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县令夜遁逃
吴婴越想越恐怖,于是掉转马头,向远处逃去。只是片刻而已,身后就传来了惨叫声。
吴婴回头一看,见烟尘之中,冲出来了无数的马匹、耕牛这些体型庞大的牲畜,它们尾巴上都系着麻绳,麻绳显然是被点燃了,烫的那些牲畜不要命的向前狂奔。
只是这些牲畜倒也罢了,缺德的反贼,他们还在牲畜身后绑上了粗大的树干,树干上的枝叉都未砍去。
那些疯狂的牲畜撞在秦兵的盾牌上面,秦兵固若金汤的防线就如同是纸糊的一般,瞬间瓦解,被撞倒,被踢倒,有不少人口吐鲜血,还没见到反贼就丧了命。
剩下那些侥幸躲过牲畜的,又被后面的树干撞倒。那些粗大的树木,如同是巨大的犁一般,将秦兵按在地上摩擦,尖锐的枝叉,扎进了脖子里,扫到了眼睛……一瞬间,城西到处都是惨叫声。
牲畜终于过完了,秦兵已经损失了一半。他们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竖起盾牌,捡起戈矛。反贼已经嗷嗷叫着,从尘土中冲了出来。
又是一阵冲撞,秦兵被杀的七零八落,连连后退。反贼一步步的逼近县衙。八百步,六百步,五百步……
县尉急的双目通红,吼叫着命人传令,甚至把县衙中的差役都叫了过来。总算勉强筑起来了一道防线。
然而这时候,反贼却鸣金收兵了。
有秦兵低声向县尉说道:“贼人又退了,我等要不要追?”
县尉咬了咬牙,说道:“追。这次败得窝囊,一定要正大光明的和他们打一场,至少杀他们百十来个人才算解气。”
随后,秦兵提着盾牌,握着长戈,杀气腾腾的冲了上来。秦人虎狼之师的魂魄,又出现在了他们身上。
然而,反贼依然在退却,甚至没有停下来组织防御。秦兵心里面有些不安,可是反贼就在五十步开外了,这么近的距离,他们又能怎么样?
领先的秦兵已经举起了盾牌,后面的秦兵已经竖起了长戈,弓弩手也拉开了弓。
就在这时候,旁边民宅的屋顶上突然出现了一队反贼。这些人一阵箭雨射过来,毫无防备的秦兵顿时倒了几十个……
等秦兵杀散了屋顶上的贼人,反贼的大部队已经从从容容的退出了城墙。
秦兵问县尉:“我等要不要追?”
县尉痛苦的说道:“城外有数万反贼啊,我等若追出去,恐怕顷刻之间便被人围住。不如留在城中,淮阴县毕竟房屋密集,宋鲲的大军即便进来,也施展不开。我等还有些胜算。”
他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响起来了一阵阵呼哨。这呼哨声明明是从人的口中发出来的,可是声音却大的要命。
秦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身后一阵隆隆的响声。他们惊恐地回头,发现那些牲畜像是受到了召唤,正拖着巨大的树干,尘土飞扬的跑过来。
又是一阵惨叫。秦兵彻底丧失了追击的勇气,只是藏在盾牌后面,驱使着城中百姓,赶快修补城墙。
宋家军第二部已经回来了。他们伤三十五人,亡两人,已经与第一次大战有了天壤之别。回来的士卒又开始谈他们的心得体会,而第三部的士卒开始研究进攻策略……
宋鲲向旁边的韩信说道:“我这支大军,先生以为如何?”
韩信说道:“以淮阴县为练兵场,轮番磨砺部下,确实是别出心裁。然而韩信倒纳闷,这有必要吗?若宋将军全力进攻,淮阴县方才便已经拿下来了,何必如此拖拖拉拉?”
宋鲲长舒了一口气,看着茫茫夜色,淡淡的说道:“淮阴县易取,天下不易得啊。不趁着现在磨砺士卒,一旦遇到真正的虎狼之师,便悔不及当初了。”
半个时辰后,又是轰然一声巨响,第三部的士卒出发了。
…………
大战已经进行了一夜,天亮之后,又打了整个白天。几乎每个时辰便有一场大战,淮阴县已经疲惫至极了。
熊营坐在县城中,脸色阴沉,半晌都没有说话。
县丞小心翼翼的说道:“看来屎尿秽物,对宋鲲的巫术毫无用处啊。如今淮阴城墙,如同纸糊的一般,宋鲲想要进来便进来,想要出去便出去。我等固守的打算,已经失败了。”
话说到这份上,熊营岂能不明白县丞的意思?那就是淮阴县丢失,是早晚的事了。不如及早打算,赶快离开吧。
熊营其实早就收拾好细软了。然而,收拾细软,并不代表了要逃跑,只是他是一个未雨绸缪的人,凡事喜欢早做打算罢了。
逃跑,固然能捡一条性命,可是前途呢?他可是秦二世任命的官吏,和秦始皇时代的老臣不同。他不用担心咸阳使者,只需要时不时的表忠心,然后逐级晋升就可以。
然而,若丢了淮阴县,一生的前途固然没了。二世皇帝的责罚,怕是也令人难以承受啊。唉,这整个淮阴县,到底还有没有坚守住的可能?数日之前派到各郡县求援的信使,为何还没有回来?
熊营在房中来回踱步,良久之后,疑惑的说道:“既然城墙形同虚设,为何宋鲲每次只派一千人?”
县丞回答道:“方才县尉已经说过了,据他推测,是因为淮阴县房屋密集,街道狭窄。宋鲲派的人多了,也施展不开。只好每次派一千人,分批攻击我秦军,一旦秦军被消灭殆尽,他便可以从容入城了。”
熊营摇了摇头:“还是不对。宋鲲以天雷击城墙,每次方位皆不同。若他同时打开几个缺口,四面八方的反贼一拥而入,这城早已破了。”
县丞说道:“这个下官也分析过了,看来宋鲲体力有限。一个时辰,只能召唤来一次天雷。”
熊营说道:“那你有如何解释,每次他们要得手的时候,便鸣锣收兵呢?若再强攻一时半刻,本官已被他们抓了。”
县丞说道:“或许,他们担心有埋伏……”
说到这里,县丞自己都不信,他摇了摇头。
熊营忽然说道:“宋鲲已进攻几次了?”
县丞说道:“这次已然是第九次了。”
熊营默默的念叨着:“第九次了。每次一千五百人左右。那细作曾经报告说,宋鲲的贼军,人数大约也就一万五千人。难道说……宋鲲打算令所有贼人都来打上一遍?”
忽然,熊营目光一缩:“本官明白了,宋鲲是在练兵。以我淮阴县练兵。”
县丞惊讶的叫了一声:“大人的意思是?”
熊营说道:“宋鲲的贼军,只是乌合之众。人数虽多,却没有经历过战阵。于是他将士卒分成数部。轮番攻击我淮阴县。你还未看出来吗?反贼的战术越来越高明,死伤越来越少,最近几次,我秦兵甚至无法杀死一个贼人。宋鲲打得好算盘啊。一旦他攻下淮阴县,得到的不仅是一座城,还有一支经历过战阵的精兵。”
县丞目瞪口呆,然后缓缓地说道:“宋鲲,将我淮阴县当成什么了?真是欺人太甚。”
这时候,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第十次攻击开始了。
熊营忽然慌了起来,他对县丞说道:“以老夫推测,第十次攻击之后,宋鲲的贼军便已经磨砺了个遍。若我所料不错,这次他们不会鸣金收兵了,会直冲到县衙之中。我等……还是早日离开吧。”
县丞闻言,连道别的话都来不及说,就狂奔出县衙,跳上马车,去接自己家中老小了。而熊营迅速传令,除少部分秦兵阻挡反贼外,将大部士卒集合到县衙,准备突围。
第九十三章 后患无穷
县丞通知家人收拾好细软的时候,门口已经有人开始剧烈的拍门了,是吴婴的声音:“三百秦兵正在县衙待命。县丞大人,快随我来吧。县令大人已等候多时了。”
县丞心中忽然有点感动,想不到县令逃跑的时候还不忘了叫上自己。谁说宦海没有真情?简直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县丞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带着家人,急匆匆地赶到了县衙。
时间紧迫,来不及寒暄。县丞及家人被塞上了一辆车。然后一声呼和,三百秦兵护卫着这几辆马车,拼了命的向城外逃去。
马车里面堆满了金银细软,又塞进去了女眷,县丞便只好和车夫一样,坐在外面。毕竟总不能让女眷抛头露面。
他发现县令想的很周到。四面城门全都打开了,而且秦兵驱赶着百姓向外面逃去,这样一来,四面都是人,那些反贼就很难猜中他们从哪个方向出城了。
于是县丞松了口气,回头安慰车内哭个不停的妻子:“县令大人外号叫未雨绸缪,你放心吧,他已然安排妥当。我等只要跟随他,定能逃出生天。”
妻子含着泪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可要很紧了县令大人,莫被落下了。”
县丞抬头看了看县令的车子,就在身前不远,吴婴正一个劲的抽打那匹奔马。
县丞拍了拍身边的车夫,说道:“跟上吴婴,若走散了,本官先取你的头颅。”
车夫打了个寒战,也开始玩命的打马。
…………
宋鲲军第十部正在攻城。第十部的人员构成有点奇怪。这里面有老大娘,有满身油腻的伙夫,有不太强壮的文弱书生,还有背着药囊的医师……
其实,第十部整合了宋鲲军中所有的非战斗人员,什么甄别队、工作队、医疗队……按照宋鲲的说法:尔等好歹是军人,也该上上战场,见识一下。
好在秦军已经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了,无论第十部多烂,都不至于闹出人命来。
第十部的官兵沿着城墙缺口摸了上来,发现站在前面的秦兵比他们还不堪。
这些秦兵只有五十来人。而且个个带伤。头破血流在他们当中算是轻伤,断胳膊断腿算是正常。有一个已经死掉了,还被人搬到墙边,靠墙站好,手执长戈滥竽充数。
第十部的官兵都有点懵:这就是传说中的虎狼之师?
还是甄别队的大娘最敏锐,毕竟整日盘问奸细,头脑最为灵活。她们迅速的拿出喇叭,向城外大喊:“县令欲逃,县令欲逃,谨慎防范,谨慎防范。”
城外宋鲲军还没做出反应,那五十个秦兵则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县令将我等派到此处阻敌,将三百精壮抽调回县衙,是为了突围逃命啊。”
既然长官已经要逃了,那么小卒还何必卖命呢?这些秦兵纷纷扔掉手中的武器,掉头就跑。然而跑了两步之后,又觉得自己一瘸一拐的,不可能跑得过反贼,干脆就停下脚步,向身后的大娘投降了。
就在此时,城中一阵鼓响。紧接着四面城门齐齐打开。无论是富是贵,是官是民,是自愿还是被迫,都向城外逃去。整个淮阴县,乱成了一锅粥。
宋家军早已得到了消息,将整座城池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那些老百姓如何敢与手拿利刃的士卒较劲,很快便被拦下来了。
只有三百秦兵护着的县令大人一行,还在快马加鞭,向外面突围。
这队人马就像是一支箭。他们丢下数十具尸体,冲破了宋家军第一层防御。又丢下数十具尸体,冲破了第二道防御。
到最后,他们也不清楚穿透了多少人。只是身边的秦兵已经所剩无几了。
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吴婴手中的鞭子打断了,那匹狂奔了半夜的马长嘶一声,再也站不起来了。与此同时,无数的宋家军一拥而上,将这一行人给抓了。
宋家军见坐车的个个衣服华丽,尤其是那个县丞,细皮嫩肉,面带威严,显然不是普通人,于是兴奋的叫嚷起来:“抓住淮阴县令啦,抓住淮阴县令啦。”
县丞对此倒还算坦然,只是叹了口气,说道:“此天命耳。”
也就几个呼吸的时间,宋鲲便骑着马赶了过来。
他看了看这些俘虏,问道:“县令熊营在何处?”
宋家军指向县丞。
县丞苦笑了一声,说道:“在下乃是县丞。县令大人,在车中。”
他指了指吴婴身后的马车。
宋鲲冷笑一声,说道:“已经做了阶下囚,县令大人依然气定神闲,端坐车中,这份养气的工夫,真让宋某佩服啊。”
有个宋家军提着绳索钻到马车当中,要把熊营绑出来。可是他很快神色复杂的退了出来,一脸茫然的看着宋鲲,说道:“里面……没人。”
不仅宋鲲有些吃惊,连吴婴和县丞都有点不可思议。
那个宋家军递上来了一卷竹简,说道:“车内只有此物。”
宋鲲打开竹简,借着火光一瞧,上面写着:“无耻反贼,大胆匹夫。尔中吾计矣。三百秦兵,岂能突出数万重围?此声东击西之计耳。本官早已假扮黔首,金蝉脱壳。”
“今日汝破我淮阴城,我必杀汝全家,撅汝祖坟。昔日尔等初至淮阴,我便知会各州郡来援,不日大军其至,尔等困守孤城,无处可去矣。”
“老夫则亲往咸阳,面见皇帝。帝王之怒,浮尸千里。天兵一至,尔等皆死。淮阴既汝埋骨地也。”
宋鲲看完,连连冷笑。这熊营真是好算计啊。用附近郡县的兵马,将义军困在淮阴城中,然后引来朝廷大军。
他随手将竹简递给旁边的王举,向铜牛吩咐道:“带一队人马,追杀熊营。此人若真把消息带到咸阳,后患无穷。”
铜牛应了一声,带着人飞马向咸阳方向奔去。
县丞很快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顿时坐倒在地,嚎啕大哭:“非人哉,非人哉。竟然以同僚为饵,背信弃义,独自逃命。熊营,吾……吾日汝先人。”
至于吴婴就冷静多了,毕竟他只是个车夫,从没想到紧急时刻熊营能拉他一把。他只是有点感慨,这封书信,显然是早就写好了的。熊大人,果然不负未雨绸缪的外号啊。
第九十四章 图穷匕见
熊营跑了,还留了一封书信。书信里面将宋家军狠狠的威胁了一通,这就让义军有点忐忑不安了。不过他们看到宋鲲,又觉得有了主心骨,毕竟宋将军战无不胜啊。
宋鲲很快下了几道命令。命人沿着各个方向,追杀熊营。把逃出来的百姓,全部甄别身份。曾经跟随熊营为非作歹的,连同县丞那些人,一并收押。没有问题的,赶回城中。
这个年代,人口就是资源。不可能让他们四处流散。实际上,大多数百姓离开了故土,也根本活不下去。天下黔首皆贫困,要饭都不好要。
安置好了百姓,宋鲲便率军入城了。安排士卒连夜修补好了城墙,然后严加防守。
这时候,天机子又小心翼翼的凑了上来,说道:“将军,那封书信,在下也听说了。熊营的话,不得不防啊。将军的祖坟,乃是龙穴,若被人破坏,悔之不及……”
宋鲲笑骂道:“什么龙穴,无稽之谈。”
天机子在一旁一个劲的喋喋不休,劝说宋鲲派一队人马守卫祖坟。最后宋鲲被烦得无可奈何,随便点了一队人派出去了。
天机子这才心满意足,笑眯眯的走了。
忙完这一切,天已经快要亮了。宋鲲疲惫不堪,干脆在县衙当中睡了。
谁知道刚刚睡着,房门便被人敲响了。
宋鲲没好气的问道:“何人?”
外面传来王举的声音:“将军,听闻城中有一寡妇,姓冯。容貌艳丽,要不要我把她请过来……”
“滚。”宋鲲随手把鞋扔了出去。
世界终于安静了,宋鲲陷入到了沉睡当中。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再醒过来的时候,肚子里面很是饥饿。
宋鲲走出房间,见饭菜已经准备好了,于是一阵狼吞虎咽。向身边人问了问,原来现在已经是午后了。
吃过饭之后,宋鲲伸了伸懒腰,决定巡视一下淮阴县。这毕竟是宋家军拿下来的第一座城池,不能不重视。
走出县衙的时候,宋鲲看见韩信也来了。于是微笑着招了招手,说道:“我这支义军,先生以为如何?”
这话宋鲲不知道是第多少次问了。这一次韩信没有再贬低,而是心悦诚服的说道:“将军的大军固然出众,而将军的才智,尤令我敬佩。”
宋鲲哈哈大笑,问道:“如此,先生可愿意入我义军?”
韩信拜倒:“承蒙将军不弃,愿效犬马之劳。”
宋鲲大喜,连忙将韩信扶了起来。两人一边走,一边商议了一下拜将的事。宋鲲决定,全军休整三日,然后召开大会。会上论功行赏,然后公布对韩信的任命。
韩信满脸激动,毕竟多年来带兵打仗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他有点迫不及待的告辞了宋鲲,跑到城墙各处指挥士卒守城了。
宋鲲信步在淮阴城中闲逛,看见经历了一夜惊恐的百姓已经开始劳作了。他们脸上虽然还带着惧意,可是该打铁的打铁,该卖布的卖布。毕竟谁家中都不富裕,一日不劳作,就有可能吃不上饭啊。
忽然,宋鲲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怪味,顿时就皱起眉头来了。
其实这味道昨夜便闻到了,只是当时事情繁杂,顾不上计较。现在气定神闲,仔细一闻,这分明就是屎尿味嘛。毫不客气的说,整个淮阴成,像是被笼罩在一个大厕所当中。
宋鲲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想:“古人的卫生状况,真是堪忧啊。”
这时候,有个十几岁的少年走了过来,叫了一声:“拜见将军,在下冯寄。”
宋鲲微微一愣,向他点了点头。
冯寄却没有让开路,而是从怀中拿出来一卷绢布,说道:“此乃淮阴县山川地形图。将军若得此图,淮阴县可固若金汤。”
宋鲲好奇的问道:“你小小年纪,为何有此图?”
冯寄说道:“家父曾为县中小吏,掌管文书。”
宋鲲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冯寄将地图放在石头上,缓缓展开,说道:“将军请近前一观,小人为将军解说此图。”
宋鲲看着这图,忍不住笑道:“地图展开,里面不会裹着匕首吧?”
宋鲲说的,是当年荆轲刺秦王,图穷匕见的梗。谁知道冯寄听了之后,不仅没有笑,反而神色大为紧张。他猛的将地图一抖,里面掉出来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宋鲲惊呼一声,向后退了一步,而冯寄已经抓住匕首,向宋鲲刺过来了。
好在身边的铜牛反应极快,一脚踢出去,正中冯寄胸口。冯寄惨叫一声,倒飞出去,扑倒在地,那匕首也掉在了地上。
宋鲲心中怒不可遏,大踏步走过去,一把揪起冯寄的衣服,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我与你可有仇怨?”宋鲲冷声问道。
冯寄忍痛说道:“无仇无怨。”
宋鲲又问:“尔父曾为县中小吏。昨日我攻城,可不慎杀了他?”
冯寄摇头说道:“家父数年前便已病死。”
宋鲲说道:“既然无仇无怨,为何要杀我?”
冯寄忽然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来,大声说道:“汝杀人兄弟,***女。以幼儿心肝为饵,修习巫蛊之术。淮阴城中,谁人不知?似你这般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禽兽,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冯寄不过为天下人除一害耳。”
旁边有一小卒低声向宋鲲说道:“此乃熊营放出去的谣言。目的是胁迫城中百姓,助他守城。”
宋鲲点了点头,冷冷的看着冯寄,说道:“我杀汝兄弟了?淫汝妻女了?我服食心肝,汝亲眼见到了?道听途说,便头脑发热,莽撞行事。自以为大忠大义,实则蠢笨不堪,他人只需三言两句,便激得你舍却性命,甘为犬马。真是可悲可笑。”
随后,他伸手一推,便将冯寄丢在地上。
冯寄依然在破口大骂:“若你有胆,便杀了我。冯寄绝不怕死。”
宋鲲还没有开口,忽然一妇人大哭着冲了出来。她跪倒在宋鲲面前,不住的叩首:“不要杀他,不要杀他。幼子无知,请将军饶恕。若要责罚,身为父母的,愿意以身代之。”
宋鲲哦了一声,问道:“你是冯寄的母亲?”
那妇人含着泪点了点头。
冯寄被铜牛踩在地上站不起来,依然一脸悲愤的大叫:“你何必要求他?你向反贼求饶,真是奇耻大辱,我还不如死了。”
第九十五章 淮阴风俗
起初的时候,冯寄只是对宋鲲破口大骂,后来似乎嫌弃自己的母亲委屈求全,太伤面子,连母亲也骂上了。
而那妇人只是跪在地上,哀哭不已。
宋鲲有点看不下去了,快步走过去,一脚踢在冯寄身上,厉声说道:“身为人子,咒骂母亲,这便是你的孝道吗?”
那妇人见宋鲲言辞甚厉,害怕他一怒之下杀了自己的儿子,连连求饶,说道:“将军,小儿无知,求你网开一面。我愿为奴为婢,任凭……任凭将军差遣。”
说到后面的时候,她的身体都开始剧烈的发抖了。
宋鲲明白,什么“任凭差遣”其实是好听的说法罢了。她一个女人,能差遣她做什么?这个妇人,已经相当于是在自荐枕席了。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时候,王举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一脸贱兮兮的说道:“将军,这妇人便是冯寡妇。”
宋鲲有点纳闷的问:“什么冯寡妇?”
王举说道:“将军忘了?我昨夜提过的。你看看,她是不是容貌俏丽?”
宋鲲仔细一看,这妇人生的确实好看,加上哭的梨花带雨,双目泛红,更增俏丽。
王举在宋鲲耳边说道:“吾观此人,不过三十岁年纪。犹如秋初蜜桃,已然熟透。闻之香气扑鼻,观之丰腴圆润。若放诸口中,必甘甜多汁,回味无穷……”
宋鲲纳闷的看着王举:“你为何对女人如此了解?”
王举干笑一声,说道:“昔日跟随陈胜,我每每替他寻找美妇,久而久之,熟能生巧。”
宋鲲无奈的笑了笑,踢了王举一脚,笑骂道:“你以为我是陈胜吗?”
王举躲在旁边,干笑两声,再也不敢说话了。
如今在宋鲲军中,陈胜已经成为反面人物的代名词了。根据一些好事者的统计,关于陈胜的笑话,已经超过了王举的……
宋鲲看着哭哭啼啼的冯寡妇,说道:“也罢,今日我便给冯夫人一个面子,饶冯寄不死。来人,将麻足唤来。”
很快,麻足便小跑着来到宋鲲面前。
宋鲲指着冯寄说道:“此人颇不驯服,你是工作队的队长,经验丰富,最有手段。便由你来感化此人。若他能心悦诚服,我记你一功。”
麻足答应了一声,便取出来一条绳子,拴在了冯寄的脖子上,牵着他向远处走去。
麻足的动作,就像是在牵牲口一样,冯寄只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对麻足拳打脚踢,结果麻足把冯寄拽到宋鲲看不见的角落之中,一个耳光甩过去,打得冯寄半边脸都麻木了。整个人也老实起来了。
麻足冷着脸骂道:“你行刺将军的事,我早已听说了。哼哼,似你这等恶人,根本不配入义军。感化你,倒也不必了。今后,好教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让你明白,何为悔不及当初。”
随后,麻足又踹了冯寄两脚。
冯寄忍着疼,一声不吭,心想:“看来传言不假,宋鲲可以用巫术操纵士卒神智,令他们忠心不二。看眼前这人,便深受其害啊。”
处理掉了冯寄,宋鲲则继续巡视县城。然而冯寡妇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肯离开。
宋鲲无奈的说道:“我已经放过了冯寄,你为何不走?你放心,我只是教他一番做人的道理,不会伤他。”
冯寡妇唯唯诺诺,说道:“得将军大恩,若不报答,心中不安。”
宋鲲忽然明白过来了,冯寡妇不是不肯走,是不敢走。生怕她一离开,宋鲲便要反悔杀了冯寄。因此一定要宋鲲拿她些好处不可。
宋鲲有点头疼,问王举说:“当日我与陈胜决裂,曾经有一寡妇登台作证。此人还在吗?”
王举说道:“那人夫家姓王,所以人称王寡妇,乃是蕲县人氏。王寡妇为了腹中孩儿有个好前途,故而委身陈胜。后来被将军说动,主动指正陈胜行事不义。”
宋鲲点头说道:“不错,正是此人。”
王举回答说:“昔日我军离开蕲县。王寡妇害怕被陈胜报复,也随军离开了。她一直留在军中。如今她大腹便便,行动不便。便只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
宋鲲点了点头,问冯寡妇:“你可会缝补衣裳?”
冯寡妇摇了摇头。
宋鲲有点懵,又问:“浆洗衣服呢?”
冯寡妇还是摇头。
宋鲲又问:“烧火做饭呢?”
冯寡妇说道:“家夫生前虽为小吏,然而总比黔首尊贵些。家中颇有些积蓄,也养了些仆从,因此……因此我从未做过粗活。”
宋鲲有点失望,这是个白吃干饭的啊。
他想了想,说道:“你可识字?”
冯寡妇点了点头:“未出嫁事,家父教了一些。出嫁之后,家夫又教了一些。有时家夫整理县中文书,我也能在旁协助。”
宋鲲松了口气,这人总算有点用。于是对她说道:“既然如此,你每日来县衙罢,助我处理些文书。”
冯寡妇大喜,说道:“我……我这便搬到县衙住下,日夜都可以做事。”
宋鲲只好答应了。
冯寡妇兴高采烈的去搬家了,而王举给了宋鲲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宋鲲无奈的说道:“我与陈胜不同,对寡妇可没有兴趣。此人我另有打算,你可不要胡乱猜测,更不可以四处宣扬。人言可畏,谣言猛于虎,这种东西,我可懂的很。”
王举贱兮兮的说道:“大人放心,小人懂的。”
很显然,他是想歪了。
宋鲲也懒得跟他解释了,指着淮阴城中的百姓说道:“淮阴雨水丰沛,近年也没有闹水旱灾害。为何城中百姓,个个面黄肌瘦,脚步虚浮无力?看他们气色,似乎比城外贫民还不如。”
王举说道:“这个我倒打听清楚了。原来近日不知为何,城中人忽然爱上了巴豆。每日做饭,总要放上一些。吃完饭不久,便跑到溷厕之中,一场大泄。久而久之,便拉的身体虚弱了。”
宋鲲目瞪口呆:“在饭菜里面放巴豆?淮阴人真是……真是风俗奇特啊。”
第九十六章 扫盲
宋鲲和王举正在谈论巴豆,就看见一个老伯,手里面提着一个木桶,颤颤巍巍的从家中走了出来。
老伯掀开门前大缸的盖子,顿时臭气熏天。宋鲲马上明白家家户户门口的大缸是干什么用的了,也知道城中的臭味是从哪来的了。
老伯将秽物倒入大缸之中,然后又盖上了盖子。他似乎体力不济,坐在门口喘气。
宋鲲问老伯:“为何在门口存这些东西?不怕臭吗?”
老伯或许是拉的头晕眼花了,也没看清楚宋鲲是谁,随口答道:“谁愿意存这些东西?然而反贼有巫术,不存些秽物,如何能保住性命。”
宋鲲和王举顿时哑然。
老伯攒足了力气,提着木桶颤颤巍巍的回家了。
宋鲲说道:“我总算明白,淮阴人为何要吃巴豆了。”
王举使劲挠了挠头,感慨说:“此地民风真是奇特啊。”
宋鲲苦笑道:“怨不得他们,谣言猛于虎,我早就说过了。罢了,天长日久,此地百姓终究会明白的。”
宋鲲在城中转了整个下午,傍晚时分,回到了县衙。用过晚饭之后,就开始坐在几案后面发呆。
冯寡妇不安的站在旁边。
宋鲲笑了笑,说道:“此间无事,冯夫人可以去歇息了。”
冯寡妇小声说道:“我已是将军奴婢,夫人这称呼,可当不起。”
宋鲲心想:“那我总不能教你冯寡妇吧?”他问冯寡妇:“可否告知姓名?”
冯寡妇低声说道:“我本姓郦,家人唤我郦姬。”
宋鲲点了点头。
郦姬小心翼翼的问道:“将军……可有文书交给我处理?”
宋鲲笑道:“如今我只有淮阴一城。哪里来的文书?军中士卒,又并不识字,哪怕想给我上书也做不到。”
郦姬有些慌乱的说道:“那我……那我留在此处,岂非无用?”
宋鲲说道:“不然。我近日有个计划,欲在军中开设学堂,名曰扫盲班。你识字最好,可帮我编些文章,教授士卒学习。”
郦姬想了想,说道:“那我便试一试。”
她研好了墨,在竹简上写下:“臣闻:天下阴燕阳魏,连荆固齐,收韩而成从,将西面以与秦强为难。臣窃笑之。世有三亡,而天下得之,其此之谓乎!”
宋鲲看的有点茫然,问道:“此为何物?”
郦姬有些奇怪的看着宋鲲,心想:“这位将军明明雄才大略,为何连初见秦也不知道?”
她低声解释说:“此乃韩非子书中一节。”
宋鲲哦了一声,说道:“法家经典,也难怪。昔日始皇帝焚书坑儒,诸子百家,只剩下了法家,你随手写出韩非子,倒也正常。”
郦姬问:“以此教授士卒,不可以吗?”
宋鲲说道:“文章枯燥,怕士卒学不进去。你可会背诗经?”
郦姬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来。
宋鲲笑道:“我是反贼,秦始皇焚书坑儒那些东西,我无意遵守。”
郦姬嗯了一声,说道:“诗经多四言句,文辞简单,朗朗上口。我很喜欢。幼时秦人还没有焚书令,我记诵了很多,至今尚能吟唱。”
随后,郦姬唱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宋鲲忍不住说道:“原来诗经是唱出来的。很好,很好。那些士卒学这样的文字,必定欢喜的很。”
郦姬见宋鲲称赞,也有些高兴,于是便把这首采薇写在了竹简上。
宋鲲看完之后,拿起毛笔来,改掉了几个字。
郦姬纳闷的问:“这几个字是什么?我为何不认得?”
宋鲲说道:“文字由繁到简,乃是历史大趋势。我华夏文字,太过繁复,动辄数十画,写字如画花,故而百姓学习不便,处处皆是文盲。就比如这‘猃’字,依原本的写法,笔画反复,写在竹简上,几乎粘连在一块。若依我的写法,就简便的多了。士卒们学起来,也容易些。”
郦姬深以为然的说道:“有道理。”
宋鲲奇怪的看了郦姬一眼,本以为她是在奉承,却发现她的神色很真诚,是心悦诚服的赞同的。
宋鲲有点纳闷:“怎么她倒不反对?在后世,一提起简化字来,总有些复古癖便要跳出来,说什么简化字亲不见,爱无心,产不生,厂空空……”
宋鲲原本以为,在更保守的古代提出简化字,郦姬非要反对不可。没想到她居然坦然接受了,比很多二十一世纪的青年还要开明。
很快宋鲲就想明白了,毕竟十几年前,秦始皇刚刚搞了一场书同文的大改革,汉字的规范和简化,本就是在一直进行中的。这时候的人,用篆书只用了数十年,还没有被僵化住头脑。
于是宋鲲又让郦姬把诗经另外的篇章默写出来,并且把其中的字逐一简化,作为扫盲班的教材。
两人从傍晚一直忙到天亮,依然没有忙完,不过新写出来的诗,也够士卒们学上十天半个月的了。
天亮之后,两人都困倦不已,各自找地方睡了一觉。
宋鲲睡醒之后,便把王举叫来,商议了一下扫盲班的事。
王举近日总是跟在宋鲲身边,也颇认识几个字了,尤其是宋鲲经常写的简体字,他看的久了也认识,而且喜欢的很,毕竟这些字笔画简单,好认又好记。
宋鲲说了一下大概的原则,便把办扫盲班的事告诉了王举。
等到傍晚的时候,王举回来禀报说:“扫盲班已然开班了。定于每日晚饭后,学一个时辰。”
宋鲲倒有些诧异,这王举办事倒挺快。
王举兴冲冲的,拉着宋鲲要去扫盲班参观一番。
宋鲲被王举带到了熊营的私宅,这里已经被改造成学堂了。
在一间大屋之中,黑压压的坐了四五十个人。而在屋子的墙壁上,便写着那首采薇。
王举指着站在最前面的老头说道:“此人是城中抓药的大夫,识字。我教了他一遍,他便认识简化字了。于是被我带来教授学生。”
第九十八章 拜将台
乌角疼的发抖,也吓得发抖。幸好他身边那群狐朋狗友没有一哄而散,而是搀扶着他匆匆跑了。
乌角现在满脸鲜血,路都看不到了,只能一路哀嚎着,跌跌撞撞的逃跑,只求离那恐怖的宋鲲军越远越好。
乌角一边逃跑,心中还在哀嚎:“我乌氏,乃淮阴豪门。无论谁入主淮阴,无不与我乌氏交好。可这低贱的兵卒,居然用鞭子抽我。这些反贼,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与禽兽无异啊。”
麻足当然不知道乌角的心理活动,不然可能会再给他几鞭子。
麻足向乌角离去的方向冷笑了一声,然后把嘴里面叼着的草根吐了出来。
他斜着眼看冯寄:“你们有仇?”
冯寄脸色铁青,不回答。
麻足直接一脚踹在他身上:“莫非我太善待你了?呼之不应,问之不答,你要造反吗?”
冯寄挨了一顿揍,鼻青脸肿的站了起来,然后说道:“有仇。”
麻足又问:“什么仇?”
冯寄犹豫了一下,说道:“家父本为楚吏,掌管县中文书。楚亡之后,秦人入主淮阴。家父为保全家老小性命,转而事秦,做了秦吏。”
“当时楚人敌视秦人,却畏惧秦兵,敢怒不敢言,于是日日讥讽家父,称家父为贰臣。家父整日神色郁郁,不久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家父死后,豪强子弟便又敌视我。称我为贰臣遗丑。所以……所以……”
说到这里,冯寄便止住了话头,看了麻足一眼,给了他一个“后面的话,我不说你也明白,自己体会”的眼神。
可惜麻足是个大老粗,偏偏不明白,问道:“所以什么?”
冯寄只好说道:“所以我要杀宋鲲,以全忠义之名。”
麻足摸了摸脑袋,一脚把冯寄踹倒:“什么东西?乱七八糟,不知所谓。”
冯寄又倒在地上,这次好久都没有爬起来。麻足拽了拽铁链,说道:“跟我走吧。天色已晚,该回去歇息了。”
冯寄低着头,慢吞吞的跟了上去。他的手一直藏在身后,刚才倒在地上的时候,他藏了一块石头。
冯寄被锁在了一根木柱上面。麻足去弄了两份饭,递给了他一份。
宋家军还有点好处,人人的饭菜都是一样的。哪怕冯寄是犯人,吃的东西也和麻足没有不同。
麻足吃饱喝足之后,又教训了冯寄一通。告诉他,这条命能留下来,完全是因为宋将军大慈大悲,如果他不知悔改的话,那就怨不得别人了。
麻足教训完了之后,便去和别的同袍聊天,说的累了,便在营帐中倒头睡着了。
夜深了,冯寄蹲在木柱旁边,左右张望,见无人注意他,便小心翼翼的将那块石头取了出来。
这块石头质地坚硬,好好打磨一番的话,可以做成一把石斧。有了这东西,只要宋鲲接近,冯寄便可以完成心中愿望了。
他想象了一下,自己手刃宋鲲,将淮阴县从反贼手中解救出来。万千百姓,感激涕零的样子,不由得笑了。
可旋即,冯寄又想到,自己那时候,应该已经被反贼杀掉了吧?至少这个麻足,一定会杀了自己泄愤的。
想到死,冯寄有些害怕。听说人死之后,便再也见不到日光,一缕魂魄,生活在黑暗之中,飘飘荡荡,汇聚到泰山脚下。
冯寄打了个寒战,又想起自己的母亲来了。记得父亲死去那一晚,母亲哭的几次晕厥过去,如果自己再死了。她……她可如何过活?
然而,冯寄很快就摇了摇头,将这些儿女情长的想法甩了出去。
他低声念叨着:“为义而死,流芳百世。何必惜此头?日后人人提起我冯寄的大名来,谁不得竖起大拇指?如此,也不枉人世间走一遭。”
想到这里,这个中二少年忍不住露出来了微笑。然后拿出那块石头,细心的打磨起来。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冯寄吓了一跳。连忙将石头藏了起来。
他惊恐地抬起头,发现有一个人正在飞快的跑过来。这人不是麻足,而是另一个人,他身材高大,模样威猛,远远望过去,就让人心惊胆寒。
幸好,这人不是冲他来的。这个高大的人甚至没有注意到冯寄的小动作,他径直跑进了县衙当中。
这人是铜牛,他刚刚从城外回来。忧心忡忡的拜见了宋鲲。
宋鲲一看他的脸色,就猜到了结果,问道:“熊营跑了?”
铜牛一脸惭愧:“是,我们四面八方,追了一百里,始终没有此人的踪迹。”
宋鲲摆了摆手,说道:“无妨。熊营诡计多端,你们找不到他,也属正常。嗯,熊营一旦逃脱,咸阳方向不久便会得到消息,看来我得加快脚步,早日扩充势力了。”
铜牛还在自责不已,而宋鲲安慰了他一番,又让他吃了些酒肉,然后将他打发走了。
相比于铜牛的不安,宋鲲就要坦然多了。因为他毕竟读过史书,知道以秦二世的昏庸程度,就算知道了消息,也未必会这么样。
…………
翌日,宋鲲传令,全军集合于校场。
校场乃是淮阴城中的一片空地,作为淮阴县秦军练兵之用。如今这校场之中,筑起了一座高台。高台旁边,还有一块巨石,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拜将台。
今日,是宋鲲拜将的日子。
那些都尉最近都在读书,看见文字之后,不由得心痒难耐,想要卖弄一番。
其中一个说道:“这第一个字,颇有些难。第二个我却认得,乃是‘将’字,‘大将军’的‘将’。依照此理,这第三个字嘛,应该是‘军’。”
另一个说道:“你不认识第一个字,我却认得,是个‘宋’字。这三个字连起来,就是宋将军的意思。”
之前那人颇有些疑惑:“这字念‘宋’?我曾见过宋将军的姓名,好像和这个字颇有些不同啊。”
又有一个都尉走过来,骂道:“尔等学了几日,还是没有长进。先生已然说过了,若有不认识的字,便只读半边,如此说来,这第一个字,分明念手。”
之前那两人都很纳闷的说道:“手将军?这又是谁?”
有个留着胡须的都尉含笑不语,良久之后,一脸鄙夷的说道:“用宋将军的话说,尔等便是文盲。这第三个字,分明是个合字。这三个字,便读作手将合。”
其他人都说道:“这话不通啊。”
那留着胡须的人摇头晃脑的说道:“这话是通的,只不过尔等见识太浅,不解其意罢了。再去学堂学上些日子,自然就明白了。”
忽然,有人指着高台上骂道:“那个无耻小儿,怎么敢登台?”
众都尉扭头一看,发现韩信居然大摇大摆的站在高台上,顿时破口大骂起来。
没办法,韩信这人,整天指指点点,实在是太招人厌了。
第九十九章 拜将
好在韩信也知道自己在义军之中,不太受欢迎。至于原因,他根本就懒得想。
眼看着台下群情激动,气势汹汹,指着他叫骂不休。韩信只是摇了摇头,心想:“真是一群凡夫俗子,跟这等人简直无法交流。”
那数百都尉叫骂了一会,见韩信不为所动,此人的脸皮,也真是够厚的。于是大伙纷纷向台上涌过去,要把韩信给拽下来。
然而他们在台阶处,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铜牛。
铜牛在宋鲲军中的地位很超然。他不是都尉,只是一个队长,只是他统帅的并非一般的士卒,而是宋鲲的卫队。所以这些都尉见了铜牛,也不敢太放肆。
更何况,铜牛乃是第一位战斗英雄,论资排辈,他们也得恭恭敬敬的。
如今看见铜牛挡住去路,这些都尉都不敢造次,而是一副告状的样子:“铜牛将军,韩信那竖子寡廉鲜耻,居然公然站在台上。快把他踢下来罢。”
铜牛淡淡的说道:“此乃宋将军之意。”
都尉们顿时就愣住了。
这时候,宋鲲已经出现在高台上了。铜牛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向那些都尉喝道:“回去,整理队伍。”
都尉们无奈,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台下。
一万多人的义军,顷刻之间便排的整整齐齐,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偌大个校场,鸦雀无声。
宋鲲把喇叭拿出来,说道:“我等,已然拿下了淮阴。自今日以后,便不必颠沛流离了。”
士卒们大喜,纷纷高呼万岁。
宋鲲待台下的声音稍微平静了一些,又说道:“此后,数月之内,我军将以淮阴为中心。先取东海郡,再平定楚地。随后,进军中原,平定关中。还天下人一个太平世界。”
士卒们顿时热血沸腾,齐声高喊:“太平世界,太平世界。”
宋鲲说道:“我有言在先,义军将士,有功必赏。淮阴一役,尔等劳苦功高。今日,便要论功行赏。”
那些士卒都紧张的等待着。
站在宋鲲身边的王举,手里面端着一捆竹简,举着喇叭开始一个个的念名字。
先从都尉开始,然后是队长,然后是伍长,最后是小卒。
宋鲲的封赏令,居然具体到了每个人。
封赏的东西,除了加官晋爵,赏赐钱帛之外,居然还有土地。只是宋鲲很鸡贼,许诺的土地全在关中,在咸阳附近。
这让那些小卒个个心痒难耐,恨不得马上挥军关中,早日做地主。
念完了封赏之后,宋鲲又拿出来了另一份名单,沉声说道:“此战,虽然大获全胜,然而依然有不少兄弟长眠于此。我等能在这里庆功,全是这些将士的生命换来的。我等,永志不忘。”
那些士卒们神色一肃,缓缓低下头,轻轻的说着:“永志不忘。”
宋鲲拿着喇叭,开始缓缓地念那些名字。所有士卒都沉默了,空旷的校场上,只有宋鲲一个人的声音。
那些名字轻轻的在空中飘荡,像是一片没有重量的云,可是所有的士卒,都觉得自己的心变得沉甸甸的。
他们听到了自己熟悉的名字,于是眼睛湿润了。后来,他们听到了陌生的名字,也会忍不住想。这人多大年纪?长成什么模样?家中还有什么人?于是眼泪便止不住的流下来了。
那不太长的名字念完了,但是谁也没有出声,仿佛沉浸在悲伤之中,无法自拔。
不知道是谁,低声念了起来:“无论大战小战,生还之人,要照顾死者家人。这一伍,这一队,这一旅,只要有一人生还,就不可使同袍家属受辱。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这声音带动了周围的人,周围的人又带动了周围的人,很快,所有人都念了起来,起初的时候,声音尚轻,到后来就越来越响。
当他们念到“若违此誓,天诛地灭”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如同炸雷一般,响彻云霄。
站在台上的韩信挠了挠头,心想:“这些小卒,在神神叨叨的做什么呢?难道是楚地独有的祭祀之法?不对啊,我也是楚人,我怎么没听说过?”
好容易等士卒们安静下来了,韩信便急不可耐的看向宋鲲,问道:“宋将军,今日的大事,什么时候办?”
宋鲲心想:“这韩信这么急不可耐?”
他举起喇叭,对着台下的将士们说道:“今日,我要任命一位大将军,由他调兵遣将,指挥义军。”
台下的都尉们顿时哗然,因为按照军衔来说,他们是距离大将军这个位置最近的人。
然而,还没等都尉们思量自己有多大几率中选,宋鲲就指了指韩信:“此人,便是韩信。义军未来的大将军。”
台下一阵交头接耳声,所有的士卒都心中老大不情愿。
这个韩信,资历甚浅暂且不说,关键是他的作风大家已经领教过了。好为人师、指指点点、好逸恶劳,寡廉鲜耻……
此人无论从哪经过,都有义军士卒冲他翻白眼。这样一个天怒人怨的家伙,居然要做义军的大将军,那大家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大家倒也不是怕他,只是很厌恶他。
于是有个都尉粗着嗓子说道:“韩信凭什么做大将军?我不服。”
另一人也说道:“若说他武艺出众,难道他比得上铜牛吗?”
很快有人接力说道:“若说他忠心义军,我看工作队的兄弟就比他好得多。”
又有人说道:“若说他能辨忠奸,那甄别队中的老妪该当这个大将军。”
内中有一个尖酸刻薄的人说:“若说他受人拥戴,深得军心。嘿嘿,在座的哪一位,不强他百倍?哪怕是王举,恐怕也比他受欢迎。”
众士卒齐声大乐。
王举有点尴尬,心想:“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为何还要拿我取笑?”
韩信也有点纳闷:“这些文盲,平日里木讷无比,大字不认得一个。今日为何如此伶牙俐齿?”
他却不知道,义军中的士卒整日讲笑话,个个幽默感十足。尤其是涉及到王举的笑话,能瞬间提升智商,脑子活络的很。
台下正乱纷纷的闹着。忽然有一骑飞马奔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马上那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喊道:“急报,急报。东海郡秦兵已至,人数众多,难以估计。此军衣甲鲜明,装备精良。携带大量攻城器械。正直奔淮阴城而来,半个时辰之内,便可至城下。”
第一百章 守城战
义军士卒顿时吃了一惊,秦人竟然来的这么快。
熊营临走的时候,留了一封书信,里面确实提到了,不日将有附近郡县的秦兵来攻打。但是每个人都觉得,这一天不会太早。
毕竟打仗要征调士卒,要贮备粮草。再加上楚地辽阔,东海郡各县秦兵较为分散,单单是集结也需要一定时间。林林总总加起来,打一仗怎么也要准备月余。
没想到,秦人竟然用了这么短的时间便到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站在台上的韩信一阵冷笑,朝着那些都尉们大喊:“若尔等为大将军,可知道如何防守城池,如何调兵遣将,如何迎敌接战吗?如今敌军就要攻城,尔等如何应对?若谁有自信可退敌军,我这大将军便让与他。”
那些都尉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不出话来了。
这也难怪,他们大多是穷苦人出身,根本不识字,靠着作战勇敢,才升任都尉。若说要他们冲锋陷阵,他们靠着一腔孤勇,倒也能做到。可是要排兵布阵,讲兵法,讲谋略,他们就做不来了。
韩信继续毫不留情面的说道:“尔等做不到。尔等乃是一群文盲,何谈调兵遣将?尔等连拜将台三个字都不识得。”
台下有不少都尉都恍然大悟:“原来那三个字念拜将台啊。”
有人问道:“我们做不到,难道你韩信便可以做到吗?”
韩信似乎早就在等这一问似的,马上大声吼道:“自此刻起,所有士卒听我命令。若不能打退敌军,韩信愿割下此头。”
这人竟然用人头作赌注,倒把士卒们给震住了。
韩信见众将再无异议,立刻吩咐道:“敌军势大,淮阴城不得不行非常之法。铜牛,你带一队人马,收集城中所有粮食,自此以后,无论军民,粮食一律统一配给。”
铜牛看了看宋鲲,宋鲲微微点了点头,铜牛就带人走了。
随后,韩信开始调兵遣将,分派诸将把守四面城墙。又派出无数探马,每隔一刻钟向他汇报军情,而韩信,则在城池中央坐镇,指挥大战。
不过短短一刻钟的工夫,所有的士卒都被派出去了,人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整个淮阴城,瞬间变成了大军营,忙碌之中,透着一股子井然有序。
宋鲲看的连连点头,心想:“这个大将军找的,值了。专业的果然就是不一样。”
敌军已经到了,架起攻城器械,准备攻城。韩信依靠着探马,将一条条军令发布出去。
他坐在十字街正中,忙的焦头烂额,偶尔有些空闲,便抱起瓦罐,咕嘟咕嘟的灌上几口水。
而宋鲲,则悠哉悠哉的坐在韩信身边。
宋鲲正在编订教材。经过几天昼夜赶工,郦姬已经把诗经默写完毕了。现在宋鲲编订的,乃是算学。
只学诗认字还不行,还需要学数学。不然的话,连数都不会数,太耽误事了。
紧接着宋鲲又想到:“只学数学也不行,还需要学道理,有品德。嗯……这个倒是现成的,找个老学究,把论语默写下来就可以了。”
宋鲲想的正美,忽然发现韩信手抱瓦罐,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宋鲲有点纳闷的问道:“为何看我?”
韩信说道:“我军从无守城经验,而秦人攻城略地,娴熟无比。此战胜败难料,宋大人为何浑不在意,不见一点焦躁?”
宋鲲说道:“此战若败,韩将军便要割下自己的人头。我宋鲲又不曾下这等赌约,为何要焦躁?”
韩信哈哈一笑,说道:“但愿韩信割下头颅之后,淮阴能守得住。但愿淮阴失守,大人还能如此气定神闲。”
宋鲲笑了笑,没有答话。心想:这韩信确实有才华,不过似乎智商全用在打仗上了,不太会说话啊。
秦兵已经来到城下,他们甚至没有休整,便开始攻城了。
一场大战,瞬间爆发。
秦人武器犀利,比宋家军强了百倍不止。秦人的武器,不仅仅是刀剑锋利,戈矛坚韧。更恐怖的是,他们有很多器械,是宋家军不曾见识过的。
巨大的抛石机,像是从山海经中走出来的怪兽。它每隔半个时辰发射一次,足足一丈高的巨石,呼哨着破空而来。
巨石砸中城墙,整个淮阴城为之颤抖,巨石砸中房屋,砖石木屑横飞,一切化为齑粉。石块落地之后,在巨大的惯性下,飞速的向前翻滚,若有人躲避不及,瞬间被压成一团模糊的血肉。
云梯已经欺近城下了,秦兵如同蚂蚁一样,附着其上,争先恐后的向城头上攀登而来。
义军用长矛不停的捅刺着,可是秦兵源源不断,悍不畏死,捅下去一个,又爬上来两个。有很多秦人甚至没有摸到淮阴城头,就被刺了下去,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来,便摔在地上,激起一团血雾。
“韩大将军令,就地取材,以滚石击敌。”有传令兵声嘶力竭的喊着。
于是刚才被投掷到城墙上,造成巨大损失的巨石派上了用上。数十个义军将它拉起来,滚到城头之上,然后狂吼着推了下去。
那千斤巨石砸在云梯上面。巨大的云梯瞬间崩坏,连带着数百秦兵,一同化作尘埃。
“咚……咚……咚……”数人不能合抱的大树被砍伐下来,做成了撞城锤。
大树的自重,加上撞击的惯性,力有千钧,攻击着淮阴县最薄弱的地方:城门。
义军箭如雨下,疯狂的攒射撞击城门的秦人。而秦人则举起盾牌,在临死之前,依然奋力的推动撞城车。
“咚……咚……咚……”撞击声连绵不绝,像是死亡的鼓声。
红松为芯,包裹铁皮,凿着巨大铜钉的城门,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摇摇晃晃,猛的扑倒在地,激起来大团尘土。它让附近烟尘弥漫,不可见人。
秦兵欢呼一声,提着戈矛一拥而上。然后他们发现,城门虽倒,后面却是一块块石头,整个门洞,已经被人用石头彻底砌死了。
秦兵叹息一声,纷纷退却,可是城头上扔下来无数砖石瓦块,登时砸死砸伤数十人。
侥幸活下来的秦兵,躲在门洞之中,不敢再出去。他们透过烟尘,看见无数秦兵,推着更多的云梯,缓缓向城墙靠近……
第一百零一章 煮金汁
“报……西面城墙为巨石砸破,秦人蜂拥而上。义军正与敌军肉搏。”探马气喘吁吁的喊道。
韩信高声喝道:“拆民宅,堵住缺口。”
探马应了一声,飞奔而去。
这时候,另一个方向的探马飞奔而来:“报,城南失守。秦人乘云梯入城,杀散守城士卒。”
韩信猛的站了起来,大吼道:“城南守军何在?”
探马答道:“与秦人厮杀之中,双方争夺城头,互有死伤。”
韩信大声喝道:“传我令,一刻钟内,肃清来敌。否则本将军万箭齐发,不分敌我,一律射死。”
那探马打了个寒战,应了一声,飞奔着跑了。
“报……”又有一探马飞奔而来。
韩信已经坐不下去了,他汗出如浆,在街心来回踱步。有时情绪激动,干脆一脚将那陶罐踢飞。
不是韩信指挥不行,也不是义军作战不勇敢。关键是,所有的朝廷军队,都是专业镇压叛乱的,而所有的起义军,都是业余造反的。一个经验丰富,一个纯粹的新手,如何斗得过?
也幸亏韩信是个行伍上的天才,这才支撑到现在,与秦人来回拉锯,打了个不相上下,不然的话,淮阴成早就被攻破数十次了。
而宋鲲,也没有再继续编写什么教材。他在旁边缓缓地踱步,正在思索着用什么方法可以打退敌军。
从大泽乡起义开始,义军遇到的就一直是小股的秦军,人数勉强千人左右,兵器也只是寻常的刀剑。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与大兵团的秦军较量。秦人虎狼之师,果然名不虚传啊。
就在两人的心思都被战局牵动的时候,前面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宋鲲高声问道:“何事?”
有卫士跑过来,说道:“有几个老翁要见将军,自称是城中豪门。”
“豪门?”宋鲲冷笑了一声:“在义军面前搬弄家世,也算是有胆量。把他们轰走,本将军没空见客。”
可是那几个老翁居然跌跌撞撞的闯了过来。
为首一人身穿黑衣,行了半礼,说道:“将军远来是客,我等世居淮阴,乃此地主人。将军何故反客为主,驱赶我等啊。”
宋鲲一听这话,手就有点痒。不过看这老头怕是有七八十岁了,于是他忍住了。
那老头从身后叫出来一个少年,说道:“此乃老夫孙儿,名唤乌角。今日被将军的士卒无故鞭打,特地来向将军讨个公道。”
宋鲲看了看乌角,只见他整张脸都已经肿的变形了,实在是惨不忍睹。
如果是在别的时候,宋鲲可能会同情一下,安慰他一番。偏偏这老头没眼力劲,在这个时候跑过来告状,而且语气不善,说什么主人客人的。
于是宋鲲便冷冷的说道:“乌角,此事我已听人汇报了。当时你在城墙之上,故意绊倒冯寄,阻碍我军将士修葺城墙。若论罪的话,此乃妨碍军令,破坏城防,视与敌军同谋。我军将士没有将你当细作斩杀,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你居然敢来告状?”
乌角吓得面色苍白,连连后退。
倒是那老头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说道:“如此一来,老夫还要多谢将军大恩了。”
宋鲲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叫什么?”
老头说道:“在下乃乌氏族长,单名一个恒字。”
宋鲲点了点头,说道:“你若无事,可以离开了。”
乌恒笑道:“今日老夫倒也不单是来告状的。而是有不少百姓向老夫哭诉,说食不果腹,苦不堪言,希望老夫来向将军求情。”
宋鲲冷冷的问道:“是谁食不果腹?”
乌恒指着身后的人说道:“这些人,乃是城中富户,地位尊贵,锦衣玉食惯了,与城中黔首大不相同。将军骤然间收走粮食,无论贫富,统一发放饭食,似乎有些不公啊。”
那些富户都哎呦哎呦的说道:“豆子饭煮菜叶,实在难以下咽啊。我等每日都要喝酒吃肉的,骤然间吃这等粗粮,腹中实在难受。”
宋鲲刚要解释一番,毕竟守城战最忌缺粮,双方对峙数年都有可能。韩信下此命令,完全情有可原。待大战结束,各家的损失,义军自会补偿。
谁知道乌恒笑眯眯的说道:“将军,你也看到了。我等吃不惯粗粮。若将军一意孤行,城中民心向背,老夫可不能保证了。”
宋鲲的眼睛眯了眯:“老翁是在威胁我了?”
乌恒连连摆手,笑道:“不敢,不敢。只是老夫在此地住的久了,尤其喜欢招待客人罢了。楚人来时,对老夫客客气气。秦人在时,对老夫恭恭敬敬。如今将军到了,老夫希望能与将军以礼相待。”
宋鲲已经手痒难耐了。这乌恒,简直是另一个老谋深算的葛太公啊。不不不,他比葛太公差远了。这姓乌的,实在太看不清形势,有点自我感觉良好。
宋鲲一步步的走过去,问道:“若我不放粮呢?”
乌恒的笑容渐渐消失了,说道:“将军不放粮,自有肯放粮之人。”
随后,乌恒的目光瞟了瞟城外方向。
宋鲲举起手来,狠狠的抽了乌恒一个耳光。
乌恒被打得倒在地上,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宋鲲:“你……你竟然敢打老夫?”
宋鲲随手拔出腰间长剑,一剑扎进了乌恒的发髻之中。
乌恒吓得面色苍白,一动都不敢动了。
宋鲲看着那几个富户,冷冷的问:“尔等很饿?”
那些富户都不敢说话了。
宋鲲忽然笑了:“本将军刚刚想到一个妙计。可以解饿。”
他看向乌恒:“尔等既然为城中豪门,想必家中仆从不少吧?”
乌恒一脸恐惧的嗯了一声。
宋鲲又说道:“如此说来,你家中煮饭的瓦罐陶釜也不少了?我命尔等,将所有瓦罐拿出来,若胆敢私留一件,莫怪我无情。”
那些富户都唯唯诺诺:“拿,全部拿出来。”
宋鲲缓缓地将剑抽出来,向乌恒说道:“今日我便命尔等,携带家中瓦罐,带领族人,在城头煮金汁。”
乌恒还没缓过来,下意识的问道:“煮什么?”
宋鲲说道:“就是煮屎。淮阴城中,家家门口皆有大瓮。里面的屎尿应有尽有。尔等便取来,在城头煮开罢。”
乌恒气的身子都开始发抖了:“士可杀,不可辱,这……”
宋鲲晃了晃手中长剑。乌恒顿时不吭声了。
宋鲲摆了摆手,说道:“去吧,煮上几锅金汁,尔等自然就不饿了。嗯……尔等便编为金汁队罢。以乌恒乌老爷子为队长,官名就定为煮屎官。”
第一百零二章 弃明投暗
乌恒面色铁青,这个金汁队,显然是对他的侮辱。可他不敢反抗。
因为他身后跟着几个拿着鞭子的大头兵,他们在忠实的执行宋鲲的命令。这些兵丁逼迫着以乌恒为首的城中富户,将家中一切能蒸煮的炊具全部拿出来。
不少妇人哭哭啼啼的说道:“没有了炊具,如何做饭?”
那些大头兵则毫不客气的说道:“依大将军令,城中饭食,统一配给,要炊具做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金汁队带着陶釜登上城墙。
城墙上箭失如簧,血肉横飞,每一秒钟都有死伤,稍不留神一条命便交代在这里。
乌恒吓得面色苍白,回头看了看那些富户,个个心惊胆战,谁比谁也好不了多少。
宋鲲军中的小卒却早就习惯了,对这一切处之泰然,尤其是在乌恒这些菜鸟面前,他们表现的更加不怕死。
那小卒挥舞了一下鞭子,骂道:“速速干活,不得拖延。”
金汁队只好分散开来,站在城墙各处。纷纷生火,架上了陶釜,然后将秽物倒进去。
那些秽物本就气味难闻,再被火一煮,顿时四处弥漫,熏得人头痛欲裂。
乌恒一边烧火,一边欲哭无泪,他现在确实不饿了,怕是在他面前放上美酒佳肴也吃不下去了。
守城的士兵好容易打退了秦人又一波进攻。忽然闻到一股怪味,扭头一看,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城墙上多了一群养尊处优的富人,正在……我的天,他们居然在煮屎。
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兵走过来,一脚踢在乌恒身上,骂道:“日你先人,你失心疯了?”
随后他又要踢碎陶釜。
乌恒吓了一跳,因为之前看管他们的小卒就说过了,若陶釜损坏,是要受罚的。
乌恒连忙抱住那老兵的脚,哭哭啼啼的说道:“此乃宋将军之意,老夫也不想做此等事啊。”
那老兵根本不信,大骂道:“无耻老贼,竟敢诋毁宋将军。”
他本要再打,可是又一波秦人冲了上来。
于是那些宋家军一边与敌人血战,一边对乌恒等人破口大骂。
而乌恒一边烧火,一边战战兢兢的胡思乱想。生怕过一会那老兵缓过手来,将他一刀剁了。
在城墙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当中,冯寄正在给强弩上弦。
这种弩弓弦极紧,单靠臂力是拉不开的。只能把弩放在地上,用脚踩住,然后两手紧拽弓弦,方能拉开。拉开之后,便交给旁边的小卒。
那些小卒取过箭矢装上去,透过望山瞄准了一个秦兵。然后扳动悬刀,那支矢箭呼啸着飞了出去。它射穿了那秦兵,居然余势不歇,又扎穿了另外两个人。
小卒满意的将弓弩扔给冯寄,随手取过来另一把已经上好弦的弓弩,冷静的寻找下一个目标。
冯寄不知道在一天之内拉开了多少张弩,他的胳膊已经酸疼无力,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他想要离开这里,可是自己脖子上拴着铁链,铁链另一头,锁在了城墙上。所以他最好祈祷此战宋鲲军能打胜。如果宋家军败了,其他的人可以逃跑,他是绝对逃不了的,只能缩着脖子,等待秦人的长剑。
冯寄叹了口气,因为剧痛,上弦的速度慢了一点。那小卒大为不满,踢了他一脚,骂道:“你安敢怠工?若秦人攻上来,你必死无疑。”
冯寄咬着牙,继续拉弓弦。心中却被仇恨占据了。自己每日苦不堪言,完全是拜宋鲲所赐,不杀此人,便是死了也不能瞑目。
忽然,冯寄的目光落到了城外的秦人身上。他的一颗心,顿时亮起来了:“我为何……为何不出城降秦?是了,只要挨到日落,麻足便会将我带回去,锁在一根木柱上。那木柱已经有些朽烂了,只要我用些力气,想要挣脱并不难。”
“然后我趁着夜色,偷偷出城,投降秦军。带着秦人杀死宋鲲,如此,不仅可以报仇,而且可以保住性命。比逞匹夫之勇,舍却性命杀死宋鲲要划算的多了。若我真能做成此事,或许会立下大功,被封为秦将军。哈哈,到那时候,乌角岂不跪地求饶?”
冯寄想到这里,忍不住咧嘴乐了,然后又挨了那小卒一脚。
战事越来越紧张了,秦人越来越难以打退。所有的义军,已经要精疲力尽了。
这时候,有探马飞奔而来,他绕着城墙疯狂的奔跑着,一边奔跑,一边向守城的士兵大喊:“宋将军令,宋将军令。各士卒,手持大勺,向敌军泼洒金汁,不得有误。”
那些大头兵都有些茫然:“金汁?何为金汁?”
乌恒等人小心翼翼的指着眼前的陶釜,说道:“这便是金汁。”
那些小卒顿时兴奋起来了,自己被这东西熏了半日,没被秦人杀死,也快恶心死了。若能把这东西泼洒在秦人身上,多少也可以出口气。
于是他们个个奋勇争先,开始的时候,用木勺舀起滚烫的金汁,撒向正在爬墙的秦军,后来又觉得不过瘾,干脆用布裹住手掌,抱起陶釜向城下倒。
爬墙的秦兵怎会料到这一招?生死搏杀之中,居然用大粪辱人,这些反贼,真是与禽兽无异,不可以常理度之。
秦兵个个破口大骂,想要躲避。可他们趴在城墙上,周围无遮无挡,如何躲避?顿时被浇了一头一身。
秦兵这才发现,这东西不仅臭,而且是滚烫的。只要沾上一点,顿时就被烫的皮开肉绽。他们哀嚎连连,疼的手脚发颤,纷纷从云梯上掉了下去。
当一锅金汁泼洒干净的时候,攻城的秦兵已经被彻底打退了。即便有个别顽强的,也挡不住后续的箭矢与滚石了。
而金汁队的人不敢怠慢,马上又煮了新的一锅。
用泼洒金汁的方式,义军打退了秦人数十次攻击。到日落时分,秦人终于支撑不住了,远远的退去,在城外安营扎寨,暂缓了攻势。
义军士卒个个精疲力尽,瘫倒在城墙上。他们纷纷感慨道:“若非有金汁将那些秦兵烫了下去,今日这城墙能不能守住,还是未知之数。”
忽然,有人高呼一声:“宋将军神机妙算,战无不胜。”
于是全军齐呼:“宋将军神机妙算……”
乌恒守着陶釜,心里面酸溜溜的:“方才尔等不是死活不信,此乃宋鲲的主意吗?老夫这一脚,挨的可冤枉。”
第一百零三章 东海郡尉
大战结束,所有人都在休息。
待红日偏西的时候,有几个士卒簇拥着天机子到了城墙上。天机子迈着步子,在丈量城墙。
那陪同的士卒问道:“天雷可以从这里击发,杀伤城外秦人吗?”
天机子说道:“应当是可以的。然而从地下击发,与在半空中击发,毕竟是不同的,具体如何做,还需调试一番。”
宋家军倒没觉得有什么,城墙上的淮阴人都吃了一惊:“原来是真的,宋鲲军中,当真有天雷。是了,若非真有天雷,当日的淮阴城,岂能轻而易举攻破?”
夜深了,秦人不来进攻,义军也乐得休息一会。士卒们倚靠着城墙,开始吃晚饭。
麻足走到冯寄身边,打开大铜锁,拽了拽铁链,牵着他向城中走去。
路上的时候,麻足暗暗的想:“这些日子,这冯寄吃的苦头也够多了,最近表现尚可,没有再对宋将军咒骂不休。”
“看来这等冥顽不灵的人,就是要让他知道痛了,他方才明白什么是好什么是歹。”
“罢了,从明日开始,我便按照将军的吩咐,给他讲讲义军的好处吧。若他真能心悦诚服,我便放他一马。如果……他依然有不轨之心,那我就杀了他,免除后患。”
想到这里,麻足回头看了冯寄一眼。见冯寄在后面低眉顺眼的走着,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麻足将冯寄锁在木柱上,便要回去睡觉了。忽然发现冯寄正可怜巴巴的看着县衙方向。
麻足想了想,把一份饭递给冯寄说道:“吃吧,明日还要守城。”
冯寄接过饭,呆呆地问道:“大哥,你是义军中人,耳目比我多一些。你说,我……我母亲真的与宋将军……唉。”
麻足冷笑了一声,说道:“不可能。”
冯寄眼前一亮,有些高兴的问道:“不可能?大哥为何如此肯定?”
麻足说道:“宋将军志在天下,岂会在这时候顾念儿女情长?更何况,他乃是何等样人?那是人中龙凤。并非我要贬低你母亲,以她的姿色,想要令将军留恋,怕还差得远。”
冯寄连连点头:“是是是,大哥说得有理。”
麻足回去了,走的时候心满意足:“今日这冯寄提起宋将军的时候,没有直呼其名,与我说话的时候,主动叫我大哥,整个人可怜兮兮,满是讨好之态。如此看来,他身上的戾气已经消磨干净了。”
等麻足离开了,冯寄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阴冷和仇恨。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什么人,不可能与宋鲲有染。他故意问那些话,就是要展现可怜的一面,让麻足放松警惕。
如今看来,效果不错,今夜麻足不会来巡查他了。也就是说,他有一夜的时间挣脱锁链,逃出城去。
不过现在还不着急,要等到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疲倦的睡去之后,才能行动。
冯寄心中得意,于是坐在地上,将那些饭狼吞虎咽的吃了。
…………
城墙上,乌恒和几个富户聚拢在一块窃窃私语。
他们很想回家,但是看管他们的士卒不许,说宋将军没有下令让金汁队回去,因此他们必须在城头待命。
乌恒觉得,宋鲲一定是忘了有金汁队这么回事了,但是那些士卒全是死心眼,不得命令,就不肯放人,所以这些老家伙只好瑟缩在城头上。
他们全都没有吃完饭,毕竟煮了一天金汁,根本吃不下去啊。
城高风紧,这些人又冷又饿,只好缩在一块,抱团取暖。
其中一人低声说道:“乌太公,我等便这样被宋鲲羞辱吗?”
乌恒冷笑了一声,说道:“老夫铁骨铮铮,岂肯唾面自干?宋鲲既然无礼,我等便降了秦人。”
“过得片刻,我等寻个机会,夜缒出城,联络秦军主帅,里应外合,夹击宋鲲。待淮阴城破,宋鲲必死,我等则立下大功。”
富户们都点了点头。
很快,周围的士卒都睡着了。而金汁队缩在角落中,也没人注意他们。乌恒带了两个人,用绳索和大筐,偷偷的溜到了城下,然后在夜色中急奔。
剩下的富户将绳索和筐子藏了起来,继续挤在一块装睡。可他们又如何睡得着?
他们个个紧张的等着,希望乌恒能早点回来,否则夜长梦多,一旦被反贼发现,不仅乌恒的家族要受到牵连,他们的父母妻儿也有危险了。
毕竟反贼粗鲁无礼,与禽兽无异,杀人满门,完全是有可能的事啊。
…………
淮阴城外,五里,秦军营帐之中。
郡尉胡越正在看兵书。可是他根本看不下去,脑子里面一直在胡思乱想。
数月之前,二世皇帝派来了使者,斩杀了郡守。从那天开始,东海郡守的位置便空下来。
最有希望暂代郡守一职的,便是他这个郡尉了。然而皇帝迟迟没有下令。
直到后来,胡越多方打探,方才知道,淮阴县令熊营,向赵高送去了五双美玉,谋求东海郡守一职。正因为这样,皇帝才日益倾向,由熊营升任东海郡守。
从那时起,胡越便对熊营极为敌视。
说起熊营此人,除了谄媚上官,喜欢投机之外,倒也有几分本事。
一个月之前,熊营便称:“楚地广阔,多有入山为盗之人,这些盗贼若聚在一起,怕是会酿成大乱。郡中应当整顿兵卒,剿灭盗贼。一来可以消弭祸患,二来可以向朝廷报功。”
果然,此事让熊营说中了。当真有宋鲲这等盗贼,举起反旗,攻打城池。
当时胡越正在训练士卒,兵器衣甲粮草,都是现成的。听到淮阴告急的消息,可以立即救援。
然而,胡越转念一想,便改了主意。
若淮阴守住了,自己固然救援有功,而熊营守城亦有功。两功相较,谁的功劳大还不好说。
不如等淮阴城破,熊营身死,自己再带兵收拾残局。到那时候,破贼大功,落在自己身上,熊营又死于敌手,这东海郡守的位置,还跑得了吗?
于是胡越按兵不动,一直等到了现在。事情果然朝他预料中的方向发展。熊营下落不明,八成是死了,而贼人占据了淮阴城。
于是胡越率精兵来攻城,本以为可以一举拿下,谁知道这些反贼竟然如此顽强。激战一日,秦兵死伤惨重,这小小的淮阴城,居然岿然不动。
忽然,胡越莫名的有些担忧。我这数万秦兵,不会败于反贼之手吧?
忽然,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士卒报告说:“大人,县城方向来了三个人,自称淮阴豪强,有要事禀告大人。”
第一百零四章 举火为号
“淮阴豪强?”胡越皱了皱眉头。
六国豪强,一向都是不安定因素。六国灭亡之后,虽然豪强在政治上失势了,但是在经济上、宗法上,依然实力强大,轻易就可以聚集起数千人来。
始皇帝曾经杀了一批,迁徙了一批,但是依然无法根除豪强势力。而各地的豪强与朝廷之间,也一向若即若离,不大对付。
可以说,每一地的郡守,重点都是在防范本地的豪强,防止他们弄出什么事来。
现在战局焦灼,各方势力乱纷纷的,这些淮阴豪强到营中来,能有什么好事?
胡越正在思索,就听到外面有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普天之下,可有永远的敌人?我淮阴豪强已然来拜见示好,而县尉大人却犹豫不决,如此能成什么大事?”
胡越顿时就有点不快了。外面这人,口气简直像是在训徒弟一样。
紧接着,还不等胡越说话,乌恒掀开营帐,自行进来了。
胡越脸色一沉,正要命人将这几个人打出去。就听见乌恒说道:“我有一计,可杀宋鲲,可夺淮阴。大人要听么?”
胡越一听这话,马上换了一副笑脸,说道:“老丈快请坐,本官洗耳恭听。”
乌恒有些得意,坐下之后,先互通了姓名,然后说道:“始皇帝一统天下,已然有数十载了。我等日子过的固然不太好,然而也不太坏。所以并无谋反之心,县尉大人不要如此戒备。”
胡越点了点头,问道:“方才太公说,有一计可夺淮阴?”
乌恒点了点头:“正是。如今宋鲲在城中倒行逆施,不满于反贼者大有人在。今日老夫冒险出城,就是为了和大人商议大事。”
胡越向前凑了凑,一脸感兴趣的听着。
乌恒说道:“老夫计划,明日三更,举火为号。我率城中豪强,全力攻打南城。杀散反贼,打开城门,迎接大人入城。”
胡越一拍手,兴奋的说道:“好。一旦我手下兵马入城,反贼必败。”
乌恒笑眯眯的说道:“如此,我们便说定了。”
胡越举起酒杯来,说道:“若能攻破淮阴,本官自会上书咸阳,为太公请功。”
乌恒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哈哈大笑,开心至极。
饮完酒之后,乌恒说道:“明日大人需像今日这般,全力攻城。最好令反贼疲惫不堪,夜间困倦,如此一来,三更时分,我等才好动手。”
胡越点了点头:“太公只管放心。”
乌恒想了想,又说道:“有一件大事,大人不得不防。这宋鲲,是会巫术的。”
胡越一愣,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他一脸询问的看着乌恒:“巫术?”
乌恒说道:“不错,巫蛊之术。昔日淮阴城被宋鲲攻下来,便是因为中了巫术。明日大人再战,不可不防。”
胡越忽然觉得手有点痒。若不是刚才这乌恒献了一条妙计,他早就把这个胡说八道的家伙打出去了。
巫术?我呸,老夫一生征战,手底下的死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给我讲什么巫术?
乌恒见胡越一副不信的样子,说道:“大人,当日老夫初次接触,也觉得不可思议,然而我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呐。那宋鲲招来了天雷,击破了城墙。反贼一拥而入,这才占了淮阴城。”
胡越敷衍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跟随乌恒来的一个人,按耐不住插嘴说道:“这巫术,其实也有破解之法,便是用秽物。不过有一条,秽物当中,万万不能掺土,否则功亏一篑。”
胡越打了个哈欠:“本官晓得了。”
谁知道那人又拿出来了一个大口袋,放在营帐之中,说道:“这里有五十斤巴豆,乃是小人送给大人的。大人将巴豆煮熟了,分与将士们吃下去。如此军中便不缺秽物了。”
胡越淡淡的说:“有劳了。”
乌恒看了看外面的月光,说道:“天色不早了,我等需回城了,否则被那宋鲲发现,夺城的计划,可就难以实施了。”
胡越看了看巴豆,连送乌恒出去的心思都没有了,随意挥了挥手,命一个小卒将他们带回去了。
…………
淮阴县衙,宋鲲叫来了王举,问道:“我让你找的人,找到没有?”
王举说道:“已经找到了。只是我不明白,将军为何总要用这种稀奇古怪的人,岂不是浪费军粮吗?”
宋鲲一脸高深莫测的说道:“战争,不仅仅是在战场上搏杀。好了,把人叫进来吧。”
王举答应了一声,随后,从外面带进来了两个四五十岁的女人。
王举指着其中一个说道:“这个是城中的媒婆,八婆。谁家有几个子女,谁家上下和睦,谁家门风清白,她都一清二楚。”
随后,又指着另一个人说道:“这一位是专门给人占卦解签的三姑。谁家有什么难言之隐,做过什么缺德事。她都知之甚详。”
宋鲲满意的点了点头,向那两个女人说道:“你们可愿意将城中之事,说与我听?”
八婆犹豫道:“我们只是普通百姓,军机大事可不懂。将军似乎问错人了。”
宋鲲笑道:“我问的,并非军机大事,而是城中小事。比如……本地,谁为非作歹,谁欺压良善?”
起初的时候,八婆和三姑有点拘谨,但是打开了话匣子之后,便立刻侃侃而谈起来了。两人越说越兴奋,几乎把宋鲲当成了自己的谈友。
宋鲲听的连连点头,只不过一个时辰而已,就对整个淮阴城有了大概的了解。
这时候,有小卒匆匆走进来,说道:“大人,守城将士抓了几个秦兵。”
那两个女人从聊天中回过神来,止住了话头。宋鲲微微一笑,对她们说道:“以后,你们的便在城中四处找人聊天,传闲话,替我打探消息。将听来的事情,一一汇报。我若不得空闲,你们就告诉王举。”
那两个女人连连点头。
宋鲲又对王举说:“送她们回去吧,每人给一百钱。”
那两个女人千恩万谢,兴奋不已。想不到啊,原来说闲话还能挣钱。哼,家中那死鬼,再拿这事数落我,我便用这一百钱堵住他的嘴。
第一百零五章 锄奸
两个女人被送走了,王举很快便回来复命。
宋鲲向他说道:“你选一队人,按照八婆和三姑说的。暗中查访,看看那些人,是否真的欺压良善,是否真的暗中与秦人勾结。查证之后,暂时不要动手,以免打草惊蛇。哼,城中奸佞不除,这淮阴城就不可能安稳啊。”
王举答应了一声,便匆匆走了。
很快,那几个被俘的秦兵,也被带来了。
这些秦兵,乃是白天推着撞城车撞破城门的那几位,可惜城门倒下才发现,门洞被彻底砌死了。
他们藏在门洞当中,一直到天黑才想要溜回去,但是很不幸被巡逻的义军发现,全部抓获。
秦兵站在宋鲲面前,瑟瑟发抖,唯恐这反贼头目杀人泄愤。
谁知道宋鲲面色和蔼的请他们坐了,并且摆上来了饭菜。
秦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吃。
宋鲲笑道:“尔等可是怕饭菜中有毒吗?我若要杀你们,直接砍下头颅即可,不必浪费毒药。”
这几个秦兵转念一想,好像也对,于是就低下头,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等秦兵吃完了,宋鲲淡淡的说道:“尔等可知道,为何有今日之败?”
秦兵唯唯诺诺,答不出话来。其中有一个胆子大的,恭维道:“将军神机妙算,所以我等败了。”
宋鲲说道:“非也,尔等在战场上搏杀,乃是迫于秦朝法令,不得已而为之。而我的将士,乃是为了自己。一个不情不愿,一个心甘情愿。尔等岂能不败?”
那些秦兵都不大相信。世界上还有心甘情愿去打仗的?不怕死吗?
宋鲲随手指了指旁边站岗的小卒,问道:“你是哪里人?为何入义军?”
那小卒答道:“小人乃是黑狗村人。将军率兵路过,杀了一直欺压百姓的豪强,给我家分了二十亩良田。所以小人甘愿从军。只要义军在,家中父母便不受人欺侮,家中良田便不会被人夺去。故而小人拼死作战,不仅是为了报答将军,也是为了自己。”
那几个秦兵听得目瞪口呆:“世界上还有这种事?”
随后,宋鲲又叫来了麻足,给这几个秦兵讲了一番加入义军的种种好处。秦兵听得心驰神往,觉得这世界真是不同了。做反贼,怎么比做忠臣孝子还要好呢?
只是一时之间让他们投降,他们却拿不定主意,谁知道反贼说的是真是假呢?
好在宋鲲也没有难为他们,见他们心中尚有疑惑,便答应先放他们回去,考虑好了再说。
这几个秦兵喜不自胜,自然连连点头,不停的道谢。
这时候,王举神色凝重,急匆匆地回来了。
宋鲲使了个眼色,带着王举入了后堂,低声问道:“何事?”
王举小声说道:“我按照八婆所说,查了一番乌恒的底细。乌恒此人,确实是个奸邪之辈。”
“欺压良善的事便不必说了。昔日秦兵攻楚的时候,他见秦人势大,楚国将亡,便暗中投靠了秦人。秦人能攻下淮阴县,他是暗中帮了忙的。”
“因此我怀疑,他这一次,依然有可能做奸细。于是我派出两个头脑机灵的人,去盯着乌恒。结果这两人回报说,乌恒不见了。于是我拷问了城中富户,问出来乌恒半夜出城,悄悄去秦营了。听那些富户的意思,乌恒天亮之前,便会回来。”
宋鲲问:“去了多久?”
王举说道:“将近两个时辰了。”
宋鲲点了点头:“算算时间,他也该回来了。走吧,我们去迎接乌恒。”
王举说道:“要不要杀了他?”
宋鲲笑道:“不必。”
宋鲲和王举走到前厅,见那几个秦兵都一脸惊慌的站着。
刚才他们见宋鲲和王举嘀咕一番,却又不知道说的什么。唯恐宋鲲改变了主意,要把他们这几个俘虏给杀了。
幸好宋鲲热情的招呼了一下,说道:“走吧,我送你们出城。现如今城中义军,对你们可是恨之入骨啊,没有我陪着,你们怕是顷刻之间,便要被杀了。”
秦兵感激涕零,拜倒在地,连连叩首。
一行人走了约有一刻钟,便到了城门下。
宋鲲看了看城外,黑乎乎的,不见有人影。于是也不着急放秦兵走,而是热络的说道:“尔等回去之后,可要细细思量啊。若想加入义军,我不计前嫌,随时欢迎。”
秦兵连连答应。
宋鲲又说:“若你们的同袍兄弟,想要弃暗投明,我同样乐意之至。”
秦兵说道:“小人回去之后,一定传扬将军的大恩大德。”
宋鲲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时候,王举指着前面的黑暗说道:“将军,那边。”
宋鲲抬头一看,黑暗中出现了几个人影。
那几个人,确实是乌恒一行,他们气喘吁吁的走了几里路,好容易来到淮阴城下。忽然发现,城门洞里似乎有人。
乌恒心中一紧,说道:“噤声,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以免……”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洞当中传来了宋鲲的声音:“是太公回来了么?”
乌恒的身体顿时一僵,仿佛寒冬腊月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内到外,彻底凉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掉头逃跑,可是自己已经老迈了,又怎么可能逃得掉?
于是只好硬着头皮,一步步向城门洞走去。明知道多走一步,便距离死亡近了一分,可是时运如此,也无可奈何了。
乌太公心绪翻腾,拼命的想给自找一个合理的解释,解释今夜为何偷偷出城,可是想来想去,都不能令宋鲲信服。
正在惶恐的时候,宋鲲快步走上来,热络的拉住了乌太公的胳膊,极其和蔼又神秘的说道:“王举向我说,你去秦营打探虚实了,可有收获?”
乌太公一愣:“打探虚实?”
随后,他恍然大悟,一定是宋鲲发现我不见了,询问城中富户,那些富户替我扯了个谎。
于是乌太公顺杆爬,接口道:“老夫的孙儿乌角,年少不懂事,打扰了将军修葺城墙,老夫过意不去,于是主动出城打探秦军虚实。没有向将军禀告,还请将军恕罪啊。”
宋鲲更神秘了,搂着乌恒的肩膀,低声说道:“噤声,噤声,此处人多嘴杂,我等回去再说。唉,想不到乌太公如此忠心,白天的时候,是宋某鲁莽了啊。惭愧,惭愧。”
宋鲲拉着乌太公走了,似乎已经把那几个秦兵忘了。
而王举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向那几个秦兵笑眯眯的说道:“好了,宋将军的好友回来了,无暇招待尔等,尔等自行离去吧。”
那几个秦兵应了一声,快步离开了淮阴城,直奔秦营而去。
第一百零六章 冯寄献策
宋鲲拉着乌恒回到县衙当中,一边喝酒,一边听他讲述在秦营中的见闻。
乌恒开始胡说八道,什么暗中观察,几乎被秦兵发现,什么偷听秦人谈话,得知他们明日还要继续攻城。
宋鲲假装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对乌恒大加赞赏。两人一直聊到半夜,编瞎话的人说的口干舌燥,听瞎话的人困的神魂颠倒。
终于,乌太公没词了,宋鲲感觉总算是解脱了,便吩咐王举说:“快带太公去休息吧。”
乌太公告辞,被王举带着登上了城墙。
乌太公欲哭无泪,心想:“这宋鲲果然与禽兽无异啊,方才明明对我大加赞赏。没想到听完了敌情,转头就又将我送上了城墙。我一把老骨头,禁得住冷风吹吗?这人简直毫无恩义可言。”
叹息良久,乌太公还是蹲在了富户中间,有人的地方,总算要稍微暖和一点。
那些富户早就挨了一顿揍,并且被王举威胁了一番,哪敢吐露实情?更何况,他们经受不住拷打,出卖了乌太公,心中又怕又愧,更不敢乱说了。
对于乌太公在秦营中的见闻,这些富户也是很敷衍的问了问,就闭嘴了。
乌恒睡了,宋鲲也睡了。折腾了一夜的人,终于都睡了。整个淮阴城,除了巡逻的士兵,都陷入到了梦乡中。
而原本还在打呼噜的冯寄,忽然睁开眼睛,鬼鬼祟祟的向四周看了看,随后用力的拽了拽铁链。
果然,那腐朽的木柱断裂了。他将铁链缠在身上,以免发出声音,然后藏在黑暗中,悄悄的向城墙摸过去。
冯寄是在淮阴城长大的,知道哪里的城墙最低矮。况且今日又在城墙上拉了一天弓,知道哪里防守最松懈。
他悄悄的摸到早就算计好的地方,这里果然没有守军。冯寄大喜,将绳子拴在一块巨石之上,大着胆子溜出了淮阴城。
一出城墙,他就撒腿狂奔,向秦营方向跑去。
正所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这一去,冯寄就不打算回来了。不,他是要回来的,只不过是带着秦兵,从城门堂堂正正的杀回来。
…………
秦营,主帅营帐,灯火通明。
那几个被俘的秦兵已经回来了,然后被带到了郡尉的营帐之中。只是他们发现,这里的气氛很奇怪,郡尉大人似乎被别的事情困扰,无暇询问他们。
胡越和几个将领,正在看着巴豆发呆。
胡越说道:“这等无稽之谈,就不必信了。将这些东西扔出去吧。”
有个将领忽然说道:“大人,我虽然是秦人,然而我祖母乃是楚人。”
胡越看了他一眼,问道:“如何?”
那将领说道:“末将年幼时,曾经得了重病,眼看要死。祖母端着一碗清水,念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话,让末将喝了。那病居然就痊愈了。”
胡越有点惊讶:“如此神奇?”
那将领点头说道:“据祖母所说,楚人祭祀蚩尤,几乎人人都会些巫蛊之术。她能帮我治好病,便是用的巫术。末将也确实听祖母说过,巫术最怕者,乃是污秽之物。”
另一个将领说道:“末将一直奇怪,以反贼的器械,如何在一天之内,便攻下城池?若说有巫术相助,便可以解释得通了。”
胡越微微点了点头,问诸将:“尔等的意思是……”
那些将领都犹犹豫豫的说道:“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反正只需收集些秽物,若真有巫术,我等便可以防住了。总好过天雷击下来,我军无可奈何,只好拿天灵盖接着罢?”
胡越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便将巴豆煮了,分与士卒罢。”
他长舒了一口气,扭头看到了那几个秦兵,问道:“宋鲲将尔等放回来了?”
那秦兵应了一声,然后开始表忠心,说绝对没有投降反贼。
这个胡越倒是不怀疑,毕竟一方面是兵强马壮的朝廷,一方面是困守孤城的反贼,这几个秦兵又不傻,这么会投降敌人?
胡越说道:“你们既然已经入了淮阴城,便跟我说说,城中真有人行巫蛊之术吗?”
那几个秦兵一脸茫然:“小人……未曾听说啊。”
有个将领说道:“宋鲲可曾供奉着蚩尤牌位?”
秦兵挠了挠头,说道:“小人不识字,然而也并未见到什么牌位。”
胡越捋了捋胡须,悠悠的说道:“看来巫蛊一事,还需从长计议啊。依我看来,这乌太公面相狡诈,并非什么忠厚之辈,不可尽信。”
其中一个秦兵咦了一声。
胡越问道:“怎么?”
那秦兵说道:“大人口中的乌太公,是否头发花白,脸盘尖瘦?”
胡越点了点头:“你认得乌太公?”
秦兵说道:“本来不认得,只是小人被放回来的时候,仿佛看见了乌太公。那乌太公倒并未注意到我等,他一见到宋鲲,便热络的很,跟他说什么,入秦营打探虚实之类的。当时宋鲲似乎害怕我等听到,慌忙拉着他入城。”
胡越勃然大怒:“原来是打探虚实。这个乌恒,倒是很有胆色啊。传我令,各营立刻换防,加强戒备。士卒入睡,不可解甲,以防劫营。”
外面顿时一阵扰动,所有秦兵都紧张起来了。
胡越正在气恼,忽然有小卒来报告说:“有一少年求见,自称乃是淮阴人氏,刚刚从城中溜出来,要投降我军。”
胡越冷笑了一声:“走了一个老头,来了一个少年。淮阴城倒是很热闹啊。带进来。”
那进来的少年,正是冯寄。他跑的气喘吁吁,总算逃离了淮阴,见到了秦兵。激动之下,进帐便大嚷:“将军,我愿为马前卒,随大军入城,杀反贼。”
有了乌太公的前车之鉴,胡越根本不信,只是淡淡的问道:“哦?我为何要信你啊?”
冯寄一愣,没想到秦人如此谨慎。他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说道:“小人有重大军情,可以禀报将军。”
胡越点了点头。
冯寄说道:“今日小人见宋鲲军中一巫者,正在丈量城墙,据说要行巫术。”
胡越的手有点痒。他耐着性子说道:“莫非是天雷?”
冯寄连连点头:“正是,正是。天雷威力无穷,人力不可抗拒。将军若信得过我,我便将破解之法禀告。”
胡越冷冷的说道:“讲。”
冯寄说道:“将军可准备些秽物……”
胡越猛的站起来,一个耳光将冯寄打倒在地。向身边的小卒吼道:“将他绑起来,严刑拷打,看他受谁指使,居然敢如此愚弄本官。日汝先人,一个孩童也敢如此放肆。”
第一百零七章 赛先生
可怜冯寄带着一腔热血投奔秦军,不到一刻钟,满身的热血都被打了出来。
到后来,冯寄实在熬不过,于是屈打成招。承认是受了宋鲲的指使,故意来害秦军。
逼供的小卒得到这份情报之后,顿时大喜,然后更加卖力的甩动鞭子,一定要冯寄招出来,他打算如何害秦军。
冯寄疼的呲牙咧嘴,只能绞尽脑汁的编了一套瞎话。说道:“秦兵战力太强,宋鲲毫无胜算,于是派我诈降,谎称城中有巫术,骗得秦兵收集秽物,仓促之间,秽物不够,必定要想办法。”
“而趁着这个机会,我投机所好,献上巴豆。巴豆此物,性热而味辛,服之必大泄。待秦兵拉的七上八下,手脚酸软。宋鲲则率反贼一举击破朝廷大军。”
小卒满意的扔掉鞭子,匆匆去回报胡越了。
胡越听完之后,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乌恒要献上巴豆,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其用心,不可谓不歹毒啊。”
众将也连连点头:“两相印证,看来真相确实如此。”
众人正说话间,恰好军中的伙夫走了进来,说道:“大人,巴豆已然煮好了。现在便分与诸将吗?”
胡越摆了摆手,说道:“分个屁,扔掉。”
那伙夫纳闷的挠了挠头,心想:“数十斤巴豆,费了不少干柴呢。”
不过郡尉有令,他岂敢多嘴,只好答应了一声,将巴豆全部扔了。
忽然,有一将领说道:“大人,依我看来,这巴豆的药效,恐怕无法持久。我军若真吃了巴豆,顶多拉上一两日便痊愈了。况且我军既然已经大泄,又如何会主动攻城呢?”
胡越问道:“你是何意?”
那将领说道:“末将以为,宋鲲真正的打算,是趁我军腹中空空,手脚无力之时,主动来攻,甚至是劫营,时间便是这一两日之间。我军不如将计就计,在周边设下埋伏……”
胡越一拍大腿:“此言有理。传我令,全军离营,埋伏在周围,听得我号令,便一齐冲出来,剿灭贼军。”
于是秦兵在各营帐中点了灯火,做出一副有人的模样来,其实所有的士卒都已经离开,这里是一座空营了。
凌晨,一夜未眠的秦兵个个疲倦不堪。于是有人开始偷偷打盹。只是楚地湿气重,尤其是清晨,草叶树林之间,都结了露水。露水蹭在身上,恰好碰到了伤口。于是秦兵疼的倒吸一口冷气,又咧着嘴醒了。
那伤口是攻城的时候,被金汁烫伤的。开始的时候只是起了一个燎泡,但是很快便又红又肿,难受的很。秦兵忍不住抓挠,已经将那里抓破了。
现在伤口蹭上了露水,顿时又疼又痒,苦不堪言。
他们趴在密林之中,一直忍到了太阳升起来。
如今天光大亮,宋鲲想要偷袭,就没那么简单了。
胡越和诸将商议了一下,多派出去了几匹探马,一旦宋军有异,可以立即回报,早做准备。
至于剩下的人,则埋锅造饭,抓紧时间休息一番。或许……今天晚上宋鲲会来劫营。
宋鲲并没有准备劫营,而是坐在县衙当中,编写算术教材。
韩信在旁边不耐烦的走来走去,终于忍不住说道:“宋兄,到底何时进攻?”
宋鲲奇怪的看着韩信,说道:“按照你们的习惯,此时不应称呼我为主公吗?”
韩信挥了挥手,满不在乎的说道:“大行不顾细谨,我等纠缠这些繁文缛节做什么?宋兄,究竟何时进攻?”
宋鲲问道:“主动进攻,你有几成把握?”
韩信说道:“昨日一战,我军只是防守,虽然打退了秦人,然而并未追击。秦人必定以为,我军虚弱,只敢困守孤城,不敢出城迎战。如此一来,我军若主动出击,必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宋鲲打断他,说道:“我问你,有几成把握。”
韩信说道:“三成。若我亲自带兵,以我的本领,胜算可升至五成。”
宋鲲摇了摇头:“五成把握,太低了,若你失败,淮阴城危矣。”
韩信有些焦急的说道:“然而,我军便一直龟缩于城中吗?若不主动出战,似这般拖下去,胜算越来越低。”
宋鲲说道:“我自有计较,再等上一两日,我有十成把握。”
韩信冷笑了一声,觉得宋鲲根本就是在开玩笑。他说道:“若宋兄能一战定东海郡,韩信愿意拜你为师,向你学兵法。”
宋鲲拍了拍韩信的肩膀:“吾能胜秦人,靠的不单单是兵法,还有赛因斯,赛先生。”
韩信有点茫然:“赛先生?军中有这等人物?我为何从未听说过?”
宋鲲却没有解释,而是走到外面,问院落中一小卒:“天机子最近在做什么?”
那小卒说道:“依旧在炼丹。听他的意思,似乎颇有成效。”
宋鲲点了点头:“带我去看看。”
天机子最近一直住在一个废弃的粮仓之中。这粮仓位置偏僻,周围空旷。里面很大,且有一半是在地下的。
如此一来,可以隔绝声音,免得火药的爆炸声惊扰了城中居民。
天机子整日在这个地方试验火药,很少出门。他的皮肤变得有些苍白,头发披散着,胡子老长,倒显得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了。
宋鲲走进去之后,天机子便兴奋的说道:“将军,在下近日有重大突破。”
他掀开一个陶罐,里面顿时冒出难闻的气味来。天机子用筷子从里面夹出来一根麻绳。这麻绳水淋淋的,显然一直在陶罐当中浸泡着。
宋鲲纳闷的问:“这是何物?腌麻绳?”
天机子得意的说道:“此乃火绳也。在下调试了一种药水,用此水浸泡麻绳之后。它可以缓慢燃烧,而且遇风不灭。如此一来,便可以根据麻绳之长短,控制火药击发的时间了。”
宋鲲满意的拍了拍手,说道:“好。天机子啊。你为本军立下一大功了。昔日你妖言惑众,要挖我祖坟,杀我亲人的事。我便暂且不追究了。”
天机子没有做声,不由得腹诽:“不追究便不追究,什么叫‘暂且’不追究了?这位宋将军,说话总是留一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