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正式摊牌
娇嗔调侃之语,将先前稍显沉重的气氛挥散。
祁钰哈哈大笑,道:“你放心,若是朕再放错了,就自己把它全都吃光,绝不赖你手艺不佳!”
黄宜安一本正经地伸出右手的小手指,忍着不适,故作天真烂漫地笑道:“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拉钩!”
祁钰见状却笑得愈发开心了,先前因“大将军霍光”而生的愁闷也一扫耳光,伸手小指,与黄宜安的勾在一起,故作正色道:“拉钩上调一百年都不变!”
黄宜安笑弯了眉眼,心里却想,这世上又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呢?
……
然而让两人没有想到的是,李太后今日竟然留他们在慈宁宫用晚膳,于是祁钰的鲫鱼豆腐汤自然是喝不成了。
不过,比起和鱼汤,两人更在意的是李太后此举的意图。
安静地用过晚膳,闲话一回,李太后便点明了正题。
“选妃一事,你们也听说了吧?”李太后从容和缓地说道,“先前哀家只是随口一提,谁知那些人就都放在心上了,听说如今京城有适龄女子的人家都已经悄悄地准备起来了。你们是怎么看的?”
黄宜安恭顺垂首不语。
选妃这种事情虽然跟她这个中宫皇后的切身利益有关,但事实根本就没有她置喙的余地。李太后之所以要当着她的面询问祁钰,不过是要表达对她这个皇后的看重罢了。
有前世的经验在,她在李太后面前从不行差踏错,因此李太后对她虽然不如前世亲厚照顾,但大体上也还算是满意。
祁钰沉默片刻,不答反问:“母后之前不是答应过,要等皇后及笄之后,再行选妃的吗?”
言下之意,是不同意了。
李太后对此早有预料,遂不慌不忙地挡了回去:“哀家说过的话,自然是作数的。如今不过是同你们商议,好提前准备,又不是要立刻选妃。”
虽然她不明白祁钰明明中意郑玉烟,为何却不趁早借纳妃之机将她选入身边,然而看到祁钰对她亲自选定的皇后有这样的情分,李太后还是很满意的。
祁钰想了想,道:“孩儿没有想法。”
顿了顿,又忍不住添了一句:“这些事情一向都是母后操持的,孩儿只需照办即可。”
李太后听着祁钰这看似恭顺,实在抱怨不满的话,眉头顿时微拢,神色颇为不悦。
黄宜安适时解围道:“儿臣同陛下一般,皆听从母后安排。”
神情恭顺、言语真诚,同以往一模一样,看起来对于选妃之事并无半分不满。
李太后听了,神色微霁。
一直以来,黄宜安协和她和祁钰母子关系的努力,李太后都看在眼里,因此这次她以为也同样如是。
祁钰看到李太后骤然拢起的眉头,便知自己又没能忍住,太冲动了。幸而有黄宜安的解围,李太后才没有因此训责于他。
祁钰深吸一口气,略略平复翻腾的心绪,眼底的怒意渐渐掩去。
黄宜安见母子二人都暂且按捺下来,心情渐舒。
说到底,祁钰心里还是忍不住依恋李太后的,要不然也不会一时控制不住,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像李太后抱怨了。
只可惜,比起一个依恋她、会委屈、会抱怨的儿子,李太后大约更想要一个恭顺理智、执掌江山的皇帝。
“既然你们都听哀家的,那哀家便辛劳一回,亲手操办此事了。”李太后顺势敲定了选妃一事。
事实上,以祁钰和黄宜安目前的处境来说,若是李太后真的下定了决心,他们也没有反对的余地。
因此眼下对于他们爱说,最当紧的就是把权力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有劳母后了。”祁钰恭顺地应了一句,话锋一转,又道,“只是,很快元辅就要回京,亲自推行在军中的革新了,只怕到时候朝中鼎沸、边境不安,孩儿分身乏术,实在是没有心思纳妃。”
李太后愕然看向祁钰,脱口道:“你何时知道的?怎么知道的?”
黄宜安亦惊愕不已。
她虽然早就知道祁钰从于可远处得知了张圭即将在军中推行一事,但是根本就没有料到,祁钰竟然毫无预兆地就跟李太后摊牌了。
祁钰眼下眼底的讥诮,意味不明地叹道:“哦,这么说来,母后也早知此事了。”
李太后神情莫辨,没有回答,可捏着念珠的手却禁不住紧了紧,指尖泛起了一层白。
黄宜安见了,暗想:正如祁钰在李太后面前比在别人面前“娇纵”些一样,李太后待祁钰又何尝不是没有对待外人的防备呢?否则就不会有方才那脱口一问了。
可就是这样一对互相把对方看得很重的母子,前世却最终形同陌路。
这大约就是生在皇家的悲剧吧。
黄宜安袖间的手紧了紧,决心一定要努力化解前世的悲剧,就算是报答李太后前世的善意和庇护了吧。
不管怎么说,李太后和祁钰母子和睦,她处在中间也能轻松些不是?
李太后抿唇不语。
祁钰亦沉默以对。
殿内的气氛在母子二人的沉默对峙之下,倏忽沉重凝滞起来。
良久,李太后沉沉开口道:“陛下的意思是,在军中推行新政和选妃,只能二选一是吗?”
祁钰立刻回道:“不是孩儿的意思,实在是孩儿精力不济、分身乏术,难以二事并行。”
顿了顿,祁钰微微垂首,声音飘忽不明:“还是母后以为,有元辅在,孩儿无需用心政事,只管安心宠幸妃嫔、绵衍皇嗣,以保大齐江山后继有人即可?”
当然不是!
李太后心中断喝,面上却笼上一层寒霜,冷哼一声。
祁钰上次暗讽她和张圭有一腿的事情,她还记着呢!如今被祁钰这么一问,旧时的嫌隙立刻又翻涌了上来。
黄宜安轻轻扯了扯祁钰的衣袖。
好不容易才粉饰过去的事情,怎么祁钰偏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暗讽母亲和外人有私情,这要是让朝臣知道了,不仅李太后面上不光彩,便是祁钰也得被群臣弹劾的奏章给淹没了。
第193章 各不相让
祁钰却不为所动。
早先在御书房同于可远说预备同内阁摊牌时,他还没有想到,竟然会在找上内阁之前,就先和李太后对上了。
他也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之后,不得已而为之。
一来,他要让李太后清楚地认识到,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十岁稚龄的孩童,需要事事听从别人的安排;二来,想要驳回选妃,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帝王之语一言九鼎,他既然已经答应了黄宜安,总不能食言而肥吧。在自己的女人面前都做不到言而有信,那这个皇帝做来还有什么意思?
李太后沉着脸不说话,将黄宜安和祁钰的小动作都瞧在眼里。
原本她以为祁钰是为了黄宜安才会出言讥讽,不愿意选妃的,可是等祁钰提及张圭回京之后即可打算在军中推行新政时,她就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或许,不愿选妃只是借口,这才是祁钰的目的——他是皇帝,不愿意接受任何人的任何安排,选妃也好,在军中推行新政也好,都要他这个皇帝首肯。
这个儿子在皇位上待久了,就越来越像一位皇帝,而不再仅仅是她的儿子了,这让李太后既觉得欣慰,又觉得失落。
黄宜安看着这幅前世看了许多回的母子相争的场景,知道今日这事是争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可是李太后和祁钰互不相让,她夹在中间也不好贸然开口,只能垂首恭顺地陪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直到陈太后身边的陈嬷嬷来求见。
早就在李太后和祁钰争执时便亲自守在殿门外的庆嬷嬷,一见陈嬷嬷过来,慌忙迎上去,低声道:“我的老姐姐,你可算是来了。再这么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呢。”
眼见着里头的一对母子谁也不肯相让,她只能派人偷偷去慈庆宫搬救兵。
陈嬷嬷显然对于这种情况也十分谙熟了,闻言轻轻地拍了拍庆嬷嬷的手,低声回道:“我家娘娘不便出面,便吩咐我来走一遭。不管怎么说,先将眼前这僵持的局面应付过去再说。”
庆嬷嬷闻言,知道陈太后一如既往地不打算插手这母子俩的矛盾,只是照旧先把僵持的局面敷衍过去而已,心里既觉得失望,又觉得意料之中。
自从祁钰登基之后,陈太后便避居慈庆宫,每日专心礼佛,不问世事,这样通透淡薄的性子,确实不会想不开地插手别人亲生母子之间的矛盾——不论祁钰有多么敬重陈太后,到底还是不能和亲生母亲相比。
“多谢娘娘慈恩。”庆嬷嬷做出如释重负的模样,感激道。
陈嬷嬷回以一笑,并不多言,同庆嬷嬷一同进了殿内。
和陈太后一样,陈嬷嬷也不愿意掺和进慈宁宫的事情中来。
躲着麻烦走,是后宫生存的智慧之一。
陈嬷嬷进得殿内,先向李太后与祁钰、黄宜安请了安,方才恭敬地笑禀道:“眼看着重阳节就要到了,因此娘娘特地命奴婢前来问问太后娘娘的意思,今年要在何处举办宫宴。是在宫中,还是去万寿山?”
重阳节之事自有礼部安排,况且早几日陈太后便表达了近日神思倦怠,不愿动弹的意思,因此祁钰已经命礼部照旧在宫内安排重阳节宴。
陈太后大夜里的特地遣陈嬷嬷来问这一遭,显然只是个借口而已。
不过,这样明显的借口,殿内诸人都不觉得意外,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李太后和祁钰各自都不肯相让,谁都不愿意先退后失了气势,可这么一直在慈宁宫僵持着也不是什么办法,如今有陈嬷嬷拿别的事情岔开,两人自然是顺着台阶下,商议起重阳节节宴一事来。
陈嬷嬷使命达成,也不多言,恭顺听过一番,便借口回禀陈太后告辞了:“娘娘一向歇宿得早,奴婢还要赶回去回禀、伺候,先行告退。”
陈嬷嬷一开口,祁钰和黄宜安自然是顺势起身辞别道:“孩儿(儿臣)也先告退了,母后早些歇息。”
李太后便命庆嬷嬷去送人。
等庆嬷嬷送人回来,便见李太后独自正对着烛光发呆。
听到庆嬷嬷进来,李太后头也未回,哀声叹道:“儿大不由娘,哀家如今体会是越来越深了……”
自从去年正月下诏礼部选立皇后起,一向听话的祁钰就不知道为什么变得越来越有主意,越来越不甘心听从安排,不论这安排是好是坏。
庆嬷嬷缓声开解道:“这不是太后娘娘一直以来期盼的吗?”
李太后感叹道:“是啊……可是,哀家没有想到,他的有主意,竟是连哀家的话也不听了……”
这让她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辛勤付出一下子都白费了。
庆嬷嬷想了想,屈膝行礼道:“太后娘娘,请容奴婢说句僭越的话,陛下不听的,其实并不是您的话,而是张首辅的。”
李太后闻言蓦地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庆嬷嬷,清声问道:“你也看出来了?”
庆嬷嬷点头道:“陛下如果真的只是不想选妃的话,可以有千万条反对的理由,为何独独挑了在张首辅欲在军中推行新政一项呢?奴婢虽然浅薄不知政事,可也看得出这两者并无直接关切。”
李太后连连点头道:“哀家也是这么想的。”
说罢,又蹙眉忧愁道:“可是,军中亟待改革,陛下不可能不知道,又为何要反对呢?难道就是为了所谓的帝王的权威吗?”
虽然她私心里觉得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是为了帝王的权威就不顾政事,岂不是荒唐无理?
庆嬷嬷心里回道“正是如此”,可是口中却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不过,太后娘娘是陛下的生身母亲,一路照养陛下长大,又辅佐陛下理政至今,您应该是了解陛下最深的人,也是陛下最信任的人。陛下肯在太后娘娘跟前说破此事,可见心里还是敬爱信重娘娘的。”
庆嬷嬷的一番话,让李太后心中的失落渐渐散去。
“依你看来,皇后是否知晓此事?”李太后眉间一肃,低声问道。
第194章 威胁之意
庆嬷嬷揣摩李太后口中的此事到底是指选妃还是张圭欲在军中推行新政一事。
不过,不管哪一项,事关自己的爱徒和自己今后的生涯,庆嬷嬷都不得不谨慎作答。
“回太后娘娘,依奴婢看来,皇后娘娘只怕并不知晓此事。”庆嬷嬷尽量客官公正地分析道,“否则就不会在陛下开口之后震惊失色,又多番暗示陛下不要与太后娘娘顶撞了。”
李太后神色稍解,点头道:“哀家也是这么觉得的。”
上次她和祁钰母子生隙,也是黄宜安费心从中劝解,方才和解的。
总算是这个皇后她没有选错。
李太后暗自叹道。
……
第二天早上,祁钰和黄宜安照例来慈宁宫请安时,李太后留下黄宜安陪她用早膳。
祁钰担忧地看向黄宜安。
黄宜安回以安抚一笑,目送祁钰离开慈宁宫。
李太后见了,心情一时复杂。
祁钰能够和她选定的皇后情感和睦,她自然很高兴,但是看着祁钰一副生怕她怎么着黄宜安的模样,她作为母亲难免失落。
等祁钰走了,李太后便半嗔半笑地冲黄宜安说道:“陛下待你是真好,在哀家这里还不放心。”
黄宜安一听这话,连忙躬身应道:“陛下是怕儿臣笨手笨脚的,伺候不好母后呢。”
前世祁钰待她虽好却也谨守礼仪,她对李太后更是恭敬顺从,是以从未听过李太后这般打趣兼敲打的话。
黄宜安不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李太后意味深长地一笑,道:“陛下这可真是瞎担心。你要是伺候得不好,哀家都不知道谁伺候得才算好了。”
这话并不算敷衍,李太后自问在伺候她尽心周到且妥帖方面,黄宜安即便是与庆嬷嬷这个自入裕王府起便相伴她左右的老人相比,也毫不逊色。
似乎从还未入宫起,黄宜安便恭顺细致,极得她的欢心——从那一张百果冻奶的方子便可见一斑。
这样聪慧细致又善解人意的人,也难怪会在祁钰心系郑玉烟的情况下,赢得祁钰的关心和爱护了。
李太后收回心思,专心用膳。
便见黄宜安一如既往地照着她的口味和饮食习惯布菜,恭顺而细致,让人一看便禁不住喜欢。
李太后唇角扬了扬,破天荒打破了食不语的规矩,笑道:“你倒是清楚哀家的口味和习惯,如此妥帖细致,哀家都恨不得把你留在慈宁宫日日陪伴才好呢!”
黄宜安布菜的动作一顿,当即便借由放筷盛汤的动作遮掩了过去,语气轻快且温顺地笑回道:“多谢母后夸赞,儿臣也想常伴您左右呢!”
前世被郑玉烟上窜下跳得又气又惊时,她确实想过效仿汉代的班婕妤及时从后宫争宠斗争中抽身,到慈宁宫长伴李太后左右,一来求个心静,二来求个安稳。
可是今生嘛……
黄宜安垂首恭顺微笑,双手捧汤奉上。
李太后看不出黄宜安笑容里的真假,接过汤,又笑道:“哀家也就这么一说罢了,陛下能舍得放人?听说陛下现在很少吃尚膳监呈送的御膳,每每都要你亲自下厨烹饪,他才肯吃。哀家要是真把你要了过来,陛下岂不得饿肚子了?”
李太后说得随意,黄宜安却不敢把这话当成是纯粹的调侃和打趣,慌忙请罪道:“儿臣无状,还请母后责罚。”
李太后一向重视礼仪,吃饭也算是其中一项。
李太后抬手让黄宜安起来,笑道:“你这孩子,哀家不过是随口一说,你请什么罪呀?”
话虽是这么说,然而扬眉的眉梢还是泄露她很满意黄宜安这样的惶恐与恭顺。
黄宜安对此意料之中,暗自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才松到一半,就又听李太后闲闲地说道:“况且,若是连陛下口淡开个小灶哀家都要责怪的话,那陛下不顾帝后敦伦的礼仪,自大婚后不久便直接搬去坤宁宫歇宿,弄得威严轩丽的乾清宫都快成了冷宫了,坏了祖宗定下的规矩礼仪,哀家岂不是更得降罪?”
与宠幸其他妃嫔不同,皇帝要想召幸皇后,必须先得上报太后,由太后批准后方会派人转达皇后。而皇后还不能立刻接受,必须得推却再三,以示矜雅谦恭。如果皇帝再三坚持,皇后方可顺势应下,这之后帝后才可同寝。
祁钰不仅越过了向两宫太后请示这一环节,还直接弃了乾清宫而长期歇宿坤宁宫,这可是大大的失仪。
两宫太后若是不计较,别人只会说帝后情深;两宫太后若是计较,这荒废礼仪的罪名不能由祁钰承担,便都要落在黄宜安这个“魅惑君王”的皇后身上了。
对于祁钰歇宿坤宁宫一事,两宫太后都不曾说过什么,为了皇嗣绵衍,她们一致选择了默认。
可如今李太后却特地提起了。
黄宜安一听这话,膝盖都不由地软了几分,面上便带了几分惶恐,嗫嚅道:“陛下乃天子,威严非凡,他的决定,儿臣不敢忤逆……”
一脸委屈惊慌又不知所措,很符合刚入宫且出身于小门小户人家的皇后的怯懦恭顺的模样。
祁钰想做什么,她可以选择拒绝,但还能真的阻止得了不成?
要是真是那样,前世她早就在郑氏抬头时,就一把把她摁得死死的了。
李太后和祁钰母子斗法,遭殃的却是她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黄宜安现在有点能够体会前世郑氏的处境了……
李太后见黄宜安怯弱惊惶的模样,连忙笑道:“你瞧瞧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柔顺小心了,如此,怎能担得起母仪天下的皇后的重任?那颗凤印,可不轻啊……”
这恳切的笑语,是教导呢,还是威胁呢?
黄宜安不笨,又有前世被李太后谆谆教诲的经验在,所以不用想,便知这是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威胁。
可是,她自入宫以来,一直表现得很恭顺乖觉,李太后对她虽不如前世亲厚,但也十分看重,又为何会突然威胁起她来呢?
黄宜安揣摩李太后话里的深意,一时弄不明白李太后今日特地留下她,又讲这么一番话的意图。
第195章 如何处置
“好了好了,先用膳吧。”李太后笑道。
黄宜安恭顺地应了。
食不甘味地用罢早膳,李太后命黄宜安陪她去院子里走走消食。
庆嬷嬷则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阿梅见状,便陪在庆嬷嬷左右。
其他宫人见了,自然更不会越过二人近前伺候了。
慈宁宫里种的多是些四季常青的花木,因此虽是正值深秋,却也郁郁葱葱、绿意森森。
黄宜安陪着李太后在院子里的小径上慢慢地走着,说些闲话。
都是些衣裳吃食、宫中俗务之类的话题,黄宜安对答恭谨从容。
可是听着听着,黄宜安便品出不对劲儿来——李太后问的话虽然家常,却总是三句不离祁钰,不由地暗自心凛。
李太后这是在向她打听祁钰私底下的言行举止!
黄宜安顿时恍然大悟李太后方才为何借打趣之机“点拨”她了,只怕和当初冯永亭去坤宁宫威胁她一样,要通过她来监视祁钰私下里的一言一行!
可冯永亭这样做她能理解,为何李太后也要这般行事呢?
现在不是前世,祁钰并未与李太后彻底离心,只要李太后分一些信任给祁钰,祁钰依旧会待她恭敬孝顺,何必要她这个枕边人来当这个细作?
黄宜安按下心中翻涌的思绪,安静温驯地陪着李太后散步,适时地应上两句,不敢再如先前一般知无不言,也不敢让李太后看出端倪来。
走了两圈,李太后似乎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便在一丛秋菊前站定。
庆嬷嬷见状,悄悄挥退了宫人,自己不远不近地守着,心中不免替黄宜安担忧——既怕她应答不当,惹了李太后生气,又担心她不明就里,满口答应,将来要为此和祁钰生罅隙的。
阿梅倒是想跟上,然而庆嬷嬷都已经停下来,她也只得随侍在旁。
黄宜安伫立陪侍,脸上挂着温驯的笑,心中却警铃大作,飞快地思索着一会儿李太后开了口,她该怎么作答才算合适。
闲话已毕,李太后也不再和黄宜安绕圈子,低声叹道:“这一转眼,已经是十六年都要过去了,当初粉团子一般的陛下,如今也长成玉树临风、天威深重的皇帝了。可哀家却总觉得一切都恍若昨日……
“自从陛下大婚前,哀家搬出乾清宫,照料陛下也就没有从前方便了。后来陛下搬去了坤宁宫,这虽然不和规矩,但是哀家也并未反对,就是想着能有你在身边照顾着陛下,哀家在这慈宁宫待着也能放心了。
“如今见你照顾陛下用心细致,哀家心中甚是宽慰。”
黄宜安连忙恭顺笑应道:“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儿臣出身寒微、见识不足,若有不到处,还请母后多多费心指点。”
李太后对黄宜安的态度十分满意,笑道:“这是自然,你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哀家。当然了,哀家当初既然力主册封你为皇后,自然是看中了你的过人之处,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了。”
“是。”黄宜安温驯地笑应道。
李太后接着方才的话笑道:“不过,你们到底是年轻人,做事情难免不够周全稳重,哀家又不能时时在身边看着,这就需要你有什么事都要及时来告知哀家了。”
李太后说罢,笑吟吟地看着黄宜安,并无被拒绝的担忧。
在她看,祁钰心里装着的是郑玉烟,如今虽然对黄宜安尚算关心,但那也不过是因为宫中只有一位皇后,没有其他妃嫔可宠幸的缘故。
娘家身份低微、无权无势的黄宜安,要想在宫中站稳脚跟,单凭一颗凤印可不行,除了皇帝的宠爱,还需要她的帮助。
而黄宜安也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当即便温驯地应下了,还一脸感激地说道:“多谢母后关心,陛下若是知道了,肯定会像儿臣一样感激母后慈恩的!”
李太后笑意尚未到达眼底,便被黄宜安这句话给击碎了。
祁钰若是知道了?
黄宜安竟然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祁钰?
那当然不行!
这孩子平日瞧着也挺机灵的,怎么这回脑筋却这么轴?
李太后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
黄宜安犹自不觉似的一脸感激地看着李太后,心里却直打鼓。
前后两世,这还是她第一次拒绝李太后,尽管拒绝得十分含蓄委婉,甚至还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无邪……
可是李太后会相信吗?
黄宜安并不知道,可是她很明确地知道李太后并不满意她的回答,因为她刚说完这句话,李太后便以一句“你我婆媳之间的私房话,就不要打扰陛下了”揭过了这个话题,然后便以宫务繁忙为由打发她走了,而且只派了一个小宫女送她——往常可都是庆嬷嬷亲自送她出慈宁宫的。
但是即便知晓李太后不悦,黄宜安也不能退让。
今生不同于前世,没有郑氏在眼前上蹿下跳,祁钰待她也算得上恩宠爱重,她刚答应了祁钰要和他一起共赏风雨、同弈棋局,总不能转眼就把祁钰给卖了吧?
况且,就算是她答应了李太后,做了李太后安插在祁钰身边的细作,可这非但于缓解母子二人的关系无益,反而会加深李太后和祁钰之间的嫌隙,与她的初衷相悖,又何苦来哉?
黄宜安一路心事重重地回了坤宁宫。
刚到坤宁宫,便有小内侍上前启禀道:“陛下说,若是娘娘回来了,便着人去御书房禀报一声。”
黄宜安沉肃的脸色微微一暖。
祁钰这是担心她在坤宁宫被李太后为难呢!
不像前世,总是李太后担心她被祁钰欺负……
“知道了。”黄宜安点点头,吩咐阿梅,“你亲自去一趟吧。就说早膳后母后留我散步闲话了,因此现在才回来。”
李太后既然已经将这个话题暂且揭过了,那她还是不要告诉祁钰徒惹他伤心,有碍于与李太后的母子之情了。
阿梅会意,领命去了。
御书房里,祁钰得知黄宜安平安回了坤宁宫,悬着的心也放下了,预备同张维摊牌在军中推行新政一事。
“各地卫所已经上报了需要的粮饷数额,张爱卿以为如何?”祁钰问道。
第196章 意外之喜
军中之事事关重大,祁钰有问,张维也不敢随意作答。
因此思量一瞬,张维谨慎地答道:“此事理当由户部先进行核算,再上报陛下,由陛下定夺。”
祁钰心中冷哼,什么由他定夺,说得倒是好听,但其实还不是要他誊抄一遍内阁或者说是张圭的决定而已。
“哦?是吗?”祁钰道,“可是朕听说军中有许多吃空饷的,户部核算准确吗?再有就是军中屯田也一直没有个准数,户部又要如何精准地核算?”
张维拱手喏喏:“这些年来户部一直按照惯例执行,不曾出错……陛下若是有疑,可寻户部尚书来问。”
心里却直打鼓。
听皇帝这话的意思,竟是要彻底核查军中人数以及屯田等事项吗?那岂不是与张圭欲在回京后于军中推行的新政不谋而合?不知皇帝是心有所忧,还是意有所指……
张维心中揣测。
祁钰闻言皱眉,不悦道:“内阁协理政事,就是要替朕分忧的,朕如果事事都得亲自去问相关官员,还要你们有何用?”
这话说得太重,张维连忙躬身请罪。
“哼,当初元辅在京时,朕事事都不必操心,如今倒好,元辅一离京,向来效率极高的内阁竟然成了推诿之地!”祁钰面色不悦,呵斥道,“元辅临走之时,将内阁之事悉数委于你执掌,你就是这么做事的?”
张维身体躬得更低了,不安请罪道:“臣惶恐。臣才疏学浅,如何敢与首辅大人相提并论?”
心中却叹息,以皇帝对张圭的信任,他想要撼动张圭只怕是难以成功。
难道,他要这么一直等下去,直到把张圭熬死才行吗?
可是张圭如今虽然已过了天命之年,却身体康健,甚少有恙,天知道他要熬到什么时候,张圭才会逝世呢?而他又是否能够一直顺利潜藏到张圭逝世,都不被发现呢?
至于等张圭主动致仕,张维根本就没有想过。
年富力强、精力充沛的内阁首辅大人,好不容易清除了一切障碍,大权总揽,正摩拳擦掌、厉行新政,想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以彪炳青史,又怎么会在情势大好之时轻易致仕呢!
“哼,既然你自认才疏学浅,那留在内阁只怕也无所施为。既然如此,倒不如趁早给有才干的人腾位子!”祁钰神色不快,语气比方才更为严厉。
张维一听这话,慌忙拜伏于地,恳请道:“陛下,臣虽不才,却愿意为陛下竭忠尽智、死而后已,还请陛下顾念臣的一片忠直之心,给臣向陛下尽忠效力的机会。臣定铭感五内,永志不忘!”
皇帝虽然没有能力对抗张圭,但是要将趁着张圭不在京中,将他一个小小末辅赶出内阁,还是不在话下的。
他要是被皇帝赶出了内阁,即便是张圭回京后重新再将他召回,他也留下了污名,更在皇帝心中留下了无能攀附的印象,将来再想有所作为可谓难如登天。
祁钰心中一动,冷哼一声,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朝之士,谁又敢说自己无忠直之心?张爱卿想留在内阁,光凭嘴巴说几句‘忠直’可没有用,你得做出成效来,让朕看到你的能力才干与忠直之心才行!
“内阁乃朝廷机要部门,若是单凭着几句表忠心的话就能够进内阁担任辅臣的话,那内阁岂不成了溜须拍马者的集中营?依朕看来,倒不如趁早撤了的好!”
权力动人心,张维会不会做了两个月的“代理首辅”,就不愿意再做事事唯张圭是从的内阁末辅了呢?
“陛下教训得是。”张维连忙伏身请罪,恭敬地奏请道,“还请陛下给臣一个机会,表现自己的忠直之心与理政之能!”
他必须得留下来,至少要撑到张圭回京才行。
否则即便是张圭回京,大权在握,也不一定会再器重他——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足够皇帝将内阁重新换血了。
张维并不笨,否则也不会取得张圭的信任,在一众人当中脱颖而出,被张圭当作接班人培养,并且一路提拔为内阁末辅,更在张圭离京时被委以重任,以末辅的身份,直接越过前头的几位老前辈,代张圭执掌内阁了。
虽然他前面那几位老前辈,也同他一般,日常多是帮着张圭整理卷宗、誊抄文字等,但能够越级代理内阁,本就能够说明一切了。
一开始被祁钰责问时,张维还有些懵,但是随着祁钰步步紧逼,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皇帝这不是责问,而是一心想要将他踢出内阁啊!
张维很快便想到张圭离京不久,祁钰便欲提拔吏部尚书张翰入内阁之事。
张翰是谁?有名的耿介之臣,当初祁钰亲自下诏,请他首倡张圭“夺情视事”一事,都被他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当时他还曾经想过,祁钰想要趁着张圭不在京城,将与张圭不睦的张翰弄进内阁来,是不是对张圭的大权独揽、专制独裁心生不满,所以才要特意找人来分夺张圭的权力的。
后来,以内阁为首的朝臣齐声反对,李太后也不看好,此事才不得不搁置下来。
如今祁钰再三表达了想要将他踢出内阁的打算,张维一猜便与此事有关。
看来,当时皇帝虽然迫于内外压力,没有再提此事,但是并没有放弃啊……
张维心中一动,祁钰不踢别人,偏偏揪着他这个张圭离京前亲自指定的“代理首辅”不放,是不是因为心里认定了他是张圭的人,所以才刻意为之的?
否则,踢除内阁的其他人,完全要比踢除他这个“代理首辅”容易得多嘛!
这么一想,张维忍不住心头火热。
机会就在眼前,稍纵即逝!
张维果断地选择了抓住它。
他实在是不能继续等下去,等着张圭去世的那一天了!
“陛下,臣之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张维伏地叩请道,“臣虽不才,但也愿为陛下分忧,详论军中革新一事!”
这可不是他主动提出,要“出卖”张圭的,他只是顺着皇帝的忧患提及此事而已。
张维替自己想好了借口,以应对张圭回京后的问责。
祁钰闻言心头震动,暗道自己果然没有猜错,张维并不愿意久居于张圭之下。
“军中革新?”祁钰佯作惊讶,抬手道,“张爱卿快快请起,请与朕详论此事!”
没想到竟然从张维这个张圭倾心培养的接班人身上,将内阁撕开了一道口子,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祁钰踌躇满志。
第197章 做回自己
最后一线夕阳中午隐没到了云层之下,半天的云彩都被浸染成了金黄橘红的绚丽。
黄宜安站在坤宁宫殿阶上,看着琉璃瓦在漫天的晚霞中发出璀璨的光芒,不由地抬手遮了遮眼睛,回头问阿梅:“小厨房的晚膳已经备上了吗?”
阿梅笑着回道:“娘娘放心,都照着您的安排准备着呢。”
帝后大婚已近四月,小厨房里的厨娘也学会了祁钰爱吃的那几道膳食,今天首次尝试按照黄宜安的食谱自己做。
黄宜安想得明白,做什么事情都要有个度,现在新婚一切都很新鲜还好说,若是时间长了,她还一直埋首在小厨房的话,成了煮饭婆倒还不算什么,只怕祁钰会渐渐地将她亲自下厨调羹汤的体贴与柔情,当成理所当然、司空见惯。
练了大半辈子的手艺,若是因此而蒙尘无用,岂不是太亏了。
等到晚霞转淡,黄宜安收回目光,吩咐阿梅:“陛下也该在来的路上了,你去给我重新梳个妆,要在家时那样的。”
阿梅以为黄宜安是要作民间装束,以给祁钰眼前一亮的感觉,好增进夫妻情qu,遂笑着应了。
等回到寝殿,阿梅少不得使劲浑身解数,给黄宜安梳了朴素淡雅、纤弱可爱的妆容,又换上了家常的裙衫。
黄宜安妆罢起身时,阿梅忍不住双眼一亮,感叹道:“娘娘这么一妆扮,倒与在家时无甚分别,奴婢恍惚间还以为又回到您与陛下大婚之前呢!”
顿了顿,又悄声道:“奴婢总觉得比起皇后妆面的华贵雍容,娘娘更适合这清淡素雅的妆容呢……”
说罢,又连连摆手急眼辩解道:“娘娘,奴婢可无半点不敬的意思!奴婢是说,是说……哎呀,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黄宜安看着急得话都说不利索的阿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拉着她的手道:“好好好,我知道你没有不敬的意思,并不是说我担不起皇后的雍容华贵,只是觉得我更适合在家时的妆扮而已。”
黄宜安一边说,阿梅一边不住地点头附和,口中还不断地重复道:“对对对……”
就跟啄米的小鸡似的。
把黄宜安笑得合不拢嘴。
阿梅见黄宜安并没有因此而生气,还宽慰她,心底一松,也禁不住笑了起来,羞窘得直挠头。
好不容易笑声暂歇,黄宜安叹道:“其实,我也觉得自己更适合也更喜欢在家时的妆扮呢。”
精致而不刻意,随意而不随便,全凭着自己的心意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淡静从容。
所以端了近四个月皇后的架子之后,黄宜安决定从今天起,趁着李太后的威胁,至少在祁钰面前尝试着做回自己,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过日子,而不仅仅是扮成别人期待的样子,或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而矫揉造作的做派。
按照前世的经验,她想要寿终正寝还得等上四十四年,不,有了前世的经验,今生她或许会活得更久远一些,要是这么一直“装”下去,别人没有吐,她自己倒是先累死了。
上辈子不得已被皇后端庄贤良、大度雍容的枷锁套了一辈子,今生她想努力做回自己,也不枉多活了这一世。
黄宜安妆扮毕,便如往日在家时一般,斜靠在窗前看书。
不过,书却不是闲书,而是各类史论。
皇后,可不仅仅是皇帝的妻子而已。
她想要陪着祁钰走得更远,得到祁钰更多的尊重,单靠着厨艺女红之类的可不行。
前世郑氏之所以会在九嫔当中脱颖而出,靠的不就是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和吟诗作对吗?
黄宜安今生准备抢了郑氏宠妃的活儿,效仿孝宗皇帝的张皇后与祁钰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假,却不甘愿仅仅做一个等待祁钰恩宠的皇后。
她这一辈子,总不能只围着祁钰转悠。
一开始黄宜安还不时地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看祁钰有无回来,但是渐渐地她看得入了迷,便一心沉浸在书中,连晚霞散去、天色转暗都没有发觉。
直到阿梅进来掌灯,弄出来的声响才将她从书中惊醒。
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色,黄宜安合书皱眉问道:“陛下还没有回来吗?”
阿梅将灯芯挑了挑,灯光顿时更加明亮了,照得黄宜安手中书册上的字分明——汉书。
“没有呢。”阿梅回道,“不过,天黑之前,奴婢已经派人去御书房问过了,说是娘娘的意思,问陛下什么时候回来用晚膳。”
黄宜安赞赏地看了阿梅一眼。
祁钰是她的夫君,也是皇帝,习惯于掌控,或者说是想要掌控一切,她得让他感受到,她随时随地都把他放在第一位才行。
阿梅笑着受了黄宜安的赞赏,不待黄宜安问,便接着答道:“陛下说今晚不回来用膳了,让把膳食送到御书房去,说是等他处理完政务,再回坤宁宫歇宿。奴婢方才已经命人将晚膳送了过去。”
说罢,又笑问黄宜安:“娘娘现在要用晚膳吗?还是奴婢先给您盛一盏冰糖雪梨羹来,去去秋燥?”
黄宜安笑道:“不用。既然陛下在御书房用膳,那咱们便直接摆饭吧,你陪我一起吃。”
就跟在黄家时一样。
阿梅笑着应了。
黄宜安一面起身整衣,一面随口问道:“对了,陛下何事忙到这么晚?竟然连晚膳都顾不上回来吃了。”
阿梅回道:“奴婢派人去传话时,没有料到陛下会不回来用晚膳,因此也没有多问。”
毕竟,帝后大婚后不足一月,祁钰便直接搬到了坤宁宫,日日与黄宜安同宿同食,形影不离的,坤宁宫上下早就习惯了。
“不过,说是内阁的张维大人也在御书房。想来,陛下是要有事要与之商讨呢。”阿梅不在意地说道。
黄宜安整衣的动作一顿。
张维?
祁钰同他可一向没有政务之外的私交,更不曾对他特别器重,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留张维在御书房用晚膳,同其交谈至今?
张维,那可是高珙放在张圭身边的细作,而且是前世成功清算张圭、替高珙报仇雪恨的细作!
祁钰留他,真的仅仅是商量政务而已吗?
第198章 有难同当
黄宜安一直等到晚膳后洗漱毕,祁钰都没有回来,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也睡不着觉,干脆剪了灯芯,拨亮灯光,靠在床头接着看书。
一开始因为心情烦乱,好半天也看不进去几个字,等到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寂静,黄宜安的心也渐渐地沉静下来,渐渐地忘了周遭的一切,沉浸在书中的权谋朝争、风云变幻之中。
等到三更鼓响,阿梅见烛光未熄进来查看时,黄宜安一本书已经翻过了一小半。
“娘娘,夜深了,早些歇息吧。”阿梅低声劝道。
黄宜安回过神来,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沉声问道:“陛下还在御书房同张大人议政吗?”
阿梅点头答道:“半个时辰前,红珠亲自去探问过,说是御书房内灯火通明,还有内侍送宵夜进去。看来,陛下是打算与张大人通晓议政了。”
黄宜安掩卷沉思,张维有什么本事,能让祁钰如此废寝忘食地同他议论政事呢?
前世,哪怕张圭去世之后,张维顺利取而代之,也并未见祁钰有多么看重他——张维的能力确实也无法同张圭相提并论。
既然如此,她实在想不通祁钰到底看重了张维的哪一点。
想不明白的事情,那就不要想了,等时机到了,她自然会知晓的。
黄宜安放下书卷,掩唇打了个呵欠,声音也染上了几分困意,呢哝道:“夜深了,你也早些歇下吧。”
阿梅笑着应了,服侍黄宜安躺下,放下帐帘,熄灯出去了。
许是太晚了,黄宜安一沾枕,很快便睡熟了。
直到被角被掀起,钻进来一个带着夜晚凉气的身体。
黄宜安被凉意一惊,一下子抱被坐了起来,未及看清何人,耳边便响起祁钰歉然含笑的低语。
“吵醒你了?”
黄宜安听到这声音时,已经借着透进来的幽幽的星辉,看清祁钰含笑的面容。
“陛下回来了。”黄宜安揉了揉眼睛,软软地说道,声音里还带着将醒未醒的迷糊与旖旎。
“嗯。”祁钰低声笑应道,将黄宜安揽在怀里,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心,言语温柔,带着从未有过的轻快,“快睡吧,再睡半个时辰,就该起身梳洗,去给二位母后请安了。”
黄宜安却陡然间清醒过来。
自从入宫后,她便留心观察祁钰的言行举止,再加上前世的经验,因此很容易便分辨出祁钰此时心情极好。
看来,是与张维相谈甚欢。
可张维是张圭倾心培养的接班人,此次张圭离京前直接越过各位次辅直接提拔上来代为执掌内阁的末辅,祁钰在不满张圭专权的情况,为何会与张维相谈甚欢呢?
黄宜安按下心中的不解,柔顺地点点头,躺在祁钰怀里,闭着眼睛清醒到天亮。
早上醒来时,眼底便有了一片青影。
祁钰见了,不免心疼地自责道:“都怪朕,一时谈兴上来,倒累得你跟着熬夜,眼圈都黑了。”
黄宜安一面拿粉遮掩,一面笑道:“怎么能怪陛下呢?陛下早在晚膳前就派人传话让臣妾不必等了,是臣妾自己非要等陛下的。”
她为祁钰熬的夜,当然得让对方知道,否则岂不是对不起眼底的这两片青影?
果然,祁钰一听这话,眼底柔情更甚,倾身靠在她的肩头,温柔道:“等给二位母后请安回来,你再补个眠。以后可不许再为了朕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
黄宜安顺手握住了祁钰扶在自己肩上的手,娇嗔道:“那可不行!臣妾答应了陛下要一直陪着您的,怎么能食言呢?”
祁钰眉眼因为这声娇嗔而飞扬起来,将脸一侧,在黄宜安颊边印下一吻。
黄宜安连忙躲开,对镜照了照,一手轻抚祁钰亲过的地方,娇声嗔怨道:“陛下,臣妾刚搽好的胭脂,又被您给弄花了!”
祁钰眉梢一扬,咂嘴佯作品味状,片刻,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嗯,朕觉得皇后脸上的胭脂,比什么甜点都要香甜可口!”
惹得黄宜安一阵轻捶嗔怨。
阿梅等人都禁不住抿唇忍笑。
……
上轿辇前,祁钰才恍然想起昨日之日,连忙低声问黄宜安:“对了,昨日母后留你下来都说了什么?”
田义和阿梅听到祁钰问这句话时,都自觉后退了两步。
后面的人见状,自然跟着退后,不敢上前打扰。
黄宜安思量一瞬,才低声笑答道:“也没说什么,就是夸臣妾伺候得好,想要臣妾到慈宁宫长伴左右,又怕陛下您吃惯了臣妾做的膳食,又惯于歇宿坤宁宫,会不同意呢。
“母后的戏笑之语,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作为皇后,她在执掌六宫的李太后面前根本就没有说“不”的权力,可是她虽然敬重感激李太后前世的回护之恩,却不愿意因此被李太后随意辖制,重复前世的命运,那自然就只能向祁钰求助了。
况且,不吃尚膳监送来的御膳、夜夜歇宿坤宁,坏了礼仪规矩的是祁钰,她凭什么要替他接下李太后的训责与威胁?
说好的携手进退,那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也要同当了!
祁钰听完这话,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凝。
知母莫若子,李太后是戏笑之语,还是暗藏训责,他一听就明白了。
只可惜这个傻皇后,自从大婚起便对李太后怀有一种天然的敬服和亲近,才会相信李太后这只是戏谑之语。
说到底,还是他先惹了李太后不悦,才给黄宜安招来这份灾殃的。
祁钰心中歉疚,坚定地轻笑道:“母后说得对,她要是来讨你,朕可不同意!朕真是一时一刻都离不开皇后呢!”
明明说的是心里话,可是听起来就让人莫名觉得不正经。
黄宜安瞋了祁钰一眼,率先登上凤辇。
祁钰纵声大笑,随后乘上龙辇,丝毫都没有责怪黄宜安先他而上不够敬从的意思。
田义等人见了,不免对黄宜安更加敬服了几分。
也有人远远地瞧见了,暗自记下,准备寻机会禀报给李太后。
皇后竟敢先于皇帝乘辇,真是太没有尊卑规矩了!
第199章 波涛暗涌
李太后昨日被黄宜安装傻充愣地挡了回来,今天倒没有再接着为难她,依旧待她慈爱和善,丝毫看不出昨日威胁黄宜安时的居心叵测。
黄宜安也乖觉地不提昨日之事。
祁钰却借着李太后夸他今日容光焕发的机会,笑道:“这都多亏了皇后厨艺精湛、妥帖周详,竞不知不觉地把孩儿给养胖了不少,身体也比以前康健。”
黄宜安照旧羞涩乖顺地一笑,恭谨道:“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尽心伺候陛下本就是臣妾的职分之所在。”
李太后面上带着笑,眼神却在祁钰和黄宜安之间打了个转儿,猜想是不是黄宜安昨日回去后向祁钰告了状,所以祁钰才会借机说出这样的话来。
“母后,您觉得孩儿胖了些,会不会有失皇帝的威仪?”祁钰摸了摸自己脸颊,颇为担忧地问道,话语里是对李太后一如既往的信任和亲近。
李太后心底的疑虑因为祁钰的这份亲近消解了不少,笑道:“陛下近日越发显得丰神俊朗了,不必忧虑。”
大婚之前,祁钰因为课业太重,又不喜尚膳监的御膳,因此整个人都偏于清瘦。有段时间,李太后看他日渐消瘦的模样,还担心得特地让御医开了一长列的晚膳单子,生怕祁钰会像先帝一般英年早逝。
现在瞧着,祁钰竟在黄宜安的膳食调理下日益强壮起来。
当然了,祁钰自选后起便坚持请武师教习、锻炼己身也有一部分原因。
“那孩儿就放心了!”祁钰放心地笑道。
李太后也笑了,可笑意却未曾到达眼底,话锋一转,训诫道:“虽说陛下近日龙体愈发康健俊拔了,但也不可因此而心生懈怠,放纵自己熬夜读书理政,否则即便皇后是膳祖在世,也调养不回来的。”
祁钰心知李太后是在责问他昨夜与张维在御书房通宵议政之事,也不隐瞒——反正瞒也瞒不住,遂坦荡道:“先前孩儿没有注意到张维此人,主要是元辅能力卓绝,衬得内阁一干人都像是吃闲饭的。
“昨日张维秉奏各地卫所申请调拨粮饷一事,孩儿偶然同他说起各卫所虚报人数和屯田之事,正不知当如何解决,谁知张爱卿论起此事条分缕析,很有见地,孩儿一时兴起,不知不觉间竟同他论了个通宵!”
耳目遍布前朝后宫且一直对他管束严格的李太后怎么会不知道他和张维彻夜长谈之事,因此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白费心思地隐瞒。
至于张维会不会因此而被张圭怀疑甚至是弃用,那就不是他所关心的了。
一来为了自身前程和荣华能轻易出卖一路扶持提拔他的恩师的人,并不值得他一直信任并委以重任;二来张维若被张圭弃用,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断掉张圭的臂膀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张圭想要再重新培养一个接班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张圭后继无人,他才能顺利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亲政。
对于祁钰的坦诚,李太后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放心。
其实她并不在乎祁钰是早知道还是晚知道军中新政一事,只要祁钰赞同此事,支持张圭在军中推行改革就行了。
“既然张维得用,那陛下便当委以重任,让他协助元辅办好在军中推行新政一事。”李太后舒眉笑道,“正好九月底十月初,元辅也该差不多到京城了,你们君臣计议定了,趁着下发冬饷之时革新军务,倒也便宜。”
“母后说的是。”祁钰笑呵呵地应道,“孩儿也盼着元辅早日归京,好革除军种弊病,壮我大齐军威呢!”
他反对的并不是新政,而是张圭避开他,独自主持新政。
他不顾群臣的反对,支持张圭革新,为的是大齐富国强兵、国泰民安,总不能只做个负责在奏章上誊抄内阁票拟的傀儡吧?这江山是他的,必须要掌控在他的手里才行!
母子二人达成共识,自然不复昨日的剑拔弩张,一时母慈子孝、和乐融融。
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黄宜安见状,如释重负。
一个是前世救她于危难的恩人,一个是今生将与之携手共度的同盟者,不论是舍弃哪一个,都不是一件容易决断的事情。
有了李太后的首肯,祁钰同张维来往愈发频繁且公开起来。
不同于李太后对二人的信任,黄宜安总觉得这背后藏着什么秘密。
可是到底是什么秘密,她也不好明着去问祁钰,只能留意观察祁钰的言行举止,旁敲侧击,希望能够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然而这一回祁钰却掩藏得很好,虽然她有前世的经验作辅,却也一时没能打探出来。
黄宜安因此愈发觉得事情不简单。
一个不满张圭专权的皇帝,和一个潜伏在张圭身边只待为旧主报仇的细作,凑在一起会一心一意地只为了顺利施行张圭拟定的军中新政吗?
黄宜安表示怀疑。
可是很快,一件事情传到京城,她便没有心思精力再理会这些事情了。
重阳节后,张溪入宫带来了西北棉花种植的消息。
“澜弟说今年棉花大丰收,不仅来年的棉种充足,而且产出的棉花也基本回本了。”张溪笑道,“我和李子桢说好了,明年也要派人去西北种植长绒棉,到时候你可别说我抢你的生意哟!”
黄宜安瞋了她一眼,笑道:“我巴不得去西北种长绒棉的人越来越多呢!”
张溪讶然道:“你就不怕去的人多了,长绒棉因盛产而滞销,价格压低,你赚不到钱?”
黄宜安笑道:“我种棉花本就不只是为了赚钱的。况且,能去西北租地租人种植长绒棉的,手里肯定不差钱,棉花价高就多赚点,价低就少赚点,伤不了根本的。拿这些富余的钱去种植边军和百姓急需的御寒物资,怎么算都是赚了!”
张溪打趣笑道:“皇后娘娘果然心怀天下,一心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祉!”
黄宜安作势要挠她,不甘示弱地回击道:“李夫人还不是一心为娘家和夫家担忧,才要种棉花以资助边军的?”
两个人笑闹作一团。
第200章 亭中幽会
笑闹过了,张溪正色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些长绒棉?直接在边地销售,还是运到京城或是江南,再高价出售?”
黄宜安笑道:“我预备先留下一些自用。你也知道的,近几年冬日越来越冷、越来越长,多备些棉花总是没错的,更何况还是难得的长绒棉。
剩余的拿出一部分来抵偿边地军民的部分工钱,价格嘛,肯定得比他们自买棉花要便宜些,他们自用也好,拿去卖也行,都只赚不亏。
再有剩下的,就在当地按市价出售。”
张溪点头赞道:“你想得很周详。”
顿了顿,又笑道:“不过,我没想到你会按照市价出售棉花,我还以为以皇后娘娘的慈爱,会降价出售呢!”
这话并没有批评的意思,纯粹是好友间的调侃,还有些惊讶不解。
黄宜安笑着解释道:“若是价格低了,利润不足,又有谁会效仿咱们争相去西北种植长绒棉呢?就单凭咱们两家之力,不过是杯水车薪,即便是解得了燃眉之急,却终究非长久之计。”
张溪眼睛一亮,拍手赞道:“你说得对!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唉……”
黄宜安见状打趣笑道:“你是高门贵女,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从不为生计发愁,又怎知这些算计?
“我倒是想像你一般,从来不知道这些呢!”
张溪一想也是,遂不复叹息,豁达笑道:“你说的也对,这本是我的福分,我不知惜福也就罢了,倒还生出嗟怨来了!”
“张姐姐一向通达显豁。”黄宜安笑赞道。
张溪一扬眉梢,坦然接受了黄宜安的夸赞。
“西北的棉花生意,还是要交给黄二老爷全权负责吗?”张溪笑问道。
黄宜安点点头,恳托道:“只是我二叔习惯了做个小富即安的富家翁,将来西北的棉花种植生意扩大了,只怕他一个人会应付不来。
“黄家世代寒微,如今虽然因为我之故渐渐有了起色,但到底底子不足。因此我想请张姐姐帮忙寻一个可靠的管事负责打理此事,二叔只负责总揽查看即可。
“此事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只能央托张姐姐你了。”
张溪满口应承道:“这算什么事?你放心,我肯定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如果一时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那干脆就让张宏跟着黄二老爷好了,正好有了今年的经验,上手快!”
虽然她已经出嫁了,但是一个管事而已,还是为皇后娘娘做这般利国利民的好事,父亲和母亲肯定会答应的。
黄宜安禁不住笑道:“张二管事若是知道你这么轻易就把他给推出去了,只怕会伤心落泪的!”
张溪挑眉道:“给皇后娘娘办事,还委屈他了?美得他!”
黄宜安拉着张溪的手,笑道:“我知张姐姐的好意。不过张二管事是英国公府的世仆,就这么给出去总不大合适。只怕到时候英国公府愿意给,我二叔却不敢接呢。”
外戚本就容易被皇权猜忌,更何况是与军权在握的将门功勋过从甚密呢?
张溪也就是这么一说,未曾深想,如今听黄宜安这么说,顿时明白过来,连忙道:“你放心,我明白的。不过是个管事而已,我保证寻一个能干妥帖的给黄二老爷!”
“那我就先谢过张姐姐了!”黄宜安眉眼弯弯地称谢道。
……
重阳节眨眼而至。
宴席开始之前,两宫太后体贴,特意准了黄宜安的恳请,让她与家人团聚。
寒暄罢,黄宜安便将前日与张溪商定之事同黄伦说了。
“娘娘想得很是周到。”黄伦回道,“等出了宫,我就派人去英国公府递帖子。”
“这倒不必了。”黄宜安笑道,“一来此事我托付给了张姐姐,她虽是张家女,可如今却做了李家妇,二叔去英国公府不合适;二来,咱们家不宜同掌握实权,尤其是军权的勋贵走得太近。
“二叔且安心等张姐姐找好了合适的人选,派人去通知您就行了。”
黄伦连忙应了。
黄宜安又道:“只是这合适的人选一时半会儿的不是那么好找的,西北已经可以收获的棉花却不能一直在地里等着。好在今年试种的长绒棉并不多,二叔可去信吩咐杨家兄弟按章处置就行了。有不懂的,可以请英国公府的二管事张宏帮忙。我方才已经央托过英国公夫人了。”
虽然她前日已经同张溪说过了,但是张宏毕竟是英国公府的人,而不是李总兵府上的,于情于理,她都应该亲自跟英国公夫人说一声。
黄伦自是连连称是。
要事嘱托完毕,黄宜安还来不及与家人闲话家常,便有李太后身边的宫女来请。
黄宜安只得压下满腹的话,不舍叹息道:“等会儿宴会结束了,我再让人留你们说话。”
黄家众人连连称是。
可是最终,黄宜安还是没能好好地与娘家人说会话,因为宴会途中出了一起意外。
当时黄宜安正端坐在两宫太后下首,同宗亲官眷们应酬,红珠突然从殿外悄悄挨墙进来,脚步匆促地走到她身边,附耳低言几句。
黄宜安顿时脸色微变。
好在她这个出身不高且空掌凤印的皇后一向不是众人恭维的重点,此时众女眷正围着两宫太后说起前些年重阳节的趣事,以搏两宫太后一笑,倒也没有人察觉到她一瞬间的神色变化。
黄宜安含笑逡巡一周,见无人注意到她,便以更衣为借口,不着痕迹地退了出去。
李太后倒是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多想。
人有三急,更个衣而已,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一出殿门,黄宜安立刻沉下脸来,捡了僻静的小路,脚步匆促地朝前方的小花园行去,一面行一面沉声问道:“都有谁在陛下跟前伺候?”
红珠一面小步快跑跟上,一面气喘吁吁地低声回道:“只有田公公跟着。不过,到了湖心亭之后,陛下便遣退了田公公。然后奴婢便看到有女子鬼鬼祟祟地接近湖心亭,看装束估计是哪家的婢女。因为分隔两岸,奴婢不敢惊动陛下,所以才赶紧通知娘娘的。”
第201章 不认识她
红珠本来是奉黄宜安之命,前去听戏的台阁查看一切是否准备妥当的,以免耽搁宴罢后开锣。
担心万一有疏漏来不及准备,因此红珠特地抄近路经过湖心亭,谁知就看到了这副景象。
红珠也不是头一天入宫了,一见这情形顿时就明白过来,这是有人想勾引皇帝,妄图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这还得了!
红珠立刻连听戏的台阁也不顾不上查看了,折身便飞快地禀报黄宜安去了。
至于皇帝陛下是有心为之,还是被人算计,那就不是她能够操心的事情了。
得看皇后娘娘怎么看。
皇后娘娘虽然看重此事,但是还算镇定,事到如今竟还记着查看听戏台阁一事,吩咐随侍的阿梅道:“你先去戏台那里查验一切是否准备妥当,红珠跟着本宫。”
阿梅担忧地看了黄宜安一眼,最终还是领命去了。
重阳节宴是黄宜安一手操办的,万一要是宫人们不尽心,出了一点纰漏,可都要算到她的头上。
比起抓jian,当然维护皇后娘娘贤良能干的名声更重要了。
毕竟,在世人的眼里,皇帝的jian,怎么能算jian呢?
红珠则一脸兴奋。
连抓jian这种事情皇后娘娘都带着她去办,可见对她的信任。
两人各得其所,分头行事。
黄宜安脚下不停,赶至翠湖旁时,远远地便瞧见湖心亭中立着一男一女。
男的一身明黄的龙袍,卓然挺立,即使隔着淼淼的水波,也能感受那气度非凡的至尊之气;女的梳着双丫髻,一身常见的青色婢女衣裙,温驯地低着头,远远的并看不清楚形容。
远远地瞧着,倒还真有几分郎情妾意的模样。
红珠正暗自揣测这是谁家的丫鬟胆敢在这深宫大内冒充红娘,妄图替自家的莺莺小姐勾引皇帝陛下不说,看这情形竟还打算买一送一,把自己也一并送给皇帝陛下呢,就听得身边的皇后娘娘一声冷哼,飞快地往湖心亭赶去,面上的凝重已经变作了不屑、痛恨、紧张……
轮番变幻。
红珠一看,便明白皇后娘娘这是看破了“小红娘”的身份,而且“小红娘”主子的身份只怕还很特殊,不好对付,顿时心中一凛,连忙跟了上去。
不管“小红娘”的主子是谁,“小红娘”却只是个小小的丫鬟而已,怎么能让皇后娘娘亲自上阵开撕呢?
当然得她上了!
红珠斗志高昂,握拳紧跟。
黄宜安和红珠主仆二人不曾刻意掩盖形迹,动静自然很快就惊动了湖心亭中的二人。
原本含情脉脉相对的二人,顿时如被惊到的的鸳鸯一般,迅速地分开了。
祁钰更是调转头,一边高声唤着“宜安”,一边加快脚步顺着曲廊往湖边赶来。
那青衣婢女甚是惊慌不安,可是通往湖边的曲廊只有一条,她根本不敢越过祁钰争先抢过,更怕到了湖边正对上黄宜安,一时急得在湖心亭乱转。
眼见着黄宜安越来越近,祁钰也要跨出曲廊迎上黄宜安了,那青衣婢女一跺脚、一咬牙,提起裙角,飞快地追了上去。
赶在祁钰刚下曲廊的那一刻,青衣婢女一步当先,隔在祁钰和黄宜安之间,“扑通”一声跪在黄宜安面前,声音柔弱地请安:“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祁钰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嫌她挡在自己和黄宜安之间碍事。
先前瞧着倒是挺知情识趣的一姑娘,怎么这会儿突然变得莽撞不知礼数且没有眼色了呢?
没看见他着急见好不容易才赶来赴约的媳妇儿吗?
祁钰皱眉,正欲绕过青衣婢女到黄宜安身边,就见对面一贯温柔和婉的皇后娘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目光便转向地上跪着的青衣婢女,凉凉地讥讽道:“郑小姐,你是正经的官家小姐,不知这声‘奴婢’从何而来呀?”
地上跪着的郑玉烟闻言浑身一僵。
她方才飞快地通过曲廊时,一直都勾着头,又换了寻常的丫鬟装束,黄宜安是怎么认出她来的?
湖心亭离着岸边那么远,黄宜安难不成是千里眼,竟然识破了她的伪装?
祁钰闻言一愣,看向地上跪着的青衣婢女,拧眉道:“郑小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语气中浓浓的不悦和凛然,让郑玉烟禁不住浑身一颤。
黄宜安讶然看向祁钰,错愕地问道:“怎么陛下竟然不认识她?”
祁钰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朕难道应该认识她吗?”
一个小小的婢女而已,不,应该是哪户人家不自重的小姐,他怎么会认识?
黄宜安闻言糊涂了。
祁钰不认识郑玉烟她能够理解,毕竟今生两个人根本就没有见过面,唯一“见过”的那次还是她画了深坐蹙眉的失宠郑氏。十年后的宠冠后宫郑氏,与现在十三岁的少女自然会有不同,再加上她刻意的“诅咒”,画中的郑氏与娇嫩明媚的少女自然更有不同,祁钰认不出来也不奇怪。
可是为什么郑玉烟不惜扮作丫鬟入宫,好不容易见到了祁钰,却什么都不说?
这样即便是祁钰心悦于她,又要去哪家寻她?
跪在地上的郑玉烟听了祁钰这话,顿时如五雷轰顶。
冯永亭不是说皇帝心悦于她,甚至早在选后之时就偷偷地带了她的画像回宫,放在常用的卷缸里以便时时睹画思人吗?而她方才初见皇帝时,皇帝确实也流露出惊讶遥想的神色来,她还以为那是乍然见到心上的人惊喜和茫然失措……
可为什么皇帝竟然会说不认识她?!
“既然陛下不认识,那便有劳郑小姐自报家门吧。”黄宜安抱臂凉凉道,冷眼旁观。
敌意毫不掩饰。
祁钰被黄宜安看得不自在,便将怒气都撒到坏了他和黄宜安约会的郑玉烟身上,寒声呵斥道:“说吧,你到底是谁?乔装潜入朕的身边究竟有何意图?”
这话说得极重,就差没有明说郑玉烟乔装打扮接近他,意图行刺不轨了。
这样的大罪名郑玉烟可不敢担,当即吓得跪伏在地,哀哀恳求道:“陛下,臣女乃户部司务郑承宪之女,名唤玉烟……”
第202章 联手羞辱
“户部郑司务之女?”祁钰讶然道,目露恍然。
怪不得他总觉得这个青衣婢女有些熟悉,原来是黄宜安送给他的那幅美人图上的人!
祁钰下意识地看向黄宜安,欲要求证,却得了个挑眉讥讪,一向温柔和顺的杏眸里此时满是尖刺与寒冰。
祁钰心中委屈。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分明是她画了美人儿给他的,他想要的美人图明明是大婚时她补足的那幅空白的《美人图》!
可当着外人的面,他当然得和黄宜安统一战线。
况且,看皇后这气哼哼的小模样,莫非是在吃醋?
祁钰心中美滋滋的。
收起惊讶、委屈、窃喜等神色,祁钰目光变得凝沉不悦,冷声责问道:“你既然是官家小姐,那又为何要扮成婢女入宫?如此鬼祟行事,又意欲何为?”
黄宜安将祁钰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自认出湖心亭中人是郑玉烟起便一直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方才是真的担心,祁钰会如前世一般对郑玉烟另眼相看——前世能让祁钰专宠一生的人,肯定有她的独特之处。
“户部司务乃九品文职,不在此次重阳节宴的受邀之列,郑小姐想要入宫,不乔装一番,守卫宫门的侍卫可不会放她进来。”黄宜安适时地回答道。
此次重阳节宴,受邀的都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九品根本排不上号。
郑玉烟难堪地闭上了眼睛,狠狠地抓住衣袖才勉强维持住身形,心里恨黄宜安恨得要死。
黄宜安那番话,分明是羞辱她身份低贱,不配入宫!可黄宜安也不想一想,若不是一朝侥幸做了皇后,黄家的门头又比郑家高到了哪里去?
祁钰听了,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寒声道:“既然不在受邀之列,那你又为何要想出这等自辱身份的法子一意入宫?还一路潜到了朕的身边?”
坐在帝位上的人,对于身边的一切反常与图谋都十分地敏感与猜忌。
郑玉烟颤抖着双唇,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皇帝是心悦于她的呀,立黄宜安为后不过是不得已的权宜之策罢了,怎么她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了皇帝的身边,迎接她的却是这种结果呢?
黄宜安嗔笑一声,眼波在祁钰和郑玉烟之间打了圈儿,十分好心地替郑玉烟答道:“陛下,郑小姐人都到您身边了,您觉得还能是为了什么?”
郑玉烟生平头一次觉得黄宜安的话十分顺耳,连忙点头伏身道:“臣女心悦陛下,所以才作此乔装,特地来见陛下的!”
黄宜安惊讶地看向郑玉烟,觉得前世能宠冠后宫的人,怎么会这么傻呢?
果然,祁钰闻言非但没有放缓神情,眉间的寒意反而更加深重了。
“心悦于朕?你何时见过朕?”祁钰眼底闪过危险的光芒。
他出宫的次数寥寥可数,而且除了英国公府的诸位女眷,常见且印象深刻的也就只有黄宜安了。
郑玉烟又是于何时何处见到的他,而且还能凭借一面之缘而心悦于她?
跪伏在地的郑玉烟没有想到祁钰非但没有因为她的大胆表白而心动,反而周身寒意更重,刨根究底地讯问起来,一时心慌无措。
好在惊惶之中她想到了去年正月英国公府的迎春会,连忙借口道:“去岁迎春会上,臣女曾远远地瞧见过陛下一回,从此陛下的英姿便镌刻心中,一刻不能忘……”
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而言,此番言辞十分露骨,便是黄宜安听了,都觉得心要颤一颤——想吐。
祁钰听到“迎春会”三字,看了黄宜安一眼,想到她后脑勺的那道疤痕,越发不高兴了。
“迎春会上除了英国公府的人,并无其他人知道朕的身份,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祁钰把对明缃打伤黄宜安的怨恨,一股脑儿地都发泄到郑玉烟的身上。
郑玉烟瑟瑟发抖。
皇帝怎么问起来个没完了?
她怎么知道的?当然是通过明缃知道的!
可是,她要出卖明缃吗?
看这情形,皇帝别说是心悦于她了,根本就不认识她,而且还颇为反感,进宫或许无望……那她还要得罪明缃吗?
明缃的背后,可是永昌伯府。
更何况,当初明缃并没有对她明言此事,是她自己言语之间试探出来。
郑玉烟犹豫不决。
祁钰却没有那么多耐心给她。
“哼,朕看你根本就是满嘴谎言,居心叵测!”祁钰厉声道,“来人,将这个可疑之人扠去内狱,务必审问清楚,从重处罚!”
红珠自感终于派上了用场,祁钰一声令下,她已经一箭步跃了出去,死死地摁住郑玉烟。
黄宜安甚至听到了骨节错位的咔嚓声。
“陛下!”
“陛下。”
两声劝阻同时响起。
郑玉烟闻声飞快地抬头睃了一眼黄宜安,神情惊愕,显然是没有想到黄宜安竟然会出声劝阻祁钰。
黄宜安暼了满脸惊慌、哭花了妆容的郑玉烟一眼,实在是无法将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人,与前世那个飞扬跋扈、搅得前朝后宫都不得安宁的皇贵妃联系在一起。
就在这一瞬间,她深刻地认识到,今生和前世真的不一样了!
心中的壁垒倏然出现了一起裂隙。
“皇后要帮她求情吗?”祁钰不悦道。
郑玉烟都觊觎他了,她不说趁机严惩郑玉烟,怎么还能大度地替郑玉烟求情呢?
“当然不是。”黄宜安摇摇头,看向又被红珠重新摁住头的郑玉烟,温声细语道,“郑玉烟能够扮作婢女偷潜入宫,肯定是受了哪家夫人或小姐遮掩帮助,这会儿大家正陪着两位母后共赴节宴,陛下就这么把人扠下去讯问,若是闹开了,放走了帮凶事小,只怕会扰了二位母后的节庆雅兴。
“因此臣妾以为,莫不如私下审问清楚,再派人悄悄拿住帮凶,暗地里把事情处置好了,等人都散了,再禀报给二位母后。”
以郑家如今的身份,郑玉烟能够求助的人并不多,而且这些人即便是能够将扮作婢女的郑玉烟顺利带入宫中,却绝对没有能力帮助她成功潜到祁钰的身边。
想到这里,黄宜安蓦地一怔,连忙问道:“陛下怎会来这湖心亭?”
第203章 何人主使
她方才只顾着抓jian,远远地望见郑玉烟后更是一心戒备,一时都没有想起这一点来。
按照常例,祁钰这会儿应该在前朝宴饮才对,为何却跑到这湖心亭来,而且还遣退了田义。
黄宜安心下沉沉。
祁钰闻言一愣,愕然道:“不是你派人送来纸条,说是有话要对朕说,让朕来这湖心亭等着的吗?”
为此,他还特地将田义遣退了,免得妨碍两个人说悄悄话儿呢!
说着话,祁钰将揣在袖间的折得整整齐齐的小字条抽了出来,递给黄宜安。因为是第一次收到黄宜安写的小字条,他特地珍而重之地折好收藏呢。
黄宜安接过纸条,打开一看,上面确实是她的笔迹,邀约祁钰来湖心亭一见,说几句要紧的话。
“臣妾并未写过这张字条,更未让人去传送。”黄宜安面容沉凝,道,“陛下若是不信,可以问红珠。臣妾是听到陛下来湖心亭,且被人鬼祟尾随的消息之后,才因为担忧而来的湖心亭。”
说着,黄宜安瞥了郑玉烟一眼。
觉察到凌厉的目光朝她射来,郑玉烟不自觉地瑟缩了下脖子,生怕被那目光凌迟。
红珠连连点头附和:“启禀陛下,正如皇后娘娘所说,娘娘一直都在专心陪着两位太后娘娘,不暇命人传纸条请陛下赴会。”
黄宜安暂且将与郑玉烟的前仇旧恨抛在脑后,飞快地思索到底是谁模仿了她的笔迹,将祁钰邀约到湖心亭来,又有何目的。
祁钰也早在黄宜安发问时便察觉了事情有些不对劲,如今听黄宜安这么一说,更是立刻意识到自己中了别人圈套!
两人思索片刻,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红珠——手下死死摁住的郑玉烟。
祁钰到湖心亭不久,郑玉烟就来了,要说这两者没什么关系,只怕傻子也不会相信。
“田义!”
祁钰冲着不远处的花木丛高喊一声。
一直藏身在花木丛后当背景板的田义,终于听到祁钰召唤,慌忙转出花木丛,疾步前趋过来,躬身道:“陛下有何吩咐?”
先前隔得有些远,又刻意未去多听多看,因此田义并不很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一看几人这形容架势,也约略猜出了一些。
皇后娘娘这是被人截胡啦!
然后截胡的人又被皇后娘娘撞破了。
眼下是正在会审着呢!
“这张字条是谁传过来的?”祁钰将纸条甩给田义。
既然是别人模仿的黄宜安的笔迹,那这字条于他而言,自然就没有珍藏的价值了。
田义连忙接过来,飞快地扫了一眼,仔细想了想,道:“今日当值的宫女内侍都是有数的,能够近身伺候陛下的,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个。若要排查,很快便会有结果的。”
至于那些不能近身伺候皇帝,肯定也不敢贸然近前行事,以免露了形迹——突然间闯进来的新面孔,任谁都会有所警觉,继而留意追查的。
“你现在立刻去查清楚这件事情。”祁钰肃然吩咐道,“记得不要惊动其他人,以免打草惊蛇。”
田义躬身应诺,立刻查问去了。
祁钰看了地上跪着、瑟瑟发抖的郑玉烟一眼,抬头对黄宜安说道:“朕离开有一段时间了,再不回去恐惹人生疑。此人就交由你审问了,务必问清楚事情的真相。”
黄宜安正色应道:“是。陛下放心,臣妾定当妥善处理此事。”
心里却暗自感叹不已,前世被郑氏的锋芒压得喘不过气起来时,她可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竟还会有掌控郑氏生死的这一天,而且这权力还是祁钰交给她的。
黄宜安目送祁钰离开,回头冷冷地看向红珠,吩咐道:“拖下去,撬开她的嘴!”
她一会儿还得回到宴席上去,陪侍两宫太后结束宴席,再一同去台阁听戏的,可没有时间在这里跟郑玉烟虚耗。
红珠得令,立刻脆声应了,反剪了郑玉烟的双手,将她从地上薅起来,推搡着往旁边空置的楼阁行去。
郑玉烟吓坏了,急忙张口要呼救。
她和黄宜安本就有嫌隙,现在又被黄宜安撞破私会皇帝皇帝,她要是黄宜安,都饶不了自己!
可是郑玉烟才刚喊出一个字,就被早就防备着的黄宜安拿团成一团的帕子塞住了嘴。
呵,斗了一辈子的人,她还能不了解吗?
今生没了祁钰的庇护,她倒要看看郑玉烟还能在她的手里翻出什么花儿来!
主仆二人合力,将郑玉烟弄进了僻静的楼阁内。
直到翠湖畔再无了任何声响,对岸花木丛中才闪出一个身影来,脚步不停地往前殿行去。
他得赶紧把消息告诉干爹,让干爹早做防备才行!
……
不多时,黄宜安踱出楼阁,整理衣衫,疾步往宴会厅行去。
楼阁里偶尔传出几声声响来,在空旷的翠湖边显得格外响亮。
好在此时此处并没有别人,倒也不需担心被人听见了去。
郑玉烟是个笨的,轻轻松松地就入了黄宜安的觳中,越说越辩便越惹得祁钰生疑痛恨;可郑玉烟却也是个嘴硬的,任凭黄宜安软硬兼施,她都不肯吐露半点消息来,想要在短时间撬开她的嘴并不容易。
“既然她不肯说,那便等到帮她的人为了自保而舍弃了她,再请二位母后亲自定她的罪名吧!”离开前,黄宜安冷冷地说道。
红珠会意,恭声应下。
黄宜安交代妥当,便回来宴会厅。
李太后见黄宜安去了这许久才回来,趁着众人不备,悄声问她道:“可是有哪里不适,还是出了什么事情,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黄宜安想了想,将郑玉烟办成婢女潜入宫中,且成功混到祁钰身边的事情低声说了。
李太后当时就变了脸色。
能偷到皇后的手迹,还能将伪造的字条送到皇帝手中,更是将一个扮作婢女的官家小姐送到皇帝身边……此人必然十分熟悉宫中的一切,且手有实权才能够做到。
究竟是谁呢?
李太后怕引起骚乱,引起对方的警觉,只得佯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与众人宴饮谈笑。
第204章 有人重生
片刻,李太后招庆嬷嬷近前,附耳叮嘱几句。
庆嬷嬷连忙低声应了,退出殿内。路过黄宜安身边时,悄悄给她使了个眼色。
黄宜安猜测庆嬷嬷是被李太后遣去审问郑玉烟去了,更加安心了。
红珠年轻,没有经验,有庆嬷嬷这个经年老手在,不信撬不开郑玉烟的嘴。
庆嬷嬷的离去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毕竟像这种宴会,支使个人出去办差实在是太正常了。
黄宜安的目光在在座的女眷们身上一一扫过,猜测谁会是那个帮助郑玉烟偷潜入宫,而且还能买通祁钰身边的内侍,伪造她的笔迹将祁钰骗到湖心亭,好方便郑玉烟的行事的人。
能做到这些,不仅说明对方身份权势不低,而且敢冒这么大的风险,说明对方有把握祁钰会对郑玉烟一见倾心,可是对方到底哪里来的底气呢?
郑玉烟是长的不错,也有几分才气,会招人疼爱,但是这样的姑娘实在是太多了,为何偏偏是郑玉烟呢?
对方又不是她,知晓前世之事……
脑中似有闪电划过,黄宜安顿时心头大震。
她怎么就能确定,对方不是像她一样知晓前世之事,所以才甘冒这么大的风险,要将郑玉烟送到祁钰面前呢?
黄宜安面上血色尽失,双手不自觉地紧紧地交握在一起,重生的优势和自信,这一刻似乎成了可笑的笑话。
如果真有一个人和她一样尽知前世之事,而且还一心帮扶郑玉烟话,那对她来说不异于灭顶之灾。
眼前的和乐喧嚣似乎一下子都远去,寂静得黄宜安只听见自己擂动的心跳,一下一下,就像是个有鼓槌重重地击在其上。
李太后自方才起心思就不在宴会上,所以很快就发现了黄宜安的不对劲,她以为黄宜安是在为郑玉烟之事担忧,遂招手让她近前伺候,借机低声安慰她道:“你不用担心,有庆嬷嬷在,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而已,能嘴硬到哪里去?”
黄宜安不好与李太后明言,只得勉强笑应道:“多谢母后。”
李太后见黄宜安笑得勉强,以为她是一时忧思难解,倒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心中暗自摇头:现在只是有一个人妄图接近祁钰而已,黄宜安就紧张成这个样子,等将来广选妃嫔充实后宫,面对却满宫的莺莺燕燕,黄宜安还不得愁死?
作为六宫之主,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怎么平安顺遂地坐稳后位呢?
看来,前几日祁钰以即将在军中推行新政,故而没有精力应付妃嫔为由拒绝选妃,固然有他自己的不满在,只怕也少不了黄宜安的不乐意。
少年夫妻新婚燕尔的,浓情蜜意,相互之间容不下别人,这都是正常的。等将来时日久了,新鲜劲过去了,什么山盟海誓的也就逐渐都抛之脑后了。
想本朝开国二百余年,也就出了一个张皇后而已。
黄宜安现在就郁郁不乐,将来见祁钰与一群莺莺燕燕欢声笑语、快慰应酬的,又该如何度日呢?
李太后打定主意,等重阳节宴散后,就找机会开解训诫黄宜安一番,教她如何做一个贤良大度的皇后。
婆媳二人各怀心思,好不容易才熬到节宴结束。
陈太后坐得近,自然早就发现了这婆媳二人的异常,却没有主动去问。一来当着众女眷的面不好开口,二来她当惯了佛爷,对于麻烦事情一向是能避就避的,除非关切己身和江山社稷,否则从不轻易开口。
宴罢,众人簇拥着两宫太后去了台阁听戏。
阿梅迎上来,施礼问安罢,侍立在黄宜安身旁,眼神充满担忧和问询。
她方才来台阁查看时,发现有一两次处器皿茶点安排不当,怕两宫太后及众家官眷宴罢后前来听戏时会出什么纰漏,有伤黄宜安的贤名,故而一直在此亲自盯着安排,也不知道湖心亭那边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因此一直悬心未解。
黄宜安这会儿已经收敛起了情绪,冲阿梅安抚一笑,用眼神示意一切顺利。
阿梅遂放下心来,专心侍奉黄宜安。
心不在焉地应付完几场戏,待宗亲官眷拜别而去,黄宜安好不容易按下去的担忧又涌了上来,神色上不免流露出端倪来。
李太后见了,叹息一声。
就这气度和心性,离着一名合格的皇后差距还远着呢。
此时没有外人在,李太后伸手招了黄宜安近前,先把事情同陈太后说了。
陈太后闻言大吃一惊,倏然变色道:“皇宫大内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
可见安防出现了极大的疏漏!
“都查清楚了吗?”陈太后寒着脸问道,将手里的檀木佛珠紧紧捏住。
一想到有人能够在皇宫内如此大胆行事,毫无顾忌地将帝后玩弄于股掌之间,陈太后就禁不住气愤又后怕。
这人敢冒风险将郑玉烟弄进宫里,送到祁钰跟前,肯定不只是晋献美人这么简单,只怕这美人不过是个计策——狐媚惑主,背后所图甚大!
李太后亦皱眉寒声道:“已经让庆嬷嬷去审问了,想来已经有结果了。”
正在说话间,就见庆嬷嬷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永昌伯夫人。
婆媳三人的目光顿时都聚集永昌伯夫人身上,把永昌伯夫人吓得脚步不由地一顿,脸色也倏地一白。
李太后最先绽了笑容,和蔼地问道:“夫人您怎么又回来了?”
永昌伯夫人藏在袖间的手紧了紧,屈膝强笑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妇随身的婢女少了一个,想是宫中阔大,前来赴宴的人又多,方才戏散时走散了,怕她粗鄙不知礼数,冲撞了贵人们,因此特意回来找一找。没成想在园子里碰到了庆嬷嬷,庆嬷嬷热心非常,特地带臣妇进来禀明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说是人多也好找些。”
李太后目光微闪,看了庆嬷嬷一眼,待见到庆嬷嬷微微点头,立刻笑道:“正是这个理儿呢。不知你家的婢女长得什么模样,哀家也好多派些人出去寻她。”
第205章 全都完了
永昌伯夫人闻言连忙屈膝谢道:“多谢太后娘娘,只是个婢女而已,不敢劳动太后娘娘……”
期期艾艾,目光躲闪。
方才听戏时她得到前朝传来的消息,说是郑玉烟事败被擒,让她赶紧派人寻摸清楚郑玉烟所在,好及时补救。
永昌伯夫人当下惊得魂飞魄散,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赶紧悄悄地派人去查探,却是无果。
又怕动作太大引起了黄宜安的怀疑,永昌伯夫人根本就不敢大张旗鼓地去寻找。
直到这会儿戏散了,众人各自辞别出宫,她才敢趁着这个乱场抓紧时间去寻找。谁知那么不走运,偏偏被庆嬷嬷给撞上了,还被庆嬷嬷三言两语之下,盘问出了寻人之事,然后便被庆嬷嬷一路热情地“请”了过来……
永昌伯夫人摸不准李太后是否之情,心中一时忐忑非常。
唉,真是流年不利,先是被迫迎了明缃那个不省心的进门,闹得家中是鸡飞狗跳,成为外人的笑柄;如今又被人逼着干这种事情,关键事情还败露了,生死未知。
唉,也不知道冯永亭能不能兜得住,愿不愿意兜住,把永昌伯府给摘出来。
永昌伯夫人暗自祈祷。
两宫太后和黄宜安将永昌伯夫人的闪躲和不安看在眼里,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自然更不会就这么放人离去了。
黄宜安不想跟永昌伯夫人废话,直接笑问道:“说起来,今日本宫倒是曾处置过一个不知规矩的青衣婢女,十三四岁的年纪,柳眉凤眼的十分艳丽,不知是不是永昌伯府的。
“不如本宫命人将她押过来,夫人认一认?”
永昌伯夫人一听这话,顿时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因动作太过猛烈,鬓边的银丝都落下了几缕。
“贱婢无知,冲撞了皇后娘娘,还请皇后娘娘恕罪!”永昌伯夫人跪地伏身,叩首请罪,浑身抖若筛糠。
黄宜安目光冷了下来,面上却故作惊讶道:“夫人还没见人呢,怎么就能肯定那婢女是永昌伯府的了?难不成,夫人早知此事了,却隐瞒未说?”
永昌伯夫人一听这话,猛地清醒过来,心中后悔不迭。
对啊,她急着认罪做什么,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永昌伯夫人嘴唇抖了抖,半天才强自镇定地颤抖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妇,臣妇只是一时情急,生怕那不知规矩的婢女是自家的,所以才失态的……”
她绝不能承认自己早就知道了黄宜安惩处郑玉烟这件事情,否则这罪名就更大了。
明知自家婢女冲撞了皇后娘娘,非但不及时请罪,反而偷偷摸摸地寻摸行事,这不是藐视天威又是什么?
可是有了方才那段请罪,永昌伯夫人承认不承认在两宫太后和黄宜安那里已经无所谓了。
李太后和黄宜安看向陈太后。
有陈太后在,她们自然不便越过陈太后直接处置此事。
“来人,将那贱婢带上来!”陈太后厉声喝道。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手眼通天,竟然能在深宫大内如此毫无顾忌地行事!
永昌伯夫人一听陈太后这声断喝,顿时瘫软在地上。
两宫太后竟然都知道了!
完了!
完了!
这下全都完了!
两宫太后瞥了永昌伯夫人一眼,面上俱都冷厉愤怒,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和蔼。
黄宜安亦双手交缠,目光沉沉。
永昌伯府如今不过是个空架子,再过个几年,便连这个空架子都不剩了,也难怪永昌伯夫人会铤而走险,送郑玉烟入宫来勾引祁钰了。
毕竟,有个宠妃在皇帝身边吹枕头风,还是十分有用的。从前是郑氏一门荣宠至极,远胜黄氏一族便知道了。
可是,看永昌伯夫人这副模样,一吓就瘫软了,根本就没有筹划此事的能耐,而永昌伯府若是有这个能力在宫中来去自如,也不会如此衰败了。
那到底是谁在帮着永昌伯府和郑玉烟行事呢?
黄宜安努力地回想前世今生有关永昌伯府和郑玉烟的点滴,想要找出线索来。
可是她对郑玉烟的了解多在入宫之后,对于郑玉烟入宫之前的事情还真是知之甚少;而永昌伯府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都破落乏味地不值一提,唯一能然她记忆深刻的,便是今生明缃嫁给刘冕一事了……
明缃嫁给刘冕!
脑海中似有闪电划过,黄宜安交握的双手不由地一紧。
明缃嫁给刘冕之前,曾经向冯永亭出卖过英国公府!
冯永亭!
这件事情不会是他主导的吧?!
可是那么多适龄貌美的女子,冯永亭为什么偏偏就挑中了郑玉烟来魅惑祁钰呢?难道他真的和她一样,通晓前世之事?!
黄宜安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如果是冯永亭的话,还真能办成此事,毕竟他是大权在握司礼监掌印太监,又一向深得李太后的信重,在这皇宫中干儿干孙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要做什么事情都十分方便。
而且,冯永亭也有动机做此事。
当初冯永亭从明缃那里得知她和张池相看的消息,自以为有了依仗,还曾以此威胁她替他监视祁钰的一举一动,被她装聋作哑地给推了回去。后来她借机向祁钰告了冯永亭一状,才将将此事彻底平息。
冯永亭眼见着从她这里行不通,而祁钰又越来越有主见,想将郑玉烟塞到祁钰的身边监视他、魅惑他,好获取更多更久的权力,也不是没有可能。
黄宜安抿紧下唇,努力回想冯永亭今生的表现,有无知晓前世的端倪。
殿内众人各怀心思,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庆嬷嬷和红珠一左一右地押着钗散鬟乱、形容狼狈的郑玉烟进来了。
永昌伯夫人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只觉得似有千钧鼓槌砸在她的心上,顿时肝胆俱颤,伏地抖如秋风中的落叶。
郑玉烟一进殿,便看到了跪伏在地的永昌伯夫人,顿时软瘫下来。
要不是左右有庆嬷嬷和红珠拉着,只怕她当场就瘫在地上了。
完了!
连永昌伯夫人都被扣押问罪了,这下彻底完了!
第206章 弃车保帅
事到如今,已经不需要两宫太后和黄宜安审问,永昌伯夫人和郑玉烟就互相攻讦起来。
一个说是被永昌伯夫人骗进来见世面的,谁曾想被人引到了湖心亭,一见天颜,心中惶恐,这才触怒了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
一个说是被郑玉烟央求着,不得已带她入宫来见见世面,谁知对方心野,竟然主动去勾yin皇帝,引得陛下震怒,皇后不悦。
两个人互相扯皮,翻来覆去的都是那些车轱辘话,却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把冯永亭供出来。
事到如今,冯永亭是她们唯一的指望了,当然不能把他给卖了!
黄宜安听得头疼又心急,就连曾经高高在上讥讽她的郑玉烟,如今却跪在她的脚下摇尾乞怜也不能让她心悦半分。
从在翠湖畔,祁钰为了她而呵斥惩处郑玉烟起,前世对于郑玉烟的忌惮和暗恨似乎都暗暗地松动了,她第一次十分清楚地认识到,今生郑玉烟不会再威胁到她了——除非祁钰脑子抽风,并且郑玉烟成功躲过这次风波。
眼下,她最关心的是冯永亭在这件事情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以及冯永亭是否同她一样知晓前世之事。
两宫太后脸色也都冷了下来。
李太后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这才将喋喋不休、互相攻讦的二人给镇住了。
“就算你们说的是实话,无召偷潜入宫亦是罪责难逃。”李太后冷冷地说道,“若是你们肯说实话,供出此事的同谋来,哀家自会减罪一等,宽大处理的。”
本来撕得不可开交的永昌伯夫人和郑玉烟,闻言飞快地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这沉默将李太后的最后一点耐心耗尽,她冷冷地看了二人一眼,道:“看来,你们是没有进过内狱,不知道狱吏的手段。”
永昌伯夫人抖了抖。
郑玉烟却吓得瘫软在地。
内狱的狱吏有什么手段她不知道,但是庆嬷嬷的手段她却已经见识过的,让人痛苦不堪、羞愤难当,恨不能当场死了才好,却偏偏死不了不说,从外表还看不出什么明显的伤痕来……
不行,她宁愿这就死去,也不愿意去内狱!
再说了,她肯替冯永亭隐瞒,冯永亭却未必肯保她,说不得她人前脚进了内狱,后脚就被冯永亭派人悄无声息地弄死了呢?
毕竟,只有死人才会真正且永远地闭嘴。
郑玉烟一咬牙,开了口。
……
不得不说,郑玉烟虽然只见过冯永亭一面,却十分地了解他。
在得知郑玉烟勾yin祁钰不成,反而被被抓的消息的第一瞬间,他立刻就做出了决定,要想彻底地保住自己,永昌伯夫人和郑玉烟二人都不能再留,而永昌伯府和郑府也得威逼利诱地压制住,让他们不敢说实话。
冯永亭当即吩咐下去,尽全力找出郑玉烟所在,并把消息传递给永昌伯夫人和郑玉烟,让她们千万要挺住,只要不是当场就定了死罪,往内狱里一关,他保证能将二人救出来。
至于永昌伯府和郑府,则由他亲自出面安抚、补偿。
凭借他手中的权力,想要一个人在内狱悄无声息地死去且不引人怀疑,多的是办法。
可是冯永亭等啊等啊,直到宴罢散席,众官辞归,都没有等到郑玉烟的消息。
冯永亭不由地着了急,想了想,连忙派人去宫门口探问永昌伯夫人的消息。
这一问才知道,永昌伯夫人至今尚未出宫。
冯永亭顿时心中一沉。
坏了,肯定是被郑玉烟供出来,或是心慌露了痕迹,直接被两宫太后抓了起来。
在冯永亭看来,黄宜安只是一个唯两宫太后和祁钰之命是从的皇后,和郑玉烟闹将起来,也不过是为了捍卫圣宠罢了,并不值得他过多地费心,所以根本就没有想到,永昌伯夫人的狐狸尾巴会是黄宜安亲自诈出来的。
现在,他不能妄动,只能期盼永昌伯夫人将他的话听了进去,并且暗示给郑玉烟知道,两个人替他扛过这一关。
冯永亭屏退伺候的人,焦躁不安地在室内走来走去。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就在冯永亭焦急地想要派人再次出去打探时,有内侍在门口禀报道:“陛下有诏,请冯公公即刻前往御书房。”
冯永亭心里一惊,只得赶紧收拾好形容,跟那内侍去了御书房。
刚到御书房门口,便见院子里趴着一个内侍,身上被打得血淋淋的,估摸着只剩下一口气儿了。
冯永亭心中大惊,想要看清楚那内侍的形容,却被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只能看到血肉模糊的一团。
冯永亭怕引人怀疑,不敢细看,故作平静地向引路的内侍打听道:“这人是谁?犯了什么错,打得这样狠?”
传召的内侍冲冯永亭歉然一笑,借着到殿门口的机会,躬身做请道:“冯公公请进,陛下还在里面等着呢。”
冯永亭看了那内侍一眼,阴森森的,方才迈步进去了。
那内侍在冯永亭背后悄悄吐了口气,后怕地拍了拍心口。
不愧是大权在握的“内相”冯大伴,积威已久,单这一眼,就差点把他的魂儿给吓没了。
不过,“内相”大人这份嚣张还能维持多久,就尚未可知了。
内侍心中愤愤地想。
……
台阁内,郑玉烟伏地请罪道:“回太后娘娘,此事乃司礼监掌印太监冯公公所谋,郑家门户低微,臣女不敢反抗,唯有应下……”
黄宜安对此早有所料,并不觉得惊讶。
两宫太后听了郑玉烟的话,却一时都难以置信。
尤其是李太后,未待郑玉烟说完,便打断问道:“冯公公?你确定自己没有弄错?”
冯永亭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大权在握,更有她和祁钰母子的信赖和倚重,他要进献美人给祁钰,方法多的是,为何要选用这种最复杂、最危险的呢?
郑玉烟俯身伏地答道:“臣女不敢有半点欺瞒,确实是冯公公派人找到郑家,亲自吩咐的此事。太后娘娘若是不信,可以问永昌伯夫人是否有此事。
“当初冯公公派来的人说,入宫之事全由永昌伯夫人安排,因此今日永昌伯夫人才一大早地便命臣女扮作她的婢女,偷潜入宫的。”
永昌伯夫人想要将她和郑家推出来,好给自己和永昌伯府减轻罪责,哼,做梦!
要死,一起死!她才不要甘为人梯,替他人做嫁衣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