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寻常夫妻
祁钰趁热打铁,道:“皇后自大婚后,只在召见命妇时见过家人一面,孩儿想出宫时带着她,让她悄悄回家探望家人,一来解两处悬忧之苦,二来也免得省亲的兴师动众。母后以为如何?”
黄宜安更惊讶了,原来所谓他想出宫去英国公府赏桂,不过是个引子,关键还是在办妥之前答应她的事情吗?
两宫太后察黄宜安神情,明白此事乃祁钰一人所为,黄宜安并不知情,心中不悦之意稍减。
不论是太后还是民妇,对于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这样的事情,一样地反感。
不过,既然不是儿媳妇私底下撺掇儿子行事,这反感便略减一层,只剩下隐隐的心酸。
而这点心酸,并不足以让她们断然拒绝儿子的恳求。
于是,在稍加阻拦之后,两宫太后见祁钰情辞恳切,便顺势同意了。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闹得母子失和呢?
直到回了坤宁宫,黄宜安才卸下防备,一脸感动高兴地向祁钰道谢:“多谢陛下。”
祁钰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光是嘴上说说多没有诚意。”
黄宜安心情好,便由着他捏了几下,好脾气地笑问道:“那不知陛下觉得臣妾该如何道谢,才显得有诚意呢?”
祁钰故意绷着脸,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黄宜安会意,踌躇片刻,终于似下定决心似的,倾身飞快地在祁钰颊边亲了一下。
祁钰趁势一把将人抱进怀里,哈哈大笑。
爽朗的笑声在殿内回荡,久久不息。
……
寿阳公主三人得到消息,立刻跑来坤宁宫诉委屈。
“皇嫂,您和皇兄要出宫去英国公府赏桂,为什么不带着我们吗?”寿阳公主委屈巴巴地说道,仿佛黄宜安是抛弃了她们与别人私奔的负心汉一般。
永宁公主和延庆公主也都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黄宜安,仿佛被抛弃的小奶猫儿似的。
黄宜安忍俊不禁,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遂也不卖关子,笑着点拨她们:“皇兄皇嫂都出宫赏桂去了,你们再去两位母后那里请求跟随同往,不就容易很多了吗?”
这就祁钰的策略,他先出去,然后再捎上她,最后再带上寿阳公主姐妹三人,一个连着一个,一串儿一起出宫。
寿阳公主一愣,旋即击掌欢呼道:“对哦,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说罢,也不缠着黄宜安了,当即招呼永宁公主和延庆公主两个,振臂一呼,激动道:“走,咱们这就去慈庆宫!”
于是一群人风尘仆仆地赶到坤宁宫,还没等坐稳,便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直奔慈庆宫而去。
至于寿阳公主三人是怎么对着两宫太后软磨硬泡的,黄宜安并不清楚。总之,当天姐妹三个便欢天喜地地来到坤宁宫报喜——她们也能跟着一起出宫去英国公府赏桂玩耍了!
三日后,帝后二人便带着三位公主,一路轻车简从地离了皇宫,直奔英国公府而去。
英国公府上下早就得了消息,一应迎驾之礼俱已准备妥当,早早地便亲自在坊外迎接。
进府后,英国公夫妇率众行礼请安。
祁钰笑道:“诸位不必多礼。朕与皇后并三位公主乃微服私访,今日大家只叙家常,不论君臣。”
众人这才谢恩起身。
“臣已经在早桂园备下歌舞宴乐,还请陛下、娘娘与公主们移驾赏玩。”英国公恭请道。
祁钰看了黄宜安一眼,道:“实则,朕与皇后今日出宫,并非为了赏桂宴乐,而是另有要事。”
英国公等人闻言一愣,内侍先前来传旨的时候,并没有说还有这么一出啊……
寿阳公主姐妹三人亦吃惊地看望过去。
黄宜安微微一愣,旋即便明白了祁钰了意图——送她回家与家人团聚。
惊愕之余,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涌上心头,黄宜安自己一时也理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能够回家与双亲多团聚会儿,她很开心。
于是黄宜安冲祁钰投去感激的一瞥。
祁钰压下心中的自得火热,眉梢微挑,回以一笑。
他们这也算得上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吧!
堂上众人见了,暗自感叹:陛下和娘娘的感情真是好啊,当众就敢这么眉目传情,那私底下还不知道如何蜜意浓情、难舍难分呢!
“寿阳三人,就有劳夫人照应了。”祁钰含笑对英国公夫人说道。
英国公夫人连忙应下:“陛下、娘娘尽管放心,臣妇定会照顾好三位殿下的。”
祁钰便起身告辞。
黄宜安连忙跟上。
英国公见帝后所带扈从不多,连忙劝道:“陛下与娘娘出宫在外,不可不慎,不如臣多派些人手护送?”
祁钰摆手笑道:“不必。有玄一他们几个跟着,寻常宵小如何能够近得朕身?爱卿有心了。”
黄家门户低微,生活简朴,若是浩浩荡荡地去一大群人,只怕黄家人忙着接驾尚且不暇了,哪里还有时间和黄宜安好好地说话呢?
英国公只得应诺,率众恭送帝后登车离去。
马车上,祁钰问黄宜安:“可要派人去通知二叔一家?”
“二叔”一称让黄宜安微微一惊,顿了顿,才笑道:“多谢陛下?不过臣妾事先已经派人知会过二叔一家了,想来他们现在人已经在积庆坊等着了。”
祁钰点点头,笑道:“如此甚好。”
话锋一转,又嗔劝道:“不过,既是微服在外,咱们就不必谨守宫中的那一套了,免得露了形迹,惊扰了四邻,咱们玩得也不尽兴。你我今日就权且做一对寻常夫妻,如何,夫人?”
寻常夫妻?夫人?
黄宜安心中不以为然,帝后还能做寻常的夫妻吗?
不过,面上却柔顺地应道:“好的,老爷!”
祁钰闻言,响亮地应了一声“哎”,朗声大笑。
车外坐着的田义和阿梅听到了,也都不禁笑了起来。
他们这些宫人,就盼着帝后和睦、日子太平呢!
马车一路行驶进积庆坊,没有多远,提前得到消息的黄伟和王氏等人就匆忙都迎了出来。
第163章 岳父大人
黄伟等人将祁钰一行人迎进府中,行大礼参拜。
黄宜安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祁钰见了,连忙上前亲手搀扶起黄伟,口中亲切地说道:“今日朕乃微服私访,陪皇后回娘家共叙天伦之乐,岳父大人不必行此大礼。”
又转头对王氏等人笑道:“诸位也快快请起。”
黄宜安听了这话,连忙上前亲手搀扶起王氏,母女俩双手紧握,四目相对,都动情地湿润了眼睛。
虽然不过相别月余,然宫禁深深,相见殊为不易,因此倒觉似已分别了数载一般。
一番寒暄罢,众人分尊卑坐定。
祁钰笑道:“朕与皇后此次微服前来,就是不想惊扰四邻,以与家人好好完聚。因此诸位也不必声张。”
黄伟连忙应道:“微臣遵命。”
立刻吩咐下去,府中一切照旧,不可对外声张帝后亲临。
祁钰见有他在黄家诸人都颇为拘束,便以翁婿闲话为由,将黄伟和黄伦召到书房相伴,留黄宜安与王氏诸人一吐相思之情、悬忧之意。
黄宜安感激祁钰的一番好意,遂亲自安排茶点,一切都照着祁钰的口味来。
王氏和戚氏见了,相视而笑。
等黄宜安安排完毕,王氏笑道:“娘娘对陛下的口味倒是甚为了解,就连茶点奉上的次序,都安排得妥妥贴贴。”
黄宜安伸手挽了王氏的胳膊,撒娇笑道:“娘,这里又没有外人。什么娘娘不娘娘的,听得我心里怪难受的。
“您没见就连陛下都称呼爹爹一句‘岳父大人’,同我一样‘二叔’‘二婶’地叫着嘛,您就不要再拘泥这些俗礼了!二婶,我说得对不对?”
戚氏笑呵呵地点头附和。
虽然做了皇后,但喜姐儿还是一样地贴心孝顺呢!
王氏遂也收了恭谨客套,故作无奈地开怀笑道:“好好好,都听你的!”
黄宜安笑得眉如弯月。
戚氏欣慰地叹道:“喜姐儿是个聪明的孩子,这入宫没多久,便将陛下的喜好摸得清清楚楚,还得陛下如此体贴爱重。”
虽然世人都以为仪仗逶迤、风光省亲才是受宠尊崇的表现,可是只有自己人心里才清楚,那些表面的风光,哪里比得上亲人们不拘身份、亲热地坐一起共叙天伦。
皇帝这么做,才是真正地把喜姐儿放在了心上!
王氏亦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自从立后的诏书颁布后便一直悬着的心,至此总算是彻底安放了下来。
黄宜安笑道:“每天亲自安排茶饭,这一个多月下来,还能不知道陛下的口味和习惯呀!”
实则她前世就深知祁钰的饮食喜好,只是碍于皇后的身份和郑氏的专宠,一直没有机会施展罢了。
王氏和戚氏一听,俱是惊讶不已,王氏更是脱口问道:“宫中的一应饮食自有尚膳监照章准备,怎么陛下的茶饭还要你亲自安排?”
先不说这合不合规矩,就以宫中贵人饮食的谨慎程度,皇帝这是得有多信任喜姐儿,才会将自己的膳食全部交由她打理。
黄宜安见问,便将祁钰自从偶然间尝了她给寿阳公主三人做的小食之后,便嘴馋上瘾,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每每只吃她在坤宁宫小厨房做的膳食,将尚膳监送来的御膳大都赏赐给宫人的事情说了。
她依据祁钰口味特地烹调的膳食,岂是尚膳监那些遵照常例做出来的御膳可以比拟的?
别的不说,就尚膳监送来的膳食大都放凉了这一点,就完全比不上刚烹调出来的热乎鲜美。
王氏和戚氏闻言十分惊讶。
黄宜宁等人却拍手笑道:“大姐做的饭菜一向美味,一点都不是输醉仙楼、丰乐楼大厨的手艺,陛下喜欢吃,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要不起大姐如今进了宫,他们再难尝到大姐的手艺,就是从醉仙、丰乐二楼叫席面,他们也不觉得有多香。
王氏和戚氏闻言忍俊不禁,深以为然。
“这件事情可不许对别人提起,否则会给你们大姐添麻烦的,知道吗?”王氏叮嘱道。
黄栋和黄梁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用力点头应下。
给大姐添麻烦的事情,他们才不会做呢!
黄宜宁则因为年长一些,近日又多与徐小姐她们一处玩耍,因此渐渐比往日沉稳敏锐许多,略略猜到了王氏特地叮嘱的缘由,亦郑重地点头应下。
黄宜安见弟妹乖巧、母亲慈爱、家中上下和睦,心情愉悦,遂扬眉笑道:“看在你们这么懂事的份儿上,大姐今日决定亲自下厨犒劳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尽管点来!”
黄宜宁三人忍不住欢呼雀跃,争先恐后地报菜名,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引得王氏和戚氏齐齐发笑,嗔怪他们不许累到了姐姐。
书房的祁钰,听到后院的欢声笑语,眼底的笑意也不由地加深了。
黄伟和黄伦见了,拘谨的脸上也不由地浮现了一丝笑意。
……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哪怕有再多的不舍,离别的时刻还是很快就到来了。
田义看着天色,上前禀奏道:“时辰不早了,恭请陛下、娘娘起驾回宫。”
黄宜安听得“回宫”二字,立刻禁不住微红了眼圈。
黄伟等人虽然都在笑着,然而那笑容里却难掩不舍和忧伤。
黄宜宁抱着一大束的早桂花枝送给黄宜安,强忍着泪意,声音哽咽地说道:“这些早桂花枝都是我一大早起来,捡最丰润柔嫩的剪了来的,送给皇后娘娘回宫留着插瓶。”
如果可以,她倒是想把自己用心照养的早桂花树挖几株送到宫里去,让大姐时时都看着,聊慰思家之情。
黄宜安接过花束,柔声道:“我收到啦,谢谢宁姐儿。”
声音里有些不容错识的潮意。
祁钰见状,遂上前笑劝道:“皇宫离着积庆坊并不算太远,你若是想娘家了,咱们再抽空回来就是了。”
虽然这个许诺实现起来并不容易,且祁钰有可能只是随口一说来安慰她的,但是黄宜安却不由自主地期盼起来。
或许,他是认真的呢?
第164章 再失权柄(月票270加更)
回宫的路上,黄宜安将那一大抱早桂花枝放在马车上的小几上,用心挑拣。
祁钰见了,以为她是睹物思人,目光温柔地轻声道:“马车上晃眼,等回了坤宁宫再细细地打理也不晚。”
黄宜安手下不停地回道:“这些是分拣来送给两位母后的,等回坤宁宫再打理可就来不及了。”
出必告,返必面。
一回宫,就得先去给两宫太后请安报平安,她可不得在路上就把这些花枝分拣整理好嘛!
祁钰闻言有些吃惊,但又觉得以黄宜安侍奉长辈恭顺孝敬的性子,得了什么东西便想着送去两宫太后那里共享,也在情理之中,遂十分欣慰地笑道:“那我也来帮你吧!”
黄宜安本能地想要拒绝,但是想到祁钰先前说的今日要做一对寻常夫妻的话,又点了点头,仰头脆声笑道:“那就有劳‘老爷’了。”
祁钰听了,爽然大笑,纵声道:“‘夫人’不必客气。”
两人相视一笑。
黄宜安怕祁钰弄混了花枝,便交代他道:“这些花枝我分拣出两束来分别送去慈庆和慈宁二宫,您帮忙分别整理扎束就好了。”
祁钰欣欣然应下。
就见黄宜安动作轻巧地从那一大抱早桂花枝里,拣出一枝又一枝来,分作两堆,一堆花枝清瘦,花朵亦零星点缀着,看起来十分清雅宜人;另一堆则叶浓花茂,叠翠堆金,显得富贵非常。
祁钰想了想,便猜到那清瘦淡雅的是要送去慈庆宫的,因为陈太后一向心境淡然不争,如今更是只日日礼佛读经度日,宫务、朝政从不听闻;而那堆繁茂富贵的,则是要送去慈宁宫的,因为李太后大权在握,富贵非常,且性子最喜热闹繁华。
祁钰一问,果然如此,不免对黄宜安好一通夸赞,譬如“孝敬”“用心”“聪敏”之类的赞美之词,一个接着一个倾吐出来。
引得黄宜安娇嗔发笑的同时,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红了脸颊。
坐在马车外的田义和阿梅,听得这一路欢声低语的,俱都欢喜不已。
等回了皇宫,去给两宫太后请安时,黄宜安在马车上精心准备的早桂花枝,果然得到了两宫太后一致称赞。
黄宜安不敢独占此功,遂笑道:“这些早桂花枝虽是臣妾从舍妹特地清早踏露从山上剪下来的那一大抱花枝里仔细挑选的,然而修剪扎束却都是陛下亲力亲为,是以臣妾不敢独自邀功。”
两宫太后听了,脸上欢喜之色更浓,蓦地觉得眼前的早桂花枝更加美丽馥郁、格外顺眼了呢!
至于寿阳公主姊妹三人,早就得了黄宜安的嘱咐,也各自备了新鲜的玩意儿孝敬两宫太后,把两位太后娘娘高兴得合不拢嘴,直夸“有心了”“真懂事”之类的,甚是还畅想什么时候她们两个也结伴出宫游玩呢。
一场出行,皆大欢喜。
等回了坤宁宫,祁钰有心当着宫人们的面树立黄宜安侍上尽孝、待下尽诚的形象,少不得对着黄宜安夸了又夸。
“往常朕与寿阳公出宫,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呢!”祁钰自责地叹道,又庆幸道,“今番多亏有皇后提醒。”
等回了皇宫,便不能如先前这般任性了,所谓“老爷”“夫人”的寻常夫妻,也只能私下里偶一玩笑了。
两人心中都不免有些失落。
……
七月中旬,终于将一切都安排妥当的张圭,这才迟迟动身,预备回乡归葬去世已久的父亲。
憎恨张圭、反对新政的官员们,再次蠢蠢欲动,想借此机会将张圭的势力赶出朝堂。
然而才一冒头,张圭便死死地将人摁住,廷杖、夺官、流放……手段极其严厉狠辣。
然而看准这最后的机会的官员们却不肯放弃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前仆后继,弹劾张圭及其党羽。
可惜奏章要先送到内阁票拟,内阁票拟毕再送到祁钰案前时,还有冯永亭从旁协助,因为这些上书反对的人,不论是真心为了江山社稷也好,还是趁机浑水摸鱼、打压异己也好,都没能溅起多大的水花。
祁钰把这些都看在眼里,默不作声,由着双方互相较劲牵制。
新政正在施行当中,一时离不开张圭,而张圭本就大权独揽、排除异己,在经历过“夺情视事”的风波之后,为人行事更是狠厉偏激,不容许朝堂上有半点反对之声,否则不论有无过失、过失大小,皆从重处罚,以儆效尤。
在这种情形下,总得有人敢于上本反对吧,否则本就因大权在握而日渐骄横的首辅大人,岂不是再难辖制了?
对于祁钰的心思,有些人隐隐地猜到了,但更多的人却以为是皇帝亲政不过是一句空话,朝政还牢牢地掌控在张圭的手里,因此对于张圭,不管皇帝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只能顺从。
不得不说,这其实就是祁钰如今真正的处境——在经历过“夺情视事”的风波之后,张圭借口朝臣二心、朝堂不稳,而陛下年少、羽翼未丰,他作为元辅帝师不可不尽心辅佐,以效先帝托负之明,故而对于之前分给祁钰的政务与权力,以帮助为名,实则又悉数都收了回去。
祁钰对此毫无办法。
一来他需要张圭用手中的权力强势推行新政,来改变大齐五大积弊;二来他确实羽翼未丰,根本就不敢也不能与张圭正面对上。
曾经敬重的元辅帝师,在少年天子的心中,渐渐成了禁锢的代名词。
官员们见此情状,不论是为公还是未私,反对声浪日渐高涨,直逼好不容易平息的“守制”与“夺情”的朝政风波。
祁钰作为皇帝,不得不出面调停,然而事实上不论是大权在握的张圭,还是一心“解救”他的官员们,并没有谁肯听他的。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时间久了,祁钰便也只能敷衍塞责罢了。
李太后对张圭却是一如既往地大力支持,见反对张圭的势力似要死灰复燃,便干脆到朝臣们面前哭诉,追忆身仕三朝的首辅大人的伟大功绩,感叹无首辅便无他们母子,无大齐如今的盛世。
朝臣不肯退让,李太后便落泪哀叹,要去宗庙向先帝哭诉,好似朝臣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似的。
如此闹剧再三,再加上张圭在朝堂上大权独揽、树大根深,实在难以撼动,此事才渐渐平息。
张圭见朝堂无事,这才放心动身。
七月二十日,张圭从京城出发,前往江陵归葬已故月余的父亲。
天子赐太师仪仗、派御林军护送,张圭乘坐那顶大齐独一份的三十二人抬的大轿,一路逶迤南下,声势浩大、尊荣非常。
第165章 母子失和
自从张圭夺情视事的事情确定之后,祁钰便敏锐地察觉到往日对他就十分严厉的元辅帝师,如今更是苛刻非常,无论大小政事,都要亲自过问,哪怕对他也不再信任。
或许应该这么说,对于自己一手带大的小皇帝,张圭总觉得有这有那的不足,从未真正地信任过。
祁钰对此很是不满,但是更加颓丧。
张圭此举,总让他也禁不住怀疑起自己来——难道他真的没有能力亲政,做一个好皇帝吗?
幸而有黄宜安从旁开解,祁钰才没有钻牛角尖,依旧每日认真读书,学习理政。
如今张圭终于离京回江陵安葬亡父,祁钰心头上压的那块大石头也终于略略搬开了,整个人似拨开阴霾,终得重见天日。
作为一个有抱负的皇帝,祁钰当然不甘心一辈子都活在张圭的威压与钳制之下,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
或许张圭之所以对他要求严格,是真心想把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君主,但是作为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思想的独立的人,一个渴望亲政有所作为的少年天子,祁钰越长大,就越无法从心底真正认同张圭这样毫不放权的严格束缚。
因为他不知道,要等他长到多少岁,学会多少理政的本事,才能得到张圭的认同,放权给他。
这样没有期限的管制让祁钰看不到希望,渐渐地心生倦怠和怨尤。
现在,张圭走了,祁钰被压制已久的帝王之心也渐渐复苏。
黄宜安将祁钰的变化看在眼里,暗自揣度:今生祁钰对于张圭和冯永亭的不满倒是比前世早很多。
不,也许不是祁钰比前世对二人更早心生不满,而是前世祁钰早就有这样的心思,却从不在她的面前流露……
细细数来,前世今生,祁钰真的有许多不同。
但愿,今生她与他也会有个不同的结局。
这么一想,黄宜安顿时生出无限的勇气来。
不就是学孝宗皇帝的张皇后一生独占皇帝、六宫不纳妃嫔嘛,她又没有尝试过,怎么就知道不可以呢?
或许,大齐朝第二个一夫一妻的帝后,就是祁钰和她呢!
……
一日,黄宜安同祁钰一起去慈宁宫给李太后请安。
刚到慈宁宫,黄宜安就敏锐地发现殿内的气氛有些压抑,直觉不对。
果然,请安罢,李太后直接便把她支走了,只留祁钰说话。
黄宜安看了祁钰一眼,见祁钰脸上也不复有笑容,便知这事母子俩心知肚明,不免担心他们两个如前世一般母子失和。
然而不论是作为儿媳还是皇后,她都没有办法在作为婆婆的李太后撵人之后,强行留下。
黄宜安凝视了祁钰一刻。
祁钰觉察到黄宜安目光里的担忧,心中微暖,冲她笑道:“你先回坤宁宫吧。朕与母后有事要议。”
神情语气不乏安抚之意。
黄宜安心中略定,屈膝告辞。
庆嬷嬷亲自相送。
殿内的宫人亦都随之退至殿外,只留李太后和祁钰母子两个在殿内说话。
黄宜安见了,一颗心又悬了起来,遂使了个眼色给阿梅。
阿梅会意,悄悄落后庆嬷嬷两步。
其他人见状,自然不会越过皇后娘娘的第一心腹人往前凑。
黄宜安遂携了庆嬷嬷的手,低声问道:“嬷嬷可知母后和陛下因何置气?”
庆嬷嬷见黄宜安直接挑破了李太后和祁钰母子不和之事,想了想,遂低声回道:“朝堂之事,奴婢亦不敢妄议。”
黄宜安闻言了然,是为了朝堂之事。
“张首辅离去之前,不是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吗?母后和陛下还有什么好悬忧的?”黄宜安佯作不解地笑道,言语之间对于张圭极为信任与推崇。
庆嬷嬷见了,叹息一声,低声回道:“张首辅运筹帷幄、机谋甚远,太后娘娘亦颇多夸赞……”
剩下的话没有再说,但是黄宜安却已然会意。
太后娘娘颇多夸赞,那就是皇帝陛下颇有微词呗!
看来,这母子俩的矛盾出在张圭身上。
再往深了,可就不好问了。
黄宜安知趣地收住话题,冲庆嬷嬷笑道:“有劳嬷嬷相送,您快些回去吧,母后身边可是一时都离不开您呢!”
庆嬷嬷便收住脚,笑道:“皇后娘娘谬赞了,那奴婢就不远送了,娘娘路上小心。”
黄宜安笑着点点头。
阿梅见状,连忙上前,亲手搀黄宜安上了凤辇。
庆嬷嬷站在慈宁宫门口遥遥目送,直到黄宜安的仪驾消失在宫墙拐角,这才转身,慢慢地踱步回去。
她虽然得李太后信重,然而在事涉朝政的母子辩争面前,还是没有资格陪侍的。
当然,她自己也不想趟这趟浑水。
她能在深宫平安顺遂地过了这么多年,适时地装聋作哑、躲避麻烦是必不可少的。
庆嬷嬷踱到殿前,不远不近地守在殿门外,距离恰恰好足以听到殿内李太后的传唤,而又不至于听到殿内母子俩刻意压低的争辩。
大殿内,李太后已经训斥过祁钰一轮了,这会儿正绷着脸喝茶润喉,顺便等待祁钰辩解他为何欲将吏部尚书张翰揽进内阁。
可是祁钰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为自己的所为辩解,而是直直地看着李太后,问了一个大逆不道的问题:“母后,在您的眼里,是我重要,还是元辅重要?”
李太后被这个问题气得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得她一阵猛咳。
祁钰见了,默默地上前一步,替李太后拍背顺气,然而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道歉。
显然,他并不觉得自己刚才问的有什么不对。
李太后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愈发生气了,侧开身子,一把打开祁钰的手,竖眉厉声呵斥道:“你知道自己方才说的是什么大逆不道之语吗?你竟敢,竟敢……”
竟敢暗示她和张圭有特别的关系!
先帝意外驾崩之后,她一个寡妇要把儿子拱上皇位、坐稳江山有多难!
能求的她都求了,可是先帝指定的几位顾命大臣,不是骄横如高珙,从不把他们母子两个放在眼里,竟然说出“十岁稚儿如何能当政”的狂悖犯上之语,便是唯唯诺诺、明哲保身,唯高珙马首是瞻。
第166章 消极怠工
幸而还有张圭不惧高珙威势,愿意站在他们母子这边,与冯永亭二人联手挤走高珙,肃清朝堂,一心扶持幼主,夙兴夜寐、殚精竭虑,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她因此对张圭、冯永亭二人信任倚重,不也是应该的吗?
别人污蔑她与张圭有染也就罢了,怎么就连她付出全部心血,甚至为此而背负污名的儿子,如今也拿这些糟污话来戳她的心窝呢?
李太后越想越伤心,越伤心就越生气,指着祁钰骂道:“你眼里要是还有我这个母后,现在就立刻从慈宁宫滚出去,非有诏不得入内!”
李太后以为祁钰会服软求饶,就像以往她和张圭责备他那样。
然而并没有。
祁钰闻言,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下来,直至愧疚之色全部消失,面无表情地冲李太后拱手告辞,转身决然离去。
他固然十分感激李太后的付出,也体谅她身为寡母太后的不易,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一生乖乖地接受李太后蛮不讲理的训斥。
自从张圭当上元辅帝师,每每他不听话,李太后便会说:“你如此如此,若是让张先生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这句话,缠绕了他足足五年,渐渐地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每次他和张圭产生矛盾,李太后从不会想他为何会这么做,总是毫无条件地站在张圭那边,与张圭一起教训、责罚他,好像她和张圭才是一家子,而他这个亲生的儿子,反倒像个无足轻重的外人……
巍巍深宫,殊为孤寂。
祁钰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御书房读书理政,而是步履沉重地回了坤宁宫。
刚到坤宁宫,便闻到一股清雅宜人的清香。
祁钰吸了吸鼻子,脚步不由地轻快了几分。
他现在算是摸着规律了,每每他郁郁不展之时,黄宜安都会格外用心地烹调茶饮膳食之类的,再辅以温言软语以抚慰他。
祁钰闻到了一丝极淡的桂花的清香,还有一股粳米的醇香,让人一闻之下,便觉心情平静松快许多。
祁钰加快脚步,不去正殿,直奔飘着香味的小厨房而去。
蒸气缭绕的小厨房里,黄宜安正站在造边,拿勺子舀了一勺底儿的桂花粥到碗里,轻轻地吹着热气,预备尝尝味道。
米粥蒸腾出来的热气缭绕在她的周身,衬着那身靛青色的围裙,将满身的珠翠之色掩去,一下子便充满了安恬温馨的烟火气,让人一见便觉得心安。
祁钰想,即便是生活在仙雾缭绕的九重天上的仙女,只怕也没有黄宜安此刻的半分动人。
有宫人发现了祁钰,慌忙行礼问安。
黄宜安惊觉回身时,祁钰已经到了她的身边,一面探身朝锅里看,一面笑问道:“做什么好吃的呢?老远的就闻着香味儿了!”
说着话,便凑上前去,就着黄宜安手里的碗,尝了一口。
“小心烫。”黄宜安连忙提醒道,一边还忙着又吹了几口。
祁钰吸溜着嘴将吞到嘴巴里的桂花粥咽了下去,点头赞赏道:“桂花香而不腻、粳米糯而不糜,还有枸杞之类的微微带着甘甜,嗯,熨帖,极为熨帖!”
黄宜安笑道:“本来是打算送去御书房的,既然陛下回来了,便就在这里用了吧。正好臣妾还做了些汤包,用的是陛下喜欢的馅料,可就这桂花粥用了。”
祁钰笑着应下,觉得在慈宁宫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怒气和失意,被黄宜安这一颦一笑、一粥一饭渐渐地抚慰平了。
黄宜安见祁钰眼底不复先前的沉重失意,略略放心,也不多问,只陪着祁钰认真用完了早膳。
肚子吃饱了,人才有精力有心情处理事情嘛。
这是前世她用了很长时间才摸索出来的真理。
或许是肚饱心畅,也或许是佳人笑语相伴,总之,从坤宁宫出去之后,祁钰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田义低声请示道:“陛下现在去御书房,还是直接去大殿升座?”
祁钰默了默,抛下一句道:“上朝吧。”
虽然他这个皇帝上朝与否,都不影响张圭的人按照既定的计划推进朝政,然而该有的礼仪还是不能废除的。
仪礼,可是如今唯一能够证明他是皇帝,而张圭再大权在握也只是臣子的方法了。
田义躬身应诺。
无聊而又冗长的朝会结束之后,田义又问道:“陛下去御书房吗?今日点那几位大人去侍讲经筵?”
祁钰摆摆手,道:“回坤宁宫。”
现在,偌大的皇宫里,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心自在的,便只剩下坤宁宫了。
因为他知道,不论什么时候,那里都会有一个人在等着他、宽慰他。
田义闻言一愣,面露难色。
经筵可是张首辅临走之前特地交代的,包括讲授的内容、侍讲的官员,都是张首辅离京之前就拟定好了的,只侍讲官员的次序可由皇帝自己调整。
现在皇帝不干了,等回头张首辅回来了,不仅皇帝要受训责,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更是难逃其咎。
田义想了想,终究顺从地应了命,没有提及此事。
皇帝现在正生着张首辅的气呢,他要是提及此事,只怕皇帝非但不会收敛,反而会故意跟张首辅对着来,到时候他们就更得跟着吃罪了!
唉,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坤宁宫里,黄宜安见祁钰朝会后没有去御书房听经、理政,而是直接回了慈宁宫,亦是惊讶不已。
黄宜安本想劝说皇帝几句,然而想到前世之鉴,便聪明地选择了闭嘴。
前世她倒是一心一意当着贤良淑德的好皇后来着,见皇帝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便会挑拣着委婉地劝谏一番,皇帝当面倒也肯给她几分面子,然而事后怎么做,还是全凭他自己的心意。
劝谏成功不成功不知道,反倒是将自己和皇帝弄得越来越生分了。
郑氏能够成功上位,也未必没有她的对比助力——安心当一个宠妃的人,怎么会关心这些,只要把皇帝伺候高兴了就行了嘛!
今生重来,她才不要重蹈覆辙呢!
第167章 皇帝委屈
两人消磨了半日的功夫,傍晚时分,又到了给两宫太后请安的时刻。
黄宜安看着斜歪在榻上装作看书,却半天都没有翻动一页的祁钰,轻声提醒一句:“陛下,时辰不早了,该去慈庆宫请安了。”
陈太后乃先帝嫡后,地位高于李太后,因此不论请安还是别的事项,一向都是排在李太后前面的。
只是祁钰到底并非陈太后所出,再加上陈太后性子恬淡,所以自从祁钰登基之后,陈太后便避居慈庆宫,将前朝后宫之事一并委托给李太后。
李太后和祁钰感念陈太后的恩情,不论是当众还是私底下都很尊敬她,尤其是个中仪礼,一向都以陈太后为尊,譬如帝后二人每天请安都是先去慈庆宫,再去慈宁宫。
也幸而是如此,都这黄宜安都不知道在祁钰与李太后母子失和之后,该怎么开口劝说祁钰去慈宁宫给李太后请安。
作为皇后儿媳,她不能不去给太后婆婆请安;可是作为皇后妻子,她又不能枉顾皇帝丈夫的意愿。
唉,难呀……
对于黄宜安的提醒,祁钰“嗯”了一声,却磨磨蹭蹭地不肯起身。
黄宜安见他那副小孩子闹别扭的模样,不觉好笑。
前世祁钰很少在她面前露出这般真实的情态,哪怕刚大婚那会儿也一样——那时候祁钰虽然私底下也言语温和,但那温和都是帝王的温和,而不是丈夫的温和。
就像她待祁钰也很柔顺,但那柔顺也有一多半是皇后对皇帝的恭谨……
黄宜安有片刻的怔忡。
回过神来时,祁钰依旧斜歪在西窗下,一动没动。
黄宜安想了想,上前拿走了祁钰的手里半天都没有翻动一下的书卷,笑盈盈地看着他,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问道:“要不,派个人去慈庆宫说一声,就说陛下龙体不适,今日不去请安了?”
去慈庆宫这么说,自然去慈宁宫也要这么说了。
祁钰抬头看向黄宜安,见她虽是打趣地笑着,然而眼底却泛着担忧之色,不觉心中一暖,就像一个在旷野上流浪了许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一般,委屈地抿了抿唇,喃喃道:“早上母后说了,非有诏不许朕去慈宁宫的……”
黄宜安闻言一惊。
一来她没有想到李太后和祁钰竟然因为张圭而闹得这么厉害,二来更没有想到祁钰竟然这么随便地就把事情告诉了她。
前世因国本之争,李太后和祁钰母子两个闹得那么厉害,哪怕她早已知晓且事关她的将来,祁钰也从不曾亲口对她说过一句。
黄宜安想了想,在祁钰对面坐下,斟了杯茶奉给他,迟疑道:“臣妾可以多嘴问一句吗?陛下和母后究竟缘何置气,才使得母后说出这般重话来?”
她看得出来,祁钰虽然心中埋怨李太后,但是更多的则是被李太后拒之门外的伤心。既然伤心,那就说明祁钰心里还是很愿意与李太后和解的。
可能是心里面憋了太多的话想说而没有人可说,也可能是黄宜安诚恳的态度打动了他,祁钰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竟然点了点头,将母子俩的争执告诉了黄宜安。
“元辅离京,内阁诸人便繁忙起来,因此朕准备将吏部尚书张翰提拔进内阁,以分担政务。母后她……不同意。”祁钰期期艾艾,言语躲闪。
即便是对着的黄宜安,他也不敢把心中真实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诉她,包括他此举的真实意图,以及他质问李太后的那个问题。
黄宜安却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吏部尚书张翰一向耿介,看张圭不顺眼,当初祁钰下诏让他上书奏请张圭“夺情视事”,张翰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要不是户部侍郎李幼兹为了巴结祁钰和张圭,主动跑出来首倡“夺情”之议,只怕这件事情还没有那么快结束。
祁钰现在趁着张圭离京归葬亡父,要把张翰提拔进内阁,意图不是很明显了吗?
——分担政务是假,分夺张圭的权力才是真。
那也就难怪李太后不同意了。
前世直到张圭去世,李太后都十分信重倚赖他,在祁钰最初开始对张圭清算时,李太后还曾劝谏过两回。
不过,彼时的祁钰已经完全亲政,而朝堂上张圭的势力随着他的去世也轰然而散,那些被张圭压制了多年的官员,以及在新政中折损了利益的权贵,譬如家族从此衰落的前内阁首辅徐玠的故旧,更是借机落井下石。
李太后即便是还想维护张圭,也是独木难支。
更何况,儿子和重臣哪个更重要,这几乎是不用抉择的事情。
因此前世李太后除了最初帮张圭说过几句话之外,后来对于清算张圭一事,便闭口不言,全部都交由祁钰处置。
可即便是如此,李太后也不该赶祁钰出去,并且说出“非有诏不得如慈宁宫半步”的绝情之语啊!
这其中,一定还有不便为她所知的曲折。
黄宜安无意深究李太后和祁钰母子之间的嫌隙——儿媳插手婆婆和丈夫的矛盾,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因此黄宜安想了想,问道:“那陛下知道母后为何不同意吗?”
祁钰冷笑一声,没有说话,眼中怨恨不屑之色渐起。
黄宜安见状,隐隐猜到了内情——前世祁钰曾经当场杖毙传李太后和张圭闲话的宫人。
所以,祁钰这是听到了李太后和张圭的流言,吃醋怨怒了,觉得李太后在他和张圭的斗争中站在了张圭那一边,遗弃了他这个亲生儿子?
黄宜安觉得自己可能窥探到了事情的真相。
“朝堂上的事情,臣妾见浅陋,也不知道孰对孰错。
“不过,臣妾虽然没有做过母亲,却做过女儿,在家时爹娘虽然也责骂过我们姐弟(主要是教训黄栋),但臣妾明白,那是爱之深责之切。
“陛下冲幼即位,个中艰辛臣妾虽未亲历,却也能够想见一二。母后陪您一路走来,个中心酸肯定也比旁人更能体会。
“因此臣妾觉得,母后肯定是说气话呢!等她气消了,说不定自己就后悔不该对陛下说出那样重的话呢!”
第168章 祸国妖后
黄宜温言抚慰,虽然句句是在体谅李太后的苦心,然而却立场坚定地站在祁钰这一边,认为在这场母子冲突中他受了委屈。
因此祁钰听完非但没有被说教的不悦,反而觉得黄宜安能理解他,是他这一边的。
“会吗?”祁钰将信将疑。
直觉告诉他不会,因为他记忆中的李太后是那么强势而骄傲的一个人,他从来都没见她为了什么人、什么事而后悔过,尤其是在他这个儿子面前,更是从未服过软。
可是内心深处,祁钰还是忍不住悄悄期待。
李太后会不会自责后悔对祁钰说了重话,黄宜安怎么会知道,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点头附和,哄祁钰开心。
既然想当独霸后宫的皇后,那么当然得先把皇帝给伺候高兴了。
唔,这么一说,她觉得自己还真有几分当祸国妖后的潜质。
黄宜安心中暗笑。
祁钰却已经起身振衣,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这就出发吧。”
不管他和李太后闹到何种地步,陈太后那里总是要去请安的。
黄宜安笑着应了一声,上前替祁钰整衣正冠。
……
慈庆宫里,陈太后直觉祁钰今日有些心神不宁,便关切地问道:“陛下为何事烦扰?”
祁钰勉强一笑,道:“多谢母后关心,孩儿并无事烦扰。许是近日政务繁忙,秋老虎又厉害,所以有些疲倦乏力。”
他虽然亲近陈太后,然而到底囿于身份,无法事事坦诚。
也许是祁钰回答得太过流畅自然,陈太后并没有起疑,转头吩咐黄宜安道:“既是如此,你就该准备些去燥提神的茶饮、熏香之类,用心照顾陛下,不可让他累着了。”
黄宜安恭顺地应了。
祁钰歉然看了黄宜安一眼。
黄宜安回以一笑,眼神中透露出宽慰之意。
不就是背个锅,被陈太后不痛不痒地责备几句嘛,比起她的独霸大业,这都算不得什么。
陈太后将小夫妻两个的眉目传情看在眼里,不由地摆手笑道:“好了好了,哀家也多留你们了,否则只怕再待一会,你们的眼睛眉毛会痛。”
为啥?
眉目传情累得呗!
祁钰和黄宜安闻言赧然,起身谢辞了陈太后,出了慈庆宫,登辇而去。
半路上,祁钰不免面露踟蹰。
李太后都让他滚出去,并且下令非有诏不得踏入慈宁宫半步了,他还怎么好意思就这么上门请安呢?
正在犹豫之间,就见阿梅脚步匆促地迎面行来。
祁钰这才恍然记起,先前来慈庆宫请安时,阿梅并没有陪在黄宜安身边。
那是去了哪里呢?
思虑间,阿梅已经行至辇下,行礼问安罢,便禀奏道:“太后娘娘今日偶有不适,需要静养,因此免了陛下和娘娘近几日的晨昏定省。”
祁钰一愣,看向黄宜安。
黄宜安眼神扫视一圈,示意还有其他人在,不便多言。
祁钰只得压下心中的火气与不解,冷声道:“知道了。”
阿梅便起身退至凤辇旁,一路伺候黄宜安回了坤宁宫。
一到坤宁宫,黄宜安便遣退宫人,独自与祁钰留在殿内。
“阿梅是臣妾派去慈宁宫探口风的。”黄宜安没有隐瞒,直接坦诚道,“不过陛下不必担心,臣妾是以送糕饼为由支走的阿梅,她并不知晓个中内情。”
祁钰闻言松了口气,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又打了个转儿,换成了另外一句。
“你有心了。”祁钰握住黄宜安的手,宽慰她道,“现在好了,母后以凤体有恙为由,免了咱们的晨昏定省,一来她发泄了怨气,二来也不会有人生疑。”
要是今日他们去了慈宁宫,再被拦在外面的话,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黄宜安柔顺地点点头,依偎在祁钰胸前,心中却暗自惊讶,自己自作主张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被原谅了,这还是前世那个深沉多疑的皇帝吗?
不过,眼下李太后坚执不退,祁钰心中也怨气颇深,这个当口,谁都不好多劝。
黄宜安决定不趟这趟浑水,老老实实地缩在坤宁宫就好了。
可是黄宜安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尽管她老老实实地缩在坤宁宫,可麻烦还是找上了门。
自那日与李太后闹翻之后,祁钰便坚持消极怠工以表达自己对李太后和张圭压制的不满,每日经筵也不办了,奏折也不批了,一散朝便回坤宁宫消磨时光。
黄宜安见了,也不多劝,只每日陪祁钰读书下棋弹琴作画,偶尔兴致来了,还到小厨房里霍霍食材,日子过得如神仙眷侣一般,好不自在。
如此过了三五日,便有朝臣坐不住了。
一日上朝时,内阁次辅张维亲自上奏,劝谏祁钰不可沉迷女色、荒yin怠政,言语之间指责皇后媚上逢迎、后宫独宠,德不配位之类的。
气得祁钰当即冷了脸,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朝政皆由诸公所执,朕信任诸公,全权托付,与皇后又有何关系?或者,诸公且商议商议,看有何政事需朕决断,尽管禀奏来,朕自会勤勉不怠。”
此话一出,别说是张维了,整个朝堂顿时都鸦雀无声。
皇帝这话是在夸内阁诸公能干,不需要他为江山操劳吗?
不,分明是不满内阁独断专行,架空皇权,欲要借机亲政,重夺权柄!
祁钰看着底下的文武群臣,个个恭顺地垂着头,心中冷笑。
一个个的指不定心里都怎么想呢,却在这里装忠顺!
……
散朝后,文武百官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各自离散归衙,而是眉目示意,渐渐地分作几拨,相伴出宫门去了。
田义将这个消息告知祁钰。
祁钰冷笑一声,愤愤又无力地恨声道:“随他们去!”
一群争权夺利的蠹虫而已,张圭在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有谁敢闹?
不过是见他这个皇帝手中无权而已,所以有点风吹草动便异心顿生。
所以,权力还是要抓到自己的手里,才能放心。
祁钰目光沉沉。
然而几天后,一则流言逐渐散布开来,祁钰就再也坐不住。
皇后善妒,不许皇帝纳妃,一人专宠;更且媚主逢迎,引得皇帝流连后宫,荒废朝政,实在不堪母仪天下。
第169章 包子次辅
啪——
御书房里,祁钰将手中的奏折重重地砸在桌子上,脸色黑沉得能滴出水来,怒声道:“朕这才歇了几日,他们就敢上书污蔑皇后媚主祸国、德不配位,简直是无法无天!
“去,到内阁去把张次辅叫来!”
这事是张维最先挑起来的,当然要先拿他来问罪。
田义恭顺地应了声“是”,心中却惊愕不已。
皇帝竟敢对内阁的人发难,虽然张维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次辅,张圭在朝时,他也不过是个内阁“打杂的”罢了,但是这也足够让人心惊的了。
谁不知道张维是张圭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一直当做接班人来培养,要不然张圭也不会在离京之前,将内阁诸务都交给张维执掌了。
看来,张维此次矛头直指皇后娘娘,真的惹怒了皇帝陛下。
又或者,皇帝对张圭执掌下的内阁,早就心存不满了,此次呵责张维,不过是借机发作罢了。
田义暗自揣度,自去传命。
内阁。
张维听罢皇帝的口谕,也吃了一惊。
皇帝这是见张圭走了,便以为内阁是好拿捏的软柿子了吗?
张维心中风云翻覆,面上却一派云淡风轻,笑应道:“劳烦田公公稍待。”
田义连忙笑道:“张大人请便。”
张维遂回房整衣正冠,随后出门,同田义一起入宫,径直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祁钰已经将御案上所有弹劾黄宜安的奏章,分门别类地整理成了几堆,见张维进来,也不等他见礼,直接吩咐道:“张爱卿快来看看,这些弹劾皇后媚主祸国的奏章,有几个是出自内阁诸公门下。”
这话说得可谓十分刻毒。
张维哪里敢上前翻阅,慌忙伏地请罪道:“陛下明察,内阁诸员一心为公,绝不敢结党劾奏,更不敢对皇后娘娘有丝毫不敬之意。”
祁钰打量了张维一眼,冷笑两声,问道:“张爱卿这意思,是皇后确实媚主祸国,所以一心为公的内阁诸员及其门下故旧,才会接连上书弹劾了?”
“臣不敢,请陛下明鉴。”张维伏地叩首。
“让朕明鉴?”祁钰冷笑道,“难道率先弹劾朕专宠皇后、荒废朝政的,不正是张爱卿吗?”
张维伏地回禀道:“臣之所为,皆一心为公,故患有所不避,还请陛下明鉴!”
请他明鉴?
他要是可以“明鉴”的话,会至于连经筵让谁讲、讲什么这样的日常小事,也得全部都由张圭决定吗?
张维见祁钰没有做声,大着胆子禀奏道:“陛下与皇后娘娘鹣鲽情深,不忍皇后娘娘受人指摘,臣十分理解。然正因为此,陛下才更应该勤勉不怠,以免皇后娘娘受人非议。”
祁钰被张维这番言论气笑了。
敢情他娶了黄宜安,不是给自己找个相知相伴的妻子,而是给内阁找了个钳制自己的理由吗?
“那不如请张爱卿先告诉朕,朕该勤勉些什么?”祁钰寒声问道。
每天听听经筵、写写文章,把内阁的票拟用朱笔誊写一遍,便算是勤勉了吗?
“臣不敢。”张维身子伏得更低了,借以掩下眼底翻涌的情绪。
皇帝这是终于厌弃张圭了吗?
祁钰冷哼一声,道:“你不敢?以朕看来,内阁诸员皆勇猛无敌之辈,这世上还有你们不敢做的事?”
“臣惶恐之极。”张维以头叩手,恭敬非常。
内阁诸员?
这就是包括张圭了!
看来,皇帝果然对张圭起了不满之心。
祁钰盯了张维看了一会儿,冷声讥讪道:“既然张爱卿一心为公,那便替朕亲自审阅这些奏章,将弹劾皇后之人一一都纠察清楚,免得冤枉了一个好人,也决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说罢,也不管张维如何,祁钰气得直接拂袖而去。
张维恭声应命,心里却直叫苦。
朝中诸官谁敢保证自己干干净净的,完全经得起查究?若是皇帝真的要彻底纠察清楚,估计一个都跑不掉。
那些人倒了霉,不敢对皇帝怎么样,自然会把他这个经办人当成替罪羊、攻击报复的靶子。尤其张圭一脉的官员,到时候少不得扣他一顶“叛徒”的帽子,将他倾轧排挤出朝堂。
朝中的官员畏惧大权在握、铁血手腕的内阁首辅张圭,可不怕他这个给张圭打杂、临时暂代的“软包子”次辅。
他若是被从内阁排挤出去,那……
张维正在纠结为难之时,冯永亭悄悄地进来了。
“张大人这是在忙什么呢?”冯永亭对着正在翻阅御案上的奏章的张维,笑眯眯地说道。
张维回头见是冯永亭,如同见了救星一般,连忙上前行礼叹道:“冯公公来得正好!本官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冯永亭笑眯眯地问道:“哟,究竟是什么难事呀,竟然连首辅大人钦点的张大人都难住了。”
张维连声道“不敢”,这才指着御案上的奏章,将事情的原委一一告诉了冯永亭。
冯永亭听罢,暗自心惊。
原来皇帝竟然如此爱重皇后吗?
听说刘冕和明缃大婚那日,皇帝还特地赏赐了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给永昌伯府,作为二人新婚贺礼,如此特意折辱,显然是对明缃伤害过皇后一事耿耿于怀。
看来这枕头风的威力,还真是不容小觑。
看来,是时候劝李太后给皇帝纳几个妃嫔以分夺皇后的恩宠了。
冯永亭心中盘算得清清楚楚,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弥勒佛似的和善的笑,同张维一起将祁钰整理出来的弹劾黄宜安媚主祸国的那几堆奏折仔细地翻阅了个遍。
“看来,陛下对朝中各方势力都十分了解啊。”冯永亭沉吟道,“看这分出来的几堆,派系各自不同,却无一出错。”
张维见冯永亭脸色不好,遂见机地替祁钰解释道:“这也是应该的。毕竟,陛下登基之后,便一直由首辅大人亲自教导、严格要求,不过是朝中派系而已,要弄清楚、记下来并非是什么难事。”
对于张圭亲自选定的“接班人”,冯永亭本能地比对别人多了几分信任的,因此听了张维的话,也没有再多想,点点头,话题便又转向他处。
第170章 最佳卧底
“从这几堆奏章看来,显然是有人想借着日前你在朝堂上的那番劝谏,故意把事情闹大,再栽赃陷害啊。”冯永亭一边翻阅奏章,一边皱眉沉吟道。
张维垂下双目,做出恭顺的模样,点头应道:“似是如此。”
冯永亭沉思片刻,道:“看来,陛下还是站在内阁这边的,否则就不会把弹劾皇后媚主祸国的奏章特地分拣好,让你审阅纠察了。”
张维也是这么想的。
皇帝或许已经开始对张圭的大权心生不满,但是这点不满在数年的师生情谊和辅佐之功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然而再不值一提,裂隙也已经产生了不是吗?
张维在心底微笑。
冯永亭一心在此事上,并没有注意到张维神色上的细微变化,沉声道:“首辅大人虽然离京回乡了,但是每日的奏章依旧要快马加鞭地送达,等候大人批阅,想来这些奏章很快便会送到首辅大人的手里。等首辅大人看过奏章,传信回来,咱们再采取下一步的行动吧。”
京城的一切皆是张圭在离京前就都用心布置好了的,他们若是贸然行事,有没有成效尚且不论,只怕会打乱张圭的计划。
张维顺声附和道:“如此,那内阁就等首辅大人示下吧。”
对于权欲心极重的张圭来说,即便是他这个内定的心腹接班人在平时都只能打打杂,就更别说内阁的其他人员了。
如此大事,岂能自作主张。
冯永亭点点头,重新翻阅起御案上弹劾黄宜安媚主祸国的奏章来,暗自揣测上次他登门威胁之事有没有暴露。
黄宜安会不顾自己的清誉,将一切都向祁钰和盘托出吗?
冯永亭心里拿不定主意,浮躁之下,便怨恨起明缃没有确凿的证据便满嘴胡说,让他自以为胜券在握,过早地在黄宜安面前露了痕迹。
对于坑自己的人,冯永亭向来是不吝报复的。
因此一回到自己屋里,冯永亭便吩咐心腹内侍,语气森森地吩咐道:“听说永昌伯府的小公子最宠爱的便是身边那个叫玉竹的小厮,片刻都离不得身,你知道怎么做吧?”
心腹恭声应诺,自去安排。
冯永亭对着合上的门扇,露出阴森恐怖的笑。
……
对黄宜安的弹劾,很快就从宫内传到了宫外。
黄伟和王氏得知后十分担忧,连忙递了帖子,请求入宫拜见皇后娘娘。
正巧英国公府也得到了消息,同日也往宫中递了拜帖。
李太后见了,也没有多问,直接让人把拜帖送去了坤宁宫,交由黄宜安自己处理。
对于自己挑中的人,李太后还是有几分自信的。黄宜安要真是那等媚主逢迎之人,就不会大婚一个月之后,才在她的威胁之下,屈服圆房了。
再说了,祁钰为什么荒废经筵、怠惰朝政,李太后比谁都清楚,自然不会糊涂地把过错归结到无辜的黄宜安身上。
庆嬷嬷见了,有心趁机替黄宜安辩解几句,又想到李太后近日因与祁钰的争执以及祁钰荒怠朝政的消极反抗,心中十分恼怒忧闷,只得暂且忍下,命心腹人将黄家和英国公府的拜帖送到坤宁宫,替她宽慰黄宜安一二。
坤宁宫里,黄宜安收到庆嬷嬷的好意,心中十分感动,很是大方地打赏了传信的宫人一把金豆子,也算是为庆嬷嬷做脸面。
那宫人十分开心地接了,谢别而去。
黄宜安回到西窗下,盘腿坐在榻上,半伏在小几上拆帖子看。
帖子上固然不可能流露出对她在宫中近况的担忧,但是黄宜安只看着帖子上的落款,便察觉浓浓的关切之情铺面而来,心中又喜又忧,不由地长叹一声。
祁钰正好进来,见状紧两步上前,揽住她的肩头,关切问道:“怎么了,何事烦忧不畅快?”
黄宜安顺从地倚在祁钰肩头,扬了扬手中的帖子,娇嗔道:“还不是因为臣妾媚主祸国,引得朝臣不满,因此母亲和张姐姐都特地递帖子入宫来教训我。”
娇嗔的语气,有不满,还有故作玩笑来开解他。
祁钰心中十分歉疚,将怀里的人抱得紧了紧,低声叹道:“你放心,朕已经命张维彻查此事,对于参与其中的人,绝不姑息。”
黄宜安心头一动,问道:“张维?是内阁次辅,此番暂代元辅之职的张大人吗?”
祁钰点点头,神色不悦地说道:“正是他。若不是他在朝会上首先发难,那些人怎敢冒头攻讦于你?这件事情既然是因他而起,那自然要由他结束吧!”
祁钰这是要让张维出面,惩治那些上书弹劾她媚主祸国的官员吗?
这招借刀杀人、祸水东引,确实不错。
不过,祁钰若是想早日亲政,张维就是一个不得不争取的助力。
天下谁人能够想得到,张圭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张维,未来的内阁首辅“接班人”,其实是张圭的老上司兼老对头高珙的人呢!
当初高珙做内阁首辅之时,曾经与帝师殷士詹当街打架,一时闹得沸沸扬扬,而殷士詹之所以暴怒之下要揍高拱,就是因为高拱想把他踢出内阁,提拔自己的亲信张维取其而代之。
只可惜还没有等张维顺利入阁,高珙就在末辅张圭和大太监冯永亭的联手谗害之下,被迫辞官归去,从此一生再未起复。
后来因缘巧合之下,张维竟然得了张圭的青眼。
不知道这段隐情的张圭,对于张维这个本家后生十分看重,如今更是将他当作自己的接班人培养提携,离京之前,将内阁以及整个朝堂都暂时托负给张维。
这也为将来张圭去世后被彻底清算埋下了祸根。
彼时的内阁首辅,正是张圭一手提拔上去的张维——高珙的心腹之人。
这些隐情,祁钰自然是不得而知。
黄宜安觉得,不能就这么任由祁钰将张维推到群臣的对立面,失去这么一个亲政的绝佳助力。
“陛下,张大人所言虽然无理,却也道破了世态人心。”黄宜安环住祁钰的腰,低声叹道,“从古至今,‘女色祸国’的故事还少吗?从妲己到褒姒,从飞燕到玉环,但凡国君有暇,必是妖女作乱。
“纵然臣妾行得正、坐得端,可也挡不住三人成虎、众口铄金。陛下就当是为了臣妾,暂且煎熬些时日如何?”
第171章 皇帝表现
祁钰哑然失笑,道:“在这宫里,除了二位母后,也就你敢对朕说这样的话了。”
说罢,又叹息一声,歉然低声道:“其实不是朕替你煎熬,而是你在为朕煎熬啊……”
这事跟黄宜安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过是母子、君臣角力的受害者罢了。
既然是受害者的恳求,那他作为过错方,当然得同意了。
“你放心,朕自有分寸。”祁钰笑叹道,“这江山是朕的江山,他们不爱惜,朕还舍不得糟蹋呢!”
他虽然不满张圭的严苛和独裁,但是有一点和张圭的目标却是一致的,那就是当一个圣明的君主,保疆卫国、保育万民,带领大齐走向中兴盛世。
黄宜安仰头,一脸动容地笑谢道:“多谢陛下!”
祁钰抬手捏了捏她丰润的脸颊,也笑了起来。
第二天,祁钰便照常去了御书房,虽然依旧没有按照张圭临行前的安排开设经筵,但是批阅,或者说是誊写内阁的票拟却十分认真,认真到不仅工工整整地誊写,还能提出异议。
不管这个异议内阁会不会认真考虑,他都绝不会回避自己的责任。
就当是为了将来某一天或许会到来的亲政做准备了……
祁钰安慰自己。
黄宜安去御书房给祁钰送点心时,看到认真理政的祁钰,唇角微扬,心中暗想:看来对祁钰来说,撒娇耍蛮可比恭顺劝谏容易多了。
前世她偶尔也会婉言劝谏祁钰,祁钰虽然大多也会取,却从没有像如今这般体谅她的苦心与不易。
黄宜安不禁想,前世郑氏之所以专宠几十年,是不是就因为她嗔笑怒骂皆似从心,没有半点妃嫔的恭谨呢?
……
第二日,王氏和张溪结伴入宫。
两人先去给两宫太后请了安,然后才到坤宁宫。
黄宜安已经亲手备好了茶点。
见礼毕,黄宜安遣退宫人,只留下阿梅伺候。
张溪见状,整个人顿时收起先前的恭谨,面露担忧。
王氏已经抓着黄宜安的手,着急问道:“你最近怎么样?有没有人为难你?”
黄宜安笑着安抚她道:“母亲别着急,要是有人为难我,您和张姐姐今日就见不到我了。您仔细想一想,今番进宫,两宫太后可有为难你们?”
王氏想了想,摇了摇头,低声回道:“慈宁宫那里倒不曾说些什么,慈宁宫那里虽然言语之间有所暗示,但也不过是让我们劝你,在陛下惰怠时规劝一二罢了。”
黄宜安笑着点头道:“这就对了。”
李太后情知祁钰消极反抗的缘由在于母子争吵、君臣博弈,当然不会把责任归咎到她的身上;陈太后虽然不知情由,但作为大半辈子都生活在宫中的人,又亲自伴着祁钰一路过来,怎么会不知小皇帝的艰辛不易呢?所以也只是让她这个枕边人多多规劝祁钰,并未指责她的不是。
王氏见黄宜安眉宇间没有任何慌张和委屈,一如早先的温和从容,便渐渐地放了心,拉着她的手轻叹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又不禁皱眉道:“听说这次的事是内阁次辅张大人率先上书弹劾,所以其他人才跟风上书毁谤你的,是不是这么回事?”
神情语气颇多不满。
黄宜安轻叹一声,道:“如果世人都像您这么想,那张大人可就要冤枉死了。”
此时的张维羽翼未丰,上头有张圭这个当权得意的首辅大人压着,即便是有心引导群臣攻讦内阁或是张圭,也不敢做得如此明显。
这次的事情,显然是有人刻意安排,目的就是借张维劾奏之机,攻击张圭的内阁。
王氏闻言,讶然问道:“怎么,竟然不是这么回事吗?”
黄宜安看了阿梅与兰心一眼。
两人会意,各自站到门窗处,仔细看守。
张溪见状,倾身凑近前去。
黄宜安这才低声对二人道:“这件事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对。虽说事情是张大人挑起的,但是那些人可未必是跟风才上书劾奏我的。如今大家都像母亲这么认为,那么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王氏神情有些糊涂,一时没想明白黄宜安的话。
出身名门、自幼出入宫廷的张溪却一下就听懂了,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些跟风弹劾你的人,目标不在于你,而在于张大人?”
黄宜安露出赞赏的笑容,点点头。
王氏听了张溪的话,半晌,也咂摸出味儿来了,一脸担忧地摇头道:“怨不得人们常说宫门似海,这里头的水,可真深啊……”
黄宜安点点头。
后宫虽然不得干政,但又与前朝政事息息相关。
后宫现在独有她一个皇后,不需与妃嫔们勾心斗角,但是君臣角力的牺牲品也就只有她一个了,更兼祁钰如今还“十分宠爱”她,大家可不得把她当成靶子嘛。
唉,没有想到重来一世,她竟然提前把郑氏“祸国妖妃”的名声给担了。谁让前世大婚后晏游放纵的皇帝陛下,今生竟然只在坤宁宫“荒yin惰怠”呢?
黄宜安一时心情复杂。
“那你会有危险吗?”张溪担忧地问道。
黄宜安叹道:“那得看陛下的表现能不能让他们满意了。”
王氏和张溪闻言俱是一愣,怎么九五至尊的皇帝竟然还得看朝臣的脸色吗?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
张圭接到弹劾黄宜安的奏章时,人刚离京城数百里,离江陵还远着呢。
二十三人抬的大轿,想走快也走不了啊。
更何况张圭难得有暇出京,因此动了游山玩水的兴致,每到一处风景秀美之处,都要驻足游玩一至数日,因此走得非常慢。
更何况还要接受沿途各路官员的孝敬,威仪浩荡的仪仗便越来盛大,这路自然走得也越来越慢。
弹劾黄宜安的奏章送到时,张圭正在一处山清水秀之地,看前几日戚总兵送来保护他的火铳营的演练。
火药爆炸的轰鸣和四溅的火花,让张圭不禁拊掌大笑赞叹道:“有如此神器,大齐何愁不能荡平蛮夷、屹立神州大地!”
迎驾的官员们自然是连声附和,溜须拍马:“这全都赖首辅大人英明神武,我大齐才能有如此神器,有如今的盛世景象……”
第172章 名门丑事
各种溢美之词,如汩汩涌出的泉水,冒个不停。
张圭听了,仰头畅快大笑。
正在这时,长随上前禀报道:“大人,京城中的奏章又送到了,已经放到了帐内。”
随侍的地方官员听完长随的禀报,都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来,愈发恭维张圭个不停。
首辅大人人虽然离开了京城,但是每日的奏折依旧要快马加鞭地送来给他审阅,可见陛下对他的倚重和信赖。这样一尊大神,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他们当然得用心孝敬着嘛!
若是伺候得好了,说不定首辅大人一高兴,在吏部的考核中给他们评一个优等,那升官发财可就指日可待了!
张圭便在一众官员的吹捧中,熏熏然地回到了帐内。
帐帘一落,张圭顿时收敛起得意的笑容,埋头翻阅新送来的奏章。
随着他越行越远,当然不可能要求所有的奏章都先送到他的案头,等他批复之后,再送回京城执行。朝堂瞬息万变,稍有迟缓便可能会贻误时机,所以他才要留下最信任的接班人张维坐镇内阁,随机应变。
只有紧要的奏章,比如新政的推行和朝廷的最新动向等,才会被快马加鞭地呈送到他的案头。
张圭一份一份地仔细翻阅着,看罢新政的相关的奏折,便翻到了弹劾黄宜安媚主祸国的那几份奏本。
同事关新政的奏折不同,弹劾黄宜安的那几分奏折中还夹有张维的私信,解释此次弹劾皇后失德事件的始末。
张圭看罢,将书信重重地拍在桌上,望着京城的方向冷笑道:“本辅离京不过二十余日,那些人就蠢蠢欲动了。真当本辅离了京城,便辖制不得他们吗?
“来人!”
长随闻声进帐,弯身恭声道:“大人有何吩咐?”
“待本辅修书一封,你立刻快马加鞭地送回京城,务必要将信件亲手送到次辅的手上,知道了吗?”
长随恭谨应诺。
张圭随即草书一函,用火漆封好,递与长随,交代道:“务必要快!”
“是。”长随领命,将书信藏在怀中,即刻出帐寻了一匹好马,一路往京城疾驰而去。
张圭看着长随走远了,这才返身回帐,将张维的书信重新打开,细细观看,眉头也越皱越紧。
张维在信中说,他离京后不久,皇帝便开始荒废经筵、不理政务,整日里与皇后在坤宁宫消磨时光不说,竟然还在张维上书规劝之时,直接当着群臣的面,反讽张维他有何事可勤勉。
皇帝这是看他不在京城了,便开始放纵不羁,想要借机夺权了吗?
张圭自认为并不是那等贪恋权势之人,此次“夺情视事”的风波之后,他之所以要将权力重新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过是见皇帝年少无法掌控朝堂,怕还政于君,会导致新政无法顺利推行罢了。
皇帝该不会因为就觉得他贪恋权势,心存不满,所以才如此荒怠朝政、指斥次辅,以宣泄心中的愤懑吧?
“天子年幼,少不更事,如何能理解老臣的苦心啊……”张圭摇头蹙眉叹道。
看来,如今还不到还政于君的时候。
至于奏折上弹劾黄宜安后宫独宠、媚主祸国之类的事情,张圭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一来,即便是身为元辅帝师,皇帝的私生活他没有办法过度干涉——若是皇帝直接以皇嗣绵衍为名行事,任何臣子都无法反驳说皇帝做的不对;二来,帝后大婚时年岁尚幼,他本就不赞同,奈何一心抱皇孙的李太后一力坚持,他也只得退后一步。
至于朝臣在奏本中劝谏的,要皇帝选妃以分担皇后的宠爱,那就更加不可行了。
皇帝如今虚龄才十六岁,若是广选妃嫔,身体怎么能吃得消?一个皇后他都尚且要担心皇帝不知节制,龙体会被掏空,更别说是一群妃嫔了。
况且,妃嫔越多,皇帝流连于后宫的时间只会越长,读书理政的时间自然也就越短。如此,怎能迅速地成长为一位合格的明君?
真不知道这些人脑子里是怎么想的!难道为了扳倒他,就可以不顾君王、不顾江山社稷了吗?
自从离京后,张圭第一次觉得,他得赶紧回乡归葬亡父毕,立刻赶回京城坐镇。
……
京城。
先于张圭长随到达京城的,一件名门丑事。
永昌伯夫人寿宴上,天资不凡的秀才公子刘冕喝了点小酒,一时心火上来,与贴身小厮玉竹在书房行分桃之事时,被妻子明缃亲眼撞破。
明缃愤怒之下,打了肤白胜雪、雪上斑斑的玉竹一巴掌。
没成想玉竹那么不禁打,一脑袋撞到了桌角上,直接一命呜呼。
刘冕痛失爱人,情绪失控,直接冲明缃扑了过去,要给杀死明缃替死去的玉竹报仇。
明缃见刘冕为了一个以色侍人的下贱小厮,竟要杀妻,愤怒之下,也顾不得“出嫁从夫”的女训了,毫不犹豫地还手,与刘冕厮打成一团。
明缃虽是女子,天生体力不如男子,但好歹在英国公府生活了十余年,当初为了亲近张池,也学了些花拳绣腿;而那刘冕虽然出身将门,走的却是科举入仕的路子,实打实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因此夫妻二人竟然堪堪打成了平手。
你一拳,我一脚;你一拧,我一咬,打得是不亦乐乎。
动静越闹越大,终于传到了永昌伯夫妇的耳朵里。
两人大惊之下,慌忙命永昌伯世子夫妇亲去书房查看,他们则极力稳住满座的宾客。
等永昌伯世子夫妇到达书房时,刘冕和明缃二人已经是衣衫破烂、脸上挂彩,各自气喘吁吁,却依旧不停地抓挠对方,各种恶毒咒骂之辞不绝于耳。
儿媳衣衫不整,永昌伯世子不便入内,便背着脸呵斥一声:“都在做什么?看看成什么样子!还不都快点住手!”
世子夫人素日里虽然不喜刘冕,恼恨他一个庶子非但占了长子的名分,还靠着“将门秀才”的名号把她亲生的儿子都风采都给盖住了,但是见了眼下这情况,也不禁怨责起明缃来。
第173章 人命报酬
“你是读书人家的女儿,怎么也这么不知礼数?冕儿不论如何,总归是你的夫婿,你一个做妻子的,打死丈夫的贴身小厮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对自己的丈夫下死手,休弃你都算是轻的了!”永昌伯世子夫人痛心疾首地训斥道。
说话间,丫鬟婆子已经上前将厮打成一团的两人分开。
明缃被世子夫人这一顿骂,顿时清醒过来,悲愤之余,立刻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
无论事情是因何而起,单她动手厮打丈夫这一条,就足以让刘家赏她一纸休书了。
况且,男人养几个美貌年轻的小厮,在权贵之间也算不得是什么新鲜事,若是事情真的捅了出去,非但不会有人说她做得对,说不定还会有人骂她善妒残忍,一出手就要害人性命呢。
她当然想杀了玉竹这个跟自己抢丈夫的下贱东西了,可想归想,她并没有真的打算害死他。可谁知她就那么一推,玉竹就自己撞上了桌角,立刻没气儿了呢?
从永昌伯府的丫鬟婆子们分开两人后,搀着刘冕嘘寒问暖,却反剪她的双手死死地扣住,就不难想象自己今后的命运。
思虑不过一瞬间,明缃给自己的陪嫁丫鬟使了个眼色,眼睛一闭,立刻晕了过去。
不管怎么样,她先得表现出自己远远比刘冕伤得重,让外人以为她是被刘冕打得狠了,迫不得已才反抗了一两下,却最终还是不免被刘冕重伤的下场。
这样,永昌伯府才会畏于流言,不敢轻易地休弃她。
对于刘冕,明缃当然是没什么留恋的,甚至还有些怨恨。
一个除了在新婚之夜应付了事,便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贴身小厮身上,让妻子夜夜独守空房、被人耻笑的男人,又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呢?
破落的永昌伯府,当然也不可能给她一个庶长媳更多的尊崇。
可即便是如此,明缃也深深地明白,如果她被永昌伯府休弃了,成了明家的耻辱和无用的废棋,是不会有人关心她的死活的。
甚至她那恨不得她去死的继母,还会伙同她冷血无情的父亲,让她悄无声息地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好独占她母亲留给她的嫁妆。
所以,她必须也一定要留在永昌伯府!
陪嫁丫鬟接到明缃的眼色,立刻扑倒她的身上,尖声哭喊道:“大少夫人,大少夫人您醒一醒呀!您不要吓奴婢,您要是去了,奴婢可怎么跟老爷和夫人交代啊……”
这陪嫁丫鬟是明缃得知兰芳等英国公府的婢仆等她出嫁后,就会返回英国公府的事情之后,特地花心思、用重金收买来的,一向视明缃为慧眼识珠的明主,忠心不二。
方才她还借着劝架的机会,帮着明缃挠了刘冕几下呢,如今眼见永昌伯府上下合起伙儿来欺负明缃,心里正恼火着呢,接到明缃的暗示,又怎么会不卖力地替明缃叫屈呢。
那丫鬟哭声又洪亮又尖利,隔着门窗都能传出去老远。
更别提还有刘冕这个不省心的,听到那丫鬟口中一个劲儿地怨责自己,替明缃委屈,顿时火气更大了,扯着嗓子跟丫鬟对骂。
“哪儿来的贱婢,敢在永昌伯府撒泼颠倒黑白!明明是这贱妇妒忌杀人不说,还想要谋杀亲夫,本公子没有打死她,已经算是便宜她的了!”
痛失爱侣又被冤枉的刘冕,气急之下,一把推开搀扶着他嘘寒问暖的丫鬟婆子,歪歪斜斜地冲到明缃主仆面前,抬起脚就要冲明缃的心窝踹去,口中还骂骂咧咧:“贱妇,你去死吧!本公子现在就要为玉竹报仇!”
那丫鬟猛地扑上前去,一把抱住刘冕的脚,大声哭喊道:“杀人啦!杀人啦!永昌伯府的秀才公子要杀妻啦!快来人救救我们大少夫人啊!来人啊!救命啊!……”
哪怕永昌伯世子夫人及时命人捂住了那丫鬟的嘴,消息却还是传了出去。
眼见着有脚步声往这边来了,永昌伯世子夫人哪里还敢耽搁,直接让人堵了那丫鬟的嘴,将她和明缃两个捆作一堆,塞到帘后藏好。
永昌伯世子更是一巴掌甩在犹自骂个不停,要冲到帘后打死明缃的刘冕脸上,恨声骂道:“不成器的东西!你要是再敢多说一个字,现在就立刻收拾东西,从永昌伯府给我滚出去!”
离了永昌伯府的庇佑,一个小小的秀才,在达官贵人满地走的京城,又凭什么立身?
于是,刘冕很听话地抿紧了嘴巴,目光哀戚地看向躺在血泊之中、只覆了一件单衣蔽体的玉竹一眼。
都是他没有用,不但没能保护得了玉竹,甚至连死后为他讨回公道都不行!
刘冕恨恨地握紧拳头,暗暗发誓:明年乡试,他一定要蟾宫折桂,后年春闱,也定要榜上有名!到时候,有了进士的名位,他倒要看看,谁还能挡着他给玉竹报仇!
……
冯永亭得知此事后,赏了那心腹内侍一角银子,森森笑道:“事情办得不错。”
明缃竟然还使出了装重伤不起这招,生怕永昌伯府把她给赶回了明家,呵,真是杞人忧天!
殊不知,有他的“关照”在,别说是一条人命了,即便是两条、三条,他都能替她保住“大少夫人”的位子。
只是,这其中生不如死的艰辛,她可就得好好地饱尝一尝了。
冯永亭开心地哼起了小曲儿。
敢耍手段玩弄他的人,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心腹内侍见状,躬身退了出去。
有小厮过来低声禀报道:“那三十两银子已经送给玉竹的家人了,叮嘱了他们要厚葬。”
内侍点点头,又低声问道:“泄露自己的身份了吗?”
小厮连忙恭声答道:“没有。小人特地改了容貌和声音,只说是刘大公子让送去的丧仪和补偿,别的一概都没有多提。”
那家人想来是知道玉竹以色侍人之事的,接了银子也没有多问。
内侍满意地点点头,从袖间摸出几只铜板赏给小厮。
小厮连忙双手接了,恭声道谢。
钱多钱少不重要,关键是主人看重,肯分派给他事情做就行!
他不要求像其他人一样,借着主人的权势平步青云,或是轻易地威胁索要别人的性命,他只要能在三十岁之前,攒够做富家翁的本钱就好了。
第174章 成事不足
黄宜安知道这件事情时,明缃已经从“重伤不起”,渐渐地能下床了。
“竟有这样的事情?”黄宜安犹自不敢相信,喃喃道,“明缃再善妒,也不敢当着刘冕的面杀他的人吧?且永昌伯府怎么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么会纵容家中年轻夫妻相残,还让这消息流传了出来?”
祁钰冷哼道:“她有什么不敢的?当初她就是因为善妒,差点要了你的性命呢!”
他现在光是想一想,就禁不住后怕。
“可臣妾总觉得很奇怪。”黄宜安辩驳道,“明缃那人一向算计深远,就算是想杀了玉竹以泄愤,又怎么会当着刘冕的面动手,事后还跟刘冕打了起来?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祁钰哼了一声,道:“谁知道呢?或许她就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呢?”
黄宜安见祁钰一脸不愿意多谈论明缃一个字的神情,又是好笑又是动容,遂也不再多说此事,只是心底到底存了疑。
这门婚事是冯永亭一手撮合的,显然是对明缃不怀好意,那这件事情有没有可能也是冯永亭的手笔呢?
……
冯永亭近日报复完明缃,便开始设法游说李太后给祁钰纳妃。
可是还没等他行动,就看到了张圭对此事的坚决反对。
作为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以及祁钰的大伴,一直以来,内阁的票拟都要经过他的手,再呈送到祁钰面前,然后由他教导祁钰如何誊写。甚至不时地,他还要模仿祁钰的笔迹,替他誊抄。
虽然如今名义上祁钰已经大婚亲政,且十六岁的少年天子也不再需要、更加不愿意让别人代为誊写奏折,但是这并不妨碍冯永亭利用职务之便,查阅这些奏章。
然后他就看到了张圭对于朝臣奏请皇帝选妃的批驳,理由是天子年少,不可以女色诱导之,群臣应诚恳劝谏,引导天子戒骄戒躁戒荒怠,用心做一个明君圣主。
“尔等乃肱骨之臣,不思竭忠尽智以佐陛下,竟欲行佞臣之余事耶?吾以为不可!”
这是张圭对上书劝谏皇帝选妃以分担皇后圣宠者厉喝与劝阻。
冯永亭见了,虽然不甘心,却也只得暂时按捺下这个想法。
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他总觉得自从冯林被问罪伏诛之后,祁钰就逐渐地疏远了他——虽然祁钰依旧亲切地称呼他为“冯大伴”,不论是朝政大事还是日常小事,也仍然会与他倾诉,但是他就是感觉不对劲,总觉得皇帝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不似早先的真诚,那笑容、那温言,似乎都隔了一层纱一般。
而在他到坤宁宫劝告拉拢黄宜安失败之后,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他不相信黄宜安会把这件事情告诉祁钰。
一来黄宜安当时似乎没有听懂他的话,二来这毕竟涉及到黄宜安待选期间与他人相看之事,不论真假,泄露给祁钰,对她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黄宜安只要不傻,就不会轻易开这个口。
心中不定的冯永亭,决定写信告知张圭此事,请他帮忙拿个主意。
自从祁钰登基之后,与张圭这个元辅帝师待在一起的时间,远远要比和他这个“大伴”待的一起的时间长久,因此他觉得,张圭肯定要比自己更加了解如今的祁钰一些。
书信很快便被呈送到了尚在赶赴江陵途中的张圭手里。
上次收到群臣弹劾祁钰荒怠政事的奏章之后,张圭虽然下定决心早日到江陵安葬完亡父,便立刻赶赴京城,亲自督导祁钰勤勉不怠,但是此行仪仗实在太过浩荡逶迤,即便他下令提速前进了,几日下来,也还远远未到江陵地界儿。
更何况,沿途还有地方官参拜孝敬,就更加走不快了。
张圭接到冯永亭的奏本时,正在命人清点所到之地的各级地方官送的程仪,金银珠宝、珍玩字画、美女田地,不一而足。
看罢书信,张圭不由地拢起眉毛。
这个冯永亭,原先瞧着倒也有几分才干,怎么近来心思都用在这些算计上面了?还每每出师不利,反受其殃。
拉拢黄宜安以更加全面地了解祁钰的日常生活这件事情,冯永亭事先跟他提过,而且还拍着胸脯打包票说,对付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后而已,对于大半生都浸yin在后宫的他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
他信任冯永亭,又担心祁钰祁钰大婚后纵情声色,脱离了他设定好了的圣主明君的轨道,所以才会同意此事的。
可谁知结果却是黄宜安没有答应——不管对于冯永亭的暗示,她是听懂了还是没有听懂,总之就是这么一个结果。
而冯永亭如今竟然说自那件事情之后,他似乎受到了祁钰的冷待,猜测黄宜安可能把这件事情告知了祁钰,那这问题可就大了!
拉拢皇后、私窥圣迹,要是祁钰认真追究起来,即便是他也不好出面保下冯永亭!
而没了冯永亭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助力,仅凭着一个李太后,他如何能及时查知祁钰的在后宫的情况呢?
张圭意识到事情不可耽搁,立刻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加鞭地送到冯永亭手里,命他切不可妄自行动,一切都等他回京再说。另外,劝他有空就多去两宫太后,尤其是李太后那里走走,不能再在两宫太后跟前失了往日的宠信。
冯永亭接到张圭的书信,立刻老老实实地照办。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既然连浸淫官场几十年、大权在握数载的张圭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不敢再乱来。
自此后,冯永亭往慈庆、慈宁二宫便跑得愈发殷勤了。
陈太后尚未觉得如何,毕竟她一向是等冯永亭问安毕,便把人打发走,以免影响她清修礼佛的。
李太后却敏锐地察觉了冯永亭突然而起的殷勤。
往日里,冯永亭虽然也时时来奉承讨好她,但是那姿态绝没有如今这般谄媚殷勤。
李太后冷眼旁观了好几天,这日正准备问训清楚,就听得宫人在殿外禀报道:“启禀太后娘娘,陛下和皇后娘娘来给您请安了。”
李太后看了冯永亭一眼,只得将此事押后。
第175章 和好了吧
上次李太后以身体有恙为由,免了祁钰和黄宜安的晨昏定省,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使得祁钰心中十分委屈不快,当天便直接回了坤宁宫。
可是黄宜安的一番话,又渐渐地抚慰了他,让他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不管怎么样,作为儿子,他都不该脱口质问李太后的品行。
因此第二天,祁钰便以侍疾为由,特地提前一刻钟和黄宜安去慈宁宫给李太后请安,以表歉然与和好之意。
李太后气还没有消,自然是避而不见,继续以凤体有恙、不克接见为由,让庆嬷嬷出面打发了二人。
庆嬷嬷也算是看着祁钰长大的,见这母子俩闹成了这个样子,少不得从中说合。
“陛下,请容奴婢说几句僭越的话。”到了僻静处,庆嬷嬷恭谨恳求道,说着便欲行大礼。
祁钰连忙伸手托住了她,温和地笑道:“嬷嬷有话尽管直说,不必如此多礼。”
对于把他从小照养长大的庆嬷嬷,祁钰十分尊重。
“多谢陛下。”庆嬷嬷屈膝行礼,恳切低语道,“奴婢不知昨日陛下和太后娘娘都说了些什么,自从陛下离开后,太后娘娘便暗自垂泪了许久。
“先帝尚未即位时,奴婢便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如今已是匆匆二十余载,奴婢还从来都没有见过太后娘娘这般伤心。即便是当初被奸人设计,被先帝冷落,太后娘娘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奴婢也不知孰对孰错,不过,母子之情血浓于水,哪里有隔夜的仇呢?陛下和皇后娘娘今日来探望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娘娘十分开心,只是这面子上一时抹不开,所以才没有接见陛下和皇后娘娘。
“因此奴婢恳请陛下和皇后娘娘体谅太后娘娘作为母亲,在孩子们面前要面子,往后多来几次,给太后娘娘一个台阶下,母子和好如初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
“这件事情本没有奴婢置喙的余地,然而奴婢伺候太后娘娘和陛下多年,眼见着主子不快,这心里头就比自己受了罪还要难过……”
庆嬷嬷说着,长叹一声,眼睛也湿润了起来。
一番话说得祁钰愈发愧疚不安了。
也怪他,心中一直对李太后的严加管束不满,近日又恼上了张圭夺权,所以才会在李太后反对他利用张圭离京之机,提拔吏部尚书张翰进入内阁以分夺张圭的权力时,一时口不择言,竟然拿他往日里痛恨不已的流言蜚语,来刺伤生养并一路辅佐他走过来的李太后。
黄宜安连忙递了方帕子给庆嬷嬷,柔声道:“嬷嬷真心对待母后和陛下,陛下心中明白着呢。即便是嬷嬷不说,陛下也不忍心母后为此难过,所以才会在母后免了我们的晨昏定省之后,还特地同我一起来慈宁宫侍疾。
“还要烦请嬷嬷将陛下的心意告知母后,也好让母后早日快慰。”
庆嬷嬷连连点头应下,不着痕迹地朝黄宜安递了个眼色。
于是在师生二人的共同努力之下,没过两天,李太后和祁钰母子两个便和好了。
至于这“和好”是否能够“如初”,就不是她们所能决定的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皇帝,一个辅政的太后,若真是彻底闹掰了,后果可不容设想。
这是前事。
且说李太后听说祁钰和黄宜安来给她请安,便暂且按下询问冯永亭近日如此殷勤异常的原由,笑呵呵地接见了二人。
黄宜安还带了自己做的小酥饼等李太后爱吃的点心,一面亲手奉上李太后面前,一面笑道:“今日这点心可不寻常,母后且尝一尝有什么不同?”
李太后乐呵呵地笑道:“还跟哀家卖关子,哀家倒要尝一尝,你这点心里究竟有什么玄机!”
说罢,拿帕子包了一块小酥饼,放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
入口皮儿酥脆鲜香,内里馅料甜而不腻,细细一品,与之前的小酥饼口味略有差异。
李太后细细咂摸了片刻,不解道:“今儿这馅料有些不同,这新添的一味似乎十分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让哀家好好地想一想,这究竟是什么味道……”
一旁的冯永亭见了,仔细地嗅着空气中漂浮的小酥饼的香气,努力地回想,突然福至心灵,惊呼道:‘似乎是潜邸时太后娘娘窗下的那蓬墨菊的甘苦之味!’
李太后用心一品,果然如此,顿时双眼一亮,赞道:“果真如此!甘中带苦、苦中微甘,正是那蓬墨菊的味道!”
先帝未曾登基时,她不过是裕王府的一名小小的侍妾,直到生了祁钰,才母凭子贵晋了位份,当时还是裕王的先帝为了奖赏她,特地送了她一盆品相极佳的墨菊。
那是她恩宠和身份的象征,所以她命庆嬷嬷将墨菊移到窗下,每日悉心照料。不过一年,那墨菊便由一盆发作一蓬,蔓延了整个窗下,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每逢花期,她要剪下花朵,洗净晾干,用来制作菊花茶饮,一来提醒自己恩宠来之不易,二来也送给先帝以表深谢之情。数年下来,李太后对那蓬墨菊的味道十分熟悉。
后来先帝仓促登基,没几年又意外离世,她忙着给自己和儿女们谋前程,哪里还有精力和心思去打理那蓬墨菊,便由着它在裕王府自生自灭了。
再后来,便渐渐地把它给忘了……
没有想到,今日她竟还能尝到这墨菊的甘苦之味!
李太后念及往事,不生唏嘘感慨。
冯永亭见状,正要同李太后一起忆苦思甜,却被黄宜安抢了先。
“这都是陛下的孝心。”黄宜安笑道,“得知墨菊正近花期,陛下便日日派人去裕王府查看。昨日听闻第一朵墨菊花开了,陛下便亲自去摘取了最顶端、最柔嫩的花朵下来,洗净晾干,拌入馅料,就是想让母后尝一尝旧时最爱的味道!”
李太后闻言,心中十分感动,连忙向祁钰笑道:“陛下有心了,哀家很高兴!”
说话间,明亮的双目微微泛起了一层潮意。
第176章 有好消息
黄宜安看到李太后泛起神采的双眼,知道她这不是客气话,便也放了心,眉眼弯弯、唇角轻扬。
这样一来,李太后和祁钰母子俩算是真正和好了吧!
总算没枉费她搜肠刮肚,终于想到了那一蓬早就被遗忘在裕王府西窗下的墨菊。
祁钰见了,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惭愧,他这个做儿子,反倒没有黄宜安这个做儿媳的心思细腻、体贴用心,因此言行不由地愈发孝敬诚恳了。
“这都是孩儿应该做的!母后生养辅佐之恩,孩儿半点不敢相忘。古人云,‘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孩儿如今也渐渐地明白了。从今后惟愿母后四体康健、心情舒泰。”祁钰言辞恳切。
李太后听了,眼中的湿气终究是没有忍住,悄悄从眼角滑落下来,她慌忙抬袖掩去了,声音微哑地欣慰道:“陛下乃天子,金口玉言,有您这话,哀家就放心了。”
这是玩笑之语,却表达了李太后至深的感动之意。
黄宜安和庆嬷嬷见这母子二人情洽和睦,便都借口地退了出去,只留他们母子二人互诉衷肠。
宫人们见状,自然也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冯永亭有心留下来偷听一二,却无奈何只他一个实在是太过于突兀了,怕李太后和祁钰起疑,他也只得跟随众人一同退了出去。
皇家无家事,别看只是李太后和祁钰母子俩的家常话,说不得就会影响整个政局呢!
冯永亭心里揣着一只四爪乱挠的猫儿,心事重重地出了慈宁宫。
黄宜安见了,有心派人跟去打探一二,却又苦于没有人手,只得作罢。
等祁钰辞别了李太后,同黄宜安一起出了慈宁宫,朝日已经升得老高了。
田义看着时辰,躬身请道:“陛下,已经是上朝的时辰了。”
谁成想十数日前还闹得不欢而散的母子二人,今日竟然这么能说,直接把祁钰日常请安后,去御书房早课以及用早膳的时间都一并用去了。
田义看着祁钰满面春风,暗自猜想,看样子这回母子二人谈得很愉快,前朝后宫又有安稳日子了。
祁钰点点头,转头冲黄宜安柔声道:“你先回坤宁宫,朕下朝后回去吃饭。”
他能和母后这么快就释怀和好,多亏了黄宜安从中调和出力。他能感受得到,她是真心想让他们母子两个和好如初的,而不仅仅是出于皇后兼儿媳、妻子的责任。
为了回报黄宜安的用心和善意,祁钰决定等会一下朝,就先回坤宁宫给她一个惊喜。
黄宜安笑着点头应承道:“是。臣妾先回去小厨房备膳。”
两人各自乘辇,分别离去。
黄宜安照着祁钰的口味,吩咐宫人准备好食材,亲自下厨烹饪。
等她做好,祁钰也闻着饭香回来了。
黄宜安连围裙都没有来得及解下来,便连忙上前迎接,讶然笑问道:“陛下今日散朝得倒早。”
祁钰笑着点头道:“正是。朕也觉得今日朝事很是顺利,众臣也不像前段时间似的,吵到恨不能在朝堂上就直接就打起来。”
黄宜安笑道:“陛下这是心情好,所以便看什么都觉得好吧!”
所以说嘛,帝王无家事,前段时间祁钰和李太后各自心中有怨气,所以朝堂之上祁钰也总觉得多有不顺;如今祁钰和李太后冰释前嫌,便觉得朝臣都恭顺许多,朝事进行得十分顺利。
祁钰笑着捏了捏她丰润的脸颊,真诚地低声道:“辛苦你了,多谢。”
黄宜安明白他是在答谢她“一蓬墨菊”的帮助,遂抿唇一笑,不再多言。
那一蓬墨菊是祁钰的孝心,跟她可没有关系!
祁钰明白了黄宜安笑中的未言之意,心中不由地愈发感激,又见她一身常服,不饰珠翠,外罩围裙,一副极为家常却又温馨的打扮,只觉得由心底生出一股岁月静好的安闲与温柔。
祁钰只觉得一颗心瞬间都被填满了,他牵了黄宜安的手,在桌边坐下,语气不由地愈发轻缓温柔,笑问道:“今日都有些什么膳食?”
黄宜安笑道:“秋季干燥且宜滋补,所以臣妾特意煲了几份汤,有降燥滋润的雪梨百合银耳等,也有滋补的玉笋老鸭汤、莲藕排骨汤等,陛下待会儿都尝一尝,看看可还喜欢。”
祁钰一听,便笑道:“不用尝了,你说的这些,朕都爱吃!你有心了。”
宫中贵人们的饮食偏好,从不轻易表露在人前,他虽然不曾瞒着黄宜安,但是也未曾与她详细说过此事。然而从黄宜安入宫后亲手为他做的第一份点心起,无论小食、膳食,还是茶饮果品等,都皆十分合他的口味,可见是用心钻研过的。
一想到有一个人每天在坤宁宫体贴地准备好膳食,等他回来一起用,祁钰就觉得单调乏味的宫中生活,似乎一下子充满了烟火气,格外宁馨祥和,让人整个都放松愉悦起来。
这,或许就是家的感觉。
两人用完不知道该算早膳和还是午膳的膳食,便携手去了西窗下喝茶消食。
祁钰神秘地笑道:“朕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不妨先猜一猜,是什么?”
黄宜安见祁钰搭好台子,便给他面子,乱七八糟地胡猜了一通,自然没有猜到。
祁钰哈哈大笑,道:“朕就知道你猜不到!”
毕竟,就连他向李太后开口要求时,也没有想到对方最后竟然会应允呢!
“那陛下就告诉臣妾嘛!”黄宜安奉了一杯茶给祁钰,笑得颇为讨好。
帝王的心思你别猜,眼下虽然祁钰待她很好,两人相处也算顺利,但是谁知道将来会怎样呢?
因此还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做她的皇后好了。
撒娇能解决的问题,干嘛非要冒险耍小聪明呢?
娇嗔的声音如三月的春风,在心田拂过,让祁钰整个人都松软起来。
“哈哈哈!”祁钰畅快大笑,十分给面子地回道,“既然皇后很想知道,那朕也就不卖关子了,告诉你——母后已经同意你出宫去送张溪出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