第252章 有两条路
黄宜安冲张溪一笑,很感谢她对自己的劝慰和维护。
英国公夫人见状不觉羞愧,暗悔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出先前那番话出来。
因此英国公夫人赶紧将剩下的话说完:“虽说起因是为了践行承诺,但是在后续的调查中澜哥儿发现很多被俘的叛降将官其实都是心向大齐的,只是久等不到王师西进收复失地,所以才为了各种原因,不得已委身异朝的。
“尽管如此,这些人还是心怀故国,在与大齐的交战中大多不肯尽心,这才被俘掳了的。用他们的话说,那便是宁愿做大齐的阶下囚,也不愿意对同胞刀兵相向……
“澜哥儿正是同情他们的不幸遭遇,又赞佩他们心念故国的品行,这才坚持上书为他们求情的!
“还请皇后娘娘明察。澜哥儿绝不是那等一时头昏脑热,为了女色便不顾家国之人!”
黄宜安笑道:“夫人不必忧急,四公子的品行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张澜的品行都是没有让人诟病之处的。
“眼下只有两条路,一则四公子主动请罪,不累及家人,这件事情就这么揭过。至于四公子,就只能等张首辅致使之后,再凭借军功慢慢升迁,结果难测。
“——毕竟,先前他坚执拒绝了陛下的好意,闹得满朝风雨的,陛下即便是有心维护,也得顾忌着朝臣的看法。”黄宜安委婉道。
其实不管朝臣怎么看,祁钰反正对于张澜的“不识趣”十分生气,觉得张澜这个人只有私情、不顾大局。
眼下这件事情已经不单单是要不要重新厘定被俘的叛降将官的罪过了,而是祁钰以及西北军与张圭集团的角力。
张澜此时不依不饶地“帮着”对手闹腾,她要是祁钰,也得头疼。
对于祁钰来说,政治没有单纯的对错,更多的是权力的角逐与平衡,张澜这样耿介坚执之人,其实并不适合朝堂。
英国公虽然也耿介忠贞,但是在此之前,有个前提,那便是拥护皇帝的决策。而到了张澜这个,便只有单纯的对错了。
“不过,从眼下的情形看,四公子并不会轻易同意。”黄宜安叹息一声,无奈道。
英国公夫人脸上也尽是晦暗,在心里暗骂张澜的一意孤行。
“那第二是什么?”张溪连忙追问道。
自家人自家了解,张澜就是个一根筋儿的弟弟,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第二,自然是同意四公子的奏请,正如陛下先前所说,对哈密卫的被俘将官特事特办,至于其他,一律不再涉及。”黄宜安道,“不过,张首辅肯定是不会答应的,要不然之前也不会迁延不决了。所以要办成此事,必须得找到更多有分量的人站出来帮忙。”
黄宜安说着,转向张溪,道:“比如在军中素有威望的李总兵。”
张溪闻言一愣。
英国公夫人亦看向张溪。
母女二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黄宜安唇边的笑容渐敛。
辽东军和西北军是大齐的两支王牌军队,不分伯仲、威震天下,更何况如今张溪嫁给了李子桢,张李两家成了姻亲,更应该守望相助。
按照常理,张澜出了此时,李家怎么都应该有所表示才对,可是除了朝堂上无关痛痒的几句话,李家从未立场鲜明地帮过张澜说过一句话,哪怕祁钰一直信任并支持张澜和英国公府。
黄宜安本以为李家是为了避嫌,这才表面上置身事外的,私底下肯定是关心此事的,可是看了英国公夫人和张溪的脸色,才明白只怕李家从头到尾都没有尽过姻亲的责任。
也对,李总兵虽然在战场上悍勇无敌、功绩卓著,但是在朝堂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利己分子,惯会见风使舵,也难怪会在何况尚不明朗时明哲保身了。
前世一直到张圭去世之前,李总兵与张圭的关系都十分融洽,因此辽东军的粮饷也总是发放得最为及时、足额。
可是今生祁钰早早地和张圭生了罅隙,前世和睦的君臣,今生眼看着渐至陌路,以李总兵的个性,自然不会轻易得罪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了。
更何况,张溪只是李家的三少夫人,而不是大少夫人——李家未来的宗妇,李总兵自然更不会为了张澜和英国公府,在祁钰和张圭的角力尚未分出胜负时,草率站位了。
可是,如果张澜不退一步,那就只能拉李总兵这样有份量的人入伙儿,合力对付张圭和他背后庞大的势力了。
上次张圭回乡归葬亡父,镇守沿海的戚总兵直接送了他一支火铳营沿途护送,可见张圭的势力已经渗入军中了。
如果西北军和辽东军也被其攻陷,那祁钰想要夺回权力就更难了。
以祁钰今生的性子,只怕不会如前世一般隐忍至张圭去世,在这种情形下,一旦君臣权力彻底失衡,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前世张圭对于臣下“没有他就没有大齐”的奉承,不就欣然笑纳了吗?
眼下的事情,对于张圭和祁钰来说都既是危机,又是机会,谁赢了,谁就能够在下一步的较量中积攒更多的资本。
因此双方才各不相让,将一件小事硬生生地闹成了军国大事。
黄宜安只觉得无力。
作为皇后,她可以想方设法地缓解李太后和祁钰之间的母子矛盾,却没有办法插手前朝,劝和祁钰和张圭——当然了,她也没有能耐劝服这对倔强的君臣。
重生,也并不是万能的。
黄宜安叹息一声,道:“办法呢,我已经告诉夫人了,至于选哪一个,就要看夫人和国公爷了。
“陛下,也不容易呐……”
英国公夫人会意,起身告辞道:“多谢皇后娘娘,臣妇告退。”
张溪亦起身告辞,笑容勉强。
黄宜安起身相送。
临别之际,张溪小声央问道:“这件事情,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黄宜安笑叹道:“有。那就是让张首辅主动放弃。”
第253章 伺机求救
张溪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扬起,便消失了。
张圭要是肯放弃这个打压、渗入西北军的机会,也就不会有眼下这桩祸事了。
张圭作为臣下的都不肯退让,祁钰作为皇帝,自然愈发不肯退让了。
黄宜安看着张溪失落忧愁的模样,心下不忍,想了想,道:“张姐姐或许可以去问问李子松。”
相比起李总兵的油滑,作为李家下一任继承人的李子松可就直率干脆得多了,因此前世才成为最得祁钰看重和偏爱的将领,没有之一。
“大哥?”张溪愕然不解,刚想要追问,远远地就连祁钰的仪驾朝坤宁宫行来,只得匆匆告别。
母女二人刚出坤宁宫没多远,就与祁钰的仪驾碰上了。
因时辰太晚,英国公夫人和张溪又是女眷,多有不便,因此参拜寒暄毕,祁钰便让她们离去了。
等回了坤宁宫,祁钰问黄宜安:“英国公夫人母女来寻你做什么?”
黄宜安一面服侍祁钰更衣。一面叹道:“还能做什么,为了武德将军上书一事呗!”
祁钰皱了皱眉头,不悦道:“张澜这小子软硬不吃、一意孤行,她们不去劝张澜,倒来叨扰你!”
黄宜安笑劝道:“慈母情怀嘛!就如母后爱护陛下一般。”
李太后为了此事,与张圭往来也少了,显然是要冷着张圭,让他早日顺从祁钰。
祁钰闻言神色一暖,笑叹道:“母后近日为了此事也没少操劳。等明儿去给母后请安,送些安神补气的药材过去,给母后补补身子。”
黄宜安笑应道:“是。臣妾这就吩咐阿梅去办。”
有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经此一事,祁钰和李太后之间的关系倒是缓和不少。
……
且说英国公夫人和张溪出了宫门,各自回家。
英国公夫人到家后,立刻便将黄宜安指的两条路告诉了英国公。
英国公听罢,长叹一声,道:“皇后娘娘指的这两条路可都不好走啊……”
儿子执拗,亲家滑头,难办呐!
……
张溪回到家中,大家都已经歇下了,惟有她的院子里还亮着灯,李子桢正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等着她,不时地朝院外看一眼。
见张溪回来,李子桢连忙迎了上去,拉住她的手,温声笑道:“怎么回来得这么多晚?没什么事吧?”
说着话,两人进了院子。
张溪脚步微顿,回首看了暗沉沉的李府一眼。
李子桢见了,连忙笑道:“母亲和嫂子们先前都派人来问过了,见你尚未回来,母亲还特地吩咐让你回来后不必去请安了,早些安歇呢。当然了,若是有紧要的事情,可以立刻派人去禀报她。”
张溪收回目光,勉强一笑,道:“多谢母亲爱护。”
她有没有紧要的事情,婆婆会不知道吗?却依旧早早地睡下了,只留了一句客套话。唔,或许就连这一句客套话,也是李子桢杜撰来安慰她的呢……
张溪心里面很明白,李家没有必须帮助张家的责任,但是一想到作为姻亲的李家,却在张家危难之际躲得远远的,她就忍不住心生悲凉,或许还有一丝怨愤。
她和李子桢成亲,两家本就是打着强强联手、守望相助的主意,可没有想到李家竟如此无情,完全不顾姻亲之义。
李子桢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如常温声笑语。
他知道张溪的担忧和不满,却也无可奈何。他虽然是父亲的嫡子,却只排行第三,且一向名声不显,哪怕如今被皇帝提拔到身边伺候,在行伍出身的李家,依旧不大能够说得上话。
其实,不止是他,其他兄弟亦如此。现在李家依旧是父亲他们那一辈人当家,小辈里也就长兄作为宗子,说话还有些分量。
夫妻二人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眼,夫妻二人照旧去上房请安。
请安毕,李夫人笑问道:“昨日皇后娘娘留你和亲家母,没事吧?”
张溪抿了抿唇,方才摇头笑回道:“无事。多谢母亲关心。”
反正说了也没用,又何必多费唇舌呢?
李夫人暗自松了口气。
其实不问,她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眼下除了张澜坚执为被俘的叛降将官说情,惹得张圭严查不怠一事,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可是不问吧,显得她这个做婆婆的漠不关心;问了吧,还真担心张溪会说出什么让她为难的话来。
还好张溪识趣,没有央告李家出面帮忙。
李夫人担心再留张溪,会惹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干脆以乏累为由,把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若是只撵张溪一个人话,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可张溪不是傻子,相反她自幼得英国公夫人亲自教导,对于人情世故很是炼达,李夫人此话一出,她便起身告辞了,本就凉凉的心,也变得愈发冰冷了。
李夫人这是生怕沾上一点英国公府的霉运呢!
等出了上房,男人们准备上朝,女人们便相伴说笑。
张溪想起黄宜安昨日临别之际的提点,在分别之际,对长嫂林氏笑道:“大嫂,上次夫君看到大哥的一件外袍,回去说很是喜欢。听说是大嫂亲手做的,我可要好好地跟您取取经,还请大嫂不吝赐教。”
林氏是公婆千挑万选出来的李家未来的宗妇,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端静沉稳,女红之类的更是不在话下。自从成亲之后,李子松的衣帽鞋袜她便全都包了。
因此张溪拿这个做借口,不怕被拆穿。
至于李子桢,只要有人问起,肯定会帮她圆谎的。
林氏果然没有起疑,笑应道:“好呀!三弟若是知道你一个将门之女为他苦练女红、织就新衣,肯定会十分开心的。”
张溪成亲的嫁衣是宫中御赐的,文娘子亲手缝制,风光是风光,可是李府诸人也因此知晓这位三少夫人不善女红。
因此林氏才有这番话。
于是妯娌二人手挽着手,一路说说笑笑地去了听涛院。
一连几日,张溪都以学做衣服为由,在听涛院消磨时光,伺机向李子松求救。
第254章 让我帮你
眼看着李子松随父离京远赴辽东在即,可张溪还是没有机会求救,不由地十分焦急。
而这几日,李子桢也渐渐地看出端倪来,这日回家后,他便屏退下人,吩咐兰心守门,正色问张溪道:“你近日总往大嫂那里去,真的只是为了给我做衣服吗?”
张溪心里正焦急不安,也没有耐心像往日一般敷衍李子桢,冲口而出道:“我能为了什么?我为了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李子桢第一次被张溪如此出言讥刺,顿时愣住了。
哪怕是婚前张溪对于这门亲事不甚满意,也一向都是坦荡爽直的,从未像今日这般尖酸刻薄。
张溪话一出口,就立刻后悔了。虽然李家的所作所为有失姻亲之间的道义,但是李子桢却一直为了她而忧心此事,她又有有什么资格将自己的焦虑和对李家的埋怨,都发泄到李子桢的身上呢?
张溪垂下眼睑,歉然道:“对不起……”
“对不起……”李子桢歉疚的声音同时响起。
夫妻二人愕然相视,片刻,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咱们也别互相客套了,怪生份的!”李子桢拉着张溪的手,爽然笑道。
张溪也不是忸怩之人,闻言神色坦然如常。
李子桢遂问道:“你为了澜弟上书一事发愁,却为何要常去寻大嫂?”
长嫂林氏虽然出身名门,但是林家乃书香清流门第,并不握有实权。况且连自家都不肯出头,林家作为又隔了一大圈的姻亲,又怎么会趟这趟浑水呢?
张溪也不瞒着李子桢,坦诚答道:“我原本是想伺机寻求大哥的帮助的。大哥作为宗子,一向深得父亲的倚重,且为人又爽直热心,我想若是由他出面说动父亲,肯定比咱们出面把握要大一些。
“唉,可谁知这衣服都快跟着大嫂做好了,眼见着大哥很快也要随父亲离京赶赴辽东了,我却一直都没有寻到机会……
“所以我方才才一时着急,出口伤了你,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李子桢伸手揽了张溪在怀,温声叹道:“傻丫头,我怎么会怪你呢?我只是内疚自己不能帮你分忧,让你一些人着急上火……”
李子桢这么一说,张溪愈发内疚了,连忙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李子桢。
感受到怀里人的真情切意,李子桢嘴角禁不住翘了起来,矛盾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低声道:“此事你不必再管,我亲自去和大哥说!”
兄弟之间说话,总比弟媳和婆兄容易些。
况且,他虽然不能帮助张溪劝服父亲尽姻亲之间的道义,拉英国公府一把,但是劝服长兄还是有把握的!
张溪闻言一惊,更加用力地抱紧李子桢。
不管此事成与不成,李子桢的这份情义她都永远记在心底!
……
李子桢是个行动派,当晚便找了个由头请李子松去醉仙楼喝酒。
李子松不疑有他,爽快赴约。
等到了醉仙楼,发现只有他和李子桢二人时,李子松惊讶问道:“怎么就我们两个?其他兄弟呢?”
往常不论是谁组局约酒,兄弟们都是一起的!
第255章 捏住命门
李子桢笑道:“今日我单独请大哥。”
说着话,执壶给李子松斟了满杯酒。
李子松环视一周,这才惊觉随从的小厮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李子桢打发了出去。
李子松接过酒杯,挑眉问道:“哦?说吧,有什么事是我能听而别人不能听的?”
李子松虽然性情爽直,平日里都大大咧咧的,凡事很多过心,但是作为李家宗子,从小被精心教导,这点敏锐他还是有的。
李子桢笑捧了一句,道:“不愧是大哥!一眼就看穿了我!”
李子松“嘁”了声,笑道:“你就不用捧我了。要是你有心隐瞒,会让我看出来?咱家谁不知道,就数你鬼点子最多!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咱们兄弟之间无需客气!”
说完,李子松抓了把炒豆子,斜靠在椅背上,有一粒没一粒地往嘴里扔,等着李子桢开口。
李子桢起身,冲李子松郑重地抱拳施了一礼,坦诚道:“我想请大哥向父亲建言,帮张澜一把。”
李子松没有料到李子桢找他竟然是为了这件事情,一时愣住了,直愣愣地长着嘴巴,一粒炒豆恰好落了进去。
要不是李子松反应快,赶紧坐直身子给嘎嘣嘎嘣咬碎吃了,这回非得呛着不行。
李子桢见状,赶紧斟了杯茶递了过去,口中关切道:“大哥你没事儿吧?快喝口水!”
李子桢接过茶盏,一边吹凉一边吸溜了几口,等到嘴里炒豆的残渣冲干净了,这才问道:“你怎么突然提起此事?是为了三弟妹吗?”
自家对此早就摆明了态度——保持中立、两不得罪,李子桢作为天子近臣,肯定早就被父亲警告过了。
可李子桢还是求到了他的面前,如果不是听了张溪的劝说,又能是为了什么呢?
李子桢坦诚答道:“是,却并不全是。”
李子松一挑眉,问道:“哦?此话何解?”
李子桢答道:“我确实每日看着娘子为此事烦忧,很是心疼,所以才来找大哥帮忙的——大哥你也知道,父亲一向主意坚定,小辈里也就你的话他能听进一二了。”
李子松闻言,连忙劝道:“父亲对兄弟们一向是一视同仁的……”
李子桢笑着打断李子松的话,道:“大哥放心,我说这话并没有其他意思。父亲爱护、兄弟齐心,这些我都知道的!”
李子松点点头。
李子桢便接着说道:“可是,我想帮张澜、帮英国公府,却不仅仅是为了娘子。
“兄长也知道,当初父亲之所以同意这门亲事,是因为英国公府是与大齐同立的唯一的开国功勋,历来深得君王的信任和倚重,若是能与他家结亲,咱们家定能更上一层楼的。
“可既然是姻亲,那不就不能只想着从别人那里得到好处,还得尽姻亲应尽的责任。如今英国公府正是需要咱们家帮助的时候,咱们家却避之唯恐不及,这让英国公府、让天下人怎么看?
“——如今,可不是当初马上打天下的时候了,好声望对于一个家族来说,和军功同样重要。
“再者说了,英国公府背后站着的是谁?那可是陛下!咱们家以为的两不相帮,在陛下眼里可就是自私自利、不尽心于王事……”
“陛下责怪了?”李子松连忙坐直身子,打断了李子桢的话。
李子桢叹息一声,道:“陛下虽未明说,然近来已极少传唤我,更不曾如往日一般信重……”
李子松的两道墨眉顿时紧皱起来,问道:“这些事情,你同父亲说了吗?”
李子桢点点头,道:“说了。可大哥也知道父亲的性子,如今张首辅当权,臣强主弱,他自然不愿意为了英国公府强出头,得罪张圭。
“我知道父亲是担忧张首辅像对待不听话的英国公府一样对咱们家打击报复,可是父亲也不想一想,只要张首辅不谋逆,这天下终究有一天是要全部都交到陛下手中的;如果张首辅谋逆,我们家自然是要率领辽东军平叛护驾的。
“此时一味退缩自保,无视陛下的需求,那到时候,咱们家又如何自处。”
皇帝不是汉献帝,张圭也不是董卓,在如今的情势下,李家为皇帝分忧是不用犹豫的选择。
李家迟疑至今,不过是因为父亲一贯的利己主张在作祟罢了。
李子松以前从未深想过这些问题,如今听李子桢细细地分析清楚,顿时觉得十分有理。
沉吟半晌,李子松拿定了主意,道:“你放心,我回去就同父亲言明利害,劝说父亲为陛下分忧!”
李子桢闻言松了口气,郑重施礼道:“多谢大哥!”
不管成与不成,总得努力一下不是。
“都是为了自家,不必如此。”李子松挥手道。
心里装着事,这酒菜该怎么能吃得香?
因此兄弟二人吃了几盅酒,便回去了。
李子桢回了自己院中,将李子松的允诺告知张溪,免得她焦心担忧。
李子松则去上房寻父亲李总兵,父子二人去了书房议事。
李子松将李子桢之言如实相告,劝说道:“父亲,我觉得三弟所言甚是有理,还请父亲尽早下定决心,为陛下分忧。”
李总兵气得直瞪眼,拍桌子骂道:“这小子没能劝动我,就去鼓动你了?下次是不是还要背着我游说家里的其他人?我看他这是有了岳家,就不顾自家了!”
李子松连忙劝说道:“三弟不是那样的人,他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家……”
毕竟是亲自用心培养的接班人,李总兵对于长子的话还是能听进去一些的。
李子松说好说歹,总算是把李总兵给暂时安抚了下来。
看着朝气蓬勃、肖似自己的长子,听着他忠君爱国的慷慨之词,李总兵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问道:“你以为你们说的这些我不懂吗?我是不敢得罪张圭啊……”
李子松闻言一愣,连忙问道:“为何?难不成,张圭拿捏住了咱家的把柄?”
李总兵叹息道:“把柄算什么?他拿捏的可是咱们的命门!”
第256章 左右逢源
李子松被吓了一跳。
李总兵叹息一声,拍了拍李子松的肩膀,沉声道:“这个家早晚都要交到你的手里的,有些事情,你也该知道了。”
李总兵说完,便踱到书架旁,打开暗格,从里面拿出几本账簿来,递给满脸不解的李子松,道:“你看看这些,就明白我为何不敢助英国公府了。”
李子松双手接了过来,慢慢翻看,眉头也越皱越紧。
李总兵见了,叹息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敢与张圭翻脸了吧?这些账簿,张圭那里也有一份。”
什么虚报兵丁、瞒报屯田、夸大军功、行贿弄权……随便哪一样,都足以让李家跌入尘埃。
“父亲,您怎么能……”李子松话说了一半,又抿唇止住了。
子不言父过。
李总兵叹道:“你以为我愿意吗?要不是攀上了张圭,你以为这几年咱们家能这么快就壮大到与英国公府比肩吗?”
李子松震惊了,问道:“所以说,大齐两大边军,张圭偏偏盯上了英国公府和西北军并不是偶然,而是辽东军早就被他拿捏住了?”
李总兵叹气点头。
自从张圭当政以来,真正放在心上时时防备的,只有西北军,这也是他当初坚决反对出战高昌的原因之一——若是西北军再立下不世战功,那他将更难钳制。
李子松默然不语。
良久,就在李总兵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李子松蓦地开口道:“父亲,孩儿觉得这恰恰是个机会,一个在陛下面前摆脱罪名,让李家、让辽东军光明正大地现在人前的机会!”
李总兵愕然看向一脸坚定的长子,没有如往常一般急着拒绝,而是想了想,坐了下来,预备长谈。
……
第二天早朝,当张圭一方再次提及论罪张澜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总兵站了出来,支持皇帝“特事特办”的决议。
李总兵的站队,让本来僵持的局面被打破,形势逐渐向有利于皇帝的一方倾斜。
张圭心底冷哼,准备下朝后好好教训李总兵应该怎么做人。
可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见面后,李总兵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一叠账簿,诚恳道:“不劳首辅大人费心,下官这就亲自去向陛下请罪。”
说罢,抱着账簿,就要往御书房行去。
好在张圭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皱眉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东西若是摆到皇帝的案头,不仅李家在劫难逃,他亦难辞其咎——文臣勾结武将,在军中玩弄权术、中饱私囊,这罪名可比张澜上书为被俘的叛降将官说情还要严重。
到时候,别说问罪张澜、打压英国公府了,只怕他自己都不好脱身。
这些当兵的大老粗和文臣可不一样,最难驯服,若是此事被挑破,他还怎么凭借个人威望和权势在军中推行新政?
李总兵叹息一声,哀声道:“首辅大人您也知道,下官和英国公结为亲家,犬子娶了英国公唯一的嫡女。如今张澜有难,英国公府受到牵连,若是此时我们李家不站出来替他们说句话,今后该怎么在勋贵之间立足呢?
“只怕将来子孙的婚嫁都成问题!祸及子孙,将来我又有何面目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呢?
“倒不如自己早早请罪,就当是为子孙后代积福了!”
李总兵说得诚恳,张圭却毫不动容,冷笑道:“李总兵这是在威胁本官吗?”
“下官不敢。”李总兵连忙拱手应道,“首辅大人对下官的提携之恩,下官铭记在心,因此这账簿中只有下官的罪责,与首辅大人并无任何干系。”
说罢,李总兵拱手将账簿奉上。
张圭也不客气,随便抽了一本,翻了几页,果然并未牵连到他。
张圭神色稍缓,问道:“你是打算拿这些向陛下投诚吗?”
李总兵抬头,义正辞严道:“下官本就是陛下的臣子,忠心不二,谈何投诚?还请首辅大人明鉴。”
张圭听到前一句的时候,眉峰紧蹙,等听到“首辅大人明鉴”一句时,神色又渐渐地松懈下来。
既然李总兵是为了姻亲之义,又特地将账簿中与他有关的内容都删去了,那他就姑且相信他这一回吧。
毕竟李太后再三派人向他说情,他也不好再揪着张澜不放。
为了顺利在军中推行新政,李总兵暂时还不能翻脸。
“既然如此,那这些东西也不必呈送到陛下面前了。”张圭瞥了李总兵一眼,道。
李总兵知道这事算是过去了,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到了地上,恭敬地应道:“是。”
张圭还有政务先处理,便先离去了。
李总兵恭敬目送。
等张圭走远了,李总兵将账簿揣回袖间,哼着小曲儿回去了。
儿子到底还是太嫩啊,竟然想彻底投效皇帝、与张圭决裂,真是幼稚。
左右逢源难道不好吗?
……
正月底,僵持了近两个月的张澜上书事件终于得到了解决。
祁钰坚持“特事特办”的原则,派了张维前去调查——这是张圭退步的前提。
于是苦哈哈的张维不得不踏上西去之路。
半个月之后,张维回京禀复,同行的还有张澜这个当事人,以及被俘的叛降官员代表柳氏父子,并柳莺儿。
一行人尚未到京城,就引起了极大的动荡。
……
英国公府正院,英国公气得直捶桌子,怒喝道:“这个不孝子,为了她惹出多大的祸事来,这次回京,把柳氏父子推作被俘的叛降将官的代表也就罢了,竟然把她也带了回来,这是要活活气死我吗?!”
英国公夫人也生气,觉得张澜被美色迷了眼睛,做事情完全没有章法了!
张潭勉强劝道:“或许,澜弟有别的苦衷呢?”
可这话说得他自己都心虚。
英国公府阴云密布,坤宁宫内祁钰亦蹙眉不满道:“这个张澜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事情平息了,他却把柳家三口带回了京城,难不成真是被美色迷得晕头转向了?这柳氏女也不知道是何等国色天香!”
第257章 各自安好
黄宜安对于祁钰的话不置可否。
私心里,她还是觉得张澜不会是一个被美色迷惑的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因为出征在即,就主动拖延请婚的日期了——对于自己的容貌,黄宜安还是有自信的,不说倾国倾城,至少也是上乘之姿。
祁钰却把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等召见柳氏父子的时候,顺便把柳莺儿也宣进了宫中,嘱托黄宜安代为招待、考察。
对于祁钰的特意安排,黄宜安只能无奈接受。
张溪得到消息,也递了帖子进宫,并且先柳莺儿一步到了坤宁宫。
“澜弟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竟然连把人带回京城的事都干出来了!父亲和母亲都气坏了!我今日倒要瞧瞧,这柳氏女到底何等美艳风流,竟然将澜弟迷得连爹娘都不顾了!”
张溪一进坤宁宫内殿,便一面脱去斗篷,一面抱怨道。
如今的坤宁宫已经被黄宜安清理得七七八八了,至少内殿是绝对安全的,说话也不必担心传了出去。
黄宜安笑道:“你呀你,就是个急脾气,等人到了不就知道了?何必把自己气得够呛?”
说罢,黄宜安吩咐阿梅:“还不给三少夫人看茶。”
黄宜安私下里一向称呼张溪为“张姐姐”的,如今含笑称呼一句“三少夫人”乃是打趣她都出嫁了,这急脾气却半点未改的意思。
女人婚后还能和婚前一样恣意,可见是得夫婿爱重、生活顺心如意。
黄宜安心中羡慕又欢喜。
张溪瞋了黄宜安一眼,回怼道:“皇后娘娘也风采不减当年!”
黄宜安闻言愣了愣。
与前世相比,今生她在宫中生活确实“恣意”许多,但是这“恣意”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黄宜安一直很清楚,所以也从未奢望如进宫前一般随心自在。
可是张溪竟然觉得她与入宫前并未大变……
黄宜安心中震动,连忙借由喝茶的动作遮掩了过去。
张溪正满肚子的怨气,也没有察觉到黄宜安的这点异常,只是絮絮叨叨将这两日家里人对张澜的痛责和张澜的执迷不悟都吐了出来。
黄宜安越听越惊讶,好不容易寻了个张溪抱怨地间隙,连忙问道:“武德将军真的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张溪没有好气地答道:“可不是嘛!当初……”
说到这里,张溪话头猛地一转,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含糊道:“他远赴西北,坚执留下,谁啊曾料到会有这件事情?早知如此,当初父亲和兄长们就是绑也得给他绑回来!”
虽说内殿绝对安全,但是那件往事却是绝对不能提起的。
她今日之所以吐槽张澜,一则确实很生气,要对好友倾诉;二则也是暗示黄宜安,张澜已经放下了,她也不必再对张澜心存内疚了。
黄宜安想了想,才发现那个亲自来寻她延后请媒的真诚阳光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了一片剪影。
这样多好,余生互不相关,各自过好生活。
两人正说着话,红珠在帘外禀报道:“娘娘,柳姑娘来了。”
两人遂止住话题。
“让她进来吧。”黄宜安扬声道,双眼盯着帘外看。
红珠应了声“是”。
紧接着,便见一个杏色裙袄、梳双螺髻的姑娘垂首恭顺地进得内殿,身姿纤弱、莲步轻移,很有几分弱风扶柳的韵味。
“民女拜见皇后娘娘。”柳莺儿压着一颗“扑通扑通”的心,叩拜请安。
父兄能够脱罪,她能够跟随张澜回京,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哪里想得到竟然还能入宫,朝拜这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皇后娘娘!
“起来吧。”黄宜安笑道,又吩咐红珠,“给柳姑娘赐座。”
柳莺儿连忙叩首谢恩:“谢皇后娘娘。”
红珠便搀起柳莺儿,扶她在下首坐下。
黄宜安打量柳莺儿一眼,只见柳眉凤眼桃腮樱唇,倒真是个美人儿,更兼眉目柔弱,楚楚可怜,愈发娇美惹人怜爱了。
怪不得能迷倒张澜。
张溪却看也不看柳莺儿一眼,从鼻孔里喷出一个“哼”字。
柳莺儿吓得缩了缩,把头垂得更低了。
她认得张溪,那个在她刚在馆舍里坐下,还没来得及歇一歇,就凶神恶煞地闯进来的年轻妇人——张澜的嫡姐。
张溪那日没有骂她,因为张溪只来得及上上下下地审视了她一番,就被闻讯赶来的张澜半求半拉地请了出去。
事后,张澜还特地为此跟她道歉,并且坦诚地告诉她,因为上书一事,他的家人对她都很不满。
“就算是这样,你还是要执意跟着我吗?”张澜直直地看着她,问道。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一颗心欢喜地都要跳出来了。
她一直以为,张澜不知道或是知道了却完全不在乎她的心意的,哪怕她为他挡过刀、在天使面前请过罪……
可是张澜终究回应了她!
“只要将军不厌弃我,不撵我走,我情愿一辈子服侍将军左右!”她坚定地说道。
这是她好不容易求来的垂怜,哪怕从此后一辈子都被英国公府的人嫌弃,她也不会松手的!
……
“柳姑娘?柳姑娘!”
耳边陡然响起张溪不满的喊声,柳莺儿一个激灵,顿时回过神来。
“三少夫人。”柳莺儿恭敬而客气地应道,并没有仗着张澜的庇护而逾矩。
张溪皱起的眉头微微送了送,清声道:“皇后娘娘问你话呢。”
柳莺儿连忙起身施礼告罪道:“民女生平头一次入宫,拜见皇后娘娘,心中惶恐,应对不当,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黄宜安笑道:“柳姑娘不必惶恐,且安坐吧。”
柳莺儿施礼谢了恩,方才虚坐下来。
黄宜安观柳莺儿言行举止虽不说落落大方,却也恭顺有礼,遂笑问道:“听闻柳家诗书传家,不知柳姑娘都读过些什么书?”
张溪闻言皱眉,觉得黄宜安实在是太抬举柳莺儿了。一个罪臣之女,如今好不容易才脱了罪,怎么值得皇后娘娘如此屈尊相问?
黄宜安当然也没有闲心打听柳莺儿的日常,实在是祁钰临走之前给她布置了任务,她这才不得不努力完成……
她哪里知道,前世寡言少语的祁钰,今生竟然变得如此八卦!
第258章 只你一人
等祁钰从前朝回来,问:“那柳氏来过了?你看着怎么样?”
黄宜安一面服侍他更衣,一面嗔他道:“陛下倒是着急。”
祁钰哈哈大笑,抬手捏了捏黄宜安的两颊,低声调侃道:“你吃醋了?”
黄宜安白了他一眼,扯腰带的手微微用了力。
祁钰朗声大笑,捉住黄宜安的手,坦率而诚挚地说道:“你放心,除了你,朕谁都看不进眼里!”
黄宜安抿抿唇,半真半假地娇羞一笑,却并不敢当真。
因为祁钰和张圭在西北军中角力一事,原本拟定的及笄礼被推迟到了三月初六。等她及笄礼一过,两宫太后就要着手给祁钰选妃了。
虽说今生郑氏大概是无缘进宫了,但是谁知道还会不会有邓氏、李氏之类的独得圣心之人呢?
黄宜安有心避开这个话题,客套地谢了圣恩,便开口道:“臣妾观那柳氏姿容出众、进退谦恭,但也不错。只是匆匆一面,也看不出品性如何。”
又顺势问道:“陛下召见柳氏父子,觉得如何?”
祁钰叹道:“倒都是心念故国之人,父子俩一名桑梓之梓,一名望乡,时刻不忘恢复之志。只可惜哈密卫失陷之后,朝廷一味固守,倒让他们这些心怀故国、志存恢复的遗民遭了罪……”
黄宜安想了想,帮张澜说了句话:“如此说来,武德将军所奏倒是不假。”
祁钰点头赞道:“是啊。当初朕只怪他胡闹,为了美色便不顾家国,如今才知道,他这是一腔忠直正义啊!朕决定,明天早朝时宣布对他的嘉奖,以为众臣表率!”
黄宜安笑道:“陛下英明。”
却并未挑破祁钰表彰张澜倒是其次,只怕借机表达对张圭的不满和反抗才是真。
说话间,更衣毕,帝后二人便携手去给两宫太后请安。
其间少不得说起接见柳家三人之事,两宫太后亦颇多唏嘘感慨。
只是李太后在听说祁钰准备明日早朝时给予张澜嘉奖时,眉头一一皱,颇不赞同。
“就算是张澜做得对,可他这回终究是行事却欠妥当,才引得朝廷纷乱不止,陛下不罚他便是龙恩浩荡了,何必还要急着嘉奖?”李太后反驳道。
更重要的是,张圭这次能够退一步,已经是极为难得了,祁钰得了胜利却还要当众把他的面子放在地上踩一踩,张圭怎么会甘心?
到时候,只怕又是好一场君臣相争。
祁钰闻言,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
黄宜安一看,暗呼“不好”,生怕祁钰又疑心李太后偏帮张圭,好不容易缓和的母子关系会再次降到冰点。
黄宜安正要从中劝说,就见祁钰缓和了脸色,叹声问道:“母后是担心孩儿这么做了,元辅会生气吗?”
竟然就这么直接问出来了!
殿内众人俱是一惊,立刻想起上次祁钰质问李太后他和张圭到底谁更重要的话来,不由地敛气屏息,惴惴地等待暴风雨的到来。
李太后亦眉头深蹙。
第259章 太反常了
当着李太后的面,黄宜安自然不能妄议朝政,一时也无法从中转圜。
就在大家以为李太后和祁钰之间的母子矛盾一触即发的时候,李太后缓缓地开了口:“看来,陛下也知道此事会让元辅的不乐,那为何却还要一意孤行?”
没有生气地训斥,而是平静地发问。
祁钰和黄宜安都不由地一愣。
这样的李太后,以前可没有过。难道是关系缓和了,这处事的方式便也跟着改了?
不管怎么说,对于李太后的这种改变,祁钰和黄宜安都很乐见其成。
“自然是张澜值得这份嘉奖!”祁钰正义凛然地答道,“他能顶着元辅反对的巨大压力,不畏生死,一心忠于王事,这样忠正耿介的臣子不嘉奖,难道要嘉奖那些见风使舵、中饱私囊者吗?”
李太后不说话,只是看着祁钰,神情是看穿一切的了然和平静。
祁钰正义凛然的神色渐渐变得窘迫和尴尬起来,最终躲开眼神,小声嘟囔道:“当然了,我也想借机让元辅知道,我长大了,可以真正亲政了……”
祁钰的退让和窘迫,让李太后神色也缓和了下来。
只要儿子还愿意跟她交心就好。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现在完全亲政了,那么那些反对新政的人,就会把这笔仇记到你的身上。到时候,面对旧臣权贵的反对与制衡,你打算怎么办?能如元辅一般压制住他们,控制住局面吗?”李太后正色教导道。
这是李太后第一次同祁钰说这样的话,往常她都是教导祁钰尊敬张圭、听从张圭的。
祁钰既惊讶,又激动,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黄宜安也很惊讶,不过不是惊讶李太后对张圭的利用——毕竟前世张圭死后被祁钰清算,差点绝了后嗣,而李太后并未真正出面劝阻求情便可见一斑。
黄宜安惊讶的是这样的密语,李太后竟然没有如往常一样避开她!
李太后这是什么意思?为何突然对她这么“信任”?今生可不是前世,她和李太后的关系远没有那么亲近。就在这之前,李太后还一与祁钰商议政事就把她给支出去呢!
今日的李太后,实在是处处都透着一股子反常。
黄宜安垂首不语,心里却打定主意,一会儿要同庆嬷嬷打听清楚事情的原委。
祁钰沉吟片刻,迟疑道:“可是,就这样把一切都推到元辅身上,是不是不太好。”
黄宜安对于祁钰的这种犹豫和歉疚完全能够理解,毕竟此时的祁钰虽然日渐不满张圭的专权,但心里还是感念张圭的辅佐与教育之功的,对张圭也依旧保持着学生对老师的敬畏之心。
往常总是维护张圭的李太后,这回却继续一反常态地劝说祁钰:“话也不能这么说。亲自推行新政,开创中兴盛世本就是元辅一直以来的心愿,为新政而付出牺牲,对于元辅来说,那是恰得其所。你们师生各取所需、互为表里,谈不上谁为谁背锅。”
第260章 换个方式
祁钰愣愣地看着李太后。
作为一位辅政太后,李太后当然计谋深沉、杀伐果断,对于朝臣自然也是收拢利用从不在话下,但是这其中并不包括张圭。
李太后对于张圭一向是尊敬有加、十分信从的,这样直白切中的利用之语,祁钰从未从李太后口中听到过。
好半晌,祁钰才回过神来,试探道:“母后这话,若是元辅知道了……”
祁钰尚未说完,李太后便笑着打断道:“元辅如何会知道?是陛下会对元辅说,还是皇后和庆嬷嬷会走露风声?”
这话说得,仿佛眼前三人都是她极为信任的人一般。
祁钰心中激动万分。
不管这话里有几分真情、几分权衡,能得李太后如此信任,他都十分高兴。
因此祁钰亦坦诚问道:“那即便是孩儿适时退让,又如何能够保证元辅不会借由推行新政之机,独揽朝纲、无视君上呢?”
李太后深深地看了祁钰一眼,心道:原来祁钰对张圭已经猜忌如此之深了……
幸而她及时想明白了,试探地走出了第一步,否则只怕下一个被祁钰如此猜忌防备的就是她这个亲生母亲了吧。
“陛下,哀家说句你大约不爱听的话,元辅或许喜爱擅权,但尚无不臣之心,否则他就不会如此竭心尽力地教导陛下为君之道了。陛下试想一想,哀家说得对与不对?”李太后按捺下心底的后怕与凉意,循循善诱。
祁钰听罢,静坐深思片刻,脑中回想起往日的师生情谊,明白张圭在教导他上确实十分用心,致力于要将他培养成开创大齐中兴盛世的明君圣主。
李太后观祁钰神色,便知他想明白了这一点,这才接着说道:“当然,元辅以陛下年幼、新政艰难为由,迟迟不肯放权也是真的。”
祁钰深以为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只听李太后接着说道:“往日里哀家总是劝陛下凡事多听从元辅的意见,并不是要纵容元辅独断朝纲,而是想着元辅见识深远于国有利,而君臣相契朝堂才能安稳,大齐也才能国富民殷、四海朝服。
“陛下如今也成了亲了,又同皇后亦夫妻情睦,陛下且试想一想,若是将来你们有了孩子,难道不会如哀家一般时时督导、为计深远吗?
“更何况,皇家的一举一动皆关系天下,哀家自然待陛下比寻常的母亲对待儿子更加严厉了。”
祁钰从未听过李太后如此的剖白和坦诚,一时既震惊又激动,都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了。
黄宜安心中亦惊诧不已。
前世直到去世,李太后都未对祁钰说过这些软和话,怎么今生却如此不同?
好半晌,祁钰才恭声应道:“多谢母后教导,孩儿受益匪浅。”
这恭敬比起往日的客套,多了几分激动难以自已的真诚。
李太后点点头,笑道:“今日天色也不早了,哀家也不多留你们了,陛下回去且认真想一想,若是觉得哀家的话有道理,那明日咱们娘俩儿在细细讨论此事当如何施行。”
“咱们娘俩儿”这个词,祁钰还是第一次从李太后口中听闻,心中既新奇又激动,连忙施礼告退,愈发恭敬孺慕了。
黄宜安亦起身施礼告辞。
庆嬷嬷含笑相送。
等送了帝后二人归来,李太后见庆嬷嬷神色欢喜,便笑叹道:“往常陛下虽然也孝顺,却从未如今日这般与哀家亲近……果然,你说的是对的!”
庆嬷嬷不敢居功,连忙笑应道:“这都是太后娘娘和陛下母子情深,才能冰释前嫌,奴婢可不敢当这功劳。”
李太后笑嗔道:“好了,你也不必过分自谦。若不是你那句‘陈太后软语慈爱,因此深得陛下敬爱’,哀家还想不到这一桩。”
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用心绸缪十年将他推上皇位,又尽心辅佐至今,却跟她远远不如和嫡母亲近,这让她怎么能够甘心呢?
所以庆嬷嬷劝说几次之后,她便下定决心试着改一改,将儿子的心挽回来,免得到头来辛辛苦苦的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庆嬷嬷笑道:“奴婢也是见太后娘娘一心为陛下着想,陛下又是却体会不到娘娘的苦心,所以才大胆建言一句的。太后娘娘不怪奴婢僭越,奴婢就铭感在心了。”
她也是见李太后和祁钰母子俩近日关系缓和了一些,因此才敢大着胆子劝说一回的,否则自然是秉承着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的原则,以求个安稳终老了。
李太后拉着庆嬷嬷的手,感叹道:“这些年,多亏了有你一直陪在哀家的身边!”
庆嬷嬷亦动情道:“能伺候太后娘娘,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主仆二人少不得一番感慨唏嘘。
……
且说祁钰和黄宜安一路回到坤宁宫,自然也少不得一番感叹。
等晚上歇了,四下无人,帘帐内,祁钰一面下意识地拨弄黄宜安散落在枕上的青丝,一面低声迟疑道:“你说,母后今日这般和软慈爱,到底是为何?”
黄宜安被祁钰拨弄得心烦,一把将青丝从祁钰手中夺过,笼在脑后。
祁钰也没有在意,眉间依旧深沉未展。
黄宜安这才应道:“自然是慈母爱子了,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
“可为何母后突然间就‘慈母爱子’了呢?往常她可不是这样的。”祁钰眉头未舒,揣测道:“你说,母后会不会担心我为了封赏张澜一事,和元辅闹僵了,所以才故意拿这番话来安抚我的?”
黄宜安听了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看来祁钰果然是对李太后信重张圭不满已久,不然也不会在刚刚感受完来自李太后的慈母的关爱,还没等激动完,就开始怀疑李太后的用心了。
黄宜安觉得,她有必要趁着这个大好的机会和祁钰好好地说道说道,尽早解开他对李太后的心结和误会,这样对谁都有利。
“陛下,”黄宜安起身,看着祁钰,正色道,“母后如何想的,臣妾不敢妄自揣测,不过,母后有句话说得很对。等将来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也一定会对他(她)严格要求,以保他(她)一生顺遂的!”
第261章 绝不同意
前世她只有轩瑛一个女儿,倾尽心力地爱护、教养,千挑万选给她选了个好夫婿,夫妻和美、一生顺遂。因此作为母亲,她远比祁钰更能懂得李太后的苦心和不易。
祁钰看着一脸认真的黄宜安,不知为何,心里突然飞快地闪过一些黄宜安照养孩子的画面,似乎是曾经发生过的,又似乎是他臆想出来的,这让他一时有些迷茫又怅然,双手下意识地握紧黄宜安手,话也不受抑制地冒了出来。
“你放心,今生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倾尽心力照顾咱们的孩子的,我会同你一起,爱护他们的!”祁钰眼神略带迷茫,然而语气却很坚定。
黄宜安心里一惊。
祁钰这话听起来,似乎他也知前世之事似的。
黄宜安没敢应声。
很快,祁钰眼神突然清明起来,自己也愣了愣,方才又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我定会同你一起照养教育咱们的孩子,不会让你一个人辛苦的!”
这话说出来的那一刻,他突然理解了李太后的不易。
一个娘家无甚权势的寡母,在自恃功高的众臣面前,想要辅佐儿子坐稳皇位,何其艰难。所以李太后向张圭示好和服软,只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吧。
黄宜安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竟然劝服了一向对李太后执拗地抱有偏见的祁钰,听祁钰这么说,想的却是前世祁钰对于女儿轩瑛的喜爱和宠溺——祁钰虽然对她无甚私情,但是对于他们的女儿却是十分温和爱护,甚至比起对郑氏所出的子女亦无半分逊色。
“好!”黄宜安想到此处,抬头冲起疑信任温柔地笑道,“臣妾相信陛下!”
前世尚且如此,没道理今生两人关系改进了,祁钰却不尽心爱护他们的子女了。
是的,子女。
作为皇后,想要在后宫站稳脚跟,想要保护自己的女儿,单有皇帝的宠爱可不够,必须要有自己的子嗣——继承江山的太子。
黄宜安眼底的坚信如同一只鼓槌重重地砸在祁钰的心上,不知前世之事的他,只觉得黄宜安这份全然的信任是无上的殊荣,值得他用一生去呵护。
“等三月初六你及笄礼一过,咱们就要孩子,属于咱们俩的孩子!”祁钰心头火热。
黄宜安被祁钰激动的情绪感染,竟然难得羞涩地点点头,算是应下。
……
祁钰的见好就收,让张圭很是满意。
“看来陛下还是知晓轻重的。”张圭同张维说道,“若是给张澜封赏,继续抬举英国公府的话,那么在军中推行新政将更为艰难。”
张维适时地应道:“陛下虽然宠信英国公府,但是更希望通过推行新政,富国强兵,开创中兴盛世,彪炳青史。”
张圭深以为然,捻须点了点头,又道:“你这趟差事办得不错,收服的那几个将官虽然不是身居高位,但都还能中得上用,而且还不打眼。等此次新政推行开去,该给予封赏就给予封赏吧!”
张维连忙应道:“是。”
张圭自以为胜券在握,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张维已经将收买的西北军中的那几个将官的名单先一步报给了祁钰。
祁钰对此乐见其成,道:“如此,可保新政顺利施行。不过,等事成之后,这些人是赏是罚,就要看他们的表现了。”
新政想要军中完全推行开去,那至少是三五年之后的事情了,到时候张圭年纪渐大,他也逐步成长,朝堂掌握在谁的手里还尚未可知呢!
那些人若是堪用,那他便继续任用;若是心怀不轨,那自然是要早早清除为妙的。
张圭曾经教导过他,朝堂上并不是只能有耿直忠君这一类臣子,作为帝王要广罗人才,善加利用。正如鸡鸣狗盗之徒,人皆不耻,可当初若是没有他们,孟尝君也未必能够顺利从秦国脱险一样。
这也是帝王权术的一种。
于是在张维的左右逢源之下,在李太后的坦诚教导之下,祁钰和张圭这对暗中较量的君臣,竟然难得地和谐共处起来。
而新政也在这个和谐的氛围中开始在军中逐步推行。
阻碍自然是有的,除了朝堂上的吵嚷,甚至有些地方还发生了小范围的哗变。然而尽管波折不断,新政还是坚定地推行了下去。
改革,从来都不是一件平顺容易的事情,流血牺牲也是在所难免的。
而张澜也终于从君臣相争的漩涡中脱身,开始准备他的亲事。
柳莺儿以为当张澜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只是准备把她收在身边做个通房丫鬟而已,最多也不过是个姨娘,毕竟因为她才引起了那么大的风波,连累了张澜个整个英国公府,就连张溪这个外嫁女听说她进京了,也第一时间找上门来要教训她……虽然因为张澜的劝阻,张溪并未达成所愿。
而且她和张澜的身份又是这样地天差地别……
但是让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张澜竟然是打算聘娶她做正室妻子的!
“你愿意嫁与我为妻,生儿育女、一生相守吗?”张澜定睛看着因他的话而惊愕地瞪大眼睛、捂住嘴巴的柳莺儿,诚恳而直接地问道。
柳莺儿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因此她流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张澜松了一口气,笑道:“那你就只管安心备嫁,别的事情,都由我去安排。”
柳莺儿除了流泪点头,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张澜安慰过柳莺儿,便告辞归家去了。
一回到家中,张澜便去正院向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禀明要聘娶柳莺儿为妻一事。
英国公夫妇闻言大怒。
英国公更是气得直接跳脚,冲到张澜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你这个逆子,先前为了她闹得满朝风雨,全家人都跟着提心吊胆的,如今好不容易事情落定了,你竟然又要聘娶她为妻子!
“我不答应!决不答应!”
这样的祸害要是娶进门,那还得了?
张澜试图辩解道:“父亲,孩儿先前上书,并不是为了柳姑娘一个人,是为了所有当初哈密卫失陷的百姓将官,就算是没有柳姑娘,孩儿也会上书的。这是您教孩儿的,做人要心怀侠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第262章 认清内心
回应张澜的是一只茶盏撞地破碎的声音。
张澜抬头看向怒不可遏的英国公,抿紧嘴巴,求助地看向英国公夫人。
如果说家中有谁能够劝住英国公的怒火的话,首推英国公夫人,其次便是张溪。
可是英国公夫人只是冲张澜摇了摇头,无奈地叹息一声,表明自己的立场。
张澜无奈,只得在承受英国公的一番怒斥之后,告辞退出。
……
李府,张溪正在学做针线。
上次她以向大嫂林氏学习针线为由,伺机寻求长兄李子松的帮助,虽说后来李子桢替她出面解决了,但是张溪做事一向周全,更兼感激李子桢,所以这衣服还是要做出来的。
这刚走了没几针,兰心就来禀报说:“四公子来了,如今正在上房给夫人请安,一会儿就过来了。”
李总兵并李子松等子侄,在替张澜说情之后,便启程赶往辽东了——实在是担心突然“反水”,张圭一气之下会在辽东军中动手脚。
张溪一分心,手下的一针便扎在了指尖儿上,殷红的血珠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张溪吸了口气,连忙一面用嘴去嘬血珠,一面急声问道:“澜弟?他这时候来做什么?”
兰心摇摇头,回道:“奴婢不知。四公子一来,便直接去上房拜见夫人去了。是他身边的小厮来传的信,奴婢问了,他也说不明白。”
张溪便收了针线,起身整衣,道:“走,咱们去上房看看去。”
张澜上奏一时能够尽早解决,多亏了关键的时候,公公李总兵在朝堂上的相帮。张澜此次来府,应该是为了致谢——帮忙的公公和长兄不在,那向婆婆李夫人表达也是一样的。
既然是为了答谢,那她这个姐姐兼媳妇也就不好不出面一起致谢了。毕竟,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看来,李家肯帮忙,都是因为她嫁给了李子桢的缘故。
兰心立刻上前服侍。
然而主仆二人刚走到半路上,就碰到了疾步走来的张澜。
“阿姐!”张澜笑着迎上去见礼。
张溪一把拉起他,问:“你怎么这时候来了?也不提前派人来知会一声。”
张澜嘿嘿笑道:“咱们进去说吧。”
张溪一想也对,李总兵出面相助一事的内情,确实不好在外面说,便转身同张澜回了院子。
姐弟二人在花厅坐下。
“姐夫不在家吗?”张澜左右不见李子桢在,便笑问道。
张溪瞪了他一眼,抬头指了指外面的天色,道:“你以为你姐夫一天天跟一般闲得没事儿干,净去闯祸了?他如今在陛下面前当差,忙得很呢!”
随着李子桢日渐受皇帝的重用,就连她在这府里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虽说比不得长嫂林氏,但是并不比其他丈夫军功卓越的妯娌差。
天子近臣嘛,有时候一句话,就抵得许多军功呢!
说起来,这都要感谢黄宜安当初的提点和举荐……
张溪想着想着,目光便又落回了张澜身上。
只可惜……
张溪摇摇头,赶走内心的那些遗憾,问张澜:“你这么突然上门,可是为了道谢?那应该提前派人跟我说一声,我好跟着你一起去上房的,也显得我们……”
张溪话未说完,就被张澜满脸的愕然给拦住了。
看样子,张澜并不是来道谢的。
张溪眉头一皱,问:“看来是我猜错了。你这次来,所为何事?”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弟,张澜又一向黏她,他心里想什么,张溪不说一看就知,至少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
从张澜窘迫的神情来看,只怕是有事才来的。
张溪顿时急了,不待张澜回答,立刻急声问道:“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张澜叹息一声,耷拉下肩膀,低声应道:“也算是吧,我被父亲训斥赶了出来……”
可怜兮兮的样子,倒让张溪不忍心再加责问了。
张溪遂放缓了语气,问:“父亲为何训斥你?”
张澜见问,飞快地看了张溪一眼,立即起身,抱拳深施一礼,恳请道:“为了聘娶柳姑娘为妻一事。还请阿姐帮我!”
张溪被气得腾地站了起来,指着张澜问道:“又是为了这个柳姑娘!她给家里招来这么大的灾祸,你竟然还想聘娶她为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别说是父亲生气了,她听了都气得恨不能立刻将魅惑得张澜晕晕乎乎的柳莺儿给立刻撵出京城去才好!
“阿姐,你先别忙着生气,柳姑娘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张澜急声辩解道,“你至少先听我说一说,再决定啊!柳姑娘她……”
兰心早就在姐弟两个起争执地时候退出了花厅,将闲散人等全部远远地打发走,亲自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
张溪看着张澜着急忙慌地替柳莺儿辩解的模样,只觉得十分刺目,不待张澜说完,她便冷冷地打断道:“这个柳姑娘到底有多好,我不管。我只问你,当初宫里钦点安妹妹为后,怎么不见你也如这般跳出来争取?”
张澜哑口无言。
他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也一直告诉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却原来并不是这样。当张溪质问他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辩驳,而是心疼,窒息地疼,虽然那疼痛并未纠缠他许久。
张澜无力地垂下双肩,问:“阿姐,你以为当时我有争取的余地吗?我不只是我自己,还是英国公府的一分子,若是我……那家里怎么办?”
张溪不答反问:“那你为了柳莺儿便不管不顾地替其父兄求情,连累家人的时候,怎么没有见你为了家人,听从父亲的劝阻?”
“我那是为了公义……”张澜张口辩驳,却在张溪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渐至不闻。
张溪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突然让张澜明白过来,他虽然是为了公义才上的书,却未必没有私心。
也许在柳莺儿第一次出来替他解围种植长绒,又或者是在柳莺儿月下替他挡刀,也可能是在柳莺儿面对朝廷的诘问恳请他屈服自保时……那个一心一意为他着想的姑娘,就已经一点一点地走进了他的心里。
所以他才会在离开时,问柳莺儿愿不愿意跟他走,在张维让他推荐被俘叛降将官的代表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柳氏父子——柳氏父子来京,柳莺儿的跟从才名正言顺,也才有可能长久地随父兄留在京城……
张澜抬起头来,轻声而认真地答道:“阿姐,我想明白了,她固然很好,我也曾经很喜欢,希望与之白首偕老。
“可那种喜欢大约就像是年少轻狂时的如烟春景,绚丽夺目,却又一拂而过,让人怅然。或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再遇到这样的春景时,还会勾起我心中的涟漪,却并不会干扰我的生活。
“而柳姑娘则像是家中的那口井水,日复一日地陪伴我、滋润我,她或许在你们眼中并没有那么重要,然而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我的骨血。
“所以,我不曾为了留住那片如烟春景而努力,却愿意为了陪伴、浸润我的井水而争取!
“阿姐,我想要与柳姑娘相守一生、生儿育女、白首偕老!不管父亲母亲是否同意,我都愿意为之一直努力!”
第263章 坚执不改
张溪看着张澜,良久未语。
沉默在花厅里逐渐凝沉。
张澜面色不改,神态坚定。
张溪见状,知道他是拿定了主意,叹息一声,道:“你可想好了。因你上书一事,家里人对柳姑娘都很有意见。在这种情况下,她要是嫁进来,以后可有得委屈受。
“你能保证时日渐久,柳姑娘不会不堪重负,抑郁难解,甚或是决然离开吗?若是将来真的到了那一步,你又打算怎么做?”
就如她一般,虽然和李子桢夫妻情悦,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府中诸人诸事。柳莺儿在这般情况下嫁给张澜,婚后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
“我相信时日久了,大家了解了她的为人,就不会再埋怨她了!”张澜很是自信地说道。
张溪闻言摇了摇头,叹道:“我听你这话,便知你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你要知道,两情相悦和成亲生活可不是一件事情。远的不说,单说父亲和母亲,一生和睦恩爱,可是在母亲掌家之前,不一样要在祖母面前立规矩,在妯娌面前做表率,竭尽心力应付府中诸人诸事?
“你要是打定了这个主意,我劝你还是和柳姑娘说清楚、商量定,免得将来互生怨怼,连如今的这点情义都消磨得一干二净。”
张溪不说,张澜还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闻言他不由地愁眉紧锁、抿唇不语。
张溪见状,知道他听进去了,遂道:“你与其在我这里干耗时间,倒不如先回去想清楚了,与柳姑娘商议拿定了主意,再来考虑说服我们接受柳姑娘入府这件事情。”
张澜起身,深施一礼,辞别道:“多谢阿姐。”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改日再来叨扰。”
张溪一听这话,便明白是还要坚持娶柳莺儿的意思,心中虽然不满,倒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亲自送张澜出去。
等送走了张澜,李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通禀,说是李夫人有传。
张溪立刻又脚不沾地地去了上房。
李夫人一见张溪便问:“怎么不留澜哥儿午饭?”
张溪笑着敷衍道:“他许久未曾回京,很多亲朋好友还未曾拜会,就不留下来吃饭了。”
李夫人笑着点头道:“也是。你父亲他们每次回京,也甚少在家里吃饭的。”
又问道:“对了,你父亲何时启程回西北?”
张溪推脱道:“儿媳亦多日不曾回家,是以也不知道父亲的打算。”
如果张澜坚执要同柳莺儿成亲的话,只怕父亲一时半会的还走不了。不过此事倒不必对李夫人言明。
婆媳二人不咸不淡地说了会儿话,李夫人便放张溪离去了。
……
且说张澜出了李府,便直奔驿馆而去。
柳莺儿见张澜去而复返,知道定是已经同家人商量过了,而且已经有了结果,不由地十分紧张,给张澜奉茶之后,便坐在一旁不知所措地捏着衣角,等着最后的宣判。
张澜想着张溪的话,也没有刻意隐瞒或是纡回,直言问道:“我家人并不赞同咱们的亲事……”
柳莺儿听了这句话,把头一垂,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紧接着便又听张澜继续说道:“不过,这并不能改变我的主意。”
柳莺儿蓦地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她却顾不得去擦,只是直直地盯着张澜,眼神里有惊愕、欢喜、难解……十分复杂。
张澜见状,先递了块帕子给她,这才缓缓说道:“所以嫁给我这条路只怕颇为艰难,将来成亲之后,你或许还会受委屈……就算是这样,你依旧愿意伴我同行吗?”
柳莺儿激动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表明自己亦坚定不渝。
张澜凝愁的眉一下子舒展开来,第一次不避嫌猜地主动握住柳莺儿的手,咧嘴一笑,道:“你放心,只要你主意坚定,我就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等成亲后,你要是实在住不惯京城,咱们就去边关,过自己的小日子去,远离这些纷纷扰扰!”
柳莺儿连连点头,待听到最后一句,又连忙哽咽道:“不,贵府因我而差点遭了难,他们生我的气、不愿意接纳我也是应该的。越是如此,我越不能躲开去一个人清净,否则你夹在中间该有多为难伤心?”
张澜听了柳莺儿这番话,心中十分感动,握紧她的手,郑重立誓许诺道:“你放心,我今生绝不负你!”
割舍家人,当然是痛苦的,柳莺儿能理解他的难处,愿意站在他的立场为他着想,这样的温柔体贴的姑娘,要去哪里寻?
他有幸遇到了,就绝不会再错过!
……
接下来一段时间,张澜软磨硬泡。
英国公等人也由一开始的愤然坚定地拒绝,变得麻木不理会。
张澜却一直孜孜不倦、不肯放弃。
消息传到了宫里,祁钰笑赞道:“没想到张澜倒是个难得的痴情人,都这样了还不肯放弃。”
黄宜安笑了笑,没有答话。
张澜能有自己的幸福,她很为他开心。
阿梅却撇撇嘴,私下里跟黄宜安抱怨道:“当初怎么没见他……”
话未说完,就被黄宜安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当初的事情,虽然不是出自她的本心,却也是她有负张澜在先,因此也一直心中愧疚;如今张澜能够走出那段年少懵懂的好感,有了自己坚定地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她只会替他高兴,又怎会心生怨怼?
要不是顾忌英国公府众人的心情,黄宜安都想撺掇祁钰下旨赐婚成全张澜了。
……
祁钰倒是不曾赐婚,但是英国公夫人却先被张澜缠得头疼,只得在张澜不知道第多少次恳求时,直接扔下一句“你三哥还没有定亲呢,你着什么急?”想要堵住张澜的嘴。
谁知张澜却顺杆爬,连忙问道:“是不是三哥定了亲,母亲就不拦着我了?”
英国公夫人想到张池那心性不定、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想着只怕一年半载的亲事肯定是定不下来的,如今先拿这个做借口敷衍了张澜,说不定到时候张澜自己就先放弃了。
少年人嘛,有时候你越是反对,他们就越是坚定。倒不如暂且先退一步,再徐徐图之。
第264章 张池婚事
自以为成算在胸的英国公夫人点头应道:“等你三哥的亲事定了,再来说你的事。”
张澜欢喜感谢道:“多谢母亲!”
英国公夫人被他这没头脑的欢喜弄懵了,直觉自己可能被骗了,却又不敢确定。
然而等几天后,一向爽直的张池期期艾艾地恳请她去徐家提亲时,英国公夫人立刻明白了过来——自己被张澜骗了!
英国公夫人十分生气,连张池终于愿意娶妻成家安定下来喜悦都来不及享受,立刻皱眉喝问道:“这件事情先放一放,我且问你,你是几时看上的徐家小姐?澜哥儿事先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张池红着脸,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嘿嘿应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时常想起她,四弟还说我做梦时喊了人家姑娘……多亏四弟点醒我,我这才明白自己的心意的;也是这几天四弟鼓励我,我才敢来跟母亲说的……”
英国公夫人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自己这是被张澜给“算计”了!这小子早就知道张池心悦徐家小姐,这才故意顺着她的话讨了那么个允诺的!
可叹她自诩精明周全,竟然被这个臭小子摆了一道。
可是事已至此,再懊悔也没用了。
英国公夫人瞪了张池一眼,骂道:“你喜欢不喜欢人家自己不清楚,竟还要别人点醒,真是愚笨到家了!”
气归气,骂归骂,事情总还是要办的。
不管怎么说,一直相亲不顺的儿子,终于有了看上的姑娘,想要成亲了,总算是了了她这个当母亲的一桩心事。
“你看上人家徐小姐什么了?”英国公夫人压住脾气问。
张池一听这话,便知这亲事有谱,也顾不上无辜被骂的委屈了,慌忙答道:“徐小姐温柔大方、机敏聪慧、品貌端方、家世清白、贤惠柔善……”
在英国公夫人的注视下,张池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没有继续夸下去的底气,最后只得放弃,小声嘟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喜欢她什么,就是觉得她好,想跟她成亲……”
英国公夫人无奈扶额。
这一个二个怎么都不给她省心呢!
还得她这个当娘的亲自出面。
“你心悦徐小姐这件事情,还有别人知道吗?徐家或是申家有没有看出什么来?”英国公夫人喝了口茶,压下心底的火气,问道。
徐家乃申侍郎的养父之家,虽说后来申侍郎高中状元之后,在徐老太爷的坚持下改回了本姓,但是一直未曾忘恩,因此和徐家关系极为亲密。
徐小姐因和申小姐年龄相近又极为投缘,因此也不时在申府小住。
直到去年申小姐定了亲事,徐小姐也及笄了,徐家才在京城置了宅院,由徐夫人伴着徐小姐几个孩子暂住。想来,也是为了给徐小姐说门称心的婚事。
而申家和徐家的关系,徐小姐的婚事申家是一定会过问的。
张池听了连忙摇头答道:“没有没有!除了四弟,我就只禀明了母亲!”
此事事关徐小姐的清誉,他当然得慎之又慎。
英国公夫人闻言,神色微霁,总算还知道轻重。
“那徐小姐也来过家中几次,端庄大方、进退得宜,还曾在缃姐儿落水那次与黄二小姐一同替你解了围,可见是个机敏周全的。若是此事能成,倒也能管束管束你这放纵无拘的性子!”英国公夫人道。
徐老太爷能够视申侍郎如己出,教养他长大,而在申侍郎高中状元之后,能够坚持让他认祖归宗,而不是趁机挟恩求报,可见徐家家风清正。
而徐小姐能得申府看重,不时小住,品性肯定也是不错的。
英国公府荣宠已极,她不求张池娶个高门显贵之女来锦上添花,只希望他能够觅得贤妻,替她在今后的日子管束帮扶着他。
“母亲这是同意了?”张池惊喜万分,立刻施礼道谢,“多谢母亲!多谢母亲!”
生怕说完了一步,英国公夫人就会反悔似的。
英国公夫人见了他这副猴急的样子,哭笑不得,笑骂了几句,倒是将先前的郁气散去了不少。
……
张溪翌日听到这个消息,惊得瞪大了眼睛了。
“什么?三哥竟然自己悄悄看中了徐妹妹?”张溪愕然问道,犹自不敢相信。
徐小姐也同申小姐来英国公府做客许多次了,她怎么就半分端倪都没有看出来呢?
英国公夫人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
得知竟然是张澜最先发现端倪,继而为了聘娶柳莺儿才从中推动的,张溪一时心情复杂。
良久,张溪才叹道:“看来澜弟主意已定,母亲还是要早做决断的好。”
英国公夫人叹道:“所以我才让你回来商量嘛。总之,先把池哥儿和徐小姐的亲事定下来,至于柳家那里,且先再看看吧。”
张溪听英国公夫人话里有松动之意,想到张澜多日来的恳求,心中不忍,便开口劝道:“母亲,说句实话,我倒不觉得澜弟上书全然是为了柳姑娘,否则他完全可以只为柳氏父子说情,不及其余。以咱们家在西北军中的实力,不拘安排个什么理由出来,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救下柳氏父子。
“澜弟完全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险,更不必一力坚持到最后。”
英国公夫人静默半晌,叹道:“你说的何尝不是这个道理呢?可惜,到底事情是因她而起的,又因她一直闹到现在,所以要想接受她成为咱们家的一份子,难呐……”
张溪见状,也不再多劝。
只要亲自经历过那段惶恐的人,都无法做到遗忘甚或是原谅。
……
张池的婚事,就这么被意外地提上了议程。
英国公夫人郑重地托了申夫人打探徐家的意思。
徐夫人进京,本就是为了替徐小姐寻一门好亲事,听闻英国公夫人有意替嫡幼子求娶徐小姐,欢喜之余也十分意外。
徐夫人不免对申夫人迟疑道:“嫂子不是外人,我也就直说了。英国公府门第太高,三公子又是嫡子且官居五品,徐家只是普通乡绅,我只怕馨姐儿嫁过去后会受委屈。”
她虽然希望女儿能够嫁得高门、富贵荣华,但是更愿意她婚后美满、一生顺遂。
第265章 毛头小子
申夫人听了,赞佩道:“你想得很对。虽然是英国公夫人亲自来请我上门探问的,说是她见过馨姐儿几次,对于她的品貌都十分满意,这才起了结亲的意思的。
“可是齐大非偶,还是要慎重一些,毕竟事关馨姐儿的终身呢!”
说到这里,申夫人叹息一声,不无怨恨地倾诉道:“想当初慧姐儿多好的一个孩子,就因为他父亲誓要践行与丁家当初的约定,就被迫嫁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这辈子也不知道还能见几回面……”
申夫人说着,就禁不住拿帕子印了印眼睛。
徐夫人见状,连忙劝说道:“嫂子不用担心,那丁家姑爷听说是个读书的苗子,十三四岁便中了秀才,丁家虽然一时沉寂,但终将在姑爷身上恢复往日的荣光。听说今年乡试丁家姑爷是要下场的。等丁家姑爷中了举人,今年底或是明年开春来京参加春闱,慧姐儿肯定是要跟随的。到时候,就能一家团聚了。”
申夫人闻言,眼泪渐收,眼底也有了一点笑意,叹道:“对啊。我如今就数着日子,盼着这一天呢!
“当初老爷非要让慧姐儿远嫁去丁家,我就说了,若要我同意,将来姑爷来京科考、做官,或是将来外放到地方攒政绩、熬资历,慧姐儿都要跟随的,绝不能留她一个人在太婆婆、婆婆手底下立规矩、受磋磨!”
徐夫人笑道:“听说丁家家风清正良善,慧姐儿又是个机敏周全的,想来在丁家的日子过得也不差。不过,小两口能搬出来单独住,自己当家作主,自然是更好了!”
申夫人听徐夫人这么说,眼底的那点子笑意便又化开了些。
“哎呀,本来是来馨姐儿的婚事的,怎么净说慧姐儿了!都怪我!”申夫人想到来意,不禁笑着道歉,又问徐夫人,“你觉得和英国公府的这门亲事怎么样?”
徐夫人笑道:“既然是英国公夫人主动提出的,那直接推拒了肯定不好,不如就先相看吧。”
申夫人一听徐夫人这话,立刻惊异道:“怎么,难道你不看好这门亲事吗?”
不然为何会说出“直接推拒了肯定不好”的话来?
徐夫人叹息一声,道:“嫂子不是外人,我也就不瞒你了。你也知道英国公府的四公子为了个女人上书,闹得沸沸扬扬一事吧。高门显贵、衣食无忧的自然是好,但是也要担惊受怕啊……徐家家底薄,万一要是将来英国公府出了点儿什么事,可护不住馨姐儿。”
申夫人听了,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你可真是白担心了。”
申夫人说罢,左右看了看。
丫鬟婆子会意,都退了出去。
申夫人这才小声跟徐夫人说道:“张四公子之所以敢上书闹腾,那是因为上面有人。你看,这件事情从开始到如今结束,张四公子除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训责,可还受到了其他惩处?非但受到任何惩处,听说最近陛下倒是常常召见他……”
徐夫人恍然大悟。
张澜上书,原来是在替皇帝办事啊!
英国公府世代深沐皇恩,由此可见一斑!
“多谢嫂子提点。”徐夫人感激道,“像我这样的妇道人家,只看到此事的凶险,却看不到底下的暗潮汹涌。”
申夫人笑道:“我哪里懂这些。别说是我们这些内宅妇人了,就怕朝堂上的那些人也未必个个都看得明白。”
就连内阁首辅张圭,虽然生气皇帝跟他骄矜儿,但不也觉得皇帝只是和张澜一样少年莽撞吗?
当然了,这些不是她一个内宅妇人能看得懂的,都是身为吏部侍郎的老爷怕她外出交际闹出了风波,悄悄提醒她的。
……
正在御书房议事的祁钰和张澜君臣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喷嚏。
田义连忙重新斟了热茶奉上。
祁钰接过了,自呷了一口气,又去让张澜,笑道:“想来是近日天气乍暖还寒的,一时着了风了,且喝杯茶热驱驱寒。”
张澜拱手谢过了,饮罢一盏茶,方才说道:“这两年冬日倒是越来越长了,雪多寒冷,陛下要多多保重龙体。”
祁钰笑着点了点头,说回了正事。
“名单上的这几人,你可了解?”祁钰正色问道。
张澜将那几人又看了一遍,见都是西北军中的人,不由地郑重起来,坦诚回道:“都是几个不起眼的副官,知道,但是谈不上了解。不知陛下怎么知道他们的?”
祁钰笑道:“这次张末辅去西北查彻哈密卫失陷将官一事,曾经密切接触过这几个人。朕以为,此事非同小可,故而特地派人查明了。”
张澜闻言一愣。
内阁末辅张维?
那可是内阁首辅张圭的人!
张维特地接触这几个人,莫不是要代张圭在西北军中安插细作?
张澜神色顿时沉肃下来。
祁钰见状,遂叹道:“看来,你也明白朕之担心所在了。”
张澜连忙拱手回道:“陛下放心,臣回家立刻禀明父亲,让他彻查这些人。若是有问题,便及早清除。”
“不。”祁钰摆摆手,道,“此事暂时不宜告知别人,包括国公爷。”
张澜想了想,也对,如此隐秘之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臣遵命。臣定严守此事,绝不外泄!”张澜立誓道。
祁钰满意地点点头,道:“这几人身份不高,日常也没什么机会见国公爷这个统帅,若是由国公爷出面去查,未免打草惊蛇。因此朕准备将此事交予你来办。你年轻有为,与底下的将官多多来往,并不会引人注意。”
最重要的是,经过上书一事,张澜在世人眼中是个不知轻重、只凭一腔热血做事的毛头小子,他要是露了什么马脚,只怕也不会立即引起张圭的警觉。
张澜起身,行礼领命道:“臣,遵命!”
祁钰满意地点点头,想到张澜近日的困境,遂好意道:“听说你最近为了与柳姑娘的婚事,惹了国公爷不悦。若是有难处,你只管对朕言明。实在不行,朕给你们赐婚!”
第266章 独一无二
天子赐婚,到时候就算是英国公府对此事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接受。
祁钰当然并不愿意这样做,毕竟他信重英国公,完全不想强逼他接受柳家这个姻亲。他之所说出这个话出来,一则是表达对张澜的器重,二来也要借此观察张澜的品性。
好在张澜顺利通过了祁钰的考验。
“多谢陛下。”张澜俯身施礼,婉辞道,“不过,此乃家常儿女小事,不敢劳动陛下费心。”
如果皇帝赐婚,他固然可以迎娶柳莺儿,但是那样一来,柳莺儿和他的家人之间就大约一生都难以和解了。他追求自己的幸福,可也不愿意家人为此伤心一世。
祁钰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如此,若是有需要的话,你尽管同朕说。”
“是,臣铭感陛下隆恩。”张澜规规矩矩地深施一礼。
稍晚些时候,祁钰回到坤宁宫,将张澜婉拒赐婚一事同黄宜安说了,道:“人人都说张澜为了个罪臣之女便不顾家人生死,实乃纨绔中的纨绔,依朕看来却未必。他今日能婉辞赐婚,可见是个顾念家人、有情有义的人!
“可见世人眼拙,人云亦云呐!”
黄宜安笑道:“有情有义,才不愧是英国公府的子弟,也不愧为陛下看重的臣子。”
前世张澜就是同辈中的出类拔萃者,今生看来依旧如此。
祁钰被黄宜安夸赞得非常高兴,得意地点点头,笑道:“眼下,就看他怎么劝服英国公,迎娶心上人了。”
……
张澜虽然婉拒了祁钰的赐婚,但是回府之后,却将此事禀明了英国公夫妇。
英国公夫妇听完,看张澜的目光便在恼怒之外多了怜惜与无奈。
张澜见状,恳求道:“父亲、母亲,孩儿不敢奢求二老欢欢喜喜地接受柳姑娘,可至少给她一个面见自陈的机会吧。孩儿之所以婉拒了陛下的赐婚,一则是不想二老伤心,二来也想给柳姑娘一个自证的机会。还请父亲和母亲成全。”
张澜说着,伏地叩首。
事已至此,英国公夫妇二人也不好再一味地强横拒绝。
英国公夫人看向英国公,目光里有恳求之意。
英国公思忖半晌,终于吐口道:“看来你今日婉辞赐婚的份儿上,姑且就答应你这一回。等你三哥的亲事定下来,就以为柳家父子洗尘庆贺的名义,也请柳姑娘过府一叙吧。”
张澜喜出望外,连连叩首道:“多谢父亲!多谢母亲!”
看着张澜那副喜不自禁的模样,英国公夫妇二人相视一叹,既觉得心疼又觉得失落。
孩子大了,终究是要离开父母的庇护,成长为庇护妻儿的存在的。
……
张池的亲事,最终在三月三的上巳节相看之后定了下来。
而柳家三口也在三月初四这日接受英国公世子之邀,入府做客。
宴罢,张澜亲自送客归家。
第二日,英国公夫人便请了官媒上门提亲。
张澜自然是喜不自胜,整日里都喜气洋洋的。
英国公夫人私下里跟英国公叹道:“这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当初……何曾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呢?”
当初帝后大婚,张澜远避西北,她还担心张澜会自此大伤,无意于婚娶呢。谁曾想张澜如今竟为了柳莺儿四处游说、再三恳求,势要娶她为妻。
英国公亦叹息道:“孩子们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咱们也左右不了了。幸而我观那柳氏父子品性清正,倒也是个稳妥的人家。”
英国公夫人点头道:“那柳姑娘也不错,温柔良顺的……就是,澜哥儿原本配得上更好的的……”
所以才让人意难平。
英国公拍拍她的手,劝慰道:“再好的也比不上可意的。你看潭哥儿他们兄妹几个就知道了。
“再说了,朝廷既然给柳氏父子免了罪,那就还会有后续的安排。到时候咱们再私下里使个力,替他们谋个不大不小的体面的差事,既让澜哥儿免了岳家的拖累,咱们家也能韬光养晦……”
英国公夫人闻言,叹息道:“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
三月初六,是黄宜安的及笄礼。
因帝后大婚已近一年,因此这次的及笄办得并不盛大,却也隆重,不说那些繁琐的礼节,至少各家的赠礼都非常地丰厚。
及笄礼罢,黄宜安看阿梅和红珠几人清点礼物,不时地惊叹一声。
各家的礼物几乎都比前世的要贵重许多。
看来,独宠后宫的收益还是非常可观的嘛!
黄宜安兴致勃勃地挑些趁手的珍品随意地把玩。
祁钰进殿后,看到的就是黄宜安跟着小财迷似的在一堆令人眼花缭乱的礼物中穿梭,拿拿这个、看看那个,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个俗物算什么?你快进来,朕有独一无二的好东西要送给你!”祁钰朗声大笑,招呼黄宜安。
黄宜安看向手中空无一物的祁钰,不禁心生期待。
前世祁钰送她的也是被他鄙弃的“俗物”,只不过比眼前的这些更值钱、更罕见一些。
今生祁钰竟要送她独一无二的好东西,不知道会是什么。
“你们好好地清点入册,不要记错弄混了。”黄宜安吩咐阿梅和红珠等人。
阿梅等人笑应了,施礼目送黄宜安伴着祁钰去了内殿。
待帝后一走,几个人便挤眉弄眼的,脸上全是欢悦。
陛下一如既往地宠爱皇后娘娘,这真是太好了!
且说黄宜安一路随祁钰到了内殿,四下里搜寻一圈,并不见任何异常,便好奇地问:“陛下,您送给臣妾的独一无二、清雅脱俗的及笄贺礼呢?”
祁钰看着黄宜安探头探脑四处搜寻的好奇模样,禁不住大笑起来。
他总觉得,黄宜安近来在他面前越来越有十几岁少女的天真了呢!
寿阳说这是因为黄宜安越来越信任他、亲近他,才会不自觉地在他面前展露真实的性情……
祁钰爽朗的笑声逐渐变得温柔低沉起来,看向黄宜安的目光也如蒙上了一层星光,他缓缓开口道:“你觉得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