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手持利刀 乞其身皮
银角倒是没那么乐观。
他用法术粗略地看过整个瓮罐后，觉得这骨架子怕没那么容易拿来用。这个死去的女孩似乎心怀执念，她的歌声充满哀婉怨怼之意。恐怕还需用法术细细探查一遍，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符咒或者怨咒。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这里，后续再慢慢说了。
堆堆和猴子被豆豆收了进去，银角要和豆豆、招财一起下去。
乌丸却想进招财的小岛去，不想自己下去。之前负气熄掉的心火，余威还在，乌丸可不想给她机会卷土重来了。到时候，她又随便乱找个什么气人的事情，拿来折磨他。
招财拒绝了。
招财说：“我是自由的狸元了，我拒绝衣冠不整的游客到我的微昕岛。你要是想去，你就得用那个好看的美少年的人形，穿上银角大人那样的长袍。露出半截胳膊和腿的甚平，在我这儿是不让进的。”
乌丸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招财施加的鄙视打击中恢复过来，徒劳地大大地发了通脾气。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对一枚自由的狸元说三道四，又抵什么用，她是不会听的。这就是自由的好处和痛处了，你未必真能用它做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是只要你拥有，你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而你拥有的同时，你也不能干涉别人的自由。
乌丸皱着脸，变出了好看的人形，穿上了银角那一款的长袍，要求进去。他的长袍特地变成淡紫色的，以呼应自己那身珍稀的淡紫色皮毛，最关键还是要和银角区分开。他终于在一枚女性狸元的相貌歧视中，被迫学会了妥协。
银角装好两枚狸元，优雅地长袖一舒，沿着池边跳了下去。
这是很长的一个距离。
一路上，银角关闭五感，仅留了意识来感受身体周遭的情况。他感受到了纷飞的夕烧金，在他下降的时候，沾到了皮肤上，变成一小团明亮的白色火焰，缓缓燃烧着。到那簇火焰燃尽，产生的金色灰烬就会霎那间融进他的身体。
精纯的灵气在四肢躯干缓缓转动，银角能感觉身体每天产生的灵气一直在变多，自己可使用的灵气也越来越充裕。夕烧金果然是最纯净的灵气源之一了。银角赞叹不已。
只是有一点不足为道的小问题，这一路吸收着夕烧金，虽然畅快，可明显能感觉心上那簇心火也更旺了。就没有单纯地只有好处的事情吗？银角叹一声。
就听见若芽的声音再次响起：“桑染哥哥，那个陶瓮里面的小姑娘，好可怜啊。你一定要好好听听她的愿望。”
银角平静地没有回复。
若芽见他不搭话，就转而说起林微昕来：“桑染哥哥，如果那个女娃娃想重新拥有人形，需要你把你的身体发肤给她呢。你是给还是不给呢？”
她声音稚气甜美，一副天真无邪小儿口吻，却说起佛经来，“世人大都知佛子摩诃萨舍身饲虎。其实《华严经》里讲过一个更细致，你还记得吗？佛子摩诃萨，有人来向他乞要布施，要的东西尽是些连肤顶髻、眼、耳鼻、头、手足、身、髓肉、心、肠肾肝肺、肢节诸骨……”
“你闭嘴。”银角胸中血气翻涌，忽然胸口剧痛，浑身发冷，“不要说了。”
若芽笑起来：“本来就快说完了。好吧好吧，听着血淋淋的，我不说了。最后你记得吗？佛对这个摩诃萨说，你跳下这个七仞火坑，我就传法给你。他就跳了。你说，他之前那肉身，零零碎碎不都布施给问他乞要的人了吗？那拿什么跳的火坑啊？”
银角不说话。
“哎……”若芽长长舒一口气，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桑染哥哥，你是真的没想起来我们族那个重生术，还是故意没想起来的？你看佛子成佛陀，不光布施了肉身，还跳了火坑。我只是觉得好巧，你那个女娃娃恰好需要一个肉身，而你若是顶着你的金角回去族里，我们阿苏山的火山口，又恰好需要一名金角血祭。”
“你……不觉得巧吗？”
这时，银角感到脚接触到了地面上。一个踉跄，跌出去几步。反倒感觉喜出望外，全身冷汗涔涔，一颗心总算跳动如常。
银角顾不上说话，立刻盘膝坐下，仍保持五感不开，念了两遍清心咒。再将意识放入法境，打起座来。
乌丸从狸元里出来，伸个懒腰。却看见银角脸色煞白，刚到一个新环境就二话不说就打起座来。知道事态严重，让堆堆和猴子看着银角，自己去探查一下周围情况。
乌丸环顾四周，这底下和池子的大小差不多，周围也是石壁，不同的是，这里的上方是一片看起来满是夕烧金的空洞，看不到之前石壁的穹顶。这底下比上面更暗了，即使夕烧金也没法让这里亮堂起来。
乌丸闭上眼睛，仅用意识查看这个池底的各个角落。他突然看到了一堆生锈严重的金属制品。看起来像住在西南一隅的人族的东西。一口金属鼓，几把金属斧钺，还有一些陶罐子，不是之前那种装着骨骸的陶器了，是生活用的。
他想起刚才在抽屉库里发现，招财把那个装着女孩子骨骸的红陶瓮。宝贝地放在了林微昕那张沙发床上。乌丸就忍不住炸毛了。
招财是把那里面的骨骸当场林微昕以后要用的重要东西看待了。可这样装骨骸的容器，放在床上……想起来还是觉得有点让人受不了。可招财现在是自由的狸元了，管不着管不着。乌丸摇摇头。继续探查着。
堆堆此时坐在银角不远处，仰慕地看着银角。银角大人与乌丸大人都是世上少见的大神怪，法力高强，见多识广，知识渊博。能和他们一起学习哪怕一小段时间都觉得受益匪浅。自己要什么时候才能有他们十分之一厉害啊。
看着看着，堆堆发现银角的脸色猛地变了。之前煞白煞白，现在却是青一阵白一阵的。并且伴随着各种表情轮番出现在银角脸上，十分诡异。
堆堆觉得有点不对劲，银角这个样子像是病了。会是生病吗？大神怪大人难道也会生病吗？
堆堆看一眼猴子。猴子没在看银角也没在看堆堆，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边上发呆。
堆堆收回目光。算了吧。猴子以前欺负他，堆堆和猴子始终有点不对付。不去问猴子了，堆堆决定自己去看看银角的情况。
第九十一章 普通人的虚荣心
堆堆凑到银角身边看了看，只见银角双目紧闭，额头全是密密的汗珠。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头晕。从这么高的地方直降下来，虽然堆堆是在豆豆的狸元里，可还是觉得有一种头晕恶心的感觉。兴许，银角大人也是。
堆堆不敢打搅，正要轻轻退开，银角突然睁开了眼睛，直直看向了他。
银角打坐的时候，不自觉地又将若芽的话全部在心里过了一遍。强烈自我厌憎，像巨浪般劈头盖脸地打下来。他明明知道这只是一个小伎俩。可是知易行难，他居然避不开。
银角在人类世界的精怪中，算是数得上号的大神怪。他有名，很大程度是因为他对人族的慈悲心以及在人族心中神明一般的地位。
这一点，精怪们并非皆是赞同和肯定，也有些精怪会反感。有的说他不知分寸，小小精怪竟敢行神明之事；有的说他心怀苍生，有大爱；有的说他伪善，仅为自我满足。（对，就是那个乌丸说的，豆豆来汇报的。）
银角并不在意，他只是在那些人族的感恩里稍稍汲取点趣味，调剂下平淡如水的日子罢了。
以前他一直没觉得困扰过。
满足些无伤大雅的小贪欲或者给人族帮点小忙，换点感恩戴德是一回事，可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种宏誓大愿又是一回事。悲天悯人到愿意舍身饲虎的地步？他没有。
他了解自己，他以为他了解自己。
直到看到那对金鸢天狗。
实际上谨小慎微的他，忽然一改往常的行事风格，自我膨胀到打算用全身法术去引雷电来劈杀那对幼崽。差点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这次醒来后，他心里就有了一根刺。
谁知这个狡猾的幻术，居然把这根刺催生成为长满倒刺的怪物藤蔓，一圈一圈纠缠着，收紧着。心里隐秘的那些怀疑、悔恨、不甘、失落，越聚越多，比雾岛一年中最阴郁的浓雾都要湿冷。
他开始带着更高的标准回顾自己的人生，痛恨自己的不够高尚。
族里的秘术重生术，可以救一人，但需要另一人将生机截断。基本算是以命易命。他不是故意不想起来，他是压根没有那样迫切地不顾一切地想复活林微昕啊。这样想，让他痛苦。
我确实是伪善。银角心灰意冷地对自己下了定义。睁开了眼睛。
正对上堆堆透露着关心的眼睛。
堆堆凑到银角跟前，皱着眉头问道：“银角大人，你不舒服吗？”
银角愣了半天，忽然问道：“堆堆，如果我有一个方法可以救你的大王，但是需要你的生命为代价，你愿意救她吗？”
堆堆脸上一瞬间的喜色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表情就僵在了一脸愕然上。他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不愿意。”
银角见他无一丝为难，不由多问一句：“为什么呢？她不在了，你最伤心了。”
堆堆侧头想一想道：“我喜欢大王，大王也喜欢我。大王在的时候，我对大王好。大王不在了，我把她放在心里不会忘记。”
他释出灵气，尽全力挥舞着两只手臂，跳起来比划了一个圈，说道：“这是我。”又往边上走出几步，同样比划了一个圈，说：“这是大王。”灵气残留在空气中，银角看见了两个有一部分交叠的圆圈。
堆堆指着中间交叠的部分说：“大王不在了，我的生命就会缺了这一块。可剩下还有好大好大呢。”
“我还要活好久，我会拼命地想办法把大王救回来的。就算你想不出救她的办法，你也不用担心。她不会怪你的。”堆堆学着林微昕拍他的样子，抱着银角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银角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对啊，堂堂正正地说出来啊。
我想救林微昕，但肯定不能以牺牲自己生命的方式。
我不要死、不想做祭品，我可以为此放弃族人和对大明神的信仰。
我救若苗的时候不敢明说，是怕被大明神知道是我泄漏的，我去提醒她，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我没和林微昕说她的皮下是空心的，是因为我没见过这种情况，对危险性估计不足，更是因为我并没有为她考虑那么多。
我不是神明，不能明示那些村民会有山腹中的铁汁喷溅，我已经尽了努力。
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
“不要自我安慰了。你害死了我，这才是我姐姐他们离开族里时，不喊上你的原因。你没这样想过吗？年轻一代的金角银角都走了，却偏偏落下了你。你以为没有原因吗？”若芽跳出来，带着笑说道。
“若苗有她自己的心火，她觉得若芽是因为她死的。见到我会让她联系起这件事。”银角冷漠地回答道。
“我看林微昕喜欢你，她每天穿着你的衣服，你发现了吗？她那三年一直都在好好照顾你，可怜，她几乎就是一个人族，什么能耐都没有，把你照顾地倒还不错。可惜呀，你就这样随便地放弃了救她的捷径。”若芽又开始转换话题。
“我会用其他不损伤我自己的方法救她。”
“你变了。你的慈悲心呢。”
“活着的我才有慈悲心。其实还有句话，‘你不入下地狱谁入地狱’。可你不也没入吗？”
“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对啊，是你啊。”
“银角你怎么可以这么低级无聊？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说不过我，说服不了自己，就这样玩些言语上的小把戏？”
“是啊，我这样对待你让你失望了，你肯定很生气吧。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你的问题呢？作为夕烧金里包含的法术，你太孱弱了。你抓不住重点，不会一击就中。设计你的那个人不了解我们精怪啊。是人族设计的吧。”
“你这个伪善自大的人，你想做善事，却没有胆量反抗比你更高的权威。你才孱弱，冷漠，伪善……”
“伪善你说两遍了，我觉得‘自我满足’比较好。当然，最主要是伪善，或者也可以说是虚荣。”
“你的心火熄不了的。因为你最大的问题就是，你分不清神明和自己的区别，你的力量和你想成为的角色的差距太大了。也许现在暂时你占了先机，能熄灭一阵，可你会永远困在这样的矛盾里。”
“也许你只是见识太少，没见过虚荣心强的精怪吧。我根本没那么特殊，我只是个普通的精怪。”银角笑了。
他牵着堆堆的手站起来。如释重负地说道：“来，堆堆，我们去看看哪儿能出去。”
第九十二章 滇池来客
猴子不远不近地跟着银角和堆堆。
他知道自己作为把林微昕推进出云池的犯人，是被惩罚性地顺手抓进微昕岛来的。自己在这个群体中是最不受待见的，所以他总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去吸引别人的注意，也免得招来杀身之祸。
洞里暗，只能瞧见乌丸默默蹲在一堆黑黢黢的东西跟前。于是三人就一起过去了。
乌丸听见动静，回头看一眼银角。见他除了脸色苍白一点，其他没有异常，神气较之前还多了几分明快之感，就知道没事了。
随口问了句：“你刚才是怎么了？可是因为这一路的夕烧金太多，把那心火煽地更高了？”
银角语气轻松地答道：“之前倒是有点小瞧它了，刚才好容易才把它熄了。不过这样折磨一段也好，反而更清明。”
乌丸点头称是。开始提正事。
银角这才看见乌丸趁他打坐那一点点的时间，从地下起了副棺木出来。银角撇撇嘴，好大的惊喜。
乌丸指着那副人族的棺木说道：“豆豆和招财都说里面有人在唱歌，可我听不见。兴许是狸元们听的懂所有族的语言，我要差点。要不你听听？”
银角凝神听了下，也没有声音，又用“七物极微”的法术，看了看棺木里面。发现就是一具普通人族的枯骨。他摇摇头。
突如其来的优越感让豆豆有点飘，他故作漫不经心地问招财：“这和那个红陶瓮里面的小姑娘唱得一样吗？”
招财答：“一样。这样听来说不定是他们族里的族歌。不然一个老头子和一个小姑娘为什么都唱这个？”
银角不动声色地又看了一遍里面的枯骨，心里纳闷，为什么招财知道那是个老头子的。
不过这一次细细打量，倒让他看到枯骨头侧两件陪葬器物上有点眼熟的花纹来。他不由全力回忆，自己是在哪儿见到这样类似的花纹的。
豆豆很赞同地“嗯”了一声，又说：“他们不是精怪世界的人族啊，是外来的人族。再看这棺木外面陪葬的这些器物，他们也不是人类世界现在这个时代的。倒是和咱们这儿西南那边自称夏人的那群人族的文化有点像。”
招财崇拜地说道：“豆豆你懂的真多，我只能看出他不是人类世界目前文化下的人族，到底是哪个世界的我看不出来。”
豆豆“嗐”一声，格外轻描淡写地讲道：“他们歌里面不都说了嘛，他们的家乡在滇池畔，有金银，盐田，孔雀鹦鹉。人类世界和精怪世界有很多物种名字是共有的，但精怪世界的孔雀不叫‘孔雀’，而叫‘越鸟’，是为了避大梵天处‘孔雀明王’的名讳。他们这样毫不忌讳、堂而皇之地唱出来，肯定是外来的人族。”
招财夸张地倒吸一口气：“哎呀，豆豆你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狸元了，比好多精怪都见多识广呢。”
银角和乌丸他们几个，全都插不上嘴，只能默默听着豆豆和招财一唱一和地在那卖弄。
乌丸边听边想，突然擦嘴道：“那你们能问问他们吗？他们唱歌我们听不到，讲话肯定也听不到。你问问这是怨念还是什么巫术？你不是想要那个小女孩的骨架给昕昕吗？不得问问她同不同意啊？”
豆豆和招财不出声了，过了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说：“他们不会说话，就一直唱歌，唱来唱去就这么两句。我们早试过了。”
乌丸问银角：“这是不是什么特别的巫蛊术？”
银角从豆豆开始卖弄就一直没说话，一直在回想到底在哪儿见过类似的花纹，听到“滇池”时才想到些有用信息，立刻说道：“知道了知道了。”
“他们的确是人类世界的人族，仲夏人，但是两千年前的了，而且是少数民族。这族里面应该混住着共存时代过去的精怪。这些精怪被他们奉作‘苏尼’，是族的巫师。我记得好像是鹰族的精怪……算了，记不清了。”
“我估计这是那些精怪在他们族人身上下了‘魂归咒’。这个咒语我在族里的藏书里见过介绍，是为了防止族人死在外面，不能叶落归根。这样尸体会一直唱着歌或者说着话，到时候巫师就全部出去循着声音找就行了。”
乌丸听完，突然刻意说道：“哎呀，银角，你倒算是我见过的精怪里记性不错的了，这些你都记得！不过也就精怪里的平均水平吧。比起有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人倒是高明好多呢。”
豆豆和招财悄悄互相传声，早把乌丸骂得狗血淋头。
银角看乌丸一眼，心想这孩子真是……爱得罪人。
也不接话，又说道：“也不知这二人怎么会葬在这里的，如果说是共存时代举族来到了精怪世界，那不该只有两具骨骸。若说是两人偶然落单前来，那又是谁将他们好好安葬的呢？”
乌丸奇怪地问道：“谁告诉你这里只有两具骨骸了？我只是挖一个出来瞧瞧而已。底下多着呢。”
指着自己蹲的地方说，“你看这里是石头对吧，这石头底下是土和砂。招财说她找到陶罐的地方就在我面前这里。”他又指指棺木。
“你刚才打座的时候，我就在那头看见一堆金属的东西在外面，还有陶罐什么的。”乌丸往自己前方的更远处指了指。“是生活用品的那种陶罐，没有放骨殖那些的普通陶罐。”不知为何，他特地解释了下。
“我查看的时候发现那里的石头底通了，露出了里面的泥沙来，这些东西才能露出来。后来又问了招财在哪儿找到的红陶瓮。到了这儿后，发现也是石头底通了。我就用灵气探查了一下底下，发现好多盒子……”乌丸面上罕见地露出了很郁闷的表情，“我也没多想，就挖了一个出来，想看看是什么……”
豆豆和招财传音传地热火朝天，两个人笑得狸元的肚子都要炸了。
看来乌丸害怕尸体骨骸这些。天啊，这样大的一个神怪，还怕这些？！死亡从来都不可怕，只是回归灵气循环而已。他看着还嫌这些脏似的，天晓得，他一个根本都不洗澡的人！
豆豆和招财笑死了。
第九十三章 悲歌
银角无奈地看着乌丸，心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生活偏离了“正常”这个最正常不过的轨道？看看，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啊？听听，来听听，这个肥狸子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如果把这些棺木全部清理出来，底下就是泥沙，起码可以试试走土遁术啊。只要出了这个石头窟就可以了。”乌丸两眼放光，喋喋不休，一心想说服银角。
“我跟你说，这底下我真的全部检查过了。这么说吧，这个出云池，像是放在这片地上的一个石头罐子，我们出不去，但现在运气来了。”乌丸含笑地望住银角。银角忽然想起有次他在人族的电视机上看见有个购物频道，里面卖东西的人就经常有这样的眼神和表现。
乌丸暂停一下来制造戏剧效果，说道：“这个罐子底漏了！真是绝处逢生啊！”
“我们要做的就是，仅仅只是，把这些棺木都起出来放在这个石头罐子里，然后我们施土遁术走。问题就解决了。”
银角，堆堆和猴子不信任地看着乌丸，总觉得他有未尽之意。
果然。
“你们三个快去吧，现在抓紧时间挖，说不定我们还能赶上在晚饭前出去。”他起身腾出位置给三人，很自然地往另外一头走去。
“不挖也可以土遁。”银角心平气和地说。
“不行的。万一除了‘魂归咒’，他们身上还被下了什么怨咒，诅咒，巫蛊的各种咒怎么办？就算没有，他们都在这待了两千年了，木头上付着幽木灵怎么办？再如果，因为这里灵气充沛，棺材板成了付丧神怎么办？或者长出其他会攀附的鬼东西怎么办？”乌丸一口气“哒哒哒”讲了一大串。
银角心里好笑，乌丸是在害怕，他简直想笑出声来。
这时猴子走上来一步说：“我愿意来清理这些棺木，只是我虽然因这次机缘，变成了精怪，但刚学法术没多久，可能清理起来很慢。但我愿意来做。”
堆堆也马上乖巧地跑上前拉着乌丸的手说：“长老说的是，长老你去微昕岛休息一下，我和猴子来清理，做完了叫你们。”又眼巴巴看着银角，“银角大人你也去休息吧。我们俩来就可以了。”
银角心里一软，对乌丸说：“那你去找找，有个重塑肉身的法术，是蜣螂族的法术，很冷门，大食沙漠那片的。一般的法术书是绝对没有的。你找找试试看……”
“你难道说的是传说中那个《亡灵书》里提到的那个重生术？”乌丸皱着眉头说。
银角点点头。
乌丸有点不以为然，“大食沙漠的蜣螂族早就式微了，他们一直说自己原来是神族，我看他们更像是吹牛的。他们要真有如此逆天的法术，哪还能像现在这样，几乎要销声匿迹了。”
“几乎就靠个复始术一招鲜，拿着说了一万年。倒确实是很精巧，很古典。但再也没见别的。总之我不太信他们能有这样厉害的重生术。”
“不过我可以去找找看。说不定就是他们后代太笨了，一代不如一代，没再出过什么旷世英才。”乌丸勉勉强强说道。可能才想起来，再这样拒绝下去，会被留下来清理棺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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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被喊出来时，乌丸只觉一阵毛骨悚然。地上放满了棺木，银角还在半空中临时做了个结界，结界上面又摆了几乎满满一层。
乌丸强作镇定，催促大家立刻就走。
可豆豆和招财同时发出了凄惨的大叫：“让他们停下来，不要唱了不要唱了。”
银角满脸讶异，“刚才你们也在这里，怎么之前没说这个事情？”
豆豆扯着嗓子喊道：“刚才他们只是小声哼唱，各唱各的，现在突然一起吼着唱起来了。幸亏我和招财没有耳朵，不然耳朵都聋了。”
“可是他们唱的声音像鼓点，产生了一种振动，我觉得我的空间都不稳定了，一直在跟随着他们的歌声振动。而且他们越来越快。这样下去，再唱个几遍我们会被震碎的。”招财也扯着嗓子喊。
乌丸与银角对视一眼，同时开始念咒施法。一小会儿工夫，两人共同制造了一个拳头大的隔音隔光的结界，把招财和豆豆丢了进去。
豆豆和招财传音出来说没用。
银角思索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怎么办。他尝试着大声念清心咒，又试着用意识观察这些棺木里有没有怨灵怨咒，又试着用灵气去扫这些棺木看看有没有异常。都没有异常。
乌丸突然说：“他们不是要回故乡嘛。那你告诉他们你会带他们回去，试试看呢。”
银角心里表示怀疑，但还是马上照做了。没有效果。
想想也是，他们其实什么声音都听不见，相对地，对方应该也听不见他们说话。
于是又喊豆豆和招财试试。
他们分别试了试，还是没有用。
乌丸静静站了一会儿。
他闭上眼睛，双手交叠于胸前，张嘴开始了一段悠长的吟哦。听不出内容，似乎只是无意义的各种象声词的堆砌和融合。每一个音都拖得很长，袅袅而终之前，下一个音又出现了。
这些音缓缓地从他嘴中吟唱出来，看似轻柔，却带来了一股古朴的力量。这力量是借来的，既有着俯视众生的强大，又有着悲天悯人的慈悲。
银角这才第一次见识到世代为狸国管理神宫祭祀的乌丸家族的实力，心中惊讶之余，颇感钦佩。
猴子和堆堆都听入迷了。他们都刚入精怪的世界，没有见过任何祭祀之礼，乍一见到，自然是心向往之。
乌丸吟哦完毕。仍然保持刚才的姿态。庄严说道：“我和银角将会带你们回去。请收悲声，耐心等待。等我们脱困之后，必将践约。”
过了一会儿，招财崇拜的声音响起：“乌丸大人，你好厉害哦。他们又变成各唱各的了。你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大神怪，中的一个了。”
乌丸得意地笑了起来：“雕虫小技而已。好了，那我们得找个地方把这些棺木都带上了，你俩谁装啊？”
豆豆和招财傻眼了。
而同时，银角忽然疑惑地问道：“你刚为什么要说你和我会把他们带回去……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啊？”
第九十四章 准备就绪
招财和豆豆都不想装这些棺木。
对死亡没有恐惧是一件事，对一两具尸体没有恐惧是一件事，可对着一百多付棺木和里面的骨骸有没有恐惧，这不该是一枚正常狸元需要考虑的问题！
他俩悄悄传音，怎么碰到这个乌丸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奔着“不正常”去了呢。
于是事情的进度就卡在了棺木收殓那里了。自由的狸元嘛，当然有说不的权利。
这时候，有眼色的猴子小意上前献计道：“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法子，各位大人听听，兴许能管用。”
豆豆和招财马上热情地请他快说。
“之前听大王的遗言里说，要给堆堆和银角大人各一枚狸元，请豆豆大人帮着训练，希望把他们变成招财大人这样的杰出狸元。我在想，新狸元也许会愿意接收这些棺木。”他谨慎地看了眼银角和堆堆，见他们面无异色，松了口气。
继续接着说道：“毕竟将这几百具棺木全部容纳进去，应该需要一些方法，也许是靠学一些法术，也许需要很多灵气支持。这个我是不懂的，还要请教豆豆和招财大人。”
“我是想，对新狸元来说，一开始就能有这样的历练机会，应该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如果出去外面，没有洞内这样浓郁的灵气环境，也不会有豆豆大人这样了不起的狸元大人指点。对他们来说，这可是天大的的机缘。”
乌丸和银角都对猴子刮目相看。乌丸不由夸了句：“你这个小家伙挺机灵的，做事情态度也很好。”
猴子满脸喜气道：“不敢当乌丸大人夸奖，我只是从自己的角度来想的。我现在初成精怪，没有师承，没有父母兄弟可以跟着学习，还好遇到豆豆大人能有机会看一些修行的书，可看不懂的地方那么多……我就经常想，要是能有一位神怪大人愿意教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乌丸和银角对视着点点头。这猴子又聪明又会表现，还这么会创造机会，自然也一定会抓住机会，是个人才呐。
两位大神怪还在酝酿爱才之心，独立狸元招财已经抢先展示了她的赏识。
招财“啪”地拍了一枚和她一模一样的狸元给猴子，道：“你也没有狸元吧，我送你一枚吧，让豆豆教你怎么训练狸元。只是你要答应两件事，一是你只能有这样一枚独立的狸元，二是这些棺木要暂时放在你的狸元里。”
猴子两眼熠熠生辉，幸福来得太突然。忙不迭答应。
银角淡淡笑了。人人都爱看一无所有的穷小子突然之间获得重宝的戏码，他也不例外。盘算了下，眼下这些人，堆堆肯定是跟着乌丸了。那不如他也来做点雪中送炭、锦上添花的事情吧。
虽说听堆堆讲，这个猴子野性难驯，又记仇，之前还把林微昕推进了池子里。可仔细算一下因果，要是没有他这三年耿耿于怀的报复心，也没有这一场夕烧金的际遇，银角也不知何时才能醒过来，也遇不到这些葬身他世界，仍然一心回故里的滇池来客。
对乌丸来说，又何尝不是，若林微昕没遇见他，他没准死在第一层陷阱里了。
只除了林微昕，沾上这道因果，肉身湮灭，但也可看作之前恶因的了结。对其余人来说，与猴子结的皆是善果。
如此看来，也许只是天意，天意不可违。
银角对猴子和蔼地一笑，问道：“你可有名字？”
猴子老老实实回答道：“我叫阿古。”
银角道：“阿古，在把这些棺木迁回去之前，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着我。你有任何修行上的问题都可以问我。”
猴子头点得像捣葱，心里一万个愿意，嘴上一时居然说不出话来。
银角又说：“你也没什么需要感谢的，这是我报答你愿意帮着收拾棺木，又愿意接收这些棺木。等这件事了了，我们之间的这段恩泽也算还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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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角和堆堆，这次随着阿古一起，从招财手上各得了一枚狸元。嗯对，都是1狸元。当家才知油米贵。招财现在要自己掌握元生了，得节省点。
乌丸很眼热，变成美少年的样子，耐着性子和招财与豆豆陪笑脸，想看他们谁愿意也帮着培养一枚这样聪明的狸元。
豆豆因为已经有三枚要管，就以此为借口说“精力不济”，就是不乐意。当然更大的原因，据猜测是因为乌丸之前想让豆豆和招财接收那一百多个棺木。豆豆事后曾抱怨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可能有个这样俊美的少年，天天陪着小心和你说话，对女性狸元来说，实在是一件很难拒绝的事情。独立狸元招财很快就妥协了，同意单独为乌丸培养他那枚狸元。
起初，银角他们一起在豆豆的指导下把这枚狸元设成主账户。让他可以开始接触更多的思考范围，完成更多复杂的任务。
之后又一步一步引导狸元里面的精魄碎片脱离工作手册的束缚，直到狸元意识到自己可以独立地思考来完成主人的要求。
也许因为之前的样本太少，只有豆豆和招财两个。这给大家留下了错误的印象，以为每个狸元都会变成他们那样，又聪明又勇敢又忠心，工作又有主动性。
后来他们才发现，遇到什么样的狸元完全是靠运气的。
比如银角的那枚狸元，即使给了她很多很多明示，她还是几乎只肯按照工作手册工作。又比如猴子那枚狸元倒是很会自己思考，可她是个莽大胆，又爱自作主张，被发现把棺木叠罗汉一样摞起来放，差点把最底下两付压烂。
好在大家都对有这样小帮手充满了新鲜感，也没有觉出太多挫败感。
这样磨磨蹭蹭，反复返工。十几日后，所有的棺木终于还是被整理完了。
银角解开了石洞半空中的结界，这样洞内就恢复了原样。
大家一切准备就绪，静待出发。
猴子身上斜挎着一个小包袱，包里放着一枚最寻常不过的乳白色狸元。他给这枚狸元起的名字叫大王昕。
第九十五章 彼岸花开
银角率先施了土遁术从石头下的泥沙中离开。带着豆豆和招财。猴子和堆堆早已进去微昕岛。
乌丸最后一个离开。
施法之前，他突然想回头再看看洞中景象。
洞中露出泥沙的地方，忽然次第开出火红的花来。细长笔直的花茎顶端，开着线条繁复又妖艳的花朵。闪着莹莹的红光。
“彼岸花啊。”乌丸低声说道，“原来在这里过了这么久，都到秋彼岸的日子了。”
他看着那花从地上迅速生起，渐渐就蔓延过来。洞中已遍地都是，恍若火红的花海。
他默默在心中说道：“林微昕，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别去彼岸。”
转身施法没入泥土中。
这一块地也立刻被彼岸花覆盖了。
银角和乌丸在土里歪歪扭扭遁了挺久，这才到了泥土的尽头。
刚一出去，一大股海水扑面而来。原来这底下的泥土居然通着海底。
银角急忙闭气，防止呛水。
乌丸不像银角常年生活在海边岛上，熟悉水性。乌丸一直是在山中生活，很没有水边的生活经验，于是先吓了一跳，接着呛了水，还让海水把眼珠子腌了半天，为了揉眼睛，又猛喝了几口海水。怎一个惨字了得。
银角赶快翻出海月水母的伞帽，按着拼命挣扎的乌丸，给他先把头套上，隔开海水。还体贴地给他施了个清洁咒，这样他脸上的海水砂石就都清理了。
乌丸刚刚镇静下来，能睁开眼睛看了，就看见铺天盖地的一道鱼墙迎面而来。里面其实都是一尾尾小鱼，但密密麻麻排列在一起，却形成了巨大的体量，给海中的其他生物带来了很大的威慑力。
乌丸一脸惊恐，满脸扭曲地冲着银角比划。
银角往后方一看，也看到了鱼墙。银角也惊了。
无论银角和乌丸，在大海中也几乎没有自保之力，只能尽量游开，离鱼群远一点，避其锋芒。可他们刚刚从海底钻出来，眼睛都还没有适应浅海的光线，有些睁不开。游了半天只是在原地打转。
鱼墙已经来到了面前。乌丸“砰”地发出一声闷响，变出了原身的最大形态，一把抓过银角护在身前，转身背向鱼墙。
鱼墙里的小鱼们被乌丸变身那股灵力震了个七荤八素，还没缓过来，前头这个巨物又猛一个转身，同时还震出好多巨大水花泡泡，带起一股暗流。还好鱼类不容易晕车晕船，这才没有吐。但也乱了阵脚，一时之间分不出东南西北。
乌丸背朝鱼墙，只看见身边小鱼嗖嗖如箭矢一般破水而去，完美避开了自己。
乌丸心里不禁有点得意，说到底无论山林还是湖海，动物界都遵循着一样的朴素规则，谁体型大谁厉害。看看自己这如山的体型，在海水下柔顺又亮泽的皮毛，真是兼具了力量和美。
银角被乌丸提着长袍的领子放在他盘着的腿上，很是憋屈。还好他的长袍有腰带，他腰细，系地蛮紧。要不然乌丸这一提，他早从袍子里光溜溜掉出去了。
想到他这莽莽撞撞的行为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是挺暖心的。可乌丸这人吧，怎么老让人感觉像牛头刺豚似的，不生气的时候很正常，气鼓鼓的样子，老实说也挺可爱。可……总觉得有点不稳定。还是做成刺身最可爱了。
正想着，就听见乌丸凄厉大叫：“豆豆，快把银角收起来。”
银角被生生吓得一哆嗦。脑袋一疼，就已经在豆豆的狸元里头了。
豆豆是很少让人来他的狸元里头，让来也都是猴子、堆堆这种小精怪，因为他们没见识。里头可都是苏木的东西，他谨慎着呢，可不能露了苏木的财。引人觊觎这种傻事，他是不做的，尤其是见多识广的大神怪，万一看上了，自己又护不住。
可乌丸刚才那声，叫得太凄厉了。豆豆那一刻根本就是本能反应，顾不上想别的了。
乌丸这样年轻的大神怪，这样叫。难道是遇到了大鲛鱼？
银角和堆堆、猴子担忧地坐在豆豆为他们准备的一间牢房里，等着乌丸的后续消息。
这是一间很坚固的牢房，焊死的铁栅栏没有活门和锁眼，石头墙，还都是巨石，地上铺着稻草，很薄的一层，潮乎乎的样子。
银角刚进来，还是在牢房外。就看见堆堆和猴子双手握着栅栏，眼睛里仿佛流露出对自由的渴望来。
倏忽间，他就被提着袍子的领口丢了进去。
他深深地怀念起微昕岛和林微昕那张沙发床来。
狸元外面，乌丸虽然全身都泡在海水中，可还是努力地炸毛了。
刚才的鱼群匆匆逃命，根本不是因为乌丸，而是因为一大群巨型银霞水母。
这群银霞水母全身淡玉色，伞帽和触手上都布满银色的规则发光腺体，在水中犹如一片染上无数冰魄清霜的薄云絮。外表如此清丽，毒性自然也非凡。
它们闲庭漫步般从乌丸后方聘婷而来，经过乌丸后，忽然停住了。只是随着水流缓缓地舒展着触手，轻轻荡漾着，翩翩起舞一般。一边等着后面的水母，慢慢地排成一个圆围住了乌丸。
乌丸一动不动，脑子里在想别的。
他想如果他死了，银角把他送回族里。族里会怎么给他的墓碑上刻生平呢？因被一群银霞水母围攻而毒发身亡？还是因病早夭，族人扼腕不止？
他又想，如果死在这里，答应林微昕要尽力救她回来的事情，也只能作罢了。
要是银角出来得及时，没准还能收回一些他的精魄碎片。万一他瓶子不够了，只能和林微昕的放在一个瓶子里。这样以后他再找到法子复活林微昕时，那个新的林微昕说不定就能有自己的法力和灵气，比原来的蠢蛋林微昕岂不是要聪明一百一千一万倍？
可他要是出来地不及时……那就算他一命还一命，他们也算两清了。
这时，这群巨型水母中最大的一个，游到了乌丸跟前。左晃右晃，然后沿着一个方向，快速游起来，沿着乌丸绕了一大圈。又重新回到乌丸面前停住了。
微微颤抖着，似乎在凝视着乌丸。
第九十六章 此地无银
银霞水母中体型最大的这只，正对着乌丸，将它的伞帽朝乌丸这边倾斜过来，似乎在对乌丸点头示意，触手也花瓣般向四面伸展出去。稍过了一会儿，就又都收了回来。看着像在行礼似的。
随后它带头继续往前游去了。
随后这一群银霞水母转瞬就全部游走了。
乌丸慢慢恢复了心跳和呼吸。这才松了口气。
总算瞒过去了。
他刚才灵机一动，屏息收敛生机和灵气，假装成一只被海月水母捕捉到的猎物。让这群水母以为是比它们更大的水母在进食。
所以说嘛，动物界有好多朴素的规则，比如之前说的“谁个儿大谁就厉害”，又比如，“不要盯着比自己个儿大的动物吃东西”。
乌丸喊豆豆把银角放出来。
银角出来后，脸色有点阴沉。从此以后发奋图强地训练自己那枚循规蹈矩的狸元，立志要在里面建一个居住环境优良的牢房。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乌丸完全没注意到，绘声绘色给银角描述刚才的危急情况，银霞水母体型之大，触手之长，毒性之强，人数之多，而他又是如何临危不乱，镇定地想出妙计……
说着说着，他卡壳了。
眼见那一大群银霞水母又转回来了，速度更快，触手飞扬，看上去很是亢奋激动。
乌丸一阵心虚，难道它们走出去一段想明白了？它们就没有脑子吧。
他还想故伎重演，又要伸手去抓银角，被银角一袖子挥开。
银角从怀里掏出招财来，大叫一声：“把芥子底水玉葵都丢出来，跟他们讲，开饭了。”
然后银角轻盈地游来乌丸的眼前，抓着豆豆，叫道：“把乌丸收起来。”举起豆豆，狠狠拍在了乌丸的脑门上。乌丸进狸元的瞬间，看见银角露出了一个狡猾的笑容。
同一时间，招财把池子里的波点葵一大把地丢了出来。
因为之前有和它们知会过要出来吃饭，为了能尽量多地赶在第一波出来，这些波点葵主动把触手全给收起来了，体型也缩到初雪宝螺大小。
看上去，招财就像撒了一把初雪宝螺到海里。
银角现在对这些芥子底水玉葵，是没有什么直观认识的。
他醒的晚，夕烧金雨之前还能游泳的水池子，他没缘分游。
醒过来后，那池子已经因为葵满为患，又浸着太多脱落的触手，变得很粘稠。他就从没下过水。只是偶尔看见乌丸央着林微昕陪他去游泳，要么就是捞触手上来吃。
对这些水玉葵的唯一印象就是触手切片，口感爽脆，触手上的毒刺会给舌头带来轻微刺痛并酥麻感，入口时感觉很特别。
关于触手的毒素厉害这些都是眼见或耳闻，亲身体验为零。这次兴许可以见识见识。
银角紧张地站在波点葵落地的地方之前，一只手捏紧拳头，垂在身侧，一只手虚虚张开护在胸前，等着银霞水母杀过来了。
这把不起眼的宝螺状海葵一接触到外面的海水，就爆发性地膨胀起来，还没落地找到基底，就迫不及待把口盘附近的触手全部放开，尽全力舒张开。
银霞水母第一波先遣部队来的前几秒，银角毫无戒备地被身后的海葵触手卷了起来，一使劲，远远丢到了海葵们的后面去。
人家要吃饭，他杵在前头，太碍事儿了。
这群银霞水母看到海中凭空爆出的一大群巨型海葵，纷纷急刹车，想调头跑。来不及了，前头那些体健貌端，跑得快，善打架的，都一下子折损在了这群饿了几年的进化版波点葵嘴里。
包括最大那只水母，没准儿是它们大王。ZA
银角看着前面那群比乌丸原身还大的波点葵们在那大快朵颐，心里直庆幸这是友军，要是这波是敌军，那真不好说了。
前头的青壮年水母都被吃完了，后面的老弱病残们撒腿就跑。波点葵们决定追。
银角第一次看到海葵快速移动。
它们将身躯进一步膨胀，因为没有骨骼，看起来很像一滩半液体状的东西，流淌着向前进方向涌去。按说是很慢很慢的，但是因为体积异常巨大，这样往前倾倒一点点，整个身躯就往前了移动了一大步。
银角看着啧啧称奇，忙让豆豆把乌丸放出来，一起看新鲜。
乌丸出来见到这样壮观的场面，也来不及发脾气投诉豆豆里面那个牢房了。变出肥大叔的人形来，拖着银角追着波点葵就去了。
银角颇通水性，在海水里游泳速度也很快。
乌丸仗着头上带着海月水母的伞帽，不会接触到海水，就当在陆地一样。可海水浮力很大，肥大叔密度又低于旁人，他跑着跑着就觉脚下一空，重心移动到了腹部，自己被海水托起，平躺着了。
速度就更慢了。
乌丸手脚并用，拼命游了好一会儿后，看见身下海水的颜色由漂亮的蓝绿色变成了深蓝色。他们被这些银霞水母带着，往深海区去了，
这时候他开始感觉海水里有一股股方向不一的乱流在四方流动。他被乱流带着，很难控制自己的方向，打着转儿，身不由己地远离了银角和波点葵的队伍。
他哇哇叫着银角，银角扭头看他的工夫，就被另外一道乱流带偏了。
大家都在拼命努力往一起去，却抵御不过暗流的力量，离对方越来越远起来。
一会儿之后，只能看见对方在海面上变成了很小的一个点。
乌丸不划水了，干脆躺在水上，顺着洋流下去了。漂着漂着，太阳要下山了。乌丸忽然指着远处能看见的沙滩激动地叫了起来：“豆豆，快看，岸在那儿！”
豆豆闷声闷气说道：“阿古说最好现在赶紧就着涨潮想办法靠岸。等一退潮，只能自己游过去，还有可能被浪推到更外头的海里去。他还说，现在过去天黑就能靠岸了。不然，起码要游到半夜才能回去。”
乌丸想了想，突然问道：“豆豆，我看你防着我们进你的狸元到处看，是不是好东西很多啊？你翻条小船出来，或者你有没有在里头养大玳瑁？能飞的也可以。快点！不然我游不动了就要开始扔身上没用的重量。你就等着到海里喂水母吧。”
豆豆心里“咯噔”一下，如果他真的长了心的话。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悔不当初。
哎！和这群不正常的人在一起久了，自己都透着一股蠢相！我应该先把他们眼睛蒙起来再丢进去的。这样他们就看不到里面是牢房了，也就不知道我防着他们了。
第九十七章 牡蛎汤
豆豆很快拿了条独木舟出来，整棵大树凿出来的，只能坐一个人的那种。
他格外惋惜地对乌丸说道：“乌丸大人，真不巧，我只有这一条。要是有那种可以坐两三个人的就好了，这样堆堆和阿古也可以出来帮忙。可能划起来就没这么费力……”
乌丸用与他那体型极其不符合的灵巧动作，翻身进了独木舟，对豆豆说：“这些不算什么问题嘛。有工夫想这个，你赶紧回去把你的牢房改装改装，加点桌椅才是正经事。”
豆豆和招财传音，得意洋洋地说着：“我特地把那条死沉死沉的独木舟给他了。这几年海上爱用的，又轻又窄，速度超快的那种人族的小艇，我就没拿出来。看他一个人划去。”
招财迟疑道：“乌丸大人用个风起术就可以了吧。哪需要自己划？这里又不是人类那个世界。什么都只能靠人力和机械。”
豆豆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不用说什么了。乌丸已经在独木舟上贴了一张叫做“借东风”的符箓，高高兴兴立在船头，吹着习习凉风，观赏日落。还时不时感慨两句：“你看一次落日才这么一点夕烧金，我们之前是何等的奢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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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的银角可没有乌丸这么好命了，他和一堆波点葵被乱流裹挟着，一路打着旋儿，硬着陆到一堆珊瑚丛中。脑袋都被磕青了。
波点葵可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它们冲去啃起珊瑚来了。
等脑壳上一个老大的青色鼓包被揉地长起来了，银角的头晕总算缓解了。他观察了一下四周。
这里位于几股乱流的中心。能感觉到稍微往周围多走几步，又有暗流涌动。独独此处，乱流缠绕在一起，此消彼长，反而获得了难得的一块清净地方。
这不大的一块地方，水清且浅，铺了细细的一层白砂。底下很多珊瑚海葵，还有很多长针的云丹，看到银角他们过来时，居然悉悉索索迅速地躲到了一边。海葵中有许多小鱼游来游去，应该是与海葵共生的。
银角观察了两眼，目光就炙热起来。这个云丹，灵气充沛，外壳也附有灵气，如果拿云丹壳来炼，肯定比他们雾岛那的好得多。正好他先前那对壳被佐佐和林微昕拿走了，他一个都没有了。
谁知才一意动，那群云丹壳似乎意识到了危险，又悉悉索索跑远了一点。
银角追着往云丹群那走了几步，又看见珊瑚底下有一只巨大的砗磲。
外壳上全是黑漆漆的海藻，两扇壳张开，露出里面绚烂无比的外套膜来。壳张开的地方莹莹有光亮透出。周围弥漫着一股灵气。这样强灵气的砗磲，即使常年在海边生活的银角也是头一次见。
银角的眼神火热，不由摸了下长袍袋子里的那套工具。刀斧锤钳样样俱全。要不先把这个砗磲挖下来养在狸元里，待会儿再去找云丹。
他蹲下来，开始翻内袋，先找到一个海月水母的伞帽戴在头上，清空了里面的泥沙和海水。然后把工具拿出来一字排开。再施一个定风波咒，把这些工具都固定在海底，不受浮力和水波影响，不会飘起了。然后银角搓搓手，兴致勃勃地打算来挖砗磲了。
哦，先要知会狸元。他想起来。于是与自己的狸元传音道：“狸元，你去找个大点的螺蛳壳，接上海水我过会儿要挖个砗磲放进来。”
狸元回答道：“主人你好，余额1元。你的要求与《狸元工作手册》中关于狸元职责的描述产生了冲突，此项要求无法执行。我感到十分抱歉，感谢你的理解与支持。”
银角一阵气闷。这就是为什么他明明有一枚狸元了，却还要自己从暗袋里找东西的原因。
他气得回了句：“我并不理解和支持。”
狸元卡住了。一直没说话。
银角这才心里舒服一点。
想想还不够解气，又加一句：“你的《狸元工作手册》第一条，服务宗旨里就说了，你们工作的最终目标就是要让客人满意。对吧。你最重要的一条不去做，还说自己读懂了。这是本末倒置。”
狸元陷入了对《狸元工作手册》的又一次深度学习中。
银角开始翻自己的家当，想找个壳子来暂时先装一下砗磲。
突然，他摸到了一个小的砗磲壳。
他惊讶的拿出来看了看，稍微有点眼熟，并不是他的东西。那肯定就是林微昕的了吧，多半是从抽屉库看书的桌子上误拿的。
他见这枚砗磲壳与水底那大的一样，外面裹满了黑漆漆的海藻。暗忖是不是这里的砗磲都会自己给自己缠海带，也许是一种流行。
他轻轻晃一晃砗磲壳，突然听见里面有琉璃瓶撞击的声音。
“哦！”他想起来了。这是堆堆那孩子用来装林微昕的精魄碎片和灵气团的。那先给里头的瓶子们挪个位置，看看这个砗磲壳能不能变大。
他打开了砗磲壳，一阵声音传了出来。
“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一个老头很焦躁的声音响起。
“那你看能往哪走？出去全是乱流，不然我们会在这儿？”一个老太太略显刻薄的声音回答道。
“再不走，外面这带角精怪就要把我们连根挖起了。万一他不懂我们的好处，只是想吃牡蛎汤呢？”老头急了。
“我不是不想走，是我们根本走不了啊？跟你说了，外头全是乱流，根本走不了。非要出去就不知道被裹挟着飘哪儿去了。”老太太倒是没急眼。
“那也比做成牡蛎汤好啊。”老头急老太太抓不住重点。
“汤什么汤！你没看见那个小大人带着一堆工具吗？要是想吃汤，哪需要这样精密的工具，直接拿个石头砸开就行了。”老太太急老头笨。
“哦，也对。”老头被说服了。
“而且你想啊，我们为了躲那群人族修士才跑出来的。谁也没想到，居然被乱流带到这儿。虽说现在是想走也走不了了，但是这儿条件比原来那个海湾还要好。这里无论什么东西的灵气都更强。那些人族修士也找不到这儿来，多安全啊。”老太太继续补充理由。
“誒？我说你有没有听见回声啊，为什么我们说的每一句话很短的时间里会出现一道重音？”老头岔开话题。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我打开了这个砗磲壳就听见你们已经在里面聊上了。”银角抱歉地说道，“你们不要紧张，我就是这个拿着工具的带角精怪，我先告诉你们，我不想吃牡蛎汤。你们放心。”
第九十八章 朝生暮死 而尽其乐
小砗磲壳准确传出了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然后“啪”地一声自己合上了。猛地挣脱了银角的手，乳燕投林般扑进了大砗磲壳里。
银角也很尴尬。堆堆回头问他要起来，他要怎么说？你那个小砗磲壳，被一个大砗磲喊走了？
好在大砗磲壳里的老太太问起他来了，“这位大人，不知你是从哪儿得到这个砗磲壳的？”
银角答道：“是我的一位朋友的。因为刚刚与他们走散了，暂时是在我这里。回去碰头后我要归还给他们的。”
老头抢着问道：“你是那个小人族的朋友？她这几年去哪儿了？我们给她传话都传不出来。”
银角顿了一下，想说什么，又不知能说什么。
他的沉默引来了老太太的警觉，她怀疑地问道：“难道你杀了她，抢了她的东西？”
老头也怀疑起来了，“是吗？你告诉我们实情，我们不会和你追究。我们和她也就萍水相逢，无甚牵扯，你别怕我们报复。我们只是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你告诉我们吧。”
银角啼笑皆非。
又想了想，先说一句：“说来话长。”
老头不耐烦起来，“你先告诉我她还活着没有？”
银角被这不耐烦惹恼了，回答也带了两分火气：“要是能用简单的活着或者死了来说这件事，为何必要说‘说来话长’这句？”
老太太出来打圆场：“大人你不要理这个老头，他脾气古怪地很。因为我们与这个人族小大人有点因果未了。所以有些失态。还请大人告知她的下落。”
银角第一次需要完整地对别人叙述这件事。
他不知从哪开始。想了想说道：“我从我第一次见到小林的那晚开始说起吧。”
老头一下子急了，“我说大人，我不是小林的爸爸，不是在这第一次见准女婿。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呀？哎呀，你怎么这么急我啊。哎呀……我看你也有个千把岁了，难不成你八百年前认识的她，你就这么一天天地说给我？听完你都2000岁了。”
银角忽然说了句：“行了，结果就是她死了。”
老头反倒愣住了，结结巴巴说道：“你不是说不能简单地说她是死了或是没死吗？怎么你又说她死了？她怎么死的，谁杀的她？”
银角不回答。
老太太又来劝银角，“大人，我们知道了，谢谢大人告知。能不能请大人把事情的经过和我们讲一讲呢？
上次见到那个小大人还是三年前，她看起来无病无灾的，总不能就这么自己死了吧。”
银角直言自己不想说了，收收工具，就打算去抓那些云丹。
耳边就听老头在那说道：“我看啊，小林肯定是倾慕这个有角精怪，倾慕他好看，你看她把我们这么重要的砗磲壳都放在他那。”
老太太佯作思考，过一下说：“对，我看也是这样。”
老头又说：“可是她怎么就死了呢，我看她后来几年灵气也多了，下水游泳也快了，怎么都还能活个上百年。肯定是因为这个有角精怪不喜欢她，她就伤心欲绝，郁郁寡欢，闷闷不乐，七窍生烟，气死了。”
老太太故作惊讶说道：“哎呀，世间竟有如此无情寡义之人？！”
老头叹一口气道：“这就是每个人的命数了。我第一次见小林大人，就能看出她会有一个大劫，但是当我估计大劫将至，就没法和她说了。谁知道有角精怪这么狠心呢。”
银角把拿在手上的工具“啪”地又放回到地上。
“你这老人家好不讲理。我要说，你嫌啰嗦，我不说，你又要听来龙去脉。”
“你说谁好不讲理？”老头想吵架。
银角一直以为乌丸就是他的劫数。这样看来，乌丸只算得上是磨练而已。
银角说道：“那我就说给你们听好了。只是有一条，中间不明白的你们可以问我，但不许说那些冷嘲热讽下判断的废话。你们只要说一句，我就立刻闭嘴，再也不会透露一个字给你们。”
老太太代表老头表了态。
银角这一说，确实说了很久。一直说到月上中天才说完。
他报复性地把所有细节都说了，还把自己的想法感受都原原本本说了。
他说出了他的真实的感受。
“我觉得很难过。她是我的生活里出现的，很接近于朋友的一个人。而且她比乌丸性格好很多，她消失了之后，我觉得有点孤独。所以我收了一只猴子跟着我。”……
说完后，银角觉得轻松了一截。
那只小砗磲壳又从砗磲夫妇那飞到了银角手里。
砗磲老头的声音在里面响起，“这个砗磲壳你拿着吧。不过可不是送给你啊。你不是说要找那个重生术复活她吗？有什么就告诉我们。之前我骗你的，我才没看到她有什么大劫数。只是我们想离开这里了，得和她告个别才能安心。我们还有礼物想留给她。”老头突然叹了口气。
老太太也出来说话了，“小大人，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小大人平复心绪。我们精怪的法心贵在唯精唯一，不要被这些心绪削弱了去。”
老头严肃地赞同道：“我们比你痴长几千岁，看得更多一些。以前的时候，精怪们可不像现在这样多愁善感。都是共存时代和人族学的。人族朝生而暮死，而尽其乐。所以他们感情很浓烈，也喜欢表达出来。我们精怪不这样。我们占着这几千年的寿命是为了极其游的，不该陷于这些肤浅而善变的心绪。”
银角起身行礼，“砗磲大人，受教了。”
“不过现在说了也是白说，出不去啊。”老头又说。
银角脸色变了几变，要来交代联系方式、修行要点种种的也是他，别人正儿八经和他说完了，他又来说之前说的都没用，现在出不去。
这种非要把话往死胡同里推的说话方式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拥有啊？！
银角又想要立刻站起来走人，去抓云丹。
老头忽然又说起来了：“说起重生术来，我突然记起来，当时有一个仲夏国的故事里有说过一种用莲藕重塑肉身的法术。你也可以去找找。据说是神术。”
“砗磲大人，要不我们还是先讨论下怎么离开这里吧。不然出不去也是白费口舌。”银角来了精神。
第九十九章 带来好运的五色缕
砗磲说他们到这一片已经有挺长时间了。
一年多前的一天，岛上来了几个人族修行者，似乎是循着什么灵气法阵的痕迹来的。（砗磲当然知道实际是那群人发现了自己的痕迹）然后把出云岛周围的海域全部翻了一遍。
砗磲哪能由着他们找到自己呢，发现他们踪迹的当天晚上就逃走了。
他们先往西边走，从林微昕住的石头山那片海域绕行，再往南去。
结果到了南边一片，一下子遇到几股暗流，被连掀了几个筋斗。他们不得不放出灵气，把体型变到最大，压住了暗流，这才慢慢落到了这片深海中罕见的浅海海域。
刚开始，他们还很担心人族修士会循着灵气痕迹找到他们，一直尝试离开这片海域，继续往深海去。但出去两次和暗流搏斗了半天，被乱流带着重新又回到了这里。之后他们就放弃了。
再加上这里灵气充裕，食物种类更多。住下来后，舒适度比之前那个珊瑚湾更高。
就这样，他们担心了几天后，发现没人找来，也就舒舒服服住下了。
“总之，这里我们是没想到出去的法子。”砗磲老太太最后总结。
银角脑子里顺了一遍信息，想着那就等明天再来看看周围的情况吧。
于是问过砗磲夫妇这枚小砗磲壳能否变大。经过他们同意后，把砗磲壳变到一人多长，用那团五色缕一头拴在珊瑚群里最粗壮的那支，一头拴在砗磲壳上。
然后又给自个人施了个“如燕咒”，爬进去砗磲壳。睡前又施了个风起术，把身上的水吹干。这才躺下。砗磲壳“咔哒”一下合上了。
银角感受着砗磲壳底传来的规律的海潮律动和声响，一下子就睡着了。
第二天，他是被砗磲老头一阵急促的叫声惊醒了。
就听见老头的声音在砗磲壳里回荡，“有角的大人，长角的大人，你在哪儿啊，你这一晚上就携壳逃走了？你怎么做到的呀。真服了你了。”
他打开砗磲壳坐起来，看见自己已经在海上了，四顾茫茫，没有任何参照物，完全不知道在哪儿。
原来夜里，砗磲壳随着海浪的走向，到了这片海域的边缘。又因为很轻，就被乱流捎带着一起出去了，一晚上漂流了不知多远。
还好那团五色缕无穷无尽，还能循着线回去。
银角想明白缘由，也不急着回去了。
就简单告诉了砗磲老头自己在外头，打算多看一下四周的情况，看一会儿自然会回去。
接着就也不做什么干涉，随意跟着海水继续漂流了。
漂着漂着，不知附近哪个岛的乌云都聚集起来，要行雨。风也飒飒吹了起来。大风推着砗磲壳一阵快一阵慢地往一个方向去了。
眨眼间大雨倾盆而下。还好银角早就关上了砗磲壳，由着风雨和海浪一起，拉扯着小小的砗磲壳转着圈走着。
等雨过天晴，再打开砗磲壳，银角发现自己已经搁浅在了一个小岛上。这是一个实际意义上的“小”岛。就像一个院落般大小，岛上什么植物都没有，光秃秃的，全是石头。
从昨天到今天一直在海上，再次看到陆地，银角迫不及待地下壳上了岸。
上岛走几步才发现，这一片院落大小的石坪，远不是这个岛的全部。
这是一个很长的岛。银角登录的这头，只是这个岛的一端，这端连着一条细长的石头岛体，仿佛是一座天然的石栈桥。连接到另一片岛体。那一片也同样是光秃秃的，但比这片大得多，起码有三个院落大，不知道是不是全石头底，上面倒是铺着一片细沙。
银角看着很有兴味，把砗磲壳收了，走过另一片岛上去。等他走到那片岛中心，他看见与这片沙滩隔着不远的地方是一个大岛。这是那个大岛的小离岛吗？
在银角努力观察着对面大岛里的树林和石头山的时候，一条剑鱼游到银角的视线范围。它从海中高高跃起，开口吐出一个用蜡封口的琉璃瓶到银角脚边。冲银角摆动了一下鱼尾，又跳回海里，飞速游走了。
银角捡起琉璃瓶，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张雅伽岛岛主签发的函。
上面首先介绍了整个这片海域的情况，还附上了地图。银角粗略看了下，这一片以雅伽岛为中心，附近有二三十个大大小小的海岛。其中有个标红了的，看形状正是现在银角站着的岛。
信中提到，这些小岛大部分都没有从属，大多数岛上的原住民只是开了灵智，会说话而已，岛上也没有什么物产，因此这些岛都由雅伽岛岛主统一委派了精怪族来维系安全和秩序。
但是因为这座岛之前是没有的。最近一段时间海底经常发生地动，而昨天傍晚时，银角最初登录的那一片小岛和石头栈桥才升出水面，变成了一个新的小岛。
而银角现在站着的这一片大的岛，原来就很接近水面，根据潮汐情况，有时也会露出海面。它与边上的出云岛中间原本是有一条大陆架相连的，但昨天这段大陆架断裂了。
这片岛屿不仅完全浮出了水面，还被发现与新露出的小岛是相连的。所以现在这是一座新岛了。而银角是第一个登上这座岛的精怪族。按照雅伽群岛的规则，第一个登上岛的精怪族原则上可以拥有这座岛。
雅伽岛的岛主因此来函询问银角是否想要这个小岛。
如果想要这座小岛，那他可以选择自己管理岛的安全与维护，只需支付雅伽岛较少的监管费用。
也可以委托雅伽岛来负责小岛的安全与秩序。这样的话雅伽岛会派一族精怪前来岛上居住管理。他们会每天给雅伽岛发一次音讯，以保持与主岛的通联。这样除了支付雅伽岛监管费用外，银角还需要支付前来管理的精怪族的费用。
以上两种方式，都是参加了雅伽岛的联合管理网，这样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向主岛求助。一旦雅伽岛派人前来帮助解决问题，岛屿只需支付费用给派来的人即可。
信上还说明了群岛的流通货币，除了通用狸国的货币狸元，人族修行者间通用的灵气珠、灵气丸之外，含有灵气的食物、物品也可以用于支付。
最后则说了，银角也可以选择放弃这座岛的主权，那样就不产生任何费用。
等银角做好决定后，请银角尽快到雅伽岛与岛主会面并签订合同。
银角看完函后，开始环顾四周，一边思考到底要不要这个岛呢。
这个岛与他在扶桑的居住地鹿儿岛可完全不一样。这只是两个串在一起的石头岛而已。真正的什么都没有。雅伽岛应该只是想收笔钱而已。如果银角没上岛，他们应该也不会派人来管的。
第一百章 老头子的眼珠子
砗磲壳在这时“咔哒”一声，自己又弹开了。
砗磲老太太的声音传了出来，“大人，尊贵的角族的大人。听说大人要有自己的岛了，恭喜大人，贺喜大人。”要是林微昕在，她会告诉银角，这是砗磲大姐六年多来头一次这么谄媚地跟人说话。
银角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心里暗笑，面上不显。只是客气地告诉她自己还没想清楚这件事。一来没有狸元，二来之后应该要离开这里。
砗磲老太太就提到，“这信上说除了狸元，灵气珠，其他含灵气的东西都可以的。”
银角停了停，问道：“说起来，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砗磲老太太就噤声了。
砗磲老头大剌剌地登场，“我附了只眼睛在你这个壳里。眼睛我多的是，好几百只呢。哈哈哈哈。”他像在炫耀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银角眉头一挑，打开砗磲壳一看，贝壳边缘的齿口上果然附着一粒透明的眼珠。他冷笑一声就想去捏碎它。这眼珠滚动起来。
砗磲老头讨饶道：“大人，角族大人，别捏了别捏了。我不偷看了。你看我们之前不是还在担心你杀了小林嘛。而且你确实才过一晚上就跑出去了……”
银角“哼”一声，收回了手，把砗磲壳大力关上，塞进了暗袋里。
砗磲老头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又换成了砗磲老太太来说话：“不知大人怎么称呼啊？”这时候他们倒还能厚着脸皮和人继续寒暄。
银角想了又想，自己到底是金角呢还是银角呢？算了，就回答道：“我叫桑染。”
“啊，桑大人，失敬失敬。”
银角也不知该不该去纠正他们，自己并不姓桑，名字就是桑染二字，不能拆开了喊。
他只纠结了一秒就放弃了。最近倍感心累，又是林微昕的死，又是心火。才脱离了乌丸不到一个钟头，就遇到了这对奇葩的砗磲夫妇，其中老头还是乌丸的升级版。
天啊，就不能放过他一会儿吗？一小会儿就好。
老太太慢慢说起他们的打算来了。
“桑大人，我们看到大人脱困很是替大人高兴。我们想拜托大人一件事，即使大人听过后，做不到或者不答应，我们也定也会有薄礼奉上。”
银角答应先听听。
砗磲老太太就提出，请银角帮他们把人族修士在他们外壳上绘的灵气阵消除掉。
银角一听就明白了。
精怪世界的人族修士，口碑不太好。因为人族不是天生的精怪，他们对修行格外执着。这种执着，就表现为不择手段。就像芥子底水玉葵，因为富含灵气几乎被他们捕捉到灭绝，真正的惨遭灭顶之灾。
他们还大量捕捞砗磲，绘上聚集灵气的法阵，圈养起来，用来生灵气珠供自己修行用。这还只是临海的人族修士做的事情。内陆的，靠山的，也一样用很多凶残的手段帮助自己修行。
即使银角在人类世界，也听到很多血腥的传闻。
银角答应帮他们看看，尽量试试。
砗磲老太太再三感谢，这回是诚心诚意的了。然后她又提出请银角把他们带回他的岛附近生活的请求。
这边才说完，老头不高兴了，问：“为什么要搬去他的岛那里？你看他的岛就在原来那个出云岛边上，那片哪有这里灵气足，水质清，吃的多？再说，他也没说一定会要这个岛啊。这里说是什么新的岛，我看完全就是两根海蚀柱，中间凑巧还有点大陆架没被海水蚀光。寸草不生，地方又小，光秃秃的，要了做什么哦。还得给那个什么雅伽岛交钱。”
老太太说他：“你看现在这个地方，除了我们自己出不去，别人是能进来的。桑大人不光进来了，还能随便出去。这样的地方不是最危险的吗？别人来去自如，我们却只能在那儿。万一那些人族修士来了，就算只是饿了要把我们吃了，我们也没办法逃。这叫瓮中捉鳖，懂吗？”
老头大概觉得有道理，就没回嘴了。
老太太又说，“我们之前在出云岛，那个岛主犀鸟大人，人是很好的，就什么本事都没有，打不了架。人族修士上岸来，说要搜海边，他只能让他们搜海边。我们要么别挨着这些岛，要么就要挑个强大的岛主，你说对不对。”
老头不出声了。
老太太总结：“这个桑大人灵气这么丰沛，随便拿出团线就解决了被困的问题，前脚上岸，后脚就得了个岛，看看人家这个运气。听到我们求他消除人族修行者画的法阵图，一不害怕，二不惊讶。这些都是见识和底气啊。最一点关键，他是你最喜欢那个小人族的朋友。小人族她心善人好脾气倒是一般，但她太弱了，我们靠着她只会给她招祸，而且她还死了。现在这个桑大人不是最好的人选吗？”
老头补充了句：“而且小人族能不能活过来，这事儿还得落在桑大人身上。”
“对啊！”老太太附和。
银角开头听了两句砗磲夫妇的对话，深觉这样偷听，尴尬可耻又好笑。真不知道他们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还是以为别人听不到。
可听着听着，竟然不知不觉就从头到尾都听了一遍。眼见老两口商量完了，立马要会来找自己说话，银角装作突然对出云岛的森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的样子，目不转睛盯着那一片，完全没法注意到砗磲壳里的声音正在喊自己。
等砗磲老头暴躁地大叫了好几声后，他才做出刚刚听见的样子，沉吟着答应道：“好吧。那我先去对面岛上找两个帮手再来找你们。等我两天。”
他也不再坐砗磲壳，长袖轻舒，腾空而起，直接跃了过去。落地后，轻轻整理了下长袍，朗声问道：“请问岛主大人在吗？”
没一会儿，就见林中来了一只黑白貘，他屈前肢向银角行礼问候：“尊敬的大人，我们岛主正要与贵客共进早餐。岛主说，如果大人不介意，请随我同去，共进早餐。”
吃早餐吗？银角心里迟钝地复述了一遍，各种关于吃的记忆疯狂地冒了出来。哎呀，真是好久好久没有正经吃东西了啊。银角顿时感到饿了。
“那就劳烦你带路了。”银角温和一笑。
第一百〇一章 忧伤的早餐会
银角随着黑白貘往林子深处走去，过了不久，就到达一片开阔的场地。场地边的一棵芒果树上，立着一只很大的犀鸟。
银角记起砗磲夫妇的话，知道这犀鸟便是岛上的岛主。于是向犀鸟笑着问好。犀鸟发出了柔和低沉的女中音，说道：“尊贵的客人，岛主是我的丈夫。因为他此时正带领着另外一位客人从住处过来，所以先由我来接待你。先请入座吧。”
犀鸟太太率先展翅飞下树，滑翔到不远处一张天然的石头餐桌上。
银角走去，自在桌边一个石凳上坐下了。犀鸟太太则立在主位的两个石凳中的一个上。
两人客客气气寒暄起来。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地过来了。嗯？乌丸？银角一下坐直了，往声音来处张望。
就见一个丰神俊逸的少年，着一身浅浅的樱鼠色长袍，嘴角噙着淡淡微笑，一边和与一只大犀鸟谈笑风生说着话，一边走过来。他身后跟着堆堆和阿古两个。
这不是乌丸是谁？
那头乌丸也看见了银角，一脸惊喜地快速走过来，拍拍银角的肩膀道：“我正担心你，怕你被大鱼吃了。还好你无事。你怎么来的这里？”那爽朗明媚的笑脸，刺痛了银角的眼睛。
银角狐疑地看着他，怎么这么奇怪？这乌丸，分明带着一种他根本就不具备的迷人的特质。为什么？银角又看向堆堆和阿古，他们两个都面露挣扎之色，似乎在好笑和星星眼之间僵持不下。
银角抓住乌丸的手，顺便给他搭了搭脉。然后他严肃问道：“你来这个岛之后，吃过什么东西吗？是不是乱吃了什么鲜艳的蘑菇？”
乌丸一把抽回自己的手，顺手拍了银角的后脑勺一下，“说什么呢，你才馋到吃毒蘑菇呢。早上犀鸟大人带了个金苹果给我。说是昕昕的树结的。我闻着太香了，就给吃了。回头你问犀鸟大人再要一个吧。”
银角这才惊觉失礼，向一头雾水的犀鸟大人赔礼，又打了招呼。
大家这才坐下来。犀鸟大人特地请堆堆和阿古也坐下来一起用餐，并为他们升级为精怪族表达了祝福与祝贺。
犀鸟大人低沉的男低音吩咐了一句“准备开饭。”在一边伺候着的猴子和小鸟就忙碌开了。
阿古看着更生感慨，以前，他连在旁边伺候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却能与犀鸟大人一桌吃早餐。真是造化。心里又更感激林微昕三分。
堆堆突然小小声地对犀鸟大人说：“大人，大王交代我把这些给你。”递给犀鸟两样东西。一样是一堆书本，一样是一个布娃娃。
堆堆解释道：“书是之前大王把人族养植物的书给你看时，你送来让大王抄录的书。大王说一定要还给你。”
“这个叫布娃娃，是大王的心爱之物……”堆堆突然哽住说不下去了。停了一下他才继续说道：“这是大王给你的小犀鸟的礼物。”
犀鸟太太柔和地鸣叫一声，接过书和礼物。然后疑惑地问堆堆：“大王就是那位人族大人吧，她去了哪里？之前她帮我们管理出云岛每天的音讯，从没疏漏。三年满后，我却见她住的山洞里东西全部搬走了，只留了一个云丹壳挡雨。你和猴子阿古也不见了，我们还想是不是她把你们带走了。”
银角看一眼堆堆和阿古的脸色，又看了一眼乌丸，开口接过话题。开始第二次叙述林微昕的事情。
这次他比第一说时感受好多了。他简略地说了起因经过，还特地略过了阿古把林微昕推进出云池的事情。
说完后，正好早餐上来了。冲淡了难过的气氛。犀鸟大人招呼大家先吃饭再谈。
最先上的，是放着好几种水果的芭蕉叶。接着就是犀鸟大人种的名产，随便果了。长尾猕猴三三两两从树林里荡着树枝出来，每人抱来一个冬瓜状的果实奉上，这就是随便果了。上桌后，用玳瑁壳刀片从中间破开。几乎同时就能看见一股灵气光点飞溅出来。
堆堆面前是好多烤檐龙，灵鼠干还配有一些新鲜芦笋。猴子面前是一大盘杂果，栗子、榛子、葡萄、菠萝蜜、苹果、花生等食物，还有挺大一盏浓稠的琥珀色蜂蜜。他们满眼放光，仍不住咧开嘴笑起来。
银角桌上是一盘宝塔状摞起来糯米团子，上面印着玉兔的图案，一个水色小瓶里插着几根芒草，还有一盘里放着柿子、红薯、藕节、芋头。看起来是中秋节的祭品。
银角怀念地看着这堆食物，拈了一个团子出来咬了一小口。露出愉快的笑脸来。
他更年轻时，曾经有一次误把村民给月神的祭品当成给自己的了。高兴地吃了几个团子才走。第二天村民惊呆了，敲锣打鼓地庆祝，说这是大吉。
银角这才知道自己偷吃了月神的祭品，老老实实挑了个月夜，在月光下跪了两个钟头赔罪。
今天居然再一次吃到了，银角满脸开心。
一桌人只有乌丸一脸严肃。他的桌上是一壶酒，一只九彩琉璃杯，一盘新鲜的竹笋切条和一盘波点葵的触手切片。他拿起酒杯倒了一杯，一股熟悉的香味传入鼻子，抿一口，竟然辣到心里。
吃完饭，犀鸟夫妇有点恹恹地，大概是因为听到了林微昕的事情。
犀鸟先生说随意果已经分株了，还在养着，等养成了，会通知他们。
然后就说到了当初种的金苹果种子。
出云池边上那处，在3年前的雷纹云漩过后，突然猛烈生长起来，迅速长大，并且奇迹般地第三年就挂了果。淡水泉边的则才刚刚长成细细的小树。犀鸟先生还在查看具体缘由。
出云池边那几棵，第一回挂果，就一树千果。当时种了大约七八粒籽进去，后来分出来隔开养，活了三棵。现在就有3000枚金苹果的样子。刚刚成熟，这么多还得找个地方放起来。
犀鸟大人惆怅地说道：“这三棵都是人族大人的，可我太太特别爱吃这金苹果。本来想和她商量能不能先让给我们一颗，我可以马上就开始帮她把树移植到狸元里，并同时补种其他几颗种子。谁知道……”
这时，犀鸟太太忽然“哈哈哈哈”大笑起来。银角和乌丸头一次见，都被笑愣了。犀鸟先生也回以“哈哈哈哈”。几个来回之后。犀鸟先生面色一肃，说道：“各位大人，我太太记得看过一本书上说到，如果逝去之人还留有八九成的精魄碎片在世间，是可以找一个地方生出一个肉身来再次复活的。”
第一百〇二章 阿古的价值感
乌丸和银角连忙求教。
犀鸟大人说：“是我们18本《往世书》中的一本，《莲花往世书》里讲到过。”
他略有点犹豫地说：“只是这书，自大梵天创世以来就存在了。现在的灵气环境种种都与上古不同，不知是否还能成功。”
乌丸连忙说道：“不妨不妨，蜣螂族也有本《亡灵书》里面有类似的重生术。总之多多益善。看看会不会互相有帮助。真是太感谢你了，犀鸟大人。”
银角不由多看了乌丸两眼。
早餐会结束后，银角又问了犀鸟大人几句关于岛的管理和自己那个小岛与出云岛的关联，并还问了两句那些人族修行者的行踪。想问的都问过了，这才大家各自散去。
犀鸟大人他们一走，乌丸立马跑来问银角昨天被水冲去哪了，一边问一边“吃吃”笑。
银角一看他那幸灾乐祸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额头上那个大包睡一晚变成了青紫色，他刚从镜像术里看到了。于是反问乌丸昨天被冲去哪儿。
乌丸正等着他问呢。高高兴兴把豆豆那个独木舟的事情说了一遍，夕阳的美好啊，海风的微凉啊，坐在独木舟中感受到人与自然的合一，全都用了大量浮夸的辞藻来形容。
而后来独木舟被涨潮的潮汐牵着几来几回，费了好大力气才靠岸。一上岸，不谙水性的乌丸就吐了。这些细节他全没说。
后来堆堆和阿古带着他们去了林微昕住着的那个山洞。招财一进山洞，立刻按照几年前的格局，把抽屉柜沙发床全拿了出来。
堆堆和招财和豆豆，甚至阿古，喋喋不休说了一晚上林微昕的事情。
乌丸就听了一晚上。
天一亮，犀鸟大人惊觉岛上来了个大神怪大人，马上亲自来接他吃早餐。
乌丸也罕见地拿出了自己应酬的那层基本功，令阿古堆堆大开眼界。然后就走到餐厅，银角已经坐那儿了。
堆堆问：“银角大人，你要去大王屋里看看吗？你以前也住在那儿。你住在砗磲壳里，然后放在那个高柜子的第一层抽屉里。大王还给你盖着她的手绢。每天都换。她有好多手绢。”
银角沉默了。
还是先做正事吧，这五色缕已经扯了不知多少出来了。还是晚一点再去吧……
他也简单说了下自己的情况。
因为乌丸之前的炫耀太过明显，银角也轻描淡写了其间的不易，着重笔墨讲了那片浅海的水清沙幼，云丹的灵气惊人，砗磲夫妇的搞笑性格。以及自己的好运气，漂流到新露出海面的小岛上，就可以拥有这个岛。
乌丸听地两眼放光，马上就要去看那个岛，又想去抓云丹，又想和砗磲夫妇聊天。一时竟有分身乏术的遗憾。银角见他一团孩子气，禁不住笑了。
他们是这样打算的。先退回到小岛靠近出云岛的那侧，留一个人拿着五色缕的线团，在那留一个点。其余人则坐船，沿着线回溯开始的地方，如果途中遇到可以确定位置的点，就留人再定一个位置点。
乌丸之前表示过反对，说哪有精怪这样做事情的。直接留个灵气印记不就行了。
银角也不和他辩，只漫无目的地说着，海上风波诡谲，这一路兜兜转转不知到底走出多远。砗磲夫妇说知道一种用莲藕重塑肉身的方法。如果灵气留的印记被抹去了，找不到归路……
乌丸同意了。
倒是没费多少波折就找到了。原来就在距离小岛很近的地方，可是由于小岛底下乱流的力量太大，没法直接到达，会不断打转。直到被水流带到别的地方去。
虽说银角一直生活在海边，可也不知道怎么应对这样的情况。只能先把砗磲带出来，以后再看有没有机会来了。他和乌丸一起留了个隐蔽的小印记，只有他们自己能发现这个灵气的印记。
砗磲夫妇先暂时进入了招财的海水池。招财爱干净，早在海里把海水池子的水淘换了一遍，现在里面的海水别提多新鲜了。
倒是抓波点葵的时候，遇到了些麻烦。它们不肯再进招财的水池了。倒也是，上次在里面一下子关了三年。没东西吃，最后只好来一波自相残杀。怎一个惨烈了得。
好在沾着夕烧金的光，后来它们被迫优化了一下。除了毒液更毒，触手更灵活外，最重要的是它们终于可以不非要吃东西了。也有了一些很初等的灵智。
就是这点灵智告诉它们，绝对不要再进那个水池了。它们开始与招财和豆豆玩起捉迷藏来，一直在珊瑚丛中躲闪。这些珊瑚都长成珊瑚柱了，表面很是粗砺，招财爱美，怕被划伤表面，就有点畏手畏脚的。豆豆倒是勇猛，可他又并不了长在海底的珊瑚柱，在里面半天也没抓到一只。
等着豆豆他们的时候，银角一直看着那群云丹，想来抓个云丹也要不了多久，不如提一声，先去抓一个来。他犹豫着打算开口时，乌丸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对豆豆和招财说道：“让他们待着吧。等银角把那个岛的手续办好了，再把它们挪去岛边上的海域。”
银角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惋惜地看着躲在珊瑚后面瑟瑟发抖的那群云丹，依依不舍地走了。
乌丸非要进招财的池子里和砗磲聊天。大家就由他了。反正他又不会游泳，又会晕船，有没有方向感，呆在外头也只会让人心烦。
倒是阿古，打小就在出云岛上出生。这时候就显示出土著的优势来了。他居然还记住了几个在银角看来完全没有任何记忆点的场所。据阿古说，这几片海水的颜色与周围不一样，说明海水的深度不同，再加上底下可见的礁石珊瑚的海藻的不同，就可以区分了。
银角知道阿古在努力展示自己的价值，希望银角不要为答应教他法术而后悔。他伸手摸了摸阿古的头，夸他道：“你观察很细。帮了我们的大忙。”
阿古呆了一呆，就腼腆地笑了。
第一百〇三章 足智多谋的招财
堆堆在边上看着，眼睛里就流露出羡慕的眼神来。
以前大王会这样做，他只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情，大王却会像见到什么了不得的成就一样夸他。堆堆想着想着，耳朵就耷拉下来了。
有人揉了揉他的头顶。他抬头来，正看见银角微笑地看着他。银角又揉了揉他的头顶，轻声说：“我也想她。”
堆堆的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他跳上银角的膝盖蹲着，两只爪子盖着眼睛，头闷在银角的袍子褶皱里。感到有只温热的手一下一下抚着自己的背，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醒来时，堆堆发现是乌丸抱着自己。银角与乌丸还有阿古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这个岛的开发。堆堆不做声，悄悄把乌丸的手臂抱紧一点。乌丸看过来，堆堆忙闭紧眼睛装作还在睡。
乌丸心里微微叹气，只当作不知道，继续抱着他。
阿古鄙视地看着堆堆，心里大为不满：堆堆都这么大的猫了，还动不动就哭。为了让乌丸大人抱他还装睡。以前就是去大王面前装可怜，大王才来收拾自己的。太可耻了。最可耻的是骗自家长老抱他就算了，还来银角大人跟前装可怜，一看就想踢他一脚。说起来，他到底是猫还是狸子？不三不四的两不像！
阿古这一走神，那头两个大神怪又吵起来了。阿古镇定自若地看一眼两位大人，嗯，不会打起来，还好。自动屏蔽了他们的声音，专心考虑起岛的改造开发来了。
考虑了半天，还是没结果。这个地方又没有土壤，什么都不能种，完全是石头，除了盖房子，建院子，也没什么别的用处了。要么就盖房子，住在这里，然后需要的其他东西都在出云岛上获得。
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直接住到出云岛上呢。钱都不用。猴子想不出来。
当然银角和乌丸也想不出，砗磲夫妇也没想出来。大家想了半天，不由有点丧气。就说天上掉不下馅饼来。鸡肋一般的一个地方，算了算了。
招财开口了：“银角大人，我有好主意，但是你要是接纳我这个意见的话，能不能把栈桥那头的岛给我使用？”
银角和善地笑了：“如果你的主意好到让我不肯放弃这个岛，那可以啊。”
招财得到银角的承诺，很是惊喜，又定神把事情想了一遍，捋了捋可能性和可能面对的风险与问题。终于觉得自己的主意权衡之下还是一个好主意。这才开口答道：“填海造陆。”
猴子先犹豫地说道：“填海造陆这样的事情，只有大梵天才能做吧。不是说别的岛也都没有归属，那为什么不去问问那些不错的岛，比如，想要出云岛要出多少钱？”
堆堆震惊地忘了装睡，插嘴道：“银角大人是因为巧合可以有一个岛才开始想的，又不是本来就想要弄一个岛。不用发这么麻烦吧。觉得不够好就不要呗。本来大家也不会永远在一个地方啊？”
砗磲壳激动地“啪”地一声打开了，砗磲老太太的声音冲了出来。
“绝对别去要别的岛！你去要别的岛，就算他送你，但这些年的管理费一结算，你们有多少钱付啊？你们不知道，这个出云岛的犀鸟大人说过，为了收拾东面的短吻鳄，请了雅伽岛岛主派人来帮忙，用掉了岛上两年的所有收成还有那些周围海域的有灵气的东西。这里的岛都几万年了吧。”
“这个岛没人要他也就丢着了，其实主要是想骗点管理费。但是，但是，如果岛是大人你的，周围的海域确实也是你的，也没人说不能填海造陆，扩大岛屿地盘啊！”
“招财啊，几年不见，太有出出息了，回头姐姐给你两颗灵气珠你好好养养你的精魄碎片，太灵光了。”
砗磲老头咳嗽一声，矜持地也发表了意见：“我觉得吧，岛肯定是要的，先问问价格，如果花销大，那我们可以把这个贫瘠的自然条件拿出来说说，讲讲价。总之，先把岛拿下来，后面，慢慢再琢磨，怎么填海，用什么填，去哪里找材料。这些问题解决了，就可以考虑下一步，造多大的陆，往哪个方向造。要知道，事情都有好的一面……”
砗磲老头突然的无价值长话，给了大家走神聊天放松的机会。他们开始讨论起接下来的任务分配了。
去雅伽岛谈价格签约的事情，招财坚持要让阿古跟自己去。她认为，如果银角和乌丸谁去了，他们因为碍于面子，根本不好意思拉下脸来还价。而且这种大神怪巴巴跑去要一个小破岛，会让别人觉得碰到了冤大头的，大神怪自然钱多，说不定管理费就水涨船高了。
阿古这样的小精怪正好，穷，没什么本事，你问他要多了，他甩手就不要了。自然起价就低。
然后银角和乌丸去问问犀鸟大人附近的情况，以后要做邻居，搞好关系很重要，关键还要问问那儿能搞到填海用的材料。因为填海这个事情，往出云岛的方向，肯定就会占掉一部分出云岛与小岛间的公共海域，一定要先做好犀鸟大人的工作的。
比如，先让一棵金苹果树给犀鸟夫妇，他太太不是爱吃嘛。后面再请他慢慢种就是了。
堆堆去找岛上的万事通阿末，打听打听附近有没有类似的全部是石头的岛，回头大家去看看这种岛都怎么经营。万一当地有什么特殊的植物或者动物呢。他们这堆人都是外来户，还是得听听当地人的意见。
等这些做好了，银角就要研究给砗磲夫妇去掉法阵的事情，或者干脆大家一起先解决法阵的去除，再一起把所有重生术相关的资料信息整合了找方案。。然后就可以兵分两路，一路热火朝天地改造小岛，一路继续研究有没有重生术。
作为一群人中唯一的独立女性狸元，招财的组织能力和处理琐事的能力得到了充分的展示。
这头工作安排结束了。那头砗磲老头的讲话也到了尾声，
“那接下来，就让我们齐心合力，早日把小岛建设好。说千千万万，不如立刻着手行动，各位大人们，就拜托各位了。”
砗磲老头的眼珠子在贝壳的齿口滴溜溜转着，纳闷地发现人怎么都不见了。下一秒，堆堆快速奔过来，“啪”地一巴掌把砗磲壳给打关上了。顾不上说话，衔着壳就追其他人去了。
砗磲老头的眼珠子被震得跳了好几跳，都出现重影了。“这臭孩子，急什么呀？”
第一百〇四章 我们为什么不哭
大家各司其职，忙忙碌碌地过了一阵。
中间阿古和堆堆爆发了一次大的争吵。
那天是很普通的一天。
岛的管理费已经付了，招财和豆豆已经在犀鸟大人的指点下挖沙子去了。
乌丸和银角正一起坐在沙发床上，研究着人族修行者这个灵气法阵用法阵叠加的办法能不能消掉原来的功效。
阿古坐在云丹壳的窗户那翻看招财提到的几种植物资料，又同时在翻看着绘制法阵需要的材料清单。
堆堆在写字桌那翻找乌丸规定他看的一个书目。他翻到了一本书，书名是《狸地岁时广记》。
他自出生就在海边，并不熟知狸地的习俗，于是他好奇地把书翻开了。
里面关于七间狸的那一页里夹着一张纸。
上面用铅笔笨拙地画着堆堆，不太像，但是堆堆立刻知道画的是他。
在他的画像底下写着“小灵猫？七间狸？”的字样。再底下，写着“以后堆堆要回狸地吗，他会带我去吗？带上我一起吧，我没有家了。”
堆堆看着发愣，接着嚎啕大哭起来。他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昏天黑地，还在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
银角和乌丸停下来看着他，却没有上去劝。
阿古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
他大声地指责道：“你只会哭！大王死了。大家都在想办法让她回来。两位大人天天查书找办法，砗磲老奶奶他们这几天要选出灵气最足的灵气珠来养大王的精魄碎片，犀鸟大人已经把他们那本《莲花往世经》送来了，豆豆和招财每天等大家睡了，他们按照书上出现的重生术需要的材料翻库房。我最没用，但我也知道不要打扰他们做正事。”
“你却一直哭一直哭。你什么贡献都没有做，只会哭，还要影响别人的心情。”
堆堆猛然爆发了，大声吼道：“我为什么不能哭？”
“你们为什么都不哭，为什么精怪就不能哭？砗磲奶奶说精怪对生死看得很淡，你们什么都看得很淡！”
“她的东西都还在，你们就可以高高兴兴说话了。你们为什么不哭？”
“她每天给你的尾巴上药，她说过之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你醒过来。她说你救过她，你是特别好的人。可你明明想用雷劈死她。”
“你老是骂她，骂她笨，可你自己游泳都不会。你要吃波点葵，她每次都愿意为你捞。她说你救了她两回，她以后一定要找机会报答你。可如果不是要救你，她怎么会死，怎么会早上还好好的，下午就这样不见了……”
“还有你，你用石头砸破她的头，她只是吓唬你一下。你却要把她推下出云池。”
“我以后去哪儿都愿意带着大王，我愿意永远不离开大王。可是我现在看见她写在纸上的问题，回答给她，她也听不见了。”
“你们总说想办法把她救回来。如果救不回来呢？只能把眼泪留到那时候哭吗？你们说要用骨头莲藕复活她，如果成功了，回来那个是她吗？她还记得我们吗？”
“我知道只有你们才能让她回来，我什么都不会。可我为她难过，我就要哭！谁对她好一点，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可她真的好可怜啊，她晚上会做恶梦，会哭，会叫爸爸。她一直想家，一直想回家，可她说她回不去了。”
“大王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妈妈早就死了，现在大王也死了。我没有大王了。”
堆堆歇斯底里地哭着，这些天中所有的悲痛，震惊，不甘和压抑，他都想哭了出来。
他转身跑了出去。
山洞里一片寂静。
银角起身慢慢走了出去。阿古也随后走了。
乌丸一个人走过去坐在写字桌前。太安静了，安静到感觉耳边咣咣作响。
他拿起堆堆在书里发现的那张纸，看了眼上面写的内容。轻轻念了念“家”字。
他又打开了抽屉柜左上的那个抽屉，拿出遗言里提到的待办清单的那本本子。
那本子上画着一只秃头的浣熊，还写着那句话，“乌丸以后肯定是只炸毛的秃胖子”。乌丸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堆堆刚才爆发出的情绪让他有些奇怪，甚至觉得尴尬。
可是现在没有人在，只有他一个人时，他在这个情绪里看到了熟悉的影子。那种愤怒、惊恐、不甘。他也有，他不知道怎么安放这些情绪，也不明白这些情绪缘何而来。
他既不能理解哀伤和痛苦也不能理解愤怒和惊恐以及不甘。他不明白堆堆和阿古为什么要这么较真地把哭不哭当回事来吵。
他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了存着林微昕精魄碎片的那个瓶子，看一眼门口，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空瓶，从大瓶子里分走了一瓶。他再看大瓶子，里面的蓝色变淡了。他晃一晃瓶子，让里面的碎片均匀分布，又原路放回去了。
北面的沙滩上，风和日丽，海面波光粼粼。海水发出柔和的潮声，轻轻地抚着沙滩。
阿古正陪着小心跟银角说话。
“大人，堆堆是小孩子。其实我也觉得心里很难受。可能因为我们才变成精怪，感情上没法那么收敛。请大人见谅。”
银角似乎没有在听，他忽然问阿古一个问题：“她，林微昕每天都给我的尾巴上药吗？你知道吗？”
阿古答道：“不知道是不是每天，我以前……见过几次。”
“哦……难怪我的回春膏被用了那么多啊。”银角惆怅地说道。不再开口，冲阿古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银角一个人站在岸边，负着手看向海平线。
招财造的微昕岛和这里真的很像啊。可是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活着的岛和死去的岛，是不一样的。
精怪，什么都看得很淡吗？
如果她再也回不来了呢？他还没说出那个“谢谢”。雷电来时，他拉了她一下，她照顾他三年。扯平了吧。那些灵气珠、小手绢、触手和回春膏的。和他当时拉她那一下，能扯平吧。
等他救回了她，就可以把夕烧金的情也还清了。
银角孤独地看着大海，孤独地想着。
大家各司其职，忙忙碌碌地过了一阵。
中间阿古和堆堆爆发了一次大的争吵。
那天是很普通的一天。
岛的管理费已经付了，招财和豆豆已经在犀鸟大人的指点下挖沙子去了。
乌丸和银角正一起坐在沙发床上，研究着人族修行者这个灵气法阵用法阵叠加的办法能不能消掉原来的功效。
阿古坐在云丹壳的窗户那翻看招财提到的几种植物资料，又同时在翻看着绘制法阵需要的材料清单。
堆堆在写字桌那翻找乌丸规定他看的一个书目。他翻到了一本书，书名是《狸地岁时广记》。
他自出生就在海边，并不熟知狸地的习俗，于是他好奇地把书翻开了。
里面关于七间狸的那一页里夹着一张纸。
上面用铅笔笨拙地画着堆堆，不太像，但是堆堆立刻知道画的是他。
在他的画像底下写着“小灵猫？七间狸？”的字样。再底下，写着“以后堆堆要回狸地吗，他会带我去吗？带上我一起吧，我没有家了。”
堆堆看着发愣，接着嚎啕大哭起来。他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昏天黑地，还在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
银角和乌丸停下来看着他，却没有上去劝。
阿古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
他大声地指责道：“你只会哭！大王死了。大家都在想办法让她回来。两位大人天天查书找办法，砗磲老奶奶他们这几天要选出灵气最足的灵气珠来养大王的精魄碎片，犀鸟大人已经把他们那本《莲花往世经》送来了，豆豆和招财每天等大家睡了，他们按照书上出现的重生术需要的材料翻库房。我最没用，但我也知道不要打扰他们做正事。”
“你却一直哭一直哭。你什么贡献都没有做，只会哭，还要影响别人的心情。”
堆堆猛然爆发了，大声吼道：“我为什么不能哭？”
“你们为什么都不哭，为什么精怪就不能哭？砗磲奶奶说精怪对生死看得很淡，你们什么都看得很淡！”
“她的东西都还在，你们就可以高高兴兴说话了。你们为什么不哭？”
“她每天给你的尾巴上药，她说过之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你醒过来。她说你救过她，你是特别好的人。可你明明想用雷劈死她。”
“你老是骂她，骂她笨，可你自己游泳都不会。你要吃波点葵，她每次都愿意为你捞。她说你救了她两回，她以后一定要找机会报答你。可如果不是要救你，她怎么会死，怎么会早上还好好的，下午就这样不见了……”
“还有你，你用石头砸破她的头，她只是吓唬你一下。你却要把她推下出云池。”
“我以后去哪儿都愿意带着大王，我愿意永远不离开大王。可是我现在看见她写在纸上的问题，回答给她，她也听不见了。”
“你们总说想办法把她救回来。如果救不回来呢？只能把眼泪留到那时候哭吗？你们说要用骨头莲藕复活她，如果成功了，回来那个是她吗？她还记得我们吗？”
“我知道只有你们才能让她回来，我什么都不会。可我为她难过，我就要哭！谁对她好一点，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可她真的好可怜啊，她晚上会做恶梦，会哭，会叫爸爸。她一直想家，一直想回家，可她说她回不去了。”
“大王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妈妈早就死了，现在大王也死了。我没有大王了。”
堆堆歇斯底里地哭着，这些天中所有的悲痛，震惊，不甘和压抑，他都想哭了出来。
他转身跑了出去。
山洞里一片寂静。
银角起身慢慢走了出去。阿古也随后走了。
乌丸一个人走过去坐在写字桌前。太安静了，安静到感觉耳边咣咣作响。
他拿起堆堆在书里发现的那张纸，看了眼上面写的内容。轻轻念了念“家”字。
他又打开了抽屉柜左上的那个抽屉，拿出遗言里提到的待办清单的那本本子。
那本子上画着一只秃头的浣熊，还写着那句话，“乌丸以后肯定是只炸毛的秃胖子”。乌丸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堆堆刚才爆发出的情绪让他有些奇怪，甚至觉得尴尬。
可是现在没有人在，只有他一个人时，他在这个情绪里看到了熟悉的影子。那种愤怒、惊恐、不甘。他也有，他不知道怎么安放这些情绪，也不明白这些情绪缘何而来。
他既不能理解哀伤和痛苦也不能理解愤怒和惊恐以及不甘。他不明白堆堆和阿古为什么要这么较真地把哭不哭当回事来吵。
他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了存着林微昕精魄碎片的那个瓶子，看一眼门口，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空瓶，从大瓶子里分走了一瓶。他再看大瓶子，里面的蓝色变淡了。他晃一晃瓶子，让里面的碎片均匀分布，又原路放回去了。
北面的沙滩上，风和日丽，海面波光粼粼。海水发出柔和的潮声，轻轻地抚着沙滩。
阿古正陪着小心跟银角说话。
“大人，堆堆是小孩子。其实我也觉得心里很难受。可能因为我们才变成精怪，感情上没法那么收敛。请大人见谅。”
银角似乎没有在听，他忽然问阿古一个问题：“她，林微昕每天都给我的尾巴上药吗？你知道吗？”
阿古答道：“不知道是不是每天，我以前……见过几次。”
“哦……难怪我的回春膏被用了那么多啊。”银角惆怅地说道。不再开口，冲阿古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银角一个人站在岸边，负着手看向海平线。
招财造的微昕岛和这里真的很像啊。可是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活着的岛和死去的岛，是不一样的。
精怪，什么都看得很淡吗？
如果她再也回不来了呢？他还没说出那个“谢谢”。雷电来时，他拉了她一下，她照顾他三年。扯平了吧。那些灵气珠、小手绢、触手和回春膏的。和他当时拉她那一下，能扯平吧。
等他救回了她，就可以把夕烧金的情也还清了。
银角孤独地看着大海，孤独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