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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杀剑”重现江湖,唐秋叶被绑,苗疆蛇教出现,岳浩然感觉这本来平静的九鹤州已经不能保持平静了。
清风山庄还是没有唐秋叶的消息,不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九鹤州也没有出现什么女尸。唐夫人担心过度已然病倒,可是还是坚持着跪在佛堂里,唐大小姐唐文善和母亲一起在佛堂里诵经。唐韬心知如果求助州府出人就是宣告唐秋叶出事,无奈之下,他谎称清风山庄失窃贵重物品,要求州府出人搜索。唐中书还没有等到昔日下属的回信,心中将当年之事回忆了好几遍,不断说服自己当年没有犯下任何错误以求获得一丝心安。
岳浩然觉得自己很奇怪,他有想过这个绑匪会如何对待唐秋叶,他也想过这个绑匪会利用唐秋叶威胁唐家什么,但他想的最多的竟然是身陷险境的唐秋叶会有多害怕。这种事发生在他的姐妹身上会怎么样?如果是他的菡秀表姐,会害怕吗?可她在江湖长大,也会保有一份冷静。如果是他的小表妹,那就该替绑匪担心了。可是这样的事情偏偏发生在了温室中长大的唐秋叶身上,他不知道一个养在深闺的文弱女子会有什么样的心情。
两天了,九鹤州没有出现女尸,可是山里出现了七具男尸。
岳浩然在街上一听到这个消息,脑中本能地出现蛇教那七个人的身影。
山林中下着迷蒙细雨,七具尸体横在林子里,血迹被雨水冲淡,可是惨白的尸体令现场更显狰狞。但真正令别人止步不前的是现场的蛇。尸体四周有很多蛇的尸体,但有几条没死的像是受到了惊吓,快速在尸体四周游走,像是在寻找主人,也像在寻找食物,这些蛇都长得奇特,毒牙尖利,令现场的人害怕不已。
岳浩然的到来解决了这个问题,长剑挥动下,剩下的蛇都被劈成了两段,在场的人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口中都发出低呼。
他没有现场有些什么人,自顾自查看起了尸体。
看样子这七人是昨晚上被杀的。七具尸体都是被剑所杀,伤口边的肉没有过多的翻起,甚至可以说是齐整,从伤口来看使剑的人极其冷酷,出手极快。
岳浩然闭上眼,根据现场人的尸体和蛇的尸体的位置,以及伤口的样子,想象着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苗疆蛇教虽擅长使毒,但是这七人能够被派出来寻找叛徒,功夫一定不弱。那个海老大说过,他要让金泽被赤练王蛇咬死。他们带的这些蛇都有毒,更有剧毒的赤练王蛇,可是连人带蛇都死了。金泽也出自蛇教,避开毒蛇是轻而易举的。他们找到了金泽,与金泽缠斗,最后被杀死。但据他们说来,金泽使的是长短剑,这些伤口很明显是同一把剑造成的,是长剑,不是长短两把剑。是金泽只剩了一把剑还是凶手另有其人?如果另有其人又会是谁?是‘寒杀剑’还是别人?这个人又是什么立场”岳浩然觉得自己被坑惨了,不就是来喝个喜酒顺便找个人,现在除了要帮别人找女儿,可能还要找凶手。
“岳大侠!岳大侠!”吴管家又着急忙慌的来找了。
“吴管家,有你家小姐的消息了?”岳浩然一跃而起,出现在吴管家眼前。
“是。。。是来信了。”吴管家上气不接下气。
今日一个小乞丐送了一封信到清风山庄,唐中书看完信就叫吴管家出来找岳浩然。他到客栈找不到岳浩然,旁人说见岳浩然往山里来了,他就坐着马车一路到山里来,因为雨水导致山路泥泞,马车过不来,他只好一路小跑进山。
岳浩然赶到清风山庄的时候看到的是摊在椅子上的唐中书惨白的脸,唐韬坐在一边,低垂着头,眼神呆滞。唐夫人和唐文善都不在,想必还是在佛堂之中。
“唐世伯。”岳浩然走近唐中书,他想难道唐秋叶已经死了?
唐中书颤巍巍地举起手里的信。
岳浩然接过信问“送信人在哪里?”
“一个孩子而已,关起来了。已经问过了,有人给了他钱叫他送信,他什么的都不知道。”唐韬从沉默中起了反应。
信是绑匪写的,说如果要唐秋叶平安回来,就要将唐中书的人头悬挂于清风山庄门口,并在七日后举办盛大的丧礼,如果七日后不见人头,那唐秋叶的人头就会被挂出来。
“那孩子什么时候得到这封信?”岳浩然问。
“昨天晚上,那孩子在客栈后面等剩饭倒出来,有人给了他这封信和钱,叫他今天送过来,不然就杀了他。”唐韬说。
“也是昨天晚上。。。”岳浩然喃喃道。
“哪个客栈?”他又问。
“大福,城北边的大福客栈。”唐韬说。
蛇教的七具尸体也是出现在城北。又是巧合吗?岳浩然想着,小乞丐被人威胁送信,之后蛇教七人死了,时间地点都吻合,可是“寒杀剑”不可能是投身于蛇教的金泽。
“世侄啊,你说这该如何是好。”唐中书说,他好像那种刚刚睡醒,反应了一会才明白周遭情况的样子,可是他不是刚刚睡醒,他只是在想要自己的命还是女儿的命。
“爹,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城北一带,我就不信找不到小妹。”唐韬赶紧安慰父亲。
“听说江湖人有种易容术,可以变成别人的样子。”唐中书问。
此时他竟然提起了易容术,唐中书不是个蠢人,多年来浸淫在官场,如何得体地自保是他擅长的事情。自唐秋叶失踪,初时他忧心如焚,当他明白对方的动机,他心中就开始盘算如何保护自己,他还想过倘若女儿真的就这么香消玉殒,他该如何向亲家交代,他也想过倘若女儿平安归来,但是这事毕竟有损女儿家清誉,他又该如何向亲家交代。当他拿到小乞丐送来的信,他庆幸过,这封信证明了唐秋叶安然无恙,很快他就意识到他必须在自己的命和唐秋叶的命之中选择。他知道易容术,他想以假的人头骗过他的仇家,以此骗回唐秋叶。这是保全他自己和他女儿的万全之策。
“世伯是想将别人易容成自己的样子。”岳浩然明白了,“但是一时之间找不到擅长之人。”
“世侄你可会?”唐中书再次追问。
“会倒是会,虽然技术不佳,但是若是远看,想必也能唬人。”岳浩然说。
“那就拜托世侄了。”唐中书眼睛一亮,他看到了希望。
“既然世伯相信我,那我也想麻烦唐兄一件事。”岳浩然说。
“但说无妨。”唐韬说。
“信上说的是要人头。那这人头。。。”岳浩然想你们不会要我随便杀个人吧,杀人没问题,可我不想滥杀无辜。
“我明白,我去州府找个死刑犯。”唐韬瞬间明白。
“另外就是这丧礼。此人给了我们七天的时间,还说要盛大,这恐怕就违背世伯先前要低调处理的本意了。”岳浩然委婉的说。以什么样的理由去州府找死刑犯他不管,可是一旦举办丧礼,一传十,十传百,唐秋叶被劫之事就会街知巷闻了。
唐中书叹了口气,苦涩一笑,“有些事就是注定的,想瞒也瞒不住。”
“管家,准备马车,我要去州府拜访亲家。”唐中书做下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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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韬依然没有在城北找到任何线索,小乞丐被他放了。
小乞丐走的时候,岳浩然再次问了他当时的情况,确认这个孩子没有说谎。虽然小乞丐说的对于找唐秋叶没什么用,可是他说那个给他信的人在晚上走路有些摇晃。
“什么叫摇晃?怎么摇晃?”岳浩然问。
“那天挺暗的。那个人跟我说完话就走了,可是他走的时候撞到边上的杂物,然后他走得摇摇晃晃,一直用手摸着墙。”小乞丐说。
“那人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吗?刀或者剑?”岳浩然再问。
“嗯,他手上没有,但是腰上面好像有把短剑。”小乞丐努力回忆,因为他看到岳浩然手里有个碎银子。
“记清楚了,只有短剑?没有长剑?”岳浩然注意到小乞丐盯着碎银子发光的眼睛。
“只有短剑,没有长剑,那剑大概这么长。”说着他用手比划起来,还嫌对方不相信,他又在岳浩然的腰间比划起来,“这么长,从这里到这里。”
“知道了。”岳浩然把手里的银子扔给他,“你可以走了,要是还想到什么,记得回来告诉我。”
“好嘞。”小乞丐把玩着手里的碎银子,又藏到自己胸口的衣服里,拍拍胸口,乐滋滋地走了。
小乞丐出门后,几个下人在吴管家的指挥下抬着一口金丝楠木大棺材进屋。
“吴管家。”岳浩然叫道。
吴管家见那几个下人把棺材安放在了正确的位置,便快步走到岳浩然跟前,走了两步还不忘回头看看棺材。
“吴管家,一切准备可还顺利?”岳浩然关心道。
吴管家本想说顺利,可最后还是摇摇头,说“这事儿也不知道该不该说顺利。我跟着老爷那么多年,也看着小姐长大,好不容易等到老爷解甲归田,能来到这清风山庄安享晚年。可惜啊。我家老爷和小姐都是一等一的好人,可是也不知道今年是犯了什么冲了?好端端的,喜事变丧事。来喝喜酒的客人都变成来吊唁。”说着又看着那棺木摇摇头。
“夫人现在可好?”岳浩然问道。
女儿被绑架,丈夫被迫“死亡”,连日来的打击使得唐夫人彻底病倒了。这也苦了大女儿唐文善,又要担心妹妹,又要照顾母亲,还要为家里张罗各种事情。
“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说是忧思成疾,开的药也不过是安神宁心,要是小姐不回来,夫人可怎么办。”说着,吴管家眼睛一红。
“这些日子,的确是苦了夫人了。”岳浩然叹道。
“也苦了大小姐。嫁出去的女儿,回门也是客。可是家里发生这样的事,她也只好挑起担子来。夫人病倒了,剩下的都是靠大小姐安排了。这庄子里那么多下人,怎么瞒得住。就那几个抬棺材的,面上听着指挥,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想的。大小姐顶着这些压力,下了死命令,不得多言,不得多问。”岳浩然听得出来,吴管家的口气中有心疼也有赞赏。
午夜时分,唐韬带回了唐中书的“人头”。那是一具身体,新鲜的,却没有了体温。
岳浩然没有问这具尸体究竟是哪里来的,就算他问了,唐韬一定会说这是一个死刑犯的。既然明知道对方是这个答案,岳浩然不需要自讨没趣。
岳浩然不擅长易容之术,平时玩玩儿也就贴个胡子、贴个刀疤,复杂一点就用药草捣成汁来改变皮肤和头发的颜色,人皮面具他用过,不过他不喜欢那种黏在脸上的东西,总感觉洗不干净。
如今,他要把一张毫无生气的脸,变成眼前那位老者。他本以为会麻烦,后来细想之下,却也不难。死人和活人看起来本就有差,何况还是一个没有身体的人头,扯乱头发,从远了看,谁认得那是谁的。不消两个时辰,他就给尸体画好了妆。
收拾停当,他忽然觉得自己又沦落成了入殓师。是谁害的?唐秋叶?唐中书?金泽?姜元浩?他爹岳至峰?可是他最后把怨恨集中在了那个他认为此时应该躺在高床软枕吃着山珍海味的乌菡翎身上。此时的乌菡翎应该觉得后背发麻吧。
忽然之间,岳浩然觉得自己被人盯着,他抬眼一看,唐家父子正用一种感激的,更多的是期待的眼神看着他。这种眼神和刚才看着他给尸体化妆的眼神不一样。
岳浩然心里默默叹一口气,连砍头这种事也要他来做。杀人而已,他早就没有心理障碍了。可是眼前的是个死人,叫他下手,感觉很没面子。
在唐家父子的期盼中,岳浩然手起刀落。当然,他没有用自己的剑,这是他身为剑客的骄傲,他用的是唐韬准备的砍刀。
“唐老爷暴毙”这个消息自清风山庄传了出来。
为了符合信中所言的“盛大”,大门口点缀着白绸、白灯笼,丧礼乐声震天响。灵堂设在大厅,那口金丝楠木棺材里躺着一具没有头的,不知道主人是谁的尸体。唐文善和唐韬跪在棺材前,唐文善忍住了哭,默默烧着纸钱。
前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其中很多是唐家安排的来充门面的人。那些不明就里的人,收到消息赶来,只道是喜事变丧事,看到唐韬就上前鞠躬问候,还打听唐夫人的身体状况。唐家未来的亲家,也就是九鹤州州长,知道一切因由,对整件事报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态度,整个人都还是蒙的。
唐中书躲在房中,眼睛却透过窗户缝看着外边的情况,他看到的是空无一人的后院。今天下人们都被命令在前头帮忙,除了吴管家,和照顾唐夫人的仆妇,没有人可以到后头来。他看不到人影,可是能够听到,外边锣鼓喧天,奏的是给他的丧乐。谁曾想,他竟然看到了自己的葬礼。
许久,唐韬走了进来。
唐中书回过了神,手搭上桌子,像把整个人的重量都靠了上去。
“是时候了。”唐中书说。
“是。”唐韬退了出去。沉重的脚步声竟然没有被丧乐盖过。
唐韬提着一个布包穿过灵堂,很多人都不解地看着他。
唐韬没有理会这些人的目光,一路径直走向大门口。
岳浩然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唐韬解开布包,布包里是昨夜刚刚加工完成的人头,头发杂乱,脸色惨白,轮廓上看着倒和唐中书有七分像。
有人不解唐韬的行为,跟过来一看,吓得立马昏了过去。他这一昏又引得别人过来,这些人也骇得呆住了。
岳浩然将一条白绫一甩,绕过房梁又垂了下来,他将垂下来的白绫系在人头的发髻之上,又拉起另一边的白绫,“唐中书”的人头就被悬在了清风山庄的大门口。
一切就只剩下了等待,等唐秋叶归来,等绑匪出现。
清风山庄的宾客受尽了惊吓,有的因为恐惧而回去了,有的也因为恐惧而留下来。
唐韬派了人在清风山庄周围的林子里埋伏,企图第一时间发现目标。
一炷香过去,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
唐中书在房中,收不到一点消息。他想找吴管家问问情况,可是他现在不能出去。他坐在房中,一动不动,心里却像看到自己家的大门,那里悬着他自己的人头。
天渐渐黑了下来。
四周的树林里,偶尔传来鸟叫,没有一点动静,就连风拂过树叶的声音都没有。
唐韬的心已经无法平静,“他会不会送小妹回来?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岳浩然扫视四周,看到的不过是树影和天边的红云。有几只鸟自东北方的树林中飞出。
他一言不发,提身跃向东北方,唐韬忙示意手下跟上。
林子里,五个埋伏的人已经变成了五具尸体。
两具尸体的致命伤在颈后,两具在咽喉,一具伤口当胸。
岳浩然能够想见到,凶手自后方出击杀死两人,待其他三人反应过来,他又以极快的速度抹了两人的脖子,最后一剑贯穿最后一人。剑法凌厉,剑招狠辣,“寒杀剑”三个字浮现在他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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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秋叶没有回来,绑匪也没有出现。
“唐中书”的人头自门梁上解了下来,他们失败了,绑匪也许没有看穿这个人头不是真正的唐中书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让唐秋叶回来。
清风山庄有关葬礼的一切事物都被收了起来,棺材抬走了,白布撤下了,礼乐队也走了。
唐夫人依然躺在床上,没有人忍心告诉这个可怜的夫人她的女儿还没有回来。
唐文善安排剩下的宾客陆续离开山庄,唐韬负责向州府说明情况,毕竟死了五个手下,此时的唐中书已经没有力气去和他的亲家解释发生的一切,他瘫坐在椅子上,双眼放空,不知他想的是唐秋叶的命还是他自己的命。
岳浩然站在清风山庄门口,看着远处的山影,他在想唐秋叶还有多少机会活着,活着在唐中书的眼中,唐秋叶已经是个死人了。他传了封信回落霞山,告诉父亲,唐家的喜事没有了。他还传了封信去墨镇的风云楼,信上说他现在没空找那两个失踪的圣天门人,他有别的事要查,如果和“寒杀剑”有关,他再顺手帮忙,他还留言说他需要有关出自苗疆蛇教的金泽的消息,最后他还留了两个字“尽快”。
天色忽然更暗了,岳浩然抬头看天,见天上的云遮蔽了月亮,他想起了小乞丐的话。他转身走进山庄,找到正在大厅里的唐韬。
“唐兄,吩咐你的手下,找一个晚上眼睛有问题的人。”岳浩然简明扼要地说。
“岳大侠,你的意思是?”唐韬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两天你们派人守住了九鹤州所有的出入口和九鹤州附近的几个县,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今天这些人死了没多久,凶手也没有时间逃出九鹤州范围,何况他的目标是唐世伯,他要的是唐世伯家破人亡,所以他一定还没有离开九鹤州。也许他就在外面的山林里。现在他手里还有秋叶这个人质,他不会傻到杀了秋叶这张王牌,秋叶也一定还活着。这山林里有水有肉,可是一个姑娘家受不了,他必定会上街买吃的。那小乞丐说过,他的眼睛有问题,晚上走路需要扶着墙。”岳浩然说。
“小江。”唐韬懂了,他忙吩咐他的副手,“听到了吗?叫人守住城边上的铺子,看到眼睛有问题的人,都给我抓回来。”
“他会带着剑。”岳浩然补充。
“快去。”唐韬像明白即使知道绑匪的特征,找到人的希望也是渺茫,但是希望渺茫也还证明有希望。唐秋叶之于他是一手带大的小妹,他最喜欢看小时候的小叶子吃糖葫芦的样子,笑得如此甜蜜就像手里的糖葫芦,他记得入仕为官离家之时,他的小叶子拽着他的衣袖,眼里忍着眼泪。唐秋叶太过柔弱了,身为兄长,他错失了保护她的机会,让她承受了她此生都不会经历的恐惧与饥寒。
这是下雨的季节,清晨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未及中午已是倾盆大雨。
街上行人不多,偶尔有一两个也是穿着蓑衣奔跑向前。雨天向来没什么生意,食店的伙计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口的桌旁,看着雨里的街道。他看得奇怪怎么今天外边有些生面孔。不只是今天,这两天外边的生面孔也比平日里多。本来卖包子的地方多了一个卖茶叶蛋的,本来卖雨伞的边上多了个卖布的。就说现在,这外边那么大的雨,卖雨伞的都不见了,可是卖茶叶蛋的和卖布的都还站在街边屋檐下盯着街道两头。
小乞丐躲在屋檐下,看着自己空空的碗,摸着自己正在“咕咕”叫的肚子唉声叹气。岳浩然给了他银子,他把银子埋在他睡觉的废屋的地下,免得那些大乞丐从他手下抢了去。可是不带在身边的坏处就是让他在这样的雨天讨不到钱,讨不到钱就买不到吃的。街上摊子不多他没办法偷,那些食店、酒馆要到晚上才会倒出剩饭剩菜,他现在真的很饿。
透过迷蒙的雨水,小乞丐看到他的救星。他快速抓起他的碗,倏地站起来,冲向他的救星,“大哥大哥,今天要我帮你送信吗?”
“滚。”说话的是一把因为疲惫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他的腰间有一把短剑。
“大哥大哥,上次我送到了,今天我再帮你送,给我点吃的。”小乞丐还不放弃,抓上那个男人的胳膊。
这次那个男人没有说话,他一抬胳膊,用真力甩开小乞丐。
小乞丐猝不及防,向后方摔去,后脑着地之际,一条蓝色的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抄起,扶他稳稳地站好。
小乞丐惊魂未定,吓得愣在原地,他不过想要点吃的,这下差点连命都没了。
“一个孩子而已,兄台何必动怒?”岳浩然手里的剑鞘滴着水,他的脸上也挂着雨水,却更像罩着一层寒霜。
雨还在下,可是空气就像凝滞一般。
小乞丐站在这两人身旁,他觉得有被压迫的感觉。幸好他从小在市井长大,见多了以大欺小倚强凌弱的人,“你大爷的,不给钱还要大爷我的命!”他的声音很大,语气很夸张,却掩不住他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膛。
他看到那个救他的人扔了样东西过来,他抬手接住,凭雨水的反光他都能看出来那是他最爱的银子。
“要命的就快走。”岳浩然语带寒意。
“好咧。”小乞丐心满意足,识趣地快步离开,全然没了刚才的害怕。
“人在哪里?”岳浩然直接问。他注意到对方的腰间有一把短剑。
“你把唐中书一家的人头带过来,我就放了她。”那个人冷冷地说。
“既然你的目的是唐家上下的人头,何必把那姑娘抓走几日?你挑在那姑娘大婚之前,又要唐家大办丧礼,为的是让唐家自揭这件不幸之事,你要的是唐家女儿身败名裂,要他唐世伯受尽家破人亡的折磨。”岳浩然说。
“唐中书冤杀我一家,砍我一家人的人头,我毁他女儿,他依然划算。”那个人说。
“如此手段,未免太过下作。”岳浩然说,“你家人若真是冤枉,你该为你家人洗清冤屈,而不是连累无辜。”
“无辜?为一人之罪灭我满门,我家人也是无辜。”那个人说。
“灭门?你不是姜元浩。”听眼前这个人的语气,他认为“灭门”是恶毒之罪,可“寒杀剑”当年灭了自己的师门。
这一下岳浩然终于确认眼前这个人是谁,“你是蛇教的金泽?”
“我叫金泽,的确曾是蛇教弟子。”金泽说。
来报仇的人是金泽,那么唐中书记忆里那个被他下令斩杀的姓姜的又是谁?是他老了记错了还是他不记得自己到底判过多少人死罪?
岳浩然不管这么多,他现在不过要找回被绑的唐秋叶。
“我现在就可以杀你。”岳浩然说。
“你找不到她。”金泽说。
“她不应该受这样的苦。”岳浩然说。
“因为她姓唐。”金泽说。
“你执意不会放她?”岳浩然问。
“她是唐中书的弱点。”金泽说。
“既然如此,我也不会让你走。”岳浩然话锋一转。
“她会饿死。”金泽说。
“死亡远比她现在所处的环境更适合她。”岳浩然以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说,听来让人觉得冷酷。
“你要牺牲她。”金泽说。
“她不会知道。”岳浩然微微一笑,英俊的脸庞却有杀意。
“唐家会知道。”金泽心中一动,他想不到眼前的男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我救了他们的命。”岳浩然说。
“你是谁?”金泽问。
“岳浩然,落霞山少主。”岳浩然依然平淡,心中却是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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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泽自然知道落霞山是什么,眼前这个人散发的剑气也让他很不舒服。
“所以我只有杀了你才可以离开。”金泽说。
岳浩然嘴角一勾,长剑掷向金泽,剑即将脱手之际,他抓住剑柄向后一抽,长剑出鞘,寒芒渗人。
他的剑极其锋利,雨水打在剑上又滑落。
金泽眼见岳浩然的剑已到眼前,他拔出腰间短剑,架在岳浩然长剑之下,逐渐上移,以柔力化解岳浩然的攻势。
岳浩然的剑微微随金泽的短剑移动,他的眼中闪出兴奋之色,他让剑跟着舞动,在金泽即将转换力的方向之时,加强力道,剑身包裹在强烈的真气之中,如同一个无形的剑鞘。
金泽的剑无法再次触碰岳浩然的剑,短剑竟有弹开之势。他果断卸去所有的力,手随着短剑向后扬去。
刹那间,金泽转动手腕,反手握剑,手极速下落,又自下方上划,划破了岳浩然那个无形的剑鞘。
岳浩然没有收到影响,他就像早就预料到,在那道无形的剑鞘的缺口,他的真气立刻补上,剑鞘完好如初。
金泽的剑依然无法触碰到岳浩然的剑。但他的短剑就像一条小蛇一直就在岳浩然的剑边上游走。
岳浩然的剑也叶然无法刺到金泽。
眼见金泽的短剑不断试图划破那个无形的剑鞘,岳浩然在金泽下一次攻击之时瞬间卸去剑上的真气。
那一刻,长剑周围就如同真空一般,金泽的剑不由自主被吸引了过去。
岳浩然的剑就像有粘性一般,带着金泽的短剑有向后撤之势,可是瞬间又再次向前刺去。他就这样控制着两人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寒芒。
细密的雨水被两人的剑气划过,变成水雾。
岳浩然眼见已占上风,可是他却见到金泽的剑划向他的手腕。他剑柄一转,躲过那一击。
金泽在岳浩然放手之际,脱离了对方的控制。
两人的剑在纠缠了数十个回合之后,终于分开。
岳浩然看到金泽手上的短剑不知何时变成了长剑。他也明白了金泽这把“长短剑”的真相。金泽用的不是一把长剑和一把短剑,而是一把可以任意伸缩的剑,就如同一条蛇一样,缩在草丛之中,可是不知何时可以延展自己的身体咬到人的面前。
“我还以为这地方不会有一个对手。”岳浩然惊奇归惊奇,却不会表现出来。这么多年,他惊奇的东西见多了,样样都要“哇”的话,他的下巴早脱臼了。
“可惜,我需要杀了你。”金泽说。
两人再次对打起来。
岳浩然的剑划出一道道寒芒,细密的水雾映射出这些寒芒,将两人包裹在一个白色的水泡中。
金泽的长短剑时而缩短,时而伸长,他的剑如银蛇吐信般威胁着对手。
岳浩然感到自己的肺像被包了一层膜,而且越包越紧,紧到他每呼吸一次就有勒紧的感觉。
他彻底懂了,眼前这个人的确是一个好对手。
他的剑快速划出一道剑气网,趁金泽突破之时,他快速退出那片他自己制造出来的水雾。
见此情景,金泽不再理会那道剑气网,他向侧方移动,避过了那道网。
两人站在街的两边,就像刚刚见面时那样。
“你发现的很快。”金泽说。
“我不会不明不白地死。”岳浩然说。他的剑将雨水变成了水雾,水雾中充斥着他的剑气,这个环境本该是他的优势,可是金泽不知不觉中在这片水雾中下了毒,毒药无色无味,就飘散着这无所不在的水雾中,通过他的呼吸,通过他的皮肤侵入到他的体内。
“这是‘轮回道’,是由响尾金翼蛇的蛇毒淬炼而成。你现在觉得肺不舒服,很快你的其他器官都会有这样的感觉,除了你的心脏。当你全身所有的器官、脏腑都有这样的感觉,你变不再想要心跳,你会自己阻止自己心跳。”金泽说。
“不愧是苗疆蛇教的高手。”岳浩然说。
“你若不断启用内力,毒性弥漫的就更快。或许你可以在这里坐下,给自己写一封遗书。”金泽说。
“你设想的很周到,可是我不需要。”岳浩然说,“天下间逃过这什么‘轮回道’的有几个?”
“没有。”金泽说。
“所以我是第一个。”岳浩然说。
“唐家值得你卖命?”金泽问。
“我没预备现在死。”岳浩然说。此时他已经不想理会清风山庄和唐秋叶,他的好胜心要求他一定要赢过这个没什么名气却摆了自己一道的金泽。
身为落霞山少主,岳浩然有父荫,同样也有实力。
金泽惊讶于已经中了“轮回道”的岳浩然还能有如此的实力,对方攻势依然凌厉,不过岳浩然剑身四周的那股剑气已经没有了,这让金泽更加惊讶,此时他眼前的让自己忙于招架的对手没有使用一点内力,纯粹是凭着剑招与身手在和他对打。
“果然是名门之后。”金泽边拆解剑招边心中暗赞。
避免使用内力,完全依靠体力的岳浩然虽然剑法超绝,可是毕竟一种剧毒,气息略有不稳,出手也因体力下降而变慢。这给了金泽机会,他的剑时而伸长,时而缩短,如灵蛇一般缠在岳浩然剑旁,并且越来越往前。
岳浩然心知自己体力下降,再不用内力就注定落败,他眼见金泽的剑缠上他的剑,即将缠上自己手腕之际,他以极其强大的真气包裹自己的手腕。这一刻,他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布紧紧地包裹起来,紧到就像要使他的脏腑都粉碎。
“噌”的一声,金泽的长剑弹开了去。
金泽试图缩回他的剑再度发起攻击,可是他的长剑竟一时无法变回短剑。
这一个停顿给了岳浩然一个机会。他以迅雷之势将剑刺入了金泽的体内,自身后穿出,又抽了出来。
金泽的血顺着岳浩然的剑尖滴下。
岳浩然的血从口中喷出,体力不支的他单膝跪在地上,他用剑抵住地面防止自己再倒下去。
“你的眼睛?”岳浩然注意到刚才金泽的停顿。经过这一次交手,他肯定金泽是一个优秀的剑客,一个用惯了长短剑的人最大的优势就是能够随机应变地去使用自己的剑。而刚才的停顿绝对不会是因为剑而造成。他记得小乞丐说过的话,这个人的眼睛有问题。
“我只是受了伤,而你却赔上了命。”金泽割开自己的手腕,吮吸自己的血,那里一直藏着一颗保命的药丸。他自身上摸出一个药瓶,用牙咬掉瓶上的塞子,往自己手腕撒去,往身前的伤口撒去,又反手将药瓶扣在自己身后的伤口。
做完这一切,金泽顺着他来时的路蹒跚着往回走。
岳浩然看着金泽的背影,他想起那些遍布街头寻找唐秋叶的官兵,心中暗骂这些没用的人。他在这里打得你死我活,可是那些人都不知道守在哪里,一个都没有出现,活该唐秋叶被人暴尸荒野。
“切!”岳浩然抛开脑中这个不理智的想法,挣扎着站了起来。
你有药,我也有。岳浩然自胸前摸出他带的一个小玉瓶,打开它,将其中的药粉系数倒进了嘴里。这是求仙散,出门之前乌菡翎给他的,说是神医“气华佗”的弟子特制的药,不管失血还是中毒,临死之前吃了能够暂时续命去找大夫,给他带在身边当保险。他也不知道这药管不管用,吃了再说。
他往金泽消失的方向走去,半路终于看到了两个唐韬的手下。他吩咐他们回去转告唐韬带人跟着他走得方向追去。剩下的他不想和他们废话,因为那一定是浪费时间。
忽然他发现自己的脏腑没有那么难受了,先前每一次的心跳都会压迫脏腑,可是现在没有这种感觉了。是自己要死了还是那所谓的求仙散起作用了。
沿着山路,他一直往西北走。沿途,他留下一些剑痕作为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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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着雨的山林格外的黑,雨水会掩盖了前人的脚印,可是掩盖不了那些踩断的树枝和杂草。尤其是金泽的痕迹,他受了伤,他的眼睛看不见,这都使得他走路格外艰难,每一步都会比正常人踩得更重。
岳浩然不知走了多久,他好像已经不知道呼吸,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没有了感觉,他感觉不到气息进入鼻腔,更感觉不到气息进入肺部,他尝试着深呼吸,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在深呼吸。一切都只是身体的本能,大脑完全没有感受。这是那“轮回道”的作用还是那该死的求仙散。
雨越来越小。岳浩然明白为什么这些天来唐韬的人都无法在山里发现什么。越往深处,山路越不好走,林子茂密看不到头,时而会有些蛇虫窜出来,林子里不知是鸟还是猛兽的叫声更让人胆颤。
当他看到远处的沼泽地,他发现雨已经停了。沼泽地很大,若不是那些沼泽植物比较显眼,他或许就踩进去了。
看着这偶尔冒个泡的沼泽,岳浩然心里一阵恶心,他实在不想趟过去,即便自己的靴子上已经满是污泥。
金泽此时也许还是看不见,那么如何怎么走过这片沼泽就是个问题,或许他绕路行,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金泽根本没有穿过沼泽。想到这一点,岳浩然清了清自己的思绪。他转头四处查看,仔细地审视每一棵树,直到他看到有一棵树的树皮缺了一块。
他朝着那棵树的方向走去,看到那块缺失的树皮掉在地上,他捡起那块树皮,确认它是被利器削下来的,而且时间并不久,因为旁边还有一条死掉的黑色带红斑的小蛇,一看就是有毒的。
他继续向前走,走了一会儿便听到有水的声音,顺着水声他看到一条小溪。
在山里那么多天,这就是他们的水源了。他想。
这是一个山谷。小溪两旁,树木没有那么茂密,多是山石,光线比林子里充足一些。
雨水掩盖掉了很多气味,可是他还是闻到了木炭的味道。顺着那股味道,他往上游走去,终于看到了山岩下隐约的烟雾。那里是一个山洞。
他没有抽出自己的剑,他只是用带着剑鞘的剑拨开山洞口的藤蔓。
他看到了火光,也看到了火光映着的两个人。
金泽伤的不轻,即便他给自己吃了药也洒了止血的金创药,这一路回来也耗费了他不少力气。他见山洞口的藤蔓有所晃动,室外有光透了进来,他迅速抽出自己的剑并扔了块石头过去。
岳浩然闪身躲过,他不想碰那块石头,直觉告诉他那上面有毒。
“喂,我已经中了你的毒,你没必要再下毒。”岳浩然靠在洞外,朝洞里喊。他没有想这个山洞是不是有另外的出口,他也没有听到里面有逃跑的声音。
“我准备进来。我现在没有力气,淋了一路雨,我需要火。”岳浩然说。他当然不是在示弱,他只是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的确需要休息。
“你不出声我就当你同意了。你最好不要杀我,不然这里有具尸体会吓到姑娘家,你们就要另寻隐蔽之所。”岳浩然边说边注意里边的动静。他听到唐秋叶讲话的声音,可是声音太轻,他听不清。
“我进来了。”岳浩然说完用剑拨开藤蔓,迅速进了山洞。
山洞里的两个人看着他,金泽已经站了起来,手里握着剑呈戒备之势。
唐秋叶靠在山石上坐着,手边有把小刀,估计是金泽给她一个人留在山洞时防身用的。她的衣服有些脏可也还整齐,应该没有受什么虐待。火光之下看不出她的面色,没办法判断她的身体状况。
“秋叶,你没事吧?”岳浩然打破沉默。
“嗯。”唐秋叶点点头。
“我来带你走。”岳浩然说。
唐秋叶看到岳浩然的样子,又转头看看金泽,最后垂下头,没有一点回应。
“走了这么久的路,你的血液流动会加快,你一定很难受。”金泽说。
“我淋了雨,有点冷。别的我没有感觉。”岳浩然说的是实话。
“你现在无法动用内力。”金泽说。
“应该是。”岳浩然说。
“可你还是来了。”金泽说。
“我要是不杀你,我一定会被人笑。”岳浩然说。他想见得到,落霞山少主被苗疆蛇教的无名小卒毒杀会有多好笑。
“你杀不了我。”金泽说。
“不一定。”岳浩然说。
“这里很小。”金泽说。
“你是要出去?”岳浩然明白。
“你说姑娘家会害怕尸体。”金泽看了一眼唐秋叶。
虽然只是一眼,岳浩然不会忽略,他觉得这一眼不简单。
“岳大哥。”唐秋叶开了口,声音很温柔,但是在这山洞里听得很清楚。“你只有一个人。”
“唐韬带人跟在后面,快来了。”岳浩然回答道。
“他们的动作向来很慢。”唐秋叶说。
岳浩然想不到唐秋叶会说这个,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对不起,我暂时不能让你走。”金泽说。
金泽和岳浩然走出了山洞。岳浩然注意到金泽走出山洞之时手扶了一下墙。
两人的再次对战没有内力的交锋,只剩下了拳脚的比拼。
岳浩然因为中毒无法使用内力。金泽因为身上的伤尚未恢复无法自如地牵动内息。
金泽的剑已经恢复正常,他可以自如地改变剑的形态。
岳浩然的剑没有剑气的包裹,但他终于使出了全力。
“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在安静的山谷里显得格外刺耳。
唐秋叶不知何时也走出了山洞,她看着那两个人的战斗,她听到那些金属撞击声从清脆变得越来越重,就算她没用过武器,她也知道那是因为这两人都已经体力不支。
岳浩然的体力显然弱一些,他被金泽打得一路向后退,逐渐退进了树林。
林子上方,茂密的枝叶掩盖了天空,光线变得零碎。激烈打斗中的人无法看清周围的环境,零碎的光线更让人眼花缭乱。
在这样的情况下,金泽明白自己中计了。和他交手的不是那些自诩为名门正派做事崇尚光明磊落公平公正的迂腐之辈,岳浩然有心计知道最大程度利用对方的弱点,即便听来不是那么光彩。
金泽看到的世界从微弱的光亮变成无数的光斑,他看到了一片白,最后化为一片黑暗。他只能凭着声音和空气的震动判断对方的举动。
动手之前他动过使毒的心思,但他知道自己眼睛现在的情况,他怕无法顾及无辜的唐秋叶。
岳浩然从金泽回击的反应就能判断他的眼睛彻底看不见,这一剑他狠狠地刺入了金泽的身体。
金泽看不到,可他闻到了自己身体里喷出的血,他躺在地上,四周都是他自己的血腥味,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岳浩然如虚脱一般向前倾去,但他再一次用他的剑撑住了自己。
他挣扎着站起身,看也不看地上的金泽,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沼泽旁的唐秋叶走去,他终于可以把这可怜的姑娘带回家了。
当刀刺入身体的那一刹那,岳浩然在唐秋叶眼里看不到惊慌,也看不到杀意,那个姑娘的眼神极其平静,就像在做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没有散发杀气,也没有情绪的波动,就这么把刀刺进了自己的身体。
岳浩然再没有力气撑住自己,他倒了下去,半边身体泡在肮脏的沼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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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浩然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棕色的雕花床栏,他没有傻到以为西方极乐是有雕花床栏的,他在室内,躺在柔软的床上,身上有绷带绑着的感觉,那里是唐秋叶捅了他一刀的位置。
有人救了他,他知道。
“你的伤口我处理了。你中的那个毒是响尾金翼蛇的蛇毒提炼的,解起来有点麻烦,不过还好你吃了‘求仙散’,护住了你的血管,我给你吃了点毒以毒攻毒,现在应该也没事了。”岳浩然听到有人轻描淡写地说。
“你是小菡翎找来的?”岳浩然说的有些吃力,因为他睡久了,嗓子有点干。他不认识这个人,可是这个人知道乌菡翎给他的“求仙散”,看来是圣天门派给他的后援。
岳浩然看到那个人走了过来,那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看来和他差不多大。那个人给他喂了点水,他的动作不轻柔,水就是倒进了他的嘴里。
“乌菡翎说你是她哥哥,我小的时候见过岳爷爷和岳伯伯,也许我们也见过。”那人说。
“你认识我家里那么多人,我却不认识你。”岳浩然自嘲道。
“山野,我是个神医。”山野坐在床沿。
“看出来了。”岳浩然想他就是那个做出“求仙散”的人,现在他还能够帮自己解毒,何况他还那么自负。“你只找到我一个人?”
“没找到伤你的人。”山野说。
“我也想不到她能伤我。”岳浩然再次自嘲。
“你要的东西我放在桌上了。”山野说完便起身向门口走去。
“你就这么走了?”岳浩然想你难道就是个送信的。
“信我送到了。当然走了。”山野说。
“那丫头就叫你来送信?”岳浩然想你圣天门不是要找“寒杀剑”和两个失踪的门人吗,怎么自己不干了你圣天门也不再派个人来完成任务。
“我刚好在附近出诊,她就把信传给我了。其他的没告诉我啊。”山野狡黠一笑,“你不会以为我是圣天门的人吧?当然不是,我说了,我是个神医。我现在要去出诊,诊金很不错的。”
岳浩然哑然。
找到岳浩然的不只是山野,还有唐家人。岳浩然呆的地方就是清风山庄。唐家人对于岳浩然的受伤充满了歉意,即便他没有救回唐秋叶。
岳浩然也没有告诉唐中书捅了自己一刀的就是被绑架的唐家小姐,他怕唐家人受不了这个打击,同时他也觉得奇怪唐秋叶的样子太过于平静,也许她受到了药物的影响。
山野给他带来的信就是他向乌菡翎要求的有关金泽的背景。
苗疆蛇教盘踞苗疆一带,凭着行事狠辣和各种剧毒的蛇毒闻名于世。蛇教的教众都会定期服用一种蛇毒的提炼物,这种药物被称为“引药”,是蛇教教主保证教众对自己忠心的一种手段,如果长时间不服用“引药”,那人全身的血液就会变成白色的浆液最后凝固而变成一具干尸。金泽八年前投入蛇教,他的武器比较特别,是一把可伸缩的长短剑,可是他为人低调、听话,教主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但也因为他低调听话的性格,别人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八年后他还是最底层的教众。可是几个月前,这个不被人放在眼里的金泽偷走了蛇教的圣物“千蛇胆”和试蛇宝典,“千蛇胆”是以千条毒蛇的蛇胆制成的药物,可解百毒,而试蛇宝典就是几代蛇教教主的制毒笔记。金泽逃走后,蛇教教主雷霆大怒,当即发出追杀令,命蛇教好手前往追捕。如今,金泽在九鹤州的消息已经传回蛇教,蛇教教主亲自带人正在途中。
岳浩然琢磨金泽偷“千蛇胆”是为了自己服用过“引药”,他偷试蛇宝典是为了找唐家报仇,如果真是如此,难道这部蛇教教主的笔记中有记载能够控制人心智的药物,就如同摄魂之类的功夫,而唐秋叶就被金泽下了毒。这也就说通了金泽为了向唐家报仇却只绑架唐秋叶一人,他不是要毁了唐秋叶的清誉,以此让唐家脸面扫地,让唐中书家破人亡,他要的是控制唐秋叶,以唐家人杀死唐中书。想到这里,他对那个捅了自己一刀的姑娘没有了怪责,他对她只剩下怜悯。
蛇教教主正在前往九鹤州的消息让岳浩然觉得事情有些棘手。这个本来平静的九鹤州陆续出现了江湖人,而且都不是什么好人。
另一个消息让岳浩然迷茫。唐中书给昔日属下去的信终于有了回信。
十四年前,湘南大水洪涝灾害,又碰上天灾使得官道受阻,押运灾银的车队被堵在途中,赈灾事宜因故延迟。当地的难民没有灾银,饭吃不饱,房子没得住,有些甚至卖儿卖女只为换一顿饱饭。忽然有一天,灾民齐聚赈灾之处,抢军饷抢粮草,甚至有人杀了几个官兵。不得已,军队镇压抓了好些灾民。那时官道渐渐疏通,灾银得以流转,可是半途竟遭金姓江湖人打劫。此人心思缜密,却不用在正途,他煽动灾民暴动,吸引军队注意,声东击西地打劫灾银。由于此事伤亡太多,性质恶劣,金姓江湖人被判满门抄斩以儆效尤。那金姓江湖人一家传说八口人,可是最后核实之下只砍杀了七人,当时负责抓捕金家人的是一个姓姜的捕头。
由此,岳浩然明白了金泽确实是那个江湖人的后代,而唐中书因为时间久远记混了人名,才让自己先入为主认为“寒杀剑”与十四年前有关。可是细想之下他又陷入迷茫,金泽叫小乞丐送信那晚,他的眼睛已经出现问题,黑夜之中屠杀蛇教七人已是困难,而且金泽的剑法以纠缠为主,可是蛇教七人身上的剑伤干净利落,而那日林子里唐韬用以埋伏金泽的几个手下身上的剑伤也是快准狠,可见凶手出招狠绝,利落程度非金泽所能比。再者,金泽在蛇教多年,熟悉毒蛇的驯养方法,他大可以收服那些毒蛇而不是将蛇一刀两断。从金泽听到“姜元浩”的反应看来,他甚至与“寒杀剑”姜元浩没有关系。那么究竟是谁杀了那些人?“寒杀剑”姜元浩究竟是否还在九鹤州?
在这些问题的背后,岳浩然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刻意在忽略某种可能。
从岳浩然醒来之后知道自己身处清风山庄,他马上找来唐韬,要他地毯式搜索金泽和唐秋叶当初躲藏的山洞附近所有的农家、村落,不放过任何一个大夫,他想金泽眼睛有问题,又身受重伤,即便自己手上有金创药,也难以救治自己,他需要一个好一点的地方休息养伤。
先前唐韬的人找了几天都没有在山里找到唐秋叶,如今要找农家、搜村落、抓大夫,倒是效率的很,两日之间就将四周的村落搜索了一遍,可是毫无所获。附近所有的大夫,不管有没有行医资格,不管是正统大夫还是跌打师傅,都没有放过,在每个大夫家里都留了人埋伏。
在他们向唐韬报告的时候,岳浩然就在边上,唐韬请他过来,他身上的那一刀让唐家人对他信任至极。
在那些大夫家里和那些村落都没有找到可疑的人,唐韬听到这些明显发了怒。
“所有的大夫都找了?”岳浩然问。
“是。”唐韬的副手小江答道。
“大夫都审过了?”岳浩然再问。
“是。。。但是有一户,百里村的老郎中出门采药很多天了。他家里只有他的家人,没有可疑的人,其他村民都可以作证。”小江说。
“去哪里采药?”岳浩然追问。
“山里,西山。”小江说。
“他去了几天?平常会去几天?”岳浩然边问边站起来走向小江。
“三天了,平时。。。老郎中年纪大,平时去个一天一夜,最多也就是两天。”小江说,他很庆幸自己当时在老郎中家多问了两句。
“去西山,找到老郎中,就能找到你家小姐。”岳浩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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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唐韬和岳浩然都赶往西山。
唐韬是无法再在家看着近乎放弃的父亲和已卧床多日只剩半条命的母亲,亲自往山里寻找对他是一种心理安慰,至少他在尽力。
岳浩然虽然说的时候很肯定,可是到了西山,他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少信心。从位置来看,西山靠近他受伤的山谷,弱不禁风的唐秋叶带着受了伤又眼盲的金泽去不了太远,即便不停歇,最远也难出西山。可是谁野说不准金泽的恢复能力,更说不准两人是否往别的方向走,或者两人已经死在山里了。
随着一声“找到了”,岳浩然抢先奔过去查看。短短几日,他的身体几乎完全恢复了,不得不承认,那个自称“神医”的小子不是自夸。他奔过去不是因为他不冷静,而是他担心看到唐秋叶再为了金泽杀人。
当看到老郎中的尸体,岳浩然倒抽一口凉气,他抬手制止了跟在他身后的唐韬。
唐韬看到老郎中横陈的死不瞑目的尸体,也愣在了原地,他心中坚信他的小妹还在世的念头开始变得模糊。
岳浩然走到老郎中的尸体旁,他蹲下身查看尸体,想看看这个无辜的老人是被毒死的还是被刀捅死。可是他再一次看到了剑伤,干净利落的剑痕划过老人的脖颈,准确地划破了他的动脉。这老郎中给人治了一辈子的病,救了很多人,在村里颇有声望,可是他死的时候太快,死时连闭眼的时间都没有。
“这老郎中死了不会超过一天,叫人封山,搜查这附近一天之内路程的所有地方。无论发现什么,不要轻举妄动,等我过去。”岳浩然语带凄然。
雨又淅淅沥沥地落下,天色很暗,这给搜索增加了难度,可是这也有个好处,如果金泽的眼睛还是看不见,他们就没有办法离开这座山。
岳浩然走过泥泞的山路,即便行色匆匆,他还是因为自己衣服下摆溅到的污泥而皱了眉。
“岳大侠,就是前面了。”小江往前方林子一指。他的人在那里看到了火光,他们已经静悄悄包围了那个林子,等着岳浩然到来。
岳浩然看着静谧的林子和林子深处那一点火光,又看了看四周,他对唐韬说“他们已经发现被包围了,你们留在这里,我一个人过去。”
“你小心。”唐韬没有注意岳浩然用的是“他们”,他只是对之前岳浩然受伤之事心有余悸。
岳浩然点点头,一个人向着那一点火光走去。那里有一间木屋,是给进山打猎的猎人、砍柴的农户或者采药的大夫准备的休憩之所,此时也成了金泽和唐秋叶的藏身之处。
金泽的眼睛依然看不见,可是他的听力成了他的优势。他听到了林子四周轻微的不正常的响动,也听到了岳浩然走近的声音。
“你果然是第一个逃过‘轮回道’的人。”金泽朝着门外岳浩然的方向说。
岳浩然看到的金泽比前几日虚弱,也狼狈一些,坐在一张破旧的桌旁。一旁的唐秋叶站在火堆旁也是狼狈,衣服上沾了不少泥,可是脸上没有先前害怕的样子。
“很庆幸,我们都活着。”岳浩然说,他说的时候看向唐秋叶。
“你还是要来捉我,可我的眼睛已经无法和你打了。”金泽说。
“你在周围布了毒?”岳浩然问,他不敢贸然走近,毕竟金泽是使毒的行家。
“没有,你可以进来”金泽说。
岳浩然看向唐秋叶,唐秋叶对他点点头。也对,这两日全靠唐秋叶在附近寻找食物,金泽不能令她中毒。
岳浩然走进木屋,坐在金泽的对面,他的眼睛还是看着一旁站着的唐秋叶。
“那郎中泄露了我的行踪?”金泽问。
“是。”岳浩然想你们把郎中的尸体扔在山里,一旦被人发现自然能够找到这里。
“若不是我们遇到了那老郎中,也许我就死了。”金泽说。
岳浩然垂下眼,为那老郎中表示可惜,他救了人,可是被他救的人杀了。
“他本来答应我们不会说出去的。”金泽接着说。
岳浩然听到这一句,抬眼看向金泽,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他说他只是个大夫,只会治病救人,不管我是逃犯还是坏人,他遇到我就是天不亡我,他说他不会帮别人来抓我,他要我好好活下去。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金泽说。
“他是个好人。”岳浩然也可惜道。
“或许他是可怜唐家小姐吧,毕竟千金小姐跟着我在这山里受苦,你们一定派了很多人在找唐小姐。”金泽说的时候脸上有微笑,那是一种理解的微笑。
岳浩然认为金泽说的意思是冥冥之中有天意让他们发现老郎中的尸体。
“如果我没有找到你们,你有什么打算?”岳浩然再次问金泽。
“我会离开这里。”金泽说的时候很诚恳。
“她也跟你走?”岳浩然问。
金泽的目光变得很温暖,“不,我会放她回去,或许把她送到老郎中那里,让他们送她回去。”
此时的唐秋叶没有站着,她坐在地上,往火堆里添柴。
“你的仇怎么办?”岳浩然问,他有些不明白金泽的意思,他好像不知道老郎中已经死了
“那是我的事。她救过我,我不该像那唐中书一样牵涉无辜。”金泽说。
岳浩然再次看向唐秋叶,用目光询问她的态度,可是唐秋叶没有给他回应,只是拨弄着火堆。
“如果不是你的眼睛,你本来打算怎么办?”岳浩然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想知道我要怎么报仇?”金泽问。
“是。我知道你偷了‘千蛇胆’和‘试蛇宝典’,你要做什么?”岳浩然问。
“你连这个都知道,那你一定知道‘引药’。我家人死后,我一直流浪,后来去了苗疆,阴差阳错地拜入了蛇教。你知道进了蛇教就要定期服用‘引药’,那是教主控制我们的手段。我起先想就这么在蛇教呆下去,藏起自己真实的身手,就这么苟且偷生,可是后来我听到了唐中书回乡颐养天年的消息。我当时心里很痛,我想他冤杀了我的家人,他自己竟有如此美好的结局。我心中不忿,我开始计划报仇。‘引药’无药可解,可是教主手上又有能解百毒的‘千蛇胆’,我还知道‘试蛇宝典’的存在,我想那会对我有帮助。宝典上记录了很多毒蛇的毒性与毒药的用法,我看到了能够控制人心智的毒药,我找到了最好的方法。我要让唐中书的至亲成为我的武器,我要用他的至亲毁了他的声望,也要他死在他至亲的手里。可我没想到‘千蛇胆’本就是毒蛇炼成,自带剧毒,我吃下了‘千蛇胆’,所有因为‘引药’而产生的症状消失了,可是时间久了,它的药性也显现了,我的眼睛渐渐出现了问题,现在终于看不见了。”金泽说着眼神暗了下来,不知是可惜自己的眼睛还是为自己的计划感到羞愧。
“你知道蛇教的人会追杀你?”岳浩然问。
“我知道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所以我一路不敢显露自己的身手,也很少用毒。”金泽说。
“你的意思是,他们还没有找到你?”岳浩然越来越不明白金泽在说什么,他看来不止不知道老郎中死了,也不知道蛇教的人死在了林子里。
“难道他们已经来了?”这一次是金泽不明白,“不过那么久了,他们也该到了。”
岳浩然心中慌了,如果金泽什么都不知道,那么蛇教七人、林子里埋伏的五人、老郎中一人,十几条人命究竟是为什么而死。
“那一晚,你要清风山庄大办葬礼,可你没有出现是什么原因?”岳浩然想确认自己的疑问。
“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办一场假的葬礼,我想把唐小姐带回清风山庄,实行我的计划。可是我的眼睛。。。”金泽用手轻抚自己的双眼,“我在林子里呆了很久,等到自己能够看得清了,我才回到藏身的山洞。”
“那唐小姐呢?”岳浩然紧接着问。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我给她吃的药药性很弱,那天她见我看不见便趁机走了。可是她离开以后就回来了。她是个心软的好人,说不放心我的眼睛。”金泽脸上又浮起温暖的微笑,看得出他对唐秋叶有着特别的感情。
可是岳浩然彻底明白了,他心中刻意忽略的可能越来越清晰。眼疾的金泽,那十几条人命,在金泽出现之前失了踪的圣天门人,一切都串起来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唐秋叶,看到的是一张美丽的脸,脸上是一片平静,只是眼眸已经低垂,她一直安静地在一旁拨弄着火堆。那是他年少时的玩伴,他给她买一串糖葫芦,那姑娘就会笑得很开心。若干年后这姑娘长成了她该有的样子,温柔娴静,在生人面前羞涩不安。可是这一切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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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岳浩然让唐秋叶想起了小时候的很多事。
她只见过他一次,那时她七岁,他十岁。岳浩然跟着父亲路过当时唐中书任官的地方。岳浩然带着她上街逛集市,看别人耍杂耍卖艺,给她讲江湖上的故事。那时她记得自己听得惊奇,心中满是对江湖的向往。她喜欢糖葫芦,可是在家里父母不给她吃,说姑娘家吃起来不好看,她的哥哥姐姐都对父母言听计从,不会带她吃。那一天,岳浩然买了两串糖葫芦,递过来的那一刻,唐秋叶觉得岳浩然就是老天派给她的天神。那串糖葫芦很甜,她吃得很开心,当时她还问岳浩然“浩然哥哥,以后我嫁给你好不好”。
岳家人走了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她的浩然哥哥,她按着父母的期待,长成了父母期待的样子,可是她知道自己对那一片多彩的江湖充满了渴望。
唐秋叶回到房间的时候,明显感到房中有生人的气息。她感觉的出来,在她房中的不是普通的小贼,那人刻意隐藏,可是隐藏了杀气却隐藏不了练武人的气息。九鹤州没什么江湖人,这人看来不是误闯。
唐秋叶不动声色,如同往常一般告诉丫鬟自己要睡了,丫鬟被支走了,她关上门,吹灭了桌上的灯,静静地等待着。
身后有生人的气息,她心中替对方可怜,因为自己一定不会是那人想象中的那样。
她转过身,看到一个比她高一个头的男子,面相并不凶狠,眼神还有些歉意。
她故作惊讶状,试图喊出声,那人飞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她无法喊出来。同时她闻到了一股很淡的花香,那一刻她迅速闭住了呼吸,她知道那是迷药,可是药性太强,她感到了疲乏无力,整个人倒了下去,后腰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托住,避免她倒在地上。
迷迷糊糊间,唐秋叶听到鸟叫,听到潺潺的水声,她渐渐意识到自己被人扛在肩膀上,头朝下地行进,因为这样的姿势和行进的颠簸晃动使得她的头很疼,胸口也很闷,她才恢复了意识。
金泽轻轻把唐秋叶放在地上,他家破人亡,心中充满对唐中书的仇恨,可是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子对他来说是同他一样的被牵连的无辜。
金泽看着唐秋叶慢慢睁开眼睛,他看到这姑娘没有惊叫也没有哭,她揉揉自己的头,不解地看过来。
“你是谁?”唐秋叶看着那个把她带离清风山庄的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颤抖。
“你是唐家人?”金泽问道,虽然他确定自己绑的人就是唐家的女儿。
唐秋叶轻轻点点头,抱住自己的双膝,说“你是要钱?”
金泽听了忽然大笑,她把他当做绑人勒索的小贼。
“你不是要钱?”唐秋叶不解地问,不过她也猜得到有这样身手的人出现在这里不会单纯是为了钱,只是她奇怪唐家除了钱还有什么值得他大费周章把自己绑来。
金泽奇怪,这个姑娘有慌张的样子,可是她的问题却很冷静,“你关心我要什么多过自己的安危?”他说。
见对方听出自己的破绽,唐秋叶不知道还该不该装下去,她只好掩饰,“你没有伤害我,你应该不是那么坏。”
金泽再一次笑出声,“只要你别乱跑,我不会伤害你。这里是深山,外面有毒蛇猛兽,我在周围布了毒,你如果想逃出去,或许会死于非命。”金泽对唐秋叶说,他看到那姑娘把自己的背贴在石壁上,抱紧了自己的双膝,眼中有恐惧之色。
山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唐秋叶第一天就知道了。
山洞里不冷,可是没有充足的光线,白天他们也得点着火堆照明,也能减少潮气。唐秋叶不喜欢那股柴火的焦味,也不喜欢因为火而造成的浑浊空气。在山里有现成的吃食,树上有野果,地上有野兔野鸡,水里也有鱼,即便不会饿着,唐秋叶也不喜欢一天三顿都是吃烤肉。
唐秋叶不知道这个男人叫什么,除了劫走她的那个晚上说了几句以及出去捡柴觅食的时候说的“跟我来”,其他时候这个男人都没有怎么说过话。但是他会使毒这是肯定的,所以唐秋叶很注意,她吃东西的时候总是等对方先吃一口,虽然对方说过并不会伤害她,而且她也知道只要对方愿意,可以在任何时候下毒,但是至少这样防范的动作才是正常的,她不想对方怀疑自己。她也没有打算逃跑,如果她真的离开,这个人依然会去为难清风山庄。她看得出来,这个男人看她的眼神很复杂,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有时她觉得是仇恨,有时她觉得是怜悯,有时她又觉得是歉疚。
金泽一直看守着唐秋叶,出去觅食的时候他也带着她,让唐秋叶可以晒晒阳光。吃饭的时候,他看到唐秋叶总是在等,他知道她害怕自己下毒,所以他总是先吃一口。在来九鹤州的路上,他已经研制出试蛇宝典上所写的能够控制人心智的毒药。他曾经用两个山贼试过,事实证明他的药是有效的,那两个山贼吃了药之后依着他的指示自相残杀。现在他可以随时让唐秋叶吃下,可他不想那么快实行划,唐中书是一个看中名誉的人,他要一步一步毁掉唐家的名誉毁掉唐中书的家人,让唐中书尝到自己年少时家破人亡的苦。
“啊!”唐秋叶发出一声惊叫。
本在闭目养神的金泽睁开眼循声望去,见唐秋叶身旁的岩石上有一只手掌大小的蝎子。这蝎子通体乌黑,蝎尾高高翘起,看上去这只蝎子已经盯上了唐秋叶,只差一步就会蛰到她。
“嘘”金泽示意唐秋叶冷静。他拿出随身的一个小瓶,打开瓶盖,对着蝎子的方向晃了几下。
唐秋叶闻到一股腥臭的味道。
蝎子倒是被这股味道吸引,快速地爬向金泽。
金泽捡起一颗石子,“啪”地打过去,蝎子身体中间被打出了一个洞,蝎子身下有少量的液体。他塞上瓶盖,把小瓶放了回去。
“谢谢。”唐秋叶轻轻地说。她确实被吓到,再怎么说她也从未见过有毒物离她那么近。
“你是我的人质,还要谢谢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金泽不屑地笑道。
“不管你要拿我做什么,你救了我这是事实。”唐秋叶换了一面山壁靠着。
金泽迟疑了一下,继续闭上眼。
“我快成亲了。”唐秋叶决定主动出击,她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金泽依然闭着眼。
“我的未婚丈夫是州长的儿子,如果他知道,整个九鹤州都会找你。”唐秋叶微微扬起头,抱着膝盖的手握紧了拳,故意抬高音量说。
金泽睁开眼,像看戏一样看着唐秋叶。
“我哥哥已经回家了,他也是大官,他也有许多属下。”唐秋叶把身体前倾了些。
“你觉得当官的就可以杀我?”金泽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他们。。。”唐秋叶语塞,想了想她接着说“他们会派人来找我,到时候你就会被绳之以法。”
“绳之以法?法是谁定的?又是谁来进行裁决?”金泽痛苦的说道,他本因绑架这个姑娘而心里煎熬,可是这个姑娘戳中了他的痛楚,他的煎熬消失了。
从金泽的反应,唐秋叶看出了一点端倪,这个人对“官”这个字极其敏感。
“生在官家,不是我能选择的,我爹没有做过坏事,我也没有。”唐秋叶进一步说。
金泽直直地看着唐秋叶,这个姑娘听出了自己对于“官”的仇恨,她是聪明的。
“你怎么知道你爹没有做过坏事?”金泽问道。
“人人都说他是好人。”唐秋叶说。
金泽冷笑一声,“我的父亲也是好人。”
“我爹是不是做了什么?”虽然对方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唐秋叶还是明白了这个人是来为父报仇的。
金泽走到山洞口,边喝他之前在镇上买的酒,边透过藤蔓看着天空,他又陷入了回忆。
“你说有个人被人当作替死鬼,顶了天大的罪,最后赔上了一家人的性命,这个人该不该死?”金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唐秋叶。
“你说有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调查就下令斩了一家七口人,以此换取嘉赏,这个人该不该死?”金泽又说。
“我的姐姐也要成亲了,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穿上喜服就被拉上了刑场。”金泽转过头对着唐秋叶说道,“我的父亲不过想要为我姐姐准备一份厚一点的嫁妆,才会与人一起去搬运赈灾用的灾银,最后他却成了抢劫灾银的主谋,被唐中书判满门抄斩。”
金泽说到“满门抄斩”四个字的时候,唐秋叶分明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杀意。
“作为儿子,我了解他,他不可能抢夺灾银,更不可能是主谋。”金泽说。
或许是压抑了太多年对家人的感情,如今回忆一旦被勾起,就如同决了堤的洪水,喝了酒的金泽下意识地讲起了他的童年。
唐秋叶看着金泽,听他讲述童年与家人的点滴。她在脑中拼凑着金泽这个人,也拼凑着金泽口中那十四年前的案子。她不了解那一切,但是她也不会武断地去判定该相信她的父亲还是眼前这个男人。
84
在山里静静地呆了三天,唐秋叶没有等来救她的人,她也不指望有人找得到自己。金泽带她觅食的时候她观察过周围,要在短时间内找到他们有点困难。从金泽把她带进深山的时候,虽然她不清醒,可是想也知道一个人扛着另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那么远,这个人身手必定不弱,而且他使毒,普通人不会是他的对手。她想父亲应该不会大张旗鼓找自己,因为如果惊动州府会影响自己的声誉。她想她的哥哥手里能动用多少人。她也在想父亲和哥哥应该会拜托岳浩然来找她,这个人与州府无关,以岳家在江湖上的地位名望,岳浩然不会是个草包,所以他是最好的人选。
傍晚时分,金泽走出山洞之外。不久,他拿着一些植物回来,在洞口点燃。
唐秋叶闻到一股辛辣的味道,“你在做什么?”她问。
“我要去杀你爹。”金泽见唐秋叶的脸色露出惊异之色,又说到“天色暗了,野兽毒蛇都出来了,你最好别乱动。洞口我布了药,能够驱赶野兽毒物,不会有什么进来。”
“如果你是去杀我爹,你还关着我做什么?”唐秋叶冷静地说。
“你很聪明。但是聪明人容易自寻死路。”金泽说。
唐秋叶不说话。
“外边林子里有沼泽有地洞,你若是出去迷失在林子里,没有人会发现你的尸体。”金泽说,“我没有骗你。我不想打晕你,所以你最好听话。”他又说。
唐秋叶点点头,“万一这里有什么,像之前一样怎么办?”唐秋叶警惕地看看周围。
金泽明白她说的是山洞里的蝎子,他自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扔给唐秋叶。
唐秋叶捡起那把匕首,看看匕首又看看金泽,想说“这把匕首没什么用吧”。
“我很快回来。”金泽说完离开了山洞。
唐秋叶看着手里的匕首笑了笑,站起身扔掉了匕首,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也离开了山洞。
她猜得到金泽是去做什么。如果绑她的时候留下了赎人的条件,现在可以去收到成果。如果绑她的时候没有留下条件信息,那么帮了她两天,是时候去提出他的要求。即便金泽不是去清风山庄,也一定是去了镇上寻找一个合适的送信的人。
既然他要去镇上,那唐秋叶也有足够的时间离开这片林子。如果不幸撞上回来的金泽,只要说自己想要逃跑却迷了路就好了。她没有想要回家。如果她真的安然无恙地回去了,她的家人会怎么想,如果岳浩然在她家,以岳浩然的聪明,她的秘密也就瞒不住了。
走了很久,她看到远处隐约的火光。她没有闯过江湖,可是曾经有人告诉她要想在江湖里活着就不要管闲事,她想往另一个方向走。可是走了几步,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朝着火光走去。她的身手很好,远远地她没有被人发现。
火堆旁围坐着七个人,从他们的穿着看来他们明显不是这里的人,也一定不是中原人。这七个人身上都带着不一样的武器身边放着一些皮袋子,袋子周围有些阴影。
唐秋叶仔细辨认,终于在一个人移动后看清了地上的阴影,那是几条蛇。“耍蛇的,难道和那个人有关?”唐秋叶想,她和金泽在山洞外觅食的时候遇到过蛇,当时金泽吹了几声口哨逗弄过蛇。
她不敢靠得太近,所以听不太清那些人说什么,她屏息静气,竖起耳朵,尽力地去听。
“你不是说有人看到他在山里,怎么我们找了几天都找不到?”有人气急败坏地说。
“怪我有什么用,这林子那么大,金泽要躲是地方给他躲,这么多天,就算他之前在林子里现在也可以去别的地方。”另一个说。
金泽?是那个人的名字吗?唐秋叶想,这些人看来不像他的同党,难道是仇家?
“教主说了,我们不是带着他回去就是捧着自己的头回去,我们再不找到他,我们就得死在外面。”有人沮丧地说。
“他倒好,偷了圣物‘千蛇胆’,解了‘引药’,却害死我们。想想这几年,我可跟他井水不犯河水。”有人说。
“我们传回去的信估计也到了,依教主的脾气,他应该收到消息就会上路了。”
同门?唐秋叶想。金泽是叛徒,这些人要来捉他?那金泽虽然绑了自己,可是听他讲的话他是为家人报仇,这几天相处看来他还是个好人,可是这些人看来就不是善类。如果他们找到金泽,他一定不好过。自己没必要管金泽的事,可是就怕这些人对清风山庄不利。
唐秋叶看到那七个人各自所带的武器,又观察着他们身边的蛇。她知道那些蛇一定有剧毒,她在脑中想象着如何能够打倒那些人又不被毒蛇伤到。终于,她有了决定。
唐秋叶故意脚上使力,踩断了脚下的枯树枝,发出极大的声响,她慢慢地向前走,装出一瘸一拐的样子,显得自己很疲惫。当她确定对方七人已经看到她,她装作吃惊的样子。她自然地避开那七人的直视,往地下看去,惊骇地捂住自己的嘴,嗓子里发出一阵低呼。她立马转身,拔起腿就跑,可是脚上没力,她摔了下去。
有人快步走到她的边上,她看到那人手上拿着一把剑。
“哟,这地方还有。。。”那人话没说完,就抽搐着向后退了几步,他的手捂住自己的脖子,鲜血这才流了下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蛇教的六人愣在原地,看着他们的同伴抽搐着倒在地上,最后一动不动。
“动手!”海老大一声令下。
唐秋叶早已趁着他们愣神之际冲到他们眼前,长剑快速飞舞。火光映照中,只见一道道黄色的剑光,如同黄沙漫天。
蛇教七人被攻了一个措手不及,可是六人齐齐动手,占了人数之便。有人趁机吹起响蛇哨,皮袋子中的毒蛇纷纷爬出,地上的毒蛇悉数向着唐秋叶游来。
唐秋叶足尖轻点,将自己的身体快速旋转,落下之时她以对手的身体为踏脚石,再次腾在空中,手里的剑划出一个个圆圈逐渐向下,如同沙漏。
有几条蛇较为凶猛,自地上弹起扑向唐秋叶,唐秋叶长剑飞舞下,这些蛇都被劈为两段,落在地上本能地扭动着。
蛇教的七人至死都不知道忽然出现拿走他们性命的姑娘是什么人。
唐秋叶扔掉手里的剑,检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上面沾到了血迹,但是不多,她记得刚才走来的时候有溪流,她需要把衣服洗干净。
现在她决定回到那个山洞。听刚才这些人的说话,这个金泽背叛了他们的门派,惹恼了他们的教主。在他自顾不暇之下还要来清风山庄找父亲报仇,这个人豁出了一切。
她要回去看着那个人,不仅因为他要找自己家的麻烦,还因为的确是自己的父亲造成了金泽现在的处境。前面或许有岳浩然,后面一定有其他耍蛇人,这个金泽身处险境。她想救金泽一次。
回山洞的路走的很快,途中她用溪水洗了自己身上的血迹,又在上面抹上泥。回到山洞的时候没有撞上金泽,山洞里也没有金泽回来过的痕迹。
唐秋叶觉得奇怪。
金泽在接近午夜的时候回来了,手上提着几个油纸包和两坛酒。他打开油纸包,里面有肉、有包子、有油饼。
“你会想吃面食。”金泽说。
唐秋叶接过一个包子默默吃了起来。
“我没有杀你爹。”金泽说。
“我知道,但你还是想杀他。”唐秋叶边吃边说。
“我要你爹拿他的命来换你的。你说他会不会这么做?”金泽说。
唐秋叶停下吃包子,她的手微微颤抖,就像她真的在害怕。
“七天后,我就放你回去,不管你父亲有没有死。”金泽说,像是安慰。
“拿来。”金泽把手伸出来。
“什么?”唐秋叶不解。
“给你的刀,你现在不需要。”金泽说。
85
七天不短,唐秋叶又吃了几天烤肉,期间金泽又去镇上买过一次食物,当时唐秋叶忍不住拜托他去买一串冰糖葫芦。说出口的时候她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金泽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几天的相处让他们之间产生了友情,即使他自己意识不到。离开的时候他都会给唐秋叶留下防身的匕首。
回来的时候,他带回了一串冰糖葫芦。
那只是顺手,他去镇上买食物,听棺材铺的人说清风山庄要办丧事,买了最好的棺材,还请了吹奏班子,布行的人说清风山庄买了很多白布。布行外边有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金泽走过那个摊子,又折回来买了一串。
金泽没有再提过有关他父亲的事,唐秋叶也没有问,她看得出金泽心中的矛盾。她还在想那些耍蛇的人什么时候会到,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手里又有多少蛇,她对金泽有一种怜悯的感觉。
金泽觉得唐秋叶会偷偷看自己,可是当他看过去的时候,对方会避开他的目光,他把那理解成害怕自己会投毒。他确实想要给唐秋叶喂毒,他的计划是放唐秋叶回去的时候喂她吃能够控制心智的毒药,命令她亲手杀死唐中书。
那天他找小乞丐送信的时候,他的眼睛又开始模糊。自从他吃下“千蛇胆”,眼睛已经出现过几次问题,他想得到这是“千蛇胆”的副作用。这几天里有那么两次,当天色昏暗之时,他就会出现模糊的症状,甚至眼前会出现白雾蒙着的感觉。
“七天了,你说你会放我回去。”七天后的中午,吃着野果的唐秋叶对金泽说。
金泽没有说话,自顾自啃着野果。
唐秋叶见他不答话,心中自感没趣,也不再问。
吃完这顿午饭,金泽难得的走近唐秋叶,唐秋叶立刻向后缩,把自己靠在山壁边。
“不用怕,我不杀你。过会我送你回去。”金泽见唐秋叶如此害怕,停住了脚步。
金泽从身上拿出一个药瓶,唐秋叶想难道自己身后有蝎子,仔细一看那不是上次对付蝎子的药瓶。
“吃了它。”金泽递给唐秋叶。
“什么?”唐秋叶问,她知道那一定不是好东西。
“吃了它,或者我喂你吃。”金泽说。
“毒药?”唐秋叶明知故问。
“不会要你命的毒药,可以。。。”金泽顿了一顿,“帮你忘掉这几天发生的事。”他不能告诉她这药会让她杀了自己的父亲,忘记这几天或许是对唐秋叶最好的说辞。
唐秋叶知道他在说谎,但是她还是接了过来,她故意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金泽,手打开了瓶子,通过瓶子晃动的感觉,她判断出里边是液体。她把瓶子靠近自己的嘴,鼻子里闻到一股类似于瓜子的味道。见金泽没有想要阻止她,她闭上眼,颤抖着把药倒进了嘴里。舌尖有发麻的感觉,喉咙口也有发麻的感觉。她把瓶子生气地扔回给金泽,另一只手用衣袖拭去嘴角的残留。
金泽见她吃了药,眼中闪过一丝歉意,他等着唐秋叶昏过去。
唐秋叶咽下了药的同时,暗自调整内息,将药自喉咙口又送了上来。她把药吐在衣袖里,为了不让金泽发现,她又故意去着急地喝了水,因为着急水倒在了衣袖上。
即便如此,那药还是有一些漏进了她的食道,强劲的药力是她感觉的昏昏沉沉,她的脑子像是和一切隔离开,她有一种天地间只有自己的感觉。但是她还是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清醒。
“我给你一把匕首,当你见到你爹,就杀了他。”金泽一字一字地说。
唐秋叶明白了这药的作用,也明白了金泽的计划。她依然昏沉,脸上没有一丝悲伤与害怕,她任凭自己无意识地点了头,跟着金泽走出了山洞
行至半路,金泽停下了脚步。
此时的唐秋叶头还是有些昏沉,但她已经彻底恢复了神智,可是她还是“傻傻”地跟在金泽后面。
唐秋叶见金泽默默地站在原地,就像没有了方向一般。唐秋叶不解。
金泽继续向前走,可是每一步都很慢,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
一个踉跄,金泽单膝跪在地上,肩膀微微耸动。
唐秋叶没法再坐视不理,她单膝跪在金泽身旁,看到金泽呆滞的目光,他在哭泣。
“你的眼睛?”唐秋叶问。
金泽听到唐秋叶的声音,侧头面向她,“你清醒了?”
“哈哈哈”金泽发出一阵笑声,听来却是苦涩,“这药竟然失效了?这是天意吗?天意要帮那个老匹夫?”
“你没事吧?”唐秋叶问。
“你可以走了,再往前走一阵应该就会有人埋伏的人。这是天要帮你,是天在帮你。”金泽痛苦地说。
唐秋叶还想问,却被金泽一声呵斥,“走啊!别逼我杀你。”
“你小心。”唐秋叶说着站了起来,径直向前方走去。
真的就这么回去吗?唐秋叶心想,如果她现在回去,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那么聪明人一定知道她是被人送回来的,以金泽现在的情况很容易被人发现。
她了解那些人,平时自保为主,可是如果对手是看不见的金泽,为了邀功他们一定不会留情。
先回去拿些东西吧,唐秋叶决定。
唐秋叶在东北边的林子里挖出了自己的剑。
她有一把剑,锋利无比,算得上绝世好剑,这是别人送的。她不能让家人发现那把剑,所以她的剑藏在山庄外的林子中。搬家的时候,她会偷偷把剑藏在自己的衣箱之中,再支走仆人,趁人不注意把剑带走。
剑埋在地下,地上有一块碑,标注着此地离大路的距离,很好找。
她没有关注自己的家正在举行丧礼,她也不知道山庄前门悬着一颗人头,她心里很清楚,她的父亲不会用自己的命来换女儿的命。
把剑挖出来的时候,她的身后有了声音。
“什么人?”有人问到。
唐秋叶慢慢转身,看到了五个持刀的人,天还未全黑,这五个人没有带火把。
“是唐小姐。”有人说。
唐秋叶觉得那人有眼熟,应该是哥哥的手下。
“唐小姐?您回来了,太好了。我们马上去找唐大人。”那人说。
“不用。”唐秋叶说,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不用那么麻烦,你们带我回去就好。”这些人看到了自己的剑,只好对不起他们了。
那几人急着回去邀功,也不细想唐秋叶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转身向清风山庄方向走去之际,一个一个倒下了。
金泽不在原来的地方,他想离开,可是他的眼睛让他没有了方向,他只是移动了一小段距离。听到唐秋叶回来的声音,他感到惊讶,他已经放了她,为什么还会唐秋叶自投罗网?
“你的眼睛不好,你需要有人带你。”唐秋叶说,她的剑插在腰后,被衣服挡着,她不怕金泽发现。
“你不怕再没有机会离开?”金泽问。
“那再说吧。现在你看不见,我爹很安全。”唐秋叶说。
“你还是不够聪明。”金泽无奈道。
唐秋叶去而复返的行为给了金泽巨大的震惊,他甚至不去奇怪为什么唐秋叶会认得回去的路。
山洞里的火早已熄灭,唐秋叶借口出去找些柴火,借机藏起了她的剑,她不知道金泽的眼睛是永久失明还是暂时。
果然,又过了不到两个时辰,金泽的眼睛恢复了。
“你生病了?”唐秋叶问。
“中毒。”金泽坦率地回答。他没必要隐瞒,现在的唐秋叶不能算是他的人质。
“你是使毒的。”唐秋叶说。
“算是能医不自医。”金泽自嘲道。
“接下来你会怎么做?”唐秋叶问道。
“你回来是错误的,这几天我不会再放你走,我要唐中书再害怕几天。”金泽说。
86
几日后,金泽去镇上买食物,回来的时候带着伤。
“你怎么了?”唐秋叶问。
“落霞山少主果然很强。”金泽说。
“他怎么样?”唐秋叶问,如果金泽回来了,那么岳浩然就是输了。
“他中了‘轮回道’,活不了多久。”金泽说。
唐秋叶心中一凉,岳浩然在她心中有一个位置,可是现在他死了。她有悲伤的感觉,可是再悲伤也无法抹杀岳浩然死去的事实。
“我可以怎么帮你?”唐秋叶看着金泽的伤口说。
“没关系,我已经止了血。”金泽说,金泽说着从自己身上撕下布条,试图自己包扎伤口。
“我来吧。”唐秋叶见他动作别扭,主动拿过了布条帮他包扎。
岳浩然突然出现在洞口,唐秋叶心中闪过安慰,她看得出岳浩然已经是精疲力竭。两个男人,一个刚刚受伤,一个中了毒,再打起来怕是两败俱伤。
金泽和岳浩然都用尽全力地攻击,两人越来越接近树林。
唐秋叶明白了岳浩然的意图,金泽的眼睛是他的软肋。
金泽倒下了,岳浩然也力竭了,但是岳浩然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的意图很明显,就是带自己回去。
唐秋叶心中有感激,为了自己,岳浩然身中剧毒还走进了深山老林。可是她暂时不想回家,她还是想保金泽一条命。
她的手上有金泽给的小刀,她把刀插进了岳浩然的身体,她看着岳浩然倒在了沼泽里。
对不起,唐秋叶在心中默默地说。
唐秋叶拿回自己的剑,依然藏在后腰,她拿起金泽的剑,绑在自己腰间。她没有金创药,无法帮金泽止血,只好扯下衣服上的布条,替他包扎。她扶起金泽,架着他离开那片沼泽。
如果此时的金泽看得见,他就会看到唐秋叶背后的剑,可是他再也看不见。
“他死了。”唐秋叶对金泽说。
两人走了很远,直到遇到了老郎中。
老郎中结束了采药之行,正在往回走,却见到唐秋叶扶着面色惨白、脚步虚浮的金泽。惊慌、恐惧立刻变为救死扶伤的责任感。他带着两人去了山里休憩用的小屋。
金泽的第一个伤口上过上好的金创药,可是因为后续的打斗导致了撕裂,第二个伤口只是用布包扎,伤口已经化脓,金泽也因为伤口而全身发烫。
老郎中花了一夜的时间让金泽退了烧,化脓的伤口也得到了妥善的处理。
唐秋叶请老郎中诊视金泽的眼睛。
老郎中仔细看了金泽的眼睛,又号了他的脉象,又看了看他的眼睛。“大侠的眼睛若是外伤,我还能看看。可是现在中毒致盲,我对毒药没有研究,恐怕无能为力。”
“可是他之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后来能看见。”唐秋叶说。
“唐小姐,我的情况我知道,你不必挂心。”金泽安慰道。
“大侠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只要好好调养就能恢复。”老郎中说。
“我也耽搁大夫几天了,大夫可以回去了。”金泽想自己都没事了,该让大夫回去了。
“那我过两天再来给你复诊。”老郎中说。
“不必了,只是有件事要劳烦大夫。”金泽说。
“大侠放心,二位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老郎中很识趣。
“大夫是善良之人,我想大夫隐瞒是不想给您招惹不必要的麻烦。”金泽诚恳地说道。
“看得出来大侠你身上的伤不是普通的打架斗殴,可是老天让我遇到你,就是要留下你这条命,我只是个大夫,只会治病,好人坏人不是我来判定的。就算你是坏人也一定不是大恶之徒,我一定会守口如瓶。”老郎中说。
“只是这里的药草不够。大侠不想我来打扰,那我就去跑一趟,多采点药来。”老郎中说。
“远吗?要去多久?”唐秋叶问。
“离这里大概有半天的路程。”老郎中如实答。
“既然如此,大夫你带着唐小姐去吧。采完药就直接回去吧,也省的大夫再跑一趟了。”金泽说。
“你不怕离开?”唐秋叶问。
“你本可以离开的。”金泽说,其实他还是想给唐秋叶离开的机会。
“我很快回来。”唐秋叶答应金泽。
唐秋叶同时拿起两把剑。她一直把自己的剑和金泽的剑一起放在一旁。她把金泽的剑放在金泽手旁。
老郎中一直以为唐秋叶和金泽是一对,金泽受了这样的伤一定是个江湖人,唐秋叶身上带着剑也很正常。
“自己小心。”金泽说。
老郎中将药草交给唐秋叶,嘱咐了唐秋叶几句,就告了别。没走几步就听到唐秋叶叫住了他。
老郎中根本没想过自己会被杀死,唐秋叶的剑很快,老郎中死的没有痛苦。
木屋之内,金泽独自坐着,一动不动,维持着老郎中离开时的姿势。
他在等。因为看不见,他无法通过天色判断时间,他只能靠听觉,听鸟叫,听风吹树叶的声音。
“差不多了,你不会回来了。”金泽自言自语。
他站了起来,手上拿着他的剑,他摸索着这间小屋的格局,他踢到椅子,踩到地上的稻草,差一些滑倒。
唐秋叶及时扶住了他。
“你回来了。”金泽掩饰不住自己的欣喜。
“我说过很快回来。”唐秋叶扶他坐好。
“人家说瞎子的听力特别好,可是为什么你回来我听不到?”金泽笑着说。
“是吗?你的注意力都在这间屋子里,外边发生什么你都没注意。”唐秋叶掩饰道。
“一定是这样。”金泽不疑有他。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唐秋叶问。
“如果你想,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金泽说。金泽一直想问唐秋叶想不想家,也想问唐秋叶为什么愿意跟着他,但他不敢开口。他有自己的打算。但是只要唐秋叶开口,他会为她做任何事。
金泽的伤尚未痊愈,现在动身并不好。老郎中的尸体在山里暂时不会被人发现,也许她可以等一两天。唐秋叶想。
“等你再好些吧。”唐秋叶说。
87
一念侥幸等来了岳浩然。
看到岳浩然走进了屋子,唐秋叶没有显露惊讶。如果那么容易就死了,他就不是她小时候羡慕的浩然哥哥。
一边看着火,一边听着岳浩然和金泽的对话,她明白岳浩然正在接近自己的秘密。
岳浩然的眼神让唐秋叶确信自己的秘密已经彻底暴露在他眼前。
火堆旁放着几根柴火,唐秋叶从那里拿出了剑。
岳浩然这才注意到那里放着剑。他进来的时候光顾着防备金泽,而且火堆那里太显眼,岳浩然没有刻意去看那里有什么,也根本没有想过那里会有一把剑。
“我很抱歉因为我的事连累了她。如果不是我,她现在就是新嫁娘了。”金泽说。
“如果没有你,她也不会听话地嫁过去,不是吗?”岳浩然说。
金泽微微侧头,表示不解。
“这些日子你真的不知道?”岳浩然虽然已经有答案,可是还想再一次确认。
“知道什么?”金泽问。
“如果你们不是合谋,那就是你也被骗了。”岳浩然说的很明白。
“你说什么?”金泽明白岳浩然有所指。
“你还是要杀我?”岳浩然直接问唐秋叶,“还是现在你要杀了我们两个?”
金泽不再问,他听的出岳浩然没有在问他,或许这就是唐秋叶跟着他的原因。
“我本来想救他的。”唐秋叶不再隐瞒,“毕竟是我爹害了他们全家。”
“你知道蛇教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岳浩然问。
“听说了。”唐秋叶回答,“可是他不知道。”
“你留在他身边就是因为这个?”岳浩然问。
“他和我爹的恩怨与我无关。但他活着是为了找我爹报仇,就算他瞎了也没有改变主意,我留在他身边可以看着他,不让他对山庄不利。我也想保他一条命,就当还他一条命。”唐秋叶如实说。
“你想保他一条命?可你却要了那些无辜人的命。”岳浩然语带怒意。
“他们看到了我的剑。”唐秋叶说。
金泽微微一震,唐秋叶不止会使剑,而且会滥杀无辜。
“如果你要掩饰你的剑,你就不应该让它出现在世间!”岳浩然的声音高了起来,“你杀蛇教的人是为了还金泽的命。那其他人呢?那五个埋伏在林子里的人,是应你哥哥的要求,他们是要救你。那个老郎中,他帮了你们,救了你们。难道他们都只是因为看到了你的剑就枉送了性命吗?”
老郎中死了?金泽陷入巨大的震惊之中。他清楚地记得唐秋叶的脸,他以为她是柔弱的。因为对唐秋叶的感情,让他忽略了唐秋叶身上的异常。现在想来,开始的时候她的恐惧,那一晚她的去而复返,沼泽边她告诉自己岳浩然死去时的语气都太过冷静。她的目的是“离开”,跟着自己是为了理所当然地“离开”约束她的家人。
“你要离开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自己,是不是?”金泽开口问。
“我想帮你逃过蛇教的追杀,等你到了安全的地方再离开。”唐秋叶说。
“然后呢?”岳浩然说,“你想去哪里?你还想杀多少人?小叶子,你没有那么残忍的,你曾经也救过人不是吗?”
“那次是我冲动了,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有多厉害。”唐秋叶是真的感到懊悔,“我一直都隐藏的很好。”
“你一直都隐藏的很好,可是再怎么隐藏都无法藏住你的本心。你心里永远都不甘心自己不为人所知。即便你上一次没有动手,将来的某一天你还是会动手。”岳浩然说。
“是这样吗?”唐秋叶若有所思,“原来这就是不甘心。岳大哥,你知道吗?他给我这把剑的时候说我是他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人,我只用了几天就学会了他的剑法和心法,我是前所未有的天赋之人。”
“你应该知道,一旦你显露你的剑法,就会有人来找你,甚至是整个江湖。整个江湖都在找你手上那把剑的主人,你根本隐藏不了。先前已经有两个人找过你不是吗?”岳浩然看着唐秋叶手上的剑,他终于又想起来他来九鹤州的目的是找人。
唐秋叶不明白岳浩然说的“两个人”是什么意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整个江湖要找手上这把剑的主人。
“没有人来找过我。他们为什么要找我?”唐秋叶说。
“什么?”岳浩然觉得自己的心又沉了下去,“你的剑是别人给的,那个人是谁你知不知道?”
“姜元浩。”唐秋叶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是骄傲的。
“是寒杀剑?”金泽没想到和自己在一起的姑娘竟然和江湖上有名的恶人有关。
岳浩然听到“姜元浩”三个字的时候心终于定了,这一次他没有搞错。
“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岳浩然问。
“三年前,当时我爹在叙州任职。我们住在山上的寺庙里。
有天晚上,我睡不着便走了出去。那天月色很好,山上也很亮。我跟着月亮的方向走到山顶,看到他在那里。
他好像喝醉了,在月亮下面舞着剑。我从没有见过那样的人。月光下,他的剑发着光,他的人也像在发光,就像神仙一样。
我一直看着他,直到他停下来。
他问我:‘为什么你在哭?’
这个时候我才发觉自己在流泪。我竟然看着那样一个陌生人就流泪了。
‘为什么你那么悲伤?’我问他。
他不回答,只是看着我。
我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勇气,我伸手要摸他的剑,他没有躲。
他的剑很冷。
我伸手摸他的脸,他也没有躲。
他的脸也是冷的。
我望着他,我看到他的眼睛闪烁着光,一颗眼泪划过他的脸,流到我的手上,那颗眼泪是温暖的。
‘原来你是人。我还以为你是神仙。’我说。
他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他的样子也很好看。
‘女孩子随便碰陌生人是很危险的事。’他说。
‘教我练剑,我就不怕了。’我说。
他竟然同意了。我们约好就在那个山顶见面。
第二天晚上,我在山顶等了很久。在我以为他不会来了的时候,他带着酒和两把剑来了。一把是他的,一把给我。
从小我就羡慕江湖人,我羡慕江湖人的自由自在,我羡慕江湖人的刀与剑,因为这些力量,他们可以做到普通人无法做到的事情。
直到那天晚上,我手里拿到剑,我发觉原来我也可以获得那样的力量,而且掌握这种力量并不难,。
三天,我只用了三天我就学会了他的剑法。我看得出他很惊讶。
‘我不要只学表面的剑法。我可以学会更多的。’我说。
我从没有练过拳脚功夫,更不用提内功心法。
他花了一晚上的时间解释给我听如何去调整自己的内息。
两天,我就能够跟着他的心法去练剑。
十天的时间,他把我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变成了能够飞檐走壁和他对招的对手。
他是最了解我的人,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倾慕的人。我以为我们会这样永远在一起。
直到有一天,我在山顶看到他和别人的战斗,那个人似乎要他的命,招招攻他的要害。最后他还是赢了,可是他没有杀死那个人。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只是不想那个人伤害他。所以我杀了那个人。
我的剑在淌血。那是我第一次杀人,可是我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他拿走我的剑扔到山下。我问他为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搂着我,他的胸膛很温暖,他说他不该把我变成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这个样子”是“什么样子”,但是我很满意自己,我做到了我梦寐以求的事,成为了我想成为的人。
他说他该走了。
我以为他会带我走。可是他没有,他说从来没有人可以那么快地从无到有去学会一切,我是他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人,是前所未有的天赋之人。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剑法是那么难学的,可是我只用了几天就学会了他的剑法和心法。
他说要我保管他的剑,但是不能让别人看到他的剑,那是为他好,也是为我好。
我向来都听他的话。就在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我看着他离开。”
88
唐秋叶陷在她的回忆里,她依然记得第一次见到姜元浩的晚上,月光是那么凉,就像他的脸和他的剑。三年的时间,她什么都没有忘记,她记得每一个细节,记得姜元浩的悲伤与笑容,记得姜元浩离开时的背影。
“后来你再也没有见过他。”金泽看不到唐秋叶的样子,可他能从唐秋叶的声音里听出她对“寒杀剑”的思念。
“他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也没有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过他的名字。”唐秋叶的眼角闪烁着泪光。
看着唐秋叶,岳浩然不忍心告诉她姜元浩究竟是什么人。
“你其实想去找他?”金泽问。
“是。三年来,我一直按照他说的,过回我自己的生活,直到你捉走我的那晚,找他的念头冒了出来。或许我用这种方式离开,家里人会好受些。”唐秋叶说。
“江湖上的人找了他那么久都无所获,你怎么找得到他。”金泽感叹的说。
“你从来没想过告诉你的家人你的秘密吗?”岳浩然问。
“怎么告诉他们啊。”唐秋叶无奈地说,“现在的我是他们心目中的样子,可是他们从来都没想过现在的我是不是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曾经的你就像刚出生的小鸟,迫切地想飞。”岳浩然想起小时候的唐秋叶,“可是现在的你,把自己变成了草丛里的蛇。秋叶,你的外表是温柔的,你也有着温柔的心,可你的温柔却是冷酷的。姜元浩离开是因为他看到你的冷酷,他明白若不是因为他和这把剑,你依然会是那个温柔的女子。你是天赋之人,可你迷失在了你的天赋之中。你需要有人引导。他把这把剑留给你不是希望你用这把剑杀人。对他来说,这把剑蕴藏着他的杀孽,也带着他的忏悔。你曾看到他的悲伤,他希望你能看到他留在这把剑里的忏悔。”
听着岳浩然的话,唐秋叶举起手里的剑,细细端详。“刷”的一声,她将剑拔了一半出鞘。
她的剑映着火光,散发着淡淡的黄色光芒。
这是一把好剑。岳浩然暗道。
唐秋叶的手指轻轻抚摸剑身,又将手指划过剑刃。
岳浩然来不及阻止,唐秋叶的食指手指已经被剑刃划破,她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怎么了?”金泽看不见发生的事。
“没事。”岳浩然说。
红色的血自伤口涌出来,唐秋叶的拇指轻捻伤口,又缓缓将沾了血的拇指送到唇边。她轻泯嘴唇,尝试血的味道。
“是暖的。”她说,“血是暖的,剑也是暖的。”
岳浩然缓缓走到她跟前,一手握住剑鞘,一手握住剑柄,轻轻将剑送回了剑鞘。
唐秋叶抬起眼看着岳浩然的眼睛,那双眼睛就像湖水,清澈又温柔,他的目光也很温暖。
“他会不会对我失望?”唐秋叶问道。她指的是姜元浩。她花了三年的时间沉浸在思念中,却没有一次去想这把剑的意义。当年她感受得到姜元浩的悲伤,可是这三年里她忽视了姜元浩对她的用心。
“没关系,你现在已经明白了。”岳浩然说。
“浩然哥哥。”她像小时候那样叫他。
“小叶子,跟浩然哥哥回去。”岳浩然边说边从唐秋叶手里接过剑。
唐秋叶顺从地松了手。
金泽还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等着岳浩然和唐秋叶。“接下来到我了。”他说。
“跟我们回去。”岳浩然对他说。
“你不杀我?”金泽问。
“我和你没有仇。”岳浩然说。
“可是唐家人不这么想。”金泽说。
“你也想弄清楚十四年前的事吧。”岳浩然说,“不管唐世伯是不是冤杀你的家人,你也应该弄清楚自己如今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值得。”
“这代价。。。”金泽的手想要触摸自己的眼睛,最后还是停在半空,“可那十几条人命还是要有人背。”他做了决定,要将那十几条人命用来祭奠自己对于唐秋叶萌生的感情。
岳浩然迟疑了一下,他想不到金泽对唐秋叶竟有如此深的情谊。。
“不用。”唐秋叶平静地说,她想这是她做回自己最好的机会,“我的事该我自己担。”
“我们会有办法。”岳浩然说。此时他能想到两个办法,一是打死不认,二是以“寒杀剑”作为目标,反正他是来九鹤州找“寒杀剑”。不会有人想到现在的“寒杀剑”就是唐秋叶。“蛇教的人在路上,也许就在附近,以你现在的状况,就算你有‘试蛇宝典’,也难以一敌众。”岳浩然说。
金泽没有说话,他在考虑,他不能否认岳浩然的话是对的,他尚未习惯黑暗中的是生活,在这间屋子里他都无法自如行动,别说抵挡整个蛇教。
“你不能一个人在山里。”唐秋叶对金泽说。
“我不需要可怜。”金泽听到唐秋叶的声音,心中隐隐一痛。
“不是可怜。”唐秋叶说,她只是想要帮他。
岳浩然明白金泽言下之意,但他只想尽快带两人回去,没打算解决他们之间的事。“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我跟你走,但是我还是要唐中书的命。”金泽站了起来,用行动表示他答应了。
岳浩然看了一眼唐秋叶,见她对金泽的话没有生气,便将剑递还给她。
唐秋叶用眼神询问岳浩然为什么。
“这是你的。”岳浩然露出一个微笑。
唐秋叶读的懂,这个笑容代表信任,她接过剑,跟在岳浩然身后。
唐韬远远看见岳浩然走来,身后跟着多日未见的唐秋叶。他激动地跑过去,看到唐秋叶身边的金泽,他没有细想这是什么人,他看到唐秋叶安然无恙,虽然衣服有些脏,可是衣衫完整。
“秋叶,你没事吧?担心死我们了。”唐韬拉着唐秋叶说。
“哥哥,我没事。”唐秋叶说,现在的她看上去很乖巧。
唐韬看着唐秋叶,感到有东西碰到他的腿,他低头一看,他腿边的是一把剑,而这把剑正握在唐秋叶手里。他很疑惑,刚想问,就听到岳浩然说“先回去吧,让秋叶回家休息,剩下的回去说。”
唐韬担心了几天,现在见到妹妹虽然安好,可是脸有倦色,心中还是心疼,“好,先回去。”
唐韬先派了人回去告诉自己的父亲唐秋叶正在回来的路上。唐文善赶紧吩咐下人去找大夫,以便唐秋叶有伤需要诊治,还吩咐下人炖上鸡汤,煮上燕窝粥,最重要的就是给唐秋叶准备洗澡水。唐文善怕母亲情绪激动,过分期待,她暂时没有告诉母亲唐秋叶的消息。
唐秋叶回到家就见到父亲唐中书在吴管家的陪同下焦急地站在门口。夜色里,唐中书显得特别渺小,担心了几天如今女儿回来,唐中书整个人都垮了下来,没有了往日抱有的仪态,整个人显得佝偻。
“爹,我回来了。”唐秋叶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进去吧。”唐中书说着,眼眶里有了泪。
唐秋叶进了清风山庄的门又见到姐姐唐文善。唐文善看到妹妹出现,不顾仪态,跑过来抱着妹妹一阵哭。唐秋叶劝了几句,她没有见到母亲,便问起母亲的状况。唐文善此时止住了哭泣,一边抽泣,一边告诉唐秋叶唐夫人因为思女心切卧床不起。
“那我去看她。”唐秋叶发觉自己听到母亲因她而生病时心中有了愧疚,才知道自己一直眷恋着家人。
“你先收拾一下,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别让夫人看见。”岳浩然说。
唐秋叶听了朝岳浩然点点头,她又看着岳浩然身后的金泽。
唐家人都只顾着唐秋叶,没有注意还有一个陌生人,唐中书和唐文善也没有注意到唐秋叶手里拿着一把不和谐的剑。现在唐秋叶看着金泽,唐家父子三人也看着金泽。
“你先去吧,这里交给我。”岳浩然明白。
“好。”唐秋叶答应,她叫姐姐带她回房梳洗。
“岳贤侄,这位是?”唐中书问。
金泽知道他们问的是自己,他在岳浩然开口前,答道“十四年前,枉杀好人,待嫁新娘,血债血偿。”
89
唐中书听了呆立当场,眼前这个就是要杀自己的人。
唐韬一听这人就是这几天使清风山庄鸡犬不宁的人,他慌地后退一步,抬手想要叫手下,就被岳浩然阻止。
“唐世伯,唐兄,冷静。”
“岳贤弟,这人要杀我父亲,还绑架我妹妹,你要我怎么冷静。”唐韬愤怒地说。
“可他没有伤害秋叶。”岳浩然说。
“难道我还要谢谢他吗?”唐韬怒对。
“至少也要弄清楚十四年前的事情。”岳浩然义正言辞。
“十四年前已是铁证如山,怎么会有冤情。”唐韬脱口而出。
“唐世伯,”岳浩然对着唐中书说,“此人本可以隐姓埋名,过一世安稳日子,可是如今他遭人追杀,甚至双目失明,也要来此找您报仇,若不是十四年前之事存疑,他何苦付出这么多代价。”
唐中书听完不发一言,似陷入沉思。
其他人都等着他开口。
“案子已经结了十四年,要想查清,怕是要禀报朝廷才能重开此案。”唐中书慢慢说道,他的确被说动了。
“自古官官相护,何谈公平。”金泽不忿地说。
“我亲自彻查此事。”唐中书保证。
“爹,他既然不信朝廷,您又何苦为他再涉朝堂?”唐韬护父心切。
“住口。”唐中书呵斥道。
“若你父亲真有冤,这是他的机会。”岳浩然在金泽身边劝到。
“这些人,你信么?”金泽问道。
岳浩然很诚实地没有回答,他们江湖人不涉足朝廷之事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朝廷之事一切讲究制度,没有效率,甚至政治大于正义。
“那你要怎么办?”岳浩然反问道。
“我相信你。”金泽说道。
岳浩然心中一丝无奈,他又惹上麻烦了。
“唐世伯,您已经告老还乡,不便再出山。此事既涉江湖人,那就用我们江湖的规矩来解决。”岳浩然对唐中书说,他又莫名承担了一个麻烦。
至少这样,唐家的燃眉之急被解决了,唐家人不再言语。
为了使两方安心,岳浩然只好和金泽共住一间房。
唐秋叶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唐文善给她端来鸡汤和燕窝粥,她没有吃,而是拿着剑,径直走向母亲的房间。唐夫人久卧病床,容颜憔悴,先前听闻唐秋叶已经回家,整个人也有了生气,她本想亲自去唐秋叶房中,可是唐文善再三向她保证,唐秋叶很快就来,她只好焦急地等在房中。母女相见,唐夫人泪如雨下,唐秋叶和唐文善好不容易劝住她。
这个过程中,唐秋叶一直把剑带在身边,母亲心里激动,也没有注意到这个不和谐。
哄睡了母亲,唐秋叶回到自己的床上睡了一个好觉,她的剑就放在床头。
唐秋叶回来的第二日,清风山庄又被笼上了一层寒霜。
唐秋叶没有对着家人敞开心扉,她没希望过得到他们的理解,因为她知道他们永远不会理解自己对于力量的渴望。她只是对他们说了实话,她有一把可以杀人的剑,她用这把剑杀过不止一个的人。至于什么时候得到这把剑,谁教她使用这把剑一概不提。
唐中书默然不语,全身发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震惊还是愤怒。唐韬一脸无措,喃喃着“不可能”和“怎么会”。他们都没有想到问唐秋叶剑是从哪里来的。
唐文善比较幸运,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替代母亲承担着家里女主人的工作。
岳浩然和金泽坐在这个厅里,明显感受得到空气的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唐中书缓缓站了起来,走到站着的唐秋叶跟前。
“刷”地一声唐中书抬起手,作势要打唐秋叶,可是他的手停在了空中。
他看着唐秋叶的眼睛,竟生出了恐惧。
“为什么你可以如此心安地说你杀过人,杀的还是无辜之人?”唐中书扬着手问,他的声音发颤。女儿能够随心所欲地杀人,这一点使他震惊,可是女儿说出这一切的语气让他既愤怒又恐惧。
这个问题唐秋叶无法回答,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三年前,她杀的是对姜元浩不利的人,三年后,她杀的是看到那把剑的人。杀人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们是不是无辜。
“为什么不回答?”唐中书还是维持着扬着手的姿势,“我们唐家几代书香,未曾作奸犯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孽子!”唐中书悲愤地说,说完,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唐韬即刻站起,一步上前扶住父亲。
“爹,我原本想离开的。”唐秋叶不知道怎么回答父亲的问题,只好说实话。
唐中书听了,身体又是一阵颤抖。
“秋叶,你别说了。”唐韬不想父亲再受刺激。
“你想去哪儿?”唐中书用力控制自己。
唐秋叶不说话,她想去找姜元浩,可是不想和父亲解释姜元浩是谁。
岳浩然看不下去了,这对父女其实太像,都是重视自己多过重视别人,两个人这么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唐世伯,秋叶的事情已成事实,现在重要的是给那十几条人命找个说法。”岳浩然说,他想不管怎样唐家总不会把自己的女儿推出去。
“爹,他说的对。”唐韬说。
“还有秋叶的婚事。”岳浩然提醒道。
这一句的魔力极大,唐中书整个人都打起了精神,女儿毫发无损地回来,本来可以继续婚事,可是如今这惊天的秘密他都接受不了,必须要给亲家一个交代。
“人命我可以自己担。”唐秋叶倔强地说。
“你担不了。”岳浩然紧接着说。
“此事因我而起,我来承担。”金泽说,他是意气用事。
“的确是因你而起,自是由你来担。”唐韬气愤地说,如果不是金泽的出现,他们家还可以好好地办喜事。
“如果是这样,那也应该是爹来担。”唐秋叶没有学乖。
“你少说两句。”岳浩然忍不住呵斥道,还嫌不够乱么。
“你。。。”唐中书被气的不行,他的心脏也算是不错,“你竟如此护着他?你竟然为这么个来路不明的人顶撞你爹?”他以为唐秋叶对金泽一往情深。
“你们两个都别说了。”岳浩然抬高了声音想让两方都听他说话。
唐家父女确实安静了,他们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金泽发出一阵笑声,听来尽是嘲笑。
唐韬的脸上尽是对金泽的恨意。
许久,岳浩然打破沉默,“唐伯父,你想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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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答我一句实话,我是不是管不了她?”唐中书伸手搭住岳浩然的肩膀问。
“是。”岳浩然能够感受到自己肩头的力量,他点点头,认真地回答。
“如果我硬要她嫁过去,是不是害了别人?”唐中书又问。
唐秋叶心中有些异样,原来父亲没有为她考虑。
“是。”岳浩然看一眼唐秋叶,又直视唐中书说。
“外面太大了,我不放心。”唐中书终于卸下了假装的坚强,他的头渐渐低下去,他愧于没有教导好女儿,也愧于从来没有想要去教好女儿。
唐秋叶看着父亲的肩头微微耸动,终于在这九个字里明白了父亲对她的用心。
岳浩然扶住唐中书在自己肩头滑下的手,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臂,给他信心。
“她还是我女儿,她还会回来的。”唐中书说的时候又抬眼看着岳浩然,眼里满是希望与询问。
岳浩然望向唐秋叶。
“我为什么不回来。”唐秋叶说。
还真是不懂事。岳浩然想。
“你会照顾她?”唐中书问,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岳浩然只好点点头。
“那今天就走,马上走。”唐中书催促,“其他的事我会处理。”
“爹,你怎么?”唐韬不知父亲怎么忽然这个反应。
“把那个人也带走,他不能留在这里。”唐中书指的是金泽。
“我知道,他的确不能留在这里。”岳浩然想蛇教的人即将到来,如果金泽留在这里,怕会殃及无辜。
“爹,你这是要赶秋叶走吗?”唐韬急了。
“你昨夜带回秋叶,今天州府怕是已经知道了,就算我们矢口不认,难保那些手下不会把秋叶带着剑的事泄露出去。”唐中书说。
唐家小姐带着把剑的确是个稀奇事,就算昨夜唐家人没注意到,总有好事之人会谈论。唐中书心思还是缜密。
唐夫人不能理解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了为什么还要走,她哭得不能自己,唐文善也陪着母亲默默垂泪。唐中书没让唐韬告诉唐夫人原因,唐秋叶也没有告诉母亲,连唐文善也不知情。
唐秋叶坐在母亲床边,哄着她直到母亲哭累了睡着。她握着母亲的手,小小的,柔软的手,虽然不再光滑却也保养好,没有什么细纹也没有茧。她再比较着自己的手,比母亲大一些,手指细长,看着光滑,可是她自己感受得到有一些不该有的茧,那是她握剑的时候太过兴奋,让剑柄在手上摩擦而成。
“娘,我走了,保重。”唐秋叶静静起身,在唐文善不舍的目光中径直出了房门。
唐中书吩咐丫鬟替她收拾了衣服细软,还让吴管家给他们三人准备了家里最好的马。在唐秋叶出来之前,唐中书再次让岳浩然保证会照顾好唐秋叶,岳浩然觉得自己像个女婿。
金泽一直静静地跟着岳浩然,岳浩然答应会帮他查清十四年前的事。
唐中书亲自把丫鬟手上的包袱递给唐秋叶。
“自己小心,不要仗着自己身手好就冲动,跟着你岳大哥,等事情淡了就回家。还有记得多吃素念经,给自己做点功德。”唐中书握着唐秋叶的手说。
“知道了,爹。”唐秋叶终于明白了父亲对她的关心。
“金先生。”唐中书忽然转向金泽。
所有人的都意想不到。
“金先生,”唐中书说,“你搅得我清风山庄不得安宁,绑我女儿,要我的命,我应该怨你,可你是出于孝道,这一点我敬佩你。但是若不是你,我的女儿还会藏着她的秘密,我们一家人还能好好地在一起,这是你欠我唐家的。十四年前的事,我自问无愧。如今你们要以江湖的方式重查此事,我也希望你得悉真相,既能解你心结,也能还我一个清白。”
金泽没有理会,他身手摸索到了岳浩然的衣服,说了声“该走了”。
岳浩然想也没必要继续留着,向唐中书告辞。
“岳贤侄,一切都交给你了。”唐中书再一次拜托。
离开清风山庄,唐秋叶终于走向她向往的世界,可是心中忽然泛起对家的眷恋,原来自己的心没有想象的坚硬。
“我们去哪里?”唐秋叶问岳浩然。
“你要怎么查十四年前的事?”金泽问。
“江湖人的方法是什么?”唐秋叶问。
“你能找到和当年有关的人?”金泽又问。
“你什么时候带我找姜元浩?”唐秋叶又问。
“还是你只想把我带出唐家?”金泽不停地问。
“你能够找到他?”唐秋叶也问。
“你们俩说够了。”岳浩然终于不耐烦,“第一,苗疆蛇教快来了,这些毒蛇毒虫会吓到人,我们先离开九鹤州。第二,江湖人的方法就是找江湖人,也就是我们的目的地。第三,我们要找圣天门,找人也好,查十四年前的事也好,都要找他们,他们人多耳目广,比我们三个人效率。第四,我没说过带你找姜元浩。第五,你们俩的问题都问完了。”
“圣天门是什么?”唐秋叶问。
“你这个不是问题,是不?”岳浩然有些崩溃。
“如果他能找到圣天门,你要找的人就有希望。”金泽说。
“很厉害么?你的呢?”唐秋叶问。
“或许。”金泽答。
金泽和唐秋叶之间的关系恢复如初。虽然唐秋叶有所欺骗,金泽对她还是有着特别的感情,并不局限于爱情,还有同情。金泽失去了家人,孤独地长大,唐秋叶虽然家人环绕,可是心还是孤独的。
两人也都明白现在的处境就像当时在树林里一样,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为了各自的目的跟着岳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