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归真（16）
天还没亮，长老们就赶去训练场调人了，弟子们被人强行从睡梦中拉醒，问是什么事，没人道得上来，只说是长老们要人了。
红缇成夏是第一个到训练场的，他跟在三位长老身边，组织弟子们站好。
“你们门主呢？”凡华沉着脸问。
红缇成夏看了一圈，对凡华道，“长老，我去红降阁看看？”
另一个弟子上前，低下头道，“长老，门主派人来说，一切安排由长老们定夺。”
尘华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红缇成夏看了那弟子一眼，问，“长老，是北陆又出事了吗？”
“宫余跑出北陆了。”凡华看向红缇成夏，神色暂缓，“你带人去东岸，跟天门的人一起去把人抓回来。”
红缇成夏点头，即刻带人出发。
万华看了凡华和尘华一眼，拂袖走了。
凡华叫住他，“老万。”
万华背对着他们，道，“人派出去了就好，趁人还乱着，赶紧派人出去找找那孩子，要是她也出事，我看你们怎么跟松穆和百雅交代。”
红缇苓失踪之后，红缇百雅在北陆找不到人，十分担忧，不管怎么劝都要跑一跑南陆，红缇松穆哪会让她自己去南陆，就算是派弟子跟着他也不放心，于是决定跟她一起去，但是红缇松穆身为一门之主，怎么能够轻易离开红缇门？
他们三个人那是首当其冲要反对的。
那时，也正好碰上红缇真予说自己是异魂这一茬，如果红缇松穆不在门里，他们怕红缇真予的事牵连到红缇门，到时没人能出面解决，他们就得摊上大麻烦。
情急之下，尘华就编了个谎，说红缇苓是被他派去南陆做事的，一时半会回不来。
当时他们三人都当红缇苓只是暂时外出，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没想到红缇苓至今都没有回来，红缇百雅近期已经在问红缇苓的事了，要是让红缇百雅知道红缇苓这些年不是去执行任务，而是失踪了，那就不是冲他们闹闹了事了。
“潇风！”凡华喊了一声。
没被安排出行的红缇潇风连忙跑来，“长老您找我？”
凡华压低声音对他道，“你去调一百个精英弟子，想办法分批进到南陆，大小姐失踪了，可能在南陆。”
红缇潇风有些惊讶，“大小姐不是……”
凡华对他使了使眼色，红缇潇风当即会意，下去办事了。
——
祁素逸难得一次睡得好，宫人们不敢打扰她，等到巳时，看到祁素逸醒了，她们才敢上前等候命令。
周围的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昨夜被撕扯掉的衣服不知道扔哪去了，阳光从窗外挤入寝殿，将殿内的人烘得暖洋洋的，祁素逸抬起了手，身上的衣服不是昨日那件，她要起身，身下的异样感却令她皱起了眉头。
小卉很细心，看到祁素逸神色不同往日那般，便上前询问，“公主，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祁素逸低头看身上的衣服，问，“我的衣服，是你们换的？”
小卉一愣，“没有公主，昨日您歇下后就没有安排宫人进来了。”
祁素逸挥了挥手，“先退下吧。”
小卉带人退出去。
祁素逸慢慢起床，昨夜做得猛了些，走起路来不太舒服，但祁素逸没有在意，她绕着自己的寝殿走，掀开惟幔，后面没人，打开衣柜，里面没人，转去屏风后，同样没人。
寝殿很大，他以前喜欢藏的地方她挨个看了，没藏过的地方也挨个看了，连屋顶也没放过，但一样，除了她，这里没有第二个人。
她坐到床边，出神了好一会，才出声叫人，“来人。”
小卉从外头进来，“公主。”
“更衣，我要去见姑姑。”
——
要去柳樊的宫中，需要经过御花园，御花园是祁素逸以前的常驻地，每一处她都非常熟悉，但令她刻苦铭心的记忆并不是美好的，她站在池边，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在这里给红缇真予弄过道门血咒，当时的她以为，只要血咒起作用，人就能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就能恢复成她喜欢的样子，哪能想到，那一场血咒险些带走红缇真予的命。
她后来查清楚道门血咒，才知道是黑冉拿命换了红缇真予。
脑子里又是红缇真予这个人了。
但今天的她并没有再感到难过。
那个该死的入侵者向她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她无数次触景伤情，导致她后来选择远离与他有关的一切，她也在不断反思，问自己念的是人还是回忆，她觉得只要自己能找到答案，她很快就能走出痛苦的深渊。
但她没有反思出答案，直到昨天晚上，他来找她。
“听宫人说，逸儿昨晚睡得很香。”
祁素逸回头，看向对她走来的柳樊，“姑姑。”
“都下去。”柳樊挥了挥手。
宫人们全部退下。
柳樊走到祁素逸身边，轻轻牵过她的手，笑问，“昨晚干嘛啦？”
祁素逸微微偏开脸，低声道，“没干嘛。”
柳樊轻轻点了下她脖子上的痕迹，“你们昨晚动静可不小。”
祁素逸好奇看她，“姑姑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柳樊刮了刮她的鼻子，“小卉我给你的。”
祁素逸偏过身，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不说话。
“你一边让人追杀他，一边给他放水啊。”柳樊神色无奈，“折腾自己！”
祁素逸摇了摇自己，对柳樊微微一笑。
柳樊可笑不出来，“你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就不怕他也给你一刀？”
祁素逸撅了撅嘴，“他才没姑姑说的这么凶。”
“你这种玩法，一般男人接不住。”柳樊叹息摇头，“你要给他放水行，但你让琉颜宫的人集体装瞎可就过了。”
“我没有啊。”祁素逸不承认。
“没有？”柳樊微微挑眉，“你哥哥给你安了多少人？多少层防护？小卉还蹲门口呢，宫余本事再大也避不开这么多人的眼睛，如果不是你提前打好招呼，他能陪你玩到子时？”
“他子时走的？”祁素逸反问。
第三百九十五章 归真（17）
阳光温煦，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柳樊看沐浴在日光下的祁素逸，发现她的眉眼比其他时候要温柔一些。
难得，祁素逸心情有不错的时候。
柳樊不再说她的不是，年轻人的世界免不了坎坷，她也是过来人，还是个长辈，对于祁素逸的选择她是一向尊重，至于祁素逸的做法如何，她也不打算多说。
但她打心底觉得，祁素逸是幸运的。
“他什么时候走重要吗？重要的是他还知道来找你，倒也不是无药可救。”柳樊叹了一声，“如果这一次他能全身而退，逸儿，你还要继续别扭下去吗？”
祁素逸收回笑意，抬头看天上飘动的白云，云淡风轻道，“姑姑，我觉得他会死耶。”
柳樊静静地看着她。
祁素逸的神色很平静，“我以前一直很想保护他，我尽力去护他，我用尽全力了，我期待他变得强大，可是等到现在，他还不如燕音。”
柳樊颔首，语气无奈，“那你还这么固执？跟他耗对你有什么好的？”
“没什么好与不好之说，我就是觉得他养不熟。”祁素逸低低道，“他养不熟，一点用都没有，我怀疑他给我灌了迷魂汤，让我这辈子心心念念他，他若死了……也好，断了这辈子与我的孽缘，要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我定要做他的对家，永生永世，我不要与他有哪怕是一点点的感情。”
这话说得绝，可熟悉祁素逸的柳樊却看得通透，祁素逸的话说的有多绝，现在心里对他的牵挂就有多深，正是因为太深了，祁素逸没办法，所以才要有这么强硬的态度，因为她怕再来一次，她是怕了这份顽固的情了。
尽管祁素逸的想法和做法都让人难以理解，柳樊还是会心疼她，“你啊你，唉……”
有宫女脚步匆匆地跑来，跪在二人身前，“公主，我们找到邱单了。”
祁素逸神色一凛，语气转冷，“在哪？！”
“在伏罗山。”宫女抬头看她，“南陆的伏罗山。”
祁素逸眉头微皱，“南陆？我们不是与南陆断了所有的联系吗？你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是天门送来的消息，刚刚陈洪大人去陛下那边禀报，我们听到的。”
祁素逸转身要走，柳樊拉住她，“逸儿，你要干什么？”
祁素逸攥紧拳头，眼神冷漠，“他是我一生的污点，我要亲手去了结他！”
柳樊将祁素逸拉到自己身前，神情严肃道，“邱单眼下在南陆，还是在伏罗山，你知道伏罗山是什么地方吗？和大寒境一样的地方，你靠什么去抓邱单？”
“我有的是人！”祁素逸胸前起伏，想到邱单这个人，她心中就有万分屈辱，“别人欠我的，我死也要讨回来！”
“别着急。”柳樊轻轻握着她的手，看向跪着的宫女，“你去把陈洪叫来。”
“是。”宫女起身离开。
祁素逸紧紧抿唇。
柳樊把她拉到一旁的石椅上，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母亲离世前托我照顾你，我本不该让你出半点意外，邱单侵犯你，是姑姑的过失。”
“不是的。”祁素逸抬头看她，“这事跟姑姑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
柳樊摇了摇头，“不管怎么样，都算是我大意，以为只有你哥哥的人保护你就好，逸儿啊，邱单的命，姑姑是一定会帮你取的，但他背后牵涉了南陆，有可能姜太子还是他的靠山，所以无论怎么样，接下来你都不能再独自跑去南陆了。”
祁素逸垂眸，抿唇不语。
——
今日的南陆西岸原本与昨日一样风平浪静，但渔民出行不到两个时辰，就被汹涌的大浪逼回岸边，他们站在岸上观望，看停在码头的破旧船只被海浪砸得破碎，越发觉得这凶兆来得诡异。
有渔民站到高处喊自己在海上看到异光，说这怪象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下方看的人却没有一个相信，等待出海的渔民有的等不耐烦了，骂骂咧咧打包走人，决定明日再来，有的还站在岸边观望，还有的甚至直接聚了人打起牌，一起等风浪平静。
当初北陆将自己封锁起来后，南陆也设了结界，不过北陆设立结界的目的是为拦人，南陆则是为了及时知晓人的出入情况，同时，姜永仪为了让这结界不影响到周边百姓，特意命神门将结界设立到离岸边五百米之外的海面，这才给靠捕鱼为生的众多渔民留了生路，也因为如此，在没有与北陆通商的情况下，岸边仍有不少人活动。
“呲——”
一声刺耳的异响突然从海上传来，岸边等待出海的渔民纷纷起身，看不远处的海面上不断往岸边逼近的道道白光。
来人是天门的弟子，领头的是天瑾，他御剑逼近海面，四下探寻，找不到宫余的踪迹，又往上飞，带人加速往岸上赶。
宫余肯定会上岸，天瑾相信只要他们比宫余先一步上岸，抓人会更加方便，但他带人光明正大现身南陆，多少不太方便。
天瑾抬手，与众弟子停在半空，看挡住他们去路的南陆神门弟子，南陆神门这边，领头的是术柯。
术柯不认识天瑾，但认得天门的服饰，他扬声道，“现今南陆与北陆各安其事，井水不犯河水，天门此番冒然入侵，可是祁王的意思？！”
天瑾扫了不远处的岸边一眼，办事急切，于是简言意骇道，“北陆通缉犯坏了南陆结界，逃往此处，我们正在抓他。”
“不管你们是什么目的，现在立刻离开！”术柯面容严肃。
天瑾微微眯眼，“我们要的人就在岸边，只要抓到人，我们会立即撤退。”
术柯皱眉，“你们以为这是北陆吗？能由你们为所欲为？！现在立刻离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天瑾再看了一眼下方的情况，道，“我要抓的人现在身负重伤，跑不了多远，既然你们不给我们自己处理，那你们替我们将人抓来，这人是南北陆的通敌，把他抓了姜太子也会开心。”
术柯也扫了岸边一眼，回头道，“不管是什么人进来，总归你们现在得离开，人我们会抓，至于怎么处理，那得看太子殿下的意思。”
天瑾见术柯不松口，便抬了抬手，他身后的弟子立刻散开，形成作战的队形。
术柯冷哼，低骂一声，“真不愧是北陆来的人！”
第三百九十六章 归真（18）
海上的神门弟子对峙，岸边的人伸长了脖子张望，宫余偷偷从水中钻到岸边一堆破木板后面，靠在木板上喘息，缓了一会，他探出头，看没人注意到他，立刻动作利索地跑到前方小木屋的后方。
行事顺利，但他已经没剩多少力气了，宫余环顾四周，在想如何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跑远一点，还没想到法子，就见前方跑来两对人马，将他重重围了起来。
宫余提高警惕，暗暗蓄力。
有六个人从马上下来，拔剑对准宫余。
宫余看向从他们身后缓缓走近的男子，这男子身着华服，清新俊逸，宫余记得他，正是姜国三皇子姜善荃。
姜善荃上下打量他，从北陆过来这一路，宫余跟天门的人打了好几回合，受了不少伤，此时看起来十分狼狈。
“我知道你。”姜善荃背过手，像看猎物一样看着宫余，“宫余。”
“我也知道你，三皇子殿下。”宫余扯了扯僵硬的嘴角。
“很好。”姜善荃微微一笑，“既然知道我，那我就不绕弯子了。”
宫余暗暗弯了弯自己的手指，试试自己还有多少力气。
姜善荃看他的样子，笑道，“你从北陆跑到这里来，不容易吧，天门追了你一路，就算太子放水，没有在海上拦截你们，你现在只怕也不剩多少力气了，我猜……你现在连对付普通的士兵都吃力，更别说，我带来的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宫余被戳破心思，神色依旧平静，“我看殿下不是特意来抓我的，有话不妨直说。”
姜善权绕着他走，缓缓道，“我虽然身在南陆，但北陆的情况我一直在留意，你在北陆的事，我也都清楚，对了，你跟太子认识，呵，有件事你应该不知道，你沦落成今日这般模样，与太子脱不了干系。”
宫余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你果真不知道。”姜善权微微挑眉，“十几年前，我计划拉你为伴，可惜，这个计划被太子知道了，他为了除掉你这个不确定的变数，与天伝合作，你知道天伝吗，就诅咒你的那个天门疯子，一起将你置于众矢之的，他还收买其他三个神门，集体针对你，你后来的处境太糟糕，没办法，我只好放弃你，但是你活下来了，你还活到了现在，老师让我不要放弃你。”姜善权停在宫余面前，“确实，你很强，也许当初放弃你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没关系，我们还有机会。”
“十几年前……”宫余张了张嘴，“那时殿下才多大，姜太子又才多大？”
姜善权轻轻一笑，他凑到宫余耳边，低声道，“你对皇室不了解，一个皇子诞生，他代表的就是千军万马！”
宫余紧紧抿唇，垂眸不语。
他想过姜永仪也参手了北陆的事，但他没想过，他这些年的遭遇是姜永仪在背后推动的。
姜善权站直身，道，“你不必怀疑我的话是真是假，太子在背后做的事你父亲很清楚，没有太子在背后施压，你父亲也不会给你吃息魂药，太子不像我善良，他从一开始就对你赶尽杀绝，要不是你父亲找我父皇交涉多次，你再幸运也活不到现在。”
宫余沉默，姜善权也不着急，静等他回应。
过了一会，宫余抬眸看他，“三皇子殿下想要什么？”
姜善荃张开双手，笑道，“看不出来吗？只要你愿意来我这里，我就是你最大的靠山。”
宫余低低笑了笑。
“你笑什么？”
“我笑，殿下慧眼识珠。”
姜善荃笑意加深。
宫余转向岸边的人，“那天门……”
“放心，在我的地盘，没人能肆意妄为，你与我已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姜善荃抬手，“来人，带宫余公子回府养伤。”
——
下人们进进出出，折腾了整整两个时辰才送走御医，宫余坐在凳子上，一手靠在桌面上，脸色略微阴沉，下人在旁候着，大气都不敢喘。
宫余的伤已经处理好了，伤口有点多，有些太深的处理起来还十分麻烦，所以花了不少时间，但他脸色不好不是因为伤口疼，而是因为姜永仪。
进入姜善权的府邸是他从未想过的，事实上，从北陆过来这一路，他唯一的念头是来找姜永仪，因为姜永仪是他一直以为的唯一的自己人，但姜善权的话让他不得不三思。
姜永仪也许真的算计他了，但宫余并不关心他都做了什么，他现在唯一想知道的是姜永仪在知道他是红缇真予之后有没有收手。
门外有一个婢女走进来道，“宫余公子，殿下来了。”
宫余缓和神色，抬头看从外面进来的姜善权。
姜善权进来后，看他上身包了一层又一层的白布，笑着坐到一旁的位置上，“这新的身体看你用得不错。”
宫余微微勾唇，“你也不相信我是异魂？”
“你是与不是对我来说不重要。”下人给姜善权递茶，“我们之间是合作关系，只要你能助我上位，就算你要永生，我也帮你。”
“永生？”宫余眸光微凝，“殿下觉得，我想要永生？”
姜善权看他，笑了，他反问，“你不想吗？”
宫余微微一笑，问，“殿下怎么知道我要永生？”
姜善权挥了挥手，下人全部退下。
“你不要永生，那你为何要去九宫？”姜善权直视他的眼睛，“我可不相信你是去探险的。”
宫余心中微沉，姜善权说到他不知道的地方了，“我永生跟九宫有什么关系，殿下是不是误会了？”
“误会？”姜善权放下茶杯，“宫余，本皇子都决定跟你合作了，有些事你不需要瞒我，也没必要，我说过，你的事我很清楚。”
宫余轻轻一笑，“殿下说的是，不过我还是很好奇，这些事是怎么到殿下这里的，我记得我去九宫的事极少人知道，莫非……九宫里有殿下的人？”
姜善权轻哼一声，“九宫是什么地方？哪能安插人手，不过是一群道士预知罢了，可惜这群人不能为我所用，若是听话些，也不至于在北陆遭人清除。”
第三百九十七章 归真（19）
“预知……又是预知。”宫余觉得荒谬，但他没有暴露真实情绪，“单凭道士的预知，殿下就能确定我的目的？”
“自然不止。”姜善权缓缓起身，“你做事可不高明，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就算没有预知，动动脑子都能知道你要干什么。”
宫余微微蹙眉，他做事不高明？一举一动清清楚楚？这是说他头脑简单？
“但你有本事。”姜善权走到窗边，将窗户轻轻合上，“我身边没有比你更厉害的高手，你若能助我扳倒太子，我不仅能护你，来日本皇子登上皇位，你想要永生或是权势，我都能助你成愿。”
“那是日后的事。”宫余眸光淡淡，抬眸看回过身来的姜善权，“我是个俗人，更在乎眼前利益。”
姜善权背过手，逆着光回望宫余，“天门的人是我驱逐的，我能救你，也能杀你，你为了改造自己谎称自己是异魂，虽说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也将你置于险地，我若让你坐实异魂的身份，不必等我的人动手，你绝对走不到永生的最后一步！”
宫余看着姜善权，姜善权的容貌与姜永仪有六分像，气质与威望不输姜永仪，眼神凌厉起来也有几分帝王之势，与之前在青逍阁见时不太一样，但宫余想的却是，在皇室里要活下去，真的需要机关算尽坑害无辜么，还是说，上位只是个人追求，而他不过被波及了而已？
“殿下救我，这个人情我定会还，但事关太子……”宫余顿了顿，继续道，“太子要我死更容易。”
“你放心。”姜善权冷冷厚唇，“你与我只要同坐一条船，别说太子了，父皇也要不了你的命。”
宫余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我只要一个要求。”
“你说。”
“你们南陆的事，不要波及红缇门。”
姜善权微微挑眉，“红缇门待你算不得好，你若想回，那些不服管教的弟子给你揍听话了，日后更方便你行事。”
“不需殿下动手。”宫余神情严肃，“好不好都是红缇门的事，是我自己的事，无需他人插手。”
姜善权走回原来的位置，缓缓坐下，“也罢，我要的原本也就你一个。”
“殿下希望我做什么？”宫余直接问。
姜善权看他，轻笑一声，“不着急，你先把伤养好。”
宫余收回目光。
“不过你要先去我大哥那里待几天。”姜善权收了笑，“我在海上逼退天门，消息八成已经传进太子府，最迟明日，他会来跟我要人。”
宫余起身穿衣，“我跟他迟早是会见的，但不是现在。”
姜善权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你跟太子有交情，我如何放心地相信你？”
宫余回头看他，“殿下说了解我，那么我的为人殿下应该清楚，如果殿下相信我，我不会背叛，我不愿意做的事，我会直接拒绝，不会花心思假意欺骗。”
姜善权点头，“好，等我解决太子这个麻烦，就派人去接你。”
——
当天下午，宫余混入姜善权的侍卫里，避开暗处的眼线去了大皇子姜容心的府邸，姜善权跟姜容心打过招呼，因此姜容心看到宫余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
“你来得正是时候。”姜容心扔给他一颗红色的糖果，“明日是我跟落洋的婚宴，欢迎来喝喜酒。”
“落洋？”宫余疑惑问，“是青逍阁的落洋姑娘吗？”
“嗯。”
宫余心中疑虑，只是轻轻点头，应了一声，“好。”
到姜容心给他安排的住所，宫余吃了点东西就睡下了，直到夜色降临，宫余起床调息一番，等身上那股令他觉得虚浮心慌的怪异感消失，他才开门出去透气。
门口有人守着，是三皇子姜善权的人。
宫余问他们，“大皇子明日要和落洋姑娘成亲的事可是真？”
其中一人回，“是。”
宫余微微皱眉，“我与落洋姑娘相识，你们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我去与她叙叙旧。”
守在门口的几人面面相觑，“宫余公子，明日大皇子殿下就要与她成亲了，您现在去见她……不太妥当。”
宫余沉默了一会，退回屋内关上门。
自从上次在北陆送走他们，他就没有再见过他们了，他以为阵法是成功的，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他重新回来是他自己的选择，但落洋呢？与落洋一起的古蒙那等人呢？
从窗口望出去，南陆今晚的月亮是圆的，月光很足，将外头的路都照明了，正巧，宫余看到窗外的小路上有一个女子提着裙摆跑过。
是个熟人。
宫余走到窗边，颇为感慨缘分这种东西。
“落洋姑娘。”宫余轻声唤道。
落洋警惕转身，看到宫余时，她明显愣住了。
宫余冲她招手。
落洋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人发现她，她才提着裙摆朝宫余跑过去。
“你这是？”宫余疑惑问。
落洋盯着宫余的脸360度看了一遍，“你是红缇公子吧？我怎么瞅着觉得你变样了呢？”
宫余只是简单笑了笑。
落洋凑近宫余，低声道，“我准备从这里逃出去，这个傻逼大皇子，居然想用卖身契把我扣在这！”
“嗯？”宫余奇怪道，“所以你不是自愿要嫁给大皇子的？”
“当然不是啦！”落洋撅了噘嘴，“我就是回来拿卖身契，本来想着拿了跑路的，谁知道这个大皇子这么精，非得成婚后才给我，哼！还想软禁我，操他妈的！”
宫余“……”
落洋看他不说话，以为是自己话说粗了，于是低声轻咳一声，挽回形象道，“这个，操他妈的……在我们那边，是文明用语。”
宫余被她逗笑了，“那你现在是准备溜出去？”
落洋一脸遗憾地点头，“只能先这样了，卖身契再找机会回来拿吧。”
“估计不行。”宫余道，“这皇子府看着是空旷，但里里外外都是人，这边靠近后门，内部人少安静，但再往外走一点，过了我这居所，大皇子就该带人来抓你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归真（20）
“啊？”落洋皱了皱眉，“那我咋办呀，我不想嫁给他啊，消息又送不出去。”
她抬眸看宫余，对他眨眨眼。
宫余往后退了一步，“门那边有人守着，你先从这边进来。”
落洋趴着要爬进来，奈何穿了裙子不方便，她对宫余伸出手，“那什么，借我扒拉一下。”
宫余看她卡在那，准备将她抱进来，却想起这般动作不妥，便只给她递去一只手。
落洋借他一只手，很艰难地从高一米多的窗户口爬进来，跳下来的时候脚歪了，人往宫余身上摔去，落洋下意识要抱住他，谁知宫余人往旁一偏，让她扑了个空，好在宫余及时拎住她的衣领……
落洋以一个十分奇怪的姿势黑了脸，在半空扑腾地站好，“喂！”
宫余颇为尴尬道，“……男女授受不亲。”
落洋理了理衣裳，“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看你是嫌弃我！你以前怎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
落洋怀疑自己了，她今天身上也没什么不对吧？
宫余神色微暗，是了，从前他不怎么注意这些，但那的确非常的不妥。
落洋气来的快，散的也快，她正了神色，问他，“你怎么在这啊？”
“一言难尽。”
落洋想起那些北陆的传言，不知是真是假，她抬头看宫余，放轻声音问，“我听说北陆的情况不太好，你……还好吗？”
“嗯，还好。”
其实不太好，从招魂阵法那件事开始，到他离开，到他回来，到他希望赎罪，再到……身份败露，到宫余，一眨眼，过去好些年了，他以为早已物非人非，可今日偶遇落洋，看她眸中依然是如旧的清澈，原先积压在心头的沉重突然就散开了。
“真的吗？”落洋看着他，“传言说你睡了两年，这是真的吗？”
宫余微微一笑，问，“传言还说了什么？”
落洋低低道，“你听了不要生气……”
“不会，你说吧。”
他挺好奇的，这一路颠簸，他都没机会去了解。
“啊，就说，你……丧心病狂，学艺不精，自以为是，不懂术法瞎捣乱，导致害死很多人，罪孽深重，本该受尽世人唾骂讨伐，却背靠大山，躲在红缇门，后来北陆遭遇入侵，终于让你遭到报应……死在自己种下的恶果里，因为红缇门没给你办葬礼，又传你死去的事不实……说你是因为惧怕北陆的冤魂找你算账派人散播谣言，等北陆的灾祸过去再出来……”
落洋越说越小声，不过传言的确如此，并且她已经省略了不少不堪入耳令人万分唾弃的部分，比如为了苟活对自己的父亲下手，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女人拱手让人……
宫余神色淡然，嘴角的笑却是挂不住了。
落洋忙摆手道，“但是，但是我们都知道这些不是真的。”
“传言不无道理。”宫余敛去眼中的暗光，“传言还有我睡了两年的事？”
“啊？”落洋摇头，“这个不是随便听来的，是……马仁新的师父说的，他师父在北陆，是一名散修。”
宫余微微点头，“不说这个了，我现在送你出去。”
“嗯……”落洋转了转眼睛，“话说……红缇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宫余看着落洋人畜无害的小脸，收了心里的戒备，道，“我在北陆遭人追杀，逃到南陆，得三皇子所救，为避开太子的追查，他让我先来大皇子这边避一避。”
“哦……”落洋睁着大大的眼睛，直言不讳问，“是因为异魂吗？你为什么要说你是异魂啊？他们说你是为了永生？这是真的吗？”
宫余低头看她。
落洋往后退了一步，对他眨眨眼，“别这么看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你知道的还不少，哪听来的？”宫余是真的好奇，总不会也是民间传的。
“任新兄的师父啊，他说那是内部消息。”落洋压低声音，“外人不知道的你放心。”
内部消息……
宫余心中微沉。
他知道还有很多事是他不知道的，他从北陆离开，原也不是冲着南陆来的，他要去的是瑰落那边，他猜他以前的师父在那里，他有预感，他师父能给他想要的信息，谁知他刚一破北陆结界，天门的人就追出来了，还跟狗皮膏药似的追着他不放，没办法，寡不敌众，他只能往南陆这边来。
“我知道了。”宫余微微抬手，一缕金色的流光在他指尖游动，“我送你离开，你想去哪里？”
落洋看他的手指，再抬眸看他的脸，“诶……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呀，我们也算是朋友啦，出去叙叙旧？”
“下次。”宫余语气平静，“等我处理完自己的事，再去找你们叙旧。”
“那你得什么时候才能跟我们叙旧呀。”落洋直接拉过他的手，“一起走啦，反正你会术法，来来回回的很方便。”
“不……”
“你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来回的吗？”落洋打断他的话，“可得劲了，一起走嘛走嘛，你就当出去吃小酒听曲，一个人待着不无聊吗？”
宫余“……”
落洋凑近他，指着他的眉心道，“你看你，都活变样了，虽说你很能打吧，但也不能除了打还是打，人生短短几十载，啊，先不说你那永生的事，你不要压抑自己嘛，容易得病的，你才几岁呀，二十多岁，正是玩的年纪啊，现在不玩，以后就更没得玩了！”
宫余看着她的眼睛，心逐渐放松下来，他微微一笑，轻声应道，“好。”
落洋笑开，“对嘛，开心最重要！”
“扣扣——”外面的人敲门。
落洋看过去。
“何事？”宫余问。
“宫余公子，您里头有其他人？”外头的人问。
“一个朋友。”宫余抬手结阵，“我去外头见见朋友，过几天我会直接去找三皇子殿下，不必来寻我。”
话音刚落，大门被踢开，门外的人齐齐闯入，但只见到逐渐消散的余光。
“遭了，人没看住！”为首一人脸色极差，“快去禀报殿下！”
第三百九十九章 归真（21）
“女儿台上花鼓吹，榜上有名皆褥随。花开花落总飞扬，落根无悔葬西边。”宫余看大门边的石碑上耀眼的红字，“这不是……温柔阁吗？”
想他第一次和姜永仪相认，就是在温柔阁中。
“诶？你知道温柔阁啊。”落洋好奇看他，“这就是大皇子的温柔阁，不过好像因为有一家温柔阁得罪了太子，导致所有温柔阁都要被查封，大皇子才不得不撤了所有的牌匾。”
“原来如此。”宫余看她，“可这是大皇子的地方……”
“没事儿。”落洋拉着他的手进去，“这地方已经归我们了，你放心玩。”
里面环境与当年宫余接触的温柔阁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这里的人的确是听落洋的，连老鸨见了落洋都要上前喊一声“老板”。
落洋抬着下巴得意地把宫余拉上楼，“之心他们还没过来，你先等一等。”
二人进到一间雅室，小二端了四壶酒上来，宫余看了一眼，对小二道，“上茶。”
“好咧！”
落洋给他移了一坛酒过去，“喝酒呗，这里都是自己人，醉了没事。”
宫余笑着摇摇头，“我不方便，你喝吧。”
他的魂体还不够稳定，有时候犯晕，全靠他的意志力撑着，若是喝醉了酒，身体犯了毛病，他不敢保证自己会出现什么状况。
“好吧。”落洋也爽快，大饮一杯，而后道，“红缇公子，说句实话吧，我以前一直觉得你非常的，那什么，少年老成，欸，说句不好听的，就像是经历了摧残一样。”
小二正巧来上茶，听到这话，他出去的时候默默把门关上了。
“摧残？”宫余回想了一下自己的从前，不至于吧，他看起来很有怨念吗？
“欸……也不算吧，我可能形容得不太准确。”落洋挠挠头，“总之我现在是理解你了。”
“嗯？”宫余问，“此话怎讲？”
“自从我们回来，哦，我们回来也是迫不得已的，回去后我们聚了一次，任新兄说我们情况不妙，让我们做好又回来的准备，结果真回来了。”落洋摊手，颇为无奈，“后来任新兄的师父说，事已至此，说明这里才是我们最后的归宿，我们吧，也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欸，可能也是我们没来得及找到与这边断开联系的方法。”
宫余沉默，他现在是知道方法了，不过落洋几人已经回来了，他如今是没有精力和余力再去尝试了，“可惜了。”
“不是你的问题，你帮我们很多了。”落洋双手撑在桌上，“你也很不容易了，我们是后来跟任新兄的师父见面才知道你的事。”
“我的事？”宫余好奇看她。
“嗯。”落洋点头，“反正我支持你！我们都支持你！”
宫余看着落洋坚定的目光，不知道她在支持他什么，难道也是永生的事么？
“落洋姑娘……”
宫余正想问清楚，古蒙那进来了。
“嗨！”落洋高兴地朝古蒙那招手。
古蒙那上下打量宫余，惊讶开口，“你，你是……”
“他是红缇公子啊。”落洋道。
宫余对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太好了！”古蒙那两三步坐到落洋身边，“我们正要去找你呢。”
“怎么了？”宫余问。
“你姐姐！”古蒙那道，“你姐姐被人抓了，这事你知道吗？”
“什么？我阿姐？”宫余忙问，“怎么会？什么时候的事，谁抓的，人在哪？！”
古蒙那将那日和马任新的经历与他说了。
宫余听完，起身就要走，古蒙那先一步拦住他，“等等，任新说了，那人实力非凡，你一个人过去太危险了。”
宫余紧紧拧眉，是了，他身上还有伤，按理说，最近是不适合动武的。
“你不要着急，我那日见你阿姐的气色还行，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我们先等任新回来，商量一下怎么救人。”
宫余摇头，“……不行。”
他感到害怕，他记得，在他出事之前，他就找不到红缇苓了。
“红缇公子！”
宫余破窗离开了，落洋和古蒙那跑到窗前，看着御剑远远离开的人。
“你晚点说嘛！”落洋拍古蒙那。
“我不知道。”此时此刻，古蒙那很懊恼，“我说了一个人过去很危险了。”
“哎呀！”落洋又拍了他几下，“还不去找人帮忙！”
——
路不黑，宫余眼中的光却没多少，这一路的奔波，他仍然不知道值不值得，因为至今所有的一切他仍然觉得自己是被推着往前走的，他在风中舒缓了压抑的情绪，持剑杀进了迷雾中。
与古蒙那来时不同，在古蒙那和马任新闯入之后，这里就潜伏了很多人，不知道是在守着什么东西，宫余也完全不想去了解，直接提剑杀了进去，不到一刻钟就与那日古蒙那碰上的黑衣人直接对上。
在与黑衣人对上第一剑后，宫余就明白眼前的黑衣人实力不在他之下。
从迷雾中出来的人无休无止，宫余的剑杀红了仍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他自己都受不了这样的杀法，转向黑衣人道，“我有更快的法子杀人，你们都想死的话，我现在就能成全你们！”
黑衣人扬手，准备继续进攻的人缓缓退入迷雾中。
宫余看向黑衣人身后的小屋，将剑锋移向黑衣人，“滚！”
“呵呵呵……”黑衣人低笑几声，轻轻扬手，风起雾散，地上的尸骸尽数显露，他垂眸扫了一遍，“红缇真予，你比我想象得，要残忍得多。”
宫余凝眸。
“招招无情，刀刀致命。”黑衣人摇了摇头，“红缇门真是磨出了把好刀啊。”
“闭嘴！”宫余握紧剑柄，“刀下无情，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呵。”黑衣人冷笑一声，背过手，“你要救红缇苓，你就不该一个人来。”
树枝晃动，绿叶挣脱束缚轻缓缓地将二人包裹起来，宫余扫了一眼如羽毛一般轻盈的落叶，另一只手下压，却无法将其打散，他很快意识到，在每一片叶子上面，全部都汇聚了一层术法之力。
宫余看向黑衣人，微微皱眉，“你是谁？”
第四百章 归真（22）
能将术法运用到如此境界的人，他还没有碰到过，哪怕是逆枫和瑰落。
“我很想告诉你。”黑衣人笑了几声，“但现在不行。”
宫余蓄力，再次看向他身后的小屋。
“这样，你去一趟伏罗山，你挑一座山，登一次顶，伏罗山的山顶上有一种花，有九片花瓣，你替我采一株来，只要花是绯红色的，我就给你让路。”
“凭什么？”宫余挑眉，“杀了你，我也能带走我阿姐。”
“呵。”黑衣人笑道，“是吗？你从北陆过来，能活下来已经是你命大了，你确定凭你一人，你能杀我？”
宫余微微眯眼。
黑衣人抬手，树叶随风飞动，在宫余持剑的手背上被刮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何况这里都是我的人，即便我不出手，耗也能耗死你！”
宫余思量片刻，收剑。
“去伏罗山登一次不是难事。”黑衣人背过身，“去吧，天亮之前，你应该能回来。”
宫余抬手，就地立了一个结界。
黑衣人回头看他。
“你最好不是在耍我。”宫余收手，“三日内，我若没有收回这个结界，这里一个人都别想活。”
黑衣人看了地上的阵法一眼，“包括你姐姐吗？”
“自然是不包括的。”
“呵。”黑衣人扬手，如利刃般的绿叶片片钉到地面上，有几片割裂了宫余的衣摆，与其他叶子一样，至少有一半嵌入地下，“我们可以赶在你动手之前先要了你姐姐的命！”
“红缇公子。”
宫余和黑衣人一同望过去。
来的是古蒙那和马任新。
“红缇公子，你尽管去，若有变故，我会用术法传音给你。”马任新道。
宫余对他们微微一笑，“好。”
宫余御剑离开，黑衣人转向古蒙那和马任新，微微眯眼，“我记得你们，是你们告诉他的？”8
二人没有回他，但都在暗暗蓄力。
黑衣人轻哼一声，慢悠悠地坐到门口的石头上，“他不在，来了再多人都无用，不想死的话，就都等着吧。”
古蒙那在马任新耳边低语，“他知道？”
马任新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二人是骑马过来的，古蒙那看黑衣人没有动作，于是先将马牵到一旁，走回来的时候小心跨过倒在地上的尸体，等到马任新的身旁，他偷偷对马任新说，“怎么死这么多人，不会都是红缇公子杀的吧？”
马任新摇头。
“就是他杀的。”黑衣人擦着手中的剑，“你们是他什么人？看你们的样子，不是红缇门的弟子。”
“我们是他的朋友。”古蒙那道。
“朋友？”黑衣人打量他们，“如此心狠手辣的人，还有朋友？”
“他哪里心狠手辣，你要是不抓他姐姐，他怎么会杀人？”古蒙那为宫余辩解。
“呵。”黑衣人轻笑一声，没再说话。
马任新看着黑衣人，问，“你为什么要抓他姐姐？”
“为什么？”黑衣人微微挑眉，“他杀了我弟弟，你们说，我能不能杀他姐姐？”
古蒙那和马任新相视一眼。
“红缇公子不会乱杀人的。”古蒙那皱眉，“你应该把事情问清楚。”
“没什么好问的。”黑衣人继续埋头擦他的剑，“他当年置于险地，我救他，我弟弟救我，最后他杀了我弟弟，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不可能……”古蒙那不信，他跟红缇真予相处过一段时间，自认那人绝非是此等的忘恩负义。
马任新问，“什么时候的事？”
黑衣人抬眼，看向远处的山峰轮廓，叹道，“很久了，在无望山，我弟弟的尸体至今还埋在无望山的山脚下。”
马任新和古蒙那双双沉默，几人没再交流，但夜风刮起的血腥味，让人闻着总是感觉不自在。
——
入夜的伏罗山险象迭生，宫余御剑入境，然而山下的引力比白天要强上十倍不止，宫余无法御剑抵达山顶，只能挑一座山，抓着石头从山下一步一步往上爬，越往上，引力越强，到了半山腰，不用内力根本没办法继续往上。
但天黑后伏罗群山“洗牌”的频率非常快，几乎是一刻钟洗一次，原先宫余半个时辰就能登顶，在一次又一次的干扰和一次又一次的变动下，两个时辰过去，宫余还到不了一座山的半山腰。
难道要在原地等到天亮吗？
宫余抬起自己的剑，紧紧拧眉。
他的剑，是从铁匠铺里临时打造出来的一把很普通的剑，是死剑，比不上红缇剑，可他现在需要一把像红缇剑一样的剑。
冷风下灌，吹的人背脊发凉，宫余仿佛感知不到冷意，挑了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盘腿而坐，手中的剑慢慢脱离他的手，他闭上眼睛，双手回旋，长剑慢慢立了起来，剑指明月，一飞冲天，在破顶的那一瞬间断成三截，与此同时，一个金色的阵法以宫余为中心迅速扩大，阵中三段流光漫入月光之中，将掉落的三截银锋包裹。
宫余抬眼看那三截银锋，轻轻叹了一声，“果然不行……”
流光逐渐分化为数条，那被包裹的银锋与其一同变成数份，当流光淡去，空中就仅剩数十条手指般大小的锋刃，每把锋刃上全部覆盖了同等强度的术法之力，它们带着术法之力，在山顶上横扫，毫无厘头地横扫，那份急不可耐的速度，像极了宫余双眼里边的厌倦。
恰逢群山割裂重合，宫余缓缓起身，抬头看，前方的高山分裂开来，视野渐渐开阔，他看到了在金色流光的飞驰下，朵朵红花从空中飘落下来，宫余数了一下，都是九片花瓣，都是绯红色。
他抬手，轻轻接住了其中一朵。
这花的花梗很长，风吹了一下，花瓣就贴到了宫余的脸上。
宫余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花，将阵法收了，那数十把锋刃坠落，纷纷插入了正在移动的山石上。
“啊——”
一道诡异的撕裂声从下方传来，正准备用传送阵离开的宫余停下了动作，他往下方看，然而尘土飞扬，单靠月光，根本看不清下面有什么。
“啊——”
宫余皱眉。
“啊——”
下方传来的声音既像撕裂声，又像人声，用一个词形容，便是鬼哭狼嚎。
“啊——”
宫余的脸色越来越白。
“啊——”
“啊——”
他心里产生了一个很荒谬的想法。
“啊——”
但是他越听，却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啊——”
“啊——”
一声叠一声，诡异的传音逐渐变成杂乱无章的叫嚣。
“啊——”
“不可能……不可能……”
一股寒意从脚底往上窜，宫余将手贴在石头上，流光从掌心渗入石头中，沿着石头往下蔓延，不过一会，山下便慢慢现出了一个阵法，这个阵法，是宫余用来感知活物的术法。
第四百零一章 归真（23）
血腥味被风吹散了很多，宫余回来的时候，那股令人不适的味道已经不如离开时那么令人难受了。
“花我拿到了。”宫余轻轻道。
古蒙那和马仁新走到他身旁。
黑衣人缓缓站起，看向他手里的花，“给我。”
古蒙那看宫余的脸色十分不好，不禁问，“你没事吧？”
宫余抿着唇，轻轻摇头，他将花递过去。
马任新和古蒙那注意到他伸过去的手在发抖。
黑衣人拿过花，轻轻抚摸那些花瓣。
宫余抬眸看他，“放了我阿姐。”
黑衣人坐回石头上，摸着手里的花，缓缓道，“我可以放了红缇苓，不过，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不要得寸进尺！”宫余扬手，古蒙那腰间的剑飞到他手中，“放人！”
“我的要求不过分。”黑衣人看着花，没有看他，语气平平淡淡，“我要你去无望山，把我弟弟移葬到红缇门的陵园。”
“你弟弟？”宫余冷冷一笑，杀意渐露，“不如我杀了你，把你葬到无望山，送你去陪你弟弟，岂非更好？”
古蒙那看向宫余，真真切切意识到眼前的人与从前大不相同，他自以为熟悉的红缇真予，好像真的变得跟传言一样冷漠凶残，不知为何，此刻他竟然有些害怕传言是真的，“红缇公子……”
宫余看向古蒙那，眼中的凌厉来不及收，看得古蒙那背脊发凉。
古蒙那小声道，“红缇公子，刚才你去伏罗山的时候，他说……他当年在无望山救你，可是你却杀了他弟弟……”
马任新暗暗捅了一下古蒙那。
“他救我？”宫余皱眉，打量黑衣人，确定自己没有印象，“那我怎么不认识你？”
黑衣人没有回他的话。
宫余等不到回应，另一只手轻轻划过剑身，剑身缓缓现出淡淡的金色流光，“我看我们不打一架，你是不会放人的。”
宫余话说完，还没动手，黑衣人就先抬头怒视他，往他这边甩了一击，宫余挥剑挡下，哪知黑衣人的这一击用了十成力，宫余双手去接还得被逼退几步。
他踩到了一具尸体。
宫余低头去看，那人死的时候来不及闭上眼睛，脖子上的剑痕很深很长，血流了一地，红得深沉，衬得死人的脸颊更加苍白，他鬼使神差地盯着死人的眼睛，骤然间，耳边响起他刚才在伏罗山听到的那些“鬼叫”，死人的眼睛好像眨了一下。
宫余猛然后退一步。
古蒙那和马任新被他突然的反应吓一跳。
“红缇公子，你怎么了？”
黑衣人拂袖而起，冷声道，“他怎么了？他杀人太多，自然是怕了！”
宫余挥剑指向他，“伏罗山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黑衣人看着他微微发抖的手，“会怕，看来还是有的救的。”
“不是我。”宫余眼睛微红，“你是谁？”
黑衣人低头去看手里的花，“我啊，是一个死人。”
宫余眸光暗沉，一字一字问，“你到底是谁？！”
“时辰到了。”黑衣人看向地上的尸体，“你自己看吧。”
古蒙那和马任新跟着他望过去，地上的尸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脓水流了一地，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宫余缓缓低头，看到地上的景象时，他睁大眼睛。
“你应该熟悉熟悉。”黑衣人坐回石头上，对宫余道，“这些都是强行炼制出来的半成品，肉身用不了几天，如果不是九宫的人帮你，你也是这个下场。”
宫余脸色惨白，“那他们是谁……”
黑衣人轻轻摸着花瓣，“从伏罗山出来的，伏罗山里的是什么，他们就是什么。”
宫余连连后退，目光涣散，“……跟我没关系……”
马任新和古蒙那紧紧挨在一起，他们被地上的东西恶心到了，不敢再低头去看。
黑衣人高高举起手中的花，花梗长长的，让花瓣得以高高地拥抱天空，他看着举得高高的花，轻轻道，“你们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吗？”
没有人回应他。
“这花，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黑衣人的目光渐渐湿润，“叫落洋。”
“落洋……”古蒙那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落洋？”
黑衣人看向宫余，古蒙那猛然将踏出去的脚收回。
黑衣人的身体也在腐烂。
“我护了你十几年，每次要回来的时候你就出事，你就没有不出事的时候，后来想着，实在是不行了，从无望山离开，我一定要回来一趟，哪能想到，无望山那一劫，折了弟弟，失了命，你依然潇潇洒洒，我心愿未了，付出全部，就为了回一趟伏罗山见爱人最后一眼，可是我回来得太晚，我找不着她了。”黑衣人转向手里的花，“这花是我给她种的，我愧对她，灵魂葬在这里，就当是赎罪，但是我弟弟不能孤独地留在无望山，他有资格葬在红缇门的陵园。”
宫余远远地看着他，他松了手，剑掉在地上。
“……你认识绯娘吗？”古蒙那扬声问。
黑衣人看向他，“绯娘……”
“绯娘，我说的绯娘，以前也住伏罗山，她有一个女儿，叫落洋，那是不是，是不是……”古蒙那说得颇为激动。
“落洋，落洋……女儿……我的女儿……”黑衣人要站起来，然而，他已经站不住了，整个人摔到地上。
古蒙那朝他跑过去。
黑衣人趴在地上，眼角居然流下了眼泪，他艰难地将手里的花递给古蒙那，“帮我，把花给她，别告诉她我的事……”
古蒙那把花接过去。
黑衣人看向宫余，对他招手。
宫余定定地站在远处，没动。
黑衣人的手指已经没办法动了，但他还在招手。
古蒙那看不下去了，他跑过去，把宫余强行拉到他面前。
黑衣人非常勉强地抬头看他，“这是我最后一次交代后事了，你想知道我的身份，问你爹便可。”
“伏罗山……”宫余嘴角微动，声音颤抖，“伏罗山里面……”
“你还有机会。”黑衣人提着最后一口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还有……机会……”
宫余眼睛微红，他蹲下去，伸出手，又将手收回，他还想问，想从他口中得到更多的答案，可是黑衣人已经没办法说话了，他睁着流血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古蒙那手中的花。
第四百零二章 归真（24）
不知不觉中，天慢慢亮了，清晨的风应该是柔和的，今天却是又狠又厉，似乎是急促地想吹散令人窒息的腐臭味，宫余轻轻地阖上黑衣人的眼睛，起身的时候，竟然两眼发黑，险些站不住。
古蒙那扶住他，“你没事吧？”
宫余扶着脑袋缓了会，摇摇头，“没事。”
马任新走过来，心情十分复杂，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眼前这些事在常人眼中，算是惊世骇俗了。
宫余轻轻拂开古蒙那的手，往小屋走去。
脚还没上阶，顶上就传来一股压迫，宫余下意识悬身后退，来人连出几掌，与宫余正面对上。
古蒙那和马任新反应过来的时候，宫余已经退到他们身前了。
“你是谁？”宫余伸手，刚才掉落的剑飞到他手中。
玄衣男子微微一笑，“我嘛，算是你的长辈，你该喊我叔叔。”
宫余微微蹙眉，“你知道我是谁？”
玄衣男子盯着宫余的脸看，“你这张脸，像你爹，不像你阿姐好看，你阿姐像你娘。”
宫余看了一眼紧锁的木门，“我阿姐在里面吧？”
“在。”
宫余凝眸看他，“是你抓的我阿姐？”
“是我抓的。”玄衣男子弯了弯自己的手指，“你想见她？”
宫余看向小屋。
玄衣男子轻笑一声，挥了下手，木门开了，“想见就去见吧。”
宫余狐疑看他，这么好说话？
玄衣男子却没管他了，直接坐到一旁的凳子上，“见完跟我说一声。”
他这么大刺刺地放人，宫余也就这么大刺刺地进去了。
古蒙那想跟进去，马任新将他拉住了。
屋里很小，点了很多油灯，非常简陋，地上是用茅草铺的，红缇苓就躺在茅草上，手脚被锁链扣着，脸色苍白，宫余见到时，骤然间觉得很心疼。
在他眼中，他阿姐向来是骄傲冷艳的，除了当年舍命救她，她几乎没有其他狼狈的时候。
宫余蹲到她身旁，将她轻轻扶了起来，轻声唤道，“阿姐，阿姐……”
红缇苓悠悠转醒，看到宫余的时候，她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晃了一下脑袋。
宫余压下心中的酸楚，低低道，“阿姐，是我，我来找你了。”
红缇苓伸手去摸他的脸，有些茫然又有些惊讶，“真予，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宫余将她轻轻扶坐起来，他去扯红缇苓的锁链，用内力断不了，他才发现这锁上了术法。
红缇苓看着锁链，摇头，“没用的，我试过了。”
“今天我一定会带你离开的。”宫余双眼泛红，他低着头，掩住自己的软弱，使劲地用内力去打那锁链，企图强行断了它。
红缇苓扯了扯嘴角，想要笑一笑，但僵硬许久的嘴角如何都扬不起来。
“噔——咔——咔——”
红缇苓伸出手去摸他的脸，轻声道，“算了真予，阿姐又不是吃不了这点苦，你先回答阿姐，你自己来的？有没有带其他弟子过来？”
宫余看到红缇苓裙摆上的血迹，心口更闷，不回话。
“怎么不回我呢？”红缇苓又问，“爹和阿娘还好吗？”
“不知道。”宫余近乎赌气一般回答，不过，他也确实不知道，突然，宫余的脑袋嗡了一下，下一秒，他就抱上了红缇苓。
宫余不解，然而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竟然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真予……”红缇苓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了，“你怎么了？”
‘宫余’慢慢放开红缇苓，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真予？”红缇苓看他奇奇怪怪，不免有些担心，“你没事吧？”
“我，我……”‘宫余’抬头看红缇苓，“我是真予啊，阿姐，我是真予，我是，我是……”
红缇苓去碰他额头，“阿姐知道你是，你怎么了？”
红缇真予喜极而泣，再次抱住红缇苓，“阿姐……”
红缇苓听他突然像是撒娇一般的低喃，只觉得有些困惑，“真予，你……”
外面传来打斗声，红缇真予抹掉眼泪，对红缇苓道，“阿姐你等我，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嗯。”红缇苓轻轻点头。
红缇真予跑出去，他以为是古蒙那和马任新跟玄衣男子起了争端，没想到竟是红缇潇风和他带过来的红缇门弟子在跟玄衣男子打。
“还看什么？”红缇潇风避开玄衣男子的攻击，转头对红缇真予喊，“今天不把他拿下，你我都带不走大小姐！”
红缇潇风这边跟玄衣男子比显然是处于下风的，然而红缇真予看向那玄衣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打，于是他尽力所能及之力，捡起地上的石头朝玄衣男子那边扔。
红缇潇风等他动手，看到他这动作，脸瞬间就黑了，“你在干什么？”
“打啊。”
“你这么打？”红缇潇风一副快吐血的样子，“你打得到他？”
红缇真予把手里的一把石头往玄衣男子身上扔，玄衣男子没躲，被砸到了，红缇真予邀功似的对红缇潇风道，“这不就打到了？”
退到一旁的古蒙那和马仁新看着红缇真予，觉得有点奇怪，但怪在何处，却是说不出来。
红缇潇风猛然收剑，抬头喝道，“都退下！”
其他弟子闻言，纷纷退到红缇潇风身后。
这下是红缇真予不乐意了，“你干什么？”
“既然你不想打，那我们也没有动手的必要！”
红缇真予看了玄衣男子一眼，再看向红缇潇风，“你不打来干什么？！不打滚！”
“你？！”
红缇潇风咬牙，长老下了命令让他来救人，他哪能空手而归，何况成功从北陆悄悄离开本就十分不易，如果不是四秦国的马任新相助，他们至今还在海上徘徊进不来南陆，更别说能这么快确定红缇苓的行踪。8
玄衣男子低低笑了几声，坐回他的凳子上，“我不占你们便宜，你们商量好了再继续。”
红缇潇风看红缇真予还在跟他大眼瞪小眼，气不打一处来，他深吸一口气，好声好气道，“现在不是你乱来的时候，这人是天门的，是他囚禁了大小姐，他不是一般人，他叫天伝，很厉害，我们若不联手，绝对没办法从他手中救走大小姐，你有任何意见，等我们解决了他再说，别到时候又给天门钻空子。”
第四百零三章 归真（25）
“那我不是在跟你打他吗？！”红缇真予的神情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了。
“你打个头啊！”红缇潇风忍不住了，直接怼他。
“不打他头打哪？！”红缇真予也是很认真地在跟他吵了。
“我是这个意思吗？”红缇潇风已经很久没有跟人吵架了，此时竟然觉得吵起来很是吃力，“我告诉你，大小姐的安危不仅是我们的责任！你也有责任！今日救不走大小姐，你也没办法跟门主和夫人交代！”
马任新与他们说完此地的情况后，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带人往这赶，本以为能很快将红缇苓带回去，哪知这玄衣男子竟是当年的天门疯子天伝，这天伝实力仍是当年那般强盛，根本不是他们能敌，这附近又有奇奇怪怪的人到处溜达，他再三权衡，决定先带人潜伏在附近等机会，原先他都做好求助的准备了，恰好今夜看到红缇真予来救人，他估计有胜算才带人出来的，本来想着这死了一地人了，他们有机会打赢天伝，哪知红缇真予不知又是犯了什么病。
从前他分明是很正常的！
红缇真予不知道红缇潇风在想什么，他现在在认真思考，两个人的沟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出在了他打架的方式上吗？古蒙那的剑他刚刚放屋里了，没有顺手拿出来，可能真是这个问题，于是他理直气壮地摊开手，说，“我没有称手的武器，你们将就点不行吗？”
红缇潇风伸出手，一旁的弟子把剑呈上。
“此剑比不上红缇剑，但也是红缇门内上乘的兵器，足够你用了。”红缇潇风把剑扔给他。
红缇真予下意识往旁一躲。
“铛铛铛……”剑，掉到了地上。
周围更安静了，剑掉在地上的声音“铛”了好几下，显得异常响亮，红缇潇风没想到他居然不接剑，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说话（骂人）。
红缇真予倒先他一步开口，“你拿过来不行吗？非得扔过来？！”
把他吓一跳！看现在，又尴尬了吧？
红缇潇风忍了又忍，最后他咬牙道，“现在能打了吗？”
“好吧。”红缇真予几乎是有些生无可恋地捡起剑。
红缇潇风的眼神快要杀人了，“什么叫好吧？”
红缇真予提了提剑，“打吧。”
天伝笑问，“谈妥了？”
红缇潇风盯着红缇真予。
红缇真予等红缇潇风出手。
两人都在等对方先出手。
“唉。”天伝摇了摇头，喝了口水。
“你在等什么？”红缇潇风挑眉看红缇真予。
红缇真予面不红心不跳回，“我在等你上啊。”
红缇潇风万分无语地摆了摆手，对后面的弟子道，“上！”
剑光划过，天伝悬身而起，不退反进，避开弟子的剑光，直接与红缇潇风对上，红缇潇风抵不住他的力，只能与他擦过选择侧击，红缇真予跑下去，想插进去，但发现他插不进去，他们的动作太快了，对于他一个没有受过训练的小白来说，这太难了，随便进去很容易被误伤。
天伝在一众弟子的攻击下游刃有余，眼角扫到一会往前一会后退的红缇真予，眉眼弯起，调转剑锋往红缇真予那边踏步飞去，其余弟子看他往红缇真予那边去，没有一个上前阻拦，特别是红缇潇风，直接停下来看。
红缇真予看人主动过来了，慌乱地摆着手里的剑，最后来不及了，他跑开了。
跑开了？
红缇潇风眉头皱紧。
“你干嘛追我？！”红缇真予边跑边喊，“那边那么多能打的你不打！”
“我看你比较有意思。”天伝笑道，“红缇松穆为了治好你的腿，把自己废了，你说我把你的腿废了，他会不会很心疼？”
红缇真予皱眉，“你歹毒！”
天伝逼近红缇真予，剑锋下移，转向红缇真予的脚。
红缇潇风握紧剑柄，眸光微凝。
古蒙那见状不妙，要上前帮忙，马仁新连忙拉住他，低声道，“这玄衣男子比那黑衣人厉害得多，不是你能打的。”
“可是……”
古蒙那看向红缇真予，天伝的剑锋离红缇真予的脚只有一剑之隔，只要这一剑过去，就能把红缇真予的双腿截下来。
正在这时，一道剑光从天伝和红缇真予中间划过，直接将天伝的长剑打偏了方向，红缇真予被劲风冲得往前踉跄几步，天伝手腕微转，与迎面而来的青夜剑对上。
沙石飞扬，衣袖翻飞，长剑刮擦的声音不绝于耳，待众人反应过来，天伝已与来人打了十几个回合。
红缇潇风拧眉看着与天伝交手之人，“青夜桀宇，青夜门竟然也来……”
红缇真予站稳，看了一眼青夜桀宇，而后转身跑入屋内，红缇潇风看到他跑入小屋，脸色一黑，跨步跟了进去。
“阿姐。”红缇真予蹲到红缇苓身前。
“大小姐。”红缇潇风十分惊愕地看着红缇苓，“你怎么……谁干的？！”
“还能是谁干的。”红缇真予气愤道，“肯定是那个天伝干的！”
红缇潇风挥剑去断锁链。
“没用的，真予都断不了。”红缇苓缓缓坐直身。
红缇潇风愤怒地看向红缇真予，“天伝如此虐待大小姐，你还看得下去？！”
红缇真予拧眉看他，“我能怎么办？！”
红缇潇风咬牙，“你是真傻吗？！”
红缇真予去拉红缇苓的袖子，“阿姐，他骂我！”
红缇苓看了红缇真予一眼，轻声问，“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红缇潇风看着红缇苓，语气放轻，“刚才公子不跟我们一起拿下天伝，现在青夜桀宇在和他打，如果公子肯出手，天伝绝对跑不了。”
红缇苓看向红缇真予，“真予。”
红缇真予撅了撅嘴，“阿姐……我不行……”
“你怎么会不行呢，阿姐记得你很厉害的，你的内力不是恢复了吗？”红缇苓有气无力道。
红缇真予低下头。
红缇潇风蹲到红缇苓身前，“大小姐，现在外面除了天伝，附近还潜伏着不少人，公子若是不出手，今日我们很难带走你。”
红缇真予抬头瞪他，“你就这么确定我出手能拿下他？！”
“不然呢，难道东岸是别人送给你的吗？！”红缇潇风直视他，“还是说，你从始至终，就是一个废物？”
刹那间，红缇真予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潇风！”红缇苓加重语气，“谁教你这么跟公子说话的？！咳……”
红缇潇风低下头，“大小姐，这分明是公子任性……”
“不管是不是真予任性，规矩就是规矩！”红缇苓喘了一口气，“真予即便不是红缇门的少主，也不至于沦落到给你吆喝！”
红缇潇风不再说话。
第四百零四章 归真（26）
“嘭——”
一个人从屋顶上摔下来，红缇潇风立马起身挡在前头，外面一道剑光将整个小屋削成两半，屋子上半截直接塌了下来，红缇真予连忙起身将红缇苓护在身下，然而没等到塌房，他抬头看，是红缇潇风用术法将屋子上半截给移到别处去了。
屋子外面的青夜桀宇在看他。
红缇真予转向屋内，这才意识到被摔进来的是天伝，他还以为青夜桀宇不敌，是天伝要杀进来了呢。
“哎呀……”天伝从地上爬起来，“后生可畏啊。”
“你知道就好。”红缇真予突然有底气了，“快把我阿姐解开，不然你完了！”
“嗯？”天伝看向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这情况……倒跟厄散一模一样，难怪他会帮你……”
红缇潇风看向红缇真予。
“也罢。”天伝微微一笑，“你反正都要死，死在谁手里都一样。”
话音刚落，天伝的剑锋直扫红缇真予的腰身，红缇真予下意识往后退，他看向外面的青夜桀宇，青夜桀宇没有任何动作，天伝一剑落空，第二剑紧随而至，红缇真予躲闪不及，手臂被划了一剑。
“真予！”红缇苓大惊，对无动于衷的红缇潇风喝道，“愣着干什么咳……快救……”
青夜桀宇皱眉，踏步飞入屋中。
天伝的第三剑，红缇真予不动了。
“真予躲开！”红缇苓呛咳不止，“真……”
红缇潇风握紧剑柄，前脚踏出，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不论是青夜桀宇，还是红缇潇风，都不能帮红缇真予挡下这一剑，他要从天伝这致命的一剑里活下来，只能靠他自己。
天伝也好奇，这一剑他是冲着要红缇真予性命去的，但他更在意的是他能不能从这一剑里活下来。
红缇真予眉头皱紧，正在关键时候，他猛然扬手挡下颈前这一剑，天伝看他指上那微弱的流光，不怒反笑，“术法学的不错。”
宫余额上全是汗，回来这一下真不容易。
青夜桀宇和红缇潇风见他挡下天伝的攻击，便都停下了动作。
“我还不想死！”宫余咬牙切齿，“要我命，没那么容易！”
事实上，现在的宫余非常生气。
“不想死？很好，那就看你，有没有厄散那样的造化了。”
天伝剑一收，宫余就闪身退开，趁机拾起地上的长剑，与天伝正面交锋。
宫余怕伤到红缇苓，连连往屋外退，从青夜桀宇身边经过的时候，他恰巧与青夜桀宇撞了一眼，青夜桀宇的眼睛一亮，倒把宫余看疑惑了。捌柒
“潇风，快出去看看！”红缇苓忙道。
“好。”红缇潇风点头，追了出去。
天伝用的是天门剑法，宫余用的是红缇门剑法，两人的剑术几乎不相上下，但只有宫余自己清楚他打得很吃力，他身上的伤口几乎都裂开了，刺痛得很，天伝的攻击又是实打实的索命，只要稍作不慎，他不死也得残。
正是烦躁之时，宫余眼角瞥到跟出来的红缇潇风和众弟子还站在原地看热闹，火气更甚，“个个都是死了么，等着给我收尸？！”
这一声吼了，红缇潇风和众弟子这才将二人围起来，从四周向天伝发起进攻，天伝不得不分精力应付其他人，宫余趁他精力分散，多次击他要害，天伝看情况不妙，于是出重手先行攻击弟子，宫余料他如此，每次都抓紧时机挡在弟子前面将天伝的攻击打回。
几回合下来，天伝都占不到便宜，于是他开口了，“我方才对你们那么礼貌，出于回敬，以多欺少是不是不好？”
宫余回，“你是长辈，资历深，让让晚辈合情合理。”
“你们这样，我可要生气了。”天伝打退身后的弟子，立马回击宫余，四周又有弟子上来，他不能与宫余僵持，只能后退，那么气势和攻击就不可避免弱上几分。
“不打也行，放了我阿姐。”
“那还是打吧，没有人质，我这辈子就见不到你娘了。”
红缇潇风冷声道，“抓你去红缇门，你还怕见不到夫人？”
“我说。”天伝对宫余露出了微笑，“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我才是你爹。”
宫余猛然挥剑，天伝拦剑后退，连其他人都要往后退开几步。
宫余抬剑指着天伝，“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才是你老子？”
天伝笑容一收，“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宫余微微凝眸，“天伝，我知道你。”
“你知道我？”天伝挑眉，“看样子，是刚知道不久，让我猜猜是谁告诉你的，是你师父？还是姜永仪？或者姜善权？”
“算计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宫余神情冷峻，天伝的预言虽然不是他遭遇一切不公和痛苦的根源，但没有他，一个在南陆的皇子哪有那么顺利的捷径算计他，天门又哪有机会凌虐他？原来的红缇真予或许能在当年活下来，她或许也不会有这一遭。
“你问我？”天伝发笑，“你可以回去问问红缇门那三个老不死的，算计我有什么好处？！”
宫余冷冷一笑，“红缇门怎么你了，坑害我不够？连我阿姐也下手？！”
天伝看着红缇真予，神情自若，“我有今日，全拜红缇门所赐，红缇门欠我的，我还没讨完，我可不像你那么大度，连自己的女人被欺负都看得下去，对了，你知道祁素逸是怎么被邱单得手的吗？”
宫余眸光一凛，“闭嘴！”
“你不敢听？”天伝笑了，“还是不想让别人听？”
宫余冷意尽显。
“也罢，那也算不得是你的女人，她比你娘狠多了，对你是毫不留情，可怜你我，没输给命，输给了女人。”
“你错了。”宫余一字一字道，“我没输。”
“你没输吗？”天伝反问他，“她以前也这么对你？”
宫余沉眸。
“大概是你没走出来，自欺欺人。”天伝抬头望天，“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这么想呢，你再等几年就知道了。”
“我不管你和红缇门如何，阿姐是无辜的，今日我只要带走我阿姐，其他的事我不管，也轮不到我管。”
红缇潇风看向宫余，“不能放过他！”
天伝回神，“不如我们都干脆一点，叫你娘来换，你娘不会……不知道你姐姐失踪的事吧？”
第四百零五章 归真（27）
是了，红缇门大小姐失踪那么久，红缇门却不见动静。
宫余看向红缇潇风，红缇潇风避开他的目光。
“呵。”天伝长舒一口气，“看来是不知道的。”
宫余的脑袋突然“嗡”了一下，两眼发黑，双手有一瞬间无力，伴随有一丝恶心的感觉，这种怪异只是一瞬间，但他心情仍然十分沉重，方才红缇真予出来的时候，他像是全身打了麻药，想控制自己，却没有这份力量，刚才好不容易转换回来，现在出现的无力，却好像是红缇真予掌握了控制身体的技巧，令他深感不安。
“天伝，我不想在这里跟你耗。”宫余觉得自己的状况很不好，他需要赶紧找个安静的地方调养，“你想见我娘，扣我阿姐是没用的，你自己也看出来了，我阿娘根本不知道我阿姐失踪的事，你真想见我阿娘，就该自己去红缇门找。”
“你说得有道理。”天伝缓缓勾唇，“我空手去，你娘不愿意见我，我若是带个礼物，她不想见也得见！”
地上阵法急速成型，术法之力在既定路线中横冲直撞，众人大惊，红缇潇风对宫余喊道，“快杀了他。”
青夜桀宇抬手，正欲结阵。
天伝道，“青夜小子，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这个阵法可容不得其他术法存在。”
宫余沉眸，脚下的阵法他从未见过，这个强度的术法之力更是非同寻常，如果天伝说的是真的，这个阵法排斥其他术法之力，那么一旦有其他阵法出来，这个阵的术法之力就会强行攻破其他阵法，结阵人会直接遭到反噬。
哪怕是他自创的那个能吸收术法之力的阵法，他的强度一旦不及这个阵法的术法之力，他也会遭到反噬。
“我一直很好奇。”天伝突然道，“你当初在北陆设下阵法，吸取北陆之上全部的术法之力，那些术法之力，不可能被区区一个阵法容纳，那么，你是将它们引去了哪里呢？”
这话一出，所有神门之人全部看向宫余。
“我猜，有些人已经迫不及待要来取你的命了。”天伝轻轻扬手，“就看你能活到几时。”
狂风大作，沙石飞扬，强劲的术法之力从阵中一涌而出，刮得人脸颊生疼，宫余抬手挡住砂石，刚遮了自己的眼睛，他猛然惊觉，用内力强行驱散一片混沌，砂石落地后，果不见天伝，他连忙回小屋，红缇苓已经没了踪影。
红缇潇风紧随，看到红缇苓不见了，连忙吆喝弟子去追。
宫余有些失神。
“不要追了。”马任新跑过来。
红缇潇风看向他。
马任新道，“他开了传送阵。”
“你怎么知道？！”
马任新看了一眼沉默的宫余，道，“我刚才一直在留意红缇大小姐那边，天伝的大阵出来后，他就开了传送阵，红缇大小姐那边阵法的纹路跟这边是不一样的。”
红缇潇风明白了，天伝是说他的阵法排斥其他术法，但他作为自创者，他当然有可能找到让自己的阵法不会互相排斥的方法，红缇潇风想到他当年在红缇门听课的时候长老就提过，天伝的阵法不好模仿的地方就在于他的术法太烈，术法之力极其难控制，这也是为什么天伝当年自创的很多术法在神门得不到普及，但天伝却能很轻松地驾驭，不仅能驾驭，他在阵法融合方面也做得极为出色，而且，他确确实实没有听过天伝在融合阵法时有出现术法排斥的情形。
“你们回去吧。”宫余道，“他可能真带阿姐去红缇门了。”
红缇潇风神情严肃，“你跟我们一起回。”
宫余摇了摇头，对马任新道，“我们走吧。”
古蒙那将马牵过来，“你……骑马还是御剑？”
“公子！”红缇潇风在后面喊，“我们知道你没死。”
宫余拿过古蒙那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偏头看，青夜桀宇还在。
“青夜少主。”宫余拉了拉缰绳，“今天谢谢你了，往后有缘再见了。”
青夜桀宇拉住那缰绳，“哪里来的往后，你要去哪，我跟你一起去。”
“跟我做什么？”宫余把那缰绳扯回来，“我要去办正事，你若是有事找我，那你三日后到温柔阁，我跑一趟便是。”
青夜桀宇微微勾唇，“也行，不过是哪家温柔阁？南陆的温柔阁很多。”
宫余看向古蒙那，“就你们那家？”
“啊？”古蒙那看了青夜桀宇一眼，“可以啊。”
“那你们给他领个路，我先走了。”宫余快受不了了，再不走，他身上那些伤口的血就要渗出来了。八七七
马还没跑起来，前面又跑来几个挡路的。
“公子。”
宫余看着挡他路的几个红缇门弟子，都很面生，“让开。”
“公子，我叫童九识。”最前方的弟子眼神坚定地看着宫余，“您可能不认得我，但您一直是我心中的典范，我，我们，还有很多弟子都期待公子能够回来。”
宫余微微蹙眉，“我再说一遍，让开。”
“公子，我……”
“都退下！”红缇潇风冷声喝道，“他该不该回，不需要别人教他怎么选！”
其他弟子把挡在宫余前方的几个弟子拉开。
宫余驾马离开。
童九识紧紧攥拳，大喊，“公子，你从来都没错！我们知道，你从来都没错！我们等你回来，我们很多很多人，都在等你回来——”
古蒙那沉默地看着远远离开的宫余，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感觉离开的人有些匆忙，逃避似的匆忙。
马任新却是心境大好，他原先担心红缇真予离开红缇门太久没有威望，如今看来，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红缇潇风走到童九识身旁，斜睨了他一眼。
童九识低下头，“师兄，我……”
“也不看有什么人在，丢不丢人？”红缇潇风轻哼一声，“回门。”
青夜桀宇收了青夜剑，微微偏头，看向古蒙那，“带路。”
“嗯？”古蒙那看青夜桀宇高高在上的模样，感觉不太爽。
马任新挡在他身前，笑道，“好的，青夜少主。”
第四百零六章 归真（28）
骑马跑了半个时辰，宫余的脸色也白得不行了，血流到马背上，在狂风中干涸凝固，原先他是可以御剑的，御剑比骑马快，也比骑马稳，可是这具身体不仅仅属于他自己，要是红缇真予途中冒了出来，他一定会从重伤摔成半死。
然而，硬撑到底是不行的，回城可能也来不及，他扫视一周，调转方向往附近的小镇去。
一刻钟后，他停在小镇外的一家医馆门口。
宫余下马来看，不明白为什么就这家医馆单独开在小镇外，关键是，这家医馆还很受欢迎，卖药的看病的排了长长两条队，宫余将马牵到一旁，也去排队了，他排在一个老妇人身后，那老妇人抱着一个小孩，小孩在她怀里哇哇大哭，宫余沿着队伍远远望过去，排在他前面的少说都有三十人。
这，得等到天黑吧？
宫余锤了锤自己的脑袋，他现在真的又恼又郁闷。
前面的老妇人哄着怀里的小孩，哄着哄着，他看到身后的宫余。
“欸？小伙子，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啊。”老妇人惊呼。
排队的人都望向他。
宫余有点尴尬，他看了一下自己，也……没有流很多吧，好像就手臂上血流得比较明显一点。
医馆里的郎中正巧出来，老妇人的惊呼他也听到了。
“那个流血的。”郎中指着宫余，“你先进来止血。”
宫余在一众审视的目光下先进去了。
“各位。”郎中清了清嗓子，“还魂丹已经卖完了，想买还魂丹的可以先回去了，进货了再来。”
排队的人议论纷纷。
“那富郎中，什么时候进货啊？”有人问。
“不确定，大概一个月后。”
人慢慢散了，最后竟是来看病的只有区区三人，宫余占一个。
宫余坐在简陋的木床边，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进来的富郎中看他里面一身血，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宫余十分不好意思道，“伤口比较多，麻烦郎中帮我处理一下了。”
富郎中看了一眼他手臂上的剑伤，叫小厮端盆温水出来，他则走到柜台前去配药。
另外两个来看病的老人进来看到宫余身上的伤，也都吓了一跳。
“我滴个娘嘞，这得多痛啊。”
“还是年轻人能捱啊。”
其中一个老人凑过去问宫余，“小伙子，你不痛吗？”
宫余点头，“痛。”
“这么多伤，你是怎么搞的？”另一个老人看宫余挺好说话的，也凑过来，“看起来不像是摔的啊。”
医馆的小厮端了温水出来。
富郎中端着一碗配好的药膏过来，两个老人坐到一旁去。
小厮拧了毛巾递给富郎中。
富郎中边擦边给他上药，“你的伤很严重。”
“嗯。”宫余问，“多久能好？”
“一个月，每天擦三遍我这药，能好七成。”富郎中看着那些整齐的剑伤，微微皱眉，“这一个月内不能干重活，不能有大动作，不要扯动伤口，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宫余垂眸，“有这么严重？除了手臂上的伤，其他都是旧伤。”
“旧伤？”富郎中轻哼一声，“你是觉得不是当天的伤就算旧伤？”
宫余看着地板，沉默了一会，他说，“不算吗？”
富郎中偏头看宫余的侧颜，“再厉害的人，骨头上的都是血肉，不是钢铁。”
“就是嘛。”一旁的老人家看着宫余道，“都伤成这样了就不要硬撑嘛，人是人，铁是铁，我家卖的菜刀都有坏的一天，何况是人呢，你啊，最好还是听富郎中的，回去好好养着吧。”
宫余闭上眼睛，过了一会，他问，“我方才听你说还魂丹，那是什么东西？”
“你问还魂丹啊。”刚才说话的老人又开口了，“那是北陆玩意儿，神门造出来的，可厉害了，北陆的大神门弟子都会吃的，据说那玩意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还有，还有……反正功效大的嘞。”
宫余睁开眼睛，“强身健体，延年益寿……那为何叫还魂丹？”
“欸这……”
富郎中道，“原来的还魂丹是北陆神门为救失魂弟子而调配出来的，之后用于安魂养身，现在改了配方，减弱药性，那药就不局限于神门弟子，普通人也能吃。”
宫余微微皱眉，“我不曾听过这个事，还魂丹是从哪个神门出来的？”
“北陆的红缇门。”说到红缇门的时候，富郎中的手顿住了，他看向宫余的脸。
一旁的两个老人也盯着宫余的脸，“诶你这长得……怎么那么像……”
宫余看过去。
“哇。”另一个老人指着宫余的脸对另一个老人道，“我想起来了，这不是你家大门的辟邪图吗？”
宫余嘴角僵硬，辟邪图？？
“呃这这……闭嘴啊你，死老头！”
宫余收回眼神，现场陷入了莫名的安静之中。
过了一会，宫余看向那个贴辟邪图的老人，“为什么贴我？我能辟邪吗？”
“这……传说是能……传说……”
宫余郁闷极了，为什么，为什么他拼死拼活炼了新的身体出来，结果还是摆脱不了红缇真予，这脸更是越长越像从前……
上半身的伤处理得差不多了，富郎中看向下面。
宫余扯了扯嘴角，道，“下面无伤，你帮我多备些药，我拿回去用。”
富郎中看了一旁沾血的衣物一眼，走回柜台，“你的衣服最好不要穿了，换身干净的。”
宫余看向一旁的小厮，“这位小兄弟，你帮我买身衣服来，我给你两倍的钱，可以吗？”
“等等等等……”旁边两个老人兴致冲冲地走到宫余身前，“我们去帮你买，我们帮你买。”
宫余疑惑地看着他们。
“嘿嘿。”说话的老人搓了搓手，“你卖几颗还魂丹给我们就好。”
宫余摇了摇头，“我没有还魂丹。”8七
“你没有？你不是红缇门少主吗？你怎么会没有呢？别开玩笑了。”
“我真的没有。”宫余正色道。
他不仅没有，来这之前他还从未听过。
“这……”
宫余拿钱给小厮，“麻烦你了。”
那小厮看向富郎中。
富郎中对他点了点头，这小厮才跑出去。
第四百零七章 归真（29）
富郎中的药很奇特，那药擦上去，不仅能快速止血，而且很快就被身体吸收了，完全不会沾到衣服上。
“这药膏不错。”宫余看着手上的伤，“叫什么名字？”
“还没取名。”富郎中正在捣药。
“还没取名？”宫余疑惑问，“为何？之前没人用过吗？”
“我以前在北陆医过一个人，那个人你应该很熟悉，是北陆祁国的素逸公主，她病好后，给了我这药膏的配方，说等我把这药膏配出来，她就给取名，可惜等我来到南陆才把这药膏给配出来。”
提到祁素逸的事，宫余眸光微动，“那你怎么不自己给它取一个？”
“我取有什么意思？”富郎中把药膏倒到瓶子里，“再说了，我给取了名，那位公主以后还会再取吗？”
“药名而已，谁取不都一样？”
“自然是不一样。”富郎中抬头看他，“那可是一位十分特别的公主。”
“哦？”宫余微微一笑，“你怎知她特别？”
富郎中继续低头捣药，“传言说素逸公主跋扈顽劣，不辨是非，北陆谁人见了都避之不及，未见素逸公主时，传言我信八分，初见时，人的确骄横，我那时连银子都不敢跟她收，没想到数日后，她竟然到我那还恩，仅是有个渔民帮了她一把，她就把整个村子扶了起来，上百年三不管的地方，短短一个月就建成海边唯一的一座县城，甚至与南陆通了商，一饭千金，莫过如此了。”
宫余静静地听着，富郎中说的这些是他不知道的。
“从那之后，她常往我那里去，我从来都没想过，这位公主竟然熟知医书，每次去我那里，她都会带给我意想不到的惊喜，她还说，她要让我在十年内成为祁国第一御医。”富郎中轻叹一声，“可是后来，北陆出了变故，她嫁了人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宫余低着头，放在腿上的手缓缓攥拳。
富郎中继续捣药，没有看他，“真是可惜啊，那么聪慧的一位公主，世人说她谁人都敢招惹，是跋扈无知，仗势欺人，但只有愿意去了解的人才知其中根本，这位公主仗势欺人确实是有，她当年整治海边的乱民时，便是借势压得那些乱民饭都吃不上，但在平息动乱时，不曾杀害一人，鲜少有镇压是不流血的，但她做到了，而且最后是全部的乱民请书归服，能做到如此程度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无知呢？”
说到这里，富郎中忽然重重敲了敲研钵，再继续捣鼓，“但这位公主是不在意流言蜚语的，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别人误解她，她不会生气，甚至是毫不在意，她给我的答案让我很惊讶，她说，流言说的不是她，哪里值得她上心？可是更让我惊讶的是，她嫁了人之后，关于她的流言却是极少了。”
宫余抬头看向富郎中。
“我想，那个时候，她过得可能不是很开心。”富郎中停下了动作，似乎是手酸了。
宫余嘴角微动，“关于……她和邱单的事，你知道多少？”
“不多。”富郎中继续捣药，“我准备离开北陆那会才知道她嫁的人叫邱单。”
小厮刚好回来，“公子，您看这身衣裳可以吗？”
宫余只是扫了一眼，“嗯。”
小厮将衣服放在他身旁，到一旁收拾去了。
“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宫余问。
富郎中却是看了他一眼，“你不想听啊。”
宫余沉默。
富郎中哼笑一声，“早说，我本也不是啰嗦的人。”
宫余缓缓起身，去里间更衣。
富郎中手里的药捣鼓完后，他又重重敲了敲研钵。
“先生……”小厮小声道，“您不是说不能这么敲研钵吗？”
富郎中瞪了他一眼。
小厮把脑袋缩回去，继续收拾东西去了。
宫余换完衣服出来，富郎中已经把药都装好了，“七天用量，用完再来。”
宫余看着一整盒的小瓶子，道，“我可能不会再来取药。”
富郎中背对着他，低着头整他的药材，“伤在你的身上，来不来是你的事。”
宫余合上盒子的盖子，留下一张银票，“下次我带逸儿来，给你的药取名。”
富郎中停下动作，回头时，人已经离开了。
——
三日后，宫余到温柔阁赴约。
青夜桀宇果然在温柔阁等了他三天，他靠在二楼围栏前，低头看正在一楼门前与古蒙那交谈的人。
落洋从楼上欢欢快快地跑下来，跳到宫余面前，“早上好！”
宫余对她微微一笑，眼角扫到柜台上放的花，他笑容一收，“这花……”
古蒙那看了一眼，转向落洋，“落洋嫌它太丑，不要。”
“真的不好看啊。”落洋微微挑眉，“路边的野花都比这好看，也不知道你上哪捡的。”
古蒙那摇了摇头，翻了个白眼。
落洋打了他一下，“你什么表情！”
宫余将花拿到手中，看了好一会。
落洋弯身看他，“你喜欢啊？”
宫余摸着那花瓣道，“它的名字跟你一样。”
“嗯？哪又咋的，要拿来衬托我吗？”落洋自恋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这么好看，会被它拉低档次的。”
宫余把花放回去了，“它和落洋姑娘有缘。”
“是吗？”落洋转了转眼睛，弯腰去看花。
“大皇子正派人四处找落洋。”宫余看向古蒙那，“你们知道吧？”
“嗯。”古蒙那点头，“大皇子不知道这个地方已经被我们收了，这些日子只要落洋不出门，他们应该不会来搜这里。”
宫余点头，“还是要做好应对之策，如果需要打手，尽管找我。”
古蒙那轻轻一笑，“好。”
“落洋。”
落洋抬头看宫余，“咋了？”
“等我解决完南陆的事情，你可否随我去一趟北陆红缇门？”
“啥？去你家？为什么要去你家啊？”落洋站直身。
“有些事……”宫余眸光暗暗，“你我都该知晓。”
古蒙那看了落洋一眼，“红缇公子……”
“她有权利知道真相。”宫余拍了拍古蒙那的肩膀，“或许……她还有另一个家。”
第四百零八章 归真（30）
“你果真在等我。”
青夜桀宇细细打量上楼来的宫余，眸光有些暗淡。
“我以为你是来抓我的。”宫余对青夜桀宇示意，“这边来吧。”
青夜桀宇跟着他进到一间茶室，眼睛一直放在他的身上，宫余转身看他时，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宫余内心颇不自在，他坐下道，“青夜少主，既然你不是来抓我，有什么事你便直说吧，下午我还有其他事要办。”
“你……”青夜桀宇一直看着他，眼中闪烁着微微亮光，“完全恢复了？”
宫余抬头看他，“你是指哪方面？”
青夜桀宇看着那熟悉的眸光，心中已有答案，他有些失望道，“我以为……你会是女儿身。”
宫余蹙眉，“什么女儿身？”
“我以前看到过你的未来，当时看到的你，明明选择了……”青夜桀宇垂眸，低叹一声。
“我的未来……”宫余既无语又好笑道，“又是术法？你们真信？”
青夜桀宇定定地看着他。
宫余避开他的目光，给自己倒了杯水，“不论是谁的命，都在不断地变化，可能一个时期的选择就决定了一种命，你看到的可能会发生，但那不过千百种选择的其中一种罢了。”
“我知道。”青夜桀宇却是道，“但那是我期待的。”
宫余微微蹙眉，“青夜少主，你来这，不会是因为我吧？”八
青夜桀宇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虽然那不算他本人，但那段时间发生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我的确是为你而来，我……”
宫余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青夜少主，我呢，有段时间失了智，行事可能不似我平日那般，我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还请你多多包涵。”
“那你还记得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吗？”青夜桀宇微微蹙眉。
“记得。”宫余发自内心道，“说起来，应该要感谢你那段时间的照顾。”
当初红缇真予和青夜桀宇混在一块的日子是他意想不到的雷点，只不过回来后要消化的事情太多，他便没怎么多想，这几日沉静养伤，想着今日要来见青夜桀宇，他才把那些事又过了一遍，事实上，来之前他是极其不自在的，但有些东西该说明白的，他必须说明白。
“那我们……”
“最多是朋友了。”宫余眼神平静地看着他，“我以前精力有限，心也不定，忽略了太多的事，竟不知还有人在意，你欣赏我，我深感荣幸，也非常高兴能和你做朋友。”
青夜桀宇静静地看着他。
宫余起身，与他平视，“如果之前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在这里跟你说一声抱歉。”
“红缇真予。”青夜桀宇眸光微凝。
“让青夜少主产生误会，责任在我。”宫余摊开手，“如你所见，今日我的情况不是你当初所看到的，未来的我也不是区区一场预言能决定的，我有我的选择，我有我的路，你来南陆找我，想来是为确定自己的猜测，如今你见到了，我的选择你也该明白了。”
“我专门跑这一趟，不是为了这样的结果。”
“那你是为了什么？”宫余看着他的眼睛，“你想要的，不是我想要的。”
青夜桀宇眸光一暗。
“抱歉。”对于这个曾经真心待过他的男人，宫余选择放缓态度，“你帮过我，我很感谢，但是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我还是那句话，我有我的路要走，这不是其他人能为我决定的。”
青夜桀宇往他那边走近一步，手伸出去，又收回来，最后他拂了袖，道了声，“罢了。”
宫余神色放缓，“你回去吧。”
“你离永生还差几步？”青夜桀宇突然问。
“什么？”
“我帮你。”
宫余紧紧拧眉，又是永生的事，这到底是哪个混蛋在外造的谣，“我若说我从未想过永生，你信吗？”
青夜桀宇沉默地看了他好一会，最后似乎是信了，点了下头。
“你回……”
“还有另一件事。”青夜桀宇打断他的话。
“什么事？”
“有人想在下个月初要你的命。”
宫余轻轻笑了笑，“知道了。”
青夜桀宇神情却是凝重，“下个月初，你会死。”
“知道了。”宫余认真再回一遍。
青夜桀宇眸光沉沉地看着他，“又是这样。”
“嗯？”
青夜桀宇猛地转过身背对他，心口闷闷。
每一次的生死尽头，他都是这么云淡风轻，好像根本无所谓劫难过后自己是生是死，他身后的那个人，究竟是对自己的实力太自信，还是他真的，真的不在意生死。
——
“扣扣——”
“进。”
古蒙那轻轻地走进来，“红缇公子。”
宫余将杯中的冷水一饮而尽。
“我刚刚看到青夜少主离开时心情不是很好，你们……”
“他方才说有人要来杀我。”宫余放下杯子，“说我下个月初会死。”
古蒙那眉头一蹙，“那你……”
宫余缓缓起身，“同辈之中，我算是实力高强，鲜有敌手，但是在这个世界上，能杀我的人很多。”
古蒙那暗暗握拳。
“我虽不会认命，但也不得不防。”宫余走到窗边，抬头看乌云密布的天空，低低道，“感觉……是大凶。”
“那是谁要你死？”古蒙那深吸一口气，问他，“你知道吗？”
“谁要我死……”宫余笑了笑，“神门吧，大概。”
“有些事我本不该说的。”古蒙那神情严肃道，“你说你是异魂的事我们都有耳闻，任新的师父说你这是为了永生撒的谎，我知道的很多人要你性命是因为他们要阻止你这么做，说是不阻止的话，这个世界将会出现极大的动乱，但是，红缇门一直在保护你原来的身体，那些去杀你的人都被红缇门杀了，如果他们知道你现在不在红缇门而在南陆的话，那要杀你的人可能就是……”
宫余回头看他，“马任新的师父？那是何人？”
古蒙那摇头，“这我不能说。”
宫余微微一笑，“你是担心我对他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