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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武中     一伞之下txt下载     一伞之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七章 取信

    “陛下的兵符,应该不在兴德宫中吧?”

    唐帝猛地一震,脸上的肌肉快速地跳动着:“你怎么知道?”

    “宫中虽然发生暴乱,不过禁军防守严密,各处仍然有条不紊。唯有尚书房,草民早上入宫时发现有禁军和赤营军打斗的痕迹。而赤营军中正好少了两员最得力的副将和至少五十名叛军,”墨非毓道,“赤营军人手有限,他们派出精锐前往尚书房,原因只可能有一个。”

    “窃取兵符。”唐帝怔了半晌,颓然坐回长椅。有兵符,炵烆就能名正言顺调用京城乃至全国的兵马。

    尚书房和寝宫是他最常在的地方,他嫌兵符太重太大,随身携带不便,所以有个习惯,每次下朝回尚书房时都会将其放在桌案上,离开时再带走。可虽然是习惯,难免也有遗忘的时候。

    就算遗忘,炵烆也绝不可能当晚就知道,除非,尚书房已有炵烆的人。

    罗生的头埋得很低,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他要干什么,他已经困朕于此,他还想干什么!”

    “太子行事谨小慎微,逼宫这么大的事,他自然不会将所有希望寄于区区一个谋士身上,就算赤营军他也不放心。”

    “所以,”墨非毓一字一顿缓缓道,“他做了两手准备,一是发动兴德宫之围,再派我请陛下让他入宫救驾,兵不血刃逼陛下退位;二是趁乱窃取兵符,与安喆山合谋,陛下若不答应,他会强行攻城。”

    “孽种!孽种!”唐帝手掌一次次重重落在雕着花纹的木栏上,直到手痛麻得失去知觉仍不能停下来。众人吓得鸦雀无声,罗生一面小声地呼唤“皇上息怒”,一面以手为垫放在木栏上。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墨非毓的声音继续响起,“太子结同党,诛良臣,先后杀炵烻,逐炵勒,陷炵烨,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难道陛下一点也没察觉到吗?”

    也许是接连听到过于震惊的消息,唐帝目光虚浮地望着斑驳的墙面,很久也没有任何反应。

    “陛下。”罗生胆战心惊地呼唤着。

    “果然都是他,”唐帝苍老而疲惫的眼睛里渐渐浮出回忆、愤怒、悔恨、绝望,还有作为父亲的慈爱,“他们都是朕的孩子,是他的骨肉兄弟啊!”

    一股悲愤之情涌上来,唐帝举起右拳无力地锤打着自己的胸口。

    “陛下息怒……息怒啊……”罗生几乎急得哭起来,“这只是此人的一面之词,他是说客,他是来激怒陛下,陛下不可受他挑拨煽惑啊。”

    “颜爱卿和刘爱卿提醒过朕的,他们早就提醒过朕的。”唐帝的辞色中充满了无力的悔意。

    墨非毓道:“陛下既已得讯,何不早做防备?”

    “怎么没防备,朕已抽去安喆山手中一半的兵力,也叮嘱葛爱卿加强了皇城的守卫,朕只是没想到这个孽种会利用一小撮叛军发难……”唐帝忽然意识到没必要给面前这个白衣书生讲太多,话锋一转,冷冷道,“你也别给朕假慈悲,炵烆派你来游说朕,你必是他重要谋士,最近朝里朝外这些乌烟瘴气的事,朕会信与你毫无干系?”

    “陛下怎知草民一定是在害人而不是救人?”墨非毓似乎料到他有此一问,“炵勒殿下和炵烨殿下一个被逐,一个自贬,至少性命得以保全。草民此番来此是奉太子之命,却也得到了皇后娘娘和修仪娘娘的允可,我还要说服陛下也相信我……”

    “你见到皇后了?”唐帝再次坐直。

    “得知陛下被困,皇后娘娘,”墨非毓顿了一下,“还有修仪娘娘第一时间赶到了禁军营中。”

    “好,好,总算还有人记挂着朕,”唐帝大感安慰,“修仪也在?”

    “现在禁军由修仪娘娘在调度。”

    唐帝一愣:“葛卿呢?”

    “病倒了,陛下请宽心,葛将军已无大碍。”

    “这个老东西会病倒?”唐帝似乎不相信。

    “昨夜葛将军的女儿葛羽去见过葛将军,而这个葛羽,正好是叛军首领录毛的妻子。”墨非毓抬起头道,“草民推测,葛将军急火攻心与此有关。”

    唐帝未置可否,而是开始重新审视墨非毓。面前这个白衣书生确实是来历不明,不过从他进来到现在,为自己提供了宫外的几个重大消息。

    问题是,此人的话真的可信吗?

    墨非毓没有抬头,但他仿佛知道唐帝心中所想:“其实要知道是谁谋反很简单,陛下只需走出此门,说要问责葛将军,就能知道是谁谋反。”

    唐帝点头道:“赤营军不敢让朕与禁军对质。”

    “陛下……”

    罗生正要说什么,唐帝伸手止住,又道:“你刚才让朕下三道诏书,只说了两道,第三道是什么?”

    “外面太阳好毒,能否让草民到门后躲一躲。”墨非毓手中的伞撑得很低,但越来越高的烈日还是照得他喘不过气来。

    “让他进来。”

    “陛下……”

    “让他进来!”

    枪分左右,墨非毓快步走到中门内,闪到荫凉下藏了起来。

    “陛下可同时拟一道召集勤王之师的密旨,交由草民带出去,如果勤王之师能够出其不意与禁卫军内外夹攻,这场危机就能化解。”

    “站着说话不腰疼,”一侍卫道,“安喆山拥兵百万,能指望临时召集的乌合之众?”

    “是号称百万,其实是七十万。陛下已解除他一部分兵权,所以他手里现有三十余万兵力。而这三十余万大多在边镇,根本不可能参与谋反。草民算过了,安喆山在京城的兵力有三万人,而京城附近十八个折冲府的兵力加起来有两万余,就算响者只有半数,配合皇城的金城汤池,还有骁勇精锐的禁军,陛下并不处于劣势。”

    墨非毓的一席话,再次让唐帝站了起来,在本已绝望的境况下,墨非毓拨开云雾,让他看到了一线曙光。

    “既是召军勤王,你前面说的两道诏书,一道是让炵烆入宫救驾,二道是让葛卿打开城门,意欲何为?”

    “第一道,是草民保命用,也是缓兵之计,第二道,是为召集勤王大军争取时间。”

    第一道诏书的用意很明显,墨非毓入宫游说,总要取得成效。至于第二道诏书,唐帝一边踱步一边道:“葛卿得诏,可以抗旨不从。”

    “正是。”

    “哼,”罗生冷哼一声,“都是你一己之辞,要是你转手就将密诏交给太子,又或者葛彦邦真的奉诏开门,那我们不是完了?”

    “陛下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你……”

    唐帝拦住罗公公,抬起头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墨非毓。”

第二百二十八章 选择1

    “你既未投靠别的皇子,却为何要背叛炵烆?”

    墨非毓闻此,眸中浮过一丝苍凉之色,随后稳稳落到寝宫方向的断壁残垣上:“草民是读书人,安社稷、纾民苦,功垂于无穷,名传至不朽是毕生宏愿。可在炵烆身边,力气都用在铲除手足弟兄,打击良臣异己上。草民是想出人头地,但途径不是阴谋算计,犯上作乱。”

    唐帝紧接着问道:“那你为何到现在才揭发炵烆?”

    “草民自知人微言轻,曾试图通过御史台的颜大人和刘大人让陛下注意炵烆,是陛下的反应太轻太迟了。”

    要说墨非毓通过颜煜提醒还能想得明白,可刘韧勍是唐帝自己逼问出来的……唐帝也来不及细想:“那你觉得,谁堪负勤王重任?”

    “此等大事,伏唯陛下圣断。”

    唐帝逼视着他:“你真的不举荐谁?”

    “陛下,现在最要紧的是脱困,而不是一再试探草民。”

    唐帝深深凝望他良久,开始在阶沿来回地踱着步,以便集中精力思考。

    首先是当下的局势,从昨夜的几番进攻来看,叛军攻势虽猛,却不敢真的杀死自己,这一点显然和炵烆的意愿不合。炵烆派墨非毓前来,一是想看看自己是否还活着,二是想说服自己,毕竟名正言顺也很重要。如果都不行,再发动叛军攻城,确保万无一失。

    第二是墨非毓,他的动机是什么?他自呈是炵烆的谋客,入宫来却仅仅是为了助己脱困?

    然后是双方力量对比、皇后和修仪的安危、勤王之师的来源,以及最重要的,召集勤王之师的人选……

    思考了一大圈之后,有一个问题摆在所有问题之前:除了相信并依靠面前这个怕热的白衣书生,他还能指望谁?

    “朕的手里,最能打的是戚爱卿,可他远在剑南。”没用太长时间,唐帝做下了决定,“炵勒和炵烨一个去了岭南,一个去了陇右,罗生,想想还有谁?”

    “陛下,”罗生低着头道,“陛下真的打算让此人带着密旨出去召集勤王之师?”

    “朕意已决,谁也无需多言。”

    “就算他带密诏勤王,仍不能解陛下此时的围困啊。”

    唐帝望了一眼大门方向:“赤营军为了自保,朕料他们不敢冲进来。这还是在他们知道城外有安喆山大军的情况下,如果安喆山叛军溃败,赤营军叛军将不攻自破。”

    “陛下的安危,岂能如此……”

    “行了,就算这位墨先生是炵烆这个孽子派来的,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糟。”

    罗生跟随唐帝多年,不但唐帝的态度,就连他此时的决心程度也有数,当下没再多说。

    “让葛卿去怎样?”

    一侍卫道:“赤营军之所以不敢攻进来,就是惧怕大将军,皇城内不能没有葛将军。”

    墨非毓也补充道:“葛将军现在恐怕还没醒。”

    “公丑呢?”

    罗生回道:“公将军也远在南疆。”

    “东郭南是不是在京城?”

    罗生微微一怔,只低低说了个“是”。

    果然,唐帝略一沉吟之后,又自言自语道:“此人和安喆山走得太近。”

    “修仪?”因为修仪现在调度禁军,唐帝自然而然想到了她,不过很快,他自己先否定了。一个妃嫔出宫召集地方军,无论如何也不合适,而且修仪虽然聪明善断,对带兵打仗却一窍不通。

    从始至终,墨非毓都低垂着目光一言不发,看样子是真的不打算举荐谁了。

    “颖儿?”一想到炵颖,唐帝明显眼前一亮,“颖儿就在允州,密诏送过去只需半日,怎样?”

    众人低下了头,都露出怯惧之色。罗生脊背上更冒出一股冷汗来。

    四年前,太子炵颖因发动庐陵之乱被废,贬至允州后,唐帝下旨令炵颖永远不得入宫,甚至不许踏入西京半步,当时有不少大臣站出来求情,唐帝盛怒之下,将包括一名丞相在内的三十七名大臣全部打入天牢。后来大臣们虽然得释,但都官贬地方,从此再未受过重用。

    罗生额上那一道疤,就是他提议允炵颖年节入宫以慰修仪忆子之苦,唐帝龙案上的砚台留下的。

    最近半年来,唐帝对炵颖的态度是有所改观,但有多大改观,永远只有唐帝自己知道,大家仍是谈虎色变。

    “罗生!”

    “奴才……在……”罗生吓得跳了起来,哆哆嗦嗦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如果陛下要在几位皇子中选人,”墨非毓适时地提醒道,“那此人不但要负起平叛之重任,他还很可能是代替当今太子的人,请陛下务必三思。”

    雄踞九五之位,称孤道寡近四十年,唐帝对权位储君之争的规则比谁都清楚,某位皇子出来平叛意味着什么他当然知道,而且从眼下的情势看,可能还不止于此。

    或许是还没有做好另立太子的准备,或许根本没想过重立炵颖,唐帝再次面露迟疑之色。

    “陛下选颖王还会遇到一个大问题。”墨非毓接着道,“当年的庐陵之乱一定会,也一定要翻案。”

    “你说什么!”唐帝眼眶陡然大了一圈。

    “无论是应对舆议,还是为了西唐的稳固,陛下都不可能立一个有谋反之名的人为太子,所以陛下一旦选择颖王,就要做好翻案的准备。”说到这里,墨非毓抬起头,有意放慢了语速,“就算陛下不肯昭雪,有朝一日颖王也一定会亲自翻案,毕竟庐陵之乱炵颖是最大的受害者……”

    “住嘴!”唐帝再一次暴怒,“你是在说朕当年的断错了吗?”

    墨非毓淡淡道:“草民是提醒陛下,这么做会引起的一系列必然的反应。”

    宫中众人无不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出。唐帝用几近狠毒的眼神望着墨非毓,那眼神仿佛万根尖针一般射向墨非毓,越来越深,越来越狠。

    墨非毓只是淡淡地,冷静地与他坦然对视。

    诚然,如果选炵颖,四年前的庐陵之乱将成为不可回避的问题,墨非毓冷静得近乎无情的话,只是一个睿智老道、计深虑远的谋士之言。

    可是,他刚才明明说了“炵颖是最大的受害者”。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草民知道,也非常清楚。”

    “那你最好给朕说清楚。”

    “陛下!”罗生斗胆叫了一声,四年前的庐陵之乱整个西唐无人不知,如果墨非毓真的说出什么证据来,那岂不是说整件事唐帝是被蒙骗的,炵颖被贬允州、炵烆立为太子、直谏朝官先关后贬统统都是冤案?如果真是如此,朝臣岂不寒心?帝王名德何彰?唐帝威严何在?后世将如何评说?

第二百二十八章 选择2

    唐帝脸色十分阴沉,一咬牙道:“说。”

    “草民曾在萧子钰身边做过一年的宾客,”墨非毓一双手往袖中缩了一缩,目光坚若磐石,辞气不疾不徐,“此人是太子在江南的代表,他之所以发迹,就是四年前在太子的授意下谎称颖王所辖的江南东州的慕衣族人谋反,最终酿出颖王被贬,慕衣族被灭族的泼天冤案。”

    唐帝后退了一步,扶着一旁的石柱:“你是说,当年的庐陵之乱,也是炵烆一手酿成的?”

    “是。”墨非毓的回答异常肯定。

    “可有凭据?”

    “有。太子诬告颖王,谎称慕衣族谋反,诱逼江南东州十三州官员联名上折、率大军对慕衣族灭族的证据草民都有,”墨非毓毅然道,“不止庐陵之乱,四年里萧子钰在太子的指使授意下利用两大江湖门派操纵江南,与江南东州官员相互勾结、贪赃枉法、卖官鬻爵、下欺百姓、上瞒朝廷,最终导致江南官场为之一空,无人敢去江南为官的证据,草民也有。”

    “好厉害,”罗生道,“先生凭三寸不烂之舌,不但想说服陛下下密旨,竟还想为颖王殿下翻案……”

    罗生没说完,唐帝挥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与其说相信墨非毓的一面之词,还不如说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朝中良臣的谏言。

    问题是,庐陵之乱影响巨大,波及极众,是西唐建国以来罕有的变政,如果选择炵颖,自己的名德威严确实将付之一炬。

    是西唐的未来重要,还是自己的名德重要?

    也许连唐帝自己也没察觉到,这半年来身边的孩子走的走,散的散,他的心态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如果有机会重新选择,一年前他一定会选择英睿、理智的皇子继承帝业,可现在,他宁愿选择有情有义,有血有肉,孝悌友爱的孩子。他最担心,甚至最害怕的是,自己一旦驾崩,转眼就在九泉之下见到自己的孩子一个个都跟着自己来。

    墨非毓的视线一直锁定在唐帝脸上。毕竟,自己谋划多年,一步步走到今天,计划能否按照自己的既定的方向走,就在唐帝的一念之间。虽然清算江南百官、除炵烻、逐炵勒炵烨,让炵颖做“孝子”都是刻意的安排,但这些毕竟只能产生有限的影响,能否左右唐帝的抉择,谁也未敢肯定。

    此刻,这种不确定性随着唐帝脸上的表情而渐渐明朗起来。

    “颖儿一直就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是朕亏待了他。”唐帝的语气变得十分温和,温和得足以让人忘记现在正处在险境之中,“他知道朕被困,一定会想办法来救,他娘……”

    剩下的半句,唐帝没说出来,就是“修仪也在皇城之内,在皇城之内统帅禁军,为朕对抗叛贼。”

    再次将目光投向墨非毓,此时此刻,唐帝内心极其平静,平静可以让他更准确地做出最后的判断:他不能选一个和炵烆一样居心叵测,阴毒狠辣的人继承西唐基业。面前这个书生是萧子钰手里的一个谋士,他和炵颖之间不太可能有联系。再则,墨非毓提出做好翻案的准备,只是在提醒自己将要面临的麻烦,与其说是在推出炵颖,不如说是在某种程度上阻止他选择炵颖。

    “掌印使。”

    “奴才在。”罗生站了出来,他是唐帝的贴身太监,也任掌印使之职,负责保管唐帝六玺。

    “信玺你随身带着?”

    “是。”

    “还好西屋没被烧,立即准备笔砚,请墨先生就地拟诏,一道给炵烆,一道给葛卿,一道密诏给炵颖。”

    “奴才遵旨。”事到如今,罗生没再多说一句,只是深深一揖,转身去了。

    墨非毓几乎没有思考,很快就提笔挥毫起来。唐帝见他游刃有余,索性与他闲聊起来。

    “萧子钰这种民害国蠹,竟然在江南做了整整四年的监察使,朕还被蒙在鼓里,看来,吏部和御史台也早是炵烆的人了。”

    “御史台有刘大人和颜大人,太子这边暂时无法插手,萧子钰之所以张狂至今,是因为两位大人的力量无法触及江南。”

    “是朕识人不明啊,”唐帝感慨了一下,“萧子钰还在夏吕?”

    “江南十三州所有联名诬告颖王殿下的人逐一被拔掉后,他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两个月前他奉命来到了京城。”

    “炵烆让他入京,一定是想要拔掉这根刺。”唐帝微一沉吟,道,“待朕出去,定要好好审审他。”

    “他已经死了。”

    “死了?”

    “就死在录毛所辖的地牢之中。萧子钰不过是炵烆身边的一枚棋子,待叛乱平息,陛下只需审问炵烆,所有的事一样会真相大白。”

    唐帝冥想了一会儿,睁开眼冷冷看着墨非毓:“此乱平息之后,你想要什么封赏?”

    “祸乱未平,陛下尚未脱困,草民岂敢要封赏,”墨非毓的语气稳定得有些平淡,“草民只是在尽一个书生,一个西唐人应尽之责,如果一定要说封赏,陛下若肯还江南百姓安宁,为慕衣族的人雪冤,就是最大的封赏。”

    “朕意既决,岂能反悔。”唐帝慨然道,“颖儿被炵烆这个孽子构陷,含冤四载,朕自当还他清白,还慕衣族清白,江南当然能得到安宁。”

    一盏茶功夫,诏书已就。唐帝逐字逐句读了两遍之后,吩咐罗生加印,并亲手交到墨非毓手上。墨非毓接过后,两道拿在手上,一道放到了袖中。

    唐帝看他举动,忽然想起一事:“你出去一定会受到严密监视,要怎么把密诏送到炵颖手里?”

    墨非毓闻此,抬头看了看天色:“陛下放心,草民自有办法。”

    唐帝没有再问,吩咐罗生道送墨非毓出去。

    罗生应了一声,略略抬头道:“陛下……”

    唐帝自然知道罗生想说什么:“朕已下诏开门,也让葛彦邦交出禁军控制权,你出去见见赤营军,让他们知道朕的诚意。诏书也给他们看看。”

    “奴才遵旨。”罗生转过身,“墨先生,请吧。”

    “再等等。”烈日当空,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墨非毓身子躲在荫凉处,小心翼翼地伸长脖子打量的已近头顶的日头。

    “先生堂堂八尺男儿,比我们宫里人还娇气。”罗生阴阳怪气地嘲笑了一句,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比墨非毓有阳刚之气似的,他有意站到了烈日下。

    “走吧。”等了约莫半炷香功夫,墨非毓拿起墙角那把破伞,迈步就往门外走去。

    罗生一声不响跟了上去,走了几步后,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因为此时仍是烈日灼灼,太阳比刚才还要毒辣。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叛卒

    其实只要足够细心,真相永远不难在秋毫之中得到印证。如果赤营军真的在护驾,兴德宫的大门就不会在墨非毓和罗生出门之后急于合上。

    赤营军这边,表面上依然在“护驾”,所以当录毛看到诏书时,无可奈何地掉了两滴泪。随后,墨非毓在两名赤营军士卒的“护送”下离开。罗生立于石阶,就那样弓着背,抄着手,一直到三人走出赤营军军营,消失在视线里,还是那副姿势,久久也没有动一下。

    “李冲,你送罗公公回兴德宫避险。”

    “是。”

    两人沿着兴德宫宫墙往回走,副将李冲见罗公公垂目不语,四下打量了一下,低着头轻轻问道:“义父好像有心事。”

    罗生也不抬头,冷冷道:“心事,哼,是大事!”

    李冲吃了一惊:“诏书已经到手,还会有什么大事?”

    “诏书是到手了……”罗生吊着嗓子说完,瞟了一眼墨非毓远去的方向,想了一想,叹了一声道,“我的儿啊,看来为父让你给录毛提议引爆霜云殿,是做对咯。”

    李冲怔了怔:“义父让孩儿向录大人建议在突袭兴德宫之前先炸掉霜云殿,以防陛下葬身乱箭之中,此举莫非另有深意?”

    罗生拉长着脸望着义子,直让李副将头皮发麻。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事有不谐怎么办?”

    李副皱眉道:“现在他就在我们手里,安将军的百万雄师已在城外,还会有什么意外?”

    “天道悠邈,世事无常,要在这高墙内活下来,哪有那么容易!”

    李副将低着头,直到将到门口,才猛然抬头,指着兴德宫里道:“孩儿是身不由己,总算想方设法提醒了他?”

    “他什么他,是陛下!”罗生沉声道,“成了,也许要你救为父,可要是不成,这一手就能保住你的命。”

    李副将豁然省悟,不由得又是叹服,又是感动:“孩儿谢过爹爹。”说着就下下跪。

    “站稳了!”罗生一声喝斥止住了他任何动作,将门推开了一条缝,又停下了,望着李副将道,“你当真以为,事情成了,赤营军就等着加官进爵了?”

    李副将一脸茫然:“大家提着脑袋干事,不就是为了这个?”

    罗生进了门,转身向着门口哈了一腰,眉眼带笑,目中却是烈烈如火,“我的儿啊,太子是什么人你不住地吗,你就不怕输赢都是死路一条?”

    “咯吱……”大门缓缓合上了,李副将使劲地扣着头皮,也不知“义父”的话,他听懂了没有。

    禁军这边,墨非毓和两名护卫在皇后应允,修仪吩咐之下从兴德宫到肃门,再出皇城,都没有受到禁军的阻拦。

    虽是奉命监视,不过已快成人精的两名护卫早闻墨非毓在太子身边的分量,所以一路上极尽讨好之能。

    这倒不稀奇,稀奇的是,墨非毓似乎也对这两个贼眉鼠眼的护卫颇有好感。

    “这么说,两位都是赤营军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先生面前,岂敢称炙手可热。”其中个头甚高的护卫满脸堆笑道,“不瞒先生,赤营军里好多人都私下里下注,赌先生能不能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陛下……呸呸呸……说服太上皇从龙椅上挪一挪屁股,那可是皇位啊,谁愿意乖乖让出来?”

    另一个体型胖大的护卫道:“天下之大,也只有先生能做到。”

    墨非毓笑道:“那两位下的注,是我能还是不能?”

    “当然是能……”

    高护卫打断胖护卫道:“能什么能,先生出马,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还用赌吗?”

    “两位脾性,我很喜欢,”墨非毓顿了一顿,“你们在赤营军中干了多久了?”

    高护卫道:“八年。”

    胖护卫忙道:“我十二年了。”

    墨非毓点了点头:“两位对京城比我熟悉,日后怕还要多多请教两位。”

    高护卫忙道:“先生哪里的话,能为先生效劳,是卑职的福气……”

    墨非毓打量了两人一眼:“我的意思,两位这身差服也该换一换了。”

    两人一愣之后,顿时心花怒放,自然又是一番巴结恭维。

    走了一会儿,远处一道荫凉由远而近,转眼到了跟前,又飘到皇城那边去了。

    墨非毓看了看天,只见头顶浓云翻滚,看样子是要下雨,至少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太阳,便缓缓收起了伞。

    高护卫望着墨非毓手中的伞,笑道:“不是卑职多嘴,先生这把伞也该换一换了,太破了。”

    “有吗?”墨非毓再次撑开伞,只见那油纸伞果然已有好几处破洞,他合拢想要扔掉,似乎有些舍不得。

    高护卫道:“扔了吧,就算凑合用,也撑不了几回了。”

    “也是。”墨非毓轻轻合拢伞后,又抖了一抖,随手扔到了一旁的草丛里。

    三人有说有笑,约莫往前走了一箭之地,墨非毓忽道:“两位其实不用送的。”

    高护卫赔笑道:“现在是非常之时,录大人吩咐,一定要把先生安全送到。我们还要禀报太子殿下,太上皇已经下诏让禁军开门。”

    “你们的嘴里,到底有没有句实话?”

    “嘿嘿……先生……”高护卫忽然觉出墨非毓话意辞气不对,抬头和墨非毓寒冰般的目光一触,更是浑身一哆嗦。

    胖护卫忙道:“先生,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录毛派你们来,一路上不准我接触任何人,是不是?”

    “不是。”

    “是……”

    两人不知墨非毓为何突然翻脸,吓得完全不知所措。

    见两人如此做派,墨非毓十分鄙夷:“曲媚谀巧,心术不正,还想出人头地,只怕怎么死的也不知道!”说完,迈大步向前走去。

    直到见到太子,墨非毓没再说一句话。两人战战兢兢,只觉这一路极其漫长,尤其墨非毓那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让两人觉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可眼见快见到太子,两人仍猜不透墨非毓为何动怒,又嫌路途太近。快到东林时,两人都快急哭了。

第二百三十章 痴梦

    为了及时掌握皇城内局势变化,炵烆在城内一个叫东林的地方临时搭起了几座秘帐,由东宫六率的亲兵把手,外围是几名亲信武将。东林本是皇室猎场,后来西京人户膨胀,唐帝下旨还地于民。因为安喆山好猎,时任京兆尹的允王为了讨这位手握重兵的尚书令欢喜,上折说“已奉旨操办”,实际上只划了外围的一条河出来。当然,这条河因为有人被猎场飞出来的乱箭误伤后,再也没有老百姓敢靠近。

    墨非毓入宫的结果涉及到整个战略的部署。如果不能奉旨“救驾”,或是唐帝不肯开门,那就只能强攻。禁军装备精良,皇城高墙深池,一场恶战势难避免,而且一旦率安喆山的大军强行进攻皇城,日后“叛军围困陛下,太子攻城救驾”这个借口能让多少人信服将是个问题。此外,太子也知道地方有相当实力的地方折冲府的兵力,如果进攻皇城陷入消耗战,这些人会倒向谁不好说。还有朝中一撮顽固不化的老臣,几个“流放”在外的弟弟……总之会引来极大麻烦。反之,如果成功拿到勤王救驾的诏书,禁军打开城门,要让唐帝禅位就轻松了,帝位平稳更迭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所以墨非毓入宫之后,太子一直在焦急地等待。当他见到唐帝的禅位诏书时,又听两个护卫说让葛彦邦开门的诏书也已送达时,虽然极力控制,还是难以抑制内心的狂喜。

    “真的拿到了,太好了!”炵烆双手捧着禅位诏书,来来回回看了无数遍,仍迟迟舍不得放下。

    “新朝建立能兵不血刃,先生当居首功,放心,本王绝不会亏待你。”太子这一席话是激奋之言,倒也不是假话。

    “事不宜迟,还请殿下立即入宫。”墨非毓的脸上仍是一副宠辱不惊的表情。

    太子将诏书轻轻放在桌上,又端起一旁的茶杯一饮而尽,才将内心的激奋压下去:“会不会太急了?”

    “入宫救驾,自然越快越好,还要当心迟则生变。”

    “嗯,好!”

    太子正要叫东宫六率入帐,忽见账外左卫率来报:“殿下,安丞相求见。”

    炵烆看了墨非毓一眼:“请进来。”

    片刻,一体型胖大、满脸红光的中年人大步而入,进帐后,一双敏锐如刀的目光微一环顾,首先落到了墨非毓身上。

    此人就是当朝的尚书令,长公主的夫君,当今圣上的姐夫,手握朝廷重兵的安喆山了。

    “安伯伯,”炵烆亲自走下来,语气恭敬而又急切,“都安排好了?”

    “都就位了,”安喆山目光再次落到墨非毓身上,“陛下答应了?”

    “也下旨让葛彦邦交出兵力了,比丞相还早了一步,”太子欢喜之中微露得色,“忘了介绍了,这位是墨先生,这位是安丞相。”

    安喆山仍然冷冷望着墨非毓,一言不发。

    墨非毓也只是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算是打了招呼,低低地道:“殿下另有安排?”

    “啊,”炵烆应了一声,“是这样的,本王请安丞相率西京的庆兴、大梁两军守在城外,以防有变。”

    “庆兴、大梁?”墨非毓抬起头,“殿下拿到了调兵兵符?”

    “兴德宫之围毕竟是以小博大,多一手准备总不坏。”

    炵烆说这话时,目光牢牢锁定在墨非毓脸上,墨非毓知道自己收服了安喆山,但窃取兵符、派兵围城的事自己只字未露,而这无疑是一记狠招。任他墨非毓如何老谋深算,只要有异心就绝不可能不为所动。

    不过,让他失望,应该是让他放心的是,墨非毓脸上的表情,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波动,只是淡淡说了句“也好”。

    炵烆大袖一挥,转身道:“传左右卫率、司御率、清道率。”

    东宫六卫入帐,炵烆做了如下吩咐。第一,派人至肃门让禁军开门。第二,准备接管禁军。第三,传唤文武百官至琅琊阁等候。第四,一旦控制皇城,立即任命安喆山为京兆尹,加封平京王。第五,封炵勒为岭南王、炵烨为朔西王、炵颖为靖王。第七,戍边将士不得诏令,不得擅自离开驻地。第八,准备举行禅位大典,加快制备登基诏书、民间告示、黄袍、祭天告地等物仪。

    “禅位物仪上个月已开始准备,应该差不多了,至于戍边将士和三个皇子,等消息传到时,京城大势已定。”炵烆在帐中一面踱步,一面再次将整个行动的所有细节重述一遍,墨非毓、安喆山和几个谋士负责查缺补漏,以保证万无一失。

    “我最担心的是,就算有诏书,葛彦邦也已经咽气,禁军还是会抗旨不从不肯开门。”炵烆在桌案上停下来,目光从诏书落到了几个谋士身上。

    “葛将军还没死。”墨非毓轻声道。

    “没死?”太子吃了一惊,“葛羽明明说他口吐白沫,已经气绝?”

    “只是气血淤阻,我入宫时,他已经醒了。”

    太子皱着眉,在帐中来回走了好几圈,过了好久,才说出一句:“那就麻烦了。”

    “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兴德宫之围是殿下所为,”墨非毓提醒道,“陛下危急之中诏殿下入宫接管禁军,也并无不合理之处。”

    “他被大军围困宫中,这封诏书是不是太蹊跷了?”

    “我进出兴德宫的事,禁军上下都知道,殿下可将一切责任推在我身上,是我用奇谋骗过赤营军也好,我是派在赤营军的细作也罢,总之这道旨意加有玉印,不是假的就行了。”

    “嗯,”兴奋之下,炵烆的思维也有些迟钝,转了一圈后,又道,“老东西还是不开门呢?”

    “那就攻进去,”安喆山大声道,“禁军一只眼睛要盯着兴德宫,剩下的不过千余人,就算皇城固若金汤又怎样,三万人推也能将城墙推倒。”

    炵烆点了点头,不过神情显然有些不以为然。安喆山与己结盟不足两月,两人之间的关系还远远没有到推心置腹的地步,倒不是怀疑他有二心,而是他急于立功,所建之言所献之策未必公允。

    “安丞相所言甚是。”

    太子有些讶异:“先生也觉得,葛彦邦不会开门?”

    “我猜葛将军还没有胆大到敢抗旨的地步,不过赤营军本来就是他的人,他如果犹豫,或者借故拖延,殿下手中既有诏书,又有虎符,讨伐叛贼,可以说是名正言顺。”

    “如果不听,那就是他葛彦邦策划的谋反,好!”炵烆分析了一下墨非毓的话,更事兴奋得搓了搓手。

    “殿下,”说话的,是东宫六率之一的左司御率,炵烆派给他的任务是传唤文武百官至琅琊阁等候,“颜大人府上,派谁去合适?”

    这显然是个大难题,太子皱着眉思索良久,也找不出能说服颜煜的人选,于是再次将目光投向众人:“诸位觉得谁去合适?”

    一谋士阴冷冷地道:“都知墨先生和颜煜的千金暧昧不明,让他去啊。”

    “先生先生!事无巨细都要先生,养你们干什么!”太子狠狠骂了一句。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安喆山道,“新朝建立,难免会有冥顽不灵之徒,能留的则留,不能留的,就让他追随先皇去罢。”

    “这……”炵烆故作为难,同时将目光投向墨非毓,“颜煜在朝臣和百姓中呼声甚高,这样做合适吗?”

    面对三番五次的试探,墨非毓总是毫无反应,这一次也不例外:“安丞相所言甚是,殿下登极后要培养自己的势力,本来就不可能全盘接收。”

    “好,就按安丞相和墨先生的意思办。”

    “是。”左司御率当即领命。

    一切安排妥当,大家再一次就行动的细节讨论了一遍,炵烆端起了茶杯喝了口茶,和安喆山目光微微一碰后,道:“京城动乱,先生又去过宫里,再回荣府,我怕不安全。”

    “这个好办,”安喆山道,“我为先生寻一地避避风头,保准万无一失。”

    话虽客气,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软禁。不过也不知墨非毓没听明白当中的意味,还是知道多说无用,不紧不慢不慢地道:“如此,就有劳安丞相了。”

    东林的营帐,悄然而来,很快又席卷一切而去,猎场之中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随着“吱呀”一声,墨非毓所乘的车轿,在六个士卒的“护送”下缓缓离开了东林,很快就消失在丛林之外。

    此刻的天气,比刚才还要阴翳,看样子一场暴风雨正逼近。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为臣1

    虽然严密封锁消息,皇城外依然是风平浪静,但皇城戒严的事还是在文武百官中炸开了锅。朝臣反应不一,有的闭口不言,有的在肃门外静候,有的奔走相告,有的悄然回到府闭门不出,还有大臣在天明之前抛妻弃子逃离了京城,其中一个姓陈的都水监在逃跑途中不慎坠马身亡。聚在一起的百官议论纷纷,话题大多在两个人身上,因为这两个人一直不见踪影。

    这两人就是御史大夫刘韧勍和御史中丞颜煜。御史台是纠察肃正的机构,大家平时都避之不及,但每逢关键时刻,首先想到的还是他们。

    派去两府的快脚很快回报了消息,刘韧勍天没亮就入宫去了,颜大人不在府上。另外,刘府的阍人拒绝任何人入府。

    刘韧勍入宫去了,刘府却闭门谢客,根据以往的经验很容易就推断出:颜煜就在刘府。大家一致决定,去刘府。

    众人的推断没有错。此时此刻颜煜确实在刘府,在他经常留宿的那间客房沉睡未醒。昨晚,颜雪以为捐银案庆功为名,在刘府安排了一桌酒菜请父亲和刘韧勍一起小酌,上过一次当的颜煜再三确认了酒里没下毒才入座。几杯酒下肚后,颜雪渐渐提到了母亲上官氏。十四年前上官氏因一场风寒病故后,颜煜很少提及她,也没再续弦。只有颜雪知道,只要每次酒过三巡提到母亲,父亲就会情不自禁多喝,也只有她见过,这个在御史台,在朝廷雷厉风行、大马金刀的倔老头,会因作古的妻子而老泪纵横。

    将大醉的颜煜送到客房后,颜雪依然不放心,又在客房中放了“迷神香”。这一切都安排好后,墨非毓突然造访,刘韧勍才知道赤营军逼宫的事。经过再三质问考虑,刘韧勍一大早带墨非毓入宫。

    当颜煜醒来时,已是近午时分。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站在床边的黎东。

    “大人,您醒了。”

    宿醉未消,颜煜头痛得厉害,他用力地揉着额头,扫了一眼四围,很快抬起头:“我在刘府?你来干什么?”

    黎东恭恭敬敬一揖,低着头道:“小姐说,有急事要请大人去一趟,让卑职等送大人过去。”

    颜煜何许人也,黎东话话音刚落,他已注意到不对劲。黎东说送自己过去,这个“送”字就大是蹊跷,而且黎东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很奇怪。他看了一眼黎东,果然发现他有些不自然,还有一点,门口站着三个人,都是颜雪的跟班,全都眼神闪烁。

    “发生了什么事!”颜煜厉斥一声从床上弹起来,他已经意识到,昨夜又是一场鸿门宴。

    黎东等人都是颜煜的属下,对他本就十分敬畏,一听这呵斥,都吓得浑身一哆嗦。

    “小姐和刘大人查到安喆山密谋造反的证据,他们入宫去了,吩咐卑职请大人醒来后立即过去。”

    “安喆山造反?”颜煜炯炯目光逼视着黎东。

    这是颜雪吩咐的话,安喆山军权被削夺近半,他谋反说起来合情合理。不过,这话的效果显然并不如意,颜煜根本没追问安喆山造反的事,他的辞色显然是怀疑黎东此话的真实性。

    “是,”黎东知道畏畏缩缩只会更快暴露,索性抬起了头,“听说大军已密聚城西,很可能随时发兵。”

    “这么大的事,老东西就让我继续安睡,自己入宫去了?”

    “是……”

    “现在什么时辰了?”

    “啊?现在……差不多巳时三刻。”黎东脑中嗡嗡直响,哪里知道大人此问用意是在判断自己是喝醉,还是被刘韧勍下了药。

    就在这时候,只听脚步声响起,府上阍人慌慌张张跑过来。黎东吃了一惊,看了一眼颜煜,道:“你们保护大人。”疾步向门口走去。

    “大……大事不好了。”

    “这边说。”黎东大步离开门口。

    “什么事?”

    “朝中好多大人都来了,尚书省的李大人,门下省的鞠大人,中书令令狐大人,还有九王爷,好多人都在门外说要见颜大人……”

    “不是给你说了谁都不在吗?”

    “他们不信啊。”

    “人在哪里?”

    “已经去书房了,应该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黎东一跺脚:“知道了,你想办法尽量拖住他们。”

    “是。”

    “让开!”

    “大人……不能出去!”

    “让开!”

    “大人……息怒!”

    回屋时,颜煜正和门外跟班争吵,尽管怕得要命,三个跟班还是用身体将大人挡在门内。

    “大人。”黎东站在门外,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下后,“大人要去哪里?”

    “我去哪里,轮得到你来问!”颜煜欲要冲出去,三名跟班仍是死死将颜煜拦着。

    黎东吞了口唾沫,似乎在做极艰难的决定,他很快抬起头,向三个跟班递了个眼色。三名跟班会意,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捆麻绳来。

    “你们要干什么!”

    “大人,得罪了。”

    说完,三个人七手八脚,用麻绳将颜煜双手双脚捆了起来。

    “反了!反了!你们都反了!”

    颜煜年过花甲,三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随从竟差些控制不住,好在他们已经出手,反而不害怕了,黎东一声令下,三人将颜煜扛在肩上向后门狂奔而出。

    后门一辆马车早已备好,几个人连推带抱把颜煜弄进了车,黎东一声令下,马车向皇城西南门疾驰而去。

    “这不是入宫的路。”

    “就是。”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大人你就别问了。”

    眼见逃脱无望,马车行进一段距离后,颜煜很快恢复了平静,敏锐的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了黎东身上:“已经动手了?”

    黎东吃了一惊,睁大眼望着颜煜:“大人……已经知道了?”

    “你当我是老糊涂吗?”

    黎东半张着嘴说,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因为按照事先的安排,颜雪特意吩咐不得向颜煜透露半句太子逼宫谋反的事。

    “你们不是送我去面圣,你们是要把我藏起来,是不是?”

    黎东只听得心口砰砰直跳,颜煜逼视着他的反应,接着道:“你们这样做,陷我于不忠不义也就罢了,将陛下安危置于何地?”

    黎东抬起头,懵懵地望着颜煜。

    “说啊!”颜煜声如洪钟的逼问震得车厢里嗡嗡作响。

    “太子唆使赤营军谋反,现在陛下被困兴德宫,安喆山也反了,如果没猜错,大军已经集结皇城外。大人现在出城太惹眼,倒不如入宫去……”

    “太子……真的反了?”

    “大人……您不知道啊?”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为臣2

    刚才黎东与阍人对话时的反应,颜煜已推断出有人找上门来,而黎东等人竟然敢挟持自己,显然定非小事,既是大事,不管安喆山也好,录毛也好,就多半与太子有关。他连番逼问,又有意说得模棱两可,只略施小计,就撬开了黎东的嘴。

    听黎东禀报完宫中情况,颜煜狠狠地瞪着几个人,全身剧烈的颤抖着,要不是手足被缚,这几个人真怕担心他冲过来揍自己一顿。

    “昨天的酒,是小妤安排的,你们也是小妤安排的,这么说,她早就知道太子谋反?”

    “恐怕是的。”

    “老刘也知道了?”

    “是。”

    “混账!满朝文武都知道太子谋反,连你们也知道了,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颜煜悲愤交加,黑白掺半的胡须在唇边颤抖着。

    “也不是满朝文武都知道,大臣们只知宫城戒严,不知道太子谋反。”黎东道,“卑职等知情不报,罪无可赦,事后要杀要剐,任凭大人处置。”

    颜煜看他一眼,道:“就算老刘怕我出事,也不会用你们,是小妤让你们这样做的?”

    “是。”

    “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颜煜气恨之下双手用力挣扎,麻绳深深陷进了手腕肌肉之中。黎东四人又急又怕,只得连声喊“大人息怒”。

    片刻之后,颜煜气消了一些,他靠在车棚横梁上,长叹一声,道:“满朝文武当中,我是带头反对太子的人,一旦他登极,绝不会放过我,你们这样做也是为我好,我又岂会不知。”

    众人齐声道:“只要大人不遇到危险,卑职等做什么都愿意。”

    颜煜打量着四人,连连摇头道:“行了,我不怪你们,也不跑,昨晚喝多了,现在头疼得紧,把手给我解开。”颜煜说着,举手去揉太阳穴。

    “对不起大人,不行。”黎东起身道,“我帮大人揉一揉。”

    颜煜虎目一瞪,黎东又缩了回去。

    “换个位置总可以吧,我吹吹风。”

    黎东想了一下,向坐在车尾的跟班点了点头。

    颜煜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两人正交换位置,忽然,颜煜身子向下疾蹲,用臀部撞开了那跟班,接着双腿一纵,撞开辋幰从车尾跳了出去。

    这一变故委实太过突然,要知马车正飞速行进,年轻人跳下去很可能摔断手脚,甚至有性命之虞,更何况一个花甲老人,手足还被绑缚!大家一声惊叫,颜煜的身体已经着地。

    黎东不及多想,也跟着跳了下去,其余跟班忙呼停车。

    颜煜整个人在地上滚了几滚,双手忽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只一刀就将脚下的麻绳割断,翻身爬了起来,他见黎东也已摔在地上,也不去割手上的麻绳,扔掉匕首拔腿就跑。

    那匕首是颜雪送在他五十七岁生日的时候送给他的,说是防身用。颜煜也知道他在朝中等罪了不少人,习惯性地一直随着带着,只是没想到派上这个用场。

    “嘶……”颜煜跑出十余步,正要转弯,忽闻一声急烈的马嘶声,一匹蒙古马前蹄高高扬起,在颜煜数尺之外停下来。

    众人惊魂未定,一见骑马的人,更是怛然失色。

    马上的人,正是东宫六率之一的左司御率。他奉太子之命“请”颜煜去琅琊阁,在颜府扑了个空后正要去刘府,谁知竟在这里碰到颜煜,而且,双手还被绑着。

    那左司御率也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就大喜。

    “颜大人,你让我等好找。”左司御率语气不善,甚至连马也没下,“殿下有令,请大人立即跟我们走一趟。”

    “大人哪也不去。”黎东等人赶了上来,同时将目光落到了左司御率身后,因为他身后跟着一个骨瘦如柴,看起来病恹恹的灰衣汉子。

    左司御率看了一眼黎东四人,扬声道:“乱贼挟持御史中丞大人,给我拿下。”

    “保护大人。”一跟班上前一步,腰里的钢刀刚出鞘一半,黎东伸手轻轻压了回去,他早年跟随颜大人,这一年跟随颜雪,一眼看出左司御率身后那个灰衣汉子绝非常人。

    “黎兄?”那跟班有些不解。

    “我拦住他们,你们护送大人离开。”为了避免敌人对负责看守皇城的禁军起疑,黎东说的是“离开”而不是“入宫”。

    “要走一起走!”另外两名跟班不约而同抽出大刀,一起站到了颜煜身前。

    “护送大人走!”

    黎东话音未落,那灰衣汉子已下马走到左司御率前面,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几个人,对左侧跟班说了句“你过来”,也不等对方答话,右手一晃抓住他左臂将他提了出来。

    这一抓快如鬼魅,那跟班大惊,用力想要挣脱对方,岂知那灰衣大汉的手仿似铁箍一般,无论自己如何使力都是纹丝不动。他是四个人中年纪最小的,今年才满二十岁,不过因为跟黎东东多年,也算见多识广,知遇到了高手,唯有先下手方有一丝胜算,一怔之后,挥刀就向灰衣汉子脑门刺去。

    眼见刀锋距灰衣汉子脑门已只有数寸,那跟班忽觉左臂奇痛彻骨,一股力量自灰衣汉子掌中喷出,如疾电一般自左而右,涌过胸口直达右手。

    “哐当!”跟班大喊一声,手中大刀登时脱手。

    “不自量力!”

    这话是灰衣汉子说的,不过却不是对这年轻跟班,而是对左边的中年跟班说的。原来中年跟班见势不妙,趁灰衣汉子不备从一侧偷袭。

    灰衣汉子左手轻拨,将大刀带向一侧,两指顺着大刀往上一捋,到刀柄时,腕间疾拧斜扣,竟将中年跟班手中的大刀稳稳夺了过来。

    白光一晃,年轻跟班的左手已被那柄大刀齐肩削下。

    “你也回去吧。”灰衣汉子扔掉那条手臂,顺势一掌,中年跟班登时向后飞出,重重撞在身后石墙上,后脑鲜血飞溅。灰衣汉子看也不看,右脚一踩一带,地上那把大刀跟着飞出,在中年跟班落地之前插入他胸口,钉在了墙上。

    黎东等人见灰衣汉子如此冷血残忍,都吓得呆了。他们不过是颜雪的随从,打架斗殴还来得,说到功夫,顶多也是只懂皮毛,而那病恹恹的灰衣汉子正是百里门驻西京分舵的舵主。仅方才夺刀的擒拿手,江湖中有此功力手法者就寥寥可数。

    “住手!”颜煜见灰衣汉子还想动手,当即大声喝止,“我跟你们走,放过他们。”

    “大人!”

    “陛下在兴德宫生死不明,我身为茵席之臣,岂能一走了之。”颜煜看了一眼死伤的跟班,“赶紧给他治伤……把隆明的尸首送回去,等我回来。”

    颜雪料到太子会对父亲不利,因此再三嘱咐一定要保护好他,实在不行可将父亲绑出城。颜煜任御史中丞这些年,几乎每天都行走在刀尖上,黎东知道,若非到了万分危险的境地,颜雪不会有此安排。

    也就是说,颜大人此去极其危险,甚至有可能,他去了就再也回不来。

    可是,面前这个灰衣汉子是他们无法跨越的鸿沟,而且颜煜自己也坚持要跟他们走。

    黎东在颜府多年,也习得处乱不惊的本领,他清楚此时动手毫无益处,自己和几个兄弟性命是小,颜大人也可能遭遇不测。眼下之势,最要紧的是立即通知小姐以图挽救之法。最后一名跟班还想冲上去拼命,被他拦住了。

    颜煜随太子的人远去,也不知是从车上摔下来的缘故,还是以前没有留意,黎东忽然发现,大人背有些佝偻,走路也蹒跚缓慢了。

    直到颜煜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黎东急忙去给断腕的年轻跟班包扎。

    “黎大哥……不用……管我……死不了……”年轻跟班声音发颤,面如纸色,还是坚持道,“我们会带二哥回去,你赶紧去通知小姐,大人……不能出事!”

    黎东看了他一眼,嘱咐了另外一个几句,坐上马车,向城外狂奔而去。

    可当黎东赶到城门时,京城已经封城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兴兵

    午后三刻,没有一丝阳光,但天气异常闷热。一条黑色的家犬匍匐在房檐下,伸着长长的舌头急不可耐地等待着暴风雨。

    先是,左右卫率在肃门外高呼奉旨入城,禁军中郎将牛大人以未得令为由拒开城门,到天快黑时,太子亲临城下,并出示救驾诏书,牛大人才答应上禀将军,半个小时后回报说将军午睡未醒,让他们继续等。这一等就到了后半夜。

    因为赤营军被困皇城,与外界断了联系,到了晚上大家都纷纷猜测,有人说早就猜到葛彦邦会抗旨不遵;有人说葛彦邦和太子早就勾结,目的就是要让赤营军走投无路,被逼无奈杀死唐帝;还有人说太子的目的就是利用赤营军,从一开始他们就是死路一条。不过这些揣测,在录毛的强力镇压下并未引起过度恐慌。

    安喆山和东宫六率屡谏连夜攻城,太子都按下了。一是因为高度自信,毕竟整个京城已完全在自己掌控之中,二是就算墨非毓有阴谋,他出宫时有人全程监视,不可能向外界传达任何消息,三是此时下令攻城,傻子都能看出来是早就准备好的。

    第二日将近正午,安喆山表示再不攻城就撤兵。太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拿到诏书第二日攻城也是他原本的计划。

    “禁军谋反,陛下被困,太子奉诏救驾!”一声声响彻京城的急报从肃门外响起,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和扬起的尘土,迅速飘向东城。

    葛彦邦似乎终于坐不住了,他出现在肃门城楼上,承认昨天就接到开城门的诏书。太子出示救驾诏书后,葛彦邦没有多耽搁,立即下令开城门。

    谁知就在这时候,东方一阵嘹亮劲疾的号角响起,很快震惊了整个东城。那只等待暴风雨的家犬,最终没能等到大雨落下,从地上跳起来,丧家犬似的钻到狗洞里去了。

    信使传来信报:允州王炵颖率八万“叛军”攻入京城!

    因事发突然,张皇失措的信使忘了密报,正在肃门城楼的将士都听到了。葛彦邦立即改变主意:“严守城池,列阵待命。”

    太子大惊之下,接连催促了两次,葛彦邦都以“城外形势不明”为由“抗旨不从”,第三次时,干脆下令放箭。而短短一炷香时间里,信使一个接一个来报,太子焦躁无奈之下,只得前往东城外查看战况。

    “老葛,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城楼之上,一身着禁军兵卒服色的苍苍老者,向葛彦邦深深一揖,挥了挥衣袖,缓缓步下城楼。

    这个老者一直就站在城楼上,但混乱之中谁也没有留意到他就是御史大夫刘韧勍。

    战事带来的首先是城内百姓的惊惶逃窜。兴德宫之围发生在前天夜里,但城外并无任何风声,他们知道皇城变乱还是信使那一声声疾呼,可知道时已经来不及逃了。从未经历过兵燹之苦的他们,在脑中浑浑噩噩地想象着即将到来的命运。有一部分人祈祷着太子能够战胜叛军,一小部分人知道战祸起因不明,是非定论为时过早,只盼着战事不要殃及自己。更小一部分人心里疑问:颖王率八万之众叛乱,为何会在城外受阻,难道安喆山早就收到消息,提前将兵力都调到了东城?就算如此,为何斥候会一遍又一遍来禀报太子?

    天清气朗,万里无云,随着牛角号声呼啸而来的,是震人心魄的交戈声。

    傍晚时分,西南风转成东风,浓郁的硝烟和血腥味很快漫布全城。靠近城东的老百姓已能望见城外高高的桉林着了火,滚滚黑烟中血红的火舌被吹得东倒西歪,左右乱窜。几棵桉树倒下,激起的火花扑灭一道火焰,立时又燃起一道火势更猛的红蛇。轰隆轰隆巨响不绝,几乎盖过了战斗声……城东变成了黑烟弥漫,烧得通红的半边天,比西边的万丈晚霞还要亮,还要红。

    死亡的恐惧弥漫整个西京城。

    不过到了半夜,城中老百姓反而暗暗松了口气,因为大家发现交斗始终在城外,并没有向城中蔓延,甚至没有靠近的迹象。

    安喆山的叛军并没打算入城。安喆山非常清楚,炵颖所率的地方军是从东面攻过来的,皇城之中的禁军虽然只有千余人,但高城深池,铠精盾坚,自己一旦退入城中,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而炵颖所率的地方军也在不久前得到密令,除非叛军先入城,否则不得越过城池半步。

    几乎每半个刻钟,就有地方军信使在东城与三里之外的新崖之间来回报信。新崖山高林密,道路又狭窄,以至于短短五里路当中,安排了多达七个信使。

    已时至五更,密林之中几个营帐一字排开,帐内灯火通明,帐外柴火哔啵作响,北首营帐中,几个人正在激烈地争论着。

    “殿下,下令吧。”

    “我说了,不行。”

    “不行不行,那你告诉我怎么打?”

    “拖,能拖多久拖多久。”

    “拖拖拖!你到底有没有带过兵?”

    “我没带过兵,也没打过仗,但我知道,战祸不能殃及城中百姓。”

    争执双方,一是颖王,另一个是汴州折冲府都尉元霸。

    在夏吕和墨非毓密会后,眼见江南官场翻天覆地,京城的炵烻、炵勒、炵烨相继出事,炵颖始终“如如不动”,当然他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的力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遵从墨非毓的嘱咐老老实实做个孝子,在唐帝回宫的路上为母妃送雪塔这样的巧遇,自然也是精心安排的。半个月前,他突然收到墨非毓让颜雪交给他的密信。信上直言太子会在八月初勾谋安喆山逼宫叛乱,要他想尽一切办法召集京城周边的地方军,并要绝对保密。

    炵颖很清楚,自己被贬多年,如果手里既拿不出太子谋反的实据,也没有兵符圣旨,突然跳出来请兵,自己被地方军扣押或送往京城的可能比请兵成功的可能还要大得多。所以这半个月,除了派人留意安喆山手里叛军的动向,他只去见了一个人,汴州折冲府都尉元霸。

    十三年前,元霸的父亲元重胥与北戎战败后畏罪投敌,唐帝龙颜大怒,下旨将在河南的元家满门抄斩,其中当然包括十七岁的元霸和他母亲。当时年仅十七岁的炵颖极力苦劝,元家才幸免于难。不但如此,炵颖还保举元霸为统帅,代替父亲出击北戎。仅仅三个月时间,十七岁的元霸击败北戎,不但将投敌的父亲押回京城请罪,还差一点就杀了北戎首领。

第二百三十四章 振气

    按理说,元霸大义灭亲、御戎有功,当委以重任,继续驻守陇右才是。不过奇怪的是,彼役之后,唐帝并未如此安排,只是让他做了一个小小的汴州折冲府都尉,手下不过一千三百人,而且一做就是十三年。有人说,唐帝当初答应让元霸替父御戎,就是为了证明颖王出头救人、保举是个错误,后来虽然未能证实,但唐帝终未重用过元霸。以前,炵颖以为父皇是对背叛自己的人深恶痛绝,所以连其子也不肯重用,后来才渐渐明白,他是在防范自己培养势力。

    饶是如此,颖王对元霸的再生之恩,元霸是永远记住了。

    所以当炵颖找到元霸时,元霸只说了一句“我元霸的命是你给的,要出兵可以,前提是谋反的是太子,而不是颖王你自己。”

    颖王提议元霸整兵以待,同时派出一小队哨探,待查实太子谋反后再派兵,若发现自己所言不实,可将自己押往西京谢罪。于是,十人组成的哨探在十天前往东城外的新崖观察京城动静。

    可以这么说,太子谋反之前,炵颖实际上只召集到十个人,还都是哨兵。

    两天前,这一队哨探发现安喆山的兵马突然集结东城。哨探疾马回报,利用葛彦邦故意拖延的两个半天和一夜的时间,元霸亲率一千三百勤王士卒星夜兼程前往新崖。他刚到新崖,炵颖也拿到了唐帝的密诏。

    这封密诏是在墨非毓遗弃的遮阳伞里找到的。

    密诏到手后,炵颖派出十二支信使,以马停人不停的命令前往其余十二折冲府请兵,到第三日凌晨,有三个折冲府共一千余兵马前来勤王。

    元霸宁冒谋反大罪无诏兴兵,他与颖王争执自然不是临阵退缩,而是就事论事。

    炵颖风仪肃然,和之前醉生梦死的样子判若两人,“战祸不能殃及城中百姓”这几个字更是掷地有声,连元霸也被他镇住了。

    不过元霸很快就拍着桌子道:“我们号称兴师八万,实际上还不到三千人,刚才我们是打了安喆山一个措手不及,也放火断了他们的去路,可叛军十倍于我,无不铠坚剑锐,我们能拖多久?”

    “我等是奉密诏来勤王不假,”说话的,是卢龙镇折冲府都尉陆丘岳,他是第二批,也就是奉密诏来勤王的人,“可殿下并没说太子手里也有诏书,还是明诏。而且,他手里还有兵符。”

    炵颖道:“如果是我谋反,怎会有安喆山的人提前埋伏?”

    “也许是安丞相听到风声,提早布防呢。”

    “昨天下午,叛军谎称‘禁军谋反,陛下被困,太子奉诏救驾’的信报传得满城皆知,大家都听到了,是他们攻城在先,难道这会有假?”

    陆丘岳一副爱听不听的样子:“京城形势错综复杂,真真假假哪个晓得,只一点,我陆丘岳不能让兄弟们稀里糊涂战死,最后还背上谋反的罪名。”

    他这话很不客气,但却也是实话,到现在,并没有证据证明谋反的是太子而不是炵颖。

    “东城一役从午后打到现在,诸位可曾看到陛下派出援兵?”

    这声音如空谷幽兰,在粗犷豪泼的武将之中仿若缕缕清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了过去。焮焮火光之中,一袭灰色披风随光而曳,更显出说话的人英气猎猎。

    说话的是颜雪。几个皇子或被杀、或被逐出京城之后,墨非毓实际上已经被控制起来,与外界断了联系。而墨非毓之前就有预言,让颜雪等人见机行事,这段时间,颖王的大部分动作都是颜雪在背后出谋划策。

    看得出来,几个武将对颜雪的敬重之意,比炵颖还多一些。

    陆丘岳拱了拱手:“姑娘此话又能证明什么呢?”

    “能证明颖王殿下所言非虚,陛下此刻正被叛军困在兴德宫。”

    陆丘岳道:“那太子那边的救驾诏书是怎么回事,虎符是怎么回事,难道都是假的?”

    “我猜,那是陛下为了请诸位入京勤王的缓兵之计。”颜雪道,“诸位想想看,既有明诏,陛下为何还要给颖王殿下一道密诏,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我们说不过姑娘,不过这都是姑娘的一己推测。”

    “确实是推测,”颜雪在帐中走了几步,拿起桌上的密诏,“那这是假的吗?”

    “太子的诏书和虎符也不是假的。”

    “各位,”颜雪语声朗朗,“安喆山和炵烆,一个权势滔天手握重兵,一个是西唐储君未来皇帝。诸位仅凭一道密诏,元都尉甚至无诏兴师,谁不是靠着一腔碧血丹心,一身烈烈忠骨!”

    这番话说得豪气干云,而且还是出自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之口,帐中众人无不豪气大盛。

    颜雪转过身望着几个都尉,接着道:“此役能击败叛军,救出陛下,诸位自然功不可没,退一步说,就算我们做错了,也是出于一片忠君之心,至少问心无愧。再退一步说,就算谋反的不是太子,而是颖王,只要我们不攻入皇城,到时候只需与陛下对质,他也不可能阴谋得逞。”

    “颖王殿下和颜姑娘不让我等入城,也能证明我们不是在谋反。”这话是另一位折冲府都尉说的。

    “如果这些都是我的一己之辞,”颜雪将目光落到元霸等人身上:“大家别忘了,前几天我请元都尉挑出的,混入城中的三十个‘血刺’。”

    元霸道:“我到现在也没明白,姑娘让我的人乔装成老百姓混入城中是何用意。”

    颜雪望着帐外熊熊的烈火,音调不高,但异常坚定:“时间越长,是谁谋反就会越清楚,勤王之师也一定会越来越多。别说安喆山有三万兵马,就是六万十万,也注定会失败。他一旦失败,首先会想到自救,而城中的文武百官就是最好的人质。”

    元霸思考良久,才恍然道:“姑娘让我时刻留意城内信号,原来是为了证明太子谋反。”

第二百三十五章 担心

    颜雪没有回答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帐外,因为一个信使纵马到了门口。

    “报殿下,血刺发信号了。”

    “是什么信号?”

    “一红二白。”

    陆丘岳道:“什么意思?”

    “一红二白的意思是,太子把文武百官聚到了一起,任何人都不得离开。”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议论纷纷,陆丘岳又问:“聚在哪里?聚了多少人?”

    信使道:“不知道。”

    元霸解释道:“为了避免敌人起疑追查,我们约好只用黑白红三色穿云箭为讯,一红二白的意思,就是太子把朝中百官聚集在一起。”

    颜雪道:“血刺的任务是保护朝中文武,至于太子将他们软禁在何处,我们不需要知道。”

    陆丘岳也急了:“可现在京城都在太子的掌控之中,血刺要怎么保护满朝文武?”

    众人议论纷纷,有的说带着人质杀出城门,有的说找个隐蔽之地藏起来,还有的说太子不敢对满朝文武、西唐肱骨耳目痛下杀手。

    “都别吵了,”元霸道,“保护人质的办法颜姑娘早想到了。”

    “是什么?”

    元霸道:“难道大家都忘了,京城之中还有皇城,虽然陛下被困兴德宫,但整个皇城还在葛大将军手中。”

    众人恍然大悟:“只要送进皇城,他们就安全了!”

    疑虑既除,心志愈坚。几个参与勤王的都尉将指挥之权完全交给炵颖,炵颖当即下令:“牵制叛军,不让他们踏进京城半步!”

    炵颖坚持要和几个都尉一起亲往东城抗敌,不过被大家一致否决了。一是因为战场凶险,炵颖是奉密旨救驾的人,不能有闪失。二是他完全不懂打仗,亲临亦是无益,还要派人保护。之所以将率兵之权交给他,是因为兵不可一日无将,避免几个折冲府各自为战。

    虽然勤王之师的目的是尽量牵制叛军,但毕竟是以一敌十,随着桉林火势渐灭,惟一的屏障没了,勤王之师很快出现退败之势,到向午时分,叛军已对勤王军形成包围之势。

    一个接一个不断来报的信使所报大致有两类消息,一是勤王之师告急,二是不断有折冲府率军来援。

    向晚时分,大家渐渐发现,随着地方兵力的不断加入,勤王之师的溃败之势在减缓!

    几个都尉出去后,炵颖和颜雪紧跟着步出营帐,在一块危峰兀立,云海翻滚的平地上坐镇指挥。从这里,能远眺东城的整个战局。炵颖来到这里后就没有回帐,目光也几乎没有离开过东城方向,看得出来,他虽未亲临战场,但心一直在跟着战局跳动。

    一个战报再次震惊了这位皇子:“都尉元霸阵亡。”

    炵颖游目山下,只见城外林前,尸横遍野,问道:“勤王军损伤多少?”

    “伤亡过半,”颜雪一直在做统计,“目前京城周边十三个折冲府有五个前来勤王,其中一个加入到太子阵营,勤王军算下来已有九千人投入战斗。”

    “那就是有四千多人牺牲。”颖王神色黯然。

    颜雪道:“剩下的四千多人,一半受了伤,其中近千人重伤。”

    炵颖面色凝重的望着拼死战斗的将士们,悲怆的目中渐渐浮起一股豪气:“此役不只是为了父皇,也是为了西唐千千万万的百姓,将士们不会白白牺牲!”

    “报。”又一信使纵马而来,“太子带一部分兵马杀进城了。”

    “进城了?”炵颖吃了一惊,转向颜雪,“炵烆开始进攻皇城了。”

    颜雪淡淡一笑:“这样更好。”

    “何出此言?”

    “他一旦下令进攻皇城,谋反就成为铁证如山的事实。如此一来,就算勤王之师不能取胜,也一定会越来越多。”颜雪镇定地道,“再则,他进攻皇城,勤王之师的压力会小很多。”

    事到如今,炵颖也别无良策,又道:“至今还没收到血刺的消息,朝臣们会不会有危险?”

    颜雪眸中闪过一道寒芒:“炵烆现在还顾不上城里的朝臣,不必理会,继续打。”

    “是。”信使得令,很快绝尘而去。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两人立于危峰,目光都望着远处的西京城,谁也没说话。战场的喊杀声阵阵传来,似乎离这边极远,又似乎极近。

    “你在担心先生?”炵颖看了颜雪一眼,轻声问道。

    颜雪的双眸从皇宫方向,缓缓移到了京城之中安喆山府邸方向,挺了挺腰身,似乎是为了给自己打气:“他已经顺利出宫,此刻应该在太子的软禁之下,应该就在安府。”

    炵颖的目光也落到了那块在西京城中显得格外豪奢的地方:“真的要硬抢?”

    “安喆山现在所有的精力都在抵御勤王军和进攻皇城,府上一定空虚。先生一直以一个文弱书生的身份出现在炵烆身边,硬抢的方法最直接,也最有效。”

    “她叫青青?”

    “嗯。”

    “一个人能行吗?”

    颜雪收回目光,望着颖王道:“这两年来,我从没见青青失手过,也相信先生的安排。”

    炵颖点了点头,不过很显然颜雪脸上仍有不安之色:“那你在担心谁?”

    “我爹啊。”颜雪的语气辞色,让空气中充满了忧惴的气氛。

    “不是已经提前送颜大人入宫了么,西南宫门那边也已经疏通了,还会有什么……意外?”

    “我也不知道,女孩子的直觉很难说得清楚。”颜雪勉强笑了一下,“也许是我想多了,说说你吧,炵烆战败,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炵颖怔了怔,眸色也掩于越来越浓的夜色之中:“我不过是奉旨救驾,一切当然听凭父皇圣裁。”

    “四年含冤负屈,就这样算了?”

    炵颖望向远方,沉吟了一会儿,才道:“炵烆杀兄弑父,我相信父皇和朝臣自有公道。至于四年前的庐陵之乱,炵烆他苦心经营四年,最终一切化为泡影……这就够了。”

    颜雪看了他一眼,又问:“几个流亡在外的皇子,你会让他们再回京城吗?”

    炵颖一对剑眉深深一沉,目中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他眺望着远处,最终也没回答颜雪的问题。

第二百三十六章 放弃

    太子亲率五千兵马开始对皇城发动猛攻。

    他做出这样的选择既经过沉思熟虑,也是无奈之举。他完全没料到在攻城之前会有勤王之师出现。勤王军兵力虽然远不如安喆山的京中之师,但一时也难以尽数剿灭。更重要的是皇城一日不拿下,就算剿灭勤王军也无益。

    但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将自己推进了九旋之渊。第一,进攻皇城切断了一切后路。之前还可以打着“救驾”的旗号,还有地方军前来驰援,皇城坚守不出,他此时进攻毫无疑问就是公然谋反。第二,面对数倍于己的叛军,禁军固守城池,以攻为守,虽然损伤惨重,但炵烆的五千叛军也没拿下肃门。炵烆暗中派出八百精兵,拟从宁寿门、隆宗门发动突袭,谁知这两个地方的兵力并没有因为肃门的集中防守而有丝毫削弱,相反,还较平日有所增加,更匪夷所思的是,葛彦邦同时出现在了宁寿门和隆宗门!

    除去炵烆带走的五千人,东城外的叛军满打满算剩下两万五千人。而勤王军得知炵烆猛攻皇城后纷纷增兵勤王,炵颖手中兵力在平明时已增至近两万,连与京城相距八百里的援兵也到了。毕竟,西京城中不止有唐帝,还有一朝文武,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与地方有根深蒂固关系?

    勤王军已有力量反攻,但在炵颖严令下,仍只是将叛军牢牢拖在城外。饶是如此,叛军中仍有人开始望城中逃窜,但是他们进城后,遇到的是更加难以逾越的皇城和禁军。于是,有一波叛军对西南角的城门发动突袭,逃了出去。

    血刺至今没有发出任何消息。同样,炵烆对皇城之中赤营军和唐帝的消息也是一无所知,他想以葛羽为要挟,逼录毛“杀入兴德宫”也已不能。

    炵烆一遍又一遍催促安喆山派兵进攻皇城,安喆山却一遍又一遍报勤王兵力增加,让炵烆回兵城东。炵烆开始慌了,因为眼下的局势就算成功攻破皇城,杀掉唐帝,他还能顺利夺取帝位么?

    第四天上午,处于绝境中的炵烆亮出了最后一个杀手锏:炵颖立即撤兵,如弗从,每半天仗杀两名朝官。炵烆还威胁,御史大夫颜煜在自己手里,墨非毓也在自己手里。炵颖天黑前不退兵,两人将在肃门外被枭首示众。

    “要不,我们退兵吧?”营帐之中,炵颖正劝说颜雪。

    “现在退兵,陛下怎么办?”

    “现在最紧要的是防止炵烆残杀朝臣,还有你爹和先生。先生足智多谋,只要他出城,我们还有机会。”

    颜雪得知太子传出父亲在他手上,还要在肃门外枭首百官时,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眼眶也红红的。

    “先生这边我不担心,我爹这边,他应该早就入宫了,一定是炵烆故意乱我心神。”

    “万一不是呢。”

    “你知道这一战意味着什么。”颜雪走到案前,拿起一个山上摘来的,已经放得半干的刺梨,“我们做了这么多才扭转战局,此时退兵,不但战死的人白白牺牲了,凡是参与勤王的人都会成为叛军。而且一旦退兵,炵烆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你失去的,不只是为四年前庐陵之乱翻案的机会,还有整个西唐。”

    “全盘皆输总比用朝臣和京城百姓的性命换取胜利好!”炵颖说这句话时,刻意避开了颜雪的视线,证明他此时的决心,也许并不如他的语气坚决。

    颜雪没有留意到这点。那个刺梨因为已经半干,浑身的尖刺更加锋锐,她却紧紧握在手中,丝毫没感觉到痛。

    炵颖看她一眼,吩咐门外护卫道:“来人……”

    “等等。”颜雪转过身,又想了一想,“我还需要知道更多城内的情报。”

    “什么情报……”

    “报!”炵颖话音方落,一斥候的声音打破了账内的宁静,“启禀殿下,有个叫黎东的人求见。”

    “黎东?”颜雪振作了一下精神,“快让他进来。”

    “黎东给殿下请安,给小姐请安。”黎东一进帐就跪在地上,他面如死灰,眼睛浮肿,视线空洞地望着前方,像一个犯了大错的孩子。

    颜雪一见他如此模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话到嘴边却不敢开口。

    “你怎么出来的?”这话是炵颖问的。

    “黎东该死,没能护送大人入宫,黎东留此残身,不是为了偷生苟活,只想请小姐降罪。”

    “我问你是怎么出城来的?”炵颖加重了语气。

    这话似乎将黎东激醒了,他抬起头,茫然地看了一眼炵颖:“从城南角的乾工门逃出来的。”

    “说清楚点。”

    炵颖再三追问,才弄清楚情况。原来颜煜被太子的人截住后,黎东首先想到的是将消息告诉颜雪,可他赶到城门时西京已经封城。

    护送大人入宫的任务失败,想不到营救的办法却又出不了城。而就在这时,叛军和勤王军开战了。京城内死气沉沉,人心大乱,黎东也被这种死亡的气氛感染,他像一个丢了魂的野鬼,完全失去了方向。

    京城的关系网中,能找的都找过了。随着太子谋反成为众人皆知的事实,大家都害怕炵烆战败后以百姓为质,甚至屠城,所以但凡有办法出城他们也不会留在城中。他去求两个最要好的看守城门的朋友,得到的回答都一样,没办法,因为各大城门已经被安喆山控制。

    正当黎东陷入绝望时,恰逢叛军中有一波人发动内乱,出其不意从乾工门逃了出去,在那位朋友的帮助下,黎东趁乱逃了出来。黎东让这位朋友跟自己一起跑,他拒绝了,因为他的妻儿还在城中。

    好在尽管在城中恍恍惚惚游荡了两天一夜,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这么说,文武百官都被软禁在琅琊阁,那边守御如何?”

    “所有的人都派去攻城了,看守琅琊阁的人不多。”

    “太好了。”

    “炵烆以文武为要挟逼迫葛彦邦打开城门,每过半天就在城下仗杀两名朝臣,我出城前,已经有四名朝官被拖到肃门,在肃门前被活活打死。”

    “这么说就算我们退兵,只要葛将军不开城门,朝臣一样难逃厄境,现在怎么办?”炵颖拳头重重落在案上,目中迸射出愤怒的光芒,在营帐中走了一圈,发现颜雪一言未发,这才想起她刚才的话。

    “你刚才想问什么?”

    颜雪端着一杯茶,微微颔着首,眼睛直直地盯着炵颖,眉宇间的神情表明,这些情报不是她需要的,她之所以一言不发,不是不知道问什么,而是在犹豫要不要问。她如此反常,连浑浑噩噩的黎东也觉察到了不对劲。

    “你到底想问什么?”

    颜雪抿着嘴,紧紧抓住扶手,过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道:“我爹也关在琅琊阁?”

    黎东摇了摇头:“大人被东宫六卫的人带到东宫去了。”

    颜雪闻此,呆呆地怔在原地,双眸也陷入迷离,渐渐地,泪水满溢眼眶。“啪”一声脆响,颜雪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炵颖一脸不解地望着她:“你在想什么?”

    颜雪毫无回应。

    炵颖见黎东也是一脸茫然,只好将颜雪的话来回思考着,忽然道:“血刺,我怎么把他们给忘了!”

    黎东抬起头道:“血刺是什么?”

    “潜伏在城中打探消息的精锐。这三十个人是元霸选出的精锐,现在琅琊阁疏于防范,只要血刺出其不意,救出颜大人和文武百官应该不是问题,小妤,你快给城里发讯。”

    黎东闻此,仿佛病入膏肓之际吃了一剂回春良药,眼神中终于有了亮光,他和炵烆将目光投向颜雪。不过这一看之下,他们的心又跌入谷底。

    “怎么了?”

    “没有这样的信号。我没料到炵烆会虐杀人质,根本就没有让他们留下这样的信号。”

    炵颖定定看着她,眉间浮现出深深地怀疑,因为颜雪苍白如纸的嘴唇快速地颤抖着,她的辞气也表明她这句话似乎并不确定。

    而血刺是颜雪和元霸一起派往城中的,元霸已阵亡,现在知道血刺暗号的只有颜雪。

    “怎么可能,”炵颖道,“你派三十个血刺入城,仅仅就为了证明谋反的是炵烆而不是我?”

    “是。”如果说片刻前颜雪还不够坚决,此时,她的语气变得坚定,“东城战事开始后,他们已经躲起来了。”

    炵颖依然感到疑惑,不过想到不止文武百官,颜大人也被困东宫,颜雪没理由放弃救人的机会,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下令攻城吧。”颜雪平复了一下情绪,静静地望着炵颖,面上露出凄苦的笑容,“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千万不要错过了。”

    “可……”

    “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们先出去。”

    “小妤,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你们都出去。”

    炵颖看了黎东一眼,一声不吭地迈步出帐,黎东也跟着炵颖行尸走肉般离开了营帐。

    帐帘一开一合,搅动账内空气,一缕清风拂过,轻轻拨弄着颜雪双鬓发丝。随着账内空气再次凝定,她双眸中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那眼泪仿佛是蓄谋已久已久,落得又快又急,打湿了脸颊,湿透了衣襟。

第二百三十七章 绝境

    随着勤王增援持续到来,叛军的失败已成定局。不过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必然之中总有意想不到的情况的发生。

    炵烆这边,皇城久攻不下,安喆山这边,东城叛军渐渐撑持不住。到第五天时,左前锋营统领阳祟突然从南城杀出,带着一部分叛军逃出了京城。南城缺口一开,西京城老百姓开始争先恐后外逃,西京大乱。

    眼见整个西京城失控,炵烆立即下了两道命令。擅自出城者格杀勿论;东宫六率分成两队前往东宫和安喆山府邸,严防颜煜和墨非毓趁机逃走。他自己亲驻琅琊阁,一方面指挥叛军攻城,另一方面继续屠杀文武对葛彦邦施压。

    从兴德宫之围到大军公然叛逃,从稳操胜券到如今人质成为最后的救命稻草,炵烆心里落差之大,恐怕只有跟随他的芈准能体会一二。不过,他现在没时间去照顾自己的情绪,随着战事陷入绝境,出现的麻烦总是比解决的问题多。虽然只有短短两个月,他还是发现,少了墨非毓之后很简单的事都变得困难重重。

    这几天他几乎没有合过眼,好几次芈准逼他睡下,很快又从噩梦中惊醒。尽管疲惫已极,他还是毫无睡意,在琅琊阁的偏殿之中强打精神听芈准汇报军情。

    “云梯也已经试过了,老贼在城墙上泼了桐油,我们的人根本就上不去,就是有人上去,也不是被乱石砸死,就算被禁军打退,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炵烆满布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案上一张皇城地图:“其他地方呢?”

    “宁寿门和隆宗门突袭失败后,我们已经没有额外的兵力了,肃门的人一动,肯定会被禁军发现,而且肃门的兵力已经严重不足了。”

    “那就继续让安丞相派人增援!”

    “东城也顶不住了,安丞相都快被包围了。”

    “让他搞清楚情况,皇城一天不拿下,东城一战无论成败都毫无意义!”

    “可一旦东城兵力来援,地方贼寇也会杀入城中,我们将真正面临腹背受敌,”芈准苦着脸道,“而且勾结炵颖的地方贼寇数量上已经超过我们,还在不断增多,就算我们攻入皇城,下一步怎么办,难道要在皇城里坐以待毙吗?”

    “够了!”炵烆一拍桌案,大声斥道:“你是谋士,你的任务是出谋献策,不是向本王诉苦添堵!”

    听着主子疲惫沙哑的声音,芈准埋下头没敢接话,他是炵烆的首席谋士不假,但终究只是谋士,排兵布阵并非所长。

    “炵颖!”太子一拳重重击在桌上,“要不是他的地方军突然出现,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早知如此我四年前就应该杀了他!”

    “炵颖兴兵显然早有准备,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有些神经质的太子转头望着芈准。

    “殿下,这还不明显么,他早就知道殿下的计划,而知道这个计划的只有几个人,还有他手里的密旨,是哪里来的还用我说吗?”

    太子咬着牙俯首不语,片刻,芈准抬起头,正好和他目光相遇。

    “殿下,此人诡计多端,只要他还有一口活气,我这心里就不踏实,您还留着他干嘛?”

    芈准说完,只见炵烆脸上肌肉快速地抽搐着,双目之中迸射出可怕的光芒。他吓得一个激灵,忙跪地道:“朽才只是就事论事,绝非为了私仇己怨,伏唯殿下明鉴。”

    “起来。”

    炵烆没有看芈准,他咬紧牙关将目光投向了窗外,望着肃门外仍在不顾坠石箭矢攻城的兵卒,心中五味杂陈。炵颖奉密旨请兵勤王的消息一传到他耳中,他第一反应是惊骇,但很快意识到炵颖手里的密旨只可能是墨非毓送出来的,因为整个皇城只有他一个人去过兴德宫,还是在自己的安排下。炵颖事先伏兵城外,这多半也是墨非毓一手策划。

    可真的是这样吗?

    记得和墨非毓甫一见面,他就化解了城中疫情一案,虽然被查惩的殷红是自己的人,但这件丑事非但没有殃及东宫,自己还赢得了父皇的赞许。

    而且自己从始至终从未真正信任过他,不但用各种手段防着他,任何机要情报也从来没向他透露过一丝一毫。可以说,所有的事情都是墨非毓一厢情愿,是他单方面地在帮自己。

    望着肃门外已然不可能成功攻下城池的将士,他心里那团熊熊燃烧的火又开始烧起来,一直烧到了脑门,烧得整个脑子发热发烫。可这团火就像被一个巨大的罩子牢牢罩住一般,无论如何也喷不出来。因为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自己明明占尽优势,帝位明明已经唾手可得,为何会一败涂地?墨非毓明明是按自己的意思去做的每件事,为何自己会走到这一步?还是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

    最让他如鲠在喉的是,他到现在还不确定这一切是不是墨非毓的手笔!

    “殿下……”当炵烆有反应时,芈准已在一旁不知唤了多少遍。

    “要说用兵,炵颖有几斤几两我比谁都清楚,只是这个颜雪……”炵烆恨恨地道,“此人琴棋书画识人断事用兵打仗无一不精。我之所以留着墨非毓,是以为有他在手里,颜雪会有所顾忌。”

    “可事实证明,她不但丝毫也不关心姓墨的,连他老子的性命也全然不管不顾。”

    “所以我才说以为嘛,”炵烆眼眸中闪烁着森寒的光芒,“至慧之人必至寡情,这两个人真是天生一对。”

    芈准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忽然,他仰起头,“该不会姓墨的早就想好了逃跑计划?”

    此言一出,炵烆也是大吃一惊。如果这一切都是墨非毓的计划,那他步步在己之前,现在想来,他乖乖前往安喆山府邸,那是避免自己起疑。他不可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传令下去,立即处死墨非毓。”

    “是。”芈准飞跑而出。

    眼见破城无望,以“每半天仗杀两名朝臣”为要挟无果后,炵烆几乎是每个时辰处决一名朝臣,其中还包括两名三品以上的官员。被处决的朝官中有不少在城池下哀求葛彦邦救自己,但葛彦邦仿若不闻,依然严守城池。

    吩咐其余部将和谋士入偏殿商量了半天,都无一人献出破敌之法,炵烆焦躁暴怒之下拔剑杀了一名谋士,又将一名朝臣拖出去杀了。

    “殿下,不能再杀了!”芈准苦苦哀求,“琅琊阁这些朝臣,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啊。”

    “大胆,你是说我已经败了吗?”

    “皇城下我们的兵力已经所剩无几了。”

    “那又怎样!本王还有赤营军,老东西就在他们手里,还有安丞相,他手握百万雄兵,区区皇城算什么!”

    炵烆已陷入癫狂。芈准看他手里滴着血的长剑,真怕自己也命丧剑下,不敢再说什么。

    片刻,只听护卫来报:“禀报殿下,安丞相来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相遇

    “太好了,”炵烆一听援兵来到,快步从桌案后走了出来,竭力控制着已到疯癫边缘的情绪,“本王就知道,安丞相会来救我,他一定有办法,他一定有,快请进来。”

    “炵烆,你干的好事!”

    护卫还没转身出去,安喆山胖大的身体已经闯了进来。

    炵烆停下了脚步,本已憔悴疲惫的脸上顿时像是落了一层霜,变得卡白。不仅是因为安喆山语气不善,不仅是因为安喆山不请自入,还因为他身后跟着涌进来十余名精兵。

    “安丞……”“相”字还没叫出口,安喆山和精兵已直直向他冲了过来,炵烆称呼也改了,“安喆山,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本将军受你蒙骗,兴兵救驾,没想到你是贼喊捉贼,可害苦我了!”安喆山没容他做任何解释,大手一挥,“给我拿下,押他去见陛下。”

    十几个精兵一拥而上,驾着炵烆就往外走,芈准上前去拉,被一脚踢飞出去,撞在桌角昏死过去。

    “来人!”炵烆喊了两声,不闻回应,才想起东宫六率的人都派去东宫和安府了。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安喆山会突然对自己反水。

    东城叛军已经停止抵抗,进攻皇城的叛军也在安喆山一声令下之后放弃了最后的攻势。安喆山一直在城下叫嚷“被蒙骗,上了当”,称愿意以炵烆为质逼赤营军投降。葛彦邦命安喆山的兵马退出京城,只准带一百精兵押送炵烆前往天牢,等候发落。

    一是为了防止东宫六率半路劫持,二是为了和炵烆撇清干系,安喆山从京城南衙找来一辆重犯囚车,大张旗鼓押着炵烆从肃门前往天牢。

    没有商贩的吆喝,没有喧嚣的街肆,没有涌动的人流,目之所及,看不到一个人影,整个西京城,仿佛成了一座空城,安静得有些不真实。

    这种感觉对炵烆来说尤为深刻。从琅琊阁出来,被关进囚车,送往天牢,他一直恍如梦中,分不清这一切是真,还是一场噩梦。变故来得太突然了,就在片刻之前,他还拥兵百万,将西唐帝位视为囊中之物。可此刻,他已经成了阶下囚。

    “安喆山,别以为拿了我你就能置身事外,我告诉你,我进去了,对谁也没好处……”

    “给我闭嘴!”安喆山勃然大怒,“你以为我愿意送你进去?”

    “那你快放了我,”炵烆紧握牢笼,目中再次迸出光亮,“我们带剩下的人一起杀出去,还可以东山再起。”

    安喆山冷笑一声,愤怒中透着无奈:“要是能杀出城去,你以为我还会回来打你的算盘?”

    “各大城门不都是你的人吗?”

    “出城的要道都被炵颖控制了,就是杀出城,周边也是折冲府的人。”

    炵烆的双眸再次黯淡下去,拂过脸颊的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他满脸的憔悴和绝望。

    “你我勾结谋反,牺牲我也保不了你。”

    “事情搞成今天这个样子怨谁?我让你不要相信姓墨的,你听了吗?”安喆山骑马与炵烆并肩而行,他押着囚车,可自己也是绝路一条,这幅画面实在讽刺,“要是兴德宫之围的当晚就攻城,炵颖就没机会拿到密旨,就是拿到也不可能一夜之间集聚足够的兵力。”

    炵烆闻此,缓缓抬起了头,阳光很刺眼,他仍然死死盯住天空,直到眼睛痛得眼泪直流也没有眨眼。

    “葛彦邦现身肃门不早不晚,正好在东城之战打响的时候,现在看来,整个禁军也早被墨非毓收买,”安喆山继续道,“还有炵颖,这几年他寂寂无闻,大家都把他忘了,怎么会突然蹦出来?而且第二天就率数千大军突袭东城,难道不是早有准备?”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炵烆缓缓低下头,辞色变得平静,“安伯伯,能不能求你再帮我做最后一件事。”

    安喆山冷冷看他一眼:“什么?”

    “替我杀了姓墨的,此人害我至此,就是死,我也要让他陪葬,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炵烆话犹未了,忽然噎住了。因为骄阳之下,两个身影忽然出现在空旷无人的大道上,其中一个实在太容易辨认,以至于百步之外就让炵烆如鲠在喉。不但炵烆,连安喆山也揉了揉眼,伸长脖子望着前方。

    来人正是墨非毓。诡谲的是,他旁边跟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婷婷少女为他撑伞。更诡谲的是,他此刻明明就该在安府,在东宫六率的控制之中。

    “他来干什么?”炵烆第一句不是问“他怎么出来了”,而是问“他来干什么”。

    “来得正好,现在你要我杀别人我做不到,要取此人项上人头,现在就可以答应你。”

    “等等!”

    安喆山腰间佩剑尚未出鞘,炵烆惊恐的声音止住了他:“他突然出现在这里,会不会早有预谋?”炵烆的双颊紧紧挤靠在两道铁栏间,谨慎而敏锐地打量着墨非毓身前身后。

    非止墨非毓身周,就是整条街都空无人影。但正是这样的情景,让四围的空气变得无比凝重,凝重得炵烆无法动弹,而随着墨非毓缓步走近,这种压迫感还在不断增强。

    “他是怎么逃出安府的?到底是人是鬼?他凭一己之力在京城翻云覆雨,害我断送前程,走上绝路,现在自己送上门来?他到底有什么阴谋?”

    这几个人问题一直在炵烆脑中回荡。

    片刻之前,他还要将墨非毓碎尸万段,可当墨非毓出现在他眼前,离他越来越近,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只剩下一种感觉——怕。他宁愿立即就身处天牢的铜墙铁壁内,而不愿见到面前这个人。

    “快,退回去,退回去!”

    安喆山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只见飘飞的乱发之下,炵烆的瞳孔正在不断放大,似乎是见到了厉鬼一般。

    “你干什么?”

    “快跑,”炵烆魂不守舍地望了望身后,“那条路也能去天牢,快,快啊。”

    安喆山冷冷看着炵烆,眸中忽然闪过一抹寒光。他既没有吩咐继续走,也没有吩咐后退,而是让囚车留在原地,手中佩剑也轻轻收回鞘中。

    对于墨非毓,第一次碰面是在东林的营帐之中,加上这一回才第二回,所以两人顶多算是相识,之前虽然处处防着他与自己争功,不过他对墨非毓的恨远不及炵烆深,当然也没那么畏惧。杀了墨非毓抑或留他一命,对他而言并无多大区别。区别只是,对炵烆的影响。

    如果炵烆被吓死,或者吓疯了,自己活命的机会可以说是大了一大截。

    墨非毓走到囚车前,向安喆山微微点头打了招呼,之后视线停留在囚车中的炵烆身上,看似平静无波的双眸之中翻动着安喆山永远也无法明白的情绪。过了有一会儿,他的目光才缓缓移开,也不说话,继续向前缓步离去。

    安喆山盯着他,对于这个害得自己也身陷囹圄的书生,他面无表情,毫无反应,直到墨非毓的身影只剩下一个小黑点,他仍然站在囚车旁静默不语。

    而囚车中的炵烆,墨非毓的目光落定在他身上之后,他一屁股坐在了囚车之中,身子像是被冰水浇过似的,一直在剧烈地抖动着。他躲到了囚车一角,那里离墨非毓更远一些。

    直至“吱呀”一声,囚车继续向天牢驶去,炵烆仍缩瑟在那个位置,口中翻来覆去地问“他为什么向你点头”这句话。

第二百三十九章 入城

    几乎在炵烆被关入天牢的同时,安喆山也被控制起来。

    东城之战一停,炵颖立即入京稳定局势,并一连下了好几条命令:立即派出两队精兵,一队由颜雪亲率,一队由黎东主率,炵颖的亲信为副率,分别前往东宫和安府救人;解救琅琊阁的文武百官;从安喆山手中接过京城将兵权;出榜安抚城中百姓;让炵烆交出盗走的兵符;掩埋勤王尽忠的将领兵士;追捕参与谋反的乱党,包括东宫六率,安喆山手里十三个将领,炵烆在六部的同党。

    尽管还有很多事需要善后,但城中叛乱在短短一天之内就基本平息下来,随着肃门几天内第一次打开,附近开始出现老百姓的身影,虽然大部分仍藏在家中,恢复也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最大的麻烦在皇城之内,准确的说是兴德宫内。城外苦战五日,唐帝就被困在兴德宫整整五天。兴德宫之围当晚,赤营军就失去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墨非毓出城后,他们一直在等待炵烆出现,可是等待的结果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失望很快带来慌乱,越到后来流言越多,军心越不稳,五天当中赤营军中出现了两次内乱,都被录毛以强硬的手段压了下去。录毛是没脑子,不过他牢记妻子的一句话,一旦突袭开始,除非见到炵烆,否则再无退路。所以到第五天,眼见集聚兴德宫的禁军突然增加了四五倍,炵颖亲临两军阵前,提出用自己交换人质。预感到太子已经失败的录毛依然坚持不降,同时传出了一条消息:不让炵烆登极,就和唐帝玉石俱焚。

    六天前兴德宫被付之一炬,带给唐帝的除了惊惧还有另外一个大麻烦,断水断粮。用唐帝的话说,这几天宫内所有人都是靠着罗生出去“讨饭”才活下来。可就在刚才,罗生不仅没有“讨”到一粒米,还被赤营军的人踢了一脚闪了腰。兴德宫中众人已经整整一天滴水未进,粒米未沾了。

    因为唐帝仍被困宫中,获救的群臣中除了与炵烆有同党嫌疑的十二名朝臣被押往天地二牢,其余都没人敢离开,就在炵烆与芈准议事的偏殿中商量营救唐帝的方案。

    录毛的行为证明了墨非毓说过的一句话:越简单的问题,越难找到破解之法。

    “现在的问题是,微臣等想到的所有办法都绕不开叛军,只要录毛死守兴德宫,我们就一点办法也没有。”说话的,是大司空玄礼。

    炵颖没有说话,将目光继续投向其余群臣。攻城战时,炵颖还有时间小憩,当兴德宫断水断粮的消息传来后,他没有再合过眼,尽管各方面捷报频传,但百官依然没有见到他眉头舒展开过。

    一名大学士道:“要绕开也不是没有办法,现在正好是东南风,我们只需做一个足够大的纸鸢,将饮水御膳投入兴德宫中,然后再合围叛军,断其供给,不怕录毛不降。”

    大司空玄礼道:“这不还是没绕过叛军?”

    “怎么没绕过?”

    “现在陛下在他们手中,别说投递御膳之法不切实际,一旦切断叛军供给,他们就可能冲进去……对陛下不利。”

    “掘暗道怎样?”又一名朝臣站了出来。

    群臣纷纷摇头,大司空玄礼道:“就算从兴德宫外围开始挖掘暗道,时间也未必够,而且兴德宫周围都是花岗岩。”

    “现在宫内形势未知,也许有叛军寸步不离监视陛下。”

    “好了,”群臣所献之策,炵颖是越听越烦乱,他扭头看了一眼窗外,“东宫和安府的人去了多久了?”

    “半个时辰了,”一大臣道,“就算没有冲突也没这么快。”

    “报!”禁军中的一名中郎将进入偏殿,禀道,“殿下,柳林被叛军杀了。”

    炵颖吃了一惊,同时怒上心头:“已经答应饶他们不死,难道还想官复原职吗?”

    “柳林刚接触叛军就被枭首于两军阵前,根本就没见到录毛。”

    “到底是叛军还是录毛的意思?”

    “录毛下令,任何投降或劝降的一律格杀勿论。”

    一大臣站出来道:“现在看来,录毛是下定决心死守兴德宫,不接受任何折中和谈。”

    为了营救唐帝,炵颖入宫无果后又派去一名有“柳三辩”的说客柳林前往,吩咐只要录毛撤兵可让柳林便宜行事,谁知柳林连录毛的面都没见到。

    炵颖用手扶着桌子,很久,才抬起头,望着群臣道:“炵烆是太子,本就是继承西唐帝业之人,他谋反或也是一步行差踏错……”

    炵颖话音还没落,群臣早已沸然,众口一词反对。与炵烆有直接勾联的已被剔除,琅琊阁中的诸臣能在炵烆的威逼之下而不变节,那都是沥胆堕肝的良臣。他们自然怕炵烆执掌朝政,但更担心西唐社稷与百姓。

    “那你们倒是想法子救出父皇啊!”炵颖的目光中泛着潮湿的光。

    群臣要么是文臣,要么是武将,而眼下之势正常途径的营救显然难以凑效,大家又商议半晌,仍无可行之法。

    “何不就打出炵烆这张牌,让叛军以为皇城已在他掌控之中。”说这话的,是礼部左侍郎端居正,在炵烆仗杀群臣时,他曾站出来替一丞相受死,被气急败坏的炵烆一脚踢回群臣之中。他现在仍是最镇定冷静的。

    “老臣觉得此法可行!”大司空玄礼很快附议,其余群臣也大声议论起来。

    “不用这么麻烦。”

    这句话音调并不高,但群臣都立刻安静了下来,因为声音是从偏殿门口传来的。炵颖一听这声音,整个人顿时高了一大截,两步迎向门口。

    “好久不见,墨……”

    炵颖口中“墨”字刚说到一半,墨非毓已轻轻接过他的话:“慕非毓见过殿下……”

    炵颖微微一愣,登时醒悟自己险些犯了一个大错。墨非毓是炵烆的谋士,他也以此身份入宫去见过唐帝,还把密诏送到自己手中,并最终将炵烆送进了天牢。这件事唐帝还有群臣迟早都会知道,如果最后发现这个“墨先生”竟然是自己的人,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霎之间,炵颖额上渗出细细汗珠。

    炵颖向门外扫了一眼,发现墨非毓是独自前来,不得不佩服他心思之细,无所不及。自己派黎东去救他,黎东是颜雪的人,而这几天自己和颜雪并肩作战,依然会授人以柄。

    墨非毓向前走了半步,好让炵颖背对群臣:“京城各大门没有开放吧?”

    “没有,还要拿炵烆和安喆山的同党。”

    “很好,”墨非毓道,“请殿下现在去录府拿一个人。”

    “谁?”

    “录毛的妻子,葛羽。”

    “她?好。”炵颖几乎没有多思考,立即派出二十亲兵,并让兵部右侍郎亲自帅军前往。

    对于群臣而言,炵颖已经多年没出现在群臣视线里,他身边有倚重的谋士大家也不足为怪。让他们疑虑的是,尽管录毛是出了名的惧内,让她妻子出面确是一策,但依靠一个妇人来化解眼下危机效果会如何?也有大臣提出,城南乾工门骚乱时,有二十多名老百姓逃出城去,葛羽会不会也趁乱逃出城了。

    大家正激烈争吵时,琅琊阁护卫的禀报打断了群臣,葛羽阁外求见。

第二百四十章 重伤

    不但群臣和炵颖,连墨非毓也颇感意外,炵颖略一思索后,道:“让她进来。”

    护卫道:“她说了,各位大人都在琅琊阁,她一个妇道人家就不进来了,她说想单独见见这里的一位先生。”

    此言一出,墨非毓更是一惊。从俪妃说服葛羽到录毛发动兴德宫之乱,他始终藏在幕后,并未与葛羽正面接触过,可对方不但知道自己的身份,竟然还这么快就知道自己在琅琊阁,和救驾的皇子炵颖在一起。

    “我去会会她。”墨非毓道,“让搜查的人都回来吧。”

    “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很显然,炵颖比墨非毓更惊慌。

    “不用。”墨非毓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大局已定,谁都不可能再翻起风浪。”

    炵颖还想坚持,又怕墨非毓以为自己怀疑他,没再说什么。

    “人在那里?”

    “后面那棵树下。”

    琅琊阁偏殿后,一红裙束带,双颊匀红,头戴凤髻金泥带的美艳少妇正站在一棵茂密的梧桐树荫下等待着。

    “夫人要见在下?”墨非毓站到树荫下后,收了手中遮阳伞,与葛羽侧身而站。

    “不是墨先生在搜查妾身吗?”葛羽打量了墨非毓一下,确认对方的身份后,笑着反问了一句。

    “夫人怎知我在这里?”

    葛羽柔媚一笑,那一双无论何种表情都透着春潮的双眸有意无意扫了一眼墨非毓身后:“先生别忘了,录毛对妾身言听计从,先生和炵烆还有赤营军谋划兴德宫的事,他都会告诉妾身。如果我没猜错,出动俪妃娘娘劝说妾身的事,也是先生的意思吧?”

    “所以,你知道只有我能想到利用你劝录毛退兵。”

    “葛羽自诩算无遗策,也不过是先生手里的一颗棋子。”葛羽柔和地打量了一下本该喧嚣热闹,但此时空无一人、满目战祸的四周,“先生智才,亘古再无二人,能败在先生手里,妾身心服口服。”

    墨非毓道:“你主动来找我,意欲何为?”

    “妾身说服录毛投降,先生放我一条生路。”

    “恐怕不行。”

    “为什么?”

    墨非毓没有回答,而是转过身,目光定定落在对方脸上。

    葛羽笑着避开了他的目光:“妾身既然来此,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许先生的目的不是救陛下,而是逼死陛下,先生下令搜城只是为了引妾身现身,免除后患。”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我想赌一把碰碰运气。”葛羽脸上,始终挂着是融融笑意。

    “就算我相信你不会泄密,但录毛是怎么和炵烆搭上线的,这一点一定要,也一定会查清楚,无论是炵烆这边,还是录毛那边,你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虽然在两人当中我起着关键作用,但毕竟只是一条线,先生只需提前放我出城,相信没人会翻遍整个西唐来查妾身。妾身保证在有生之年,绝不向任何人透露关于先生的半个字。”

    墨非毓静静地看着她,面上表情颇为复杂。对于这个自幼立志嫁给太子,一心只想做皇后,愿望落空后报复性地嫁给自己父亲的属下,随后又撺掇丈夫谋反,企图气死父亲满足一己私欲的女人,他感到厌恶,更不相信她的承诺有任何价值。

    可是,她的精明和胆识,又不得不让人佩服。

    “明天一早,炵颖会安排你入宫。”

    墨非毓很快做出决定。不是因为她的承诺,也不是因为她的胆识,而是因为她的求生欲。炵烆谋反已成事实,她不可能再冒着生命危险去挽救一场虚无的梦。她生处如此绝境还想自救,也不可能去做对炵颖不利的事。毕竟迟早西唐就是他的。所以,她明明知道自己姓墨,方才求见时候只说要见一位先生,而不是“墨先生”。

    更重要的一点,这一步步走来,他的最终目的并不是要推翻当今的皇帝,而是让他认错,让慕衣族沉冤得雪。

    “多谢先生。”葛羽深深一鞠躬后,很快又缓缓抬起头,“明天?”

    “嗯。”

    葛羽略一沉吟:“也好。”

    “你就不怕我出尔反尔?”

    葛羽笑道:“都这一步了,我还怕什么。”

    谈妥后,葛羽很快就告辞而去,只是不知她和葛彦邦相见时,父女两人会作何感想。

    目送葛羽离开,墨非毓迟迟没有挪步,而是静静地站在树下,环顾着四围。因为还有一点没有想明白,刚才站在这棵树下和自己谈条件的女人,显然是精心梳妆打扮而来的,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当然不是因为自己,她没有进琅琊阁,也不会是偏殿中的人。

    望着那株曼陀罗,目光无意间落到琅琊阁偏殿外,那里开着一扇窗,从树下正好能看到殿内一角,而炵颖一直就在那个角落吩咐着什么。

    不过墨非毓还没有来得及感叹,忽然猛的一震,大步向琅琊阁走去,因为他看到炵颖后,忽然想起琅琊阁中没见到颜雪。

    墨非毓脚步刚踏上大门台阶,背后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伴随马蹄声迅速而近的,是一辆两套马车,驾车的是黎东。马车在门口停下后,他两只眼睛仍是直愣愣的望着前方,既不说话,也不下车,脸色比在新崖还要难看。

    黎东是负责营救墨非毓的,炵颖只道他没有救到人才垂头丧气,正要给他开个玩笑,不过他很快将目光落到身后的马车上。

    “愣着干什么,过来把大人抬进去!”伴随着催促之声,颜雪从车后退了出来。

    两名兵士赶忙进车,很快抬出一个人来,众人一看,脸色登时都变了。

    被抬下来的是颜煜。他闭着眼一动不动,脸上毫无血色,花白的胡须被半凝的血渍染成了红色,杂乱地贴在下巴上,前胸的衣服几乎被鲜血浸透。

    抬进偏殿后,墨非毓立即查看颜煜的伤情,揭开衣衫,能看到颜煜胸口被刺了一剑,此时仍有汩汩鲜血从剑口流出。

    “我对外伤不在行,请御医!”

    随行的兵士道:“已经去请了,该快来了。”

    一阵沉默之后,炵颖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先生,大人……他怎么样?”

    墨非毓没有回答他,手指在颜煜胸口乳根穴、期门穴、食竇穴一一走过,待伤口流血渐止后,又仔细查视了其余部位,确定没有别的伤口后才起身。

    “最近的药房在哪里?”

    “就在旁边,两百步。”

    “十个人,跟我走。”

    炵颖道:“先生要什么,吩咐人去就是。”

    “大人剑伤深及脏腑,我不敢擅自用药,先把可能用到的药石器物备好。”

    一听“剑伤深及脏腑”,大家的心都揪住了,有不少兵士躲到角落偷偷抹起眼泪,炵颖安慰说先生既去药房抓药,就说明大人无性命之忧也无济于事。

    从始至终,颜雪都立在父亲身边,茫然地望着面前两个人,也不知是在看父亲,还是在看墨非毓。直到墨非毓离开,她也没说一句话。

    三个御医前脚赶到琅琊阁,墨非毓等人也到了,除了可能用到的草药,舂桶、碾槽、熬锅等器物都搬了过来,好在墨非毓只是止血,没有擅自用药,御医诊视后,决定熨蒸、砭熏、敷贴、内服结合治疗。一切都是现成的,大家分头行动,就在琅琊阁中熬制起来。

    忙乱了大半天,大家总算安静下来,见御医步出偏殿来到正厅,炵颖忙跟了出来。

    “许老,大人的伤……?”

    话还没说完,炵颖就哽住了,因为为首的御医突然仰起了头,深吸了一口气后,两道白眉毛皱在了一起。

    徐老是太医院院使兼礼部右侍郎,年过古稀,须发皆白,与礼部左侍郎端居正是至交。

    “哎!”徐老长叹一声,连连摇头。

    众将士的心跟着一痛,炵颖双手紧紧握在胸前,小心翼翼道:“很不好么?”

    “好在微臣等来得及时,药石也备得及时,大人的命是捡回来了,不出意外,今晚就能醒过来。”

    厅中众人凝望着这位表情与言辞极不相符的御医,有好一会儿才确定该相信他的话而不是表情。几个颜煜的随从见百官情绪激昂,知道大人是救活了,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别高兴得太早。”徐老满脸褶皱的脸上突然浮出一丝笑意,“现在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接下来的几天,大人剑伤深至胸骨,伤及脏腑,十二经断其三,八脉损其二,很可能会出现高热,伤口很可能恶化,而大人失血过多,根本就经受不住这些。”

    “许老的意思,接下来几天才最关键?”

    许老笑道:“是最危险。”

    炵颖没有理会他的辞色不一,低着头沉吟了片刻后,突然右腿一弯跪了下去:“还请三位务必尽力施救。”

    百官见状,慌忙跟着一起跪倒:“请尽力救大人。”

    京城之乱得以平息炵颖居首功,明日他会是何种身份大家早已心照不宣。就算以他目前亲王的身份,向五品御医下跪也是亘古未有大礼了。

    徐太医忙在炵颖身前拜倒,但脸上不是受宠若惊,而是大有得色:“殿下快快请起,颜大人为西唐社稷而至此,也是许某的好友,微臣等焉有不尽力之理。”

    众人的心绪都被这位御医搅乱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喜该忧。这其中,颜煜的心腹随从挂虑最深,也最迷惘,直到百官纷纷起身,他们仍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徐老太医提议尽量不要搬动伤者,炵颖才派他们前往颜府拿必备用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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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书生墨非毓托名医者,以奇谋智术搅弄江南十三州,深入官场而又游离于宦海,最终成为宫朝谋客,明辅储君,暗破密谋,凭一己之力昭揭冤案,一雪族人血海深仇,为西唐创开新气象。权诈智斗过程中,一场蓄谋已久的女儿情柔也萌动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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