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五章 一无所知
安还没来得及回答,眼角余光忽然看见屋角那三个人,仿佛把烫手山芋丢给了自己一般,蜂拥出门去了。
安愕然看着原本坐在林微昕边上,云淡风轻的桑染,看见那三人出门去了,理理衣襟站了起来,向自己客客气气行了见礼,一句话寒暄都没有,立刻出了门。
然后他听见林微昕说道:“坐啊,坐下来说嘛,站着干嘛,就坐桑染那个椅子。”
安抱着手坐下来,抿着嘴看着林微昕,问道:“我听央央说,她那的碎片一点没动,你的呢?你现在到底是谁啊?我记得林微昕脾气可从来没这么大过。”
想到柴珺出门时的惶惶,越想越觉得好笑,忍不住“哈哈哈”笑开了。
林微昕一手撑着腰一手托着肚子,嫌弃地扫了一眼安,“荷尔蒙,是荷尔蒙的原因。你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吗?你不也是人族里头长大的?”
安听出来了,现在这个林微昕说起话来,夹枪带棒的,不是反问就是反讽。嗐,不就是和自己的说话风格一样嘛。比自己讨厌个一倍的样子。
发现她只是自己拙劣的模仿者后,安的心情大为愉快,就与林微昕毫无障碍地聊起天来。
屋外,乌丸捏着一把汗,生怕这俩人一言不合就吵起来,谁知里面一直有絮絮的人声传出来,时不时还有笑声,就是一直没有不高兴的声音。
桑染心里暗自点头,果然,这人和人之间也与药理一样,有“以毒攻毒”一说。
大家互相劝慰着鼓励着,赶紧出去散心也好,吃东西也好,放风时间到了。
屋子里头,安看着林微昕,暗自观察她的表情和神色。
闲聊了会儿家长里短后,安闲闲地说起今天出门前的情景来。
“当时,白婵不让我去越后山找你和柴珺,她应该是觉得自己这次去凶多吉少了,就派人看住我,怕我跟着出来送死。”
“其实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好好地,突然来了两个人尾巴一样跟着我,肯定有问题啊。我马上跑去找杜若,结果听说他们全在白婵那,就知道出事了。”
“我到了白婵那,二话不说,先闹。我一闹,他们就以为我知道了,急忙把自己的苦心巴拉巴拉说出来,我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安带着些嘲讽,慢慢说着。
“我就说,柴珺在那儿,林微昕也在那儿,他们俩都活不了了,我却留在族里?”说到这儿,他格外关注林微昕的脸色。
“我们可是双胞胎,哪里有一个死了,另外的却独活的道理。”他漫不经心地说着。
林微昕看着他直笑,“你别试探了,你们对我与我哥哥一无所知。”
“要不是我告诉了瑶光,你们甚至连我们的名字都不知道。你们一共就看了那不到200字的《古事记》的介绍。想来想去,只有我抱着我哥哥冲忘川而死,阻壅成无忧湖这一件事。”
“你们这些人,看到的东西都只有一个面,月亮背面有无数孔洞,你们死都不愿意相信的。”
安沉默片刻,问道:“你们的父亲后来怎么样了,书里只写了你的母亲。没有再提过你的父亲,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到底是谁下的命令把你们沉到忘川里的。”
白贲望着门口投进来那短短的几寸日光,“不重要了,是不是他下的命令又有什么重要。”
“我和无咎,打杀了不少天狗和人后,想想他也孤单,就让他去和我母亲相聚了。不过后来,我才发现我母亲神魂已经大半都被燃尽,不进轮回,只能一代一代化作金鸢。所以,他应该没机会与她团聚了。呵。”
安脸色不太好,“你们居然杀了你的父亲,难道没有天罚吗?”
白贲沉沉看着他,“所以说你们对我们一无所知,我怎么可能不帮无咎报仇就抱着他去死,我看着那么蠢吗?就是天罚啊!”
“我们花了近万年时间才有机会重生,也是因为天罚啊。天狗族溺死的那些金鸢天狗的幼崽,一边在拖延我们重生的时间,一边也是在平衡当时我和无咎犯下的杀孽。”
“好在,总算这些帐差不多都了了。”白贲一手托着肚子,一手伸个懒腰。
忽然歪着头想起什么,问安,“你怎么知道是我的?我戏弄他们好些天了,连乌丸都没发现。我发脾气磋磨他们一阵,又跟乌丸撒会儿娇,他就算了。说起来,乌丸这孩子真是个好性子。”
安也看着门口渐渐变短的日光,轻轻说道:“从我再次见到她时起,她只会对我们不讲理,耍性子。她不会让乌丸这么难过,她也从不这样对桑染。”
白贲想了想,坦言:“这我可不懂了。再说了,为什么乌丸和桑染自己反而看不出来我是个冒牌货?”
安幽幽说道:“他们看不出来,是因为太担心她了,眼睛盯着的都是细处。而你不明白其中的差别,是因为你们那时候活的时间太短了,你们没怎么见过爱和愧疚。你们见到的大多数都是恐惧和仇恨。”
白贲听了倒是没发火,只淡淡说了句:“那我这一次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世上除了恐惧与仇恨以外的其他东西。”
安伸个懒腰问白贲:“你要不要出去走走?人族讲究孕妇要多走动,生产会顺利一点。我带你去找点人族的食物吃?”
白贲摇摇头,“外头太冷了。不想出去。这山里面真是冷死了。”
安笑道:“还么下雪呢,下雪更冷。那我去找点人族的好吃的给你,你……能不能也让她出来说说话。”
安挽起袖子给白贲看,“你看,我和她签过两个私章协约,她还没交代我做什么呢。”
白贲看了一眼,点点头,“那你找点好吃的给我,种类要多,数量要多,要热乎乎的,明天我就让她和你说话。或者这几天我就让她来说话吧。等她生完孩子,应该就是我取而代之的时机了。”
安答应了,站起来要出去,又问,“要帮你找谁来陪着?乌丸吗?无咎大人怎么不说话呢?我看央央就是央央的样子。”
白贲摆摆手,说不用,也不回答安。就催他快走。
第二百五六章 躲起来
安来过后,林微昕的脾气好多了。
她浑身不得劲,又觉得冷,就央着乌丸变出原身,把乌丸当成一个大的扶手椅坐着。
可她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经常坐一会儿就盹着了。
乌丸觉得不对劲,心里莫名地惊慌,可又说不出来。他希望阿爹说的天照大神的神谕是没有领会错的。按照阿爹的说法,天罚也好,白贲也好,种种困境,都会柳暗花明。
可就现在看起来,他还是不知道这个解决的题眼在哪儿。
而另外危机四伏的则是滇池蝾螈前任金角散布得天下尽知的那一卦,不知道那些想着拯救世界的英雄们,去越后山找不到他们会怎么办。
说起来,央央也是收了一堆碎片的,央央却毫无异样,只是也许因为临近生产,看上去有些紧张不安。
乌丸心里累积了厚厚的一堆担心,有时他想和桑染说说,可想着跟他再怎么念叨,也解决不了,干脆就不说了。
这天,二玉来了。
一进门就很着急地拉着乌丸说,他们族里的大巫偶然筮得枯枝卦,卦象说鸠占鹊巢。她想来想去,这都是在说白贲的事情,就让乌丸多关注林微昕最近的表现。
乌丸无法,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应对这种事情。毕竟他也不会占卜,对于这种喜欢随时随地筮一卦作为生活指导的人群缺乏直观的了解。
桑染迟疑良久,终于说道:“要不要和白贲大人商量一下,我们预先取一些林微昕的精魄碎片出来保存好。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再把之前做过的重生的事情再做一遍,你觉得可好?”
乌丸脸色一变,说了句:“我再想想。”就走了。
夜里,他变出原身,把睡着的林微昕叫醒,搂在怀里,却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林微昕也不发脾气,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乌丸见她又睡着了,也就没有再去吵她。只是满腹心事地抱着她,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小瓷鸟里又传来阿萝的消息,说还是上次的那个姨妈说的,之前那个算卦的蝾螈,又出了一卦,说他们已逃到人族世界,方位就在仲夏国的怒川大峡谷周围。阿萝让他们好好隐蔽起来,千万别让人发现。还说人族修行者这次几乎倾巢而出,看来是不杀了他们不罢休了。
乌丸不敢瞒着别人,喊上二玉、杜若和安,所有人一起坐下来说了这件事。
林微昕想了一会儿说:“我们不能留在二玉的族里,这次凶多吉少,不能拖累二玉的族人。”
二玉张张嘴,脸上露出矛盾的神色。
林微昕又说:“我们也不能回族里,如果我们回去族里,苏木说不定立刻就被我们夺了精魄碎片,死了。而且这么多年才活下来这些族人,十之七八都没有什么了不得的灵气和法力,族人都安分守己,不该被带累。”
杜若和安没有说话。
柴珺看看央央,央央点点头。
柴珺看看乌丸说:“一树,我们也同意林微昕的想法。”
林微昕捏着乌丸的手,抱歉地说道:“真的对不起,一树。”
乌丸正色道:“你说这些干嘛?你我夫妻本为一体,你不该这样说。”
四人当即决定要搬出去。
二玉说这一族在此处生活了历代,对周围环境十分熟悉,曾听他们提起周围不算太远的地方有个山坳,十分隐秘。以前人族战乱时,他们曾经去那躲避过。兴许可以先去那躲一下。
大家都觉得可行。
于是一行人在狸族的族人带领下找到了那个山坳。杜若看过周围情况,这个山坳确实十分隐蔽,是相邻三座山峰在山腰高度的一个相接处。三面陡直的山壁呈合围之势,围成一个近乎闭合的形状。
只是可惜现在是冬季,树木凋零,若是春夏,光山壁上的树木也能遮盖底下的情况。而唯一的入口十分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杜若思索了片刻,这入口虽说狭窄,只是对不会变化术的普通人而言,这里必须多加结界,防止那些人全部变小了涌进去。他一边加着结界,一边又从内向外一层一层加着障目术,直加了十几层。
二玉在山坳的平地上站着,望着空中,对能御风的精怪和人族修行者来说,这上空才是最佳入口。
她起手做了两层结界后,忽然停住了。喊道:“小安,你先去上面做两层幻术,让他们从上面往下看,以为底下是实心的,记得不要留太多灵气痕迹,这里有灵气痕迹会特别明显。”
安张开翅膀飞到山顶往下看了很久,飞下来对二玉说道:“那干脆等我观察一整天,我好好来做一个白天和晚上有变化的。你先把底下的结界做好。我今天留在这儿。”
二玉悄悄传音给他道:“你想留下来帮忙,还找了这么无法拒绝的理由,你这人心肠真好,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安斜睨她一眼,回复道:“你要不要和你家佐佐分手,嫁给我?”
二玉瞪他一眼,不再理他。
杜若走出去很远了,一路又走了回来,一边查看着自己刚做的障目术,一边又喊安用幻术改了一些树木的走向,增减了一些植物。
大家这才感觉有些安心。
林微昕对桑染和阿古说:“你们去二玉族里也行,去我们族里也行,去那儿等消息吧。等我们这方便了,就通知你们来看孩子。”
又对非要跟着来的堆堆说:“你跟阿古一起嘛,到时候我消息一送到,你们三个可以一起来。”
阿古讲道:“我不去,我看这一带好多树,我要去进山那个口那儿住两天。”
堆堆也说着:“我变出原身就在外头的灌木丛待着好了。我也可以报信。”
乌丸忙道:“知道你们的好意,可真的不用,不用你们放哨报信。这些用法阵就行,再说不都有好几层结界了么。你们千万不要去入口处待着,现在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走兽都找暖和的地方躲冬去了,你们在那,反而是怪事。”
阿古和堆堆立刻缩着脖子,不答应不吱声,就是不说要走。
桑染附和道:“你们回去族里等消息吧。我在这儿就可以了。”
林微昕转头看向他。
桑染补充道:“我原本就是医生。”
二玉看着林微昕的脸色,忙道:“我们族里的巫医管生孩子,我让她今天就来。”
见桑染直直朝自己望过来又道,“不过巫医只管生孩子,像银角大人这样医生肯定要请一位的,万一有些别的病症,有备无患……”
安含笑瞅一眼二玉,传音给她说:“你可真不得罪人啊。”
二玉不理他。
柴珺见大家僵持着,就打圆场道:“我说两句,也不一定对。我们这次,说实话,我心里头觉得很凶险。这里人越多,灵气浓度越高,越容易被发现。而且万一来的人族和精怪多,就怕拖累了各位。但是人族都说生孩子是过鬼门关,必须要求助的人,我们也不要矫枉过正了。”
于是桑染就留了下来。堆堆和阿古决定跟着二玉回去,因为这里离二玉的族里更近。
二玉很快送了巫医过来。
白婵听杜若讲了现在的情况后,也带着窦雁和族里管生产的女医来了。白婵觉得他们都应该留下,这就是道理。
好在他们很快发现带窦雁来的好处了。
在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如何抵御敌人杀进来的时候,只有窦雁,领着巫医和女医,勤勤恳恳变出了住的房子,床铺,又拿出来自己荷包里的食材,家伙什……
等这群大精怪们背着手,从战略到战术,从法术到法阵全部说了个遍,他已经弄好了晚餐。
白婵冲他微微笑了笑,说道:“我就说我们留下来是很有必要的吧。你们这些孩子眼高手低,不会照顾孕妇。”
第二百五七章 还个人情
林微昕坐在瑶光的屋子里和瑶光说着话。
一早起来,她就发现自己膨着的肚子一夜之间落了一些下去,原本胸腹间隆起的部分,似乎不知不觉下移了。
巫医和女医看过后,都说这是临盆的征兆,出产日大概就在今天了。
于是她找到瑶光,说想求他给白贲大人带句话。
瑶光见她一脸紧绷,知她担心白贲的事情,也不知怎么劝,只说,“我和白贲大人商量过了,他已经答应我,要是没什么变数,他会留你一些精魄,拼着神魂受损,也会送出来给我。”
林微昕怔了怔,感激地问瑶光:“那你答应他什么了?”
瑶光道:“我答应接下来这一千年都跟着他,尽我所能帮助他,无论他想做什么。”
林微昕拿出瑶光给她的那朵蓝色湖心花,摩挲了片刻,放在瑶光面前,轻声说:“谢谢你……南木姆的白羽你收好了吧,等你重获自由,不如去看看她,她说可以再帮你续2000年。”
“那时你再问问她可有脱离这金贝的法子,要是有,你不就可以去看看依扎嫫和你两个儿子了么。”
瑶光收回了那朵湖心花,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啾啾,你想给白贲大人带什么话。”
林微昕道:“我想问问,他还会不会让一树待在他身边。我不知道白贲大人取代我是个怎样的过程,是一下子就变成他了,还是我是慢慢地消失的。”
“我怕没机会再和一树说上话,我不想现在就和一树说,这样他心里就太难过了。万一,我立刻就消失了,我希望白贲大人能假装是我,对一树说,请他照顾好孩子,等着我。”
“只要白贲大人守信把我的精魄碎片保留一部分,我一定能回来找到一树的。”
瑶光忽然想到什么,笑了起来,“那次在岩火大神那里,你让岩火大神给桑染带话。你怕桑染因为你死了郁郁寡欢,让他去踏遍群山找各色花,再送进岩浆给你看。”
“我听着有趣,开始还以为桑染是你的心上人。谁知你说了那半天,最后加了一句,‘让桑染告诉乌丸,不要急着娶别人,等几百年看看,说不定我还能回来找他。让他等着我。’”
“你现在要说的,和那时也没什么区别,也就是不让一树娶别人,让他等着你。你这个孩子一点都不贤惠啊……”
林微昕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他那么好看,我怕好多人都盼着我回不来。得提前和他说定了才行。”
瑶光“哈哈”笑两声,“所以人族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就他那个皮相……不如他父亲三分之一,也远不如你,你倒看着觉得好。罢了罢了,你别气我了。你天天看着我,也没让你的眼光变高一丁点。”
于是瑶光跟白贲要了句承诺,白贲问林微昕要了株波点葵。
林微昕愿望达到,就要出金贝,走之前,瑶光忽然喊住她,“白贲大人愿意保留一点你的精魄,是我刚刚才告诉你的,你来找他之前并不知道。那你原本找他是想说什么?”
林微昕顿了顿,“我想跟他多说说一树的优点,看看他会不会愿意继续留在一树身边陪着他,如果愿意假装成我……就更好了。”
“不过我也没抱希望,我想着他要是回绝了,就请他带句话给一树,‘好好活着,别忘了我。’”
瑶光忽然侧过头去,两滴泪水落到了衣褶里,眼泪中那些蓝色的光点,迅速地散开,融入了衣褶线条的蓝色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安坐在山壁间一株横长的松树上,他的思绪飘得很远,一直飘到他也在人族小崽们上的小学上课那时候。
那时,他对变化术的控制还不那么熟练。
一天中午,他在操场和那些人族小崽打闹时,因为太兴奋,忘了把尾巴藏起来,而是高高扬着,“忽忽”地大摇特摇起来。
那些人类小崽的尖叫声把他吓傻了。
他们一窝蜂地挤过来,看到他的尾巴后,又害怕地大声尖叫,撞倒了他后踩过他的身体,往教学楼逃命似地跑去。
其他的孩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跟着尖叫起来,一边叫一边也往教学楼跑去。
危险让他战栗,他在地上缩成一团,差点以为自己要被踩死了。
那时有个小女生跑到他身边时,急刹车停了下来,没有踩他,而是把他拉了起来,悄悄在他耳边说道:“快把尾巴收起来。拍拍身上的灰。”
他立刻恢复了神智,把尾巴变没了,警惕地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生。
那女生冲他使了个会意的眼色,大叫道:“啊!”示意他跟着她一起尖叫着往教学楼跑。
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因为之前的孩子太惊恐,说出什么怪力乱神的疯话,而后面的孩子又不知道为什么会大家一起尖叫起来的。
老师断定是小孩子们玩疯了失去了控制,教务处也出了规定,长课间不许再奔跑打闹。
那天他抓着一个空,问那个帮了他一把的女生:“你是谁?”
那个女生一本正经地对他说:“我是林微昕。你别怕,我小时候见过你。我和你是一样的,我可能是只熊猫,我会吐竹笋。”
回去后,他妈妈看着他被踩的一身青紫,开始联络新的工作,很快就带着他转学了,离开了那个小城市。
他迅速把这件事连同被那些孩子看见尾巴,被他们踩过的可怕记忆一起忘了个精光。
后来他胸口的碎片苏醒了,他发现自己不是火狐,居然是金鸢天狗,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啊。
再深究下去,他的双胞胎哥哥,还有个双胞胎妹妹。一个弱到应该立刻被金鸢天狗除名的人族,居然也被算成是金鸢天狗……
一直到,有一天,桑染配了新鲜的“时间的灰烬”的药水,可以恢复一些记不清的久远的记忆。他想念他还是火狐族时的那位母亲,于是喝了一瓶。
却顺带想起来这件事情。
她是什么鬼的熊猫,就算会吐竹笋不应该认为自己是笋子精吗?熊猫只吃竹子。她可真是蠢死了,这么蠢的人,还能在他危急时刻对他伸出援手,更可恨了。
他怎能和这么蠢笨平庸的人是双胞胎呢?
不幸中的万幸,她的新皮囊还算好看,还找了个不错的老公。都说蠢人命好。希望这话是真的,希望她命好。
结果这话落在她头上就是个笑话,她的命就是雷纹云漩中的风筝。
他只能,选个良辰吉时,对她伸出援手,还了她的人情。
以后,就认命吧,自己的双胞胎妹妹就是那种不常见的绣花枕头,除了心肠软,一无是处。
第二百五八章 大吉的一卦
巫医和女医都忙碌起来了。
两间产房都下了消音咒,里面的声音传不出来。白婵还给两件屋子单独下了结界。生怕灵气波动太过厉害,被外界发现。
陆陆续续有过些古怪的人族出现在附近,不过之前的障目术挺管用,似乎几道防线以外,他们就停止了进一步往里探索。
而且人数真的比他们预想中少了太多太多。
一直生活在人族中间的窦雁甚至认为那不多的几拨人族中,有一些可能只是来游玩的游客。因为他们拿着手机拍个没完。
结界里的人满心惴惴不安,不知是那些人族动作太慢,还是这地方真的太难找。不敢放松,更不敢有一丝庆幸。
直到乌丸攥着小瓷鸟里最新一张纸条喊没参与生孩子的人都来听消息,大家才明白怎么回事。
纸条是乌丸他阿爹云堤写来的。里面说,现在外面的情况比之前好了很多很多。全都托了林溪蝾螈族金角的福。
在滇池蝾螈族放出第二卦的内容之后,只隔了几个时辰,林溪蝾螈族的当任金角也放了一卦出来。
与滇池蝾螈族只说结果,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叙述方式不同,林溪蝾螈族的金角把卦面和解法都一起公布了。
看得出来,云堤十分欣赏林溪蝾螈金角的占卜结果,花了不少篇幅来写他那卦。
据说林溪蝾螈的金角写着,因滇池蝾螈的前任金角借用一族金角之名,而非她个人之名来公布如此蹊跷的卦象,若有偏颇,势必将折损蝾螈全族的福泽。
他无法坐视逃族之人假借神谕,妄议天机,蛊惑世人行追杀孕母的恶行。于是沐浴更衣,向神明问祷后,于天下大势与人族修行者追杀孕母之事,也起了一卦。
占得泰卦,九三为动,变为临卦,金角直接引用了本卦的卦辞“小往大来,吉亨。”来为此卦定了吉凶。
这次倾一族之力追查金鸢天狗重生之子的人族修行者从原本的居住地,西面出发,前往东面的越后山。金角认为卦象上给了足够明确的提醒,原来去越后山是往东去,往东而小,现在回西南居住地是往西去,对照卦辞,往西而大。
由此判断,唯有取消此行,离开越后山直接回族居,小往大来,方为吉亨。
再看九三爻的爻辞:“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艰贞,无咎;勿恤其孚,于食有福。”这是今后大势,无咎有福也。
写完卦象,林溪蝾螈的金角还暗出出写了些“上天有好生之德,捕猎尚且对幼崽与有孕的母兽网开一面,何况是人。此举有违天道,阴毒至极,必然会给全族带来厄运。”
因林溪蝾螈族几乎天地伊始就有了,他们族一向擅长巫蛊、岐黄与占卜。而滇池蝾螈是林溪蝾螈分支,年代不久也是事实。
有些人知道得更多,晓得林溪蝾螈现在仍保留着生祭的传统,而滇池蝾螈是破除了生祭的。
人族修行者基于这些情况,决定听从林溪蝾螈族金角的意见,放弃了此次行动,几乎全部返回居住地。
乌丸长长松了口气,心中对林溪蝾螈族金角的感激如滔滔之水。
他忽然心中一动,问桑染道:“你这次回你原来的族里,难道?”
桑染连忙否认,“我又不会圆光术,怎么能推算到若苗会突然发出这样的讯息来,自然也不会拜托我们金角。何况我们金角与若苗都是以占卜之术来论事,天问之术,怎能作伪,自然是他确实筮出的卦。”
乌丸想了下,觉得很有道理,又问:“那你觉得,谁占得更准?”
桑染心里比较半天,说道:“若苗每天一卦,准的十之八九。金角很少说自己占卜的结果,但他一次占出了柴珺兄弟现世,一次占出我有一次祸福难言的大难。都说准了。我自己心里认为,若苗没有占过大事,尚不好说,但金角两次大事的准率是十分。”
乌丸“哦”一声,脸色如常,桑染疑惑地扫他一眼,却看见他的目光瞬时黯淡下去了。一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乌丸又跑去产房前守着了。
安“扑啦啦”从高处飞了下来,坐在他身边,轻声说道:“你们金角曾经给一树算过一卦,说卦面吉凶难卜,但能看见太阳沉于地下,有人将会死去。按说是大凶,可又有不可知的变数。不过还不能确定是他死还是他身边的人死。如果金角大事都算准了,乌丸心里就该担心那一卦了。”
桑染皱着眉看了眼乌丸,这次回去族里,金角并没有说起这件事情。
倒是有一天,他俩坐着聊天,金角说自己面有忧色,问了自己一句是不是有什么忧心事。自己回答说“没有。”
第二天,金角说觉得自己的状态不对劲,就随手给自己起了一卦。他当时还把卦面给自己看了,是什么来着的?“包无鱼,起凶。”
当时金角说自己五个月之内会有大祸临头,必须谨慎出入,轻则重伤,重则送命。
桑染垂头想了会儿,难道这太阳落于地下,是落到了自己这个凶上?
他愁苦地想了半天,哑然失笑,现在看来,到处都是凶,也无解,只得一句神谕“柳暗花明”而已。
这时候在这里纠结哪一卦会落实,哪一卦不会,都只能算是自寻烦恼。
这时候,央央所在的产房门打开了。
女医笑嘻嘻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桑染精神一振,忙跟着其他人一起迎了上去。
远远就能看见那个襁褓外灵气密集,且有一只金鸢在女医头上欢快翻飞,啾啾脆鸣。
桑染见柴珺抱过襁褓满脸激动,不由一笑,绕过他先进产房看过央央的情况。
产房已被女医清洁一新,央央正坐在床上神采奕奕地喝着一大碗什么草药。她见桑染来了,就加速把那碗草药急忙喝完放下,问起桑染外面的情况来。
孩子灵气足吗,金鸢也健康吗,柴珺是不是看傻眼了,有没有哭出来。她说得又急又快。桑染听着就笑了起来,一一回答后,略作检查,桑染就嘱咐她赶紧休息,出了产房。
在普通的精怪目力不能所及的半空中,天照大神和素盏鸣尊笑着对视一眼。
素盏鸣尊问道:“阿姐,你可准备好了?待会儿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
天照大神含笑瞅一眼在他俩面前的月读命,说着:“月读你看看,他对自己做精细活儿不擅长的缺点,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呢。”
月读命不接话,问他们一句:“大家都准备好了吗?待会儿谁先完成算谁赢。准备……”
第二百五九章 为什么
冬日的阳光很稀薄,脆亮脆亮的,没有多少温度。一过正午,气温就开始迅速下降。才傍晚四点多,天就要黑了。太阳刚要落山,月亮居然已经升了起来。
白婵站在山坳的正中央,眼睛紧盯着天空中一点。她浑身的警惕性都升到了最高,一种令她惊栗的危险气息弥漫在周围。她的翅膀在身后展开,每一根羽翼都竖立着。
她的反常终于被喜气洋洋逗弄着婴儿的人们注意到了。山坳里一片寂静,柴珺试着开口询问,刚说了句“白婵”,就被白婵“嘘”了一声。
柴珺立刻将婴儿用灵气包裹,递给了女医,伸出翅膀站到了白婵旁边。忽地想起什么,对女医说:“把孩子带去给央央,把产室门锁上。”
白婵对窦雁说:“你去看着昕昕那里,要是她那有什么动静,你照顾着。”
窦雁应下走了过去。
乌丸站在产房边也仰头看向天空,他同样感到了那种危险前夕的不安。林微昕在的这间产房门还没开,不知里面的情况。
他刚仰起头,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紫色的亮点,霎那已是长长一道撕裂天空的电枝,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他们劈来。
“天罚!”他面色一变,瞬息闯进产房。
晃眼间,看见巫医正抱着一对孩子打算出门报喜。乌丸夺过孩子,来不及看一眼,用灵气将他们胡乱包裹,丢回巫医怀中,大叫一声“出去!”,自己则扑到林微昕的床前。
与此同时,令人震惊的粗枝闪电,摧枯拉朽般顺着山壁一路忽闪过来,树木枯焦,山石崩裂,集众人之力做成的几层结界只坚持了几秒,便微弱晃动了两下,在雷电下化为乌有。
白婵等人从未见过如此大力量的天罚闪电,雷声隆隆如战鼓,一下一下震人心魄,响彻山谷。
大家对视时,都从旁人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惧,这便是天道之威,区区精怪,根本无力抗衡。
忽然听见柴珺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纵身向央央所在的产房方向扑去,被身边的安紧扯住不放,拖延了几秒。
几秒后,尘埃落定,一切归于死寂。
天罚的雷电降下,居然分作两枝,直接击中两间分开的产室。窦雁的法术在雷电下消弭不见。
雷电准确无误地劈在了央央的身上,央央被雷电劈中的前一秒,用尽全力法力将女医和婴儿推了出来,转头寻找着柴珺。刚刚接触到柴珺的目光,电光大亮,她的脸被刺目的电光覆盖,再也无法看清。
电光熄灭后,她软软地倒在了地上。蓝色与乌金色的精魄碎片从她的身体里快速地析出,眨眼就消失了。
柴珺发出负伤野兽的哀嚎,猛地扑到央央跟前。央央神色如常,闭着眼睛,脸色红润,似乎只是睡着了一样。柴珺不敢伸手触摸她,眼泪滚滚而下。喉咙出发出不受控制的哀泣声。
而另一边,乌丸变出原身,并将原身变到最大,同时手心飞出一个拱型的结界将林微昕罩在底下,自己又将结界护在身下。
林微昕颜色惨白,本来似乎在沉睡,此时突然惊醒,入眼便是乌丸扑过来的情景。
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过后,林微昕看见周遭一片刺目的雪光,眼睛能看到的只有眼前的乌丸。乌丸做的结界一瞬变成金色的碎屑四散飞去,而乌丸深深看了自己一眼,就合上了眼睛,重重落在了自己身上。
乌丸的精魄碎片,也快速地析出了身体,瞬间不见了。谁也没有留意,一枚金色的圆形光珠,从他的额头析出,一晃就不见了。
林微昕胸口一阵刺痛,像有一把尖刀剜了她的心脏,又将她的五脏六腑在腔子里绞成一片血雾。
她的脑子里忽然想起这么多年来,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那些不友好的,仇视的目光,他们说:“没有人会随便被复活,她会付出代价的,如果她不付出代价,就是乌丸大人和桑染大人会付出代价。”
她一动不动地躺着,伸出手臂抱住死去后恢复了原身大小的乌丸,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咬紧了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也不让自己喊他的名字,她怕一旦这样做了,自己再也没有勇气继续生活下去。
桑染站在边上颤抖着不敢动手扶起乌丸,雷电打到产房时,法术就消失了,他眼看着电枝打到了乌丸身上,乌丸落到了林微昕身上。
他也看到林微昕的手臂抬起,抱住了乌丸。可自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动过,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他看着搂紧了乌丸的那双手臂。
她被一起劈死了吗?就像上一次一样,他和林微昕一起挨了那道雷电。所以乌丸死了,她也一起死了吗?
桑染面白如纸,迟迟不敢伸手。
窦雁不声不响变出一堆软垫,把乌丸扶到上面,颤抖着探查了下他的生机和呼吸。忽然捂着眼睛痛哭出声。
桑染猛地睁大了眼睛,林微昕没有死,她睁着眼睛躺在那。桑染忙跑去她跟前,轻轻喊了一声:“昕昕,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你有没有骨头折断了?”
林微昕听见他的声音,转过头来看向桑染,说道:“桑染,一树他……”
桑染眼圈一红,眼泪瞬间泛滥出眼眶,点了点头。
林微昕的眼睛黯了下去,所有的光都从她的眼睛里消失了。她感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急速地从身体里流走,是白贲大人要接手了吗?
她看一眼桑染,哀求道:“我想躺在一树身边。”
桑染眼泪簌簌地落下来,连忙小心地把她抱去乌丸躺着的软垫上。
她挤到乌丸的怀里,紧紧搂住他,轻轻说了一声:“一树,等我一下。”
然后想着:白贲大人,以后就交给你了。
闭上了眼睛。
白婵呆在当地,几秒钟的时间,两道天罚,为什么?
不光是白婵,除了林微昕和柴珺,每一个人都在想同样的问题,为什么?
柴珺与央央是同族,为什么会受天罚?一树和昕昕不是得了天照大神的神谕,会“柳暗花明”吗?
为什么?
第二百六〇章 生变
“哎呀,小狸子……这可怎么办?”立在半空中的天照大神掩住嘴轻呼。
“你先把无咎的这边处理好。”素盏鸣尊皱一皱眉,手不停地收集着央央的蓝色精魄碎片。
本来只是见证的月读命则主动把乌丸散落的精魄碎片拢到了手上。
天照大神惊诧过后,回过神来,说着,“怎么办,要不就先只管无咎这里吧。白贲的这次没法子了。”
她看一眼与乌丸躺在一起的林微昕,轻叹一口气,“白贲的性子还是那样不留余地,太心急了。他一直在压制你这个娃娃的精魄,把她压得这么虚弱了。现在小狸子死了,这个娃娃自己就不想活了。”
素盏鸣尊也张望一眼,犹豫道:“要不要现在把她的精魄碎片剥出来算了,我给她重新做个肉身。我怕再拖就被白贲全部吞噬了。”
月读命问:“素盏鸣,你说的天道复回这个事情,是你亲眼所见吗?”
素盏鸣尊点点头,“我见到的只是乡野间的小事,天道不知受何触动,劈杀了一只刚刚猎到食的母鬣狗,谁知那鬣狗倒下后,肚腹鼓鼓,看来是已经带了崽。过了一会儿,那母鬣狗忽然死而复生,站了起来,抖抖身上的泥土,叼着之前的猎物就跑了。”
“因我看那母鬣狗分明生机全断,却很快活了过来。才猜到,天道兴许真有它的精密的一套规则,一旦触犯规则,天道会有个复回的机会。”
月读命点点头,“我从没见到过。但是我听说过一件现在传为神迹的事情,有传言那件事发生了两次,第二次才是世间传颂的那样……”
素盏鸣尊打断他,插嘴道:“你说的是不是人族先知穆萨受大能的创世神嘱托,带领斡脱奴隶分海逃脱的那件事。我也是之前有所耳闻,所以才会大胆地猜天道有复回的。”
月读命被弟弟这样啰里啰唆地一打岔,忽然就不想说下去了,只简短说了个“对。”就不做声了。
天照大神依然有些不确信地说道:“怎么我就没有听说过,你们听见人家族里的有意思的事,也传给我听听啊,大家一起听个热闹啊!不过就算这样,我还是觉得奇怪,很多时候都听那些人族和精怪大骂天道不公,但也没有复回啊。到底是什么情况下会复回,什么时候不复回?”
素盏鸣尊咧嘴一笑:“哈,我哪能知道!不过么,起码有一点我们都很清楚,天道的最基本的原则,事关神族与其他族生子的时候,一概没有天罚。现在它刚刚劈死了一个半神的孩子。”
“再给它点时间反应反应,它就能发现自己还劈死了一个好好的同族生子的遵纪守法的产妇。”
月读命见他说起人家的惨事居然眉飞色舞的,不由笑骂道:“你真是想得出来这样缺德的法子,你看看底下那些人哭得多伤心。”
素盏鸣尊的脸色微黯,“他们该感谢我才是,一年十九次祭祀都该单独给我上一份祭品。即使我这样的神子,都要忍受母神死去,无法相见的不如意。何况他们小小精怪。若不是我帮他们,他们也逃不过无咎接下来吞噬原主的精魄。”
“现在,只是一时伤心罢了。后面,还有好多时候可以一起笑……”
天照大神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问一句,“万一,天道就压根儿没有往复怎么办,或者有,但是这样做没有引发天道往复怎么办?”
素盏鸣尊哈哈大笑起来,“姐姐,你也是个主神,天道它不往复,我们赐他们一个起死回生便是了。你之前不就让白贲和无咎复活过一次了嘛。”
“我可把这个小金鸢天狗的碎片收齐了,你还差着点吧。我赢了。”素盏鸣尊狡猾地亮了亮手中用仙灵包裹的一团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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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照大神眉头紧皱,嘴里责怪着:“你这人好赖皮,一直哄着我说话,自己倒是不停手,我还以为不比了呢。”
素盏鸣尊心中大为舒畅,“为什么不比,你得记得兑现第一个赌注。明年我们出云的冬季,你要给足我九成的大晴天。我最讨厌冬天下雨了。”
“别说话了,看,生变数了。”天照大神向下指了指。
“大冬天,居然响了老半天呢旱雷。咯怪。”一个裹着厚厚棉衣,看不出年龄的男人一路走一路对自己的同伴说着话。
“冬雷打雪呢噻,今年寒冬日子难过了,接下来两天大概要有暴雪了。”他的同伴与他一般打扮,也裹得严严实实的。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山下走去。忽然眼一花,几簇烟花一般的金色流火,从不同方向,由山下往山上去了。
两人一时停下了步子,怎么从山下往山上去?不管丢什么到天上,它都是……往下掉的啊。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不约而同加快了步伐往山下家中去了。
今天太神了,怪里咕咚的事情一桩接一桩,赶点回去,拜拜山神,早点睡觉。莫把魂惊落在山上。他们中的一个惶然地想着。
河谷狸族族居中,天罚的雷电刚一响起来,二玉就从屋里飞速冲了出去。
她看了一下闪电落下的方位,脸色巨变,倏忽就御风飞出去好远。飞了一段,她忽然感觉到一阵灵气波动由远及近而来。她停了下了,往更高的空中飞去,落在最高的一棵树顶,远眺四方。
她看到了许多从远处急速飞来的光点。
略略思考后,她立刻明白过来,这肯定是人类世界的人族修行者看到天罚降世,与滇池蝾螈族出的那个卦象的地点一对,找着来了。
她马上飞回族里,召集族中大巫与所有青壮年,做了简短的说明,让大家一起去援助躲藏在山坳中的邻居金鸢天狗。
同时又派人传信给杜若,让杜若赶快派人来支援,不然天罚过后,结界肯定全被破坏了。那里除了安弟兄俩、白婵和乌丸,就没有能打架的。
安排完这些,她一马当先,全力冲去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第二百六一章 人来了
二玉没想到,到了山坳见到的是这样一幕。柴珺抱着央央一动不动跪在地上,乌丸和林微昕抱成一团,躺在地上生机全无。
她心头猛跳,一阵眩晕,天罚怎么会打死他们三个,这不合道理啊。
稳住心神后,她愣愣地把目光投向了躺在一堆软垫上的乌丸和林微昕。
他们几天前还好好的。
她心里一直有些羡慕乌丸与林微昕,他们俩从不顾及身边朋友的感受,老是黏黏乎乎地腻在一起。从来不害怕把自己的感情表露出来,就像,现在一样……
二玉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大叫道:“安,赶紧做结界,人族来了,好多人往这里飞来了。天罚把他们引来了。来不及走了,瞬息就会到,外面的保护只能支撑一会儿。”
白婵和安面容哀伤,却毫不拖延地飞到空中,迅速做起结界来。二玉也赶紧跟着做起自己的一层结界来。
她胸口蔓延过一阵撕扯的刺痛,心脏像被架在火上灼烧着。她一遍一遍想着为什么,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不是说天照大神降下神谕说会柳暗花明吗?!哪怕小林他们没能躲过天罚,央央又是为了什么会被牵连?
可天道从不解释。它只是冰冷地降下一道一道后果,让这些汲汲营营的蝼蚁们自己来摸索它的边界,然后一代一代口口相传这些规则,直到把这些规则和恐惧刻进血脉里。
二玉满腔愤懑地做好了三层结界,才落到地上。
这时她才看见窦雁和巫医们缩在山壁一角,三个人面对面围在一起,一人抱着一个婴孩。她刚刚止住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不行,现在还不能去看他们。不能任由自己把精力用在哭和难过上。人族修行者来了,他们是杀人来的。二玉告诫自己。
她忽然愣在原地,他们是来杀央央和林微昕的,可她们已经死了。那接下来,他们要杀的就是这几个婴儿了。
一想到这里,她马上在空地上不停歇地做着各种手势,画着各种符文,快速变出了一间屋子,让窦雁他们带着孩子躲进去。
然后二玉把门变没了。
这是一座圆形的桶装屋子,只有一排细密的通风口,除此之外,什么出口都没有。
她一拍手,哪这么麻烦,去金贝里啊。
冲到林微昕那就要去她身上找荷包。她手还没碰到林微昕就被守在旁边的桑染按住了。
二玉一顿,这才发现桑染一脸木然地坐在一旁。
她见桑染的脸色,怕他伤心过头糊涂了,只得压下焦急,和缓地跟他说:“我是来找瑶光的,人族修行者来就是冲着孩子的。如果让孩子进了金贝,再把金贝藏起来更安全。”
桑染看着她道:“你要问白贲大人允许不允许,现在金贝是白贲大人的了。”
二玉看一眼紧紧闭着眼睛,毫无血色的林微昕,不由怀疑地看了一眼桑染,更觉得他是伤心过度了。
但她还是探查了一下林微昕的生机和呼吸。查完,心中一喜,原来小林还活着,太好了。她的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了。不管是不是白贲,总得先活着才有希望。
她推了推林微昕问,“小林,瑶光呢,我要金贝。”林微昕纹丝不动,毫无知觉。
二玉叫起来:“瑶光,瑶光快出来,人族修行者来了,你再不出来,你的两个外孙就危险了。”
瑶光沉重的声音传了出来:“我不能。我答应了白贲大人,这一千年都供他差遣,没有他的允许,我不能这样做。”
二玉眼泪涌了出来,“瑶光,现在你再不把他们接进去,人族修行者来了,说不定大家都要死。孩子有什么错呢?而且就算那卦说的是真的,无咎大人已经因为天罚和央央一起死了啊。他们不会在两个孩子身上复生。”
桑染道:“我的狸元很笨,到现在都不让人进去……”忽然垂着头痛哭出声。
二玉知道他与乌丸相知多年,一定很难过,可时间这么紧急,她实在没空安慰别人,于是说道:“银角大人,要不你帮着去给窦雁他们再做个结界,要能隐藏他们的行踪就更好了。”
桑染听到二玉的吩咐,忽然脑中清明了一些。一下子收敛住了自己的情绪,站起来往窦雁那儿去了。
二玉看着他去了,轻轻舒一口气。
她跑去白婵身边,说道:“里面没必要留这么多人,我出去拦一拦,我们族人已经过来了,兴许半路就与那些人族修行者遇上了。杜若那我也带了信,相信很快会过来。”
白婵感激地看她一眼,道了谢。然后让安也跟着二玉出去。
“我在这里就足够了。你们去吧。小心灵气不要动用太多,再引来天罚。”她叮嘱安。
天已经全黑了。天上阴云密布,也不见月光,漆黑一片的山上,传来夜枭的凄厉哀叫,一只叫起来,各种很远的其他只就呼应着也叫起来,听得人心中无端生出些恐惧来。
山中的温度愈发低了。
两团黑影落在山上,踩得地上的枯枝“喀拉喀拉”直响。
一个年轻的男声小声地问着:“师兄,精怪大陆的修行者们来不了了是吗?只有我们几个去吗?”
他身侧年长一些的那人小声答道:“听说这次豆狸事务所死活不同意让他们走那条通道,平时当然是不让的,但这次是特殊情况,关系两边大陆的安危,这些豆狸们居然也不同意。他们平时和人族做了这么久的生意,一到这种时候还是想着两头不得罪。”
他师弟沉默片刻说道:“我觉得豆狸们也没错。这都什么时候的仇了,他们就算重生也就两个人,非要再重蹈覆辙一次,那重生还有什么意思啊?这些仇啊恨啊的,一直念着烦不烦?自己好好修炼不好么,我们人多势众,又兵强马壮的,他们只会躲着我们。我们何必要赶尽杀绝。”
师兄斥责道:“你就是整天稀里糊涂的,小心祸从口出。这些话今天在这说了就算,别的地方可别乱说。”停了一下,他又补了句,“就算大家都像你说的这样想,今天既然都派我们来了,我们也不能再这样说了。”
师弟悻悻地闭了嘴。
黑暗中,忽然传来巨大的翅膀煽动的声音。两人停下来,侧耳倾听,那声音就消失了。
他们回过神来,忽然发现眼前出现了一条三岔路口。
“师兄……刚才这儿只有一条路吧。”师弟有些战战兢兢,“是不是鬼打墙。”
“你修行不花工夫,时间都用来看这些话本子了?还鬼打墙!”
“师兄你要是没看话本子,你怎么知道‘鬼打墙’的。”
“别说话了,专心走路!”
两个人说着讲着,随便选了条路走了。
第二百六二章 友军
当这对师兄弟发现他们又一次来到一个三岔路口前时,师弟犹豫地说道:“师兄,这条路是不是在兜圈子,这好像就是之前那个三岔路口。”
那师兄看了一会儿,镇定地说,“那就选另一条路走好了。”
师弟有些不解,“要不是我们中了媚术,就是这里被下了幻术,说不定是障目术,我们不试试破解吗?”
师兄叹了口气,“破解之后呢?”
师弟想了想,“啊……可回去要怎么与师父他们交代呢?”
师兄挠挠头,这傻孩子,一看就是老实人。
“那师弟你说说,我们师父在教中地位如何?法术如何?人缘如何?”
“这……背后议论师父多不好啊。中层里面,他明显就是人微言轻,能力一般,要说性格不圆滑、样貌招人烦的话肯定能进全教前三。”
“那这么一件‘涉及两个世界和平’的‘大事’,听起来做好了就算不会名垂青史,也肯定能进《仲夏书纪》的对吧。我们这么大个教,最后派了师父的差,师父呢,最喜欢谁?大师姐和大师兄对吧,小师妹对吧,法术最强也是他们对吧。最后抓了我们俩的差。你觉得我们回去需要交代吗?”
“……金鸢天狗可是杀神啊,我们全须全尾地回去,不需要个解释吗?”
“合着你觉得死了反而是个好解释?小傻子。”
“师兄……我觉得好没劲……”
“我觉得为了个上万年前的仇,派人出来杀一个孕妇才没劲。不光没劲,还有病。”
这师兄说着说着,忽然话多起来,“你看,他们滇池蝾螈放了这个消息出来,他们派人来了吗?再看那边狸国,人家上一次就没参和,这次也不。这是他们精怪大陆人族的仇,他们自己不过来,要我们去。谁知道他们是真来不了还是怕伤了自己族的气运,不是林溪蝾螈也出了一卦,说人族只有回去才是对族里最好?”
“师弟啊,都说冤有头债有主,人家和我们又没仇,我们这样平庸的修行者,哪能看得出这里下了好几层幻术还有障目术呢,看不出来啊。哪能看出头顶站着位大天狗一直在听我们聊天呢,看不出来啊!”师兄的尾音带上了颤音。
师弟抬头看了看,眼中冒出跃跃欲试的光来,“师兄,来都来了……”
师兄心中纳闷,明明是这个师弟说不想去当炮灰的,怎么看见大天狗想动手的也是他,“那我先问问人家,是不是友军?”
一阵寒风吹来,顶上那人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扇扇翅膀飞了起来,一边说着,“我既然是天狗,自然和金鸢天狗是一家,与你们就不是友军了。你们两位加起来也远远不是我的对手。你们再走两圈吧,今天太冷了。想下山的话,就走最左边那条路。”
师弟惊异地说道:“师兄,天狗和金鸢天狗联手了!他们之前不是也有仇么。”
师兄道:“都是一家子,分久必合吧。好了,回去有可以交代的了。咱们再走两圈吧。”
仲夏大天狗乌羽看到天罚落在金鸢天狗族居附近,就觉得情况很怪异,想到滇池蝾螈第二卦的地点,立刻向仲夏天狗的族长请示了出来看看情况。
果然如他所想,平时隐藏于普通人族间的那些人族修行者,在第二卦流传开后,不能放任这样的异象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纷纷赶来探查了。
乌羽在林中穿梭,刚才遇到的那对人族师兄弟,让他对这次来的敌人有了一个意外的认识。原来人族也与他们天狗族一样,年轻人对这些上古的恩怨已经不太在意了,杀心一点都不重。
可他也不敢因此大意,依然小心地在林中搜索着底下的人族,尽量动静小地把他们困到幻术里。这样可以很简单地区分不情不愿来的人和杀气冲天的人。
那些杀意很盛的人往往一下子就会破解掉幻术,一路决绝地向着天罚过后,空中还残存着火硝味的那个地点冲过去。
碰到这样的人,他就落到地上与他动手。这一小会,也解决了两个了。他注意到金鸢天狗族的人已经出来了,还有一些非常孱弱的狸子也在帮忙。大概是隔壁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土著狸族。
他一路找着,还遇到了天狗族本部的三位大天狗。他其实也不认识他们,靠的是排除法。不是仲夏天狗,不是扶桑天狗,也不是金鸢天狗的三位结伴而行的大天狗,只能是天狗本族的大天狗了。
天狗本族的大天狗数,比人族大陆这里三个族的大天狗加起来还多。一次派三个也只能是他们的手笔。像仲夏天狗只能抽得出他一个来。
只是不知道他们怎么来的人族大陆?不是说豆狸事务所不让人走他们的通道嘛。而且他们应该不是刚来的吧,怎么可能那么快赶来啊……难道他们就住在金鸢天狗族中?
乌羽一路琢磨一路扫着林子里的情况,看来金鸢天狗族与天狗本族也和解了,应该是得到了他们的承认,正在谈什么事情,所以本族才派了三个大天狗来,那长老肯定也来了不少,只是长老不管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哎呀,得赶紧和族长说,这可是大事。目前看只有扶桑天狗没派人来,不过他们就算派了,现在也赶不过来,得明早上了。
他继续在外围飞着,特意没去天罚落下的那个地方。他有点不敢去,他知道自己看上的那个姑娘后来嫁了个狸族,还不小心怀孕了。这天罚……
忽然,安迎面飞来了。
乌羽立刻喊住了他。简单说了两句就分开了。
就在刚才,安的哥哥柴珺的妻子和他妹妹林微昕的丈夫居然都死在了天罚之下。
乌羽非常震惊。
安的妹妹没有被天罚劈死,劈死的是他丈夫?那个狸族?天罚不是杀母不杀父的吗?怎会劈死了她的丈夫。再说,柴珺的妻子也是金鸢天狗,有怎么会受天罚?
难道那个卦是真的?金鸢天狗太过强大,怨念太重,柴珺的妻子就是卦里说的那个孕妇,天道不容金鸢天狗重生?他心里一瞬间,犹豫了起来。
一阵法术和打斗的声音传来,似乎就在前面。
现在还是先把人族赶走。后面的事,后面再说。乌羽把之前那丝犹豫丢到了脑后。
循声而去,他看见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正对战三个人族修行者,看起来已经打了一会儿了。
那姑娘势单力薄,左支右绌下已显败势。可战意正烈,英勇无比地变出了一大堆铁球,一人一颗地投掷过去。
乌羽看了两眼,这铁球,脏兮兮的,好眼熟……怎么感觉自己也被这样的铁球攻击过。他又瞅了这姑娘两年,娇娇怯怯,挺好看。不认识,没见过。
乌羽说没见过,那就是真没见过,他记性特别好,连记与别人见面时的每个细节都不会错。可他真是头一次见到这个姑娘。
他这一分心,底下一个人族找机会上前就给了那姑娘手臂一刀。姑娘手上那个铁球就掉到了地上。
乌羽一看,心中极为不悦,三个人打一个,还对小姑娘下重手。这些人族真是凶残透了。不过,听见要杀一个孕妇就成群结队地来,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落到地面,舒展了下自己的翅膀,二话不说就把三人一顿毒打。打完回头,想跟那姑娘示好一番,却只见她一脸惊恐地盯着自己,抖抖索索地问道:“请问是乌羽大天狗吗?”
乌羽轻轻一笑,“你认识我?”他还没机会接着表现自己的魅力,那姑娘已经变成了一只兔子,头也不回地飞速跑掉了。
乌羽奇怪地看着远处,“她还又变了个样子,哇,是怕我追上去吗?她是谁啊?她很怕我吗?”
第二百六三章 世仇
林微昕感觉自己又冷又饿地站在一扇门外。
就像在下雨的冬日,图书馆还没开门,只能一边淋着雨吹着冷风,一边想着门什还要多久才开呢?
这时,她发觉身旁还站着个人,似乎与她一样,等着门开。
她朝那个人看去,发现是一个斯文秀气的少年,也正向她看过来。
林微昕友善地笑了。问他,“你也等着开门吗?”
那少年冷淡地回答:“不是,我只是送送你。”
林微昕感到诧异,换了个话题,“你看起来有些难过。”
那少年忽然怒道:“该难过的是你,你丈夫刚刚为了救你死了。”
林微昕的心里一阵锐痛,笑容慢慢从脸上消失了。她认出了这个少年,他是白贲。
林微昕盯着他,眼睛里闪烁着残忍的恶意,她的声音像锋利的刀片,“你哥哥无咎刚刚也一起死了,只不过他什么都不为。”
白贲的面目变成了一团金色的烟雾,从烟雾中生出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来,他咆哮着:“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真该死!”
烟雾扩散开,淡金色的雾气中,张开一张大嘴,里面黑洞洞的,像林微昕咬来。
林微昕心中一阵痛快,她轻快地说道:“急眼了,你急眼了。你说话刺伤别人,就要做好准备别人还击,凭什么别人要让着你?”
那虚张声势的金色烟雾消失了,白贲又出现了。
他蹲到地上,哭了起来,“我还没和无咎说上话,他一直没有说过话,好像他把我忘了。”
林微昕看了他一会儿,软和下来,安慰他说:“只要你没有忘了他就行。这个世界有好多有意思的东西,你一个人也会感到有意思的。”
他只是哭,把脸埋在手心里,抱着膝盖,卷成一团。
林微昕搓搓手,又建议他:“你不用送我了,要不你去做你的事吧,这样真的很冷。我感觉我都冻僵了,我感觉我已经死了一样。”
白贲还蹲在地上哭着,他哀哀地边哭边叫着无咎的名字。
林微昕听了会儿,不作声了。她什么其他的都没有想,只想着一件事:这门什么时候开?
下一刻,她忽然感到一阵战栗,一种危险到来的本能让她大声对白贲嚷道:“你快点起来,有危险!”
白贲还在哭着,虚弱地站不起来。
一阵金光闪过,门消失了。
林微昕大怒,骂白贲,“你平时不是很横么,这时候只知道哭。你快点哭完了把门给我找出来,我先去做正经事。”顿一顿缓和了语气道,“能活着真的很好,你会知道的。”
林微昕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是真的又冷又饿地和乌丸一起躺在一堆软垫上。
她坐起来,变出杯热水急急喝了下去,这才感觉好一点。
她环顾四周,白婵和桑染在山坳中间,柴珺在补着结界,其他人都不见了,整个山坳里只有他们三个,另外就是自己和乌丸了。
她爱怜地摸了摸乌丸的胡子,眼睛一涩,差点流下泪来。下一秒,她和乌丸就进了瑶光的金贝里。
她这才看见其他人都在瑶光的金贝里,窦雁,巫医和孩子们。她心口一紧,对瑶光喊道:“瑶光,让我出去,我不要在里面。”
瑶光正站在窦雁他们边上看着孩子,听见她说话,隔着那些人向她看过来,眼睛里含着眼泪。
林微昕放软了口气说:“瑶光是我,啾啾,我要出去。”
瑶光同意了。
林微昕头重脚轻走到了白婵身边。
白婵和桑染看着她,都不说话。
林微昕心想这样也好。现在这一刻,她也无法承受别人的同情和关心。不如就让他们把她当成白贲。
她也不说话,看着结界被穿破的地方。原来外面有一列人族修行者,正连珠炮似得往结界上射箭。
不是普通的箭,贴着张不知什么符纸,射出来时连灵气光点都不带,但接触到结界后,箭镞就像烧红的烙铁一样,在结界上留下一个印子。从里面看,就像天幕上出现一滩一滩的金色流火,美极了。
林微昕惊讶地看着他们一行人默不作声,训练有素地抽箭,射箭,毫不停歇。结界也布满了金色的瘀斑。最外面的两层已经消散了。
结界上不断有地方被击穿。柴珺补的速度已经来不及了。白婵翅膀一振,也飞去帮着补了起来。
桑染不知从衣服的哪个口袋里,拿出来一个用大斛叶包着的团子来,递给林微昕,说:“以前我不让你多吃草团子,都说是怕你不消化。后来我想想,说不定是因为我自己爱吃柏饼,我吃不来草团子的青渍气。”
林微昕默默接了过去,剥开叶子咬了一口。
桑染看着她,脸上就露出淡淡的笑意来。他轻轻叫了一声:“昕昕。”
林微昕看过去,疑惑地望着他。
他顿了顿才问:“你要喝点水吗?”
林微昕摇了摇头,继续看向还在有条不紊射着箭的人族修行者们。
结界外的人族也正在观察着他们。前面一排人的后面,站着一个人,他的目光在林微昕和桑染之间来回转换着。眼中闪烁着兴奋之色。
就是他们,不是在补结界的那两个。他能感觉得到,他捏紧了手上的一个琉璃瓶,关闭了眼耳鼻舌身五识,仅留末那识,进入法尘,细细感受起来。
这结界太碍事了,他探查半天,还是只能含混地判断在那对男女之中,是一个还是两个,都无法确定。
之前他来的时候,看见地上有过女子的尸身,之前滇池蝾螈前金角卦中的孕母应该就是那个被天罚劈死的女子。
那些都是皮毛,准确率太低。只有他,能够识别出真正的金鸢天狗来,那强大的远古生魂,与他的祖先有不共戴天之仇。再强大,也只有区区两人,哪里敌得过万众一心。他的唇边浮出一丝冷笑。
自从射杀了那只金鸢天狗,亲耳听到那个幸存的天狗的诅咒,他们一族日夜生活在恐惧中。
恐惧会让人竭尽全力。
祖先用密法保存下来射杀那只天狗的箭镞上的一缕残魂,一代一代传下去。让每一代的佼佼者们从小就学着感知这强大的暴戾的气息,克服内心深处的恐惧。
那么多年的揣摩和辨识,那么多代的如履薄冰,不敢松懈,终于等到了今天。他要用他们这一代来终结所有麻烦。从今以后,他们再也不用生活在被复仇的恐惧中了。
等天亮后,每一个朗朗白日,就只是白日,不是被寻仇的倒计时。
他们一族的自由,将由他们这一行人来成全。
星鲛咖啡店,大研里分店的优秀店长恽翠德,露出开怀一笑来。
第二百六四章 殊途同归
林微昕看了会儿射箭,感觉时间差不多了。
最后的一层结界已经开始震颤,感觉随时会分崩离析。马上这些人族修行者与他们之间将没有任何阻隔,这些箭会直接招呼到他们身上。
她并没有很担心。
真到那时候,白贲大概也哭完了。刚才不是吃了个柏饼下去嘛,甜食总会让人振奋起来的。
要是白贲也处理不了这些人族修行者,那就是天意要亡金鸢天狗一族了,怪不得别人。但愿窦雁带着孩子能躲过他们,起码以后可以把孩子送去给云堤和阿萝。
她心知白贲不会放任自己被杀死。那扇门,应该随时会打开,她很快就能去找一树。
现在是说再见最后的机会了。
她侧头叫一声“桑染”。
等他转过脸来时,她的眼中迅速升起一层水雾,什么都看不清了。
“桑染。”她又叫一声。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桑染的声音响起来,带着抚慰,“我在这儿。”
她缩回自己的手,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一个拳头大的琉璃球,递给他,说着,“我的金叶甲虫,给你养着玩。我发现它喝了有颜色的水会变颜色。喝蔷薇水就会变成粉色……”
终究什么也没说。
一阵风带着细微的灵气拂面而来,结界全部破了。
恽翠德拉开了一把一人高的长弓,站在二十丈高的山壁一角,瞄准了林微昕,默默关注着结界的状况,等待最适合的时机。嘴里悄声念着,“你的翅膀呢,你的金鸢呢,我找到你了,你躲不了了。”
他等到了最好的时机。在结界刚刚开始崩坏的一刻松开了拇指,射出了第一支箭。
白婵飞在空中,发现了这支冷箭。她一个折身向箭追去,指尖喷涌出惊人的灵气,箭镞一般击向那支箭的箭尾,可那些银色的灵气,在碰到箭身后迅速消散了。那支箭的方向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稳稳地向林微昕飞去。
他的第二支、第三支箭紧接着射了出来,第三支箭却是射向桑染的。
他的目标是林微昕。
第三支箭只是为了保证紧挨着林微昕的桑染不会拉开林微昕,他必须第一时间躲开射向自己的那支箭。三支箭射出的时间相差不过毫厘,几乎要在同一时间到达。
白婵心中一沉,来不及了。
桑染没有躲射向自己的那支箭,他立刻拉开了林微昕,自己的手臂却被射中了。这箭力量极大,他被箭身的力量一带,扑倒在地,血就在地下流了一滩。
白婵凄厉地嘶叫一声,声音震耳欲聋。她返身往恽翠德栖身的山壁疾扑过去,又一队人族修行者从山壁的灌木丛中冒出头来,箭镞密密地冲着白婵来了。
白婵满眼恨色,一伸手就挥落了几乎所有的箭。第二批又来了。
柴珺看一眼底下,林微昕正在帮桑染止血,心中大急,对着林微昕大叫,“快跑啊!他的目标是你!”转身就去帮白婵收拾那些弓箭手。
恽翠德看都没看白婵和柴珺一眼,取箭、搭箭、上弦、推弓、瞄准,脱弦一气呵成,又是三支射向林微昕。
林微昕拖着桑染拼命往边上去,躲得太慢,自己肩膀被一箭射穿,直接钉到了地上。
桑染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拖起她,跌跌撞撞就往外飞去。却被等在那的一排弓箭手赶了回来。
这是他才发现,人族隐匿了气息,早就将这山坳围了个水泄不通。只是这些弓箭手并不出手伤他们,只是确保没人走得出山坳。
恽翠德满意地笑起来,又放三箭,其中一箭正中林微昕后背,穿过她又扎入了桑染胸口。两人一起摔到了地上。
他忽然有淡淡的失落,就要结束了吗?苦练了几十年,几十年只练射箭这一项。原以为会有势均力敌的一战,可这才射了几箭,就到用这三支附上魂魄的箭的时候了吗?
未免太容易被打败了些,令人失望。
他遗憾地摇了摇头,抽出一支乌金的箭来,打开了手中一直捏着的琉璃瓶,将箭头浸入瓶中,念出那个古老的法咒。将魂魄附上了箭头。
瞄准了底下刚刚折断最后那支箭杆,挣扎着站了起来的林微昕,他稳稳射出了传说里取了金鸢天狗性命的那支神箭。
林微昕笔直地站着,看着那支箭。沿着那支箭的飞行轨迹能看到,一路都有蓝色光点在慢慢消散。
原来真的是附上了魂魄啊。上一回没有机会好好看看,这次才看到。她活动了一下还在流着血的肩膀,顺手拔出了里面残留的箭头。微微歪着头观察了一下这支箭的轨迹,不算很快。
唔,好想杀光这些人啊……她觉得身上左一处右一处都在痛,心里窝火极了。
突然,桑染踉踉跄跄扑向她,转身护住她,拦到了她的前面。他的后背全是血,她心头一跳。
林微昕背上绽出巨大的金色翅膀,猛地推开了身前的桑染,来不及躲开,只能眼看着乌金色的箭头当胸而入。
喉头一阵血腥气,血源源不断地从喉咙倒流入嘴里。伤口处也在不停地流血。
白贲呕出一大口血,紧接着干呕了好几下。血的味道真是太恶心了。
那个蠢女人,居然一下子制住了自己,最后一刻把自愿挡箭的那人推走了。太蠢了……
这支箭射进身体后,白贲感觉自己的神魂就像被投入了滚烫的岩浆,痛苦地只想抱着头尖叫。
原来被这样的箭射中是这样的感觉啊,无咎。他悄悄自语着。
他怪笑起来,变成一团浓密的金色烟雾,流星一般冲向恽翠德。
“你的味道,闻着好熟悉啊。你就是那时候射杀无咎的那个人族的后代吧。来吧,让我们清算一下吧。”白贲轻松地说着,加速冲去。
第二支箭射进了金色雾里,他被阻碍了一下,金色变得稀薄了些,更多的血从烟雾中洒了出来。
第三支。
一大蓬血花溅开。
金雾一下子变得极其稀薄,几乎全部散开了。许久都没有聚集起来。
白婵盯着空中白贲原来的位置,颤抖了一下。她脸色变得惨白,眼睛里却像有两簇灼灼燃烧的黑色火焰。
她嘴边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起手做了一个手势,两手激射出一片灵气白练。阻拦她冲向恽翠德的人族全部被切开了喉咙,鲜血四溅地掉到了地上。
白婵看着满地的狼藉,无声地笑起来。冲去另外一头,故技重施地杀起其他人族来。
柴珺露出不忍的表情,但是没有阻拦。
一会儿工夫,山坳里尸横遍野,血流漂橹。
远处传来滚滚雷声。
白婵笑着,恽翠德也在笑着。
恽翠德一脸平静地对白婵说:“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诛杀你们的原因。”
空气中忽然凝聚出一团极其浓密的金雾来,变成了林微昕的样子。
她浑身是血,身上留着四五个箭身,左胸心口处,更是深深插着一支。
她毫不在意地恣意大笑着,看着恽翠德转眼间血色褪尽的脸孔问道:“你知不知道,上一次你们为什么能杀死我哥哥无咎?”
“根本不是因为这些箭,是我们刚刚杀了我们的父亲,我们刚硬生生接了天罚而已。不然这些小玩意,哪能杀得了无咎。无咎可是我们俩中更强的那个……”
她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里流出泪来,“我倒是不知道,被这个箭射中,头会这么疼……”
她飞到恽翠德跟前,手指一挥,恽翠德的喉咙就被割开一道小口子,血喷溅了出来。
白贲轻巧地躲过了,嘟囔着,“用别人的魂附在箭上,啧啧,你也得尝尝天罚。别想那么容易死。”
雷声近了。
白贲长吁一口气,叫道:“瑶光,你自由了,你把这个女人和那个蝾螈收走,躲过天罚再出来吧。”
白婵转眼就不见了。
桑染却无声无息地飞上来,死死握住了她的手。满脸绝望地盯着她的脸,一言不发。
白贲大怒,伸手就要滑向他的喉咙,硬生生忍住了。
她抬头看一眼漫天的电枝,对桑染道:“刚才不要你救的是她,她让我跟你说,你曾经在河谷答应过她,不会死在她前面,她希望你做到。”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狠狠推开他,一道金光闪过,桑染也不见了。
雷电一拥而下。
恽翠德最后看了一眼雪亮的天幕,一道雷电落到了他的身上。
第二百六五章 将错就错
第二次天罚震动了整个山谷,无论是在打斗的还是走路的人全都停了下来。天幕仿佛一块布满了紫色血管的皮肤,那些血管尽可能地蔓延着,狰狞地凸显出来,然后炸裂。
天雷一停,所有人都往那片山坳去了。才到周围,一股不详的血腥气就扑鼻而来。等有人真的飞过山头,出现在山坳上空,才看见底下的情形。
遍地的尸体和鲜血。
只有三个抱着婴儿的人看上去毫发无伤,颤抖着围坐在地上,旁边还站着一个蓝色的虚像。
上空的人窃窃私语起来,“那三个婴儿里,有两个是金鸢天狗吧……”
地上又挣扎着坐起了一个人,满脸血污,十分可怖。他掏出一枚狸元丢向瑶光:“瑶光你把狸元里的精魄吞噬了,暂时先用这个吧。”
上方的人族互相使个眼色,不约而同地攻击起抱着婴儿的三人来。可攻击还没落到那些人身上,他们就不见了。
杜若、安和乌羽他们也赶来了,来不及管底下的情形,先忙着与人族缠斗起来。
窦雁他们三人无论在山坳里,还是在狸元中,都没有什么变化。他们三人头也不抬,也不只躲闪,只是紧紧抱着手里的婴儿。走近了才能听见,其中一人正在细声吟唱着什么古朴的曲调,那音调饱含痛苦与祈求,大概是在向神明祈祷。
天罚落下时,白贲吸引了大多数雷电,等她倒下后,剩下的雷电也没放过白婵。虽然白贲最后一刻给瑶光的金贝做了个掩盖气息的结界,可雷电还是发现了他们,劈坏了瑶光的金贝,里面的人全部被迫跑了出来。
白婵尽最后的力给抱着婴儿的三人做了一个结界,自己被一枝雷电击中倒下了。柴珺和桑染在尽力帮白婵做的结界多支撑了一两秒后,柴珺被雷电击中倒下了。
等柴珺倒下后,雷电就回去了。桑染才得以幸存。
雷电一停,桑染急忙把自己那枚死脑筋的狸元给瑶光栖身,让他照顾窦雁他们。
随后他自己坐在那,环顾着四周的尸体和坐着的人,一下子发起愣来。
他眼前先是一黑,再见到光亮时,眼睛里全是暗红的血色光斑,一大片一大片流淌在眼前的耀眼白光里。
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耳朵里什么旁的都听不见,只有一阵沉闷的“嗡嗡”嘈杂声和自己慌乱的心跳声。
他被魇住了。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很相似,却绝对没有这样血腥的夜晚,他们一群人在白川的结界里,他拿着一枚宝塔螺,蹲在结界的一个角落里钻孔,一门心思要逃出去。
林微昕……他知道那个孩子叫林微昕,可是那个林微昕面目苍白平淡,他竟然想不起她原本的样子来。林微昕蹲在他边上,歪着头看着他钻,一边跟他说,这个螺蛳壳壳的尖尖太小了,钻起来太慢了……
他又想起后来的这个林微昕的样子来,笑起来那么甜,唧唧呱呱不停嘴地和自己说话。高兴的时候,她的眼睛是笑着的。
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漆黑的瞳孔中映出了自己的脸来。自己也是笑着的,不,为什么她眼睛里映出的自己在哭?哭得那么伤心?
“昕昕!”他大叫一声清醒过来。在地上寻找起林微昕来。
他很快找到了她。
天照大神姐弟三人面色慎重地看着底下的惨状。
天照大神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说给两个弟弟听。
“我们开始的时候,掩住了小狸子身上的神族的气息,又故意在那个孕妇的丈夫身上,放上了其他异族的气息,所以才有天罚,但是我们把无咎和那个女子的精魄分了开来。也算救了一命,即使天道不复回,也不要紧。”
“可没料到小狸子动作这么快……那这里我们就欠了小狸子的一条命。”她一边说一边扳着手指头算。
“前头这些都还是小事。后面人族这些还有那个金鸢天狗的女族长动的杀孽,我们就不能出手了。我们最初闹着玩是因,后面这些都是因此产生的果,自有一个因果在里面,我们只能旁观。”
“所以这个因果,由那个族长自己受天罚平了。其他的,我们也没办法。总之,我们已经闯祸了。”她叹口气。
“现在,我们现在把无咎的精魄收到的都放到小狸子的儿子身上了。可小狸子媳妇的精魄和白贲的精魄,被那三支追魂箭绞碎了,混成一团,分不出来了怎么办。”
“你们说,要不要分两份,一份给白贲,一份给小狸子的媳妇?”
“可这不就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了么,这是违反天道的。”
“要么只能先全部拿去给白贲用。”
天照大神很苦恼,看着手上仙灵包裹着的一团孔雀蓝色的精魄碎末。
“可是那我拿什么赔个媳妇给小狸子呢?肉身好做,这精魄碎片怎么办。”
月读命忽然打岔问道:“你们之前有没有留意,小狸子精魄析出的时候,有一粒仙灵从他额头飞出来,刚刚白贲倒地的时候也有。我看是他们遇到过什么神族,给他们做了印记。”
素盏鸣尊一琢磨,“小狸子那时候,我忙着和姐姐收他们的精魄碎片,倒是没注意,小狸子的媳妇儿那颗我倒是晃了一眼。我当时还以为是你给她的那些呢。”
天照大神道:“既然那两粒仙灵飞走了,自然是去报信了。是哪方神明,一会儿就能见到了。”
三个人继续站着看底下。
素盏鸣尊问了句:“月读,你今天不当值的话,没事儿吗?”
月读命答道:“月有阴晴圆缺。有什么要紧的。”
天照大神偷偷瞄一眼素盏鸣尊,俩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她就捂着嘴偷偷笑了。
素盏鸣尊又看了一会儿,实在气闷,就问:“是我错了,我以为天道会复回。它居然就将错就错了。这怎么办。我看死的人这么多,都是我的错。要不要我先现身让人族和金鸢天狗族停止争端,后面再一个一个处理吧。”
月读命忽然“嘘”了一声,指着桑染道:“小蝾螈起执念了。”
第二百六六章 执念
三人齐齐看去。
桑染正在替林微昕包扎伤口。
他先把箭杆割断,小心地将箭镞起出来,再在伤口上洒上各种药粉,涂上他们族的回春膏。最后用法术把素帛绕上伤口,细细地打上结。包裹地十分用心。
可落在别人眼里,就令人不安起来。
安飞落下来,想去制止他。
可迟疑片刻,也不知该怎么说,只得委婉地说道:“桑染,她已经不在了。”
桑染不做声,手也不停。
安心中本来也满是愤怒和痛苦,脸色一黯,又想接着说什么,被杜若拦住了。杜若冲他摇摇头,轻轻说着:“你由他吧。”
苏木从族里赶了过来。
第一次天罚的雷声响起后,隔壁的狸族传了口信说人族修行者来了。杜若和正好在族中有事商谈的本族大天狗们就匆匆赶去了。
第二次天罚才一起,苏木就感觉心中气血翻涌,心脏猛跳,手抖地几乎拿不住杯子。他忽然明白过来,顾不上自己精魄碎片被夺会死的危险,立刻找着来了。
等落到山坳里,他一眼就看见白婵静静躺在地上。
他没有去管半空中还在进行的打斗,而是开始在山坳里清理出一块地方来。
清理好后,就把白婵抱过去平放在一角,理一理她有些乱的额发。然后是柴珺,然后是央央……
他开始仔细地清理起山坳来,看样子是想分成两个区域,用来放两方的尸体。
安看了一会儿,返回半空中继续缠斗那些人族去了。
也许是这些死去的人族身上留有印记,越来越多的人族赶过来了。
安的耐心在慢慢磨灭,他开始压制自己的暴戾之气。也许是一地的血水激起了他性格里残忍的部分,也许只是恨意。他也分不清。
精怪都有一死,出门死在外面都很寻常。回归了灵气循环的人,若有缘,总有机会再见的。他想着,皱着眉头又朝桑染看去。
桑染已经把林微昕的伤口都处理好了,还为她施了无尘咒,又用清水洗净了她脸上的血迹和泥土。他自己的伤口却不去管。
这时苏木已经把山坳里的血水清理过了,尸体也按敌我整齐地排列整齐了。他走到桑染身边,温声说道:“桑染大人,已经都整理好了,我现在把她抱去乌丸和柴珺身边,你觉得好吗?”
桑染不看苏木,只缓缓摇了摇头。
苏木一顿,劝慰道:“那我过一会儿再来,或者你把她抱过去。桑染大人,节哀。你的伤口,也该包扎一下。”
桑染跪在林微昕身边毫无反应。
他正想着,她一定疼死了,被那些不讲道理的人族射了那么多箭在身上。她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苦。一定疼死了。可她一滴眼泪都没掉,一滴眼泪都没掉。
如果他们没有出出云岛,就不会去滇池蝾螈族里,也不会到金鸢天狗的族里,他们会一直在精怪大陆,最多她跟乌丸去越后山。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一步。
都是他的错……
半空的战况慢慢地出现了变化。
这些人族都是人族大陆的,他们的修行方向一直是在这个世界对灵气和法力的规定下,尽可能地提高灵气和法力所能达到的极限。
他们系统地研究、修炼了这几万年,在不触动天罚的情况下,他们有着比精怪们更厉害的对战技术和方法。
尤其是当他们成群结队地出现时,这种优势被发挥到了极点。之前恽翠德领着一大群人族修士射伤白贲和桑染,如果不是白婵忽然凶性大发,不顾触发天罚痛下杀手。原本最后的结果会是怎样,其实很难预料。
精怪们平时鲜少与人族争斗,人族的单个战斗力又很弱。他们对人族修行者缺乏重视与了解。又受天罚的恐吓,束手束脚之下,渐渐被人族占了上风。
而那些人族到这里看到被白婵杀掉的同族后,同仇敌忾之意空前地高涨。他们为牺牲掉的同族哀悼的同时,起了赶尽杀绝的念头。
到了现在,事情已经不是杀掉复活的金鸢天狗这样简单,人族也开始有余力来攻击地面上残留的金鸢天狗了,事实上,他们已经不分了,只有敌我,不分种族。
二玉族中的狸子成了首当其冲的牺牲品,他们纯良温和,与世无争,法力和灵气都很低下,从未见过这样一上来就下杀手的争斗。一下子好多族民被杀l。
人族发现狸族孱弱,一下子又跑来好多,想干脆把他们杀光了再去别的地方。二玉一下子红了眼,也不再留情。
安观察到局面的变化,飞去二玉身边,怕她受伤。到了那儿才发现,仲夏大天狗乌羽就在她身边。
安心中稍安,稍远一点缀在她附近,是不是看顾一下。
苏木发现山壁上的人族开始攻击他后,也飞上了半空支援杜若。
于是那些人族开始攻击桑染。
产生的灵气波动很小,但是杀伤力不错的符箓被一张张不断丢下去,袖箭,飞刀,也都来了。
桑染打架是很不厉害,可他也是出生在人族大陆的大精怪,控制着灵气对他来说同样是常态。他并不反击,只是把这些攻击一一抵挡住。
这让攻击他的人产生了一种自己再努力一些便能杀死他的错觉。于是他们丢了更多的符箓下来。其中有一张就扎穿了林微昕刚刚被包扎好的肩膀。
桑染看着那张符箓,像刀片一样,林微昕被包扎地清清爽爽的肩膀上又洇出血来了。
他胸口一痛,脑子里有一根弦突然就崩断了。
桑染变出了他的原身,体型急速变大,长到足有三个人族高才停下来。
他化作的这只蝾螈肚子上的花纹鲜艳欲滴,周身布满淡金色的点点,头上有两枚尖尖的金角,双眼赤红,面目狰狞,满嘴利齿,背脊上是两排骨质化的棘刺。
就见这蝾螈长舌弹出,卷了最近的两个人族过来,张嘴咬了两口,又吐了出来。那两个人就鲜血淋漓地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这场面引发了一阵惊恐的尖叫,周围的人族立刻四散逃命去了。
它追着他们攀爬上了山壁,尾巴分泌出厚厚的黏液,猛烈击打着山壁,把那些来不及逃走的人族黏在一起,再撞击到山壁上,直打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
再转向不同的方向,四处猎杀着人族。
等把山坳里活动的人族全部打死后,它发出长长的呜咽声,一口将林微昕叼进嘴里就想往山上逃去。
苏木、杜若和安束手无策地看着他杀红了眼,急忙拦在它的跟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林微昕一条手臂从它的嘴角边垂下,已经被它的牙齿咬伤,血顺着手臂流了下来,又从指尖滴到地上。
林微昕那头长发也在他嘴角垂在,头发上还用法术别着一朵淡粉色的秋英,怎么都不会掉。
第二百六七章 不缺儿子
杜若脸色一沉,停了一秒,他和安突然一起变成浓烟,闪电般出现在蝾螈两侧,想制住它。
这蝾螈的一身灵气暴涨,怒意勃发,避开他们的手段后,大概牙齿用了力,林微昕的手臂流下了更多的血,而它另一侧的嘴角也开始渗出血来。
杜若和安立刻退了回去,不安地对视一样。如果不能一下制住它,它会把林微昕咬成三截的。
苏木站在一旁看着,眼里露出怜悯之色来。
二玉心如刀绞地看着蝾螈嘴角渗出的鲜血,乌丸死了,小林死了,银角大人伤心地糊涂了。她的朋友们一夜之间几乎一个不剩,
难道她要什么都不做,只是眼睁睁看着吗?
众人只见一道灰色的光从眼前掠过,飞扑向桑染。
再定睛一看,是一只银灰色狸子,目露凶光地伸着锋利的尖爪,正是二玉。
她警惕地与桑染错开一点,蹲伏着。
“银角大人,你放小林下来。你快要把她的手脚都咬断了。”
蝾螈没有反应,同样警惕地看着二玉,似乎在判断对方的实力。
突然,蝾螈一个转身就向山顶方向跑去。
二玉似乎预测到了它的行动轨迹,一个飞跃过去,落在蝾螈背上,两爪刺入它的脖子,一口咬上了它的后颈,大量透明的液体顺着二玉的牙齿流了出来。
蝾螈一边挣扎,一边仍然不肯把林微昕吐出来。
乌羽看了一会儿,抓住机会,悄无声息地冲到蝾螈身侧,一只手臂伸进它的嘴里,格住它的上颚,另一只手把林微昕拖了出来。蝾螈悲鸣一声,狠狠一口咬了下来。
就听“喀”一声,乌羽的手臂被咬断了,血流如注。
苏木赶快去救场,乌羽的手臂这才得以保全,没被完全咬断。安也赶去抱走了林微昕。二玉见林微昕已经被救出,这才放开了蝾螈。
蝾螈的后颈还在流血,它也不去管,只是一声一声悲苦大吼,一下一下踏着地面,尾巴四处扫荡,山都震颤起来了。
众人站在周围看着,难以形容的凄苦之感萦绕心间。
二玉变回人形,手一扬,往蝾螈嘴里倒了一包药粉。才几息,它就颓然倒下了,眼睛里渗出泪来。
二玉走到他头边,轻声说道:“银角大人,你这样,小林该多伤心。”
蝾螈闭上眼睛,又一大滴眼泪滴了下来。
乌羽走到二玉身边,见二玉正在抹眼泪,轻快说道:“我的手臂没事儿,你不用担心。”
二玉纳闷地看他一眼,这才明白过来,他这是提醒自己谢他呢。又是懊恼又是好笑,马上跟他行礼道谢。
乌羽笑眯眯地打量她,长得一副娇娇怯怯的样子,谁知却是个莽性子。下黑手也不含糊,刚才她那两只小爪子掐进银角脖子那一下子,啧啧,他看得自己脖子都疼了。太有意思了。
二玉见他受了她的感谢,却还不肯走开,就有点不自在,心里那点勇气也消散了,鬼鬼祟祟就想自己走。
谁知乌羽又说起话来:“这个银角吧,和我们不一样。他像这些人族,他喜欢和人族打交道,心里面乱七八糟想的东西就多。那些人族因为他好说话,常常跟他求些东西,他就会满足他们。时间久了,他就以为自己总要先让别人高兴才行。”
乌羽叹口气,“他心里喜欢这个姑娘,他非要等她丈夫死了,她也死了才想着带她走,早干嘛去了。自己喜欢就告诉她啊,她反正总会选一个不是吗,没选他也不要紧啊,不也就干脆死心了么。他又怕这个不高兴又怕那个不高兴,一句话都能说得出口,现在一下子接受不了了吧。唉,叫人看着心里头不落忍。”
二玉默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
乌羽话锋一转道:“我就不是他这个性格,我碰到喜欢的女人都是马上就说。你是狸国小熊家的小王女,我是仲夏天狗的大天狗,我娶你稍微有点高攀,但是我会对你好的,嫁给我怎么样?”
二玉呆了一呆,脸一下子红了,被吓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乌羽轻轻一笑,“你要同意,我今天就让我们天狗本族的大天狗帮我带信给本族的族长,让他们族长帮我提亲。”
二玉像被火烧到一样猛得跳了起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没看见乌丸长老和小林因为异族通婚被天罚杀死了吗?你几年前还去小林族里求娶小林的吧……你又说什么疯话?”
乌羽笑眯眯地回答她“嗐,我又不缺儿子。不生就是了。”
二玉脸色铁青,说道:“早听闻乌羽大天狗家中妻妾成群,想来不光儿子不缺,妻子也是不缺的。”
乌羽挠了挠后脑勺,“这确实是实情……”
二玉“哼”一声,转身走开了。
苏木和杜若围着桑染,给他伤口包扎。两人也没什么想说的,只觉心口沉痛。
安把林微昕放到乌丸身边。乌丸的毛色已经失去了光泽,而林微昕的脸也变得青白。他们都不在了。他眼睛里涌出了大滴大滴的眼泪。
他喜欢和他们一起闹着玩,可他不知道怎么才能温和地表示自己的喜欢,只会欺负他们。林微昕小时候拉他的那一把的情,他也没还。他看着地上整齐排着的尸体,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
他的兄弟姐妹都死了,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总是被剩下的那个,他的妈妈也离开了他,他的父亲也离开了他,他总是别人不想要的那一个。是吗?
人族看见蝾螈被制服后,又聚集上来了,他们想要斩草除根。
安把林微昕往乌丸身边挪了挪,又把柴珺往央央那里挤了挤,中间凑合空了一个位置出来。他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把林微昕和柴珺脸上的血迹和尘土再次清理了一遍。又把自己身上清净了一遍。
他眼睛闪闪发亮,环视着周围默默缩小着包围圈的人族,兴奋地自语道:“一直也没机会知道金鸢天狗到底比火狐厉害在哪儿。这地方什么法术都会引来天罚,没劲。机会可算来了,这次我非要看看,到底尽了全力能有多不一样。”
第二百六八章 天道复回
安心里把白婵教他那个法术的情景又回想了一遍。
那时,族里开始有人因为精魄碎片被夺而死去,林微昕和乌丸失踪了一个月才刚刚被找回来,央央发现怀孕了。
现在想来,从那时候开始,以前他时常抱怨无聊到极顶的平安日子就慢慢消失了。
就是那段时间的某一天,白婵把他一个人喊去了,教给他这个法术。当时,白婵怎么说来的?
“你和我很像,小安。我们和苏木、柴珺他们是不一样的,你应该发现了吧。我们不害怕争端和暴力,我们害怕笨蛋和无聊。”白婵说这话时,狡黠地笑了。
“苏木他们这样的人,负责维持一个族和平与安稳的部分。而我们,负责非常时期。当危险临头了,当有人欺负到门口了,他们还是会想用刀不血刃的办法,以德服人。而我们更愿意用暴力快速解决问题。”
“我们这样的性格是没有耐心从长远利益考虑的。所以,我们需要一些杀手锏,也可能是保命符,也可能是催命符。”白婵歪着脑袋想了想,用她那雾蒙蒙的眼睛看着安,“我要把这个法术教给你,用了,多半就会引来天罚。你看着什么时候忍不了了,你就用吧。”
“你老藏私,我看得出来,你不信任我们。可我还是要拜托你。等我死了,你就没事练练。为了这一族老小,需要用的时候,就用吧。这法术挺厉害的。”白婵说得漫不经心的。
安从法咒到手势,心中仔细回想了一遍后,飞去苏木身边附耳说了两句,苏木脸色一变,激烈反对,安只是漠不关心地听着,最后僵持不下,苏木只能飞走。
苏木就让瑶光把桑染收进狸元,又喊上杜若分头把来帮忙的人聚到一起,突破了人族的包围,到稍远一点的地方等着了。
周围的人族发现了变化,犹豫着要不要追这些逃走的人。打了这半夜,他们也慢慢地形成了一个团队,里面有几位不光法力高强,也更有谋略,很快收拢了周围其他的人。
现在输于决策层的人正在窃窃私语讨论着接下来的做法。
安冷笑着看了他们一眼。
这些人族真是狡诈,最初只派来些老弱病残来探探风,只有原先射杀了无咎的那族,几乎一族都来了。
等这族死在了白婵和白贲的手下,但白贲也死了,其他族的修行者立刻把族中精锐都派了出来。来了就不分种族地乱杀,不再是只想着金鸢天狗了,而是要把今夜出现在这里的所有非人族都杀完才肯罢休。
不一次把这些人都解决了,这些人族迟早要用人海战术杀光他们,再去把他们河谷的族里把剩下那些没有战斗力的族民一网打尽。
安轻蔑一笑,这么多年所谓的和平共处,居然如此不堪一击,他们先杀来,发现了精怪的厉害,就不再肯见好就收,只想着斩草除根。全然不记得是谁先动的手。
如果不一次给他们一个大教训,他们大概以为随便打了人,别人打回来就是对方的错吧。
安起手在空中画出了第一笔符文。
二玉跟着苏木走出去一段,发现人族没有追上了,心中疑惑,仔细看去,独独不见安。
她心中一沉,立刻原路返回,就要去找他。乌羽追上来拦住她。
二玉见乌羽只拦着她不说话,心中更是冰凉,眼泪一下汹涌而出。
“我要去找小安,你拦着我做什么?”
说话间,山坳那忽然闪过一阵耀眼的光亮,一股惊人的灵气腾起。
二玉呆在当地,天上雷声迅速地滚动着来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大家什么都没做,平时连灵气都不敢用,他们为什么这样一批一批杀过来。不是要杀转世的金鸢天狗吗?不是杀孕妇吗?她们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不肯走,为什么要杀我们的族人。他们什么都没做错。”
二玉崩溃大哭。
乌羽被桑染咬断的手臂刚包扎好还挂在胸前,见二玉哭得伤心,只得用完好的那只手臂揽住她,再张开翅膀包裹住她和自己。
他的声音带了一丝沉重,“我也不知道,他们动手,本来只是因为他们恐惧,可到了后来,却变成了现在这样。人族就是很奇怪,他们太爱说谎了。”
第三道天罚降下。
这次的天罚格外地短促。电枝才下来一道就嘎然而止。
天空异象大作,原本漆黑的天空忽然坠落无数金色流星。
乌羽看到了,不过他不打算提醒还在他羽翼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二玉。既然运气这么棒,趁人之危抱到了这个小王女,他为什么要和自己的好运气作对呢。
他一边惊异万分地看着天空,一边还抽空用自己没断的那只手拍了拍二玉的背。
天照大神、月读命和素盏鸣尊震惊地看着赶在第三次天罚前御风而来的这位女山神,她居然,替那个寻死的金鸢天狗接了天罚。
错杀了半神之子,又错杀了普通的产妇后,错了两次的天道而无表示,似乎打算将错就错。
谁料到它能一晚上错上三次呢,第三次竟然是直接劈到了一位山神的头上。
于是三位主神真的目睹到了流言中的天道复回。
漆黑的黑幕忽然落下巨大的金色光柱,整个山坳被金色光柱罩住。充沛的仙灵汩汩流下山坳。
山坳里已经死去的那些人又渐渐恢复了生机。醒来就会在片刻间。
月读命喃喃道:“穆萨分海那件事是真的,真的是天道复回,真的是神迹。”
天照大神看一眼手中白贲和林微昕混成一团,再也无法分开的精魄,急道:“糟糕,小狸子的媳妇儿的精魄碎片都没有了。怎么办,用我手上这么吗?”
才说着,就看见被劈到地上的那位山神缓缓站了起来,手上托着两枚仙灵,里面隐隐有蓝色的光线流转。她把两枚仙灵分别隐入乌丸和林微昕的额头。
然后不慌不忙地飞上半空,对三位主神行了礼道:“不知三位大神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之前失仪了。”
三位大神摆出主神的仪态,与她见了礼。
第二百六九章 解怨
素盏鸣尊好奇地问道:“不知山神刚才为何会替那只金鸢天狗抵挡天罚?”
天照大神心里“哎”一声,这有什么好问的。反正他们也如愿了,惹的祸也抹平了,这时候又多话问人家,白白显得他们很爱打听似的。
来的这位山神正是林微昕与乌丸曾经遇到过的那位南木姆。
第一道天罚一起,她就循声找来了。因为看到三位主神在观战,她拿不准天罚之事和这三位大神可有关联,这才隐在一旁等着看三位的对应。哪知三位主神只是袖手看着,完全不管,她忍了又忍,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出手拦了一把。
一旦决定出手,势必会显露行踪,那怎么解释她动手之前为何要悄无声息地躲在一边,不来与大神们见礼,就很重要了。既不能没有礼数,又不能不合逻辑。
小小山神贸贸然得罪了主神,可不是什么有趣的好事情。
于是南木姆笑着答道:“我与山坳中几位大精怪有些旧谊,第一次天罚时我便已赶来。因我平素深居简出,对这些人族的所求不明,故而看了一会儿,又想了会儿因果。想来想去都觉得天道今日所降的天罚错漏百出,又想起天道不罚神族,一时心软,就替那孩子挡了一下天罚。”
她见三位主神神色不明,又补充了一句,“之前我想,因此产生的因果,我之后自会想法子消去。可现在我看天道因此将之前的错误一起修正了,似乎我造下的因果也一同消去了。”
天照大神听她说她是第一次天罚后才赶到附近的,明显也没看见己方三人,应该不会知道自己姐弟三人之前做的手脚,心中大安。语气和缓地说道:“天道百密一疏,今夜接连失误,错杀一位神族,一位无责的产妇。我们三人感知到后,大为惊讶,特地前来查看。若不是山神替这孩子挡了一下,天道也许还不知悔改。好在现在天道复回,一切都已挽回。多亏了山神的当断之举。”
南木姆笑着谦让再三,直说是三位主神带来的福泽。
素盏鸣尊见她满脸都是黛青色的符纹,样子极为可怖,可身形苗条,声音温和醇厚,给人以宁馨安稳之感。不觉多看了她两眼。
南木姆寒暄完后,对三位主神提出请求来,“三位大神,金鸢天狗一族,迁来在此地近两千年,一直春耕秋收,从不滥用灵气,也与人族和精怪们相处得很融洽,有从未生过事端。”
“今日人族修行者与金鸢天狗这一场厮杀,两族的仇怨又加深一层,既然金鸢天狗是得到天照大神的庇佑才得以重生,不知大神是否能现在降下神谕,令两族放下积怨,从此以后,各自约束族人,两族相安无事?再者,天道复回之事,也是决计不可泄漏的天机……”
天照大神沉吟片刻,同意了。
山坳中的众人在仙灵的浇灌下,飞速地恢复生机,白骨生肉。眨眼间就都恢复了健康。只是都还保留着死前最后一刻的记忆,很多人清醒过来第一反应惊恐地是捂住喉咙或胸口。
很快大家发现了山坳中的金色光柱,知道是神迹突显,密密麻麻跪了一地,感恩神明浩德。
天照大神拜托月读命去做这个神谕。现在离天亮还早,怎么说也该是月读命当值。
于是月读命显出神踪,给底下的人族修行者和精怪们都简短地交代了几点。
一是以后人族与金鸢天狗族井水不犯河水,二是金鸢天狗族也不可再寻仇滋事,三是今日之事请三缄其口。
说完就隐了神踪。
天道复回的光柱也收了回去,山坳中依然漆黑一片。死里逃生的人们跪在地上感激涕零,久久不肯起身。过了好久,才有人族不声不响贴了御风符离开山坳。
见到有人族离开,不远处观看了整个神迹显灵的苏木一行,这才敢战战兢兢回到山坳中。
二玉踉踉跄跄扑过去,搂住林微昕就嚎啕大哭起来。
乌丸在一边昏咚咚地看着,发现自己老婆满身都是绷带,手脚上全是干涸的血迹。乌丸心中一抽,急着想问她怎么回事,可二玉抱着她不撒手,越哭越伤心,看着一时半会儿根本不会停。
乌丸干着急了一会儿,又看周围的人,人族修行者?他睁大眼,怎么这么多人族修行者?他心中暗忖,确定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还在东张西望着,安跑过来勒住他的脖子,翅膀激动地忽忽扇,扇得乌丸头更昏了。乌丸一边掰安的手臂,一边无奈道:“别闹,头昏。”
忽然清醒一些,向人群中打量再三,问安:“桑染呢?”
安这才发现桑染不在。
三位大神如愿解决了问题,准备回去。南木姆恭送他们。
素盏鸣尊又悄悄瞅了几眼她的脸,问道:“山神还不回去吗?”
天照大神心中不由又“哎”一声,自己这个弟弟怎么这么爱管闲事呢,人家就是这里的山神,她先送客人再自己走有什么问题?问什么?显得他们很爱管闲事似的。
南木姆道:“我还要罚一个精怪。罚完再走。”
她这话一说出来,三位大神都好奇起来。好不容易才把事情弄顺了,这山神是要罚谁,为什么罚?怎么罚?
天照大神给素盏鸣尊递了个眼神,素盏鸣尊根本不需要她使眼色,早就想问了,“不知山神要罚的是谁?”
他一边问,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选,“是不是滇池蝾螈族那个前任金角,这次人族修行者与金鸢天狗族这场混战,起因正是她把卦象公布,并煽风点火,泄露天机。”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南木姆摇摇头,“那个蝾螈族的前任金角,在精怪里头,算是占卜得很准了。她并没有完全算错。天道复回前,整个山坳确实已经浸泡于血水之中。若非三位大神垂怜,调解了两族的宿怨,此后不知还有多少腥风血雨之事。”
“她并没有错,我绝对不会罚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