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皇后干政
祁钰将黄宜安的惊讶看作是委屈。
黄宜安却纯粹是为前世今生的不同惊讶而已。
今生的许多事情都和这些变化,让她越来越觉得,所谓前世像是一场臆想的梦,梦醒后的今生,才是真正的生活。
“多谢陛下恩赏,臣妾心中甚是感动,想来父亲和栋哥儿知晓陛下这般恩宠,定然也会铭感五内,深谢皇恩浩荡的。”黄宜安谢恩毕,话锋一转,却婉辞了祁钰的封赏,“不过,臣妾以为,封爵赐官之事,还是容后再说吧。”
祁钰仔细观察黄宜安脸色,见只有感动与感慨,却并无赌气与不悦,不免疑惑道:“为何?你,是在怨朕大婚之前,没能给国丈封爵吗?”
要真是如此,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件事情,确实是他对不住黄家。他虽然没有刻意打听,但是也知道因为此事,黄家成了京城的笑柄。
“并不是。”黄宜安连忙摇头道。
前世今生,大婚之初祁钰对她和她的娘家都恩宠非常,只是年少无权,事事掣肘于张圭,所以均未有果。
要说怨怪,那也是怨怪祁钰掌权之后,给郑家的封赏远胜过黄家,让她这个皇后和黄家被人明朝暗讽罢了。
“陛下,张首辅要回京了。”黄宜安解释道。
她当然也想家人荣耀,黄家跻身名流,但是眼下时机并不合适。祁钰仅凭手里的权力那妄想对上张圭,根本就是以卵击石,不堪一击。
祁钰见黄宜安点破此事,遂也不再隐瞒,坦承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朕才要趁着元辅抵京之前,办妥此事。”
黄宜安就猜是如此。
冯永亭一案的大获全胜,大概让祁钰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趁着张圭不在京城时解决,所以才如此急切在冯永亭一案刚刚结束,便着手给黄家封赏一事。
毕竟,大婚之前未能依制给黄家封爵,折辱的不仅是黄家的脸面,更是祁钰这个皇帝的尊严。
可是,张圭终究是要回京的。
等张圭抵达了京城,接手了内阁,张维这个潜伏在张圭身边的高珙的细作,再想要帮祁钰就几乎不可能了。
虽然祁钰没有说,但是黄宜安也猜得到,冯永亭一案能够顺利了结,张圭一派之所以没有掀起大的水花,肯定都是张维这个代理内阁首辅暗中操作的缘故。
只是不知道张维和祁钰的合作,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到时候,张圭回京重掌内阁,没有了张维的暗中偏帮,再加上李太后对张圭的绝对信重,祁钰想要凭手里的那点权力对张圭说“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黄宜安咬咬下唇,下定决心道:“只要陛下心里有臣妾,看重黄家,封赏之事并不必急于一时。臣妾私以为,既然张首辅即将抵达京城,陛下此时不宜妄动,先将冯公公一案处理干净,以应对张首辅回京后的诘问才是当务之急。”
说罢,黄宜安欲跪伏行叩拜大礼,请罪道:“臣妾妄议朝政,还请陛下责罚!”
然而膝盖尚未及地,便被祁钰扶住了。
祁钰看着黄宜安,目光复杂,沉吟半晌,方才低声问道:“你既然知道这话犯了忌讳,那为何还是要说?”
“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可不是说着玩的,真要追究起来,黄宜安这几句话足以让她获大罪。
更何况,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劝阻他,损伤的还是黄家的利益……
黄宜安坦然笑应道:“因为臣妾答应过陛下,要与您共弈棋局、同赏风雨。再说了,夫妻本是一体,臣妾自然不能为了娘家的荣耀,就不顾陛下的处境。”
祁钰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眸光里却满是惊喜与满足。
从来都没有一个人,像黄宜安这般无畏又无私的爱着他、护着他!
祁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回应黄宜安的无畏与付出,唯有紧紧地抱住她,用双臂的力量和温暖的胸膛告诉她,他很高兴,一辈子都舍不得放开她!
……
第二天,黄宜安捏着酸软的腰肢,苦着一张脸,暗自抱怨祁钰“恩将仇报”。
祁钰却已经收拾妥当,一身清爽地进来,要亲自服侍她起床穿戴梳洗。
阿梅与红珠二人见了,吓了一跳,慌忙上前道:“陛下,奴婢来吧。”
祁钰大手一挥,把人都赶了出去:“不用,朕可以的!”
阿梅和红珠二人无措地看向黄宜安,得到黄宜安的示下,方才满脸震惊地屈膝退了出去。
皇帝陛下竟然要亲自服侍皇后娘娘起床梳洗!
这可真是天下奇闻!
事实证明,皇帝陛下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在不知第几次将衣带打了死结之后,黄宜安无奈地阻止祁钰继续拿自己练手,苦笑道:“陛下,还是让阿梅她们来吧。再晚了,可就要耽误给二位母后请安了。”
祁钰悻悻地低声拒绝:“她们要是看到了……”
那朕的脸往里摆!
大话都放出去了,总不能让宫人嘲笑他这个皇帝笨手笨脚、食言而肥吧!
黄宜安听出了祁钰话里的未尽之意,遂软声道:“那臣妾自己来总行了吧。”
“你会?”祁钰挑眉讶然道。
黄宜安白了他一眼,道:“陛下平日的穿戴,难道臣妾还少服侍了吗?”
祁钰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连忙小声补救道:“那我给你打下手。”
黄宜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穿衣服还需要人打下手吗?
却也知趣地没有拒绝,点点头,笑着说了声“好”。
祁钰当然品出了黄宜安话里的无奈与纵容,却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很高兴。
自从他当了皇帝,就再也没有感受过这般的纵容与关爱了。
于是,原本有人服侍得好好的的黄宜安,为了皇帝陛下的脸面,不得不自己穿衣梳洗,还得不时应付皇帝陛下的帮倒忙。
不过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阿梅进来给黄宜安梳头时,看见她穿戴整齐的模样,不由地双眼一亮,看向祁钰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崇拜。
没想到皇帝陛下不仅能临朝理政、掌控江山社稷,竟然还会帮人穿衣洗漱!
祁钰不自在地轻咳两声,装作给黄宜安挑选花冠,转过头去避开了。
黄宜安从镜中窥见祁钰的小动作,不由地抿唇一笑,眉宇间便有如春风拂过。
前世她也没少劝谏祁钰,祁钰大多数时候也能听得进去,却从不见他有今日这般欢喜。
是因为这一次,她不仅仅把他当成皇帝去劝谏了吧……
清悦的杏眸,逐渐变得幽深。
第223章 媳妇护我
且说张溪一路逃回家里,才猛地想起来,她只告诉了黄宜安有徐源这么一个人,却还没有同黄宜安细说如何考察此人是否得用了,以及之后如何安排,不免又在心里把横插一杠的祁钰抱怨了一番。
李子桢回屋时,就见张溪一个人闷坐窗下,脸色不怎么好看,口里还不时地嘟哝一句,再扫一眼,屋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就连兰心都被遣了出去。
李子桢皱了皱眉头,走过去,轻声问道:“你回来了?出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么不开心?”
张溪被吓了一跳,待抬头看见是李子桢时,抚着心口瞪眼嗔怨道:“你怎么不声不响的,吓死个人!”
李子桢好脾气地道歉:“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夫人莫要生气了。”
张溪也不是真的生气,见李子桢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自己反倒忍不住笑了起来,摆手道:“好啦好啦,我就是随口说说的,你还真当个事了!”
李子桢笑道:“夫人的事无小事,为夫都牢牢记着呢!”
张溪微红了脸颊,低声嗔道:“也不知道李家世代从武,豪爽粗犷的,怎么偏偏就出了你这么个文绉绉的人。”
每次都说些让人脸红心跳甜滋滋又无措的话。
李子桢在张溪身边坐下,顺势牵过她的手,笑道:“为夫纤弱文秀,才更要夫人好好爱护呢!”
张溪忍不住笑出声来,拿脚去踢李子桢,却反被对方抱着正着。
张溪连忙要缩回来,却被李子桢紧紧地又温柔地抱住了,根本就挣脱不出来。
“你看看,这么好的身手,倒还好意思装文弱让我保护你!”张溪挣脱不了,急得涨红了脸,指着李子桢叫嚷道。
李子桢哈哈大笑,松开张溪的脚,环住她的肩膀,笑道:“好了好了,能跟我着急,那就说明没什么事儿!”
张溪这才明白过来,李子桢大约是进门时见她神色不乐,以为她进宫出了什么事儿呢,所以才故意逗她生气又开心的,心里不禁暖洋洋的。
伸手抱住李子桢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张溪闷声将今日的遭遇告诉了他,不免低声抱怨道:“你是没有看见,陛下那神情,活像是捉jian当场似的,整个人冷若寒冰,吓得我一刻也不敢多待,倒忘了和娘娘商议要事了!”
李子桢想象不出那个场面,不过却很懂得以己度人,笑道:“要是看见你跟别人举止亲密无拘,我也会不高兴的。只不过陛下天威隆盛,所以稍有不悦,看起便有些吓人。”
“可我是女人唉!真不知道陛下有什么好不悦的。”张溪嘟哝道。
李子桢心说:“正因为你是女人,所以万一和皇后娘娘有点什么,才更加吓人好吧……”
不过,李子桢聪明地没有说出来。
他还不想被打地铺呢!
李子桢抱着张溪温声安慰道:“如今已经回家了,陛下高兴不高兴的你就不要想了,否则,再这样下去为父就不高兴了!”
说着,抱着张溪的手臂就收紧了些。
张溪闷声笑道:“你敢!”
说着话,手就在李子桢的腰间拧了一把。
“疼疼疼!”李子桢佯作吃痛,连声讨饶,“好娘子,是我错了,你快别生气了!”
张溪忍不住伏在李子桢胸前闷声狂笑不止。
……
刚成亲那会儿,张溪是真的看不惯李子桢这副文绉绉、病娇娇的模样,总觉得武将世家的子弟,却故做这般风流捧心之状,着实难看得紧。
因此张溪对李子桢一直都不冷不热的,就连新婚之夜过得也是平淡得乏善可陈。
直到有一次在校场,张溪弯弓搭箭,直中靶心。
李子桢在旁拍手称赞,神情与有荣焉。
张溪心头一动,扫视一圈,见校场并无其他人在,便故意将弓往李子桢手里一塞,扬眉挑衅道:“李家也是以武起家,公公威震辽东,敢不设城池而让敌人威风丧胆!你既是李家子弟,武艺肯定不差,你也来试试。”
张溪说这话的时候,以为李子桢必然骑射不精,只怕不脱靶都是难得了,更别说是射中靶心了。
毕竟,李家子弟个个英武不凡,李子桢的几位兄弟武艺皆是军中有名的,唯有李子桢显得平平无奇,无甚建树。
张溪忍了好几天,故意选在今天在校场上考校为难李子桢,一是因为怕自己再忍下去会当众失态,二是因为此时校场之上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李子桢要是真的出了丑,也传不到外边去。
可谁知李子桢非但没有窘迫地推脱,笑眯眯地就接过长弓,而且直接从箭囊里取了三支箭,全部搭在弦上,浑身的气质陡然一变,从文弱书生变成了威武将军。
正在喝水的张溪,见状惊得含了一嘴巴的茶水都忘记咽了,瞪大眼睛直盯着李子桢手里的弓箭看。
她在女子当中也算是武艺不俗了,当然一眼就看出来李子桢这拉弓搭箭的姿势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果然,李子桢瞄准靶心,手一松,尖利的破空之声响起,然后便是三声几乎分辨不出先后的箭中靶子的“笃笃笃”声。
张溪定睛看过去时,就见三支箭皆中靶心,分毫不差。
“好!……”
张溪忍不住鼓掌欢呼,却忘了自己嘴里还包了一嘴的茶水,瞬间都喷溢了出来,溅了她自己满身满脸的,别提有多狼狈了。
本想看李子桢窘迫出丑的张溪,这下自己倒先出了丑,不免十分羞窘。
李子桢却陡然间又变回了那个文弱书生,连忙拿帕子替张溪擦拭水渍,口中还忙不迭地关切道:“你没事吧?呛着了没有?”
张溪红着脸抢过帕子,胡乱擦干净了脸,便对李子桢抱拳道歉:“对不起,是我轻狂了,多谢你多日来的包容!”
李子桢看着面前羞窘却依旧飒爽的妻子,眉梢忍不住扬得老高。
不愧是他亲自选中的媳妇儿,就单冲这份勇于认错、磊落洒脱的气度,就让这世间多少女子望尘莫及!
李子桢没有趁势反击,以报连日来被冷落轻看之仇,反而一把将人抱在怀里,在张溪耳边呢喃道:“既然如此,那不如咱们这就回去,好好地把洞房补回来吧!”
张溪愕然瞪眼:“洞房?不早过去了吗?”
李子桢正色道:“敷衍了事,如何能算过去?我们……哎呀,疼!”
话没说完,就被张溪一脚踩在脚趾上,疼得龇牙咧嘴。
再抬头看时,就见张溪气冲冲地冲出了校场,可背影看着总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李子桢忍不住纵声大笑。
媳妇儿害羞了呢!
第224章 李子桢说
张溪隔两日,算着祁钰的气该消了,又偷偷地递牌子进了宫。
给两宫太后请安后,张溪立刻跑来坤宁宫和黄宜安长话短说。
见礼罢,待黄宜安遣退了宫人,张溪便放炮仗似的地说个不停:“徐源之事怎么说?你可还有什么要考察的?具体怎么施行?还是请黄二老爷出面吗……”
黄宜安听得目瞪口呆。
好不容易等张溪问完了,黄宜安忍不住笑道:“张姐姐今儿个是怎么了?这么赶!活像是后面有什么追着你似的。”
张溪委屈地睨了黄宜安一眼,道:“我可不想再像上次似的,被陛下给撵出去!”
黄宜安想起前事,忍不住笑出声来,还不忘替祁钰分辩道:“陛下并未撵你……”
话未说完,就被张溪打断了。
“瞧瞧瞧瞧,我还没说什么呢,你这就护上了!明明受惊吓委屈的是我好不好?”张溪撇撇嘴,垂目忧叹道,“果然是有了陛下,便忘了你我昔日的情谊!”
黄宜安哈哈大笑,上前挽住张溪的胳膊,一面摇,一面打趣道:“你这话要是被陛下听见了,他可就要真的撵你走了!”
张溪白了她一眼,气哼哼地说道:“撵就撵,反正李子桢就在宫外等着我呢!”
黄宜安讶然问道:“他竟然在宫外等着你!这是有多不放心呐。”
进宫可长可短,若是她留张溪用膳,甚至是留宿,李子桢可不就得等到明日去了?
黄宜安拿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张溪,笑着打趣道:“可见李公子十分体贴爱重你。”
张溪脸颊微红,硬声硬气地回了一句:“只许你有人疼,不许我有人爱吗?”
“当然不是!”黄宜安笑道,“张姐姐能够嫁得良人,我打心眼里为你高兴呢!”
两辈子都被一个人捧在手心里宠爱,张溪真的很幸运了。
张溪闻言,看向黄宜安,认真地回道:“我也真心祝愿你和陛下白头偕老、恩爱一生!”
虽然没能把安妹妹拐回家做弟媳,她很失望,不过只要安妹妹过得好,那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两人执手相看,均是一脸动容。
一旁的阿梅见了,在心里嘟哝一句:你们两个这般亲昵到容不下旁人的样子,也难怪陛下会不高兴了……
笑闹罢,黄宜安一一解答了张溪的问题,末了,眉头微蹙,低声道:“自从得到冯永亭被下内狱的消息之后,张首辅便星夜兼程,只几日人便已经到了通州。可是到了通州之后,他却没有急着进京,反而在驿馆休整。
“陛下为了此事,颇为愁闷。我要忙着安抚陛下,还得防止后宫有人借机生事,因此不得闲暇。
“徐源这件事情,就有劳张姐姐交托我二叔去办了。”
张溪闻言,也收了戏笑之色,沉声道:“此事我也听说了。李子桢说,张首辅这是故意迟而不发,等着陛下主动‘认错请罪’呢!”
一个做臣子的竟然想让皇帝认错请罪,简直就是藐视圣威!
最关键的是,祁钰在处理冯永亭一案上虽然稍显急进草率,却也并无大过,张圭如此为难,实在是太过分了!
其实不只是李子桢,只要眼不瞎心不盲,都能够看得出来,张圭这是故意为难祁钰,借机表达自己对于冯永亭一案的不满呢!
“李子桢还跟你说这些呢!”黄宜安笑叹道。
世人总秉持着“男主外、女主内”的信条,以为女子只要安守内宅的一片天地就好了,不必多管外头的风云变幻。
李子桢能和张溪讨论朝堂政事,还能将自己的见解告知张溪,十分难得。
张溪白了黄宜安一眼,道:“你的关注点还真奇特!”
眼下最该担心难道不是如何应对张圭的“诘难”吗?
黄宜安笑叹一声,道:“我也着急啊!可是对手是张圭,光着急又有什么用?”
前世冯永亭直到张圭死后才被一并清算,今生却早早地就被赶出了京城,而且比起前世被发配到金陵守陵,今生带着一身重伤被押解流放到蛮荒之地,命运更加悲惨。
她没有成法可依,自然只能伴着祁钰摸石头过河。
“那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李子桢说……”张溪话说一半,突然觉得不合适,便又立刻收住了。
黄宜安看了张溪一眼,转头吩咐阿梅去换茶。
阿梅会意,提壶出去,亲自守在帘外。
“张姐姐对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黄宜安笑叹一声,正色问道,“姐夫怎么说,还请张姐姐告知于我。”
张溪被黄宜安的这一声“姐夫”惊得直瞪眼,半晌,瞋了她一眼,道:“你为了陛下,还真是纡尊降贵、礼贤下士。”
黄宜安嘻嘻笑道:“跟张姐姐和姐夫,怎么能说纡尊降贵、礼贤下士呢?不过是遇到了难处,一家人商量怎么度过难关罢了!”
说她胖她还喘上了!
张溪睨了黄宜安一眼,无奈屈服。
皇后娘娘都这么跟她套近乎,她还能不说吗?
“李子桢说,张圭此举,未必就是真的要问罪于陛下。”张溪压低声音道,“毕竟冯永亭一案,陛下未动朝堂一人,只惩处了冯永亭这个罪首和几个内侍帮凶。
“可是,陛下能够顺利地了结此案,肯定少不了他人帮忙。所以张圭此举,一来是要看陛下的态度,是否一如既往地敬重他这个元辅帝师;二来也是借迟而不发,引得朝中暗中帮助陛下的人自乱阵脚,好趁机肃清这股隐藏在暗中的势力。”
黄宜安连连点头,道:“姐夫说的很有道理!”
张溪被黄宜安这声“姐夫”喊得又瞪了她一眼。
她都已经坦言相告了,这样的近乎是不是不用再套了?
“因此李子桢以为,陛下当务之急,就是立刻采取行动,解了张圭的疑心,也趁机搅乱张圭的布局,保存隐藏于暗中的势力。”张溪知无不言。
黄宜安双眼一亮,道:“陛下可以于郊外亲率文武百官迎接张圭!”
“就是这个意思!”张溪道,“李子桢说,想要取之,必先予之,一时的示弱退让,是为了对手放松警惕,嚣张轻率,再伺机一击命中!”
第225章 心湖难静
两人又就此事讨论了几句。
黄宜安听着张溪满口的“李子桢说”,眼里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李子桢愿意对张溪好,也要张溪肯接受回应,两个人的感情才能越过越好……
想到这里,黄宜安蓦地一怔——祁钰今生待她比前世好,是不是也是因为她回应了他善意,而没有用皇后的壳子把自己给包起来?
这个认知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中,瞬间荡开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安妹妹?安妹妹!”
张溪见说着说着黄宜安就没音儿了,抬头看去时,就见黄宜安眼神飘忽不定,显然是走神了。
黄宜安回神,冲张溪歉然一笑。
张溪摇头叹息:“我们正商议要事呢,你竟然还能走神。在想什么呢?”
黄宜安当然不能跟张溪说实话,微微一笑,感叹道:“我在想李二公子这么能谋善断,却一直未能名声显扬,实在是可惜。”
辽东总兵李梁威震边关,不用关卡,便能保辽东数千里防线万无一失,大齐堪与英国公比肩的唯一武将。其长子李子松,深肖其父,悍勇无畏,屡立奇功,斩杀敌人无数。其余几子,虽不如李子松之悍勇闻名,却也都颇有建树。
一门虎将,让世人称颂艳羡不已。
唯一的意外,便是李子桢这个默默无闻的次子。
前世李子桢甚至还不如张溪有名,人们提起他时,往往会加上一句“英国公府姑奶奶的夫婿”,或是“李总兵的次子”“李将军的兄弟”之类的修辞。
所以黄宜安听得张溪口中的李子桢竟然对于朝争大局谙熟于心时,欣喜的同时,也很惊讶。
“这有什么?”张溪骄傲地说道,“李子桢不仅能谋善断,还有百步穿杨的好武艺呢!”
说罢,顿了顿,眉间的自豪之色稍减,叹息一声,低声道:“你也知道的,李家世代从武,不论是公公还是几位叔伯兄弟在军中都极有威望。李子桢身为李家子弟,自然也荫封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武职。
“可惜,相比起上马杀敌,他更喜欢运筹帷幄。当初随公公远戍辽东时,他也多在主帐参谋,也曾献上奇谋相助大捷,可是这功劳却远不如别的上阵杀敌的兄弟,声名自然也不显扬。
“兄弟们替他不服,劝他上阵立功,他自己却不在意,依旧乐于在主帐做个参谋,还说什么‘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之类的话。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随他去了……”
黄宜安观张溪神情语气,黄宜安观张溪神情语气,颇为失落黯然,想了想,遂问道:“张姐姐很为李二公子不平吗?”
“当然了!”张溪毫不迟疑地答道,“李子桢文武双全、心性纯厚,这样的人,合该光芒万丈,让世人敬仰、青史留名,如何碌碌一生,岂不是一件大憾事?”
黄宜安见张溪对李子桢一副全然崇拜又心疼的模样,不由地暗忖,她对祁钰的关切到底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功利呢?
比起张溪对李子桢的全然信赖与互相关爱,她对祁钰的带着目的的好,似乎都不值一提了。
张溪沉浸在为李子桢的不平之中,一时也无话。
两人静默对坐。
寒风渐起,吹动帐幔,也吹散了黄宜安内心的迷茫。
她不由地笑叹一声,暗想自己真是魔怔了,她和张溪又怎么一样呢?祁钰和李子桢完全是两样人,别的不说,单是帝王的身份,便无形间多了许多束缚。
她和祁钰能像如今这般相互扶持,她就很满意了。
“既是如此,那不如让李二公子试着走谋臣的路子?”黄宜安建议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冯永亭以下犯上,张圭借迟而不发责难陛下,反对新政的呼声也日渐高涨……李二公子入朝,也能帮陛下分忧,早日肃清寰宇。
“张姐姐觉得如何?”
张溪想了想,叹息道:“我倒是觉得极好,只是不知道李子桢是怎么想的,家里的长辈又会不会同意他中途易辙。”
“那张姐姐回去后便先同李二公子说一声吧,请他仔细考虑考虑这件事情。”黄宜安笑道。
张溪点头应道:“好,我回去就跟他说!”
张溪一向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更何况事涉李子桢的前程,她只觉如坐针毡,立刻起身告辞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免得回头撞上了陛下,再被他撵了出去!”
黄宜安见张溪心里还记着上回的仇呢,不免好笑,起身相送道:“好。我送张姐姐。”
……
张溪一出宫门,便见李子桢靠在马车边,不时地朝宫门口张望,一见她回来,立刻笑着迎了上来。
张溪的唇角便不由地扬了起来。
夫妻二人先后上了马车。
车夫扬鞭催马前行。
张溪藏不住话,在马车上便悄悄地将黄宜安的提议告诉了李子桢。
李子桢闻言难言惊讶,半晌,低声问道:“皇后娘娘,竟能做主此事吗?”
让他走谋臣的路子,帮助皇帝肃清寰宇,前提是他必须得到祁钰的认可。然而听黄宜安这话的意思,似乎只要他答应了,祁钰那边就没有问题。
枕头风的威力,作为过来人,李子桢是深有体会的,但是体会再深刻,他也想象不出祁钰竟然会纵容黄宜安插手朝廷的人事任免!
当然了,这样的事情历朝历代都不少见,哪个后宫有权有宠的女子没有提拔过自己的亲信?
但是像黄宜安这般淡然地议论朝政、谈及人事任免的,却很少见到。
张溪听李子桢这么一问,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对哦,安妹妹为何会如此气定神闲、胸有成竹地提起李子桢入朝一事?
夫妻二人相视一眼,俱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深思。
看来,黄宜安在祁钰那里,不是得到了过分的宠爱,就是不仅仅得到了宠爱。
不论哪一样,都说明皇后娘娘对于皇帝陛下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人!
怨不得去岁选后之时,祁钰借口体恤西北将士,未曾选取二妃,而今年帝后大婚之后,选妃一事也一直被搁置不提,敢情皇帝陛下的一颗心都在皇后娘娘身上呀!
第226章 亲迎郊野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相比起李子桢的震惊与深思,张溪对此乐见其成。
皇帝越是看重黄宜安,黄宜安在后宫过得就越是安稳自在。
“先别管陛下到底爱谁了,你倒是说说看,这件事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要不要弃武从文?”张溪推着李子桢,催促问道。
李子桢失笑:“这么大的事情,你总得容我仔细想想不是?总不能因为是皇后娘娘的提议,你就得让我当即应下吧。
“要真是这样的话,我也要像陛下一般吃醋生气了!”
李子桢说着,佯作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得到的是张溪在胳膊上不轻不重地一掐。
“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张溪翻了个白眼,嗔道,“直接到陛下身边任职,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呢!”
“啊,疼疼疼……”李子桢夸张地呼痛。
却被张溪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巴。
“你小声点!”张溪瞪着眼睛低声警诫道:“要是被人听见了,好像我虐待了你似的!”
她又没有真的用力,李子桢怎么说也是从过军的,皮糙肉厚的,怎么会轻轻拧一下就疼到呲牙咧嘴了?
这可是在马车里,即便是夫妻情qu也得看地点吧!
她才没有他那么厚脸皮呢!哼!
李子桢见张溪咬唇羞窘,识趣地没有再逗她,连忙揽着她的腰笑道:“好好好,我一点都不疼,娘子快别生气!”
不出意外,又得了张溪一记白眼。
……
李子桢这厢认真考虑黄宜安的提议,坤宁宫那里,黄宜安则将李子桢的分析告知祁钰。
“这些都是李子桢说的?”祁钰眼中光芒闪动。
黄宜安点点头,笑道:“张姐姐是这么说的。”
听黄宜安提起张溪,祁钰哼哼两声,道:“她来倒是勤快!”
黄宜安笑着劝解道:“臣妾在家时的旧友,也就张姐姐进宫方便些了……”
语气十分惆怅。
祁钰听了,神色稍缓,顿了顿,道:“你要是觉得无聊,或是想念她们了,可以命人去宣召她们入宫陪你说说话。”
黄宜安笑着点点头,道:“多谢陛下关心。”
然而心里却忍不住叹息,她是皇后不假,可上头还压着真正掌权的两宫太后呢,哪里能随意宣召亲朋故旧入宫说话呢?
“况且,张姐姐要不入宫,李子桢的这些话谁来告诉陛下?”黄宜安笑着转移了话题。
祁钰很给面子地“嗯”了一声,又道:“张维也是这么说的。”
黄宜安如闻惊雷,愕然看向祁钰。
虽然她早就猜测张维已经暗中投靠了祁钰,但是这和祁钰亲口告诉她完全是两回事!
祁钰看到黄宜安惊诧的眼神时,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把这么隐秘的要事就这样告诉了黄宜安!
但是惊觉之后,随即涌上心头的不是懊恼和猜忌,而是从未有过的心安,心中的秘密终于有了可信的人分享,肩上的担子骤然减轻,祁钰甚至还忍不住要将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黄宜安。
但那是长舌妇才做的事情,他是皇帝,当然不能如此絮絮叨叨了。
祁钰忍住心底倾诉的欲望,以一句张维“忠君爱国”,便将此事揭过看。
黄宜安却忍不住道:“张维可是元辅亲自提拔到内阁的学生,而且在离京之时,直接越过内阁的其他大人,任命张末辅权代首辅一职……元辅滞留通州,迟而不发,张末辅却为陛下出谋献策,果然是‘忠君爱国’……”
重活一世的她当然知道这背后的真正原因,但是祁钰并不知道她知晓内情,所以她唯有惊讶才能得体应对。
况且,祁钰并不知张维投靠他的内情,她总得引导着他多想一想,不要因为张维的投效就对他全然信任,否则等压下了张圭,只怕张维就会成为第二个张圭了。
祁钰笑了一句,没有接话。
然而一直盯着他看的黄宜安,却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青屑。
黄宜安绷紧的心弦略略松了松,看来祁钰对于张维的观感并不怎么好。
也是,今生祁钰虽然与前世行事多有不同,但是一个人本性又怎么会轻易改变呢?多疑的帝王,面对背弃恩师投效他的张维,自然不会立刻就信重依赖。
用而不信,不信却能用,亦是帝王权术。
譬如前世祁钰二十几年不临朝,并不是对满朝文武全然信任,而是自有手段和机制约束众臣,让他们为着王朝的发展各自安安分分地当差。
黄宜安见祁钰似乎不愿多谈此事,便也没有再深问。
祁钰见黄宜安不再追问,心中颇为遗憾。
怎么就没有再多问一句呢?
只要黄宜安再多问一句,他肯定会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她的!——不管张维为何投效于他,能够策反张圭集团的中坚力量,这都是一件值得骄傲并且十分受益的成功之举!
……
第二天早朝时,祁钰便谕告群臣,预备率领众人,前往京郊长亭迎接张圭回京。
憎恶张圭的人自然是立即出列反对,言称臣子扶丧归葬回京,却要帝王率领百官迎于郊野,实在是有违君臣之道,万万不可!
即便是在外人看来隶属于张圭一派中的于可远等人,亦颇不赞同。
张维想了想,亦出列反驳。
张圭一派原本想拥附祁钰提议的人,见张维都出面反对了,虽然心中不悦,却也没有立刻与他唱反调——不管内部闹得如何厉害,对外大家总是一家人,不好内讧,让对家钻了空子。
祁钰看着底下吵嚷反对的群臣,一言不发,只是长长地叹息一声,目露怔忡伤怀。
张维见状,率先停住了论辩。
其他人见了,自然也不敢继续吵嚷,惹得圣心不悦。
天下谁人不知,皇帝对于张圭这个元辅帝师,一向十分信重与倚赖,亲自派仪仗送张圭回乡归葬亡父不说,就连戚总兵贿赂张圭的那一队火铳手,皇帝都当作不知道,丝毫不追究张圭和戚总兵的逾矩甚至是居心不良之罪。
祁钰见众臣都渐渐地静了下来,才开始说话。
这是张圭教他的,急声争辩,非但不会令人信服,反而显得自己急躁气虚,正所谓“千金一默”。
第227章 各方心思
“朕知诸卿尊奉朕,讲求伦理纲常,然元辅身为帝师,一身兼两职,用心国事、尽心教诲,朕感念元辅之恩德,思之甚切,故欲亲往京郊十里长亭设宴迎接元辅归京,还请诸卿体谅朕一片拳拳之心。”祁钰言辞恳切。
反对的人自然不会因为少年天子的几句话就放弃自己的主张,毕竟上头坐着的那位穿着龙袍,却未掌着龙权。
可是有了祁钰这句话,张圭一派的人却如吃了定心丸一般,纷纷站出来表示对祁钰此举的拥护。
张圭在朝中势力极大,所以这些人很快便将反对的声浪都压了下去。
祁钰见状,既欣喜于计划奏效,心里又忍不住泛起一阵冰凉。
看,这就是张圭在朝堂的能量,只要他们想,很轻易地就能将所有反对的声音全部都压下去……
祁钰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来,作出欢喜状:“既是众臣都同意,那此事就这么定了!张爱卿,此事就由内阁协理礼部来安排了!”
张维拱手领命。
众臣听罢,脸色各自不同。
皇帝吩咐日理万机的内阁来安排此事也就罢了,虽然过于隆重,但是毕竟张圭是内阁首辅,由内阁负责也勉强还算说得过去;可为何还要礼部主理?
礼部掌管大小仪礼,但凡皇帝亲命其出面,多是郊祀、迎接凯旋将士之类的大事,何曾策划过迎接归京臣子之礼?
皇帝这分明是要将迎接张圭当作一件大礼来具办啊!
这也荣宠太过了些!
别说是那些反对者们了,就是张圭一派的人,闻言也都惊讶欢喜得差点控制不住表情。
经此一事,只怕张圭权势声望益重,更难制衡啊……
……
张维一下朝,便立即回内阁与众人商议。
礼部尚书陈丹亦被请了过来。
陈丹是个人精儿,到了内阁的地盘,自然不会随便发言,把一应事务全都推到内阁的头上,由着他们折腾去,礼部只管负责照章执行就是了。
一应仪程很快便在张维的主持下,由相关官员商议拟定了下来。
陈丹见事情已定,问了一句:“不知首辅大人打算何时由通州启程归京?礼部也好提前安排。”
张维觉得陈丹这话问得不怀好意,好似要点破张圭故意迁延不回京城以给皇帝难堪似的。
虽然心里很高兴陈丹当众这么不软不硬、似真似假地刺张圭一句,但是面上张维并不敢露出分毫。
冯永亭一案之所以能够顺利了结,他出力不少,尤其是故意压着消息,给了皇帝从容处置冯永亭的时间。而他也借此进一步赢得了皇帝的看重。
但是,张圭回京之后,肯定会头一个就怀疑到他的头上的——谁让他代理内阁,最有便利和权力帮着皇帝处置此事呢?
为免张圭回京后找他算账,张维近日表现得都很乖觉,只要不是祁钰有诏,他就绝不主动去请见;即便是祁钰有诏,他也会特意言行不避人,表现得磊落坦荡。
如今在张圭一派的核心人物们面前,张维自然更加不敢放肆流露真情了。
“此事想来陛下自有安排,周全起见,本官会派人去通州亲自禀报首辅大人。陛下恩宠至极,首辅大人若是知道了,定会感激皇恩浩荡的!”
陈丹点点头,没有再提出问题或是异议。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
慈宁宫,李太后得知此事,欣慰地点头道:“如此才对嘛!元辅为君为国,殚精竭虑、呕心沥血,陛下郊野亲迎,以示感激与看重之意,如此君臣相契,方才有利国祚!”
庆嬷嬷笑着附和。
……
慈庆宫里,陈太后听说了此事,拨动念珠的动作一顿,自言自语道:“陛下这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前段时间不是还在为了张圭跟李太后置气吗?怎么转眼间便如此尊奉张圭,竟要亲率文武百官到郊野的十里长亭设宴迎接,还让内阁协理礼部操办此事?
陈嬷嬷知道陈太后只是一边思量,一边自己絮语罢了,并不需要她回答,遂静静地陪在战一旁。
……
通州,驿站。
张圭接到张维的飞鸽传书,神情幽深莫辨。
皇帝如此隆恩,亲率文武百官到郊野十里长亭设宴迎接,究竟是心地纯厚、尊师重道,还是居心叵测,别有所图?
张圭想了许久,都没有想明白,正在思量之际,他蓦地想到,往常在他面前如同清水一般澄澈的少年天子,如今竟然让他揣测不清楚意图了!
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危险的信号。
张圭自觉不是贪恋权势之人,他之所以紧握权力不肯放手,不是为了个人的私欲,而是为了推行新政,为了革除积弊,让大齐焕发新的生机,国运昌隆、国祚绵长。
正所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几年的师徒情分,少年天子应该了解他才对,怎么会突然就给他摆了这出鸿门宴?
他教导皇帝要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不给臣下胡乱窥测的机会,却并不是要他拿这招来对付他这个老师的……
张圭脸色冷了下来。
皇帝此举究竟是真心迎接,还是大摆鸿门宴,去了就知道了!
张圭提笔蘸墨,草书一行小字,绑在信鸽上,交给亲信长随放飞。
目送信鸽逐渐飞远,变成一个小黑点,又最终消失不见,张圭深吸一口气,回到案前,专心等待天使到来。
皇帝陛下既然要亲自率领文武群臣到京郊的十里长亭迎接他,总不能不都派个人来问他何时归京吧?
他且稳坐钓鱼台,等着看这出好戏开锣好了!
……
坤宁宫里,黄宜安一面服侍祁钰更衣,一面笑道:“陛下亲自率领文武群臣前去郊野迎接,一定会与首辅大人解开误会的!”
祁钰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他和张圭之间是误会吗?
要真是误会那就好了!
黄宜安不是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却还是特意如此说,这是害怕他和张圭君臣闹翻了,情势于他不利吧!
羽翼未丰的雏鹰,如何能是身经百战、占林广阔的老鹰的对手呢?
可是,雏鹰的锐气可以压制一时,却压制不了一世!
早晚有一天,他要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力,不再做首辅大人的应声虫!
第228章 死得其所
九月中旬,初雪降临。
九月下旬,又是一场雪落。
不同于第一场簌簌的雪粒子点到即止,第二场鹅毛大雪足足飞了一天一夜,雪后又是阴寒的天气,因此寸高的积雪三日后天晴方才散去。
而就在这蒙蒙扑面的鹅毛大雪之中,永昌伯府和郑家的人被军士驱赶押解出了京城。
两家数十口人,浩浩荡荡,在雪地里踽踽而行,成了轰动京城一件“盛事”。
各家各户都推开了门窗,看着雪地里哭哭啼啼、愁云惨雾的队伍,小声窃窃议论。
“真是造化无常,月前我还和永昌伯府的秀才公子喝酒呢,听他展望未来,谁知……”
话未说完,就被旁边的人推了一把,劝阻道:“嘘——这个时候你提这个话头,难不成是想被牵连?”
那人吓得赶紧闭了嘴,忍了忍,又忍不住小声对同伴说道:“我只是觉得可惜,毕竟刘大公子真有几分才学的,若是能参加明年的乡试,未必没有蟾宫折桂的可能,再加上永昌伯府……”
同伴讥笑道:“你还想傍永昌伯府这棵大树呢!只可惜,这棵树倒了,而且还是倒在陛下的雷霆之怒之下,万无焕发新枝的可能。”
那人面色讪讪,转头看向风雪之中哭喊叫屈却又被军士“无情”地驱赶出城的永昌伯诸人,忍不住又是叹息一声。
这真是“树倒猢狲散呐”,往日殷勤往来于永昌伯府的人,包括他自己,今日竟然无一人出来相送。
相比起牵动暗处不少目光的永昌伯府,郑家就显得低调多了。不到二十口人,哀哀戚戚地挤在一处,乖顺地被驱赶向城门的方向,连像永昌伯府诸人一样向军士哭诉缓行片刻的都没有。
官居微末九品的郑家,在这官宦遍地的京城,实在是太寒微了,所以才会忍不住咬住冯永亭抛来的饵,渴望通过郑玉烟获宠而一朝富贵。
不过,即便是永昌伯府诸人哭诉哀告,押送他们的军士也毫不容情,就连抱着的婴儿的妇人走慢了一步,也会被军士呵斥催促。
本就是没落的伯爵,不思恪尽忠责,以求得皇帝的恩宠,保住伯爵的牌子,竟然还敢与内宦勾结,欺君罔上!没有问罪处斩,已经算是皇帝格外开恩了,竟然还敢替条件!
军士面容寒肃,半点都不通融。
就在这哀戚哭啼之中,突然一声妇人的尖叫怒骂之声响起:
“我是英国公府的表小姐,未来的阁老夫人,你们竟敢对我无礼?小心我奏明陛下,将你们统统革职问罪!”
“放肆!你们竟然还敢推我!”
“姨母,姨母,有人欺负我!”
“相公,你是阁臣,就这么任由别人欺负你的妻子吗?”
……
突然而起的尖叫怒骂,引得更多人扒到门窗前,透过蒙蒙大雪,想要看清楚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此时竟然还敢再闹,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隔得有些远,又有风雪阻隔、军士拦挡,只能看见一个钗鬟散乱的妇人在军士的围拢之中左奔右突、手脚乱蹬、口中狂骂不止,并看不清楚形容。
不过即便是看不清楚形容,从那妇人的叫骂声中,人们也能推测出来是谁。
敢在外头自恃英国公府表小姐身份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明家的长女,秀才公子刘冕的妻子。
都落到这种境地了,竟然还自恃身份,责骂军士?
真是不知所谓!
人群中的刘冕,又气又羞,风雪之中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却不得不强忍着屈辱,去扯拽明缃,口中低喝道:“你发什么疯?还不快点闭嘴!”
什么未来的阁老夫人,她不觉得羞耻,他听了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即便是有风雪阻隔、军士威慑,听不到路两旁房舍里的人的议论,但是刘冕也能够想象得出来,别人都是怎么讥讪嘲讽他的。
“未来的阁老夫人?哈,莫不是刘公子私下里都如此自信、自诩的?”
“哈哈哈……”
嘲弄笑声,一下子塞满了刘冕的耳朵,让他的脸色变得愈发羞窘阴沉了。
明缃却依旧不管不顾,用力甩开刘冕,尖声叫骂道:“我没疯!怎么,我难道说的难道不对吗?我母亲与英国公夫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我丈夫才高八斗,入阁拜相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我身份尊贵,怎能容这些粗鄙军士押解呼喝?”
明缃疯没疯,刘冕不知道,可是明缃要再这么闹下去,他就要先疯了!
这个祸害!
要不是她,永昌伯府也不会和冯永亭搭上关系,更不会有今日的灭顶之灾!
她先是害死了他最爱的玉竹,又仗着有冯永亭撑腰,霸者刘大奶奶的位子不放,现在又害得他家破人亡……
明缃的叫骂,在刘冕的耳中一下子成了催命的音符,刘冕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骑在明缃的身上,双手死死地勒住明缃的脖子不放。
平时文弱秀气的人,此事竟然勇猛得两个军士都拉不开。
“杀人了!杀人了!”
“秀才公子杀妻了!”
……
人群中响起惊慌失措的叫喊。
刘冕陡然回过神来,看着不再挣扎、脸色青紫、眼球暴突的明缃,赶紧松开了手。
军士见状,赶紧将刘冕拉开,去查看明缃的情况。
可惜,已经晚了一步。
军士试了试鼻息,又摸了摸明缃的颈脉,冰冷地宣布:“死了。”
喧嚷的人群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下子变得寂静无比,耳边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
刘冕看着很快被覆上一层薄雪的明缃,却突然间笑了,先是勾起唇角,而后笑声慢慢溢出、越来越大,最后干脆仰天放声大笑。
玉竹,你看到了吗?我给你报仇了!
反正没有了你,又沦为了罪囚,这世上于我而言,本就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能在临死之前,为你报了仇,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刘冕拔下挽发竹簪,狠狠地朝自己颈部刺去。
温热的鲜血喷溅了一地,在素白的雪地上浸染出一片鲜红,凄艳醒目。
……
消息很快便送到了御前。
祁钰得知后,怔忡片刻,道:“埋了吧。余下人等,继续发配西南。”
第229章 不愿失去
来人领命去了。
祁钰却许久都无心再批奏章。
没想到,明缃竟然就这么死了。
享受完荣华富贵,在还没有开始尝生活的苦头时,就被刘冕失手杀死了。
失手?
祁钰陡然间一个激灵。
当初明缃推倒黄宜安,几乎要了她一条命时,也是狡辩说是失手。如果那次黄宜安没能醒过来的话……
不行!
祁钰起身,阔步朝殿外行去。
他要亲眼看着黄宜安好好地陪在他的身边,绝不要看着她凋零,从此和他天人永隔!
这种意念一经产生就十分强烈,好似他曾经经历过与黄宜安生离死别的非人痛苦似的。
祁钰也说不清楚这种情绪为何会来得如此莫名而强烈,只知道这一刻他很想看着黄宜安俏生生地陪在自己身边,会呼吸,有温度!
一旁伺候笔墨的田义见状一惊,连忙搁笔追了上去,口中低声喊道:“陛下,陛下,您这是要去哪里?”
祁钰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回坤宁宫”,便直出殿门去了。
回坤宁宫?
那就是去找皇后娘娘了!
可陛下为何突然要去寻皇后娘娘?
田义满头雾水,只能吩咐内侍赶紧准备轿辇。
一行人顶风冒雪匆匆回了坤宁宫,却扑了个空。
祁钰遍寻不见黄宜安,心中烦躁,喝问守门的小宫女:“皇后呢?”
小宫女被祁钰一身的寒气吓到了,哆哆嗦嗦地回道:“去,去御花园了。”
祁钰转身就要去御花园寻找,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问:“去御花园做什么?”
自从入宫之后,黄宜安对于逛御花园一直都没有什么兴趣,什么春花、夏清、秋芳、冬雪好似都不能吸引她移步前去观赏,搞得他一度以为汇聚天下珍异花木、各色奇石、殿宇亭阁的御花园是不是需要重新整修了,要不然怎么会连娘家连小花园都没有的皇后娘娘都吸引不了呢?
可今日风雪萧萧的,黄宜安竟然离开烧着地龙、温暖如春的坤宁宫,去了御花园!
难不成她最喜雪景?
小宫女被皇帝陛下寒胜风雪的脸吓住了,哆哆嗦嗦地答道:“去,去赏雪了,陪,陪太后娘娘……”
小宫女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祁钰却听明白了。
“你是说,皇后陪太后到御花园赏雪去了?”祁钰皱眉问道。
小宫女连忙不住地点头。
一旁的田义见了,生怕她把自己的脑袋给甩了下来。
祁钰皱起的眉头非但没有舒展,反而皱得越发紧了。
黄宜安不喜欢逛御花园,这事自然不是她提起的。
陈太后整日礼佛清心寡欲,早就没有了赏花看景的心思;至于李太后,有赏景的这个时间,宁愿多看几分奏折。
怎么她们今天会凑到一起去看赏雪景?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别的缘故?
祁钰不敢再耽搁,当即迈步,吩咐道:“摆驾御花园!”
于是,一路从御书房疾行至坤宁宫,还没有来得及喘匀气的内侍们,就又在皇帝陛下的催促下,抬起龙辇,一路往御花园飞奔而去。
……
御花园里,黄宜安正陪着两宫太后在澄瑞亭观赏雪景。
北风渐紧,雪片飘飖,纷纷似梅花旋舞,落在檐间树梢,留下一痕雪白。
黄宜安亲自斟酒,给两宫太后奉上。
陈太后接过杯盏,抿了一口,眼底的敷衍质疑顿时消去,禁不住笑赞道:“这酒同寻常的果酒果然有些不同,没有涩味,却更加甘醇柔和。哀家虽然不善饮酒,但是这各色好酒也都尝过了,从未尝过有哪家的果酒能有这般甘醇绵柔的。”
李太后听了,也饮了一口,细细一品,当即笑着附和:“正是如此!这果酒倒是比猴儿酒还要清香宜人、清甜可口!”
“难得二位母后喜欢,今日可以多吃两盏。这果酒酒味浅淡,倒也不必担心吃醉了。”黄宜安笑劝道。
两宫太后便捧盏细细饮了一盏。
黄宜安连忙提起酒壶,重新给二人续上。
李太后笑赞道:“你这孩子倒是样样精巧,针织女红自不必说,那些鞋袜抹额之类,就连文娘子见了都说好,还要同你讨教呢;吃食亦是精巧多思,百果冻奶醇香细滑,连杨一道都自愧弗如,各色点心、膳食更是别有巧思。没有想到,如今就连自酿的果酒,都要比各处进献的还要好一些!
“你说,到底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对于自己亲选的这个皇后,李太后是越看越满意。
这孩子心灵手巧不说,关键是做事妥帖。送来的吃食衣裳之类的没有一样不合她的心意,可见平日里观察之用心;更兼顺从听话、谦逊知礼,即便是祁钰独宠她一人,也不见她有任何的娇纵跋扈。
如此,等来年正月给她举办了及笄礼,再广选后妃充实后宫,黄宜安一定能做好皇后一职,协助她处理好宫务的。
黄宜安却听得有些惭愧。
她的针织女红是文娘子亲自教的,百果冻奶也是杨一道前世改进的方子,虽然这也离不开她自己的努力,但是被老师傅敬仰崇拜,作为“徒儿”,她总有些心虚。
“多谢母后夸赞。”黄宜安谦逊道,“儿臣入宫不久,各处多有不谙熟处,还要请二位母后多多训示指点。”
对于黄宜安谦虚受教的态度,两宫太后十分满意。
李太后笑看了陈太后一眼。
陈太后会意,笑道:“你已然做得很好了。不过,等来年宫里进了新人,你这个皇后可就要忙起来了。到时候若是有什么应付不来的,尽管来找我们,母后给你撑腰!”
黄宜安脸上的笑容有一瞬的凝滞。
幸而她方才一直在对两宫太后的夸赞表示羞涩,微微垂首,很好地遮掩了过去。
等到陈太后话音一落,黄宜安神色也已经恢复如常。
“多谢二位母后爱护,儿臣铭记在心。”黄宜安抬头,一脸诚恳地答道。
却并不提选妃之事。
两宫太后对此也并不在意,反正选妃这件事情关键的阻力在于祁钰,至于黄宜安乐意不乐意,并不在她们考虑的范围之内。
只要黄宜安驯服的接受,协助李太后处理好后宫之事就行了。
第230章 英雄救美
(本章为230章)
在这尴尬的和谐之中,黄宜安听得锅子里的汤底咕嘟咕嘟地滚开了,连忙笑着转了话题。
“大雪天正好吃锅子,这汤底是特地用老母鸡熬制而成的,又鲜美又滋补,二位母后一会儿都尝尝,有什么不足的,儿臣再改进。”黄宜安笑道,说着给陈太后和李太后面前的锅子里分别放了素荤二菜。
陈太后潜心礼佛,虽不至于茹素,但是口味一向清淡,所以黄宜安给她备的汤底味道较李太后浅淡,涮菜也较少荤腥,多菜蔬之类。
李太后一向口味重,黄宜安给她的汤底用了大料,涮菜也多是肉食。
因此二人吃得十分尽兴。
至于黄宜安自己的汤底,则放了滋补的药材——两宫太后要孙心切,她最多拖到明年正月及笄礼后,就得准备怀孕一事了。
前世过早有孕又意外流产,伤了根基,以至于数年之后才生下女儿,至此后再无身孕的经历,让黄宜安对于早孕有着本能的畏惧,因此哪怕御医说她身体康健,即便是此时有孕也无妨,但她还是十分担心,不仅加强锻炼,日常还一直都用药膳调养着。
三人正在吃着,只听喧哗声由远及近。
“母后,皇嫂,你们在这里赏雪吃锅子,怎么不叫上我们!”
寿阳公主边气哼哼地抱怨,边提起裙角往这边飞奔过来。
给她撑伞的红棉赶紧追了上去,却因为风雪太大,又迎风冒雪地跑着,一把伞差点没撑住,更别说替寿阳公主遮风挡雪了。
很快,寿阳公主的发间衣襟就落了一层雪白。
李太后见了,放下筷子高声呵斥道:“胡闹!大呼小叫、疾行快奔的,哪里有一点公主的仪态!”
陈太后笑劝道:“小姑娘家的,可不就得这样笑得恣意嘛!寿阳是天之娇女,愈发不能委屈了的。”
她自己没有孩子,平日多得祁钰和寿阳公主承欢膝下,因此对他们兄妹二人极好。而祁钰是男子,更是帝王,再亲近娱亲也总有个限度,哪里有娇俏可爱的寿阳公主那般娇娇甜甜的可人。
因此陈太后对寿阳公主,便比对祁钰更多了几分宽纵。
黄宜安见寿阳公主落了满头一身的雪,便吩咐宫人准备巾帕、姜汤之类,等寿阳公主进得亭来,好替她擦雪、暖身。
除了寿阳公主,还有祁钰并永宁和延庆两位公主也一同踏雪而来。
看到祁钰一身明黄从风雪中一步一步地走来,沉稳而耀目,黄宜安本来因两宫太后提起选妃而烦乱的心绪渐渐地平静下来。
选妃的阻力从来都不在于她,而在于祁钰。
这会儿正主儿都来了,她终于可以安心退居二线了。
黄宜安心里放松下来,唇角不由地轻扬,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
寿阳公主冲进澄瑞亭中,见黄宜安满面含笑,以为她是在笑迎自己,一把便扑上了上去,和黄宜安抱个满怀,口中嘟囔道:“上次初雪,我就说要吃锅子了,却因为雪下得细,未曾积得,因此未能成行。这次好不容易风雪相和,正适宜吃锅子,皇嫂倒好,只请二位母后吃,却不请我们吃!”
软语娇声的抱怨,让人只有怜爱,没有嫌恶。
“多备着汤锅和涮菜呢,今日让你吃个尽兴!”黄宜安笑道。
说话间,祁钰和永宁公主、延庆公主也走进亭来。
众人见礼毕,自有宫人端锅安箸,又将各色新鲜的涮菜都重新添了四份。
寿阳公主看着每人面前都有一个锅子,眼睛一亮,捧腮叹道:“这样的吃法虽然新奇,但是未免失了吃锅子的本意。吃锅子不就是要大家围着一只锅涮菜涮肉,热热火火的吗?”
李太后瞪了她一眼,道:“你只知这个,难道不知众口难调?你皇嫂这分锅而食,正是为了照顾各人的口味,可见其用心妥帖,你不说学着点而,反倒嫌没意思了?”
寿阳公主委屈地撇撇嘴,道:“母后,我不是这个意思……”
总感觉母后今日怎么跟吃了炸药似的,她说什么母后都能抓她的话头呵斥她一顿。
黄宜安在桌下悄悄地握住寿阳公主的手,轻轻晃了晃,示意她不要和李太后争执。
李太后之所以生气,不是因为寿阳公主说错了话,而是因为有寿阳公主姐妹三人在,她和陈太后就不方便逼祁钰同意选妃了。
想到这里,黄宜安蓦地一怔。
她竟然用了一个“逼”字,可见心里已经认定祁钰是不愿意选妃的。
为什么呢?
是因为她开始相信祁钰的许诺了吗?
黄宜安觉得这样轻易地就对祁钰交付信任并不明智,因为前世血淋淋的教训是她一步一步、一日一日地熬过来的,可是心里又禁不住冒出一丝丝期盼——或许,祁钰会信守对她的诺言,就像是前世对待郑氏一般专情呢?
黄宜安心情复杂地看了祁钰一眼。
终于得到黄宜安“眷顾”的祁钰立刻回望了过去,以眼神探问,眸光里盛满了关切与担忧。
黄宜安怔了怔,旋即心中愕然不已。
难道祁钰并不是被贪吃的寿阳公主拖过来挡李太后的训责的,而是担心她被两宫太后为难,所以才特地找过来的吗?
或许,寿阳公主姐妹三人反倒是被祁钰请过来打掩护的?
思量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然而在思绪捋清楚之前,黄宜安已经下意识地回祁钰一笑,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一辈子太长了,她已经习惯了不给别人添麻烦,尤其是给祁钰添麻烦。哪怕今生一切都已经不同,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却还没有办法一下子就全部改过来。
祁钰并没有因为黄宜安安抚的笑而放下心来。
轻易不出门的两宫太后,今日竟然特地吩咐黄宜安作陪,于澄瑞亭中赏风雪、吃锅子,一看就是别有他图。
祁钰知道眼下不便说话,只得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和担忧,冲黄宜安也笑了笑,一面吃锅子说笑,一面留心观察防备两宫太后的发难。
第231章 害怕失去
然而让祁钰惊讶的是,一直到雪宴结束,两宫太后都没提起赏景吃锅子之外话题。
等宴散后,送别两宫太后,余下各自回宫。
一进坤宁宫,祁钰便遣退了宫人,问黄宜安:“二位母后为何突然想起去御花园赏雪吃锅子?有没有为难你?”
黄宜安看着祁钰眼底的焦急和关心,抿了抿唇,猜测祁钰这话到底有几分是为了她,几分是为了他自己——毕竟,她如今也算是祁钰在两宫太后之间的“眼线”了,因此她不答反问道:“陛下为何这么问?”
祁钰怔了怔,似乎没有想到黄宜安会这么问,道:“自然是担心母后为难你了。毕竟,她们二位平日里除了节宴,极少赏景宴饮的。突然如此,不免让人生疑。”
黄宜安觉得今日的祁钰有些莫名的紧张和焦虑,也因此比平日里更加坦诚,想了想,遂问道:“陛下,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若不然,祁钰不会突然间就如此反常。
祁钰一愣,想起自己寻黄宜安的本意,遂将此事暂且搁置,拉着黄宜安在榻边坐下,低声叹道:“明缃死了……”
黄宜安蓦地睁大眼睛,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明缃在她面前嚣张跋扈、尖酸刻薄的模样,一时无法想象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如此年轻就死去了。
“是被刘冕失手掐死的。”祁钰看出黄宜安震惊和不解,遂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
黄宜安听罢,忍不住唏嘘感慨。
“陛下着急来寻臣妾,就是为了告知臣妾此事吗?”黄宜安问。
因为她和明缃结了仇,所以特地来告诉她仇人去世的消息,好让她开怀吗?就像是当初明缃嫁入永昌伯府,祁钰特地派人去英国公府叠翠轩下抠了块石头送去永昌伯府做贺礼,以此警诫明缃一样。
祁钰摇了摇头,道:“这有什么值得特地跑来告诉你的?无关紧要的人而已。只是,朕一想到你差点就被明缃的‘失手’给害了性命,就禁不住后怕,总要亲眼看着你好好地在朕身边,朕才能放心!”
祁钰说着,一把将黄宜安紧紧地揽在怀里,喃喃道:“朕不想失去你,害怕失去你!所以你要陪在我身边,一直陪着,不许中途离开!”
他不要经受与黄宜安天人永隔的痛苦,单是想一想就让他觉得心头绞痛不已。
黄宜安愕然瞪大了双眼,这是祁钰第一次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害怕失去她!
如此脆弱,如此坦诚,仿佛她就是他今生的软肋一般。
突然间,黄宜安想起前世她去世时,听到的那声悲怆的呐喊:“宜安——”
那时候的祁钰,是不是也因失去她而痛苦,所以才会嘶喊挽留呢?
黄宜安没有向往常一样回抱祁钰,软语回应,因为她突然发现,面对这样的祁钰,她似乎很难再如以前一般淡然应对了。
是因为那声妄图留下她的呐喊吗?
还是因为祁钰今日的坦诚?
黄宜安自己也说不明白,唯一能够肯定的是,此时的她没有心力再去敷衍祁钰。
屋外,风雪依旧呼号,黄宜安的思绪似乎也随着风雪渐飘渐远……
……
两宫太后那里,很快也得知了刘冕和明缃夫妻尚未出城便死去的消息,叹息过一声之后,便也不放在心上了。
要不是永昌伯府为了权势甘于被冯永亭利用,欺君罔上,又如何会被赶出京城?更不会有今日这番悲剧了!
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同情。
……
唯一为明缃的死亡而伤心的,大约就只剩下英国公夫人,以及张溪等人了。
“这孩子,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英国公夫人哭得眼睛红肿,哽咽道,“这让我百年之后,如何跟她的母亲交代……”
早逝的妹妹就这么一个孩子,她却没能替她护住了。
对于一再恩将仇报,将英国公府置于险地的明缃,张溪等人自然也是恨的,此番明缃随永昌伯府的诸人被发配到西南蛮荒之地,她们私下里也曾说这是报应。
可是再多的不满和恨意,在得知明缃死讯的这一刻,似乎都变得浅淡了,昔日同府而住的情形反而浮现在心头……
人死如灯灭,所有的爱恨情仇都随着死亡而枯寂、飘散……
……
明达得知明缃的四死讯之后,静坐了许久,这才愕然发现长女的面容在他的脑海里竟然是模糊不清的,他就连缅怀都只能对着一团模糊的影子。
说起来,他好似从来都没有正视过这个女儿,在他的心里,女儿一直以来好像都只是英国公夫人的外甥女,成亲后又成了永昌伯府的大奶奶……
季氏进得屋内,见到明达失神兀坐,不由地将手里的帕子紧了紧。
老爷该不会心里还惦记着那死丫头吧?
若是老爷真是为了那丫头的突然亡故而伤心,那她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出口呢?
季氏抿了抿唇,想到即将出嫁的长女和不久就要说亲的儿子,一咬牙,迈步进去。
“老爷。”季氏斟了一杯茶,双手奉给明达,软语轻声地说道,“先喝杯热茶缓缓吧。我知道您很伤心,可是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我和几个孩子,可还都仰仗着您呢!”
夫妻十几年,季氏一向知道怎么说话明达才会听从。
果然,明达闻言接过茶盏,叹息一声,道:“我知道。只是,没有想到,那孩子竟然这么就去了……”
季氏立刻顺着明达的话头叹息道:“可不是嘛,虽说成了亲了,可也才十五岁而已,花儿一般的年纪,怎么就……”
季氏说着,拿帕子印了印眼睛。
明达看了季氏一眼,没有说话,心里却不免冷笑,人都已经死了,又何必在他面前假装什么慈母?
明达端茶,轻啜了一口。
季氏见状,便知自己的表现惹得明达不满,眼睛一转,立刻放下帕子,叹息道:“说起来,我和缃姐儿一想不对付,可是再不喜欢,我也从没有想过让她去死……”
嗯,这话倒还算是中肯。
明达放下茶盏,看向季氏。
第232章 争财夺利
季氏见状,知道明达心气回转,遂在心里暗暗吐了口气,再接再厉道:“说是起来,缃姐儿这次完全是受了永昌伯府的牵累,好好的一个孩子被发配到西南蛮荒之地也就算了,竟然还被夫婿当街掐死……”
季氏说着话,悄悄地拿眼角瞥向明达,见明达眉头皱起,便知自己成功挑起了明达对永昌伯府的怨恨,遂接着说道:“想当初缃姐儿嫁去永昌伯府,虽说算是高攀,可是陪嫁却十分丰厚,一点都不辱没了他们。可他们倒好,不说善待缃姐儿,反而害了她性命!
“不是我恶意揣测人,谁不知道永昌伯府被抄了家,穷得叮当响,说不得他们就是缺钱,贪图缃姐儿的陪嫁,才故意害人性命的呢?毕竟,朝廷没收的只是公中的财物,各房媳妇的陪嫁可都没动。
“缃姐儿这一去,倒是白白便宜了害她性命的永昌伯府那些人……”
季氏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果然见明达眼底的黯然逐渐散去,变得愤怒且精光闪闪。
季氏见状,便收住了下面的话。
反正以明达的性子,不用她说,他自己肯定也要想方设法地从永昌伯府弄回明缃的嫁妆的。
只要那丰厚的陪嫁弄到了明达的手里,还愁没有她几个孩子的吗?
所以说,明缃死得可真好,也正是时候!
要不是这样,只怕她这一辈子都没办法从明缃手里拿回那些让她眼馋不已的嫁妆了。
季氏心里的算盘拨得啪啦响。
于是,在秀才公子刘冕当街杀妻又自杀的新闻之后,很快京城便又被另一桩与之相关的新闻覆盖。
刘冕的岳父因痛失爱女,气得大病一场,为了替枉死的女儿讨回公道,明父强撑着病体,到衙门状告永昌伯府谋财害命。
彼时永昌伯府诸人已经被押送出了京城,却因为这一纸诉状,永昌伯和世子夫妇又被羁押了回来。
永昌伯和世子夫妇自然不会认下这等污蔑,当即反驳说刘冕乃过失杀人,而非刻意而为,否则为何事后刘冕立刻便给明缃抵了命?为了杀妻,赔上自己的性命,也太不值当了。
至于所谓的谋财,就更谈不上了。永昌伯府被抄了家,本就没有了家财,更兼刘冕和明缃又是庶子庶媳,就算是有家财也根本轮不到他们夫妻接手,他们又何必对明缃动手?
明达的状告,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明达听了,也不着急,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若是伯爷和世子夫妇自认清白,那便将小女的陪嫁都如数归还吧?”
永昌伯和世子夫妇顿时脸色一白。
明缃的陪嫁有多么丰厚,晒嫁妆时他们可是都亲眼看过的,当时就心动不已,觉得就冲这些嫁妆,冯永亭将一个六品小官的女儿硬塞给永昌伯府最有出息的子弟,他们也不算吃亏。
可是嫁妆毕竟在明缃的手里攥着,而且明缃又一贯精明,将钱财看管得极紧,即便是刘冕,也轻易沾染不得。他们作为长辈,就算是再心动,都不好多动,更不好主动去动。
当然了,当时的永昌伯府虽然没落了,但是还能维持住面上的风光,因此他们也没有不顾颜面地直接冲明缃的嫁妆下手。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永昌伯府被削爵贬为庶民,全家又都被发配到西南蛮荒之地,明缃手里的钱财便变得愈发诱人了。更何况如今明缃死了,还搭上了他们家最有出息的刘冕,用这些嫁妆来赔付永昌伯府的损失,简直是再合适也没有的了。
永昌伯和世子夫妇甚至是已经想好了,到时候应该请托哪个好有帮忙变卖明缃的陪嫁,好资助他们在西南的艰苦生活。
谁知,这钱财还没有收到自己口袋里呢,明达突然冲出来要咬一口。
不,不是咬一口,而是要全部都吞下去。
就指着明缃的陪嫁好衣食无忧的永昌伯和世子夫妇自然是不同意了。
于是两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闹的是不可开交。
明达坚持认为,永昌伯府贪图明缃丰厚的陪嫁,因此才装作失手,故意害了明缃的性命的。永昌伯府要想自证清白,那就把明缃的陪嫁都还回来。
再说了,女儿被夫家害死了,不论是何情由,娘家都有权力收回亡女的嫁妆!即便是告到天子御前,他也是有理的!
而永昌伯和世子夫人则坚决予以否认,理由便是刘冕是永昌伯府最有出息的孩子,他们不可能为了明缃的那点陪嫁,就搭上自家未来的希望。至于送还陪嫁以证清白?永昌伯和世子夫妇坚决认为,这不正说明永昌伯府理亏吗?
况且,明达身为父亲,却从未对明缃尽过教养之责,将人扔在英国公府十余年不闻不问,直到能出嫁索要聘礼了,这才把人给接回来。而明缃当初出嫁的陪嫁,也多是明母所留,剩余的也是英国公府所赠,明达这个父亲,根本半点都没有出。
这样不称职的父亲,有什么资格贪图明母和英国公府留给明缃的陪嫁?
两家各执一词,都不肯相让。
一时之间,整个京城都闹得沸沸扬扬的。
黄宜安听说了,禁不住叹息道:“人命在他们眼里,竟然还没有钱财重要,这样的人为官封爵,如何能起到表率作用,引领庶民?”
阿梅叹道:“对啊。咱们家可从来都没有闹出过这样的事情来!”
阿梅说的“咱们家”,指的自然是黄家。
黄宜安听了连连点头附和:“正是如此!从小到大,爹娘都只有爱护我和栋哥儿,何曾贪图过我们什么东西?生在这样自私凉薄的家庭,又嫁入永昌伯府那样精于算计的婆家,明缃这命运也真是够坎坷的。”
难不成是上天在报复明缃前世对英国公府的亏待?
正所谓“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这么一想,黄宜安禁不住走了神。
难道,祁钰今生对她的好,也是冥冥之中再补偿前世之过吗?
前世呵,她近来似乎越来越少想起了。
第233章 舆情涌涌
永昌伯府和明家抢夺明缃陪嫁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近日京城的街谈巷议,大都与此事有关。
就在这吵嚷声中,张圭终于决定由通州动身,回京。
祁钰立刻命礼部准备好迎接的一应仪礼,又派人不断飞马通报张圭的行程,算着时间,率领文武群臣前往京郊十里长亭迎接张圭。
京城的舆论风向顿时一变,人人都在称颂祁钰尊师重道,慨叹张圭与祁钰师生情深、君臣相契,称有皇帝和张首辅的通力协作,大齐定能走向中兴盛世!
那唾沫乱飞、感慨不已的样子,活像他们才是当事人,又已经见到了中兴之兆似的。
黄宜安听说了,感叹不已。
世人皆是如此,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或是别人想让他们相信的,从不肯深究这背后的真相。明明张圭和祁钰表面的师生和睦、君臣相契之下是互相戒备、暗中争权,可是世人就像是看不到似的。
正因为此,舆情才常常容易被利用。
阿梅见黄宜安皱眉沉思,遂笑劝道:“陛下此举赢得万民称颂,又缓和了同张首辅的关系,可谓是一举两得。”
黄宜安点点头,心想,何止是一举两得,分明是一举数得,比如同时也消减了来自李太后的压力,最大限度地保护了张维这个暗桩,等等。
而对于张圭来说,他同样也需要这么一个台阶,在一个君臣和谐的氛围里同祁钰“商讨”冯永亭一案,将他不在京城这段时间所失去的权力,尽快收拢手中,为接下来在军中推行新政做准备。
若不是祁钰率领文武群臣到郊外亲迎张圭的提议对于双方都有利,一向吵嚷不息的朝堂又怎么会这么快就统一了意见。
所以说,朝堂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单纯的师生情谊、君臣相契。
后宫,也同样如此。
想到今生境遇的变化,黄宜安就忍不住感慨万千。
今生她决定挣脱皇后的枷锁,重新审视和祁钰的关系,小心翼翼地去试探祁钰的底线,在他容许的范围内让自己活得更自在一些。
结果却惊异地发现,祁钰对她的底线一再降低,关心呵护她,不合规矩地赖在坤宁宫不走也就罢了,竟然连选妃之事也一再推据,如今更是连朝中之事都会同她议论!
这完全是黄宜安所始料未及的。
若不是近日祁钰忙着迎接张圭回京一时,每日早出晚归的,两人相处的时间极少,黄宜安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像之前一样克制而自如地和祁钰相处了。
与祁钰“和解”的同时,黄宜安也发现,前世护她至深的李太后,今生却像是变了人似的。哪怕她使尽浑身解数,将前世所学的本领统统孝敬上,仔细妥帖地完全按照李太后的喜好来,也没有获得李太后与前世一样的信赖和爱护。
并不是说李太后待她不好,只是那“好”不是给她的,而是给合格的皇后的……
时间久了,次数多了,黄宜安有时候就忍不住想,是不是前世她和祁钰与李太后之间的相处,也便如眼下的舆情一般,只看到了浮于表面的冷漠或是关切,而忽略了这背后的真相因由呢?
可惜前世已经逝去,真相已经无法探究,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活在当下,过好这一辈子!
“阿梅,你去小厨房吩咐她们准备些醒酒汤,另外,暖胃易消化的羹汤也准备一些,温在炉子上,以防陛下回来要用。”黄宜安吩咐阿梅。
祁钰此番亲去郊外十里长亭迎接张圭,君臣少不得一番宴饮以诉离别之意。那种场合,饭吃不了几口,酒却要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最易伤害胃肠。
提前准备着,等祁钰回来了也好给他醒酒暖胃。
阿梅笑嘻嘻地应了。
陛下关心娘娘,娘娘体贴陛下,帝后融洽和睦,才是她们这些宫人之福,也是天下人的福气!
……
且说祁钰率领文武群臣,在百姓的拜迎声中一路出了京城,直奔郊外设宴的十里长亭而去。
礼部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
祁钰到达时,派去探问张圭行程的小将飞马来报:“禀陛下,首辅大人的仪驾已经到了二三里之外。”
祁钰点点头,道:“知道了。”
二三里而已,很快便会抵达。
祁钰便没有再去派人探问,只吩咐张维与陈丹等人检阅迎接的各项事宜是否还有疏漏。
可是让祁钰没有想到的是,这二三里的路程,张圭足足走了近半个时辰。
原本翘首期盼的文武群臣,这会儿也都紧了紧身上的官服,在寒风中苦站许久,眼底开始浮现不耐之色。
祁钰皱了皱眉头,招了一小将近前,吩咐道:“你立刻飞马去探,元辅为何迟迟未来,是否路上遇到了意外。速速回报!”
那小将得令,立刻领命去了。
不多时,那小将飞马回报道:“首辅大人仪驾将至……”
话刚落音,远远地便瞧见了威仪的仪仗悠远而近。
队伍中比旌旗还要醒目的,是张圭那顶旷古烁今的三十二人抬的大轿,以及护卫在大轿旁的那一队火铳手,派头十足,威风凛凛。
祁钰眸底暗光闪烁,唇角却已经扬了起来,朗声冲在场的诸位大人们笑道:“元辅回来了!”
声音欣喜欢快,若不是朝臣们知晓张圭和祁钰之间近来越来越明显的矛盾,只怕也要同京城的百姓一般为君臣相契、盛世在望而欢呼附和了。
祁钰说罢,便迈步上前迎接。
诸臣见状,自然是呼啦一下都簇拥了上去。
张圭一派的人见此盛状,自然是志得意满、得意洋洋;而反对张圭的那一撮人,却暗自叹息——张圭这排场,简直比皇帝的还要大!
两派人各怀心思,跟在祁钰之后,纷纷含笑迎接张圭。
张圭远远地瞧见这盛景,眼底闪过一丝喜怒莫辨的笑意,立刻吩咐轿夫停轿。
皇帝都率领文武群臣迎接到跟前了,他总不能还倨傲地端坐在轿子里,否则言官和百姓的唾沫星子能活活把他给淹死。
抬轿的三十二人训练有素,张圭一声令下,轿子便稳稳地停住了。
立刻有人上前打开轿门,搀扶张圭下来。
张圭站定,抬头看向涌向自己的皇帝和群臣,不由地豪情满怀:来了!且看他如何扭转乾坤,改变定局吧!
第234章 互相劝慰
“臣参见陛下。”
张圭拱手行礼。
祁钰连忙上前亲自托住了他,欣然笑道:“元辅快快请起!”
张圭笑道:“多谢陛下。”
如往日一般淡然随和,不见恭谨惶恐,亦没有一丝倨傲。
浸yin官场多年,张圭的表面涵养一直不错。
祁钰亦不露半分猜疑不满,感慨道:“数月不见,朕心甚是挂念,故而亲率文武群臣,前来迎接元辅。这京城、新政,无论是哪一样,都离不开元辅坐镇啊!”
话语里全然是对于张圭的推崇与信任。
“臣惶恐。唯有竭忠尽智,不负陛下的信任!”张圭拱手表忠心,对于祁钰的信任和夸赞,却依旧照单全收了。
没有了他,单凭祁钰一个人,根本无法掌控朝堂、推行新政。
登基数载,祁钰对于张圭的独断专行和居功自傲早就习惯了,因此并未流露一分不悦,反而十分赞同地点头道:“有元辅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祁钰说罢,指着不远处的大帐笑道:“元辅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苦,朕已经备好了酒菜肉食、歌舞宴乐,请元辅入席稍事歇息,再进京城。”
“臣遵命,多谢陛下。”张圭拱手笑应道。
君臣相视一笑,携手共入酒宴。
……
坤宁宫内,黄宜安眼见着朝日升至中天,又逐渐西斜,扒在高阁的檐角,映红了大片的天空。
渐渐地,夕阳也隐没在云层之后,只剩下漫天淡紫暗红的云霞。
黄宜安蹙眉问道:“陛下还没有回宫吗?”
阿梅回道:“派去打探的人方才回来,说是并未看到陛下的仪驾。”
黄宜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虽说有文武群臣在,祁钰和张圭不会真的闹将起来,但是迟迟未归,总是让人禁不住悬心。
黄宜安看了看天色,吩咐阿梅道:“派人去宫门口守着,一看到陛下的仪驾,就立刻回来禀报。你收拾收拾,咱们先去给两宫太后请安。”
阿梅应诺,自去料理。
不一会儿,黄宜安见一个腿脚灵便、处世机灵的小内侍疾步出了坤宁宫,一路往宫门方向行去。
阿梅则已经捧来外袍诸物,服侍黄宜安穿戴完毕,扶她登上了凤辇,一路往慈庆宫行去。
陈太后正在临窗的几案前剪几只瘦菊,预备插瓶之用,见黄宜安来请安,遂搁下金剪、花枝,招手笑道:“你来得正好,这几枝瘦菊哀家怎么剪都觉得不对,你来给哀家参谋参谋。”
黄宜安笑应道:“母后的插花技艺就连积年的花匠都自愧弗如,儿臣又岂敢班门弄斧?”
陈太后笑道:“你莫要妄自菲薄,前儿个在御花园里听雪围炉,你剪的那几枝花就甚得我意,可见技艺不俗。”
说着话,陈太后将金剪和瘦菊花枝一并递给了黄宜安。
黄宜安温驯地接过陈太后递过来的花枝,仔细端详。
只见纤弱的枝条上,开着一朵橘红色的花儿,花瓣细弱丝缕、弯弯曲曲,或向外伸展,或向里勾悬,看起来十分孱弱孤弱,大有寒瘦凄清之意。
黄宜安看了眼瓶内插着的两只剪好的瘦菊,杂乱无章、随意剪就,可见持剪者心绪不宁。
想到前几日听雪围炉时自己剪的那些四季海棠的花枝,再看看眼前清瘦孤寒的瘦菊,黄宜安觉得,陈太后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剪花枝,而是看到这寒瘦孤弱的瘦菊,就想到了在这偌大的皇宫中枯寂无依的自己,所以不论怎么剪都觉得不合适,反而被与自己处境相似的瘦菊弄得心绪不宁。
念及此处,黄宜安笑道:“母后,儿臣倒是觉得,这菊花不该插在瓶中,而应该长在廊下篱前,经受风霜雨雪,如此才愈见精神!母后以为如何?”
“精力风霜雨雪,愈见精神?”陈太后讶然道,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悟的神情来。
黄宜安见状遂笑道:“正好臣妾五月时分得几盆瘦菊,如今都已经打了花骨朵儿,母后若是喜欢,儿臣这就派人去捧了来。”
陈太后笑道:“如此甚好!”
顿了顿,又道:“你有心了。”
她听得出来,黄宜安那些话是故意说来宽解她的。
说起来,几年过去了,她应该早就习惯了如今的生活才对……可是今日对着瘦菊发泄的这一通脾气,让她明白,其实她并做不到那么豁达——要放弃过去的生活,放弃真实的自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黄宜安说得对,既然做不了插瓶以供观赏和赞美的花儿,那不如便肆意地长在廊下篱前,经受风雪,自有一番精神!
心境大开的陈太后,少不得赏赐黄宜安诸多好物。
黄宜安屈膝谢了,却因为记挂着祁钰,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陈太后见了,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遂笑问道:“哀家见你有几分神思不定,可是在担心陛下?”
黄宜安见问,也不隐瞒,收起方才的恭顺和婉,皱眉叹息道:“不瞒母后,儿臣这心里确实悬忧不已。自大婚后,陛下还从未回来得这么晚呢……儿臣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黄宜安愁眉苦脸,语焉不详。
她当然不能告诉陈太后她担心的缘由——祁钰和张圭会不会因为冯永亭一案牵扯到的权力之争,直接在京郊十里长亭当着文武群臣的面闹掰,否则,她又该如何解释自己对此事知之甚详呢?
表面上,祁钰和张圭可是君臣投契、师生情深呢!
虽然这件事情是祁钰亲口告诉她的,但是有“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在,当着其他人的面,她都得三缄其口。
——别人不会责备祁钰不知轻重,知会指斥她狐媚惑主,妄图牝鸡司晨!
陈太后果然误会了,只当是黄宜安和祁钰小夫妻浓情蜜意、日日耳鬓厮磨的,如今陡然间分开一日,便有些神思无属了。
“你不用担心,宫门落锁之前,陛下肯定会回来的。”陈太后笑劝道,“陛下身边有御林军精锐护卫,更有文武群臣相随,即便是在外留宿一夜,也不打紧的。”
见陈太后果然想岔了,黄宜安放了心,顺势点头应谢道:“儿臣知道了,多谢母后。”
这感觉很奇怪,就像是她和祁钰一起背着长辈,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小秘密……
第235章 深夜不眠
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张圭当然不会当着一众文武大臣的面,与亲来迎接自己的皇帝闹翻;而祁钰特地安排了这么一场大戏,当然也要尽力表现他对授业恩师的尊敬以及对内阁首辅的信重。
黄宜安知道自己的担心其实很多余,但明白归明白,一颗心却很难安定下来。
前世直到张圭去世,祁钰才敢对其清算,甚至为了发泄多年的宿怨,差点让张圭绝了后;如今张圭依旧牢牢地掌控着朝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有数不清的首辅派系之徒,祁钰想要从张圭手中提前夺回权力,简直是难如登天。
祁钰若是落败了,别说她要跟着落难,就是天下也得陷入动荡不安之中……
因由心忧难解,黄宜安晚膳也没怎么用,就坐在窗下,拿着一卷书,静静地皱眉出神。
阿梅见状,退到帘下静候差遣,吩咐其他人等不得上前打扰,免得惹黄宜安愈加心烦。
……
祁钰直到第二日凌晨,方才带着一身的寒气归来。
黄宜安已经洗漱歇下了。
祁钰悄声吩咐宫人不许打扰她,自己轻手轻脚地去净室梳洗沐浴了,换上柔软干净的中衣,又披着棉袍暖了暖身子,驱散了从外面带回来的寒气,方才轻轻地掀帘进帐。
借着朦朦的烛光,祁钰见黄宜安眉头微蹙,不时地翻个身,显然睡不得很不安稳。
祁钰想了想,拿手轻轻地推了推黄宜安。
手刚一动,黄宜安立刻就醒来了。
“陛下!”黄宜安揉了揉眼睛,低声呼道。
声音清明,并不见熟睡乍醒的迷糊,可见方才是真的睡得不好。
“嗯,我回来了。”祁钰亦低声回道,“方才见你睡得不安稳,怕你梦里魇着了,所以才叫醒了你。”
黄宜安点点头,朝帐外张望一眼,悄声问道:“什么时辰了?陛下回来多久了?”
鼻尖有刚沐浴的清香幽幽地传来,是祁钰惯用的香料。
“快丑时了。”祁钰低声笑应道,“我回来了有半个时辰了,方才见你已经睡下了,便先去梳洗沐浴了。”
梳洗沐浴要得了半个时辰吗?
只怕是又泡在浴桶里想事情了。
看来,今日去京郊的十里长亭亲迎张圭回京,并不是那么愉快。
“怎么这样晚?”黄宜安想了想,悄声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耽搁了?”
祁钰既然肯与她讲朝堂政事,那想来她这么问也不算干政,不必担心被问罪处罚。
果然,祁钰并未觉得黄宜安这一问有何不妥,神情自若地摇摇头,笑道:“无事。朕与元辅相谈甚欢,宴饮酣畅,所以归来得迟了些。”
这么说,也并不算是欺骗黄宜安,至少表面上确实如此。至于私下里如何,即便是他不说,黄宜安也猜得出来。
黄宜安闻言讶然道:“元辅一向最重礼仪规矩,怎么会纵容陛下宴饮游乐,直到凌晨方才归来?”
这也是她久等祁钰不归,十分担忧的原因之一。
以张圭重视礼仪的性格,怎么会纵容祁钰在外宴饮游乐,直到宫门落锁都不归呢?
祁钰闻言扯了扯嘴角,眼底流露出讽刺的神情来,缓缓道:“君臣相契、宾主尽欢,这也是礼仪规矩嘛!元辅既然重视礼仪,又怎么不知这些。”
他想要借这次的亲迎和宴会让张圭放心,张圭则想借这次机会彰显他的权臣之威,双方各有所图,可不得“尽兴才归”嘛!
黄宜安见了,低叹一声,没有说话。
她可以适当地询问,却不可以真正地插手政事,否则以祁钰的个性,只怕很快就要对她起疑防备了。
“早些休息吧。”片刻,祁钰叹息一声,道,“明日的大朝会,只怕不大平静,总得养足精神,才有心力和他们周旋。”
黄宜安点点头,顺从地躺在祁钰的怀里,静默了片刻,低声但坚定地说道:“陛下不用过于忧心,您乃九五至尊,这天下,终究会由您亲手执掌!”
回应她的,是祁钰紧紧的拥抱。
或许黄宜安这话只是鼓励安慰他而已,但是一想到身边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崇拜他,祁钰就忍不住激动,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更何况,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将与他相伴终生的妻子——黄宜安!
对啊,他是九五至尊,且张圭已经过了天命之年,而他的人生才刚开始,这天下终究会真正地属于他的!
……
张府,张圭同样深夜未眠。
早就得到了张圭传信的张维等人同派官员,以及张圭信重的几位幕僚,此时都坐在书房里,等待上首的张圭发话训示。
张圭也不客套,神情端肃,直接点了张维问罪:“本官离京之时,将内阁托付给你,朝中人脉也尽皆听你调度,为何你连冯公公都保不下来?”
张维立刻起身深施一礼,诚恳请罪道:“学生有负首辅大人之托,还请大人降罪!”
张圭听得“学生”二字,严厉的神色稍稍缓和一些。
张维毕竟是他亲自择定的接班人,这些年来他悉心教导培养,就是为了将来他百年之后,张维能够继承他的衣钵和遗志,让他的政令在大齐长久地推行,以期富国强兵、国泰民安、国祚绵长。
张维虽然办事不利,但是那么多年心血的付出,让张圭对他总比对别人宽容了几分。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对于张圭来说,什么都大不过他宏远的志向——推行新政,富国强兵,带领大齐走向中兴盛世,青史留名,传唱不衰!
为了这个远大的志向,别说是亲定的接班人了,便是亲儿子做错了事情,阻碍了远大宏图的实现,他该骂的也得骂,该罚的也得罚!
再说了,张维这次失败得很蹊跷,要不是派去给他送信的人是因他自己之故才未及时接见,耽误了近一日之久的,他都要忍不住怀疑冯永亭被问罪驱逐一事,暗中有张维的影子了。
“既然你认罚,那你且说一说,本官该怎么罚,才能抵消你的罪过?”张圭冷淡地问道。
第236章 帝心难测
面对张圭的质问,张维根本就不敢表示任何的反驳,唯有将身子弯得更低,恭敬而顺从地答道:“学生不敢,听凭首辅大人治罪。”
张圭的询问,从来都不是询问,也不需要对方的回答,只需要对方顺从听命就行了。
这是张维跟在张圭身边数年总结出来的经验。
可是这一次,张圭听完张维如此驯服的回答之后,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神色稍解,反而冷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道:“哦?既然要听凭本官治罪,那不如你就亲自去恳求陛下收回成命,召回冯永亭、官复原职,以将功折罪吧!”
张维一听这话,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张圭这哪里是让他将功折罪,分明是暗指他投效皇帝,帮助皇帝做成了冯永亭这桩案子。
虽然这是事实,但是他绝对不能承认!否则,等待他的就不是丢官送命那么简单了,只怕还会累及家人。
“怎么?你不接受?”张圭冷冷地看着张维,目光寒若坚冰。
“学生不敢不从。”张维伏地颤声道,“只是,学生自知能力不济,不敢担当此重任,还请首辅大人另换其他惩处。”
“能力不济?”张圭冷哼道,“这难道要比代理内阁首辅还要难吗?当初本官离京之时,将整个内阁、朝堂都托付给你,怎么没见以能力不济推辞?
“还是说,你不是做不到此事,而是不愿意做此事?”
张维见张圭将话挑明了,紧张的同时,又奇异地放下心来。
他早知助皇帝将冯永亭撵出京城,张圭肯定会疑心到他的身上,可是一面是皇帝的逼迫,一面是冯永亭势大且一向与张圭内外勾结,当初撵走高珙就是二人的手笔,因此不论是主动为之,还是被迫相许,想要扳倒张圭,冯永亭都将是仇敌兼巨大的障碍。
因此当初他才会顺势答应了皇帝的要求,也对张圭的怀疑问罪早有准备。
先前张圭一直未曾明说,他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已,如今张圭把话挑明了,他反而放下心来。
“首辅大人明鉴!”张维叩首,情真意切地表白道,“学生才疏学浅,有赖恩师提拔,才能补入内阁,为此不知被多人少背地里议论指摘……学生为此勤勉向学、孜孜不怠,就是怕有负恩师的提携与栽培,玷污了恩师的名望。
“当初恩师离京,将内阁大任交予学生时,学生就自知能力不济,也曾百般推辞。恩师看重学生,坚决不受。
“自从恩师离京之后,学生战战兢兢、日夜难安,生怕出了差错,有负恩师所托。可谁知冯公公竟会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玩弄手段,还被陛下堪破了……
“陛下雷霆之怒,要治冯公公的死罪,学生百般周旋,甚至发动相熟的人齐齐上书谏议,方才留得冯公公一条性命。
“恩师让学生说服陛下,将冯公公重新调回京城,学生,实难堪当此重任。恩师若执意如此,学生愿意挂冠归去以谢罪。还请恩师体恤学生家中上有双亲,下有稚儿,实不敢再次触怒龙颜,祸及家人!”
张维说着,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虽然当初推辞代理内阁首辅一职不过是应有之客套罢了,但是如今却正好用来做说辞。
此次如果能够借由辞官归乡打消张圭的怀疑,继续留在内阁以图将来自然是好了;如果不能,能扳倒一个冯永亭,也算替高珙报了一半的仇,勉强算得上是报答他的知遇之恩了。
张圭没有说话,静静地盯着跪伏在地的张维看。
其他人亦不敢多言,垂首乖顺听命。
书房内静得针落可闻。
良久,一个官员站起来,拱手施礼,战战兢兢地替张维说情:“首辅大人,冯公公一案一经传出,我等就立刻去了内阁寻张大人,张大人为此多方奔走,并立刻派人亲去禀报首辅大人。虽然最终能保冯公公全身而退,却也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张大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首辅大人三思。张大人若是去了,我等岂不是少了位绝佳助力?况且到时候,内阁的位子空出来一个,想要在各方的虎视眈眈之下,再安排自己人进去,可就难了。
“万望首辅大人三思!”
张维在心里默默地记下替自己说话的人,心想万一自己将来当权了,要对张圭一派的人清算,对此人倒是可手下留情一二,以报答今日之恩。
张圭当然不会如此轻易地就将自己辛苦培养的接班人给赶走,但是他需要求证张维在冯永亭一案中扮演的角色,确定他有没有背叛自己,也需要给张维一个教训,让他牢记这次的事件,不敢再犯。
见有人替张维说情,张圭便顺势道:“既是如此,那便罚你尽快在内宫找一个可靠的人,接替冯永亭吧。”
往常冯永亭在内廷执掌大权,很多事情内外通气,十分容易;可如今冯永亭被皇帝发配到了蛮荒之地,内廷便一下子成了消息不同的隔绝之地,他在前朝办事,也因此会有诸多阻碍,十分不便。
当务之急,便是尽快找到能够接替冯永亭的人,助他一如既往地权通内外。
“若是办得好了,这次的事情,本官就不予追究了。”张圭看了张维一眼,沉声道。
他可是一直都记得,祁钰心心念念地要将张翰弄进内阁呢!
他和张翰一向不对付,多年来一直小心防备着对方,竭力压制对方,否则以张翰的官职和资历,怎么会至今尚未入阁。
若是张维走了,说不得祁钰和张翰君臣便会利用这个机会,挤进内阁,分夺他的权力。
想到此处,张圭就忍不住叹息失望。
祁钰是他手把手地教导出来的,他在祁钰的身上给予了极大的厚望,祁钰应该明白,他不是那等贪权弄权之人才是,否则他就不会倾囊相授帝王之术了。
如今他之所以总揽大权不放,为了不是自己的荣华富贵,而是推行新政、富国强兵,带领大齐走向中兴盛世!
只可惜,帝心难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