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五章 晚了
乌丸去到小窦屋里,发现他也不见了。
听管他屋子的女孩说是被杜若叫走的,刚走,走得很匆忙。乌丸心下稍安,那就是说杜若已经找去了。
若说这族里现在谁灵气最充沛,法力最强,肯定是杜若。天狗族本就是人类世界里最强大的精怪族了,何况他还是金鸢天狗。
乌丸强迫自己尽量保持冷静和耐心。强迫自己去想等林微昕回来后,他再也不和她分开了,就算要半夜去收月银霜,她也必须跟着他一起去。强迫自己去想马上十月了,可以吃“秋新”的荞麦了。强迫自己那颗剧烈跳着,想要爆炸的心脏平缓下来。
她不需要你哭哭啼啼,不需要你慌慌张张,不需要你追悔莫及。你得保持最好的状况,这样她需要你的时候,你才能帮得上忙。乌丸对自己说。
乌丸去到金角的会客厅时,金角正坐在她的高座上,平静地用她新找来的那把蓍草,照常在那爻占,嘴里喃喃自语着。
“本卦是艮卦,唯六二爻不变,变卦随卦。‘艮其腓。不拯其随,其心不快。’呵,小腿不能动弹,走不掉,困住了。”
“若用随卦来解倒是吉“随,元亨利贞,无咎。”可德行……,自然也没法无咎。怎么算都是一个凶呢……呵……”她轻笑着住了嘴。
抬头看见是乌丸,她微微一笑,又低头继续排她的卦面。
等了一会儿,见乌丸也不说话,才停下来问道:“乌丸大人,有事吗?”
乌丸锐利地看向她,她坦然地回看过来,又问一句:“可有什么事吗?”
乌丸压住心中怒火,开口说道:“你们族里的人给林微昕换了件衣服,悄悄带走了,把人还给我。”
金角一脸讶异,问道:“真的吗?你确定吗?什么人?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带走她?”
突然停住了嘴,思量一番,接着问道:“你们可有收到什么来话,要求什么的?总得有个缘由啊。就像以前你们狸国小熊神祗伯家的小王姬女被天狗掳走那桩事情,天狗族就是为了让神祗伯出代价来换她不是。”
转而又把脸色一肃,派人下去敲警示钟,通知全族都到族居中央的广场来碰头。
安排完后,继续宽慰乌丸道:“乌丸大人先不要着急,我这就把全族人集合起来,一家一家去搜。只要人在我们族里,一定能找出来。要是最后查明,真是我族人所为,我也一定会给你个交代。你可有见到贼人的样貌或者认不认识他?”
乌丸摇摇头。
族里响起紧急的钟声,因为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响过,更觉得骇人。
族里的男男女女很快聚集在了广场上。大家惊疑不定地看着金角站在广场前的石台上。金角跟族人说起接下来要做的几件事情来。
乌丸没有听。他站在石台上,忽然一阵头晕眼花,胸腹处的伤口疼痛难忍,他迟钝地摸了一下胸口,一手的血。
啊,刚才被瑶光的金贝撞的,到现在才发现……他脸色惨白,站着就控制不住地摇晃起来。金角注意到了,扶了乌丸一把。乌丸道了谢,慢慢走到石台边坐了下来。
所有人都不让离开,就站在广场上等的时候,一队黑袍的年轻人开始挨家挨户搜起来。
乌丸看见桑染走到了广场这里,不知为何,他那单薄的身影看起来格外孤单。
桑染走上石台,直接走到金角面前,遮住底下族人的目光,极小声地对金角说道:“把她还给我。”
金角看着桑染礼貌地笑笑,一边摇着头说:“我不懂你的意思。但是我已经尽力在帮你们找了。你这几天心力交瘁,最好坐下来歇一歇,也许一会儿就找到了。”
桑染怔怔看着金角,像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他再一次说道:“若苗,请把她还给我。你在我房间里烧的那些香我已经找到克制的灵物了。”
金角这才稍微收了点脸上的笑容,泰然自若对桑染说道:“对,那香里有压制灵气和令人嗜睡的草药。只是让你暂时冷静一下,不要去忙着送死罢了。既然这孩子回来了,今天我就吩咐不要送去了。是不是害你,别人可能误会,你却不至于。”
桑染露出嘲讽的笑来,“若苗,你未免管得太多了。送死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金角的脸沉了下来。
桑染看向她,目光中有后悔、有诀别、有抱歉、还有隐忍,他咬牙问道:“那天,你早上卜了一卦,折断了半把蓍草,然后约我去黔东南找蓍草。当天我想回来,你又建议去看黔西北一个山洞,说那山洞与屋久岛那棵中空的古树一样,从洞里往外看是心型的……”
他停了下来,好像无法承受自己将要说出的话一般。终于他还是问了出来:“你筮到了林微昕有难,所以故意支走了我。你知道屋久岛的树洞是我一直耿耿于怀的遗憾,所以你利用了它……”
“是不是?”
金角的脸一瞬间扭曲了一下,她深深看了桑染一眼,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意,轻快地答道:“你猜。”
拂袖走去台前站着,再也不看桑染一眼。
乌丸冷眼旁观,只觉乏力。
全部搜下来,果然没有找到。
金角露出一丝歉意,对乌丸道:“如果你有更多线索就马上与我说。现在我们正在挨个询问下午不在族里的人。有消息会马上通知你。你先去休息一下等消息吧。”
乌丸道了谢,颓然去了桑染的屋里。
两人相对无言。
就在这时,杜若捧着个红衣的孩子,湿淋淋地直冲了进来,小窦紧随其后。他们进来后就关上了门。
杜若看着乌丸,说道:“一树,你先坐下听我说。”
乌丸木然地向那个穿着红袍的孩子看过去,真是很陌生的一种感觉。那个女孩闭着眼睛,静静躺在床上,表情就像睡着了一样,看起来毫无痛苦。
惨白的小脸上只能注意到她漆黑浓密的眉睫,她的嘴唇也是苍白的,完全失去了血色。
她看来毫无生机,身体表面没有任何灵气,也没有精魄碎片析出。也许在赶回来的路上都被风吹走了,回归了灵气循环。
林微昕,你穿红色不好看啊,衬得你毫无血色。乌丸心里想着。
下一刻,他的五脏六腑突然被撕扯了一下,胸腹处的血更多地流了下来。自从伤口裂开后,就没停过,也没止过血。神明的惩罚,总不会那么轻易愈合。
他眼前的杜若脸变得特别白,而眼睛一圈又都是红的。周围都特别亮,只有杜若的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晚了……
乌丸胸口一阵剧痛,眼前霎那一黑。
杜若看着脸色灰败的桑染,正有条不紊地给一树包扎、止血。
然后他跪在床边,两手捧着林微昕的小手,压抑地哭了出来。
杜若立刻扭过头去,他见不了这个,这让他心里难受。于是他就走了出去,小窦随后也跟着走了出去。
刚出门,就见到金角来请他们的人已经候着了。
他们走后,屋里传来了瑶光暴躁的声音:“让她到金贝里给我看。没道理肉身还在人却死了啊。不可能这样的。快一点!两个废物,一个只会晕,一个只会哭!”
第一百九六章 没道理
屋里的气氛比起之前好了一些。林微昕被收进了金贝里,乌丸也被弄醒了,
桑染和乌丸都期待着瑶光能说出一句“没事的”。
只一会儿,瑶光就对桑染、乌丸说道:“确是生机全无……但是,没有道理啊……”
“要是岩火大神接受了祭品。肯定就现喂岩浆去了,哪里还能剩得下囫囵的肉身?之前他害怕小崽是素盏鸣尊的私生女儿,所以才不敢拿她当祭品,现在他可是知道她是冒牌货了。”
“如果说是献祭之人先杀了祭品……你们大概是不懂。以往的神明,要是喜欢生祭的,是不收已经死了的祭品的,还会迁怒于犯这种错误的献祭人。”
“说起来也不难理解,新鲜的活物自然比死透了的猎物好吃。所以,有的地方也叫活祭,血祭,都是一个意思。当然血祭就是当场宰杀的意思,也是取新鲜之意。但凡懂生祭,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的。”
“所以,还得听听刚才送小崽来的那位,说说当时的情景才好判断。乌丸,你去找之前那位来问问详情,不必提我。”
乌丸老老实实捂着伤口去了。
屋里只剩下了桑染和瑶光。
瑶光忽然问道:“你叫桑染是吧。”
桑染恭敬应了声。
瑶光说:“小崽之前遇到岩火大神时,以为自己活不了了。曾跟岩火大神留了话给你。她以为去的是你,结果后来是乌丸去的,这话岩火大神就没说。但我当时也在,我听到了。你可想知道她留了什么话给你?”
桑染身子一颤,一时间居然判断不出自己到底要不要听。
瑶光轻笑一声:“我也是多管闲事了。之后你可别想着再问我。”
桑染忙行礼道歉,请求瑶光告诉自己。
瑶光停顿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说:“她说,等桑染到了,先跟桑染说,岩火大神答应过只要留一人做祭品,其他人可平安归去。她要你立刻带着阿古他们回去。”
“她还说有一件事必须请你为她去做。你曾告诉她,这两块大陆各有奇山数千座,其中险峰、幽洞、泉潭、林壑等奇景更是难以计数。她一直盼着病好了去看看。”
“她要你回去后,花百年时间,游览奇山,遇见山上新鲜有趣的花,就为她摘一朵。以后只要把花送到岩浆里,她便会收到。这样她此生也就无憾了。”
瑶光又叹了口气道:“我一向不赞成年轻人成天看那些戏文。你看看,这才多大的小崽,就知道照葫芦画瓢了。酸,酸倒牙。”
桑染有些急躁地说道:“她没有看什么戏文,奇山的话是我告诉她的,她从小就喜欢好看的东西,什么花都要摘一朵闻闻嗅嗅,这并不是什么戏文里的照葫芦画瓢。这是……”
忽然眼睛红了,压抑着的颤抖的声音说道:“这就是她的愿望……”
瑶光停了一会儿,才说:“是么,真是她的愿望啊。我还以为她怕你想不开,拿个事情约束着你,让你花个百年时间散散心头郁结,再重新好好过活呢。多聪明的愿望啊……”
桑染泪落衣襟。
这时,乌丸带着杜若和小窦也回来了,他们经过金角一番盘问,已经面露疲色。但因为完全理解对方的心情,还是很愿意配合。
因为要隐去瑶光的信息,如果有要问的问题,就由瑶光传音给桑染或者乌丸,从他们嘴里问出来。
说说讲讲又是半天。
说完大家全都精疲力竭。杜若昨晚就没睡,乌丸招呼他去自己那间休息。小窦心思细腻,多愁善感,这次眼看着活蹦乱跳一个生命瞬间就消失了,心里受不了了,也就告辞回去休息了。
屋里终于又只剩他们三人。
瑶光问桑染,“你现在心里可有点数了?”
桑染迟疑了一下,回答:“还没有。”
瑶光就“哎”了一声。
“小崽和我说你原来是林溪蝾螈族的银角,你怎么还想不到。你们族可和我们海东青一族是差不多时候的。别人不懂,你们族生祭的一套规矩都懂吧。”
桑染犹豫着,终于说道:“我很不赞成生祭,所以我刻意回避学习这些。但我确实见过几次生祭的场面。”
“滇池边那个小祭坛,听描述,像是生祭的一种特殊的前祷。就像名札一样,是把生祭的愿望直接上达神明的做法。一般生祭都是早早筹划的,即使突遇天灾人祸的,也不怎么用这种手法……”
瑶光见桑染还是没有肯把话直说出来,心里又叹了口气。
小崽说过这桑染是林溪蝾螈族的银角,谈话的最初,他却一点没接生祭的话茬。听完人家说的细节,感觉他就不那么着急了。他肯定是知道点什么。
自己刚才白白攻心半天,还特地拿出小崽给他的话,剖开了血糊哩拉摊在他眼前,就是希望他伤心的那一下,多念小崽的情,把事情痛快点说出来。
白费心机。
其实不说,瑶光也能猜到五六分。多半就是这族里的人作恶。但是小崽应该没死,兴许是他们族里的秘法,暂时隔断了生机,或者服用了什么灵药,用来躲开后面追踪的人。
他不肯开口说,又看起来不那么着急。或者是知道此事尚有回转的余地,或是不想说出这个主谋。
此人看起来心地纯良,但婆婆妈妈,太过求全,老想兵不血刃就把事情办了。估计打算自己悄悄去交涉呢。对方等得,小崽等不得啊。
瑶光自己行事很是雷厉风行,对桑染这种内敛温吞的处理方式很是不屑一顾,心中诸多抱怨。无奈只能从乌丸那下手。
他想一想对乌丸说道:“以前我们住的那片河台,各族里也是有生祭的。我记得曾听说过,有些族的苏尼会熬一些草药给人祭事先喝下去,这样那些人祭即使不情愿,也会暂时失去呼吸意识。除非再次服下苏尼熬的解药,才能恢复活力。”
“这主要用来遮掩他们是从外面偷来或强抢来的人祭。这些巫毒诅咒,黑暗之事,大多是族中苏尼处理,我身为毕摩,反倒不曾过问过。现在也只能束手无策……要是能找到精通巫毒术法,或者对生祭比较了解的人应该会有帮助。”
乌丸哪里需要瑶光这样直白地提醒,他早就心中盘算半天了。
他不光知道桑染那族到现在都有生祭,还看到了桑染与金角在石台上那场争执,更知道金角为了与生祭的习俗争斗,被降天罚,得了腿疾,药石无效。
所以乌丸觉得这事与金角无关。
但看起来,桑染不这样想。
第一百九七章 试探
乌丸期期艾艾问瑶光能不能让他也进金贝去,他想陪着林微昕。
瑶光正烦桑染,立刻就答应了。
屋里终于又只剩下了桑染一人。
他一个人坐在窗前,白天时,阳光从这里透进来,夜里则是月光,凉浸浸的。
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他得做个决断。
他站起来,轻轻走了出去。
他先去了会客的那座屋子,又去了广场,金角都不在。他又走去那个小院落,金角独居的那座。
在门口站定,月色下,他看到了门檐下一个熟悉的小把戏。
在他和金角小的时候,族里的小蝾螈中间曾流行过一段时间。在自家门檐下藏一个墨鱼的墨囊,用蛛丝连在某一个门环上。叩门时要叩到了连着蛛丝的门环,墨囊会倾翻,泼不多不少一滴墨在来人的身上。普通法术也洗不掉,过两天会自己消失。
搅和了灵气的墨鱼汁,可以施法控制灵气,决定墨汁落下形成的图案,一家一家不同。小蝾螈们,靠数别人身上的图案个数,暗暗比谁家人缘最好。大人们也不管,纵着他们淘气。
银角看出蛛丝连着左侧门环,便叩动了左侧的门环,意料中的墨汁滴落在袖口,是一株草芽。
银角心头黯然,那时若芽还活着,小不点最爱跟着他们这些哥哥姐姐玩。他家用的就是若芽画的这个草芽图案。若苗始终放不下若芽的事情。
门打开了,金角换了件柔软的白袍子站在门后。没有了那件大红的袍子,现在的金角看来只是个年轻的少女,柔软的眉眼一如从前,只从前那份时时笑着的暖意不见了。
她客气地问道:“不知桑染大人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若是为了林大人的事情,现在还没有新的情况。若有进展,无论多晚,我都会第一时间让桑染大人知晓。请放心。”
桑染心头绞了一下。开口唤了声:“若苗……”
金角脸色微动,垂下眼睫,望着桑染袖口那枚草芽图案的墨渍。
初秋的月色,清寒疏朗,照得地上一根草茎,一枚落叶都看得明明白白的,毫无旖旎之气。
桑染放软了声线,低声问道:“你跟那位大神求什么呢?你们一族辛辛苦苦,终于破了这生祭的旧习,大家终于能无惧无畏地自由生活。你这时候,要用林微昕和他换什么呢?”
之前有过的那一点点温情,都消散了,只剩剑拔弩张和怒目相向。
金角疏离地答道:“桑染大人,我不懂你的意思。夜深了,大人请回吧。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
桑染不动,继续往下说:“那个临时起意的祭坛,其实是你搭建的神篱,恭请岩火大神留下神谕用的。生祭的前祷,是族里有本禁书里面写的,我们曾一起偷偷看过。”
“前几天你派人拿走了林微昕屋子里的一件衣服,留下了她的气息。又用幻术让杜若在她的气息里,分辨出了蜜水和甲虫的味道。让他以为这是林微昕刚刚留下的,引着他在族居里兜着圈子,你却找人把她带去了滇池边。”
“你的幻术一向在族里无人能敌。你不爱凭空造幻景,你只喜欢在真的场景里,精心加上一两分的演绎,看起来毫无破绽。”
“可你这次为了追求真实,你加了给我用的那香的味道在里面。事实上,那香我两天前就不再用了,还给全屋做了祛味去尘。林微昕今天才回到族里,她就不该沾到这个味道。”
金角冷冷一笑,“闻到味道的是杜若大人,又不是你,你仅凭他描述的味道就能说是那香的香味吗?还扯到我头上,你有证据吗?”
“杜若大人看到的临时的祭坛,我也认为是神篱,可神篱又不是什么秘密,哪个追索天问的族不会?你说那生祭的前祷是和我一起看到的禁书里的,你怎知别族不会?就算是我们族的,你怎么就算定了是我,那书现在族里就有一本抄本,族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谁都能看。”
“桑染,我知道你那孩子不在了,你心里希望能找个人责怪,让自己好受一点。可这件事太大了,不能这样胡乱栽到别人头上的。”
桑染不敢相信这样扎人心的话会从若苗嘴里说出来。
他惨然一笑,问金角:“你是很笃定我不认识施在她身上这个法术了。你确实猜对了,我不认识这个法术。但是我知道你给她穿上这红袍子的意思,这件事是你求的。这红袍子不是随便一件红袍子,里面有你的暗记。”
金角轻松地笑起来:“你在诓我的话呢,桑染,这袍子里要是有暗记,你又怎么能认得出来是我的?既然是暗记……”
“请回吧,等你找到些真正的证据,再来兴师问罪也不迟。现在,你不如多想想,怎么风光大葬你的这个‘小姑娘’,大家都只当你是她的父兄呢,包括她自己……”
金角看见桑染的脸一瞬间狰狞地可怕,眼侧青筋毕露。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问我为什么知道那是你的暗记。因为我曾倾慕于你,我那时专门套了若芽的话,知道了你的暗记。”
金角一时没有说话。
随后抬起雾蒙蒙的双眸,露出一个凄苦的笑容。“我们果真再也回不去了吗,桑染。”
“你可真是好算计啊,连若芽都可以拿来利用。”她转瞬变脸讥笑起来。
“彼此彼此,若苗,你这墨囊不也是在利用若芽吗?”桑染面无表情地回复。
金角轻声说道“你以为我会脱口而出,‘你胡说,我根本没有加暗记在那件袍子上吗?那袍子上什么都没有加,就是件普通的袍子!’对吗?”
“你以为我会因你这句倾慕于我而乱了方寸吗?你可能高看你自己了。”
“哦……你大概是误会了,我拦着不让你去滇池,不是因为怕你去送死,而是我自己想去。我不希望你搅了我的事情,为了你那些不能拿上台面说的念头。”
“我去滇池,只是为了聆听岩火大神的神谕,并且与他做个交换罢了。我可一点都不担心林微昕死了,我只是想确保,她终于死了。”
第一百九八章 千里赴约
桑染无力地看着金角,温声说道:“可你答应的祭品并没送到,岩火大神瞧着也不是以宽厚著称的大神。不如我们一起想想办法怎么应对他的怒气,我们这么多人,总能想出办法。只要你把她身上那个法术去了。好吗?我不会丢你一个人的。”
金角回复了原本的仪态,浅笑回应道:“多谢桑染大人关心,还是那句话,你要找到拿得出手的证据,再来与我理论。不然,你要实在闲不下来的话,不如提前想想葬仪有关的事情吧。不送了。”就想关门。
桑染似乎想最后努力一下,挡住门,恳求道:“若苗,把她还给我。求你。”
若苗冲他甜甜一笑,轻快地说道:“不是已经还给你了么。”
门在跟前“砰”地被关上了。
桑染往回走了几句,就看见乌丸站在不远的树影里。
乌丸走出来,轻轻问道:“是她吗?”
桑染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猜是她,可我没有足够的证据。”
“这样拖下去,就算真的有什么暂时隔断生机的法术,她也会真的死掉,对吗?”乌丸又问。
桑染垂着头,半晌,轻微地点了点头。
乌丸就自己走了。
乌丸贴了张御风符,飞去滇池边一棵树梢上。他站了片刻,撩开袖子,露出手腕上一个偶见灵气流转的长方形印记来。这是白婵的私章,她曾与乌丸签过一个私章协约。
乌丸心中念出法咒,那印章就发出炽热的橘色光芒来。
乌丸说道:“白婵,我希望你立刻赶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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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下午开始,滇池蝾螈族里的每一个人都神经紧张。先是正午刚过时,警示钟响过一次。
之后,族长派人挨家挨户搜那个林溪蝾螈族的大人带来的小姑娘,结果没搜到。又把族里的人一个一个喊去问话,下午饭后的时间,人在哪,谁作证,那些下午不在族居里,出去过的,都被单独留了下来。
听说那些客人一口咬定,族里有人绑走了那个小姑娘。真是些无礼的客人啊,谁也没有请你们来,厚颜来了却又诬赖绑了那小姑娘,真是不把滇池蝾螈放在眼里。
好不容易晚上了,才睡下没多久,警示钟又响起来了。这次响地更惊心,跑出来的族人一看,族居的结界里竟然被人又加了一层结界。钟声隆隆,在结界里左突右冲,听得人胸口气血翻涌。
等到了广场,才看见石台上什么时候放了张有靠背的椅子,上头坐着一个娇娇怯怯的女人。才初秋天气,就裹了一件厚厚的毛衣服。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殷勤地给她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这女人正是白婵,旁边则是非要跟着一起来的苏木。苏木对着白婵又是温柔又是体贴的,转眼对上站在边上的乌丸,就变得一脸阴沉。
杜若来到广场,看见台上居然是白婵和苏木,大吃一惊。难道是因为责怪自己没有当天把窦雁带回去?亲自来了?那摇人家族里的警示钟做什么?怎么看起来像是砸场子来了?杜若看看白婵,又看看乌丸,忽然脸色一肃。赶忙也冲上了石台。
来不及客套,就同苏木说了一句:“我们族这些年韬光养晦,切不可功亏一篑……”
苏木无奈地看着他,他又转去看白婵。
白婵像完全没听到一样,看着他问道:“对了杜若,你去滇池的时候,那孩子已经没气了么?你看见她身上有精魄碎片析出来吗?”
杜若无奈,只能耐着性子回答她:“当时情况危急,我没有注意。”
白婵又说:“那孩子让我看看。”
乌丸刚要说什么,白婵忽然坐直了身子往石台下看过去。乌丸顺着白婵目光一看,是窦雁走了过来。他就停了嘴。
窦雁走上前来,柔声问白婵:“出来一趟,可累到了?”
白婵笑一笑说:“哪那么容易累到。你脸色不好,可是最近吃得不好,睡得不好?”
众人有些尴尬,都掉开了目光,去注意些别的事情。比如族中金角竟然还没有出现,奇怪的是桑染也还没有来。
那头,白婵与窦雁说过了话,面色温柔,看起来心情不错。她对窦雁说:“你稍等一下,我先帮小乌丸把事情处理了,咱们再回去。”
白婵问底下站着的那些族人:“你们族长呢,还不出来么。我等好久了。”
底下的族人大多是年轻人,对乌丸他们冤枉自己族里这件事深感厌恶。见白婵问话随意,对他们的金角毫无尊敬之意,更是反感。所以明知道她是乌丸搬来的救兵,也不愿服软。
一个人都没有回答白婵。
白婵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恹恹对小窦解释道:“你对我还是不太了解的,你不太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性格。今天恐怕要给你留一个不好的印象了。我想着以后日子还长,虽说我也不经常这样,但这确实是我的性格的一部分。只能让你看清了,再请你多担待了。”
白婵说完,也不等小窦回复,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把外头那件毛衣服脱下递给杜若,舒展了一下翅膀,金色的翅膀在月光底下绚烂无比。
苏木和杜若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白婵问杜若:“你有个计时用的百刻香呢,点上吧。”
杜若找了出来,点上。
白婵指着百刻香的时计刻度,对底下那些族人说道:“因为之前我同你们说话,你们不知礼数,没有人回复,所以作为惩罚,我要吞掉一个人。等这香烧到下一个刻度,你们族长还不来,那我就再吞一个人。”
说完就化作一团浓黑烟雾,张开大口,一口吞下了离她最近的那个蝾螈族人。又恢复人身说道:“现在,你们可以去报信了。”
石台底下已经乱成了一团,孩子们尖叫起来,女人带着孩子往家跑。大家乱七八糟地互相踩踏。一些年轻力壮的男人聚集在一起,虎视眈眈看着白婵,还在商量要不要动手。
其实天狗族并不吃人,也不吃其他精怪族。只因他们吞掉别人的场面太过惊悚,天狗族就一直保留着这种蛮荒时代的对应方式,达到对他人震慑的作用。
杜若忙把衣服递给白婵,白婵披上衣服,调整了一下椅背那的那个抱枕,重新坐了回去。
她看着乌丸说:“小乌丸,既然你找到了我,那这件事,我就办办看吧。只是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待会儿要问什么,都你来吧。”
“还有,什么时候我能看看那个孩子,我对巫蛊之术,也还是略懂一些。不过可以等见过他们的族长以后。万一他们族长好沟通,也用不着我看了。”
乌丸频频点头。
苏木和杜若看着白婵,露出担心的神情来。
第一百九九章 神枝式场
苏木满腹怒气。
谁知道白婵后来还是偷偷答应了乌丸一件事,竟然还签了私章协约。而这个小乌丸也真敢使唤白婵。
现在他既然拦不下了,那就得竭尽全力帮白婵一起完成这件事情,不然到时候反噬回来,白婵肯定受不了。
苏木越想越气,生自己的气。
要是那次他没有硬要压一下白婵答应乌丸的事情,也许白婵就不会故意逆着来,签下私章协约了。
他长长叹口气,对豆豆说:“豆豆啊,你说是不是,这些女神怪,你不能和她们对着干,不然,她就给你翻天呢。你要记得啊。永远不要要求一个女神怪听你的。”
“哎呀,你别啰嗦这些小事情了,你快点想想办法。要不就先去看看林微昕那小妞去。我还有好多东西要跟她炫耀呢,她可不能再死了。绝对不要再死了。”豆豆急躁地说。
苏木想想也是,正事重要,这小姑娘终究是他们族人,他们金鸢天狗人口稀少,可不能再少一个了。
就去问白婵,想不想先和乌丸去看林微昕,他在这里等着族长。
白婵一想也好,苏木和杜若还更擅长这些打招呼寒暄什么的。不如他俩先把前头的“礼”做了,后头的“兵”再她来好了。
乌丸带着她和小窦要下石台时,她又转头提醒苏木:“看好了香,到时间就选选吞一个。这是命令啊,带回去当苦力也行。”
乌丸问瑶光能否让白婵他们进金贝看林微昕。
小窦他们随后一起进入了金贝。
白婵打量了下四周,里面一片水泽,四处水汽蒸腾,雾蒙蒙的。既没有景色,也没有房屋,白婵觉得还是苏木的豆豆更会收拾。
她看见一张石台上躺着一个小姑娘,四五岁光景,面色苍白,全无灵气息,穿一件薄樱色的长袍,和乌丸那件挺像,手臂上系着一根细细的红布条。
石台的头侧,插了一片树枝,脚侧则放着一碗清水。石台旁边站着一位英伟的男子虚像,正在做着仪式。
乌丸带着他们去站到了桑染身边。
白婵看了桑染半天。小窦心头那酸水“咕嘟咕嘟”冒得很急。
白婵看了一会儿仪式,悄悄问桑染:“这位是谁家的大毕摩吗,这是招魂仪式吧。”
桑染默默点了点头。
过一会儿仪式完成,大家见了礼。
白婵默默看了瑶光许久,终于忍不住说道:“请问这位毕摩,你用的是‘赎魂’的神枝式场,怎么念的却是《招魂经》?”
瑶光颇感兴趣地看了白婵一眼道:“你这小女子很有见识。确实是的。是我没有时间布置两个不同的式场,就先做了‘赎魂’仪式,又做了‘招魂’仪式。”
白婵听到夸奖,心里喜欢,像个小姑娘似的微微一笑,又道:“我猜,毕摩是知道这孩子受了惊吓,怕她‘三魂’中的‘魂’受了惊吓,迷了路,流连山野湖泊,所以为她做了‘赎魂’,又怕她体弱多病,‘三魂’中的‘灵’,游离在异乡外域、无人荒野,所以做了‘招魂’。”
瑶光欣赏地点点头。
白婵思考一会儿,又说:“毕摩,能不能请你再为这孩子做一次‘赎魂’,然后重新做一个招魂式场,加上招魂草和白羽鸡,重新做一次‘招魂’?刚才我心受感应,但差着一点点,还不明其意。”
瑶光皱了眉头,他还不习惯听一个外族小女子对他的本职工作指手画脚。
下一刻,那小女子就解释起来:“毕摩莫怪,不知毕摩可知晓金鸢天狗的传说。我就是金鸢天狗,这孩子也算是。所以我与这孩子的三魂,血缘相连,刚才才会有所感应。”
瑶光搜索了一下记忆,立刻想起来了。那还是姬神时代,扶桑那地界的天狗族王女与人族生的小崽啊,也是可怜人啊。物伤其类,想起自己的两个儿子,立刻对白婵生出友善之心来。
于是大家有幸看见湛然若神的瑶光再一次展现了他无双的风姿。
仪式中,乌丸忽然感到怀中一个小荷包里有一股力量挣扎着想要冲出来。
他打开荷包一看,是个瓶子,装有他特地留下的,原来林微昕的精魄碎片,细看还有乳白色灵气混杂其中。现在瓶子中产生了一个小小漩涡,一股想要挣脱而出的力量在乌丸手中跳动。
瑶光一见,马上冲他说道:“打开盖子啊。”
乌丸立刻打开了盖子。就见那些精魄碎片顺滑地溢出瓶口,慢慢归附到了林微昕的身上。
所有人一见之下,都觉得精神一振。
瑶光又继续下面的仪式。
可林微昕的身体吸收了那些精魄碎片后,并没有任何变化,还是毫无灵气生息。
乌丸的心一起一落。
这时,他又感到了那股熟悉的渴望挣脱的力量。他忽然想起来了,当时还有一片精魄碎片被镇在了神宫的同心镜中。
乌丸忙拿出同心镜,却在念咒解封的当口犹豫了。这样强大的精魄碎片,会不会让林微昕变成另外一个人呢?
白婵似乎猜到他的担心,鼓励地看他一下说:“你看我是金鸢天狗,可我也是白婵。”
乌丸看向桑染。
桑染也看向他。两人迟迟不敢点头。
瑶光催了一句。
乌丸和桑染终于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乌丸念咒,打开了同心镜,释放出了那片精魄碎片。
这片精魄碎片也缓缓飘去,归附到了林微昕身上。
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微昕。眼看着那片乌金色的精魄碎片慢慢也被吸收了。
林微昕的脸色逐渐变得红润起来,胸口也出现了起伏。
乌丸的眼泪直流。心中默念:感谢大梵天,感谢天照大神,感谢月读命,感谢素盏鸣尊,感谢尤良比女海神,感谢佛祖,感谢诸天神佛……
可是,林微昕的眼睛还是闭着的。
桑染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一粒金色的小球,捏开林微昕的嘴,放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林微昕的脸色更好了一些,胸口的起伏也更平稳起来。
瑶光和白婵都惊讶了一下。
“仙灵吗?”白婵问道。
桑染点点头。
白婵露出沉思的表情来。
林微昕还是没有醒过来,她现在真像是睡着了。
瑶光的仪式还在进行着。
白婵忽然目露了然。
她喊上乌丸、桑染和小窦,让他们注意周围的异状,自己席地而坐。过了一下,居然硬是自己取了一片乌金色的精魄碎片出来。
白婵浑身冷汗,脸色灰暗,伸开手,那片精魄碎片直接飘去归附在林微昕身上。
小窦扑过去搂住摇摇欲坠的白婵,一迭声问道:“你怎么样,能不能支持住?”一边哭起来。
“你告诉我啊,要是那孩子需要精魄碎片,取我的啊。我强壮,我经得起。你何苦呢,你身体又不好,为什么要取你的,就算我没你聪明,我可以多取两片给她。起码我记性好啊。”
白婵忍不住笑起来:“我取的这片是我生来就带有的,和那孩子的是一样的。我受伤后,这精魄碎片与我孱弱的身体就一直在冲突。刚才毕摩做法,我忽然心有所感,这片碎片在胸口跃跃欲试。我这才体会到它的心意。”
“说不定,这片取走了,我反而身体会恢复一些。起码,我的身体就不用硬撑着支持这样强大的精魄碎片了。别哭。让他们看笑话。”说着,摸了摸小窦的脸颊。
乌丸和桑染脸一红,马上转开目光,去看林微昕。
林微昕似乎有了细微的表情,身体也稍微动了动,可眼睛还是紧紧闭着。
瑶光的仪式完了。
林微昕恢复了生息和灵气,终究还是没能醒过来。
瑶光沉声说道:“我们可能阴差阳错,把小崽的神魂补了一下,可要醒过来的话,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第二百章 不用讲道理
广场上的气氛很微妙。
苏木和杜若坐在石台一角,轻松地小声谈论着族里秋天的收割计划。苏木看一眼香上的刻度。香已经烧掉了两条线,就快就要到第三条线了。
苏木对杜若努努嘴,示意他准备去吞第三个人。
族中的老弱妇孺已经全部躲回了屋舍。经过白婵突然暴起吞人产生的混乱后,剩下的人已经稳定了情绪,找回了神志。苏木和杜若看在眼里,也低声赞了几句这族人的心志坚定。
族里的青壮年们被这种钝刀子割肉般的羞辱激出了凶性,气势汹汹地围住了石台。他们面色凝重,浑身紧绷,随时准备群起而攻之。
杜若站起身,正准备去选第三个倒霉蛋,一阵阻拦声传来,“贵客稍安勿躁……”
所有人往那清脆软糯的声音来处望去。
只见滇池蝾螈的金角,着一身艳丽红袍,长发如瀑垂肩,坐在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族人右肩上。
那族人胸阔肩宽,魁梧高大,更显得金角娇小玲珑。为怕她坐不稳,那人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膝头。长袍底下便露出一双晶莹纤细的玉足来。
杜若见她随着那族人的步伐,款款而来。心中不由惊奇:原来这金角竟如此美貌,白天倒没发觉。
“因我今夜腿疾发作,疼痛难忍,恐在贵客面前失仪,故此来晚了。贵客恕罪。”金角微微一笑,虽然说着疾痛,面上却一派光风霁月。
苏木也站起来与杜若一起见礼。照例寒暄了两句。苏木介绍自己是精怪世界天狗本族的大天狗。
金角又向底下的族人说道:“我没有第一时间出来与贵客沟通误会,让你们担心了。谢谢你们疏散了老弱妇孺,又守在这里。现在我来了,你们宽宽心。”
杜若扫一眼底下那些人的神色,心中暗自点头。这样一来,这些人现时为她死了也甘愿。这小姑娘确实如他想象的那样厉害。
年轻美貌法术高强,遇事不慌,不卑不亢又能谦虚温和。族里打理地井井有条,处处为族人着想。祸事来了,不推不躲,一马当先。谁不想要这样的族长。
那头,金角已经先发制人,质问起苏木这番混乱所欲何为。
苏木看了眼杜若,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他。
杜若苦笑。
一不能提金鸢天狗,二不能提林微昕与他们的关系,最难堪的是自己还在人家族里做着客。
要说人家金角暗自抓了林微昕做人祭,一来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就算有证据,这也是人家和林微昕之间的事情,他们几个有什么立场来管?难道这么一群大精怪要莫名其妙站出来说自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又不是人族的武打戏文。
要怎么和一个之前从未打过交道的族解释自己为什么夜闯人家的族居,拉响警世钟,一口气吞了人家三个老实本分的族民?总不能说,对,因为我们族长就是这样的人,我们不讲理的。
罢了罢了,好事情怎么轮得到他?
就见杜若坦然自若地说了起来,完全不见尴尬和苦恼。
“金角大人恕罪。皆因我族长老曾与乌丸大人有过一个私章协约未了。此次乌丸大人提出履约。金角大人自然知道,私章协约若不履行会有强大反噬。所以长老自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因与长老一向交好,我也只能来中间说个和。”
金角听后嫣然一笑,答道:“杜若大人,你这和事佬,刚刚才吞了我两个族人。你这是来说和的还是拉偏架的?”
苏木看着杜若一不脸红而不尴尬,更觉得这次派杜若来接小窦派对了。可不就得这样嘛。
尴尬这种情绪吧,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旁人。
杜若笑着回道:“正主还没来,这不还没到真正说和的时候。我们长老吩咐下来了,我也只好执行长老的安排。金角大人自然是能体会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为难之处的。”
金角就不再说这些了。反而招呼人去端茶送水来,提也不提先放了她的族人的事情。只与苏木和杜若说一些闲话,讲了讲这次去精怪世界开会时的见闻等等。
几句话下来,气氛融洽多了。
杜若偶尔眼睛扫过石台下,见那些年轻族人看金角的眼神炽热又充满崇拜。心里又是点了一番头。
这时乌丸桑染一行人走过来了。
苏木见小窦抱着白婵大惊失色,忙迎上去询问。又把白婵接过来,抱去椅子上坐着。见她嘴唇发青,怕她凉,又变出一条毯子给她搭在身上。
小窦见白婵被照顾好了,这才与苏木说起刚才的情况。
另一边,桑染与金角相见,并没有异常,照常见礼,倒是乌丸看见金角时,颇有些咬牙切齿。金角面不改色,礼数一点不差。
金角问白婵,怎么才能释放自己的族人。
白婵脸色苍白,精神不济。也不说话,只摆摆手,变成黑影,张嘴“哇”的吐出了之前那个人。黑烟波动半天竟然难以再次凝结成人形。
苏木心中刺痛,将灵气凝成一丸黑球,送去黑烟里。过了一会儿,白婵才重新变回人身,看起来面如金纸,极度虚弱。
苏木心中大急,又怪白婵心软又恨透了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抱起白婵就想回去。
白婵制止他,小声说道:“苏木,你想想我们小时候,孤立无援,四处逃命的时候。那时候起码我还有你,你还有我,还有阿爸阿妈给我们报信让我们逃走。”
“这族人敢随便抓这小姑娘去做人祭,无非就是欺负她无父无母,又无族人可依靠,她自己又人小力薄。小乌丸还没与她成婚,桑染又是他们那一族的人。若我们再不施援手……她终究是我们族人。”
苏木一向心软,见白婵这么说,自然满口答应,但是要小窦和杜若带她先回族里去。白婵又坚持不允,非要留下来看结果。两边相持不下。
最后杜若提出让苏木带白婵、小窦先回去,他一定把这事解决了回去。
白婵这才答应。
三人同乌丸告辞。乌丸见白婵的状况,极其内疚,反复和白婵说,等事情了了,无论结果如何,都会马上去族里向她赔罪。
白婵摸摸乌丸的头说:“你对她这样好,以后我叫她也好好对你。”
乌丸一下没绷住又流了半天眼泪。
白婵走前对杜若说了一句,“不用讲道理。”
杜若答应了。
白婵他们走后,杜若还在原地沉思了一会儿,才回来与桑染、乌丸站在一起。
金角看见苏木和白婵走了,态度也随意了很多。厌倦地说道:“现在还没有更多新的消息。各位大人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杜若说道:“不如把下午在外面的那几位喊上台来,趁大家都在,一起来问一问好了。”
金角脸沉了下来,“大天狗大人是不信任我们族里了?”
杜若皱着眉道:“金角大人,这件事情我一直不想插手的,也牵扯你和桑染大人的一些纠葛。现在事关生死,你打算这样一直拖时间吗?”
金角恢复了常态,诚恳地说道:“实在是线索太少,我们已经尽力了。”
杜若叹口气,刚想说什么。只听见“砰”一声巨响。
乌丸双目赤红,跟前变出一张桌子,桌上放着香篆,一只白羽鸡,一把扎在一起的树枝,另有一只空碗。
他大声吼道:“你强拿她做祭品不成,现在还存心要耗到她死。你嘴上说着放弃生祭的习俗,却偷偷拿四五岁的孩童去献祭岩火大神。”
“这里有两层结界,底下这层是苏木做的,一时半会,谁也跑不掉。金角大人,我替你把你的族人先送去填满神明那个生殉坑吧。”
“你以为只有你会追索天问吗?当有人愿意拿几百条性命献祭时,你想神明还会计较这人的礼仪合不合古法吗?”他的声音嘶吼着闯进脑子里,又去锤打心脏,在场的人都感觉难受地冒出一身冷汗来。
乌丸笔直站定,双手做了一组复杂的手势,他的手上忽然多了一把长剑。他轻巧挽了一个剑花,转向金角表情扭曲地一笑。随即开始吟诵一段发音古怪的祭文来。
一时间狂风大作,月亮忽然被急速涌动的乌云遮住,天空血红一片。
“快跑!”不知谁喊了一句。
族人纷纷往空中的结界冲去,无一不被撞了下来。大家这才发现情势险恶。这乌丸是真想所有人给那孩子陪葬了。
这时有人大叫一声“慢着!”,走上前来。
第二百〇一章 罪魁祸首
这人踏上石台之时,石台上正井井有条地进行着几桩事情。
从乌丸开始念祷文起,金角就与桑染又打了起来。
也许因为金角今夜腿疾发作,行动不便,两人显得势均力敌。金角一时间竟然脱不了身来制止乌丸。
而之前驮着金角的那个身材异常高大的族人,一上来就被杜若一口吞了下去,要不是金角反应快,那个瞬间跳下了石台,没准一起被吞掉了。
杜若为节省时间,干脆保持着黑色烟雾的状态,根本不显出人形来,就在台上逡巡着。
谁冲来阻止乌丸,他就把谁吞掉。那些想从空中撞开结界出去,又被撞落到石台的人,如果不马上跑下石台,杜若也是二话不说,一口吞下去。
一时间无人敢上石台来阻止乌丸。
全场一片混乱,天空又出现异象,惊恐之下很多人失去了思考能力,开始反复做着已被验证是错误的举动,比如不断去撞顶空的结界,又或呆立在广场上什么都不做。
而上来这个人应该不在此列。
这是一个年轻人,穿一身寻常的黑袍,长一身蝾螈族常规的好皮囊。他看着不慌不忙,落落大方地跳上了石台。
他刚叫完这声“慢着”,就看见杜若化作的那团烟雾,眼睛的位置闪烁了一下,快速飘了过来。他想了一下,觉得时间紧急,必须先去制止乌丸,不能浪费时间去做无畏的争斗。
于是他义正言辞地喝道:“各位大人请住手,当时是我抓的你的妹妹。与他人无关,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这句话一说出来,乌丸停下了念着的祷文,转过头去静静看着这个理直气壮的人。乌丸停止了仪式后,那些天象也慢慢消散了,不多久,月亮又再次出现在了天空。仿佛从未出现过之前的险恶情况一般。
金角从那人上来就住了手。她心中长叹一口气,微觉心酸。
她看看桑染,又看看自己手臂上几处伤口。轻笑道:“你还是手下留情了。只是没之前那样留情了。你之前那血色云层的幻术,也真是美轮美奂,毫不逊色于我,也许还略胜我一筹。我做了这金角后,法术一事上花费的工夫太少了。”她轻轻喟叹。
桑染一言不发,走去了乌丸边上。
乌丸问道:“金角大人,你是打算就我们几个来问问这位,还是打算当着全族的面一起来问清楚算了。”
金角面朝广场上惊魂未定的族民,说道:“今天大家都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现在大家先回去休息吧。接下来的事情,我与几位大人一起处理。那些被天狗族大人暂时扣押的族人,我也会协调了让他们尽量回去的。你们不用担心,事情说清楚了就好了。”
底下的族民就各自散了。
于是一行人往议事厅去。
底下的人散了大半,最后还剩十几个青年满脸愤怒地堵在了路上,不让他们过去。
这些年轻人恶狠狠瞪着乌丸和杜若,其中明显是领头的那个青年对金角说道:“金角大人,这些外族人好不讲道理。海松怎么可能抓了那个小女孩……”
杜若看看那个叫海松的青年,又看看这个领头的青年。两人眉眼间有点像,只是领头的青年脸上有一股狠劲,像每个族里都有的那种打架厉害又讲义气的小年轻。
海松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对那个青年说道:“是我抓的,都是我一个人所为。海老茶,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你让开吧,早一点审完,早一点把不相干的人放回来。”
那个叫海老茶的,看着凶狠,却意外地听海松的话,一脸不甘地带着那些人让开了路,不再阻拦。
回到议事厅,那海松将抓林微昕、摆祭坛和将林微昕浸到湖底的事情一应承认了。
乌丸见他毫无愧色,心中恨极,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海松一脸理所应当,说起自己的理由来。
原来滇池蝾螈一族自从摒弃了生祭的旧俗后,每一任金角都会落下一个病根。无法根治。之前的金角并没有透露一丝半点风声出来,就卸任了。所以族人都不知道。
到了这代金角,得的却是腿疾,就无法遮掩于众人之前了。
最初,族人大多只是觉得金角不幸有疾。可数年无法治愈,数十年无法治愈,上百年无法治愈。久而久之,族人里开始出现了另外一种意见,这会不会是天罚呢?对他们单方面停止了生祭的惩罚?
金角自己清楚这多半就是天罚。如果为了稳定人心,否认这是天罚,却又无法战胜这种病痛的话,只会进一步坐实改生祭旧俗是逆天之举,会被降罪。这样恐怕族中人心不稳。
于是金角坦率的承认了这腿疾大概率是天罚,但是她无怨无悔,族里也会继续坚持不用生祭。
怎料族人对此事的态度却分裂成了两个阵营。
一派开始思考是不是他们从根本上就不该放弃掉生祭的习俗。他们目前倾向于认为神明的意志不可违抗,现在是金角,后面会不会还有更多的惩罚会降临到更多人头上呢?
于是他们中有人慢慢流传出一些怨言来,他们开始谈论是否该换一个健康的金角,率领他们族回归到林溪蝾螈族去。或者起码重新恢复生祭的制度。
另一派以年轻人为主。他们痛恨生祭的旧俗,追求更文明更自由的族群文化。他们感激金角的牺牲与坚持,并愿意与金角一起抗争下去,为更多族人的利益抗争下去。
同样地,他们对开始动摇了的那一派族人的意见感到了恐慌。努力了这么多年才取得的一点点进展,如果倒退回去,他们势必会受到前所未有的高压政策的控制。一定不能回去!
这一派中有一些年轻人,把他们对旧俗的痛恨,以及对制度倒退的恐惧转化成了对金角狂热的追随。这些人慢慢单独形成了一个小团体。在他们眼里,金角是为了全族利益甘愿受罚的圣女,他们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哪怕为她献出自己的生命。海松就属于这个小团体。
在这样暗潮汹涌的情况下,金角狂热的追随者们认为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治好金角的腿疾。一旦她的腿疾治好了,那族中的反对意见自然就将全部消失。
这个团体中最聪明的这个人,看来就是海松。
他听说了族里那个小客人被岩火大神掳走的消息,又听说了岩火大神留下了她做祭品。这个故事足够详细了,传到他耳朵里时,岩火大神所在的地方,他的性格喜好,来龙去脉都说得清清楚楚的。
海松瞬间就从这些信息中找到了一条路。
他开始在族中的书库里寻找能开启神谕的方法。也许是天意,一切都那么顺利,他找到了记录着临时开启生祭的仪式的书,又找到了将人祭生息暂时屏蔽的禁术。一切就绪,就等他哪天出去抓一个人祭献给岩火大神,来换取金角的健康。
谁知这个小女孩居然逃了回来。
海松认为这是天意提供的最好的机会。
金角的侍女也是他们小团体的成员,他们那天看见小女孩被新来的客人带着,似乎也不太关注她的样子。两人仓促间决定下手。侍女先把小女孩引走,让带着小女孩的人以为她被抓走了,再在途中等那人,为他指一个错误的方向。
海松则施了法带孩子立刻去滇池边设祭坛。因为追兵随时可能来,一定要用最快得速度。所以海松的那个祭坛就很简陋。
谁知刚刚点了香,杀了海鸟,人就追来了。海松只能把那小女孩沉到湖底,想等人走了再去把她捞上来。结果那人就把那孩子找到带走了。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他因为与侍女早就说定了互相掩护,并没有被审问。
直到乌丸发了疯,想让他们一族陪葬。
第二百〇二章 原来是你
听到这,金角怔怔盯着海松,说道:“你这是……何苦。”
海松回报以无比炽热的眼神道:“我们族需要你,你会带领我们走向没有无谓杀戮的未来。我们不能再回去那个阴暗、恐惧的时代了。”
乌丸愤怒的声音响起:“你有伟大的抱负,所以你就可以随意用无辜的人的生命去填你的欲望吗?”他一步一步走向海松,脸色阴沉地可怕。
海松的神色未变,依然充满了狂热,那狂热甚至让他的脸熠熠生辉。
海松微笑着说道:“没这么复杂。与抱负这些毫无关系。”
“当牺牲一个人可以换取成千上百人的平安时,我一定会这样做。如果有必要,我会经年累月地这样做。甚至不用那么多人,只要牺牲一个人可以救五个人,我就会选择牺牲那一个人。你不会吗?”
乌丸被问住了。
桑染困惑地问海松:“你用生祭的方法,去维护不生祭的权利。你知道你的做法自相矛盾吗?你用你最反对的最残忍的方法去换取这个制度的消亡。你比你反对的,更残酷。”
海松嘴角挂着一个凉薄的嘲笑,并不理睬桑染。
杜若严肃地说道:“既然生祭也是选一个人,那你们族恢复生祭不就解决了吗?用一个人去救一族平安,不正是你会选的吗?那你为什么不用你们自己族的人?你的标准是变化的,并不是你所说的以单纯以生命的数量来决定。”
“你只是觉得你们的利益更高罢了。并不是少数人利益与多数人利益的问题。而是单纯的保全自己的利益。就像你在告诉自己你这样做是为了你们族,你隐瞒了你只是爱慕你们的金角罢了。自私再怎么粉饰,也不会变得崇高。下一次,记得牺牲你自己。”
杜若脸色很难看,似乎心中怒气难消。
他问金角:“既然他也承认了,金角你打算怎么办?你们现在先帮林微昕把法咒解了吧。”
金角垂着眼,睫毛扇动了几下。说道:“海松,你会解那个法咒吗?你去帮林大人解了吧。”
海松恭敬地向金角行礼道:“金角大人,我试试。”
海松试过之后,并没有成功。林微昕毫无知觉地躺在金角时常坐着的那张高台。乌丸心中大恸,脸上却也没有太多波澜,只是走去那高台坐在林微昕身边,理一理她的头发。
杜若盯着金角一字一句道:“金角大人,我想你作为一族之长应该会解这个法咒吧,烦请你帮她解咒吧。到现在了,我们不需要再浪费大家的时间了吧。”
金角看着杜若,眼眸里一丝冷光一闪,她客气地说道:“杜若大人,我恐怕并非如大人想象的那样博学。”
杜若凝视她片刻,摇了摇头,轻轻说道:“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杜若化作黑色烟雾,一口气吐出十几个人。
重新化作人形后,他指着吐出来的人,对在场的所有人说:“这几位中,有支持你们金角的,也有支持旧俗的。刚才海松说的相信各位已经听到了。”
“但那不是全部的事实。我来说说我看到的事实。就请各位做个见证.”
“海松说他和侍女商量,在路上遇到我,给我指路,让我去错误的方向找,然后赢取时间,带林微昕去滇池。相信大家都听到了。但是当时我并没有在地上走路,我是隐了行踪在空中找的,所以他们商量的愚蠢又小儿科的方法并没机会实施。”
“但我确实被引去了错误的方向,那算得上是一个十分巧妙的误导,用了一个完美的幻术,靠着林微昕身上的味道一点一点引着我在族居里飞了半天。”
“后来去到滇池,我又看见了那个幻术的影子,所以我第一次在湖上找的时候什么都没看见。这个幻术真是巧妙,当时太阳正圣,湖面反光,几乎什么都看不到。所以这幻术只是寥寥几笔,遮盖了这孩子红衣在水底荡漾时露出的星点红光而已。但是她没料到接下来太阳会被厚云层遮住,这样还是被我发现了林微昕。”
“所以我想,这件事并不是像海松说的,就凭他头脑一热,与一个侍女临时就做成了的。甚至他轻松找到的写着那些禁书的禁书,也未必是他自己找到的。”
“杜若大人,当着这么多族人的面,我们难道要一直听你的假设吗?你看到了两个幻术,这在场的哪一个人使不出一个像样的幻术?还是请你快点说重点吧。”金角蹙着眉头,一只手轻轻放在腿上,仿佛腿疾之苦让她站不住了。
当海松供出她的侍女与海松合谋时,金角就叫那侍女去和海松站在一起,接受询问。自己身边就没有人照顾了。
那些刚被杜若吐出来的族人里,那个身材高大异常的族人立刻变出了一把椅子让金角坐下,金角感激地看那人一眼。那人红着脸退下了。
杜若接下来从怀里掏出了一枚拳头大的琉璃球。
说道:“这是我今天送给林微昕的一只金叶甲虫。当时还只有药丸大,这是我在祭祀地点发现的,林微昕喜欢这只甲虫,一直捏在手心里,到祭祀地才从手中掉落。”
“这金叶甲虫如用灵气喂养会长很大,大家一般只知道这点。却不知,这甲虫还有一个能力,用灵气喂养后,它对气味的灵敏度会增强非常多。如果给它闻闻祭祀地点的东西的味道,它能找到当时也在现场,同样沾染了这个味道的其他人。”
“从发现它后,我就持续不断地用灵气喂给它,终于现在可以让它来带我们看看,当时都有谁在现场了。”
杜若环视四周,目光落在了金角的侍女身上,又落在了金角身上。询问地问金角:“不知金角大人可接受这样方法呢?”
金角镇定自若地点了点头。
杜若又看向那些族人,他们疑惑地互相看着,又看看海松。有一人先点了点头,其他就纷纷跟随着了。
杜若先拿出一个水囊,倒了点水在一个小皿里,从指尖慢慢剥离出一团灵气来,放在水中。这时他拿着的那个琉璃球就发出细碎的声音,伸直了躯干,十几只脚一起悉悉索索地迈着小碎步往小皿跑去了。眨眼睛就把那团灵气吃了下去。
众人谁也没见这么大一只透明甲虫,又有那么多脚,看了两眼不由感觉有些起鸡皮疙瘩,大多数人就把眼睛掉开,不看了。
杜若拿出半根残香,一只被扭断脖子的海鸟,还有一撮祭坛地上的泥土。放在地上,把金叶甲虫放了过去。
金叶甲虫瞪着两粒宝石般的眼珠子,在这些东西周围走了两圈,呆呆停住。
忽然舞动着触角在屋里跑动起来。它跑了一圈,先去了林微昕躺着的高台,它爬到林微昕身上,团成了一团。
杜若就又给它吃了一团灵气,这次,它找到了海松,在他脚前团成一粒。
吃第三团的时候,它直接就爬上杜若的手心卷成了一团。
第四团灵气吃下去后,大家明显觉得这甲虫又大了一圈,样子更怪异了。
这次,它跑到了金角的脚跟前。
金角冷笑一通,手一抬就想用法术碾死这只甲虫。杜若出手比她更快,不光挡住了她的法术,还给甲虫加了一个小结界。
杜若得眼里冒着被激怒的火焰,问道:“金角大人,你也在祭祀现场,现在你还想说什么?”
金角冷笑一声,“杜若大人好算计。你这样谎话连篇地诬赖我,不觉道可耻吗?”
杜若指着那个侍女问道:“族长下午可出去过?”
那侍女颤抖不已不敢回答。
被杜若吐出的那些人中,有一人忽然厉声逼问侍女道:“到底有没有出去?”
侍女一颤,低头答道:“出去过。”
众人哗然。
第二百〇三章 最好的结果
杜若不再说话。族中势力有两股,既然他把这把柄递到了对方手里,就算有什么疏漏,对方也会想办法圆过去,咬死了就不会松口了。
那现在就看金角接下来怎么选择了。
杜若看着金角,又一次耐心问道:“金角大人,再问你一次,你会不会解这个法咒?”
金角垂着头,眼睛都不抬。
杜若传音给金角道:“你一失势,你这些追随者势必会被清洗。若你不解咒,我会尽我所能,确保那场清洗成为一场屠杀。让所有信任你,支持你的人都因为你的个人私怨死在自己族人手里。”
金角冷笑道:“你凭什么做得到呢?就凭你是天狗族的大天狗?”
杜若笑了:“就凭你们族里有人想并回林溪蝾螈族,而有人不想,你说想回去的那些,不把这些绊脚石搬开,怎么回得去呢。那他们需要的可不仅仅是你们偷摸抓了一个普通精怪这种小事情。”
“他们需要帮助,而我会积极地提供帮助,尽我所能地帮他们。你说,要是我们族一口咬定你抓了去生祭的小姑娘,是我们族长的女儿呢?如果她还偏偏是我们族的圣女呢?光你和海松两条命就够赔了吗?”
“一但你失势,话就都是别人来说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呵呵呵……何况你还有实打实的罪过。反正你们这几百年对神明疏于联络,一旦回归,怎么也要做场盛大的祭礼,我猜,总不能让刚掌权那些人里来出人祭的名额吧。”
金角死死咬住嘴唇,半晌后,迅速回了句:“如果你能让这件事别传出这间房间,我立刻帮林大人解开法咒。”
杜若露出怜悯的微笑来:“我上一次请求你解咒时,才是这个条件。”
他看着金角脸孔慢慢黯淡下来,惋惜地说道:“你太贪心了,你何必非要借这次的事情来除掉她。本来见好就收的话,你还有机会求岩火大神治好你的腿,既能解决族里的分歧,又可以继续顶着打破旧俗的名头好好当你的金角。你却为了些恩怨小事……呵呵。”
金角猛然抬头,脸霎时变得雪白,她的目光像刀一样刺向杜若,满是痛恨。
杜若看也不看她就要走开。
金角追问了一句:“为什么你要帮着她,只是因为她是被神明复活的吗?”
杜若停下脚步道:“你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个啊……我如果是你,大概会好好花功夫想想,怎么才能争取个最好的下场吧。我之前真的曾经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呢。”
金角终于低了头,同意给林微昕解法咒。
乌丸真的很想感谢金角一回,可想一想前因后果,又觉得根本不需要。
桑染在海松站出来承认是自己,又说了那样多族里的情况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似乎失去了所有精气。连林微昕醒过来都没让他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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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等林微昕完全醒过来时,天色已大亮。
还没来得及和谁说上一句话,就被瑶光抓进金贝里劈头盖脸一通暴骂。
阿古包扎地整整齐齐地,躺在一边一边听林微昕挨骂,一边间或说一句:“瑶光大人说得极是!”像极了狗腿子。
林微昕睡了一觉起来,自觉什么坏事都没干就挨了一顿臭骂,急了眼。满心委屈地哭着喊着要出去,还一边哭号着以后都不要跟瑶光一起玩了。
也不知瑶光用什么戏法哄住了她,到底没让她出来,好好在里头听了一个钟头教训。阿古头颈没受伤,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
林微昕泪眼婆娑狠狠瞪了他好几眼。
允许她出金贝前,瑶光严肃地问道:“啾啾,你说说,以后在外面,为了不让坏人拐走,最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林微昕想了一下,怯生生地问道:“不吃别人给的东西?”
瑶光又大大发了通火,咆哮道:“是不要和陌生人讲话!!不跟别人走去别的地方!!不吃别人给的东西!!就这么几句,你为什么记不住??啊??”
林微昕“哇”一声哭道:“谁叫啾啾啊,你不是管我叫小崽吗?怎么你睡了一觉醒过来就不记得我的名字,你却不骂你自己,我忘了一句话你就拼命骂我?”
瑶光严肃地解释道:“原来我以为你是人族或者走兽,现在我知道你是金鸢天狗了。你既然会长翅膀,你就是我们飞禽,所以我就叫你啾啾了,知道吧。不是我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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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染说还有两句话想问金角,就走去和她站在一边。
桑染斟酌半天才问:“若苗,你为什么非要林微昕死?”
金角一脸疲倦,对桑染说道:“告诉你好了,免得你真的以为我钟情于你,嫉妒她才做出这些事情。”
“若芽死了,你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而这个林微昕死了,你却想方设法复活了她一次。这不公平。你把对若芽的歉意全部补偿到了她身上,凭什么呢?若芽怎么办呢?为什么当时没有一个人这样全心全意对她?我不接受这点。”
“我恨的一直都是你。你当时为什么不说清楚是要我家的孩子生祭,你如果说了,我们全家躲出去,若芽根本不会那样惨死!”
“所以离开林溪蝾螈时,我偏偏没有告诉你,因为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了。我现在最希望的事情就是让你看着这个孩子在你面前断了气,而你什么都做不了。”
“不过,你也不是没有办法救她。你可以用我们族的密法,断了你自己的生机换她活呀。你还记得吗?我一早就提醒你,我生怕你想不到。可惜没能到那一步,要能再拖几个时辰就好了,那时候,我就可以看你到底会怎么选了。”
金角的眼睛里有疯狂的恨意,又有复仇的快意。
她静静地看了桑染良久,向他行了一礼道:“这生也许再无相见的机会。就此告别。”
转身走了出去,那些她的追随者立刻紧紧跟上保护着她,戒备地看着其他人。
桑染站在原地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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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头,乌丸正在和杜若说话,他脸上的表情很是郑重。
他问道:“杜若大人,我想问问,这金叶甲虫……我不记得曾有记载说它有特别灵敏的嗅觉。我只记得,一般介绍它们时,会特地提到,这种甲虫生性对人类很友善。虽然只是灵智初开,但如果用饲主的灵气喂养的话,会与饲主心意相通……”
杜若笑微微地看着乌丸,反问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你方才为什么没有当众说出来呢?”
乌丸脸上又有惭愧又有挣扎,一时间窘迫不堪,什么都说不出来。
杜若又接着说道:“金角她确实去了滇池,因为湖上那个幻术不是海松施的,我判断是她施的。但是她应该没有去祭坛那,所以她开始答应用甲虫查,但等到结果出来,她意识到被算计了。”
乌丸喃喃说道:“毒树之果……用不合天道的方式取得的证据,即使推导出的结论是对的,这证据也如毒树之果,淬满了毒液……”
杜若眼里露出一丝嘲讽之色,他问乌丸:“如果用一个人的生命可以救五个人,你会怎么选?”
“我告诉你,一树,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五个人。这是一个族里居高位者应该有的觉悟。如果你为那些道德的责任所约束,心中产生愧疚与痛苦,那也是你该自己消化的。”
“那金角如果不是后来因为私人恩怨,失去了理智,没有见好就收,才会落到如此田地。除此之外,她的做法是我完全赞同的。或者说,我也会选择偷偷用别人来生殉,保全自己族里的平安喜乐,无忧无虑。”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是各种各样的阴翳。你们享受阳光的同时,总有人要处理这些阴翳处的暗黑事。”
“那你又为什么要把她的所作所为揭露出来?”乌丸问杜若,眼睛直直望向杜若的眼睛,似乎想看到他心里得真实想法。
杜若又展露出他最讨人喜欢的那张脸孔来,他和气地说道:“本来我是不会管这些闲事的,可我刚刚才知道,林微昕还得到了白婵的那片精魄碎片,她居然有两片。”
“那她以后很可能就是这世上血统最纯正的金鸢天狗了,她才是最有资格做我族人的那个啊。所以啊,亲疏有别,虽然我也很欣赏这家的金角……”
杜若的眼里,狂热一闪而过,就和海松眼里的狂热一模一样。
第二百〇四章 受教
一行人回到了河谷的族居里。
林微昕和桑染他们是第一次来。
因为听说之前白婵大动干戈地出了族就是为了这个小崽,大家都很好奇。于是争先恐后围着林微昕坐成一圈,盯着看。
林微昕死死扒着桑染胸口,不肯下地,也不肯和众人打招呼。
安打趣她说:“哎呀,怕难为情了。”
林微昕阴沉地瞪了他一眼,转过来就把脸埋进桑染衣服里。桑染尴尬起来,感觉自己要为林微昕的不友好负责,解释道:“她这几天被吓到了,以前都不这样的,以前都很爱说话的。”
林微昕脸继续埋在他衣服里,一只小手却举起来,摸索着够到了桑染的脸颊,用指甲狠狠掐住了。
乌丸大吃一惊,赶忙来拉她的手。等她松开,桑染脸上已经留了一条月牙形的血印子。
大家纷纷打圆场,小孩子嘛,就是这样的,人多她害怕。顺势就散了。回去以后都在说这小崽脾气坏,让自家小崽千万别和她玩。
桑染倒没说什么,乌丸想想不行。就跟林微昕讲道理,让她和桑染道歉。
林微昕奇怪地盯着乌丸,问道:“为什么要道歉?我是小孩,我打了他,他也不该和我计较。”
乌丸被她这话噎住了。
晚上去白婵那吃饭。
白婵休息过后,脸色好一些了。她看见林微昕时,眼睛一亮,说着:“好漂亮的小姑娘啊,来,过来我抱抱。”
林微昕对白婵倒有一种天生的亲近,自己跑过去乖乖坐在她膝头。白婵问什么,她就好好地回答,把白婵哄得眉开眼笑。连带苏木看她那眼神都透着慈爱。
乌丸却在打量这一桌人。还和他上次走时那顿饭的人一样,多了桑染和林微昕。
他特意看了杜若几次。自早上的谈话后,不知为何,他看到杜若时心中会有一种危险感,不由警惕起来。
杜若却毫无知觉,和平常一样友善,和气,活络着全场的气氛。他并不与林微昕说话,只是默默观察着她,眼睛里带着探究。
柴珺和安也在不声不响观察着林微昕。观察了一会儿之后,柴珺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除了别人说她是林微昕外,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显示是林微昕的。他有些伤感,便不再看她了。
安却对林微昕有着浓厚的兴趣。在听到白婵说要摘一朵素馨给林微昕戴时,立刻提出由自己带着林微昕去园子里选。
林微昕阴沉地看了安一眼,乖巧地跟白婵道了谢,就走过去,由着安牵着自己往园子里走。
没过多久,就听见园子里传来林微昕嚎啕大哭的声音。
乌丸坐不住了,立刻往园子里找了去。过一会儿,大家就看见乌丸铁青着脸,抱着林微昕回来了。安低着头跟着。
杜若问道:“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一下子就哭起来了?”
林微昕哭得伤心,睫毛上都是眼泪,抽抽噎噎说着:“安拿一个大蜘蛛吓唬我,他把蜘蛛放到我脸上。”
桑染就皱着眉看了眼安。
柴珺先说了句:“小安,你这么大人了,吓唬林微昕做什么?她这次受了惊吓,已经够可怜的了。”
安倒是老老实实答了句:“知道了。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想给她看看,谁知她会那么害怕。”
桑染听到这话,心中一动,朝林微昕看过去,正好看见她一边断断续续抽泣,一边狡黠地瞥了安一眼。
桑染先是抿嘴笑了一笑,又有些愣怔,笑容就淡了。
这顿饭剩下的时间,林微昕就一直在那扮可怜,鼻子红通通,眼睛也红通通的,皱着眉头管乌丸要这个吃那个吃的。
乌丸给她挟菜的工夫,还要抽空出来瞪安一眼。他本来就讨厌安,这下更是讨厌透了。
安也不吱声,虚心接受了一桌大人的批评和建议,保证以后不会冒冒失失吓唬任何小孩子了。
吃完饭,白婵喜欢林微昕,就留她一起住。
桑染看看乌丸,乌丸看看桑染,不知怎么来推脱。
还是林微昕高高兴兴说着太好了,明天早上她要早起看园子里的朝颜花开,起晚了可看不到。
回去住的客房,乌丸找桑染一起去山上收月银霜,还带上了金贝,因为瑶光说自己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太久了,想到处看看。
在山上两人没说几句话,就各自倒头大睡。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被太阳晒醒。
一醒就听见瑶光骂他俩。“还不回去看林微昕?你们这样带什么孩子啊?还把我这个金贝这样明晃晃放在石头上,你是怕没人来偷吗?”
乌丸回了句嘴:“这山顶怎么会有人一大早爬上啊?”
瑶光立刻发脾气道:“一大早?你看看现在是一大早?等你下山正好吃晚饭了!”
乌丸一醒过来,感觉自己什么都没做错就被一通骂,心下很不服气。于是想起件可埋怨的事情来,就和瑶光掰扯起来。
“你当时教我那个把滇池蝾螈一族都拿去献祭的仪式。根本就是假的!我当时就觉得有点怪怪的,怎么你‘招魂’式场用的那些东西,直接就可以拿来这个仪式上用,那草根本就叫招魂草……”
“而且,你还和桑染商量好了吧,让他用幻术做出血色的云层来。你为什么不让他做仪式我来施幻术啊,我幻术也很厉害啊。我们狸族变化术幻术都是有名的好吗!你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只要假装一下就好,害我还以为是真的。一边施法,心里一边在做斗争,觉得自己失心疯了。”
“那是正常的,因为白婵让桑染给你施了个媚术,让你气血翻涌,情绪失控。”瑶光及时补充了句。
乌丸就翻脸了,咬着牙道:“我最讨厌别人给我施媚术。桑染你为什么听他们的乱来?”
桑染还没说话,瑶光又补充道:“你别错怪桑染,他也不知道,他被白婵下了个离魂术。”
这下连桑染也黑了脸。给人下离魂术可是大忌,放在哪个世界都够打个不死不休的了。
瑶光淡然说道:“不然怎么办,指望你们俩个救啾啾出来吗?你们生性纯良,做事都讲究光明正大,讲道理都是一点不能输的。你们和那金角好说歹说了多少次?人家怎么做的?一直拖是不是。态度很好,客客气气,就是一直做不到。”
“因为对付你们这种追求道德无暇的人,只要不撕破脸你们就会傻到一直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你们要做君子,就会将其他人首先以君子视之。傻不傻?”
“要是你不发那场疯,那海松会站出来吗?如果桑染那时候没中离魂术,他会看着你拿他原来的族人献祭吗?现在啾啾早死了。”
“我不知道你们都是怎么被族里带大的,也许你们在族中都是被如珍如宝地奉承大的。走出去根本就是一副吃亏的面孔。老婆都命悬一线了,还等着找到确凿证据再去和敌人理论呐。她摆明了是要杀你老婆,又不是要和你比赛谁占理多。你把这件事上的理占全了,啾啾也死了。你倒是最有理的苦主。有什么用啊。难不成得了这个头衔山神还能发个奖?”
乌丸听了轻咳一声,道:“瑶光大人,受教了。只是那个,你得说说清楚,别老你你你的,你讲的有的事情是桑染做的,有的是我做的。但是你家啾啾是我老婆。”
瑶光听着他那句“你家啾啾”,心里熨帖,想想这孩子起码不傻,还算有点优点。
这时,桑染忽然问道:“瑶光大人,那今天林微昕的各种做法都是你教她的吗?不和族人打招呼,不满意就乱掐人,陷害自己不喜欢的人?”
瑶光一听,沉吟片刻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她做的是‘不和陌生人说话’,‘勇敢对别人说不’,‘当觉得可能被欺负时,想办法改变状况,先下手为强’。”
第二百〇五章 热心肠
桑染和乌丸一路和瑶光争论着,到族里已经是吃午饭的点了。
安正在门口等着他们,见到他们,就说一起去白婵那吃午饭。乌丸看见安就不高兴,也不理他,故意落后一点,一声不吭跟着。
桑染和安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
紧接着,安就看看桑染,轻声细语告起状来:“你家那个林微昕昨天跟我进了园子,一去就说要看月季。我告诉她有蜘蛛,她说她不怕蜘蛛,就想看看。”
桑染笑起来,跟安说:“是的,她这几年都在海岛上住,那里的虫子都比这儿大得多,她确实是不怕的。她捉弄了安大人,真是对不起。”
安“呵呵”笑一声,接着说道:“桑染大人,你别急着道歉,我还没说完呢。”
“然后她就选了选,大概是想挑只大的。抓了就丢到我的身上。”
乌丸竖着耳朵走快两步,紧跟着他们,愉快地听着。
“我用手指着她说小孩不该这样淘气,她上来就是一口。”安抖一抖袖子,露出手腕上一个小孩的牙印,给桑染参观了一番,又特地转身展示给乌丸看了一遍。
桑染刚开始看他脸上并无愠色,想着应该也没什么大事,语气诚恳点赔个罪就行了。哪知道后面的内容这么难以糊弄,一时有点尴尬。
尤其那个牙印,看样子当时应该就咬破皮了。过了一晚,牙印中间还有血印子,周围则青紫青紫的,被咬的人自己看着肯定是不愉快的。
桑染只得接着道歉:“太对不起了,安大人,我回去就跟她讲道理,让她来和你道歉。”
安轻笑一声,道:“桑染大人,你知道天狗咬出来的伤口是不会愈合的吧。她还恶人先告状,让我在全家面前挨了一整顿饭的训。”
乌丸气愤地插嘴道:“林微昕太不应该了,这样光讲道理肯定不够的。要骂!不骂不行的,以后做事没轻重。等我回去骂她!安大人你消消气。待会儿吃完饭,等她睡完午觉起来,我就骂她!”
安瞪着乌丸,觉得肺都要气炸了,桑染起码还知道说个“让她来跟你道歉”,到了乌丸这,光说骂她,道歉都不说了。这样不要脸的大人,能教出什么好孩子来?
安黑着脸,瞪了乌丸一眼,转过头对桑染说:“她睡午觉前要不来和我道歉的话,我也在她手上咬一口。我咬的也是不会愈合的,你们可想好。”
噔噔几步就自己跑着走了。
乌丸感叹道:“这什么样的大人教出来的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啊。跟个小娃娃计较。小孩咬他一口,他还要咬回来。要都是他这种性子,那平时大家只能吃凳子椅子了,不然啃什么不得被啃回来啊。”
桑染叹口气。林微昕现在这个脾气,能不能押着她来道这个歉才是问题。
瑶光在那不以为然地出主意:“待会儿就跟啾啾说,让她委屈一下,装个样子去道个歉,回来我教她怎么变海东青。”
桑染的眉头揪成一团,真想把这个金贝丢到怒川里去。
乌丸也犹豫了,对瑶光说:“你这样是鼓励她说谎敷衍别人,这样不行的。做错了事该道歉就得道歉,外面厉害的人多了,如果做错事非要梗着脖颈不认错,惹到那些厉害的大精怪,以后会吃大亏的。”
瑶光“哼”了一声,“刚才那个小家伙又算什么厉害的大精怪,以后多半还不如啾啾一半厉害呢。”
说完就不做声了。不知道心里在怎么骂乌丸和桑染两个呢。
等他们进去,就看见林微昕闷闷不乐地坐在白婵边上,规规矩矩地吃着饭。看见乌丸和桑染也只是打了个招呼,眼巴巴望一望,并不说要过来和他们坐。
桑染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白婵,又看看小窦和苏木,心里琢磨着是谁拿住了林微昕。
乌丸则拿出他那套爽朗阳光的对外人格,和每个人都说上几句。一圈说下来,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可是林微昕就是不爱说话了,也不粘着他们了。
这头,柴珺和林微昕说起话来,他问道:“昕昕,你跟着桑染大人都学什么了?”
林微昕蔫蔫地回答到:“桑染教的话,《基本法术》学完了,还学了《岐黄》、《素问》、《灵枢》、《蝾螈族再生术的基本要点》,《精怪世界史话》,《第三次共存时代后人类世界精怪大事记》还有一些,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还有苏木大人开的初级书单,以前豆豆让我学过。桑染说我已经学完了,但我还没全部回想起来。”
“还有《飞禽向变化术的色彩搭配原则》、《如何让你变的走兽有一身蓬松亮泽的皮毛》、《变成了四不像?变化术急救小窍门》……还有好多啦,记不住了。”
柴珺叹了口气说:“最后这些书,都不算正经的学问,你当前最紧要的是先把书目上的书认真学会了。这些走捷径的书,要少看,等你基础打结实了看就没关系。”
“人族相关的书你要好好看看,我们从小都在人族世界长大,以后和人族打交道肯定比其他精怪更有优势。你要多学一点人族的流行文化。”
柴珺想了想问小窦道:“昨晚商量给她排的时间,一周里面还剩多少了?这些我教她好了,我大概需要一周四个课时。”
小窦点点头说等大家要教的内容和课时出来,他给排个课程表就清楚了。
桑染暗自笑了半天,原来是这样啊,真可怕啊,一晚上不见,一整天一整天的时间都被安排成学习了。难怪一付苦叽叽的面孔。
桑染自己笑过,就提出按原来的计划他一天只要两个课时就可以了。
乌丸眼睛倒亮了起来,马上提出他有好多可以教的。话才出口,就看见林微昕苦着脸看过来。乌丸只当看不到,巴拉巴拉提了一堆。
林微昕虚弱地说了句:“你们不要拔苗助长啊,我学不会的。”
白婵顺着她的话说道:“就是啊,你们每人都有要教她的,她一个小孩子哪里坐得住啊。我看就跟着我……”白婵停一下,看一眼旁边苏木的眼神,才接着说道,“和苏木学就可以了。杜若、柴珺、小安你们族里的事情不忙吗?觉得空闲很多吗?”
这顿饭吃完,乌丸说下午要带林微昕去雪山玩,就接了她要走。
安笑眯眯地挡在路上,对着乌丸和桑染一扬头。
桑染只得对林微昕说:“昨天你咬了安大人,你要和安大人道歉才行。”
林微昕皱着眉头瞪着安,问道:“我为什么咬你,你可说了?你拿手指戳我脑门的事你可说了?”
桑染和乌丸鄙视地扫一眼安,就是啊,林微昕那么乖,怎么可能毫无理由地咬人呢?如果被咬,那得先检讨自己做错了什么啊!
安伸手摸摸她的头说:“你要么道歉,要么我也咬你一口,你自己选。”
林微昕龇着一口白生生的米粒牙,又想去咬。被桑染一把拎了起来。
安龇牙森森一笑:“白婵有没有告诉你,天狗族男女要是两情相悦,就互咬一个牙印定情。天狗咬的伤口永不愈合,想耍赖也没办法。你可已经咬了我了,要是再被我咬了,就没法嫁给你的乌丸哥哥了,当然也许你想嫁给银角大人也不一定,但那也是不行的了。”
安幸灾乐祸地扫一眼乌丸和桑染的表情。又威胁地问了句:“小林,我看你脑瓜子也没你表现地那么小啊,不管你懂不懂,你最好现在拿定主意,是道歉还是给我咬一口。”
乌丸紧张地看着林微昕,怕她不懂嘴硬。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随时拿自己的胳膊送去给安咬一口,怎么也不能让安咬到林微昕。
谁知林微昕眼睛沉沉地看着安,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思的表情来。只一小会,就从桑染手上挣脱了,跑到安面前,好好行了个礼赔罪。
嘴里还说着:“安大人,我不该拿蜘蛛丢你,我也不知道你害怕蜘蛛。我更不该咬你。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这样了。请你不要生气了。你现在要是保证你一定不会为了报复咬我。我就保证我再也不惹恼你了。”
安歪着头打量她,“哈哈”一笑道:“你看看你说得这个话……我也看不透你到底是不是装的。你不会是没法从他俩选一个出来,才这么厚脸皮地继续装小孩的吧。”
“好吧好吧,我答应你,我绝不会因为报复而咬你。我接受你的道歉。顺便说一下,你要是继续这样装下去,我是很赞成的,我乐得看戏。”
安冲乌丸飞了个眼色道:“说透了多清爽啊,不用谢。起码知道她很把嫁给你俩中的某一个当回事。”
自己往他们相反的方向走了。
一时气氛有点尴尬。
林微昕气鼓鼓冒了句:“死变态,和小孩说这些!”
忽然又猛地一跺脚,怒道:“哎呀,我根本不是金鸢天狗,我咬的伤口会愈合的。死变态!谎话精!”
第二百〇六章 心悦君兮君始知
三个人和瑶光一起上了碧落雪山顶。
此时已是下午,雪山上看不到日出的雄壮景色,可是皑皑白雪对桑染和林微昕来说仍然是十分有吸引力。连瑶光都念叨了几句这里颇似他的家乡长伯山的冬天。
林微昕找了块石头坐下,就开始把周围的雪拢在一起自己玩起来,也不像以前一样做什么都拖着桑染或者乌丸了。
桑染和乌丸都觉得有点奇怪,可见她兴致勃勃玩着,并没有不愉快的表情,也就随她了。
乌丸和桑染登上最高的石峰向外远眺。今天天空晴朗,没有密密的云层,山上竟然可以清晰看到山下的景色。
天高云阔,间或有雄鹰从山侧滑翔而过。风捎带着冰雪的寒气一阵阵吹来,激得皮肤上起了一层战栗的鸡皮疙瘩。
桑染深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胸口里面冻得生疼,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施了个冰封术一般。可是这种疼是一种愉快的疼,是清洁简单的,没有那些污糟混沌的感觉的鲜活的疼。让人清醒。
桑染这才觉得之前一段时间的郁结稍稍缓解。终于可以顺畅地从憋在心中的,生生要催折心肝的记忆里跳脱出来,用新的视角回想一遍了。
乌丸见桑染站在风口里一个劲吃风,衣襟都不拢一拢,大大地羡慕起这些没有被毛的精怪族来了。到底是天生不长毛,变成人族也不会觉得冷,不像他,变成人族就觉得体温下降了好多度。到这雪山来,必须得用原身才行。
乌丸变出了原身,还是觉得冷,就丢下桑染下去找林微昕。正好被他听见瑶光在跟林微昕聊天。
乌丸一听立刻隐了身形,悄悄站着听起来。
林微昕不怎么爱传音,只要不在金贝里面,就喜欢当瑶光是普通人一样和他直接说话。
瑶光不是一片两片精魄碎片,人家可是一条整魂,就讲呗,变出个虚像来讲都可以。
所以这两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埋汰起人来了。
瑶光叹了口气道:“我看啊,别听那个死变态的安说的,这两个,嫁哪个都不好,别嫁,咱们不急,慢慢选。”
林微昕一边把自己变成一个薄樱的兔子,拼命刨着坑,一边心不在焉说着:“那你说他俩都不能嫁,谁能嫁呢?”
瑶光想了半天:“当然是能像我这样的最好,可哪去再找一个我这样的?我看那叫杜若的也还凑合,样子也顺眼,有勇有谋,该果断时不忧柔。就是不知对媳妇儿好不好。”
林微昕停下爪子上的活计,想了想,才道:“哦,那个伯伯啊。乌丸为什么不好?”
瑶光一边思考一边说着:“那个乌丸倒是样子不算丑,礼仪也好,我第一次见他时,觉得他很聪明,糊弄别人的本事也算不错,对那蟒精也很照顾……”
林微昕立刻竖起了耳朵,问道:“他很照顾那个蟒精吗?像照顾我一样照顾吗?”
瑶光一听就不得劲,恨不得拿捧雪给这小脑瓜降降温。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有点出息好嘛,怎么成天盯着那个蟒精问,那蟒精一千多岁了,样子不如你好看,浑身肌肉,暴力地很。哪像你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可爱。”
林微昕又问:“你不是说我不能这样呆呆的,得想办法厉害一点,最好把翅膀快点长出来,等下回被人抓到还能多个办法逃命。你还说我要开始练练打架了,最好一拳能打死一个普通精怪。你以前还跟我夸过蟒精打架厉害,现在你又说她那样太暴力。你这样说我都糊涂啦!”
瑶光被问住了,叹口气说:“还不是因为你那两个保姆是废物。要是我活着,你哪需要变厉害,你就跟着依扎嫫在家学学做家务、平时想玩什么玩什么就好了。”
林微昕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问:“你的依扎嫫会同意我嫁给你呢?她不会难过吗?”
瑶光一下急眼了,骂道:“你这臭孩子还真是敢想啊?谁要娶你回去,哎呀你可真行!我这几千年来一心只有我的依扎嫫,我意思我捡你回去当女儿养。你还真是有胆量想啊!你想得美!”
林微昕又说:“哦,原来你想做我爸爸啊?我看白婵就挺想当我妈妈,她给我梳头变衣服出来,还给我戴花。就像桑染一样。”
瑶光顿了一顿说:“那个白婵挺厉害,就是不知道她那片魂魄给了你会不会就不厉害了。你现在有了两片金鸢天狗的魂魄,怎么你还是个小孩子呢,我们之前都帮你把神魂补全了。按说今天怎么也该变回你去滇池底时那个岁数了啊。”
瑶光忽然也怀疑起来,问道:“你是不是已经可以变成大孩子了,但是你不愿意?”
林微昕想想,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想起好多事情来。都是以前我在出云岛的。那时候我已经是个大人了。那时候乌丸还是一个大胖子,特别凶,老是骂我。桑染就和现在一样,他对我和现在一样好,他从不对我凶……”
林微昕困惑了一会儿,又把话题绕回去问道:“为什么嫁给乌丸不好?”
瑶光说:“因为你以后说不定会遇到很多危险。你要是真长出翅膀,变成金鸢天狗,说不定出门就是人人喊打。乌丸也好,桑染也好,都是很好的,但他们心眼太好了,保护不了你啊。”
林微昕点点头,说道:“你担心这个啊,那我不长翅膀不就行了。”
瑶光语塞,反问她:“你很想嫁给乌丸吗?”
林微昕点点头说:“对啊。”
“我想起来以前,我还是个大人的时候就很喜欢他。但是那时候我喜欢他那个胖大叔的样子,还老帮他下水里去捞波点葵吃,结果才会死掉的。后来我生病了住在大王花里,我听见他天天在外面说话,求神明让我活过来……”
“我就想嫁给他。他心眼太好了不要紧啊,我可以坏心眼啊。你看我就咬了安一大口。他聪明,我会打架不就够了。”
瑶光好笑地逗她说道:“你不再等等么,我看你们族肯定要想办法获得仲夏和扶桑的天狗族的承认,到时候多半要和他们联姻。要是你真变厉害了,你就是最好的人选啊,嫁给随便哪族的大天狗。”
“或者嫁给杜若,这样你以后的孩子不是血统更纯一点,也不用担心天罚。你嫁给乌丸可不能生孩子。”
林微昕变的兔子突然直立起来,变了语调,肃穆说道:“瑶光,你这话说得不对。金鸢天狗的存在,就是对纯血统的蔑视。当时天狗王姬将爱与自由放在了比血统甚至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位置,才会有我们一族。”
“如果身为金鸢天狗,却要来谈如何生出血统更纯的孩子来,就是背离了当年天狗王姬的牺牲,是对本族存在意义的嘲笑,多么荒谬。”
“既然让我再次活过来了,那我就要嫁我想嫁的人。这才是当年天狗王姬牺牲的意义。”
瑶光过了半天才不确定地问:“不知尊驾可是金鸢天狗大人?”
林微昕变的兔子直愣愣地站在那发起呆来。
乌丸顾不上暴露自己偷听,连忙变出人形跑过来。
他一把抓起林微昕变的兔子来看,顺便摇她一摇。他这一摇,兔子瞳孔放大,惊恐万状,张嘴就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同时后腿立刻开始蹬他的另一只胳膊,力气之大,简直是拼了命。
乌丸手臂剧痛,差点怀疑是不是断了。可又不敢撒手,生怕她一懵,到处跑,从雪山掉下去,只能继续抓着。
好在这兔子踢了一会儿,终于知道看一眼是谁抓着自己了。她对着眼睛看向乌丸,辨识过后,好像心中一松,不再攻击他,重新又变回了那个小女孩。
只是一变回来就挣扎着不让乌丸抱她,挣脱了落到地上,走远一点。一边和瑶光窃窃私语着一边又重新玩起雪来。
明明才和瑶光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可一眨眼就很讨厌自己似的。乌丸有点纳闷。
他远远看着林微昕重新变回了薄樱的兔子在那刨坑玩,琢磨了一下,忽然茅塞顿开。立刻也变成一只兔子噔噔跳过去和林微昕一起刨起坑来。
林微昕阴沉着脸看一眼乌丸变的兔子,威胁地龇了一下牙。乌丸理也不理,快速地挖起来,过了一会儿,挖出了一条红褐色的蛹来,头那端还长着个弯曲的长鼻子。
林微昕的眼睛一亮,马上跟着一起挖起来。
当桑染从山峰下来时,就看见两只兔子把雪山那块平地挖的到处是坑,空地上还堆着一大堆蛹。
桑染笑着说:“回去吧,这个蛹可以晚上炸了加个菜了。”
林微昕大概是玩尽兴了,也不啰嗦,立刻变回人形去收拾那些蛹。
然后另外一只兔子变成了一个和林微昕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头顶扎个道士髻,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可爱极了。
桑染一顿,无法置信地问道:“乌丸……你发什么神经?”
第二百〇七章 我很害怕
就见那小乌丸看着桑染,两眼放光,伸出双臂,叫着:“抱我。我冷。”
桑染忍住了笑,跟他说:“你自己变厚衣服穿啊,要不你就变原身。不要指望撒娇管用。”
林微昕在旁边皱着眉头看乌丸,审视地打量他的脸,忽然产生了一种危机感。她马上跑到桑染跟前,示威地看着乌丸,伸手对桑染说道:“抱我,我走不动了,而且我还冷。”
桑染笑着瞥了乌丸一眼,立刻把林微昕抱了起来。
瑶光不厚道地笑了出来,“你看看,气到谁了嘛……哈哈。”
小乌丸狡猾地笑了,忽然变成了一只肉乎乎的樱鼠色的小狸子,举起两只小爪子挠了挠自己的耳朵,把头一歪,好奇地盯着林微昕。
林微昕一见,这下可待不住了,扭来扭去,挣扎着下地要跟乌丸玩,还闹着要学变乌丸这样好看的小狸子。
最后桑染被闹得没办法,只能让他们进金贝,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飞回去。
瑶光的金贝里已经不全是水泽了。开始出现了一半陆地,并有了一间木屋子。就在水泽边,有高高的脚,是用整株的原木劈开搭建的,搭成了墙,又堆垒成了屋顶。
乌丸看着眼熟,想起来上次造五里雾时,见到瑶光原来的家就是这样的。他也不多话,就默默走进去坐着。
林微昕跟着他,冲他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皮毛,看得乌丸都不好意思起来。
林微昕问乌丸能不能教她变成狸子。乌丸狡黠地笑了,答道:“可以啊。但是从今天起,我要和你一起学各种功课,尤其是学打架。你要是答应,我就教你。”
林微昕怎么会不答应,她求之不得,
谁会想一个人对着老师学东西,这样老师的所有注意力不都在这个人身上了吗?一点小差都开不了。
乌丸又问起她自己昨天就感觉很担心的那个问题来:“你晚上不是怕黑?那你和白婵一起住怕不怕?”
林微昕低着头不说话,隔了一会儿,轻微地点了点头。
“那你想不想回来跟桑染住?”
林微昕想了很久,摇了摇头。
乌丸看她心里似乎有心事,就细细问起来。
“那你觉得住在哪儿不害怕呢?”
林微昕又过了好久才回答:“这里。瑶光晚上是亮亮的,蓝色的,就像出云岛的蓝眼泪一样。”
乌丸心里了然,他之前听到瑶光说起他变出蓝色的湖心花给林微昕的那段。那时林微昕一个人在漆黑的湖底哭,小窦他们全走了。她那时一定很害怕。那时候只有瑶光在她身边,给她提供了安心感。
这样看来,滇池池底那件事过后,她的恐惧还是一直持续着的。她对桑染和自己忽冷忽热的,应该也与这个有关。她也许心里在埋怨,也许在恐慌。她原本认定是安全的环境被证明是不安全的,原本认为会保护自己的人,被证明是会缺席的。这件事应该对她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乌丸一时也不知怎么消减这样的不安感,故作不经意地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我们可以晚上点着灯,再把瑶光的金贝放在枕头旁边。不下雨我要去山上收月银霜,你就和我一起去,你睡在瑶光家,回去你再出来。”
林微昕回答之前,瑶光忽然干咳了一声。但也只是干咳了一声,终究没有说话。
乌丸抿着嘴笑一笑,歪着头看林微昕。
林微昕还是摇了摇头。
乌丸心里有点着急。他现在觉得有点不对了。林微昕就算不想跟着他,可她不想跟着桑染就不对劲。
再想起她这两天经常露出的阴沉脸色,脾气古怪,行事暴力。乌丸有点担心她心里压着的事情和恐惧,变成了心结。
可自己又不知怎么疏导。
想了半天,变出那个小男孩的人形,跑去搂住林微昕。
林微昕一惊,猛地把他推开了,再一次露出阴沉的表情来。
乌丸看着,心里难受,不由想起自己小时候来。
他小时候没有父母,没有少被族里的小狸子们欺负。被欺负了,他很硬气,不会哭也从来不告状。只会特地挑饭点躲在族里的图书室里看书,不去吃饭。
后来有一天,祭主大人正好吃饭的时候来图书馆,碰到了他,就和他闲聊了两句。
祭主大人发现了他身上的泥土,应该是猜到他被别的小狸子欺负,就温和地笑着对他说了一句话,“你一定很害怕,也很生气吧。”
乌丸一直记着那天。
他发现自己竟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祭主大人没有觉得他哭了丢脸,反而给了他一个久久的拥抱。一直到他害羞起来,不再哭了。
哭过一场后的心情,就像雪天在外跋涉许久,终于进了一间烤着火的房间,喝了一杯暖暖的米汤。
乌丸小心地观察林微昕的表情,见她似乎已经不受刚才的情绪影响了,看似很正常地抛玩着瑶光给她准备的六角骨骰。
乌丸就更担心了,即使大人,这样快得转换心情,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也不太容易。
只能慢慢来了。
他又笑眯眯地跑去林微昕身边,大大夸了一回这个骨骰子,想要和她一起玩,这次林微昕很友好地同意了。
回到族里吃晚饭的时候,乌丸收获了一桌人的嘲笑,尤其是安。不过乌丸这人,一向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他镇定自若地坐在林微昕边上,毫不见外地要求柴珺的女朋友给他挟菜。
半顿饭下来,把林微昕看得目瞪口呆。她偶尔耍心眼时也会故意撒娇指使乌丸做这个做那个。可和乌丸这样浑然天成的扮可爱比起来,还是痕迹重了点。
眼看着柴珺的小女朋友越看乌丸笑得越甜,给他挟菜也越来越主动。林微昕心里不得劲了。
她小脸一沉,开始在桌底下踢乌丸。乌丸不搭理她,只埋头吃堆在碗里的东西,柴珺的女朋友坐在一旁,那碗里的菜就根本吃不完的样子,吃两口她就加一筷子。
一直到吃完,林微昕都在发脾气,不是踢他就是掐他,可乌丸都没有理。
等吃完,乌丸擦擦嘴,礼貌地感谢了柴珺的女朋友,拉着林微昕的手就说要去白婵的园子里找夜来香。
林微昕一肚子火,东西也没吃多少,当然不去。
两个小孩僵持不下。
桌上其他人看他们一个故意惹另一个,另一个差点气到爆炸,津津有味看了一顿饭的工夫。
现在林微昕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眼看就要大发脾气了。又想起下午,安暗出出地展示给每个人看的深深牙印,大家忽然都决定马上回去,不看热闹了。
眨眼间屋里就只剩下了桑染和他俩。
桑染站得稍远一点,并不出声调解,只是静静看着他们俩。
终于林微昕拉着乌丸的手就想故技重施咬上去。乌丸的另一只手一把捏住她的腮帮子,趁她掰他捏着自己腮帮子的手时,缩回了被林微昕抓住得那只手。
乌丸皱眉说道:“你又不是天狗,你咬我做什么,我手上留了疤,以后没法做神主主持祭祀的。”
林微昕满肚子怒火,却听见乌丸这样轻描淡写地东拉西扯,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乌丸看她气呼呼地掉着眼泪,眼睛里的怒火一点没变少。轻声问她:“你一定很生气,是吗?”
林微昕一边哭一边说着:“对!我生气,我讨厌你,我讨厌你和桑染,我讨厌你们。我不喜欢你们了。”
乌丸走过去变出自己最喜欢那个大叔的人形来,蹲下身抱住林微昕说:“你还很害怕是不是?”
林微昕嚎啕大哭,一边说着:“金角和我说,我是个惹祸精,我总有一天会害死桑染。她还说我被神明复活是不对的,这个代价最后会是你们两个付。”
“后来岩火大神差点就把你和阿古和窦大人留下了。”
“我很害怕……”
第二百〇八章 谈佛经
乌丸听着,鼻子发酸。什么都不说,就由着她哭。
林微昕哭了半天也没停的意思,把白婵园子里的一窝小鸟逼得全家出去避祸。
白婵在后面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心如猫抓,几次要出去看看怎么回事,都被小窦拦下了。
白婵叹气道:“这么一小个,脾气那么硬,哭这么久都不停,怎么办啊。一树和桑染怎么也不劝。”
小窦为分散白婵的注意力,特地与她就着这令人心肝直颤的哭声,聊起了别的。
他问道:“林微昕和我和古大人去滇池底的时候看着足有16、7岁的光景了,脾气也和现在不一样,虽说那时神魂不全,也只是淘气一点,但是平时笑语晏晏,活泼天真的,很讨人喜欢。”
“上次是听瑶光大人说她神魂已经补全了,怎么一直还是4、5岁的样子。性子更是和原来天差地别。我今天吃饭的时候看着她在那一个劲掐一树,心里着实不喜,恨不得说她两句。”
“你说,会不会是哪儿出什么差错了?她都得了你的那片精魄碎片了,起码翅膀该长出来了吧,金鸢也不见。怎么感觉白费了你的精魄碎片了呢?”
白婵沉思了半天,解释道:“我们金鸢天狗,一次出生三人,一对孪生子和一个傀儡娃娃。只要活下来的,我们每人都有一片精魄碎片在体内,一般有灵气的,等长大一点自己就能感知到。”
“孪生子都是金鸢天狗,大多数生来资质平平,灵气和法力都很薄弱。傀儡娃娃有的长大了还可能是别的精怪族属,资质普通,甚至还有的就是普通人族。”
“说实话,之前我和你一样,以为精魄碎片决定了我们的能力。法力强的是因为恰好分配到的那片精魄碎片强大。”
“但这次把精魄碎片给了林微昕后,我才发现不是这样的。你看现在我已经没有精魄碎片了,可我的法力和灵气完全没有被削弱,我的情况还比原来更好。”
“所以我在想,那片精魄碎片,并不决定我们的天赋。能不能变成强大的金鸢天狗,还是看先天的身体条件。”
“比如我和杜若天生就更接近金鸢天狗的实力,如果我们是别的族属,我们也是天生的强大的精怪。而柴珺就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安目前还看不出,他惯会遮掩,也不太信任我们。”
“傀儡娃娃里,苏木能这么强跟我们小时候的机遇有关,他自身努力也是原因。所以林微昕就算得了两片精魄碎片,也不会让她的身体和能力变强,她的强弱都是她那具肉身决定的。”
白婵说到这,皱起了眉头,露出些惶惶之色来。小窦敏感地感觉到了,上去握住她的手,轻声问她怎么了。
白婵勉强一笑道:“不知为何,说到刚才,我突然想起,傀儡娃娃是没有身体的。林微昕现在虽有肉身也没有心脏,苏木更是连肉身都没有。他们都是靠精魄碎片撑起来的。”
她的脸色有点苍白,黑漆漆的眼睛转过来看着小窦,担心地说道:“既然这些碎片又不会被我们吸收,也不能为我们所用……会不会,这些傀儡娃娃只是神明造出来装精魄碎片的容器?”
“要是有一天,神明把这些碎片一起收走了,苏木和林微昕,还有族里其他那些傀儡娃娃,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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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微昕哭了老半天,终于哭不动了,哑着嗓子说:“乌丸,我要喝可乐。”
乌丸就乐了,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你才一丁点大,不能喝可乐。”
林微昕也不生气,低声问乌丸:“你不会死的对不对?桑染也不会死的对不对?”
乌丸正色说道:“佛曾经讲过,‘有三种法,于诸世间是不可爱、是不光泽、是不可念、是不称意。何者为三?谓老、病、死。’林微昕你可听过?”
林微昕摇摇头。
乌丸又说:“这是在说,世上万物都逃不过老、病、死的过程。佛经里说生者最后都会赴死,山会崩,海会枯,大地和日月也会归尽,这世上未曾有过一样事物,能不被无常吞噬的。”
“我和桑染也是世上万物中的,我们也会生病、变老、死去。所以我不能跟你说我不会死。”
林微昕的脑袋动也不动靠在乌丸的肚子上,也不知有没有在听。
倒是瑶光不满地抱怨起来:“你没事跟小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佛说佛说佛说,一地有一地的神明,有人信佛,有人信山神。”
“她还小,万一她以后只新奉你们那的天照大神呢。又万一她以后跟着我信奉我们的山神呢。你现在趁她小,就给她灌输这些,你这摆明了是不给她选。”
“再说小孩子正是活泼、好奇心重的时候,你跟她说什么‘无常’,你希望她和你一样呆头呆脑,什么都随缘从心看天意吗?”
“你不会回答就虚心点来向我请教!这种问题只有一个标准答案!就是回答她说‘对的,乖宝贝,我和桑染都不会死的’!”
骂完乌丸,瑶光缓一口气,和蔼地对林微昕说:“啾啾,他们都不会死的,放心啊。哪怕死了,我也给他们都拉到这金贝里住着,还是一样天天陪着你。你尽管放心。”
林微昕点点头,跟瑶光说:“你说话要算数。”
瑶光道:“我可是海东青,人族供奉的鹰神。说话怎会不算数。”
林微昕就笑了。
她哭了一通,没有一个人来批评否定她,大家都全盘接受了她的不高兴和恐惧,她又重新找到了那种被无条件接受包容的安全感。
她抬起头来开始找桑染,就看见桑染好好地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她噌地站起来,冲过去抱住桑染的胳膊,一边把小短腿往上缩,想挂在他手臂上。
桑染把她抱起来,她就笑了。搂着他的脖子小声问:“你是世间万物里面的吗?”
桑染说:“我们蝾螈族寿命比你们天狗族长多了,虽然我也是世间万物里的,但我一定会永远陪着你,不会让你看到我死了的。你放心。”
林微昕放心了。又嘟囔一句:“我不喜欢金角大人,她在你面前说话就很好听,你不在的时候,她就会说一些疯疯癫癫的话给我听。”
桑染心中一痛,一时分辨不出是为了什么。
只摸摸她的头发,问她:“喝不喝可乐?”
瑶光传音给乌丸:“傻眼了吧,你之前听我们讲话听得开心吧。现在呢……你可长点心吧。你看看人家都怎么说话的。下回还说佛经吗?”
乌丸满心酸溜溜地“哼”了一声。心想着,这是正好是对死亡的意义进行提前教育的好时机吗?这样以后她就不会再问这种傻问题了啊。
这时又听见林微昕跟桑染说着:“晚上我要和你住,我们亮着灯,我怕黑。”
乌丸一顿,立刻变成那个唇红齿白的小男孩,噔噔冲过去,冲着桑染甜甜一笑道:“我也要和你住,我也怕黑。”
桑染一脸嫌弃看着他,林微昕倒是笑眯眯地说好的呀。
瑶光叹气道:“好歹也是一个大精怪……大精怪的门槛越来越低了呢……”
第二百〇九章 洗澡始终是件事
小溪边的柿子树顶,安铁青着脸站在上面,心脏被气地“砰砰”直跳。
他一边“咻咻”地闻着周围的枝叶,一边细细分辨着林微昕这个臭丫头的气味。
今天是轮到他来教林微昕和乌丸媚术。他本打算示范的时候,冷不丁给她施了一个,逗她毕恭毕敬,饱含热泪喊自己一句“哥哥”。
结果乌丸和她早就预谋好了。他这才坐下来,林微昕就给他施了一个媚术。
他大意了是一个原因,这个媚术施得确实不错也是一个原因。总之,他眼一花,就看见眼前坐着一对粉妆玉琢的双胞胎,正是自己的孩子,他满怀爱意地张口问道:“宝贝们,妈妈回来没?”
话出口那一秒,他已经知道着了这孩子的道,伸手就想捉她过来收拾一顿。
乌丸和她早料到这一步,两个臭孩子爆发出一阵欢乐的笑声,冲出门去,林微昕还叫着:“安想找媳妇儿了,安想找媳妇儿了……”
乌丸与林微昕跑了几步就各自施了变化术,分头跑。安不去管乌丸,一心只想揍林微昕一顿,死死盯着林微昕不放。
她倒也厉害,接连变了几次,刺猬,檐龙变了一圈,逃到柿子树这儿就彻底失去了踪迹。
安现在的心情就是,怎么都要把她找出来狠揍一顿。他已经闻到那臭丫头的气味,就在这树上,甚至就离自己不远,可怎么都找不到。到底变成了什么?
安一边闻着一边仔细看着身周这几根树枝上的柿子,一边观察柿子上有没有灵气光点。
“小安,你要摘柿子吃吗?帮我摘两个。”柴珺笑眯眯站在树下跟他说。
安凶狠地溜了一眼,果然,在柴珺边上正站着乌丸,露出和柴珺一模一样的狡诈的笑容。臭小子,耳报神,不要脸!装小孩装上瘾了,还去搬救兵。天天在这族里四处撒娇卖痴,简直不堪入目!
安对着柴珺却是一副开心的脸孔,挑了两个颜色更红的柿子,翅膀扑扇着,飞下树来递给柴珺。
柴珺递回一个给安,小声说了句:“哎呀,别跟孩子计较了。你别看她现在不敢下来,一会儿保准又去找白婵哭诉。算了算了……”
安的脸又黑了三分。
白婵自从把自己那片精魄碎片给了林微昕,身体一天好似一天。也不怕冷了,脸色也正常了。最近更是面如莹玉,晕生两靥,安和柴珺这才发现原来白婵也这么美貌。
林微昕看起来和白婵有两分相似。族里人看白婵喜欢林微昕,纷纷凑趣,两分相似硬说成五六七八分,越说越离谱,差一点就要直接说林微昕像白婵的女儿了。
白婵倒是爱听这些话,高兴起来就把林微昕打扮地和她一模一样。这下连着苏木、小窦和杜若也开始凑趣了。
安和柴珺还保留着最后一点节操,这违心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安有次忍无可忍,在晚饭桌上说了句:“桑染这年纪看起来才像林微昕和乌丸的爹……”
此言一出,同时得罪了桌上除了自己和柴珺以外的所有人。
接下来一段时间,包括眼下,白婵时不时就会找茬挑剔安一下。苏木、杜若也因为安那话里明晃晃的年龄歧视,只管明哲保身,乐呵呵隔岸观火。
更见鬼的是,听杜若秘密地透露,窦雁想事情角度比较清奇,认为安这句话是在影射桑染和白婵更般配,也捎带记恨上了安。
所以安最近最不想做的,就是在白婵眼前晃悠。他正避免做一切能让她想起他存在的事情。
柴珺这么说了,他也只能恨恨答应了。大声对树上说道:“林微昕,你出来吧,算你这次运气好。下次你要被我逮到,没你的好果子吃。”
转身想走,又停下来说,“既然你媚术施得这么好,那下一次咱们一人一次机会面对面来比一比,谁先失态谁输。”
“你要赢了,我就跟你签个私章协约,为你做一件事。你要输了,呵呵,我就狠揍乌丸一顿,你可好好准备吧,就在下次课……”
安越想越高兴,脸上一扫阴霾,眉开眼笑地走了。
树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柴珺等了一会儿,说道:“你下来吧,他真的已经走了,不要紧了。”
过了一会儿,树上出现了个五六岁的女孩子,拿出个布袋,装了一堆柿子进去。然后跳下了树。
讨好地跑来柴珺面前叫了声:“哥哥好。”掏出两个柿子给柴珺,说着,“带一个给姐姐。”柴珺就笑着接过去,摸了摸林微昕的头。
林微昕又从袋子里挑了两个,大的给了乌丸,自己拿着一个小的,张嘴就要咬上去。
柴珺忙拦住她,严肃地说道:“这个要洗过才能吃的,不然吃了拉肚子。”
林微昕笑眯眯地说:“不会拉肚子的,我一直这么吃。”
柴珺实在没法看着她直接吃,只能拿出自己的手绢来,递给她说:“那你擦一遍再吃。”
他立刻后悔自己的好心了,因为林微昕拈着他的手绢一副嫌脏的样子。
乌丸马上接过来,麻利地把柿子擦了擦,递给林微昕,又把手绢收在兜里,跟柴珺道了谢,说洗干净了再还他。
柴珺这才控制住一把抢回自己那条干净手绢的冲动,不爽地转身走了。
立刻他就读到了林微昕的念头:“人是最脏不过的了,人用的手绢上全是细菌。吃的东西一定不能用手绢擦,越擦越脏。流动的水洗过才算干净,也不能放在接好水的盆里洗。风也是流动的,那风吹过应该也是干净的。”
柴珺忽然觉得这话截取部分来听还是很有道理的,是林微昕的妈妈王阿姨的口气,后面半截大概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等柴珺走了,乌丸犹豫了一下,对林微昕说:“这个树上的柿子,最好还是洗一洗再吃。真的是脏的。”
林微昕不以为然道:“小鸟也这么吃,你见谁拉肚子了?我不洗。”
乌丸又说:“这里和出云岛不一样,那里的东西都会自洁,这里不会。那些灰尘什么都会积在上面。真的脏的。”
林微昕头摇的像拨浪鼓,“不洗不洗不洗,就不洗。”立刻拿出柿子咬了一大口。
乌丸没办法,只好装没看见,说起别的来:“柴珺说山里有热泉,热泉上有海红豆树,我们去找海红豆,顺便去热泉洗澡,泡热泉可舒服了,你去吗?”
“不去,我不洗澡。如果只去找海红豆,再去捡野栗子,我就去,洗澡我就不去。”
乌丸忽然觉得心虚,他觉得自己一直也是这样想的。但开口说出来却是:“你看你不洗澡,就被安闻到在柿子树上了吧,你说为什么要洗澡嘛……”
林微昕观察乌丸的态度,感觉到他的意见与自己不同,于是提了一个折中的意见来,“如果我们先去泡泥浆澡,我就同意去洗热泉澡。洗完澡再去捡野栗子和海红豆。”
乌丸点点头,两个人高高兴兴牵着收跑去和桑染说去了。桑染同意了,只要求乌丸不能是小孩的样子去,得是成人的人形去。不然没准两个一起被山民抓了卖掉。
林微昕把柿子分给桑染,还拿了一个去给躺着养骨头的阿古,陪着阿古说了半天话。
乌丸听她说的都是些暗出出的炫耀,什么院子里柿子树太多,来不及吃,小鸟每天来吃都吃不完;什么我每天跟乌丸去山上收月银霜,山顶有棵大树太老了,爬着太容易,没意思;什么老在族居里,能玩的地方太少了,小溪森林我都看腻了。
不由一哂,她来就是为了炫耀啊。这些话早在肚子里不知盘了多少遍,特特地地讲给起不了床的阿古听,真是讨厌啊。
阿古却配合着她,作出一脸羡慕的样子,把林微昕哄得愈发得意。想来是上次死里逃生,还在后怕庆幸,对她也宽容很多。
乌丸就想: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真是不一样的。互相之间得信任与挂念也是旁人比不了的。这样一想,就又想到了桑染。
乌丸心里的感觉有点复杂。
又盼着林微昕快点恢复成大人的样子,又希望她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再久一点,这样他也能多和她培养一些“小时候的情分”。是不是存了和桑染比的念头,他也不细究了。
经历了这些惊心动魄,现在的日子让人甘之若饴。真希望能长长久久这样过下去。
正想着,一只绵软的小手握过来,他扭头一看,林微昕的眼睛亮晶晶看着他,高兴地说:“走吧,我们去哪儿挖泥坑,热泉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