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〇章 人间烟火
转眼就六年了。
这六年间，日子像淡蜜水一样平平常常，欢欢喜喜地过去了。
林微昕一年后恢复了16、7岁的样子，之后又停住了。桑染觉得是人类世界的灵气太过稀薄的原因，猜测等她心脏重塑完成后，也许会恢复正常。
乌丸心里倒是有些惋惜的，小时候的林微昕更可爱，还肯给他抱抱捏捏，长大后就不那么乖巧了，手也不是回回给牵，话也少了很多。少女心思更是十分叵测，难以捉摸，他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可有时见她对自己嫣然一笑，眼睛寥若晨星，唇角米粒大的小梨涡时隐时现，只觉得心脏突突地撞在缺一根肋骨的胸口，满心的欢喜讲都讲不出，又觉得还是现在更好。
乌丸因为不再变成孩子陪林微昕玩了，平时就恢复了自己的人形。大概是因为听到了林微昕的心意，心中安定的缘故，他一个月中有一半时间都用他最喜欢那个胖大叔的人形。被族里人多次提醒劝告也不肯改。
桑染这六年一直在用着苏木的抽屉库研习岐黄之术，也为族里人看看病。平日里很少露面，露面也寡言少语。
林微昕神魂补全后，便不像以前那样粘着他了，与他说话仍然和跟别人都不一样，但终究是慢慢疏远了些。
终于在第六年，桑染将乌丸的一片心瓣放入林微昕的胸腔，与她的胸腔筋管相连，加上收集了的十年的月银霜和星烬，让她长出一颗真正的精怪的心脏。
当夜桑染与乌丸喝了一夜的酒，用那套九彩琉璃的酒具。不知他们最后说了什么，两人都酩酊大醉。
第二天一早，桑染就醒了酒，与阿古一同出发，回去精怪世界，开始收集十年的祭酒。
林微昕送了又送，最后两人泪洒衣襟，依依不舍分开。
这六年，怒川河谷里的金鸢天狗一族，人口增加了不少。
白婵嫁给了窦雁后，或许是不耐成天被困在族里，坚持卸了族长的担子，只挂了个长老的虚职，和窦雁三天两头跑出去玩。
她那跳脱的性子被拘在族中这几百年，很是不甘。这一出去，犹如鱼跃大海，鸟飞高天，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立刻给族里惹了一堆事情回来。
最不能忽视的一件就是，她日积月累地领了不少精怪回来，让人家加入金鸢天狗族。
都是类似窦雁的情况，没有族人的。要么因为机缘成了精怪的，要么就是流落在外的无家可归的。
族里本来就有不少灵气极度稀薄的族人。加上这些新来的，倒让河谷更添了不少生活气。大家种的食物种类也多了，还互相传授法术。别的不说，林微昕会变的动物又多了几种。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些新加入的族人，虽说挂着金鸢天狗的名头，但食量可是很小的，却干着同样的活。所以苏木、柴珺他们都睁一眼闭一眼，只当作不知。
杜若对这件事最为反对，那样子好像往他的脸上涂了泥一样屈辱。白婵他们都知道杜若对血统这件事看得顶顶重。也不和他当面说道。
好在杜若这几年忙着与其他各族联络，他早些年下的功夫都慢慢有了收效，开始与一些温和的精怪族建立起友好的关系来，于是族里对外的事务激增。他也没工夫管这么多。
而苏木做了族长，杜若现在是大天狗之首，柴珺补了苏木的那个空，也是大天狗了。
通过与林微昕和乌丸经年的争斗，安的战斗力已经在族里广为人知。所以一向凭武力上位的大天狗之职，也向安抛出了橄榄枝，却被他拒绝了。
族人都很惋惜，觉得就凭他五六年时间里，不依不饶追着俩人下狠手的坚持与耐心，痛下狠手时体现的专业打架技巧，以一敌二时仍然掌握的巨大优势，都足以胜任大天狗一职了。可惜了。
最先正常来往的精怪族，就是白川领着的那个狸族。乌丸、桑染他们住定后，就带着林微昕和安去了一次串门。都是熟人。
白川看到桑染时差点哭出一把辛酸泪，心里却直骂乌丸。
上次在星鲛咖啡馆见到时，那乌丸居然没告诉自己。不然还能赶在秋季事务所人事变动时上报，说不定就回江户了不是？
既然桑染都没死，总不能一直让他呆在这炎热的河谷里给这些灵气虚无缥缈的土著狸民一直开蒙和种咖啡豆吧，回去他都可以再开一家咖啡店了。
他们走动了几次后，两族的种植能手也互通了有无，到收获的时候，两边也会互相借借熟手帮忙。这样一来二去，交情就结下了。
金鸢天狗不金鸢天狗的，普通精怪并不在意。毕竟姬神时代太过久远了。没有切身的血仇，很难无条件地痛恨不相干的一整族人。
第二年，白川因为开蒙有成效，调回了豆狸居酒屋。谁也没想到，调来顶替白川的，竟然是小熊二玉。
二玉和乌丸差不多，在家里不受待见，乐得在外面四处游历。来了怒川，毫无拘束，二玉简直心花怒放。又加上林微昕和安这些熟人也在，一时间，频频去他们族玩。
她和安以前在居酒屋时，关系就很淡薄，来这里了也没改善多少。
不过她很喜欢林微昕，常常带她到处野，还教了她不少暴力的打架办法，还会跟她讲那个林微昕的事情。偶尔唏嘘，原来那个林微昕对自己极好，在自己假装是一只小白猫的时候，都舍得买鳗鱼饭给自己吃。
林微昕恢复了记忆，两个人也可以聊一些共同的朋友，比如佐佐和夏、良这些。听二玉说他们都还在豆狸居酒屋。自己是因为有一些困扰，才来这里找一些自我的。
林微昕听得似懂非懂。也不知这自我怎么非要来人迹罕至的地方找，在江户就找不到吗？
二玉刚来的时候，林微昕和乌丸还为了她，起了一场风波。当然，林微昕是不会说给她听的。
当时安见到二玉后，吓唬林微昕说，二玉是神祗伯家的小王女，与乌丸这样神宫里的年轻长老最是门当户对。让林微昕别老和乌丸去找她玩，万一被人把消息传回狸都，两族正好给这两人撮合。
林微昕听了嘴上不说，心里存下了隐忧。
后来，二玉当着林微昕的面夸了乌丸的皮毛漂亮，不巧之前乌丸刚在林微昕面前赞过二玉的皮毛漂亮。林微昕两件事一联系起来，回去委屈地痛哭了一场，狠狠和乌丸怄了半个月气。
她住到白婵那闭门不出，桑染都不见，躲起来苦练了半个月变化术。一直到自己能够轻松变成一只薄樱毛色，油光水滑的胖狸子才肯出门。
这件事算是这六年，林微昕和乌丸最大的一件危机了。
乌丸搞明白缘由后和安恶斗了一场，动了真气，打得不依不饶，直到安被激起了性子，下狠手打折了乌丸的手臂才算完。
林微昕又心疼地痛哭一场，与乌丸两人诉了一回衷情，双方的心意反倒更清楚了，从此感情又深了一层。
二玉茫然无知地做了一回他们感情的试金石。
慢慢地，可以和他们族正常来往得族多了。连天狗族都开始有了交流来往。
仲夏大天狗开始来他们族里串门是两年前。
来的还是林微昕和二玉的熟人，乌羽大人。乌羽见了林微昕很是亲切，听说了林微昕的经历，还能和原来那个林微昕的印象对上号。他能说得出当时林微昕的一些事情，尤其是她养了一只不会变形术的小猫这个细节。
林微昕心中暗笑，那只小猫就是二玉，二玉知道乌羽来了，吓得那半个月都没再和林微昕联系。还是乌羽走后，林微昕去找她玩时顺便告诉乌羽他走了，二玉才放下心来。
乌羽大天狗后来又来过族里几次，对林微昕很是热心、亲切。
安警告林微昕不要与乌羽多说话。说乌羽正在暗示苏木想在金鸢天狗族里再娶个妻子。而他已经有好多个妻子了。
安刻薄地说乌羽这是一种病，就像乌鸦看见亮晶晶的东西就要叼到窝里收藏一样。乌羽是看见好看的女子就想娶回去当老婆，也许是打牌还差一个人吧。
总之六年里，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情，可就是这些充满烟火气的事情，把每一天都填地很充实。
让人感到幸福。
第二百一一章 钟意我还是钟意她
转眼间，又是一年春末夏初，太阳力道越来越足，天也逐渐热了起来。清晨的凉爽一过，空气变得热烘烘，人稍微动一动，就起了一身薄汗。
不过也是一年中树木繁茂，鲜花遍野的时候。
这天，林微昕和乌丸一大清早就出了门，约着要到怒川对岸的那座山上去看夏椿花。
夏椿的树身高大，花朵全开时，有孩童手掌大。花瓣极薄天然带有褶皱，如绢一般，颜色乳白，花心中是细密的针状黄色花蕊，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最有意思的是，此花只有一日的花期，早上开花，傍晚就凋落了。所以一年中只有一天能看到，如果不是每天观察，往往就错过了。
乌丸和林微昕春天去那座山挖竹笋时发现了这片夏椿树，算着日子，从五月就开始隔三岔五来观察花苞的情况。估摸着今天就是花期，两个人兴致勃勃地一早就出发了。
谁知刚刚到了怒川边，安就带着二玉追了来。
说来也是巧，今天二玉也来找林微昕和安玩，还带了特别多的枇杷果来。
二玉说她们族里的枇杷果都熟了，大家一起拼命吃也吃不完。这几天好些小鸟天不亮就唱着歌儿，呼朋唤友地来吃，吵死人了。
于是她今天被再一次吵醒后，一怒之下，组织族人把剩下的枇杷果基本全摘了下来，只留了两棵离她的院子最远的没采，留着款待来做客的小鸟。
族人们早吃腻了，枇杷果又不能久放，二玉就高高兴兴把一整包都带来做人情。
哪知林微昕和乌丸起的比鸟还早，已经出门了……
还好遇到了安。安收了二玉的枇杷果，就殷勤小意地带着客人一路追来了。
乌丸看着安恨不得把他丢到怒川里。追着来做什么？收了枇杷果就留二玉在家里一起剥了吃啊，聊聊天，吹吹风，溪边钓钓小鱼，再烤烤小鱼，吃吃小鱼。哪件事不比大热天追着来给人添堵有趣？
安这人就是恶趣味，只要乌丸和林微昕单独出去，他就会想方设法跟着，赶都赶不走。
有一次林微昕和乌丸两个人，连用七八个变化术，躲过了安的眼睛，联手把他甩脱了，跑去独自玩了半天回家。
谁知找不到俩人的安，气过之后，心生一计。立刻跑回族里给杜若提了个建议，说海红豆可以储存指尖血，感应对方的位置。建议每人都定期留一把在族里，万一有什么事情发生，也好第一时间找到人。
尤其是林微昕，她可是有两片精魄碎片的傀儡娃娃，是要被重点保护起来的。她前几年哪次出事不是因为她不知死活到处乱跑？别人的可以不留，她的一定得留，乌丸也得留，起码一人留一大把。
这话正合了杜若的心意。
虽然花了六年时间，杜若终于失望地认识到林微昕不会变成金鸢天狗了。她就是一个资质凑合，鬼主意不少的傀儡娃娃。
可一想到她有两片精魄碎片，杜若看她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要热情友好一些。
杜若也不喜欢她和乌丸两个像两只白脚黑狸猫似的，成天到处乱跑。总觉得乌丸和她都太弱了，很容易被坏人掳走。安的建议无疑是正好投了他的心意。
杜若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立刻吩咐下去，不管多晚，等林微昕和乌丸一回族里就先把这件事办了，不然他们第二天说不得又是天不亮就跑出去玩了。
所以那天，这两个人对危险一无所知，开开心心、甜甜蜜蜜回到族里。一进门就被揪去取指尖血，十个指头起码扎了一半。
安为了确保事情顺利，还抱着手在边上看着他们扎。乌丸忿忿地一边骂安，一边鬼哭狼嚎叫疼，流了一脸的眼泪。还是林微昕安慰了他半天。
从此，无论他们去哪儿，再也没能甩下过安。跟丢了也不要紧的，安总能追到。林微昕甚至都怀疑安专门收着她和乌丸的海红豆，就为了破坏他们每一次约会，每一次！
不过今天要去看的夏椿，一年只一次，还有点意思，林微昕也愿意带着二玉和安一起去看。所以虽然乌丸沉着脸，但林微昕还是友好的，二玉和安就只作不知，开开心心跟着一起去了。
对面也和他们这边一样，好多座山，一重挨着一重，顺着怒川的流向，次第延绵而去。
林微昕和乌丸来过好多次了。乌丸一路走一路给二玉和安介绍经过的树种。他最近在豆豆的抽屉库里发现了一本人类世界的植物图录，正和林微昕在附近的山上一棵一棵对照着认。
现在到了展示成果的时候了。乌丸忽然觉得，带着二玉他们也还不错，起码还能炫耀下自己刚学会的知识。
到了夏椿树那一片，花果然开了。
乌丸就跃上树给林微昕摘了一朵，给她仔细看。
林微昕见这花远看有一种旧旧的泛黄丝绸的感觉。拿到手上看，又因为花瓣很薄，透光性比较好，还能看出里面精细的脉络，就很喜欢。
二玉也想看看，可林微昕翻来覆去看个没完，一直传不到自己手上，就眼巴巴看着乌丸，说了句：“乌丸长老，我也想看……”
乌丸哪敢答应，之前怄那场气，完全是飞来横祸，严重性前所未有。他可还记得清清楚楚的呢。怎会不知死活，重蹈覆辙。
于是乌丸慈爱一笑道：“小熊王女，你要想看就自己到树上摘一朵。你们这些小家伙可不要事事依赖长辈，还是要自己多锻炼锻炼。”
二玉莫名其妙被讲了一头道理。可抬眼看乌丸这肥大叔的外形，这番话倒也符合这油腻的形象。只得点点头，答一句“受教了。”
林微昕听到了，一面听着乌丸在那胡说八道觉得好笑，一面又觉得甜蜜。
于是把手上那朵递给二玉，对她说道：“这花瓣太薄了，手上热，一捏就蔫了，我给你重新采一朵来。”手脚并用，像只小猴一样爬上树，选了三朵花轮饱满，颜色清新的，摘下来给了二玉和安一人一朵。
安似笑非笑看了眼乌丸，对林微昕道了谢。
二玉接过后，就拿着新摘的和有些蔫掉的饶有兴趣地比对起来。
林微昕把第三朵给了乌丸，顺势靠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肥肚子。一面“扑哧”笑出声来，说：“你的肚子真圆，我的手都围不过来。要是我的金叶甲虫长这么大，我就抱不动它了。”
二玉正对着他俩，一见之下，脸“唰”地红了，立刻转身避开，心里尴尬地要命。可一抬眼，却看见安面不改色朝着这两人走了过去。
二玉一阵愣怔，安这是，瞎的吗？
好奇心超过了尴尬的情绪，二玉立刻撩撩头发，顺势转了半圈回来，目光炯炯地看着那头三人。
就见安走过去，把花塞到林微昕手里，真诚地问道：“你们热不热？这么热的天你们还挤在一起不难受么？不觉得有汗味吗？”
林微昕瞪着他，威胁地举起手臂，拉下一截袖子，露出了手腕上两个椭圆形的私章印记来。
她朝安龇了龇牙，本想说点狠话，结果撑不住，脸终于还是慢慢红到了脖子。她“哼”地跺了下脚，逃也似地躲开了。
乌丸哀怨地看着安，摇身变出那个美少年的人形问道：“安大人，你是不是对我刚才那个人形有意见，我知道了，我以后和你出来都只用这个自然人形。”
“我只是想请求你，回想一下，三不猿大人们曾经告诫过我们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安笑着翻了个白眼。
乌丸终于忍无可忍，问出了一直以来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你到底是钟意林微昕还是钟意我啊，你这样成天不让我们俩独处，你到底是见不得谁啊？？”
第二百一二章 二玉好尴尬
二玉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乌丸脸红了，恼怒地瞪了一眼二玉。
二玉回看他一眼，慢吞吞说道：“乌丸长老，按照道理来说，安大人只能是钟意于你了，你大概忘了安大人是小林的哥哥。”
废话，还用你告诉我……乌丸心里嘀咕。这不就是激他一下让他少这么无聊嘛。
安笑一笑道：“一树你误会了，我哪会为了这种捻酸吃醋的事情来针对别人。你可小看我了。”
“只是桑染不在家，总得有人盯着你们，提醒你们别忘了“发乎情，止乎礼”的老规矩。”
这话一说，连二玉的脸都红了。
谁知林微昕听了这话倒不躲着了，她对安说：“我喜欢乌丸，就喜欢和他挤在一块儿，不要你管。要是桑染在，他也不会管。哪怕他要管我，我也是这么说。”
安脸色阴沉下来，斥骂道：“你看看你说的这个话，有没有点女孩子该有的矜持，像不像样子。”
乌丸张嘴想解释什么，安伸手一个禁言咒就让他闭了嘴。
“按他们那头的规矩，你们三献之礼还没办，按人族的规矩，你们也没成亲，一树现在连提亲都没提。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一个两个都没有规矩。更别提……”他话说到一半，黑着脸忍住了。
林微昕被骂得火起来了，盯着问：“更别提什么？”
安阴沉地盯着林微昕，胸口忽然剧烈起伏了一下，结果还是忍住了。
林微昕见他不愿意说，也不多纠缠，同样沉着脸回他：“是你嫁他还是我嫁他？我不担心这些。他心里有我，我一早就知道，即使没有那些仪式，我也知道。你要看不下去，你就别成天跟着我们，自己找气受。”
安走上前，一把揪住林微昕的胳膊就往边上拖，嘴里说着：“我们去边上说。”
林微昕一边尖声说着“我不去，我不要听，你要说就在这儿说。”一边踢打他。
二玉和乌丸忙上去拉架，哪里拉得开，四个人拉扯成一团。
安的脾气上来了，用力把林微昕一推，冷冰冰地说道：“既然你无所谓，我就当着他们说。你要是怀孕了，你就会死，你知道吗？你搞清楚天道不让异族通婚生孩子了吗？”
“你自己喜欢他喜欢地昏了头，一树又是个任意妄为的性子。你再想想天狗王姬，复活的是她的孩子，可不是她。这就是天道。你之前在神明那得了很多优待，可有些线是不一定不能去碰的。你可想想好。”
“你要喜欢的是桑染，我根本不会来盯着，因为他会为你想地更细。可你喜欢的是一树，你们俩只看得见眼前的喜欢，只图一时的高兴，看不见后面的凶险。”
二玉从安说出“怀孕”那个词后，就立刻封闭了耳朵，隔断了声音。
她在脑子里大声地唱了会儿歌，又背了两遍族里大巫教她的驱蚊咒语。并且决定，回去就把另外两棵枇杷树的枇杷都摘了丢掉。以后这些鸟别想在她的族里吃到一丁点东西。这些害人精。要是她早上没被它们吵醒，今天没送枇杷来，哪里会有这些事？
她都不忍心看乌丸长老的脸，他那张脸都快滴血了。小林的脸却白得像鬼一样，摆明了是真动了气。
哎呀，自己要不要引个蜜蜂来蜇自己一口，然后假装中了蜂毒，然后回去呢？或者现在突然对他们三个大吼一声，“看！天照大神显灵了！大家快跪下！”
不过说起来，也没什么好害羞，自己想嫁给佐佐，不也是一样么，怀孕就会遭天谴。如果能都变成人族，是不是就没问题了？嗯……
安也是的，以为女孩子都是古代人族的那种吗？现在哪有什么先提亲再成亲的。精怪哪讲究这个。
可是自己就得讲究提亲订亲成亲这些古法，这都是神祗伯的面子，不能马虎，所以她和佐佐的事一直都没法跟父亲开口，唉……
那乌丸长老估计也是一样，他得先回去和他们神宫的祭主说了，有一整套流程过了才能行三献之礼。
诶？等等，等等。那天，事务所来了个人，和他聊起来时说到了乌丸神宫对不对？
说美浓神宫最近频频向乌丸神宫示好，大概是想让乌丸神宫向她们提亲……是谁来着，美浓神宫那个女祭主看上做女婿的。
二玉忽然露出震惊之色，看向乌丸。
糟糕，是说看上了他们最年轻那个长老，说与她女儿年纪相近，娶了她那个能力平常的女儿以后，是要帮她负责神宫事务的。
天啊，我当时为什么没有马上和乌丸长老提这件事？二玉着急起来，哦想起来了，是仲夏大天狗又去了他们族里，我一直不敢去，后来就忙忘了。
糟糕，糟糕，现在更不能说了。可不说的话……
说起来美浓神宫祭主的女儿，自己也见过吧。嗯……忘记样子了。
一般人做到长老肯定不愿意娶她了吧。一直在祭主身后做事，却只有祭主丈夫的名头。得不到别人的尊重，长老多气派，这可不是什么好姻缘啊。
天啊，我在想什么呢？要不要说？什么时候说？说吗？要不现在说？说吧！
二玉忽然大声叫道：“别吵了，我有个急事要说，乌丸长老，你得赶紧回去说你要娶小林的事情，我听说美浓神宫在暗示给你和他们祭主的女儿结亲呢。”
一片安静。
安一听，也不骂林微昕了，立刻把她从乌丸身边拉了过来，调过头就恶狠狠瞪乌丸。
一边轻描淡写说着：“这有什么。仲夏天狗族的大天狗乌羽不也在杜若和柴珺那里暗暗使着劲，说想娶小林么。还说和小林三生有缘，几十年前就不止一面之缘，又说小林收过他做信物的狸元呢。”
林微昕一听急眼了，嚷道：“什么收了他的信物，那次你和二玉也在啊，他以为我才是金鸢天狗，想把我和柴珺带回他们族里去。”
“当时朱鹮大人也在，他俩一直都是打的平手，分不出胜负。乌羽大人就悄悄给了我一个狸元，说有事可以通过这个狸元找到他。”
“虽然我当时的确很感激他，可那根本不是什么信物。其实他就是同情我，顺便提前贿赂我，想让我们到时候同意去他们族里。”
“根本不是什么信物，他乱说的。要非要说狸元的话，朱鹮大人更早的时候，就给过我一个狸元的。”
这时乌丸走上来给了安一拳，气愤地指着自己的嘴。
安这才想起来，还没解他那个禁言咒，呵呵一笑，顺手帮他解了。
嘴里还不饶人，念叨道：“知道急了？早干嘛去了？我们金鸢天狗人丁稀少，适龄婚配的小姑娘一共没几个，还被柴珺抢了一个，你还在这慢悠悠成天玩。过几天没准儿扶桑天狗也来我们族串门呢。”
乌丸气得半死：“我没有拖，之前林微昕的心脏还没弄好，我不能离开她回去吧。那现在弄好了，我这不就要找时间回去了么，前半年是祭祀最集中的时候，回去也是添乱。我想等到天稍微凉快一点，再带林微昕回去的。”
“被你一说，就变成是我故意拖。再说了，我很认真地告诉你，安大人，我没你想得那样不负责任，我和林微昕一直都发乎情止乎礼，我们……”说到这，乌丸的脸不受控制地涨地通红，停了半天也没能接着说下去。
只能恨恨地给了安一个“快明白我”的眼色。
“明白了。”安答了句。
“可是真的，一树，你要善待她，不要让她因为喜欢你，反而为你送了命。”安忽然压低了嗓子在乌丸耳边迅速说道。
乌丸抬起头来，看见安的眼睛里全是郑重，不由也随着慎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百一三章 道阻且长
本想好好出来玩一天的，现在闹成这样。
林微昕白着一张脸，说太阳太晒了头晕，想回去了，而且不要任何人陪，就要自己回去。
乌丸和二玉不放心，想着大家一起回去算了。说得林微昕急起来，发脾气不许任何人跟着，自己变成一只小山雀就走了。
乌丸不放心，还是追着去了。
剩下二玉和安站在夏椿树下，相对无言。
安问她：“你是去我们族还是直接回去？”
二玉无精打采地说：“我下次再去看你们，今天就直接回去了。”
安愉快地说道：“好啊，我和你一起回去。我想去你们族里看看那些咖啡豆，然后再喝点你上次拿来的那种粮食酒，跟你们族里学学怎么釀的。就去住个几天吧。”
二玉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问他：“你为什么要把那些话那样子说出来？你也是一直生活在人族堆里的，现在的人族男女是怎样的交往方式，你肯定也知道。你这样说，小林和乌丸长老多难堪啊。”
安看着二玉皱着眉头，一脸不解，自嘲地笑了笑。
“你们这些女孩子……你们有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一个女人生了孩子，但是没有人和她结婚，她又没有父母兄弟，又没有族人依靠，一个人抚养孩子。”
二玉想了想，点点头说：“我见过，人族管这种女人叫单亲妈妈。”
安笑笑说：“我妈妈是火狐族，我们其实一直以人形生活在人族里，她就是单亲妈妈，一个人带着我。她吃了不少苦，我跟着一起吃了不少苦。我小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很希望苏木，就是我们现在的族长，是我的爸爸。可惜他不是。”
“那些人族和人族的小崽，会用他们说的话来伤害别人。即使你是精怪，你会法术，你也抵挡不了那种伤害，他们说的话比法术还厉害……”
二玉安静地听到这儿，打岔说：“你小时候好可怜啊。可小林不会的，她要怀孕了也没机会做什么单亲妈妈，只有死路一条。最多是乌丸长老做单亲爸爸。”
安被二玉这话气得差点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暴躁地说道“我说的是你们女孩子要知道，自己爱的那个人有可能没那么爱你们，是有可能会抛弃你们的。”
“当然我也怕林微昕不知道天道的禁忌。可就算不说这条，你们那位乌丸长老也一直没提提亲的事情啊，她就这么相信他，如果以后落得和那些单亲妈妈一样下场呢。”
“柴珺私下和我说过几次，乌丸老不提亲令杜若他们很为难。如果乌羽大天狗现在就正式来提亲，族里都没有拿得出手的理由回绝他们。要不是现在仲夏天狗对和我们族的关系还有一些犹豫，乌羽大天狗恐怕也不会一直只是在敲边鼓。现在大家只好不接话，装作听不懂。”
“可过一阵，如果扶桑天狗也松了口风打算与我们族和解，仲夏天狗一定会想办法抢先与我们结盟的。也许到时就是仲夏天狗的族长亲自来提了。”
“那时候我们要怎么解释，为什么我们放着要结盟的同族不要，却上赶着去狸族求亲？异族通婚，虽然有这样的事，可明面上根本就没有大族承认有这样事情的。不真的订了亲，别人只会觉得你们是随便找个借口回绝他们，不是反而结仇？”
“我们族小，大家关系亲近，不会为了族里的好处，牺牲小林，会替她着想。那你们那边呢，如果你们这些规矩重的地方不许娶异族呢。乌丸能保证他们成得了亲吗？如果闹了这半天，最后成不了亲，大家都伤筋动骨。现在不留点余地，让她以后还怎么嫁给乌羽？”
二玉听完沉默一会儿说：“确实是的，我也不知道乌丸长老回去说了会不会得到许可，我其实有些为他们担心。那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和乌丸长老说，或者告诉林微昕也好。”
安对二玉露出了一个甜丝丝的笑容道：“所以我现在和你说了啊，你也是女孩子，你去和她说，我和她一说话就要吵架。你和她关系好，如果你是告诉她，她会听的。你再催催乌丸，我们这些娘家哥哥不要面子吗？让他赶紧弄个准信过来。”
“你顺便好好地告诫林微昕，喜欢一个人还是留点余地，一颗心都向着那个人，那个人就不稀罕了。让她想想桑染的下场。”
二玉顿一顿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你怎么每句话里都要藏一根刺，这样说的话，别人就是不爱听啊。”
“再说，银角大人也从没对小林明说过不是吗？我都问过小林了。”
安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来，“你问过她关于桑染的事情？你可真莽撞啊，你怎么问的？”
二玉不高兴地说：“你什么意思？你刚才还想骗我去和小林暗示桑染大人一心对她，结果她不稀罕，惹她伤心。你回头又来说我莽撞，你这人怎么这么多坏心眼。我不帮你说了，你自己和她吵去。”
安打量二玉两眼，笑了：“你还真有意思，以前怎么没发现。我都有点喜欢你了，又愣又莽撞，什么都直说。你和乌丸到底是一族的，还真有点像。”
二玉沉着脸道：“安，我们以前都在居酒屋，念着旧情我才这么客气的。咱们好像还没打过架，不如咱们打一架看看，谁更有资格这么高高在上地说话？”
安直接说道：“不用了，你差远了。你连乌丸都打不过。乌丸和林微昕两个这五六年一直合伙和我打，回回都被我收拾，不然他们每次能允许我跟着？”
二玉心里一盘算，也不提打架的事了，摸了摸口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红色的玛瑙般光泽的圆圆小果子。
讨好地递给安说：“给你尝尝，核不要丢了，洗干净还给我。这是咖啡豆的果子，果肉只有特别薄的一层，味道还可以。”
安接过来，丢了两粒在嘴里，说道：“走吧，还赶得上你们族里吃午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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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微昕回到自己房里，一头扑在床上，闷闷不乐地叫着：“瑶光，瑶光，我有话想问你。你在不在。”
瑶光变出个虚像来，坐在桌边问她可有事。
这时传来乌丸的声音，他喊着林微昕，推门就要进来。林微昕一脸紧张，瑶光一见，立刻把林微昕收进了金贝中。
乌丸推门进来，发现瑶光一个人坐在桌子边，一脸若有所思，就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问好。
瑶光问他：“今天出去，可是吵架了？”
乌丸听他这话，知道林微昕已经回来了，松一口气。也就没再追问林微昕人在哪，老实回答了瑶光的问题。
乌丸今天被安那样毫不遮掩的闹了一场，也是一肚子委屈，脸上到现在都火辣辣烧着，满腹苦水正没地方吐。被瑶光一问，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倾吐的欲望，想也没想，一五十一全说了。
瑶光听了，一时也不知怎么评说。只好先从自己的经验说起。
“我们那时候，民风开放。寨子里的年轻男女，出去干活也唱山歌，休息也唱山歌。歌能对得上的，看得上眼的，夜里就约着去看一夜月亮。有了娃娃再办仪式也不稀奇。”
乌丸听了不由感慨一句：“那时的风气真是自在奔放。”看起来一副很羡慕的样子。
瑶光慢慢思索着，说：“这个安大人说话很是迂腐，你们不用放在心上。只是说到你们族里要给你说亲的事情，你恐怕要快点处理。如果传开了，就是两边的面子，另外一家神宫又是女儿。你们神宫说不定就不让你娶啾啾了。”
乌丸忙表决心。
瑶光摇摇头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你既然是族中长老，你就有你的责任。大族的子弟，既能依仗族里给的便利，也要为族里的利益做贡献，这都是责任，也很公平。”
“还有，你还记得我给过你那个法阵吧，遮瞒天道的那个。我们花点时间看看，还有没有能进一步改善的地方，因为是照着我原来住的河谷的环境做的，以后你们住在哪儿，要按照那个环境调整才行。”
“总有办法的。后面的事情就不要先想多了，最主要是眼前。”
“比如就算没有美浓神宫提亲一事，你们族里真的能允许你娶一个异族吗？有违天道不说，起码我就几乎没听说过大族有这样的事情。而且如果真的没有孩子，你的家里又容不容得下。”
乌丸垂下眼帘，说道：“族里我不知道。但是我已经想过了，大不了就被逐出族里。我想着我也许能在狸国偏远的地方找个小神社去做神主。如果也不行，就跟林微昕住在这里，我去河谷那个狸族寨子种咖啡豆也好。”
“家里的话，我没有父母……我是祭主大人养大的。如果我被逐出族里，那他应该也无所谓我有没有孩子了。”
“只要林微昕不嫌我就好。”
第二百一四章 小瓷鸟
乌丸走后，林微昕脸色微红地从金贝里出来，垂着头不吭声。
瑶光心里叹口气：女大不中留。那乌丸长得还不如桑染……哎，罢了罢了。反正也不会有小啾啾了，好看不好看又管什么用。白瞎了啾啾这副皮囊，还有乌丸的脑瓜子。
又一想起自己的两个儿子，心里惨然，还是不该狂妄自大，违背天道，害死了依扎嫫和两个孩子。就不该生这两个孩子。
想到这，忍不住跟林微昕说道：“啾啾，这孩子是不能生的，你可千万不能犯糊涂。你看看我的依扎嫫和两个儿子。我的心真是痛死了。你可不能再重蹈我的覆辙了。关键又不是那乌丸遭天谴，要是他来挨天罚，那我看也不是不能生。”
“你和乌丸好好修行，还能活好几千年，千万不要挑衅天道啊。你可得答应我。”
林微昕满脸通红，忿忿说道：“好像我非要生似的。”
瑶光沉吟道：“行，那我再与乌丸说一次。”
林微昕又羞又急，怒道：“你们奇不奇怪，你们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什么啊。我知道了！你不要再去和乌丸说了。你们怎么都不知道难为情！”
瑶光奇怪地问道：“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林微昕一跺脚，发急道：“你要是再说一句，我就不回来睡了，我就睡这屋，也不回去看依扎嫫了！”
瑶光立刻放软了声音说道：“哎，不说了不说了。说这些不高兴的做什么。”
“啾啾啊，今天去那夏椿开花了吗？也就你们现在这些孩子觉得稀罕，以前我们都不喜欢那花，又不香，又只开一天的。”
林微昕这才缓和了脸色，怏怏不乐地答了两句。
瑶光引着她说话，东说西说了半天，又绕到了林微昕刚回来喊自己是要问什么事。
林微昕心里其实一直都还在想着今天的事，瑶光再问，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她的声音有点薄，有点发抖，问道：“瑶光，要是我真的怀孕了，是不是只有死路一条。如果我和乌丸都变成人族的样子不变回来，或者我变成狸子的样子不变回来，行不行？”
瑶光说：“我不知道。我们那时候，神明和精怪与人族的接触很多。听说是有不少半神的。神明与人族的孩子，或者神明与精怪的孩子。但是精怪们，族里都教导过，绝对不能和异族通婚，这是不被允许的，产子，母必死。”
林微昕又问：“乌丸有次和我说过，他们族里可能有庇护异族通婚生子的女人的办法。他听说他们族有与异族生的孩子。”
瑶光听了沉思起来。说：“要不我问问乌丸？”
林微昕“嗯”一声，说：“瑶光，我不想和乌丸分开，我也舍不得你和桑染，还有大家。我不想怀孕，我不想死掉，我觉得害怕。”
瑶光从手上变出一朵蓝色湖心花放在桌上。林微昕把它拿起来，轻轻说了声“谢谢你。”
瑶光说：“你去休息会儿吧，我回去了。出来久了。”
林微昕捏着那朵湖心花，和衣躺在床上，半天也没法静下心来，又把那朵花放到眼前看了半天，这才慢慢有了睡意。
乌丸也在自己的屋里坐着，满腹心事。
他从他荷包的那堆东西里，犹豫地拿出来一只小瓷鸟。这小瓷鸟很是精美，是祭主大人在乌丸成年前出门游历时送给乌丸的一件小玩意。
祭主大人说，无论乌丸在任何地方，只要把纸条塞进这只小瓷鸟的肚子里，纸条就会直接转到他手上。当时他还特地着重强调了这纸条只有他看得到，别人都不会知道的。
乌丸一直怀疑这是不是祭主大人跟他开的玩笑。起码他就不知道有什么法术能把物品从人类世界运送到精怪世界去。不然豆狸事务所还赚什么狸元。
他曾经细细探查过这只小瓷鸟里面的法阵和符箓，也没发现什么高深的法术痕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用这个小瓷鸟。
可今天，他心里灼灼冒火，恨不得立刻向祭主大人求个主意。于是他第一次拿出这个小瓷鸟来，想用了试试。
他一张纸条写了撕，撕了写。
最后写了寥寥几个字问候，就塞进了小瓷鸟的肚子里。他目不转睛盯着，半天过去了，一点儿变化都没有，甚至连法阵运作时的一星半点灵气光点都没有。
他心里一哂，应该就是祭主大人的玩笑了吧。可他还是拿起小瓷鸟看了一下它的肚子。
纸条不见了。
乌丸愣了一会儿，又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实没有了，并没有障眼法，也没有移花接木术。
他心中忽然一定。把小瓷鸟放在桌上，决定等睡个午觉再起来看看有没有回信。
一觉醒来，果然来了回信。
乌丸展开一看，正是祭主大人的字，也问候了他两句。后面就絮絮叨叨说了好多事情。
说现在越后山还算清凉，上个月的越后山春日大祭已经做过了，剩下好多好吃的柏饼。立夏那天的御衣祭也完成了，他已经换了今年的夏衣，今年居然做了伽罗色，真是太不好看了，有损他的容貌。
这几天正在准备年中的大祓禊。大祓禊完了就可以稍微轻松一点，参加参加山民们的夏日祭玩玩了。
最后问乌丸，可有什么烦恼，尽管问，不用多想。
乌丸看着纸上熟悉的笔迹，思绪忽然回到了越后山。
现在正是神宫里的人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在神宫时，他有时不堪其扰，会悄悄跑到神宫后山的树林里，找棵大树底下躲清闲。
山中清凉，烈日被茂密的树叶几道阻拦，分割成了许多小光点，再落到脸上也不热了。
蝉鸣、小鸟的娇啼时时可闻，树的木香味，草的草香味，花的花香味掺在一起，是最能让人平静的气味。
还有祭主大人身上的念珠味，也是令人安心的味道。其实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大概是香篆灰烬的味道和供奉的鲜花的味道，还有祭主大人自己用的熏香的味道的吧。
小时候的他分辨不出来，他见祭主大人有串念珠总随身带着，就武断地认为那好闻的味道是念珠上的。起了个名字叫“念珠味”。
长大一点才知道，哪怕是一种香味，在不同的人身上都会变成不同的味道。
很大程度是由与此相关的记忆决定的。
就像林微昕身上，总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山栀也好，素馨也好，蔷薇也好，没有香味能盖住。
乌丸突然感到身后有人，刚想转身，一双凉浸浸的小手已经捂住了他的眼睛，一股熟悉的甜香味袭来。
乌丸笑着说了声：“热，别闹。”
就听见林微昕“咯”地笑出来，说着：“我不觉得热。”
第二百一五章 如何变好一只犀鸟
乌丸心里一甜，捉住眼睛上牢牢捂着的一只手，柔声道：“捂这么重，一会儿我该眼花了。”
那双手就听话地松开了。
林微昕问道：“你在看什么呀？”
乌丸喊了她一起看。
于是对林微昕说起好多自己小时候在族里的事情，又说了好多祭主大人的事情。
林微昕站着听了两句，就跑去想和乌丸挤在一个椅子里坐。
乌丸忙站起来让给她，自己又变出把椅子来，与她对面坐着，一边说着：“天热天热，你自己坐着清净。”
林微昕歪着头看他，冲他做了个鬼脸，没吱声。
乌丸沉默一阵，对她说：“我先写信给祭主大人说我们的事。再试试问问……那个女人的事。你别担心，我一样一样都在为我们想着的。”
抓起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摇一摇，又攥进自己手心里。
林微昕垂着眼“嗯”一声，心也慢慢定了下来。
当晚，乌丸奋笔直书，一张小纸条写得密密麻麻，简直如人族学子作弊时的小抄一般，把自己的问题都详细写清楚了。连夜塞进小瓷鸟的肚子。等再次查看，确定了纸条已经被送走，才松一口气。
就在半年多前，深夜都还是他前往山顶去收月银霜和星烬的时间。现在心中一块大石暂时松一松，他不由来了精神，一时兴起，就想去外面散散步。
屋外夜凉如水，白天的暑气已经散了，空气里漂浮着草木的幽香，让人精神一振。
乌丸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已经站在了林微昕的屋门外。他看屋里黑漆漆的，微笑着想着心事，心中一片柔和。
不知在门外站了很久，直到夜深露重，感觉有点冷了，他才打算回去。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林微昕站在门内，披着一床薄毯子，精神奕奕地看着他，悄声笑问道：“咦，你也睡不着呀。”
在瑶光的严正抗议声中，林微昕丢下瑶光和乌丸出去了。他们商量着一起去山顶看看。
两人到了山顶才发现，真是太冷了。明明白天那么热，林微昕还带了条薄毯子。两人一起裹着毯子还是冷到瑟瑟发抖。
林微昕怪乌丸不说清楚，早知这么冷就带厚的毯子来了。乌丸也很冤枉，明明他自己来的那些夏天晚上，根本没这么冷啊。
最后两人只能变作两只胖狸子裹在一条毯子里，热乎乎地挤成一堆。看了会儿星星，没说几句话，就暖洋洋地迅速睡着了。
天还没大亮时，乌丸突然醒了过来。
这是出于对危险的直觉，他感到有目光把自己扎成了一个针插。他悄悄一睁眼，果然就看见有人正眉头紧锁地看着他。
杜若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还变了把椅子放在他们边上，一边坐着，一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俩，很是瘆人。
乌丸一骨碌爬起来，变回了人形。再一看地上，林微昕什么时候变成了只薄藤色的小兔子，盘成一小团，正缩在毯子底下睡得香。
他尴尬地看了眼杜若，拿毯子裹住兔子拎了起来，一边解释道：“昨天我晚上在族里散步，正好遇到林微昕也睡不着。我们就说上来看看，结果太冷了，不得不变成有皮毛的走兽御寒。”
杜若看起来根本没在听，他一脸严肃地对乌丸说：“一树，我有事情要和昕昕说，请你先回避一下。”
乌丸骤醒过来，感觉脑子还很不清楚，答应一句，拎着林微昕和毯子就往旁边走。
杜若无奈又喊住他：“一树你叫醒一下林微昕，把她留下来啊。”
乌丸这才反应过来。
现在天才刚亮，杜若这样急着跑到山顶来找他们，出什么事情了？
乌丸把林微昕叫醒，变了张椅子给她坐着。摇了她好几下，她才算勉强醒透了。
乌丸走远一点，不去关注他们。
过了一会儿，就见杜若招呼也忘了打，一展翅膀，急急飞走了。
乌丸走过去，看见林微昕一脸懵懂坐在椅子上，眼皮直打架。就问林微昕，杜若来是什么事情。
林微昕努力集中了一下精神，说道：“他不让我和任何人说哦。不过和我们没关系。不用担心，是关于……关于族里人的。”
她发了会儿呆，过了一会儿，起身拉着乌丸，让他坐在椅子上。自己则重新变回兔子，盘在他腿上又接着睡了。
太阳很快出来了。乌丸坐在椅子上，晒出了一身汗。林微昕也被厚厚的兔毛活活热醒了。两个人赶紧跑到荫凉地里，商量起今天做什么来了。
出来都出来了，干脆找个地方玩玩去吧。
盘算半天，乌丸忽然想起在一本人族的书上看见，这一片产一种奇怪的果子，吃过之后半个钟头内吃什么东西都会变成甜味的。
他一说，林微昕立刻来了兴趣，两个人开开心心地开始回忆附近的植物种类。
说起要找什么果子，林微昕真是最拿手不过了。
当时在出云岛的时候，她帮犀鸟大人看了三年岛，犀鸟大人要酬谢她。结果事情一桩一桩前后脚追着发生，等到她变成一个小娃娃，犀鸟大人才算有机会来完成这个酬谢。
于是他问林微昕想要些什么。林微昕说，想和小犀鸟一样，能找到最好吃的水果。
小犀鸟经常在她面前显摆，同样一树芒果，小犀鸟找到的总比林微昕找到的甜。林微昕问他怎么做到的，他都不肯告诉她，于是林微昕一直默默地嫉妒着小犀鸟。
犀鸟大人一听就无声地笑起来。立刻就答应教林微昕这个并不属于法术范畴的本事。
其实说起来也容易也不容易。在犀鸟眼里水果都是会发光的，越是甜美多汁的水果，表面的彩色的光芒越绚烂。
说透了完全没有技术含量，可问题就在于怎么才能有这样的能力。犀鸟大人因为林微昕想要这个能力，心中颇有知遇之感，用尽心思要让林微昕切实体会到这能力的过人之处。
总之，林微昕先吃了犀鸟大人给的一颗药丸子，自己的睫毛堆里又粘上了几根又卷又长，犀鸟太太送的睫毛，从那之后，找到最甜的水果对她来说也是小菜一碟了。而且她变的犀鸟可算是精妙绝伦，任谁都看不出是用变化术变的，完全就是一只自然犀鸟。
小犀鸟在她面前失去了一大优势，狠狠和她怄了回气。林微昕不得不假装失手，连找了好几回不好吃的水果，才挽回了他们的友谊。
现在，终于又到她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乌丸看着林微昕变成一只漂亮的大犀鸟，得意洋洋地顾盼着自己的尾羽，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嫌她小题大作。
等林微昕让他跟着变成犀鸟时，才发觉还真挺麻烦的，他居然变不好！
乌丸变的犀鸟，林微昕左看右看，总感觉在巨嘴鸟与犀鸟之间徘徊，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这无疑伤害了乌丸的自尊。
他对自己的变化术一向自负，不管是变的兔子还是松鼠，都得到过林微昕的激赞。在和安的斗争中，他变成林微昕的样子，还骗过了安好几回。
怎么能输在一只犀鸟上呢？
于是本来说好要去找奇怪的果子的，却变成了一堂老师严格，学生上进的实践精讲课——“如何变好一只犀鸟”。
乌丸学了半天，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变得很好了，林微昕还是皱着眉头不满意。不由心中一阵焦躁。
林微昕也很郁闷，怎么说不通呢？喊乌丸变回人形。自己则用手捏着嘴唇，使劲给乌丸做着示范，“你看，鸟喙这里，不是巨嘴鸟那种圆润的弧度，要平一点。你看。没有那么鼓鼓的。”
乌丸专注地看了一会儿。
忽然揽过林微昕，轻轻覆上她的嘴唇。
林中的小鸟一声娇啼，扑啦啦飞走了。
第二百一六章 族中有喜事
初夏的风已经是热热的了，即使在荫凉的林子里，吹着还是让人头晕晕的。
乌丸牵着林微昕，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树林里，像走在云朵里。
谁也不说话。
早已不记得还要变什么犀鸟，还要去找奇怪的果实。
走了半天，林微昕反应过来，摇一摇乌丸的手。乌丸转过来看向她，四目相对，两人都觉有些脸热。
林微昕故作镇定地移开目光，问道：“你还想不想去找那种奇怪的果子了？”
乌丸想了半天，回一句：“都行。”
林微昕“咯”地笑出了声。不再提去找果子的话，两个人牵着手，放慢了速度在林子里随意走着。
林微昕就说起自己回想起来那些，以前在人类世界的事情来。
从小时候和柴珺被林爸和柴伯伯带回去抚养说起。又说起小时候早早就见过安和苏木。然后是去扶桑又和柴珺见了面，认识了他那时的女朋友夏。
接下来就是豆狸居酒屋的经历了。那口会讽刺人的挂钟，白川店长、二玉、良，后来天狗族的乌羽、朱鹮来店里闹事。又认识了佐佐。
然后第一次见到桑染。
乌丸听到这儿，情绪有点不高。
林微昕敏锐地发现了，她悄悄挠了挠乌丸的手心。
乌丸果然炸毛了，立刻抽回手，一边说着“别闹别闹”，一边离林微昕远一点。
林微昕就甜兮兮地看着乌丸笑起来。
这是乌丸变得和她一样年纪的那段时间，他们之间形成的一个默契。林微昕挠挠乌丸的手心，乌丸就不能闹脾气了，不然下一步林微昕就会挠他痒痒。
乌丸最初是很硬气的，直到他发现，原来自己怕痒……
到最后乌丸可怕这一招了，都养成了条件反射，林微昕一挠他手心，他就浑身发毛，开始虚张声势地强调“别闹”。
他皱着眉头看林微昕冲着他乐，太阳落在她的眼睛上，她的瞳孔变成了琥珀色。她忽地冲他挤了挤眼睛。
乌丸心里一软，走上去抱住她走开一步，让太阳不再照到她眼睛里。
林微昕把脸埋在乌丸衣服里，感到很是安心。
轻轻说了句：“我只想着你。”
就听见乌丸“嗯”了一声，抱着自己的手臂收紧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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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族里，他们先跑回去看有没有祭主大人的回复。很意外的，并没有。
乌丸和林微昕心里就有些紧张。
到了晚上，柴珺来找他们，说白婵和小窦回来了，喊大家去他们院子里一起吃晚饭。乌丸就有点勉强，想找理由不去。
林微昕看在眼里，只是暗笑，也不戳穿他。
白婵身体变好了以后，性子更加跳脱。经常盯着乌丸，要么拿他开玩笑，要么喊他去给她整理院子。乌丸就不爱见到她了。
柴珺笑眯眯地看着乌丸在那找拙劣的借口，冷不丁问了一句：“真不去么？可以让他们找点真的糖给你吃吃啊。你比较比较到底林微昕的嘴甜还是糖甜。”
柴珺说完，看到林微昕和乌丸都满脸通红地看着他，露出惊恐的眼神来，心里忽然明白过来。
柴珺的脸微微发烧，懊恼道：“那个，我只能读到你们想法里的那些字词，只是字词。你们不要紧张。”
“我再解释一下，我刚才真的误会了。我以为那个是乌丸在夸林微昕会说话、讨人喜欢，我不知道就是字面意思……”
柴珺说到后面，感觉有点气急败坏，“我真的再也不想和你们进行这种谈话了，你们两个以后都不允许走近我。快点走吧！你们再不走我就要在饭桌上说这个笑话！”
白婵果然没让乌丸失望，一见他就高兴地问道：“小乌丸，你想好了吗？窦雁原来那个院子，紧挨着我的？你住不住？你最会料理花花草草，你就来住吧。平时我不在你就顺便把我的园子也打理一下。”
乌丸头疼，只能老实说道：“白婵长老，我是喜欢花花草草，可我不喜欢料理花花草草。我现在这个屋子挺好的，离林微昕近。我不想搬去你那儿。”
白婵很是失望，对窦雁说：“你看这小乌丸，一点不帮忙。那些花怎么办嘛。”
乌丸福至心灵，突然说道：“交给安啊，他今天又正好不在，不能推脱……”
林微昕抬头看了乌丸一眼，马上补充说道：“不要说这话是乌丸说的。”
大家就笑了，调侃他们俩几年了，二打一都打不过安，现在还怂成这样。
白婵纳闷地问道：“今天小安去哪儿了？他怎么一个人出去了？”
柴珺答道：“他昨天和昕昕和乌丸还有狸族那个小熊王女出去的。后来，他就跟着小熊王女去他们族里玩了。那边河谷的狸族带了口信来。”
白婵看看桌边的人，问苏木：“今天人怎么这么少啊？杜若呢？”又接着问柴珺，“你家央央呢？”
苏木摇摇头，说：“杜若今天就没见他，也没留话，就出去了。我也不知道。”
柴珺倒是一脸喜气地说道：“央央不舒服，不想来吃饭。”
白婵和苏木眼睛一亮，林微昕突然“哦”一声，也看向柴珺。
柴珺点点头，对林微昕笑着说道：“你要做姑姑了。”
难得的好消息，瞬间让屋里的气氛其乐融融起来。每个人都笑呵呵的。白婵就问了柴珺好多回答不上的问题，什么央央现在爱吃什么，不吃什么，恶心重不重之类的。
开始两个，柴珺还在勉力回答，越问越多之后，柴珺就招架不住了。
林微昕也觉得局促，就跟白婵说道：“要不咱们吃完饭，白婵你和窦大人看看央央去？你有什么问她才准，柴珺说的没准是错的。”
白婵就喊林微昕跟着一起去，林微昕脸色疲惫，摇摇头说：“央央不舒服，去的人多了，反而给她添麻烦，我今天出去玩了半天，身上脏兮兮的，就不去了。”
结果苏木实在高兴，厚着脸皮也跟着去了，最后除了林微昕和乌丸，其他人都去了。
林微昕他们走了以后，白婵问柴珺：“怎么昕昕今天话特别少，脸色也不好呢？”
柴珺猜测是不是之前自己说的那些话让她难堪了，当然不能把话再说出来，就随口答道：“她大概出去玩累了吧。”
窦雁却说：“其实她刚吃饭时还挺高兴的啊，乌丸趁小安不在，给小安挖坑，她还知道护着乌丸。”
苏木破天荒地也八卦起来，附和着窦雁说道：“是啊是啊，开始的时候，她其实还挺正常的。我看是柴珺说了央央的事之后，她一下子就不怎么说话了。”
柴珺“哦”了一声，恍然大悟说道：“最近，小安在念叨，说昕昕和乌丸两个人天天在一起时间太长了……”
他说了半句，又说道：“我看小安搞不好就把这些异族不能通婚什么的拿去吓唬他俩了。”
白婵听了思忖一番，觉得应该就是这样了。就提议待会儿看完央央后，苏木和窦雁再和她一起看看林微昕去。
柴珺和央央的这个孩子，算是金鸢天狗族里头一个新的小天狗。
族里因为有不少傀儡娃娃，长大后族属都是其他族的，甚至还有普通人族，所以回到族里后，即使成亲生子，也都不是金鸢天狗。
苏木和白婵对这件喜事表现出来的兴奋和在意，甚至超出了他们自己的想象。
从柴珺家出来后，白婵和苏木一直在畅想着以后族里人丁兴旺以后的蓝图。
还没到林微昕那屋，就碰到了赶回来的杜若。
白婵一见杜若脸色煞白，心下焦急，忙问杜若怎么了。一行人就没去林微昕那，直接回去了白婵的院子。
其实他们就算去了，也找不到林微昕。林微昕和乌丸饭后就去了乌丸那屋，查看祭主大人是否来信。
仍然什么回信都没有。
林微昕脸上不由露出惶惶之色来，乌丸安慰她说，现在正是神宫最忙的时候，这件事又复杂，自己写的问题又多，祭主大人一时无法回复也是正常的。
林微昕点点头。脸色还是很差。
乌丸有些担心，就问道：“吃饭时见你听到柴珺妻子怀孕的事情时，脸色不好，你是不是有什么担心？是不是与杜若早上问你的事情有关？”
林微昕脸色一变，惊讶地看着乌丸，问他：“你怎么知道是与早上的事情有关？”
乌丸道：“既然我们之间的事情，还在等祭主大人的回复，那你现在就不会是这样的表情啊。你这表情，好像……已经有坏事发生了一样……”
第二百一七章 绝佳的日子
林微昕苦着脸说：“我答应杜若不能把他说的话告诉任何人的，包括你。”
乌丸轻轻一笑，“那你可以把你的担心告诉我啊，或者你发现了什么事，不说他讲的不就行了？”
林微昕怀疑地看着他说：“那不也是拐着弯说话不算数？我发现的，还不就是他告诉我的？”
乌丸忍着笑道：“那倒是。算了，那你别说了，你就憋在心里自个儿暗暗着急吧。”
“我才不想说这些煞风景的事情，还不如我们俩现在就带条厚毯子出去散散步，顺道去山上呢。”乌丸一脸向往地说着。
林微昕气地扭过头不理乌丸。
乌丸像个小狐狸似的，狡猾地笑了。学着林微昕平时的样子，一个纵身扑向林微昕，非要跟她挤在一张椅子上坐着。
一边搂紧林微昕的脖子，用林微昕的口气娇滴滴嚷着：“那不行，臭乌丸，我偏偏不憋在心里自个儿着急，我要你也跟着着急。我非要告诉你不可。”
林微昕被他气得笑了，一边笑一边躲他，嘴里念着：“你想得美，我才不要告诉你，哎呀你坐你自己的椅子去，热，别闹。”
乌丸狡黠地笑道：“我可不觉得闹。”
这时窗口传来几声轻叩。只见一对青枫树种子的翼翅，带着一张便条正“哒哒”敲打着窗棂。
随后那张便条像横幅一样被拉开了，乌丸和林微昕立刻看清楚了上面的内容。上头写着：“我一分钟后敲门，请整理仪容，一起念一遍清心咒。谢谢。柴珺”
乌丸灰溜溜跑回自己的椅子坐着，气呼呼跟林微昕说：“你这两个哥哥……咱们明天就回越后山吧。明天一早就走，不，马上就走！带条厚毯子，去山上住，明天起来就直接走。”
说话间，柴珺已经进来了。他不动声色打量了下房间，心里冷哼一声，看乌丸就有三分不耐烦。还不提亲……
林微昕惊讶地问柴珺：“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柴珺一笑：“豆豆告诉我的。”
林微昕更惊讶了，“那豆豆怎么知道的？”
柴珺耐心解释说：“我去你那，发现你不在，但豆豆在和瑶光说话，豆豆告诉我看见你来了一树这儿。”
心中却道：“你还能在哪，难不成你还会去豆豆的抽屉库学习么？”
柴珺见林微昕问完了，就说道：“苏木喊你去，有事情问你。你一个人去就行了，正好我和一树讲讲话，等你回来我再走。”
林微昕走后，柴珺坐了林微昕的椅子，笑眯眯地问起乌丸越后山的情况来，又问了狸国三献之礼的流程，天数等等。
然后长篇大论地说起来，“你们族这个三献之礼，要两天才算礼毕。我们赶去越后山也要花时间，你和昕昕最好早一点定下日子来，这样我们也好安排族里的事情。你也知道，我们……临时性的工作比较多。时间不好凑。”
话锋一转，又道“如果你们愿意在这里办，那就很方便了。我过两天就可以把这几个月的好日子选出来，河谷狸族不是也应该有神社嘛。我看两边的仪式其实可以都办的。只要你们神宫应允。”
乌丸如坐针毡，看着柴珺在那喋喋不休，很快就说到了下个月恰好就有一个“绝佳的日子”。
还说白婵答应她会一直用灵气浇灌园子里所有的花，以保证它们全都在那个“绝佳的日子”开放。
还说苏木会借机请扶桑天狗和仲夏天狗来观礼。
不动声色跟乌丸点了一下，仲夏天狗家的大天狗乌羽最近来族里一个劲磨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见乌丸一脸心虚地递来了一盏热茶，这才感觉有点口干舌燥。一口气喝了两盏茶后，柴珺觉得该说到的内容都说到了，就等一树爽快点，给个回话了。
他不抱希望地看向乌丸。
乌丸道：“我已经给我们祭主去信了，他还没回信。等他回信，我就马上跟你说行吗？”
这就是没答应了。柴珺心里虽说毫不意外，可还是“唉”一声。
“那你等等消息，也顺带考虑考虑吧，我就先回去了。你这里有了消息就马上跟我说。”柴珺无精打采，也不等林微昕了，说着就要告辞。
走到门口，忽然回头，指着自己方才坐的椅子说：“你们以后放椅子不要放那么近，又不是条凳，坐那么挤干嘛？天这么热，多自己待着，静心。”
也不看柴珺的脸色，就出了门。
柴珺一出门，就想叹气。
白婵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逼着他来做这个多管闲事的亲戚甲。明明就是她自己想找机会搞个宴会，找个由头热闹热闹。却要他来跟一树商量，可谁家娶媳妇会在女方办的？
偏偏他还要煞有介事，做出一副言之有理的样子，面不改色，毫无愧色地说出这些话来，恨不得人家一树成亲都不去跟自己族里说了，当场拍板。
当了这一阵子大天狗，柴珺感觉只要碰到的任务是白婵交代的，就没有不烦心的。
唉……他要不要去做些名片，印上“我从不讲理。以前，现在，未来。”
做白婵的任务时，就先给对方发一张，免得人家再费心力想词来骂他了。
这时候，他才深刻明白，杜若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才！做了这么多年大天狗，还是在白婵是族长的时候，这是怎样的磨练啊。
要是林微昕嫁的是杜若就好了，这样后头这些仪式啊，宾客啊，花啊，衣服啊，杜若肯定都会自己妥妥当当给安排了。不像现在，一树可不会帮忙，到时候肯定全是落到自己和小安的头上。小安又不喜欢一树和林微昕，不添乱就不错了。
哎，要是嫁给杜若多好。他就不用再去和白婵汇报了，不会再受折磨了。就可以安安心心和小安一起看热闹了，或者安安心心在家陪央央。哎，太造孽了。
但愿一树他们神宫有个什么奇怪的规定，规定他们的人结婚只允许办一次仪式，还必须在他们越后山，别的地方最多只能家里吃顿饭。算了，最好饭也别吃了。
林微昕在的房间气氛可完全不一样。苏木、白婵和杜若都面色肃然，问林微昕，那两片精魄可有异常。
杜若早上是问过了的。林微昕就再答一遍，没有异常，两片都在。
白婵轻轻问杜若：“人，带回来好好安葬了吧。”
杜若低声说了个“是的。衣冠冢。”
白婵对林微昕说，如果精魄碎片突然消失，或者少了一片，也要马上来告诉他们。
林微昕低低应了。
白婵他们要继续讨论，就喊林微昕先回去吧。说后面还有别的人来，族里要一个一个问。
林微昕问道：“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杜若说：“之前约好，昨天要去接一个与你和苏木一样身份的族人回来。可我昨天去时，听说他忽然死了。周围人描述，就是忽然化作一团稀薄的灵气团和蓝色的亮片，很快就消散了。”
林微昕想起乌丸和自己描述过，那次自己在海滩上忽然变成灵气团和精魄碎片的场景，心中害怕，脸色有些发白。
杜若见她脸色不好，后悔说地太细，吓到了她。就简单说道：“我怀疑他的精魄碎片不见了。因为周围人都没有提到有乌金色的碎片。”
杜若又说道：“今早我去找你时，也和你说了。我真正这样猜测，其实是因为今天拂晓时，我忽然心中有所感应，胸口的那片精魄碎片就此不见了。”
白婵垂下头说：“我的精魄碎片给了你，对我并没有什么损害。但是我担心，苏木这样的族人，如果碎片不见了，会有可怕的后果。”
苏木不做声，脸上神色也如常。
林微昕的脸色惨白，愣怔着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杜若以为她害怕，就安慰她道：“你不用害怕，一树和桑染不是已经给你用生骨肉重塑了肉身和心脏？你即使失去精魄碎片，也不会有事的，别怕。”
林微昕勉强道了谢，就说先回去了。
白婵喊住她道：“你回去看看柴珺和小乌丸说得怎样了，不行你和小乌丸撒撒娇，别去什么越后山了，就在咱们族里办这个仪式得了，下个月啊，有一个绝佳的日子……”
杜若咳嗽一声，劝白婵：“长老，后面还有好些族人没问呢。这事情不急，明天再说也来得及。”
白婵这才放林微昕回去。
第二百一八章 木樨香
乌丸等到很晚，林微昕也没过来。
说不好，因为成天和自己黏在一起这件事，又被训斥了。早上还让杜若找到山顶去了。
乌丸叹口气。自己登徒子的污点洗不掉了。算了，老实点吧。
他坐在书桌前，看着那只小瓷鸟，有些不敢去看有没有回信。不知为何，祭主大人的回信迟迟不到，令他有一些心慌。
他看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把小瓷鸟拿过来，一看，果然肚里还是空空如也。
乌丸坐在窗前，开始认真考虑如果族里不同意要怎么办。他想着不管祭主大人来不来信，等天稍微凉快一点，就和林微昕动身回去，还得去二玉那带上堆堆。
堆堆在桑染回去前半年回来的，当时问他跟不跟桑染回去，他想去二玉那儿和那些狸族的族民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就让他去了。
不过，这一次回去，也不知情况会如何，要不还是拜托下二玉吧。万一自己被族里逐了出来，也帮不上堆堆什么了，不如早点托付给二玉。
不光要带上林微昕，还得找到一个能和她直接联系上的办法，万一和族里起了什么冲突，被困住，要能给她递消息，免得她担心。
哎，最好再有一个人。万一真的有什么问题，自己在哪被绊住了，留林微昕一个人实在不放心。
不能是柴珺他们，现在精怪世界还不知道金鸢天狗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一点点攒出一个族来了，万一泄露了行踪，全部因为他被害死才是最大的可能性。
要是桑染在就好了。
也不好……
二玉？
不行不行，那是饮鸩止渴。
乌丸一个点一个点细细思考起来。
另一边，林微昕正在瑶光的屋里盘腿坐在地上，跟瑶光说着今天的事情。
屋里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乌丸造五里雾时，出现的依扎嫫、阿木惹和拉日惹。依扎嫫微笑着看着画外的瑶光。
瑶光时不时看一眼画中人，一边和林微昕说着话。
林微昕问瑶光：“那个傀儡娃娃的族人是怎么死的呢，肯定是因为没有精魄碎片支撑他的皮了，可到底是意外还是神明要聚合这些碎片做什么呢？杜若的精魄碎片都不见了……他那么强大，肯定不是被抢走的。”
瑶光思忖半晌道：“会不会是神明要复活金鸢天狗？既然都是一条整魂的残片，你们叫什么碎片来着的。如果每片消失的残魂都集中到了一起，不就是一条整魂了么。”
林微昕垂着眼，慢慢说道：“《古事纪》中都写着的，‘另一子抱着死去的兄弟的尸体，发出榴榴的啼哭声，哭了一天一夜，双目流血不止，他用血写下诅咒，厉声诵读，地动山摇。他念完诅咒，忽然腾空飞起，抱着自己的兄弟一起俯冲入忘川。忘川水因此被截断，直接由一条大川变成一个湖。现在叫无忧湖，湖水有毒，方圆十里片草不生，飞鸟不过。’”
“虽说当时留下的诅咒并没有记录，可还是传说，诅咒的内容有提到他们要回来报仇。”
“如果整魂凑齐了，复活了，是不是他就要报仇了。那这样，整魂附着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死了？变成金鸢天狗了？”
瑶光顿了一顿，缓声问道：“啾啾，你怎么知道整魂是附着在一个人的身上的？”
林微昕苍白着脸抬起头来，眼里的眼泪流了下来。
“瑶光怎么办，我今天发现我的精魄碎片多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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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热得很快，明明还是初夏，却已经有盛夏的热度了。
林微昕苦夏，吃不好睡不好，才两三天，就瘦了一圈。一张脸上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倒是楚楚动人，就是神情恹恹的。
乌丸拉她一起改了作息，天蒙蒙亮就起床去山里走一走，太阳升起，热了，就回屋睡觉。
剩下的白天时间都窝在屋子里躲凉，到傍晚太阳下山，暑气下去了，再一起出去走走，晚上有时上山，有时就早早睡了。
可这样也没能让她多吃一点。
这天乌丸又说起那奇怪的果子来，问林微昕想不想去采了尝尝。
林微昕知道乌丸天天哄着自己多动，就是想让自己胃口好一点。不想让他失望，于是点点头。两个人在天还擦黑的时候，就出发了。
两人变作两只粗看一模一样的犀鸟展翅飞去。
林微昕飞了一会儿会，心情好了起来。高兴地指挥着路线，但凡看见林中有五彩的光芒闪烁就带着乌丸跑去看看。
真被她找到不少好吃的野果。只是那奇怪的果子一直都没有露面。
乌丸对林微昕一向是不吝啬赞美，林微昕又很吃夸，听了眉开眼笑。
乌丸就趁机在她脸上胡乱亲了好几口。又引得林微昕不满，娇嗔着掐了乌丸好多下。一时间，俩人打打闹闹，尽显小儿女情态。
一眨眼太阳就升高了，烈日炎炎。乌丸问林微昕要不要回去了。
林微昕飞得兴起，就说再往前飞一小截看看，再找不到就回去。
飞到一处山林上方，忽见一小团五彩斑斓的光团在林中树顶冒了一下头，又沉了下去。
林微昕看了很是好奇，恨不得立刻追过去。可之前的惨痛教训让她学会了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她先喊乌丸来看。
乌丸看时，只看到那个光球一个五彩的影子，倏忽就消失在了林子里。他回忆了下人族对怒川周边地带的介绍，从未提过这里有什么可怖的传说。
就说陪林微昕下去看看。
下到林子里，就见那拳头大小，五彩斑斓的光团正稳稳停在空中，高度大概在林中树木半腰的的样子。轻轻荡漾，像浮在水中一般。
林微昕和乌丸不敢靠近，变回人形，站到林子的地上盯着。
看了一会儿，好像那光团什么也不做，只是停在那。
林微昕有些惋惜道：“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从没见过，居然这么好看。”
乌丸心里隐隐有些在意，可是一时没想起来这到底是什么。又见那光团稀疏柔软，悬在空中是随气流摆动，看着很是脆弱而无害。
看了一会儿，两个人觉得乏味，打算打道回府。
就在这时，林微昕忽然对着空中闻了闻，奇道：“你闻到金木樨的香味了吗？不是9月才开吗？这才6月头。”
乌丸也闻了闻，果然闻到一缕木樨的冷香味。他抬头看看烈日，困惑道：“这才6月啊……”
突然，那团光球变大了，也变得越来越稀疏，彩色的光也渐渐消失了。眨眼间就四散到了空气中。
林微昕和乌丸只觉得鼻端的木樨香又浓了三分。
林微昕脸色大变，对乌丸叫道：“糟了，别吸气。这是木樨瘴！”
第二百一九章 骨骰
林间瘴气是山泽间蒸腾的厉恶湿气郁积而成的。往往散发出山泽的气味，四季花木香味，或者酒糟炊饭的味道，也有腐烂恶臭的。
有时遇到地形复杂，比如山林回复，草茅障翳，炎气郁蒸，其危害也更深，就会生出瘴母来。
一般的瘴母如弹丸大小，会四处奔逃。正午时分于烈日下四散，长风送远，闻之则毒入心脾，急服药物，庶几可解。
乌丸听了林微昕一声喊，立刻也想到了。
反手贴了枚御风符上身，一把抓起林微昕，急速上升，想飞出瘴气的扩散范围再做打算。
才飞起一小截，就觉林中清风四起，香味愈发浓郁四溢，环绕身周，勃勃投鼻。心脾间一阵激烈绞痛，再也抓不住林微昕，只能撕下御风符，满头冷汗地一同跌落下来。伏在地上大吐特吐起来。
乌丸吐完，浑身发冷，六月的正午，冷汗却流了一身。胸腹间一股恶气尚在翻滚撕绞，人却已经感觉力气被全部抽离了身体，只能勉强撑起身体，看林微昕的情况。
林微昕同他一样，满脸冷汗，面如金纸，却还挣扎着向他爬过来。
终于握到乌丸的手。
林微昕用尽力气吐出了一堆竹笋来。那些竹笋滚到地上的瞬间就开始抽条长成竹枝，然后是竹子，枝条柔软地交错，罩住了乌丸。
林微昕松开了乌丸的手。竹子越长越长，越编越密，终于把乌丸全部裹了进去，变成一颗竹编的小球。乌丸在里面轻轻叫了她一声，林微昕却已经没有力气回复。
她眯着眼睛看一眼竹球的外围，那些淡淡有着莹彩的烟雾被阻隔在了外面。
她松一口气，下一秒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林微昕感觉自己的意识恢复了一些时，耳边有一个小姑娘的声音正清脆地唧唧呱呱说着什么，不知是什么语言，居然一句都听不懂。有个少年的声音也时不时说几个词出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了地上。想睁开眼睛，可是睁不开，连抬起手这样小动作，也完不成。
努力想发出点声音或者动一下，希望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可全身乏力，什么都做不到。她一急，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还好，他们注意到了，那个小姑娘惊喜地“啊”了一声，和那少年叽叽咕咕几句，就听见有人跑走了。
过了一会儿，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有人把她扶起来，往她嘴里灌了半碗苦水。也不让她躺回去，就让她半靠着身后那人，半歪着身子。
然后林微昕感觉一根沾了水的枝条，噼里啪啦打在她的脑门上。水甩了她一脸。
有人用那种听不懂的语言，悠长而婉转地喃喃念着什么。
念完又喂了她半碗甜水。
这才让她躺下。
脚步声远去了。
身旁的小姑娘继续和那个少年讲起话来。
林微昕听了一会儿，心跳慢慢缓和下来，这里就像河谷的族居里，身边的两个人就是寻常的少年和少女。
她刚刚略感心安，忽然就想起乌丸来。口也张不开，又说不出话来问，胸口烦苦难安，一阵急火攻心下，“哇”地张嘴把刚喝下的水全部吐了出来。
小姑娘惊叫一声跑去叫人了。
这次来了一堆人，一声不吭把她抱到一张担架上，抬着就出了那间屋子，往别的地方去了。
林微昕心想，会不会是我没救了，他们要把我丢到野地里自生自灭呢。
等感觉担架被放到地上，她听到一个极其苍老的声音说了几个音符，那些人就安静地离开了。
安静了一会儿，这个声音用带有奇怪口音的仲夏文说道：“你现在动不了是因为瘴毒还没解，不用过于担心，明天就好了。和你一起的那个孩子比你情况好一点。你把他封在一个竹球里，确实帮到了他。”
“明天你们醒了，他们会送你们再来这里。明天再说吧。你不要再着急了，这些人心肠很软，看见你哭了会难过。”
林微昕在这个声音里，感到了一股强大的抚慰人心的力量，她终于放下心来，接受了现在的状况。
也许是怕她再次吐出来，这回这些人给她喂了足有两大碗的水。
喝完水，林微昕就睡着了。
第二天果然一切都正常了，林微昕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清了清喉咙，话也可以说了。
她这才看见自己躺在一个火塘边。这间屋子很阴暗，但是烧着火，并不潮湿。说起来是夏天，却不感觉热。
照顾她的小姑娘与少年正在旁边坐着玩一把骨骰。他们的脸轮廓清晰，五官秾丽，眉睫黑密，与平日里见到的仲夏人的不太一样，别有一番明艳之美。
他们看见林微昕醒来很是高兴。那小姑娘走上来对林微昕露齿而笑，一只手握住林微昕的手，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很不认生。
林微昕也摸了摸她蜜金色的脸颊。她就笑得更甜了。
那个少年却不与林微昕对视，回避着林微昕的视线。
他同小姑娘说了两句，走过来垂着眼行了个礼，背起林微昕就走。
林微昕猜是要去昨日的老者那里。
走出那间阴暗的屋子，外面的阳光刺地林微昕眼睛一痛，赶忙闭上。过一会儿才敢慢慢睁开。
少年背着她经过好几间一样的房子。这些房子都是泥墙，顶上是叶子和树皮搭成的屋顶。经过时能看见门口进去一点就有火塘。
然后就到了看起来很大的一间圆形的屋子面前。少年在门口通报了一声，里面传来几个陌生的音节。
于是少年就背着她进去了。
林微昕看见屋子中间有个挺大的火塘，火塘上正煮着一小壶茶，茶香四溢。
火塘对着门的那面，坐着一位身材高大的老妇人。满脸画满了黛青色的繁复图案，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容貌。
背着林微昕的少年进屋后，将林微昕放在老妇人下首的位置，跪下向她行礼，又低低地说了一长段话。
老妇人沉吟片刻回复了他两句，他就匍匐着磕了个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骨骰，推到了林微昕面前。
老妇人正是昨天那个苍老声音的主人，她解释说：“这孩子叫丹拓，昨天就是他和他的哥哥把你们救回来的。”
“但是你不用谢他，那只瘴母，正是他顽皮，一路追赶，赶到你们身边的。本来这瘴母是不该出现在你们住的那片地方的。”
“现在他心中愧疚，想送你一件他亲自打制的骨骰作为赔礼，希望你原谅他。”
林微昕看向丹拓，见他还是避开了与她视线接触，看来是心中内疚。
于是对那老妇人点点头说：“好的，我接受了。”伸手就要去拿那骨骰。
忽然听见乌丸的声音急急响起，“你不要拿！”
林微昕惊地一颤，总算在碰到骨骰之前收回了手。
回头一看，就见乌丸被一个比丹拓大一些的少年扶着站在门口，满脸焦急。
心中又是欣喜又是难过，不管有人在场，爬起来就跌跌撞撞冲去扑进乌丸怀里，紧紧揽住他的腰不松手。
扶着乌丸的少年就悄悄走到远一点站着。
乌丸亲亲她的额角，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忍着眼泪，瓮声瓮气地对林微昕说道：“之前的事回去我再和你算账。先说这个，别人给的东西，你还真敢拿。万一他是诓你嫁给他呢。”
林微昕“哎”地跺脚嗔道：“你胡说什么啊。是丹拓把瘴母赶到我们那的，虽然他和他哥哥救了我们，丹拓还是觉得内疚，才说送个礼物给我。”
乌丸听后，看看那个丹拓，点点头说：“那行，送给我吧。”走过去坐在丹拓身边，问他：“送给我也一样吧。”
坐着的老妇人笑了，说道：“丹拓和梭温听不懂你们的话。不过丹拓之前提过，他们兄弟俩分别准备了礼物，既然你想要丹拓这个，那梭温准备的就送给这小姑娘吧。”
乌丸脸一僵，悄悄睃一眼梭温。梭温是与林微昕年龄相仿的少年人，样子比丹拓这样的小少年又多了些年轻男人的阳刚之气。
乌丸牵过林微昕的手跟她说：“那你还是拿丹拓这个吧，我看你也有个骨骰，正好配一对玩。”
林微昕似笑非笑瞥了乌丸一眼，暗自狠掐了他一把。再冲丹拓歉意地笑笑，收了他的骨骰。
丹拓松一口气，这才肯和林微昕对视。
第二百二〇章 南木姆的计划
梭温送了乌丸一把骨刀。
听说是他去年冬天和父亲一起猎到的野牛的骨头打磨的。
乌丸接过一看，这把骨刀的刀刃处打磨地极薄，看着就很锋利，刀柄上整整齐齐缠着彩色的棉线，颜色已经有点褪了。应该是这梭温常常摩挲之故，定是他的心爱之物。
乌丸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翻出自己的荷包找礼物回赠梭温。一不小心把装有林微昕指尖血的两粒海红豆撒在了地上。
那老妇人坐着的地方，身后有一扇小门，里面有一道暗淡的光线投在外面的地上。里面似乎是一个小房间，大约也有窗。
这时，一串清脆如流水般的细碎铃声响起。
那老妇人忙站起来，走进了身后的房间。
过了一会儿，她走出来，问乌丸道：“你这海红豆里是否放了人血？是否能被其他拿着此豆的人追踪到位置？”
乌丸有些惊讶，这地方看起来并没有灵气，似乎只是普通人族的部落。因与世隔绝，所以看来与城市的人族生活完全不同。他没料到这里竟然有人能说出这海红豆的用处。
他也不隐瞒，点头说是。
那老妇人客气地对乌丸说：“能否先替你们保管这些会让你们族人追踪到位置的物品？等你们离开的时候我们再还给你们。”
乌丸变了脸色。到目前为止，他们连自己现在在那，遇到木樨瘴后过了几天都不知道。对方这样说，实在令人心生疑虑。
老妇人看起了误会，连忙解释起来。
她说她是此族的大巫，千年前，他们部落因与另两个部落起了冲突，落败之后，迁族来此地避世。
所以，如乌丸他们所见，这里鲜少与外界打交道，族中的生活方式几乎还留在千年之前。这里的族民也极为纯良温和。
若因为这些海红豆被外界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他们现在平静的生活很可能毁于一旦。
乌丸听后，有些将信将疑。脸色倒是缓和了下来。
大巫正待往下说，忽然那铃声再次响起。她又急急走进了身后的房间。
乌丸他们这时猜到，这大巫竟然还不是最有话语权的人，这个族里权力最高的人，是现在待在火塘后那个小房间里的人。
这次大巫似乎在里面待了很久。
乌丸最后找到了一只金灿灿的小铜牛，送给梭温玩。而林微昕把瑶光给她的那个蓝色骰子送给了丹拓。丹拓看着很喜欢的样子。
这时大巫出来了，乌丸还是把两个人的海红豆都给了她。
她低眉敛目地道了谢，又说道：“南木姆请两位贵客一叙。”
梭温和丹拓闻言，立刻匍匐在地，头也不抬。
乌丸和林微昕微微诧异，跟着大巫走进了那间房间。
那间房间开了天窗，采光比外面这间好得多。屋里有单独一个火塘。火塘后有一个类似神龛的座位，座位最深处的阴影里坐着一个人。
大巫请他们在火塘边坐了下来。自己在南木姆与客人之间坐了下来。
南木姆开了口，是一个温厚的女性声音，她问道：“刚才我看见，小姑娘你手上拿了一个蓝色的发光骰子，能不能给我看一眼？”
大巫就从丹拓那拿了过来，恭恭敬敬送进了阴影里。
林微昕悄悄抬眼，看见那粒骰子在阴影里一颠一颠的，似乎南木姆正在抛着玩。
林微昕有点担心，要是南木姆喜欢这个骰子，当然只能送给她。只是不知要再拿什么送给丹拓。
她实在身无长物，身上还有一朵瑶光给的湖心花，可那花她每天晚上都要放在床头看着睡觉，她真的不舍得送人。
南木姆问道：“瑶光现在可入了轮回？”
林微昕和乌丸大吃一惊。
南木姆幽幽笑道：“这是瑶光的残魂凝结而成。我自然认得出来。他可是你的祖先？”
林微昕摇了摇头。
于是乌丸开始讲起和瑶光认识的种种来，乌丸讲完，林微昕又补充了后来的事情。两个人喝完了外面火塘的那壶茶才堪堪讲完。
南木姆安静许久，问了句：“依扎嫫……据你们所知，长得可美？”
乌丸刚要说话，林微昕的手忽然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乌丸就停了嘴。
林微昕说：“我们并没有见过依扎嫫的样子，也未听瑶光提及过，并不知她的美丑。”
一瞬间，那南木姆仿佛轻轻叹了口气，又似乎没有。
南木姆对林微昕说：“你与瑶光这段因果，对你们都大有裨益，实为善缘。希望你好生与他相处，他这人，并不随和……”
林微昕老老实实应了。
南木姆又道：“你们能来这里见到我，又给我带来故人的消息，都是天意。”
“那就请你们帮我带样东西给瑶光，告诉他待他2000年时间尽了，可通过这件物事找到我，我可为他再延数千年时间。”
“他一看便知。”
说着，从阴影里缓缓飞出一枝雪白的羽毛来。林微昕忙接过让乌丸收进了荷包。
南木姆似乎还不想放他们走，又沉默了很久，问林微昕道：“你的父亲是哪位神祗？不知能否告之？”
林微昕忽然想起岩火大神那时问过同样的话，心中十分困惑。
回答道：“我没有父母，我是大王花里长出来的。”
南木姆顿了顿，轻笑一声道：“是么。你有仙灵，但是不纯，我想你的父亲大概是神族，也有可能是半神。原来是搞错了。”
这时林微昕忽然好奇地问了个问题：“为什么你不猜我的母亲是神族呢？我只是好奇。”
南木姆“哈哈”笑起来，反问道：“你可见过哪家母亲舍得丢下稚儿？在外头生了孩子却毫不知情的，只会是父亲。”
“小姑娘你空有仙灵，无论资质、法力却都只是最寻常不过的小神怪，一看就不是哪族的女神祗精心抚养长大的。所以我猜你的父亲是神族。”
林微昕又问：“那神族如果生下半神，会受到天罚吗？或者半神再和其他精怪生下孩子，会受到天罚吗？”
南木姆大声笑了起来，“你这个小姑娘真有意思，真爱瞎操心啊。只要涉及神族，就不用遵守普通精怪和人族的这些规矩。”
林微昕点点头，谢了南木姆。
南木姆又恢复了沉默。
乌丸他们在喝下第二壶茶后，感觉脑中晕晕沉沉。
这时他们朦朦胧胧中，听见大巫的声音响了起来：“两位贵客，我这就送二位回去，只是我们族不问世事，不可让二位知道我们族居的位置。失礼了。贵客勿怪。”
他俩就陷入了昏睡中。
阴影中，走出一位身形窈窕的女子来，走近了能看见她的脸上画满了可怖黛青色的符纹。，遮盖了她原来的容貌。
她自言自语着：“你们这对小爱侣碰到的问题可真不少。我想想，怎么帮你们一把，就当作你们给我带来消息的报酬。”
她看着在地上昏睡的乌丸和林微昕，手指轻巧地在他们脸上画出潦草的符文，立刻就有蓝色的精魄碎片从他们的身体里析出，飘到身体上方。
她又从掌心析出两粒仙灵，将这些精魄碎片分别包裹起来。然后将两粒仙灵隐入乌丸与林微昕的额头。
她定定地站着，思考了一番，喃喃自语道：“这算不算万无一失的法子了？天道不可违的话……”
又喊来大巫，轻轻笑道：“待会儿送他们去桃花瘴的林子吧，多困他们几天，别让他们生病。哦，先让梭温把他们得海红豆丢进怒川去，别让他们的族人找到了他们，坏了我的计划。”
她揉着自己的左肩，好像不胜疼痛似的，决定出屋子晒晒太阳，走走。
大巫跟着她，小声问道：“南木姆，你的肩膀是旧疾吗？”
南木姆笑了，她怀念地说道：“这是几千年前一个不懂规矩的野鹰给我留下的纪念。”
第二百二一章 一株桃树
乌丸醒过来时，迷迷糊糊看见一片淡粉色的薄云，飘在眼前。过一会儿去看，原来是一棵桃树开了满树桃花。他正枕着块石头睡在树下。
乌丸皱着眉想，不是六月吗，为什么开的是桃花？不吃蜃气丸都能出现这些幻觉了？
一丝一缕的甜香传来，乌丸坐起来，自言自语道：“这个幻术好差劲啊，桃花根本不香。桃子才香。”
念头才起，满树桃花如雨般落下，树枝间霎时结出了大大小小的桃子，由小到大，由青转粉，沉甸甸挂了一树。
乌丸的眼睛就亮了。他在树下一个一个桃子观察着，打算找到看起来最好吃的那个。
他终于看中了一个，又大又饱满，皮色粉白，一看就很好吃。哪知他刚想去摘，一只巨大的犀鸟，黑旋风似地飞过去，冲着那桃子，一口就咬了上去。
然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喷嚏声，树上的犀鸟不见了，树枝上出现了一个穿着薄藤色长袍的少女，她扶着树枝，小心翼翼坐下来，一边揉着红通通的眼睛。
“乌丸，这个桃子的毛怎么这么怪的，不光扎嘴……我还过敏了……”，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眼泪汪汪地揉着眼睛，越揉眼泪就更多。
“林微昕？”乌丸脑子一瞬间空白了一下。
心里暗忖：这孩子认识我，好像我也认识她。怎么除了名字别的都想不起来呢。不光是她，别的事情怎么也都想不起来。
那边，林微昕已经轻盈地冲着他跳下了树，嘴里嚷着“你快接住我。”
乌丸直觉想躲开，可又怕她那么高跳下来摔着。只好张开手臂去接她。
谁知她在跳下来的中途，变成一只小兔子。就见一个淡紫色的毛团，高速猛冲进他怀里，直接把他撞倒在地。
那兔子高兴地在倒地的乌丸身上踩踏两圈，变出人形，哈哈笑着跑掉了。
乌丸恼火地想：“她还特地加速了，她就是故意想撞倒我，她可真烦人。”
林微昕伏在树枝上，远远看着乌丸在树下整理他的荷包，他正在把各种东西从荷包拿出来，分门别类摆好，再一一拿出来看。
她想下去看看他摆弄的那些杯杯盏盏，瓶瓶罐罐。可一想到乌丸的态度，她犹豫了。所以她就爬到树上悄悄看着。
林子里就她和乌丸两个。她约乌丸做什么他都不乐意，特别没劲。
她记得的东西很有限，一觉醒来就已经在这桃树下了。
刚刚她到处走了一圈，发现所在这片林子很小，树也没几棵，林子周围全是结界，出也出不去。
反正出不去，心里头又没有任何记得的事情，那就只有消磨时间一件事了。
她喜欢看到乌丸。
他做什么都那么好看，他的声音都那么好听，他沉思的样子会让人心里一紧，恨不能去抚平他皱起来的眉头。
林微昕长长叹口气。
她想和他说话，喊他一起去林子里逛逛。他几乎不和她说话，他自己一个人就可以舒舒服服待一天，他根本不需要和别人说话。
林微昕开始琢磨各种办法，让他不得不和自己说话。
她先前发现这里，只要你起念，就会变成你想象中的画面。于是她开始费力地想象起来。
乌丸不堪其扰。
这林微昕每天脑袋里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每次都要拉上他。偏偏这个邪门的地方，谁起念都会变成他想出来的样子。
最惊悚的是头一回，他只一个眨眼，就看见自己正在亲吻林微昕，唬得他一把把她推开，逃也似地躲去了林子里。
然后就是无休止的折磨，各种厚脸皮的关于他的想象在意想不到的时候跳出来。
他们在山顶上看星星，他们在小溪边抓鱼，他们去湖边挖坑，他们一起去泡热泉，他们到处找好吃的果子，他们坐在书桌讲话……
每次他一见到就第一时间远离林微昕，然后起念回到一个黑漆漆的场景来。
他也没想出来这场景到底是在哪儿，只知道在这几乎全黑的场景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好闻的气味，有熏香的味道，香篆灰烬的味道。让人无比地安心。
起初，林微昕见乌丸瞬息间换了场景很不甘心，非要再变回去。于是他们为了控制场景大打出手好几回，都以林微昕的失败告终。
林微昕自然是打不过乌丸，没什么好说的。于是无论多旖旎美好的场景，最多一瞬，就变成全黑的布景。
久而久之，林微昕也习惯了，她敏感地在那漆黑的场景里感觉到了乌丸的安心。只要乌丸将场景改成这个，她就不会再改动。除非乌丸自己改。
终于有一天，乌丸很是厌烦地说道：“这些并不会让我喜欢你。”
“你的想象里，都是我为你做的事情，这些都是你喜欢的吧。可这些都不是我喜欢的，如果你想要我喜欢你，难道你不该先想想我喜欢什么吗？”
林微昕心里某个地方被重重戳了一下。
她不再躲在树上看着乌丸，她怯怯地站在他稍远一点的地方，看着他每天把自己荷包里的东西拿出来玩。
她有时候会问乌丸问题，十次里乌丸回答一两次。
林微昕渐渐地不来看了。
她又有了新的灵感。新场景层出不穷。
他们在一个海滩站着远眺，他们用乌丸那套琉璃酒具喝酒，他们吃一碟子半透明的海蜇一样的东西，他们在一间巨大的书库里看书，他们在海里游泳，她从海里捞出一条透明的触手，高兴地挥舞给他看。
他还是最多一瞬，就更改掉这些场景。还是用的一个漆黑的场景。只是这是一个局促的空间，他感到自己孤独又恐惧地站在里面。
林微昕感到了他的恐惧，每到这时，就会恢复桃树的场景。
乌丸又对她说：“这些想象中，有的事情的确是我喜欢的。可是做这些，没有你我一样开心，甚至没有你我更开心更自在。那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林微昕忍住眼泪，转身走了。
你只有喜欢一个人时，与她一起做的每一件事才会比一个人时更开心。
虽说只是这么小的一个地方，可当你存心想躲一个人时，你还是能躲得开的。
林微昕很少在乌丸面前晃了。
有过几次，林微昕不知怎么迸发出了新的灵感来，也想象出一幕黑色场景来，只有乌丸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他在说话，他在念祷文，他在念古怪的咒语，他说“林微昕，快点活过来。”
乌丸听过一次完整的，后来就不耐这样令人肉麻的感情流露，迅速换成别的场景。
那个说话的声音分明是他，可他哪会有这样腻人。
乌丸还见过一次林微昕跳下海来搭救自己的愚蠢想象，虽然她在水里是挺美的，像尤良比女海神。可这行为多愚蠢啊。
这个愚蠢的场景的下一个场景，就是这个见义勇为的英雄倒在沙滩上，转过来深深看了自己一眼，说着“去找银角，快去找银角。”变成了一堆灵气团和精魄碎片。真是可怕。
只是，银角是谁？
现在除了林微昕偶而突发奇想起念改场景，乌丸已经见不到她了。他一直没机会问她银角是谁。
林微昕的想象里不再有乌丸，反而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狸子，有一身美轮美奂的皮毛。那只狸子将她护住，自己生受了细密的锋利金线的袭击。那只狸子一边哭一边骂林微昕，一边说着自己不该洗澡。那只狸子变成林微昕的样子和她吵架。
奇奇怪怪的。
林微昕的想象力似乎一夜之间枯竭了。很快，她就没有再想象出任何新场景了。
直到有一天晚上，林微昕起念做出了一个局促的漆黑场景。她紧紧闭着眼睛，尖叫着从天而降，落到了一个松软的毛茸茸的东西上。
有人呼痛，尖叫了一声“啊！”
乌丸突然瞪大了眼睛，这就是他的场景啊。呼痛的也是他。
场景里，林微昕拍拍惊魂未定的胸口，友好地对他说道：“谢谢你刚才救了我，很抱歉砸到你身上。”
他忽然都想起来了。
那个局促的漆黑的布景里，有人像个英雄一样从天而降，驱除了石洞里不明所以的恐惧，带来了光亮和热闹。把他从那里拯救了出来。
从此他再也不孤独了。
乌丸伸手搂住了林微昕，心酸地说道：“你的想象，顺序错了。”
“我是先喜欢上你再与你看海喝酒的，爱上你后，再读的祷文，再去的山顶……”
他生疏地找到她的嘴唇，眼泪滚落在她的脸上。
第二百二二章 卜吉
河谷中金鸢天狗的族居里，弥漫着悲伤的情绪，同时又充斥着一种紧绷着的恐惧感。
族里又有两个族人死了。像平日里一样做着事情，突然就倒地不起了。好端端一个人，转眼就变作了稀薄的灵气团和精魄碎片，消散在了空气中。
接着有第三第四个人来报自己的精魄碎片不见了。
白婵带回族里的那些外来的人，直觉这原本的乐土发生了蕴含着危险的变化，害怕受到牵连，纷纷请求离开。
苏木都同意了。
杜若和安负责给他们清理记忆，又一个一个吞进肚里，趁着天黑送去附近最热闹的大研里。
白婵整宿睡不着，她仿佛听到了鼓点，死亡的鼓点。为这些族人而敲响，为苏木而敲响。
她却无法对别人说出她的恐惧来，即使苏木心知肚明，她也不能说出来，仿佛“说出来”是一个禁忌，一旦你说出来了，那些坏事就会成真。
族里人心惶惶，气氛凝重。暂时就没有人来管林微昕和乌丸又去了哪里夜不归宿。
只除了瑶光。
林微昕偶尔会和乌丸跑去远地方玩，可不回来过夜一共只有一回。这次一句话没留，连着好多天不回来，瑶光直觉是出事了。
瑶光找了豆豆，豆豆知道最近族里的事情，就没告诉苏木，直接找了杜若。
杜若一听，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林微昕的情况比较特殊，她现在有着两枚碎片，而且她原来是没有身体的。谁也不知道如果轮到她头上，她会怎么样。
杜若马上去找了他们放在族里的海红豆，想着派谁去找。
这个时候，苏木和白婵肯定不能离开，柴珺要陪怀孕的妻子，要么自己去，要么安去。
多事之秋，只能先让安去，如果有问题，自己再去。
杜若想定了，就把事情交代给安，拿出林微昕和乌丸留的海红豆要给安带着。
安说不用，他俩的海红豆，他那有好多呢。
杜若呆了呆，忽略掉这个奇异的点，又交代安带上自己的海红豆，出了问题立刻让金鸢联系族里。
安一一答应，立刻就出发了。
安出去了好多天都没有音讯。
白婵最近正是疑心病重，立刻问起来。杜若无法，只能说实话。这下林微昕和乌丸的事也只能一并说了，白婵和苏木那都没瞒过。
白婵更是着急了。
好在安不在的这几天，族里比较安稳，没有再发生新的事件，那些希望离开的人也都送走了。
现在林微昕和安这两头，就成了当前最要紧的事情。
柴珺听说安出去找个人也跟着几天没回来，就着急了。于是商量定柴珺去找安，杜若去找林微昕和乌丸。
刚商量完，安回来了。
他脸上时时挂着的，那种不以为然的神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疲惫和默然。
他简单说了下情况。
当时出门还能微弱地感应到海红豆的位置，他就跟着方向去了。可那种感应很快就变得极其微弱，中途失去过好几次。
在亦步亦趋的追踪过程中，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都在追着怒川往前走。终于在昨天，他发现重新获得了海红豆的感应，是在怒川一个大弯的江心处。
他仔细探查了那一带，没有发现被岩石拦住的尸体。这才发现自己为了追这海红豆，已经离家好几千里，早已经不在仲夏国内了。
他猜测他这几天追着的应该只是海红豆。也许乌丸他们被丢下了怒川，海红豆也掉入了怒川，或者只是海红豆被丢入了怒川。
安更倾向于第二种猜测，因为他觉得海红豆这样小一粒，却能在崩腾的怒江中不快不慢地引着他追了几天，应该是被施了牵引术，或者止结咒。
他昨天赶回来，先去了小熊王女那族，把情况和她说了。
小熊王女让他们族的大巫当夜就做了九星吉凶卜，占出夭星、禾刀星、卜木星、角己星和煞贡星为凶，其余四星为吉，要往西南去寻，且此去为吉。
今天又找大巫做了结草卜，卜出来也是吉兆。
安说的时候，脸色有点尴尬。
柴珺想起上次安还和他讽刺这些占卜之术都是装神弄鬼的骗子所为，不由叹了口气。安这是着急了。
苏木看一眼白婵的忧色，就说让白婵跟着一起去找。
白婵摇了摇头，说要陪着苏木在家等他们回来。
苏木笑着点点头，什么也没多说。
窦雁提出他可以帮着一起去，他本是飞禽，认路的本事不错，记性又特别好。
白婵知道他是见她忧心，想跟着去尽一份力，有什么也能第一时候告诉自己。不由感激地看了窦雁一眼。窦雁攥住她的手，捏一捏，让她放心。
现在这样，柴珺就不去了，留在族里陪着央央，等安他们回来。
这时豆豆忽然叫道：“带上我和昕昕的金贝，昕昕的金贝与昕昕也能感应。”
杜若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三人一起出发了。
豆豆之前听说安追踪不到林微昕的位置后，立刻跑去告诉了瑶光。瑶光这时才真的惊慌起来。
他曾分出一点残魂化作一个骨骰和一朵湖中花给林微昕随身带着，是可以感应到林微昕的位置的。
方才听到豆豆说海红豆的位置在江心，瑶光一阵心凉，担心这孩子凶多吉少了。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出去看看自己还能不能感应到林微昕的位置，如果自己感应到的位置也在江心，那林微昕和乌丸应该是被人丢进了江水中。
这里一出族居，瑶光就开始细细感应自己的两缕残魂。奇怪的是，似乎在两个不同的方向。
他还在思索的工夫，杜若已经细细闻了一遍周遭的气味。
这几日天气燠热，草木和地中蒸腾出的气味已经把两人的气味全部盖住，全无线索。
安迟疑地建议，既然狸族的大巫占卜了要去西南方向寻，不如就先往那个方向走走。
安的话提醒了瑶光，他立刻和豆豆传音，豆豆就说金贝与林微昕有微弱感应，正在西南方。
杜若往豆豆说话的方向看一眼，心中有些怀疑这金贝是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老家伙。因为原来太显赫了，所以才能支得动豆豆这样资格老又自视甚高的狸元，这样殷勤小意地给他当狗腿。
一行人就往西南去了。
后面就很顺利了，瑶光打定主意先去一处看了再说，不行再去找另一处。
精怪出门，遇到险境死在外面很是寻常，这是做精怪的基本认知。瑶光自然知道。
他肉身活着的时代，神明暴戾，天灾肆虐，生存环境更为恶劣，对生死之事，该看得更透彻才是。
可瑶光这人，生性重情，又在人族里头生活了许多年，感情外露，真挚，自然就失了洒脱之气。更不用说他为了妻儿族人，起了执念，法心受损。
好不容易万事顺意，又移情于林微昕，将她当女儿看待。结果林微昕又几次遇险，现在更是生死未知。
瑶光思绪受到心情左右，法心不稳。心底不由浮上一个悲观的念头：世间以天道为唯一铁则。林微昕从神明处得到了一次重生，真的不用付出代价吗？
他平日里偶尔也会稍稍思忖，却从不敢真正细想。
冷眼旁观，林微昕重生后的日子，开心的少，折磨的多。频频身陷险境，每推进一步，都如火中取栗。
好不容易与乌丸情投意合，又是异族通婚的天堑，又是金鸢天狗精魄碎片的隐患。
真如抱火厝薪，其实只是偷安而已。
想到此节，瑶光不禁叹一句：世人皆苦。
而这时候，他也终于找到了林微昕的位置。
三人站在一片小树林的外面，能看见林中一片淡粉色的花海，并无香气，似乎皆是桃花。杜若细细打量小树林的边界，又见到隐隐的灵气流动。
再往林中细看，能见丝丝缕缕的灼灼红光在林间游荡，说不出的诡谲绮丽。
三人面色凝重，窦雁犹豫着说道：“不会是桃花瘴？”
第二百二三章 桃花瘴
杜若疑惑地问道：“桃花又没有香气，何来的桃花瘴？恕我孤陋寡闻，并没有听说过桃花瘴这个种类。”
窦雁也不很自信地答道：“我在叶榆的时候，曾经听说过。有种被称作‘桃花瘴’的。与寻常的以味道命名的瘴气，像什么“百花瘴”或者以植物命名的瘴气，像什么‘黄茅瘴’，都不一样。”
“这里取得的桃花的花意，并非香气。说是瘴气，不如说是一个小的幻境。也有说是一位神女设下的小机巧……”
安忽然打断了窦雁道：“能不能快点说重要的信息，等你说完，他们骨头都被化完了。”
窦雁顿了顿，小声抱怨了句：“这不正要说重点，你就来打断。”
继续说道：“刚才说了这桃花瘴不是瘴毒，是个困住人的幻境。听说都是一些小情人被抓了丢进去，有的很快就放出来了，有的好久也出不来。要是不能及时出来，在里面呆久了，出来会生场大病。”
“传说是滇云这里某位神女，深感山中岁月寂寞悠长。一日，被她听到一对小情人在山盟海誓，神女觉得他们口气太大，就随手圈了一棵桃树，把这对小情人丢进去，试试人心。”
“所以，不会死人对吧。”安问。
窦雁迟疑了一下说：“这都是道听途说，要是真的的话，那不会伤及性命。最多就是出来后生场大病，一刀两断，劳燕分飞。”
安若有所思点点头，“那倒也不错。”
窦雁心里琢磨安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态，不由有点出神。
杜若听了之后沉思片刻说：“还是找找有没有从外面打破结界的办法。这些传说未必属实。”
瑶光听了窦雁所说，总觉得这个说法有点耳熟。怎么感觉他那个时代，隔壁的金莲山也有过类似的传说。
他仔细回想起来。
从他们居住的滇南泽河台出发，走2、3个时辰，就到了金莲山。
族里人传说，金莲山有棵桃树，不知长了多少年，一年有四季都在开花，整树开满灼灼桃花，远看似粉色流云谪落山间。只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这棵树的，有的人去几次都见不到，有的人一去就见到。
桃树有灵，若有两情相悦的男女正好看到了那棵桃树，就可以在树下求个叶卜，看看姻缘。听说极为灵验。
那些未成婚的年轻男子遇到倾心的女子，总会极力约着去金莲山碰碰运气。
遇到的人虽说只是做个叶卜，却会在那耗费大半天时间。叶卜再复杂，也不用算上半天时间。
彼时民风开放，青年男女夜里约着看个月亮很是寻常，并不需要以求卜做借口在外同宿。
这都是叶卜姻缘得了吉的。也有回来就不再来往的，甚至鸡飞狗跳的。那些往往回来得更晚，花费更多的时间。
若说得了吉，借机同宿还能说得过去，那些得了凶的，再多看对方一眼都觉得心肝刺痛，为什么还要花那么多时候在一起呢？
瑶光对这点还是一直有点好奇的。只是他身为大毕摩，要端着一身气度，自然不好去打听别人做了些什么。
偶尔也会听到族里人对出去遇到桃树，做了叶卜的人嬉笑打趣，或窃窃私语，无非也就是扯些男女之事，不值一提。
唯一有一次，瑶光听见一个回来后垂泪良久的女子同她的同伴在河边说道：“原来他心仪之人并非是我，只是那女子看不上他，他才转而与我一起……”
那时瑶光还想，这人真是古怪，明明是去求姻缘，居然会把这些心底的算计说给自己的伴侣听。
现在听了窦雁的说法，大概是幻境里有吐真魇，由不得不说真话。
这样想来，这个桃花瘴恐怕真是哪位神明闲暇时的手痒之作。纯粹是多管闲事用的，大概就真只是为了试试人心了。
这样一想，瑶光放下心来。
这时，安随意地说道：“他们是不是被关在里面很久了，好多天了吧。那按照窦雁你说的，出来多半就要劳燕分飞了。可惜。”
窦雁瞠目结舌，忙解释道：“我没说过，不是我，我不知道，我都是听说的。”
安“啧啧”两声，摇摇头，继续绕着结界看有没有办法进去去了。
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杜若喊他们过去。
杜若指着结界的一条边界问道：“你们看这里是不是有两层结界？有人在原本的外面又套了一层？”
众人一看，似乎是这样的。能看出来的原因是结界地下土被挖松了……
杜若忽然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灵识，他仔细辨认着，忽然“啊”地一声。是他送给林微昕的那只金叶甲虫。
于是杜若试着建议那金叶甲虫继续挖下去。
很快，甲虫就挖了条通道出来。
杜若看着眼前这只玳瑁龟大小的甲虫纳闷极了。林微昕是拿什么喂它，把它养这么大的……
杜若招呼大家一起进去。
窦雁忽然虚弱地出言阻止了一下，“这桃花瘴，也有人管它叫‘阮郎瘴’……”
杜若和安莫名其妙看着他。
窦雁更觉心虚，道：“就是说有个叫阮肇的少年，入山采药，遇见桃树，吃了桃子，然后就遇到了仙女，夜里与仙女同宿的人族典故……”
杜若恍然大悟，“啊……不能贸然进去，那要不先发个名札？”
话正说着，安已经变作一只小狐狸，毫不在意地从金叶甲虫挖的地道钻了进去。
杜若看看窦雁，也随着变了个狐狸进了地道。
窦雁想着，下次还是不能讲典故，明显他们没听懂。
也变作一只狐狸进了地道。
窦雁发现安和杜若进了桃林后，并没有变成人形来，大感安慰，看来大家还是听懂了，还算有点文化。
三只狐狸走到结界中间的大桃树下，仰头看去。
只见一根横长的桃枝上，并排坐着一男一女。那青年面色皎然，眼若晨星，正是乌丸。他一手揽住身边的的女子，一边侧过脸同她说话。
底下三人看得真切，那颜容如桃花般娇艳女子就是林微昕了。两人穿着紫色的长袍，一件颜色深些，一件浅些，看着极为般配。
窦雁就见安那只小狐狸忽然生出一对翅膀来，扑棱着飞到乌丸面前凶道：“你们不热吗？这可是夏天。那么多树枝，不能一人坐一根吗？”
杜若和窦雁尴尬地对视一眼。
就见乌丸默默地盯着安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在安的狐狸脑门上用力弹了一下。
阴沉地说道：“她是我妻子，你管得着吗？”
安“砰”地一声变出人形，一边闪着翅膀一边挖苦乌丸：“你这‘妻子’二字，名不正言不顺，你当想叫就能叫的么。”
林微昕忙打圆场，对安说道：“还好你来了。我们出不去。正怕你们担心呢。”
安见乌丸与林微昕虽然被困在‘桃花瘴’里，倒也没有中毒或者困顿之色，可见这里应该真如窦雁说的，不是瘴气，心里微安。
一眨眼，乌丸又大大方方把林微昕揽去抱着了，也不避讳安就在跟前。
安眉头紧皱，又说了句：“你们俩注意点，别成天黏黏乎乎的，你看杜若和窦雁都被你们俩吓走了。”
乌丸也皱着眉头道：“说了你管不着。你是来接我们的吧，没别的事，咱们就快走吧。”
出了结界，大家见礼，林微昕就向杜若和窦雁道谢。
杜若一脸慈爱道：“安担心你们，早早冲了进去。还好你们出来了，不然我和窦雁也正打算进去找你们。这里面可曾有危险？这些天你们还好吗？”
窦雁悄悄看杜若，心里无比佩服。每一句话都不是谎话，可一组装，就完全掩盖了他们之前进去过的事实，避免了尴尬。
林微昕脸一红，刚想说话，乌丸就先说了起来。他道了谢，也泛泛讲了里面的情况。还抽空微笑看了林微昕一眼。
林微昕就低着头不作声了。
说了几句，杜若就让林微昕和乌丸进金贝待着。他们三个则立刻赶回族里，免得白婵和苏木担心。
路上，杜若问道：“小安，族里的女孩子，你可有喜欢的？一树和昕昕的事情既然定了，接下来你也可以考虑了。”
安停了一下，反问道：“杜若，族里的女孩子，你可有喜欢的？一树和昕昕的事情都定了，你还不考虑吗？”
两人无语沉吟片刻，就一直沉默下去了。
第二百二四章 暂别
回到族里，乌丸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挑挑拣拣地说了一遍。隐去了那南木姆要带话给瑶光的一段。
杜若也把族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大家各自唏嘘。
柴珺来看林微昕，站在乌丸边上一会儿，就立刻跑得远远的，一脸恼羞成怒。
他回去后，又让那青枫树的翼翅带着条横幅送去了乌丸那屋，这是后话。
话到尾声，安轻描淡写说了句：“今天我发现我那块碎片也不见了。”给今天的谈话做了一个沉重的结尾。
散了以后，白婵特地留了乌丸和林微昕，其他人就先回去了。
白婵和苏木不作声，乌丸和林微昕也不作声。
过了半天，白婵道：“一树，我同你说的那个绝佳的日子，你看……”
乌丸真头疼，他还以为白婵要说什么要紧的事情。
乌丸说道：“白婵长老，我正想和你辞行，我想带着林微昕去越后山，向我们祭主禀告同林微昕的婚事。想着明天就出发。这样早点办完，也好早点赶回来。族里正是多事之秋。”
苏木听了就有些犹豫之色，他看看白婵，说道：“一树，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你们要不后天出发，明天我们大家一起吃饭，就当给你们庆祝婚事。”
“只是请你们去了越后山后，暂时不要再回来了。”
林微昕惊讶地抬起头看向苏木。
苏木看着林微昕说：“昕昕，精魄碎片这件事，我和白婵担心是神明已经把碎片都收集全了，现在就要复活那对兄弟。”
“你知道我和你原来是一样的，我们都是神明做的傀儡娃娃，没有身体。你看最近族里这几个族人就知道，我会和他们一样。说不准哪刻，我就要回归灵气循环了。”
白婵猛然抬头看着苏木，苏木拍拍她的手表示安抚，平和地说道：“我自己心里明白，你们也明白。其实也不用太放在心上。精怪总有一死，不是什么新鲜事。”
“我估计最后，所有的傀儡娃娃失去了碎片后，都会回归灵气循环，而咱们族剩下的人里，也许有两个人会承载那二位的完整的精魄。当然，也有可能那二位找了其他的肉身，这暂时不知道。”
“等那二位归来，以后这族就将听从他们的吩咐。原本他们就与人族和天狗族有些旧怨，说不定，以后这难得的太平日子就没有了。”
苏木说完这些，有些难过。屋里每一个人的感受都是相同的。
“昕昕你这肉身是一树和桑染向神明求来的，严格来说也不算我们族人。那两片碎片，要是消失了，应该也无碍，不消失，你就留着。”
“你与一树现在好不容易要成婚了，你们就去过自己的日子吧。希望你们能在神宫庇护下好好生活。”
“柴珺我也会一样让他带着央央离开。如果以后金鸢天狗族还能像现在一样，大家过上平安喜乐的日子，你们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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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微昕回来当晚就病了。
所以第二天的饭也没吃成，乌丸与她第三天也没能走成。
只得留在族里养病。
不过也不是坏事。趁着林微昕养病的这两天，乌丸有了充足的时间来做各种准备，也把他们不在这一个多月间的事情全部理了一遍。
首先是祭主回信了。信中却语焉不详，只让乌丸回神宫再来商议婚事。关于族中是否有异族所生的孩子，只字未提。
乌丸几乎确定祭主的意见是不同意了，暂且放到一边，决定回去再说。
他特地和林微昕商量了一下，愿不愿意留在族内等他，由乌丸自己回去交涉。
以免神宫不同意，见到林微昕时会有一些不那么友善的态度。
林微昕坚持要一同去，不肯留在族里。
于是乌丸就去了趟二玉那里，问堆堆可愿意回狸国，又和二玉说了下现在神宫的态度。
安自那次和林微昕吵架，跟着二玉回去混了几天饭后，与二玉的友谊突飞猛进，已经可以一起说八卦了。
他就很坏心地和二玉说了林微昕与乌丸因为二玉吵架的事情。
二玉听了也不着恼，这回乌丸来找堆堆，她特地和乌丸说了自己与佐佐的事情。表明了她与乌丸同样处境，愿意尽力帮助乌丸，等乌丸的婚事成功，她也可以不用做这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第一个。
所以她打算陪着他们一起回越后山，万一神宫扣住了乌丸，她还可以陪着林微昕，若她的王女头衔管用，说不定还能给乌丸些帮助。
再不济，就算没头衔帮忙，她起码还可以回去找她爹卖个人情出来。若这些都没指望上，最起码她打架还凑合，只要不对上天狗族的大天狗，一般人里头，应该没多少问题。
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动了乌丸，就开始着手整理自己族中的工作。打算临时回去一趟。
乌丸找到了帮手，也有了神宫的回信。想着回去的准备工作勉强算差不多了。就又帮林微昕收拾起来。
他去问瑶光是不是要跟着他们一起去，谁知被瑶光抢白一通，讽刺挖苦了半天。
瑶光挖苦完乌丸，才觉得心里舒畅一些，矜持地告诉乌丸，自己当然要一起去。
等林微昕病好了，大家才凑齐了吃这顿饭。
大家都有些愁眉不展，为这餐饭平添了几分愁绪。
桌上，安出奇地友善和安静，令乌丸颇感惊奇，反倒是柴珺有些烦躁。
白婵看着林微昕有点伤感，总觉得她突然不爱说话了，眼看要跟着小乌丸走了，却也不说些窝心的话哄哄他们。
好在小乌丸知情识趣，突然妙语如珠，负责了桌上大部分插科打诨的工作。
一顿饭吃完，收了一圈礼物。林微昕和乌丸回去了。第二天一早就在族居门口等二玉和堆堆。
哪知先等来了安和柴珺，柴珺把林微昕拎到一遍，教导了半天异族同婚生子的惨烈后果，又问了遍林微昕的碎片情况。
林微昕垂着头说一切正常。柴珺就放下心来。
乌丸一直等着安的临别赠言，谁知他摇身变成与林微昕八分相像的少年，高高兴兴冲他说了声：“妹夫，二玉他们来了。咱们出发吧。”
乌丸这才知道，安被苏木派了工作，要去天狗本族。与他们同行半路，后面走苏木发现的通道过去。到了精怪世界办完事再去找林微昕。
乌丸顿时面有苦色，刚委屈地想凑过去贴一贴林微昕的脸颊寻求安慰，就见安锐利地扫了一眼过来。乌丸立刻改成牵住林微昕的手，忿忿地腹诽半天。
一群人出发回精怪世界。大家各有几桩事情沉甸甸压在心上，也不知目前的事态要往什么方向发展。第一天这一路走得就很郁郁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