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五章 久别重逢
滇池畔。
天刚蒙蒙亮,两个穿黑袍的年轻人一边打呵欠一边走去开南门。一出门,果然如金角说的,外头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几个月前来过的年轻的大人,另一个倒是没见过。
两个年轻人忙给贵客们行礼,对贵客道一句:“贵客早安,我们金角已恭候贵客大驾多时。请随我们来。”
乌丸他们到门口刚一会儿,还想着等太阳上山再发名札求见。谁知金角又像上回一样,已经派了人来候着了。
肯定就是昨晚上随心起念,算了一卦呗。乌丸心里半是钦佩半是好笑。
这么早进人家族里,是有点尴尬,上回见到的年轻男女们明显还没起床,在族里一边走,一边松动筋骨的,都是些中年人。
一路都有一股馥郁的花香,清甜的,让人不由心情愉快起来。
乌丸对小窦说道:“你说白婵怎么不种金木樨呢?也是香花,你回去可以提醒提醒她,你看多好闻啊,甜丝丝的。”
小窦只要一听见白婵的名字,就像个河蚌一样,紧紧闭上嘴,并用谴责的眼光看着乌丸。
乌丸就觉得特别有意思,心痒痒,老想故意气他一气。
才走了一截,忽然前面二人停了下来,“嗖”地丢下乌丸和小窦冲到了庭院中一棵大树下。张开手臂,仰着头在底下来回移动。
小窦愣了一愣问乌丸:“他们是经过这里就要跟树神行这种礼吗?”
乌丸也正看着那处,可他没在看树下的人。他看见高高的金木樨树上,有个少女险伶伶地站在一根不太粗的树枝上摘着金木樨。
他只见到她一个背影。
她一头长长的乌发垂在身后,穿一袭宽大的素白长袍,腰间系着腰带。
腰细,腰带就显得长了,她系了一个蝴蝶结,飘带还长长地垂着。
初秋的早上,已经有些寒气,这少女却不怕冷似的,光着脚爬在树上。她一边挑挑拣拣,半天才摘一些花放到她揣着的小布袋里,一边又往更高的树枝够去。
底下两个青年很紧张,似乎又不敢喊,怕吓到她。只是紧盯着她,随着她的移动,调整自己在树下的位置。
乌丸的心“咚咚”跳地极快,他忍不住跑了起来。
冲到树下,不错眼地紧紧盯着树上的少女,轻轻叫了声:“林微昕。”
少女听见声音,蓦然回头看向乌丸。
乌丸愣住了。
他见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怔怔看着自己。这是一张极美的精致脸孔,美到像在发着光。比王动和滇池蝾螈的金角还更美。
乌丸心中酸涩,这大概是蝾螈族里谁家的小姑娘,这不是林微昕。
乌丸对着她失落地一笑,道歉道:“刚才失礼了,姑娘的背影像我一位故人,一时认错,唐突了……。”
这少女盯了乌丸一会儿,笑靥如花般绽放在脸上。她的眼睛像盛满了星烬一般,熠熠发着光。
她说:“哈,你是乌丸!”
乌丸心头又是一跳,这是林微昕的声音,一丝不错的,林微昕的声音。
她冲乌丸得意一笑,张开双臂道:“接住我,我跳下来了哦。”
乌丸大惊,连忙飞身起来接住了她。
抱着她落到地上,乌丸就想放她下来。可见她光着脚,又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抱着。喊小窦赶紧变双软鞋出来。
少女歪着头打量乌丸,忽然狡黠一笑:“我记得你更多时候是一个胖大叔。你变样了。”
听到这句话,乌丸绷不住了,紧紧搂住怀中的少女,眼泪止都止不住地哭了出来。
少女惊讶地看着乌丸泣不成声,过了一下,她的眼眶也慢慢红了。她也伸出手来紧紧搂住乌丸,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小窦拿着一双鞋,走也不是,留在原地也不是。只能把鞋放在乌丸身前,赶快背过身去和另外两个一样尴尬的人说话。
小窦说:“这位姑娘是……”
两位青年中的一位说道:“这是这次金角带回来的贵客。”
另一位青年补充道:“她的兄长此时正在会客厅和金角说着话。”
小窦“哦”一声,提醒这两位道:“让金角大人等着也不礼貌……”意思喊他们去叫那两个哭哭啼啼的小情侣别哭了。
谁知两位青年完全不接茬,反过来提醒小窦:“听说这位姑娘的兄长有急事要找这位乌丸大人……”意思你去,你们有急事又不是我们。
三个人听着后头俩人越哭越伤心,心里可不也难过吗?于是过了不久,金木樨树下一堆人都各自想着各自的伤心事,抹着眼泪。
第三回经过此树的一位中年人,又悄悄看了一眼抽抽噎噎,红着眼睛的那群人。
他一边做着拉伸一边对旁边刚跑停下来,还在气喘吁吁的同伴肯定地说道:“花粉过敏。唉……现在这世道,年纪轻轻就什么怪病都会得,还不赶紧离那棵树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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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庙一般宽敞的会客厅里,十分安静。
滇池蝾螈的金角正坐在那张宽大的坐榻上排着卦,小几上还放着一把蓍草没收起来。
她下首有两张椅子,一张上坐着一位一身白袍的男人,风姿隽秀,正是从出云岛跟着金角过来的桑染了。
桑染脸上有疲劳憔悴之色,眉头不自觉微微皱着,静静坐在一旁,等着乌丸来,
另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脸上时不时会流露出一两分焦灼的戾气,但他很注意控制这些。往往只是一闪而过,立刻又恢复了那个谦恭有礼,从容大方的样子。这青年就是阿古了。
阿古坐在桑染下首的一张椅子上,有些心神不宁地紧紧攥着拳头,时不时看一眼桑染。
这时,有人通禀说,贵客们到了。
桑染急切地看向了门口。
第一个进来的,却是小窦。
小窦走进来后,与大家见礼打招呼。
金角微微一笑道:“你来得倒巧,既然你赶来的时机好,那我这卦就为你算吧。大过,九五的动爻……”
“你会找一个比你大的爱侣……”
小窦忽然觉得他这次出门就是天意让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来跟他提白婵的。
真是天意难违。
第一百六六章 一波三折
随后,桑染看见乌丸牵着林微昕走了进来,林微昕穿了双没见过的白色软鞋。
林微昕一眼就看见桑染坐在里面。马上松开乌丸的手,冲桑染露出一个心虚的笑容,鬼鬼祟祟走去他身边挨着。
桑染温声说道:“和金角大人打招呼了吗?”
林微昕马上对金角行了礼。金角给她布了张椅子挨着桑染。她一边坐下去,一边还对阿古拼命使眼色。
阿古不动声色,突然对她做了个嘴歪眼斜的鬼脸。
林微昕就嘟起了嘴,回了阿古一个更丑的鬼脸。
乌丸快步走到桑染跟前,对他行个礼,说了句:“这些年辛苦你了银角。”
桑染回礼道:“乌丸你说这些做什么。”
然后又是一圈见礼。
坐下来后,乌丸立刻问桑染出了什么事。这么急着找他。
桑染先看了眼林微昕。跟阿古说:“我昨天看见西门外见到有一丛桔梗,花苞鼓足了,说不定今早就要开了。平常都是紫色的,这一丛里依稀有株淡粉色的和一株白色的。要不你带昕昕去看看,要是开了,可以三色都剪一些回来插瓶。”
又对林微昕说:“要是开了,这粉色的戴在头发上好看,像小星星。没开的花苞也可爱,像胖鼓鼓的海星,你一定会喜欢的。还有白色,我以前没见过白色的呢。”
林微昕听了,就小声嘀咕一句:“那我们一起去嘛。”
桑染说:“我们这里要说正经事,要是说完了去,太阳太烈了,白色和粉色可就晒变色了。”
林微昕老大不情愿地站起来和大家打了招呼,跟着阿古出去了。小窦见他们要讲什么严重的事情,马上说自己也想去看看桔梗花。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了。
人刚一出门,门口就传来林微昕兴致勃勃的声音:“阿古,正好西门那片草海住着好多海鸟,我们顺便去找点鸟蛋回来烤了吃。”
接着,小窦不悦地说道:“你这孩子,你知道丢了蛋的飞禽多伤心吗?”几个人说着就走远了。
桑染想起她前一秒还磨磨蹭蹭不想出去,一出去就立刻想到了好玩的。忍不住自己低头笑了一回。
乌丸有些奇怪地问桑染:“银角,你为什么要这样哄着她出去。你直接告诉她,她不能听不就行了,再说了,什么事情不能给她听?”
金角坐在那儿,脸上就露出玩味的笑来。只是她低着头,没有人注意到。
桑染没答。
金角就打了个岔问乌丸还吃不吃血蔷薇饼,说这是今年最后一趟新鲜的蔷薇馅了,后面天冷再吃就是陈花做的了。
乌丸心思不在上面,就说不吃。忽然想起什么,笑着跟金角道谢,感谢她把东西带给桑染,又把他们三人接过来。
金角遂笑着客套了一番。
乌丸又道:“今天早上我们刚到门外,金角大人就遣了人来开门,是不是金角大人昨日起的卦象上说的?”
金角抿嘴笑了,睃一眼桑染,同乌丸讲道:“不是,是星鲛咖啡店的恽店长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你非要昨晚上就从大研里赶过来,估计你会天一亮就来等门开,我就喊人先去看看的。”
乌丸愣了半天神,金角还用人族的电话?
金角眼睛滋滋冒光,大大地夸了手机一通。说了好多让人难以判断她到底是不是在恶意炫耀的话。
比如什么“你和窦大人一离开星鲛咖啡馆,我们就接到了电话”,“要是你也有电话那你都不用专程去一趟大研里”,“要是你有手机,你昨晚就可以和桑染说上话,还能视频,视频你懂吗?”
乌丸忽然想起,柴珺和安不是这些年一直在和林微昕的父母视频吗?别人不知道,他们该知道有更方便的联系方式啊。哼……回去再和他们理论。
乌丸走神了,桑染和林微昕既然来了这里,林微昕也不是小娃娃了,那就不用一天到晚在家待着了。是不是以后,他们几个就可以一起到处游历。如果这样,过阵子他们也各自买个手机,万一有什么事临时分开一下,也可以联系。
桑染全程没有参与这些讨论,只向着乌丸问了句:“你这几年过得可顺利?”
乌丸就拉回思路,挑了些有趣的,简单跟他说了说自己的大概经历。
桑染听了,附和了几句有趣。
乌丸就问起他们在出云岛的情况来。
桑染淡淡说道:“我们这几年过得不太顺遂。”
乌丸吃了一惊。桑染性格安静,除了说起他那些岐黄、巫蛊之术话多一点,本身话就不算多。他自己私人的事情很少提,更是几乎不会讲负面的事情。这样开门见山就说不顺遂,实在让人有点担心。
就听桑染简单地说起来了。
乌丸走后,出云小岛也扩建好了,招财开了一家酒馆,阿古在酒馆帮忙,桑染领着林微昕住在小岛靠外海那头,平时就去出云大岛给岛民上上基本法术课。林微昕天真活泼,桑染花了很多心思教她法术,一天一天把自己的所学传到林微昕脑子里,盼望着过几年就能教出个天才来。
这样渐入佳境的日子只过了两年多。
第三年开始,林微昕经常出现晕厥症状,慢慢变虚弱了,大多数时间都想睡觉。
桑染一直以为是她的精魄碎片与这个生骨肉造的肉身有些冲突,也一直在往镇魂安神的方面治。收效甚微。
后来有一天,酒馆来了个人族修士,喝多了在那吹嘘自己专修岐黄之术,可以白骨生肉,死而复生。招财一直忧心林微昕的事,就出诊金,请他酒醒后帮看一看。
第二天,那人帮林微昕稍稍检查后惊恐万状,说林微昕不是人族,胸腔中空空如也,心脏都没有。
他的医术自然是吹牛的,可也是遇到他后,桑染他们才发现,林微昕养出来的肉身居然会是没有心脏的。
桑染和犀鸟夫妇、砗磲夫妇一起一起又重复了一遍林微昕复活前的日子。没日没夜翻书,犀鸟大人还去问了族中耆老。砗磲本身就是耆老,可惜乌丸和豆豆不在,他们费了好多工夫。
招财和阿古在酒馆搞了一个小小的悬赏,用金苹果酿的苹果酒做彩头,引酒客们说相关的线索。
几管齐下,终于理出了一个大概。砗磲之前找的那个古法是没问题的,问题也许出在林微昕本身就没有心脏。
这就回到了那片明显不属于她的强大的精魄碎片上,之前那片应该就是替代了心脏的作用。
这样看来,最简单的方法也许就是把那片精魄碎片放回她的胸腔里。
第一百六七章 最终治疗方案
这时候,招财那来消息了。
酒馆悬赏来的一个精怪说他有一本书,是原属于蜣螂族《亡灵书》的一部分,后来编著时被特意分离了出来。
里面提到了重塑一颗心脏的方法。还说到《亡灵书》里的蜣螂雕塑,本身就有保护心脏的寓意。是在等待重生的期间守护心脏的。
最后招财做中间人,用手指长的一小瓶林溪蝾螈的血,三百年的灵气珠五颗,金苹果酒两桶换了那本书的抄本。
听到这儿,乌丸问:“那林溪蝾螈的血……”
桑染点点头,毫不介意地说道:“就是我的血,我们的血本来就可以入药。有的药剂或者丸药配方里会用到,我自己也经常会用到。因为我们有再生的能力,所以我们的血还是挺炙手可热的。”
金角干干笑了声。
乌丸也不知该说什么,就没说话。
桑染接着说下去,拿到书后,大家都详细看了书上教的几种方法。有一些方法里的东西,根本找不到的,什么“‘芦苇之野’的蛇鹫孵出雏鸟后的蓝色蛋壳”,‘芦苇之野’是人神共居时代的记录里才有的,现在根本不知道在哪儿。
看到里面唯一可以试着尝试的只有一个方法,拿一颗活着的心脏将所有筋脉与原来的肉体连起来。
或者就把原来那片精魄碎片放进去。
桑染说到这,停了一下。
又接着说道:“我们蝾螈族可以再生,所以当时我想,如果冒险一点,是不是可以将我的心脏取一半然后连着我一半的血液都换给林微昕。如果她具有和我一样的再生能力,她就能……”
金角冷峻地说道:“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蝾螈族这几万年,从来没有人这样做过。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性是你们都死了。”
“你与其这样,不如就用族里的密法,截断你自己的生机,换她活着好了,起码这样肯定还有一个人活着。”金角的话里带上了急躁的火气。
“那如果用原来那片精魄碎片呢?”乌丸的嗓子发干。
桑染也不解释或者反驳,面容沉静地继续说着。
“砗磲夫妇说,如果这样,她现在又有肉身了,她也许会作为金鸢天狗复活吧。”
“这样,她也许就会把作为林微昕的事情全忘了。然后不知她会不会变成故事里那个暴戾的杀神,也不知她会不会被人族和天狗族联合起来追杀。”
乌丸打断桑染:“等一等,你说的这些都是可能性,现在我们首先要看哪种办法她能活下来。其他的后面再想。你不要在这里患得患失,我听下来,用精魄碎片是我们目前唯一的选择。既然她以前也是用精魄碎片好好活了30几年,那说明这个碎片未必像你想得那样强大。”
“然后她没有心脏,那这几年,是怎么能活下来的呢?”
桑染回答道:“我们讨论下来,觉得是那两颗金色的珠子,月读命和尤良比女神赐予的。后来也证明,就是因为那两颗珠子。”
乌丸立刻追问:“怎么证明的?”
桑染缓缓说道:“你别急,你听我继续往下说。”
林微昕似乎比人族的孩子长得快一些,复活两年后,就变成七八岁的样子,和堆堆在岛上时差不多大。
现在知道是因为神明赐下的金色珠子被消耗掉了,当时并不知道。只能看到她的生机渐渐消散了,身体也停止了生长。
《亡灵书》里有一个法子可以暂时做做一颗心脏维持基本的生存,然后再着手准备真正的心脏的重塑。于是桑染就按照那个,取了自己心脏上的筋管,用乌丸雕给林微昕那枚蜣螂雕像,暂时做了一个替代品。
桑染用了幻术,隐藏了那些筋管,将雕像做成项链,给林微昕挂在身上。这样可以暂时维持她的生机,只需要每天晚上要花小半个晚上帮她净化雕像上的浊气。再注灵气进去。
然后桑染每晚为林微昕净化完项链的雕像,就去海边向月读命祈祷以求再次获得神谕。
这样又过了一年多,虽然有项链,但是林微昕还是不可避免地虚弱下去了。
桑染说着:“之前她特别淘气,上树下海,到处惹祸,精力旺盛。可后来,她都没有力气做这些她喜欢的事情了。”
“从她开始经常晕厥之后,有一天晚上,她拉着我去大王花那里,非要在花里面睡,也不嫌里面臭了。我想大概她在大王花里更有安全感吧,就每天陪着她住在那里。这样睡一觉醒来,她精神又会好一点。再到后来,她精神差到,白天都要把她送到砗磲的壳里去吸收灵气才行。”
“我照顾她,慢慢有点力不从心。于是阿古和招财张罗着去雅伽岛的豆狸事务所找你回来。本来我们以为要找到你很容易,谁知竟然一直没有消息。”
“三个多月前,有一天晚上,她忽然不告而别,我们全岛找了她一晚上……”
桑染蓦然停在这儿,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那天晚上早一些时候,他背着她去大王花,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背上。她像小时候一样,手在他的长发里穿来穿去,过一下,突然问他:“桑染,我还能好起来吗?”
桑染当场眼泪就流了一脸。那句话真是比刀剜心还痛。
等她睡了,桑染就如往常一样,帮她净化了雕像,然后去了沙滩向月读命祈祷。
再等他回到大王花这里时,她已经不见了。
回想起那时发现林微昕不见了时心情,桑染眼圈一红,差点又要落泪。他不得不稳了稳情绪。
第二天一早,天空刚泛鱼肚白,他忽然感受到神谕,让他马上去出云小岛靠外海那面。
在那里,他再一次见到了月读命。月读命把抱着的一个熟睡的少女递给了他。
告诉他,有一个古老的密法,只有用挚爱之人的心瓣放入林微昕的胸腔,与她的胸腔筋管相连,加上收集了的十年的月银霜和星烬,才能让她长出一颗真正的精怪的心脏。然后再过十年,喝下在精怪世界收集的三滴祭酒。她就会完全变成一个精怪。
并说会给他七颗维持生机的仙灵,叫他按年给她导入。
最后,月读命对桑染说:“你把她骨头里的心火引到了你自己身上。我帮你取出来吧。这次一切的波折都因为这心火。既然由我们开始,也由我们来结束吧。这心火我取走了。你回去吧。”
桑染抱着林微昕往屋里去时,他隐约听见月读命喃喃自语着:“再也不要搞出这些东西来倨傲地玩弄人心了,真的很差劲啊。”
“就是这样。”桑染挑重要的、适合说的说完,平静地看着乌丸,“我们还有六年多的时间来确定,用谁的心脏。”
第一百六八章 好意
金角坐在坐榻上看着桑染,这么多年不见,他还是变了。
眉心有道忧心的痕迹,平白看起来有些沧桑,带上了一点烟火气。还以为他永远不会变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把他哄来这里对不对,走着看吧,总之是好意。
在她出发去精怪世界前,曾替银角随手卜了一卦。
是蛊卦。蛊,器皿中有虫子谓之蛊,稻谷中长出飞虫来也叫做蛊。上卦艮为少男,下卦巽为长女。九二与六五阴阳相向,女惑男之相也。
她初到出云岛,由一只黑白貘领着去找桑染。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桑染站在一棵树下仰头笑着和树上的人说话。等她走到树下才看见树上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正兴高采烈地把树上的芒果一个个指给桑染看,问他要哪一个。
桑染回答那少女前,先看见了金角,于是丢下那里,惊喜地跑来与她打招呼,又寒暄了几句。
兴许是感觉受到了冷落,那个少女嚷着“接住我,我要跳下来咯。”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
桑染也不以为意,急速移动回去,顺手就接住了她,放在地上。
桑染叫她林微昕,这不是乌丸嘴里那个心仪之人吗?
桑染喊那个叫阿古的少年带着林微昕去玩,与自己聊了聊这些年的情况。
她这才搞清楚这个姑娘的来历。是被复活了的啊……真了不起。若真是金鸢天狗转世,可不就是老妖怪了么。金角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原来卦象是落在这儿。
于是金角一起念,把乌丸让带的东西拿出来给桑染时,不经意地告诉桑染,乌丸就在他们族居附近。不如带着林微昕一起去找乌丸,既然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大家一起早点商量总是更好的,总不能等乌丸一回来立刻叫他剖半颗心来。
要是平时,不是共存时代也不能自由来去,这次赶上她来开会,若说他是滇池蝾螈的银角,可以一同通过豆狸事务所的通道过去。
桑染略一考虑就同意了。她当时还以为是自己说动了桑染,后来才知,桑染心里有他自己的打算。
金角脸上又露出微嘲的笑容。
今天这乌丸来了,这林微昕立刻就和他手牵着手过来了,呵,真比话本子还精彩。
有些人为什么能占着神明的偏爱。凭什么?人人都只能活一次,这世界上那么多失去亲人的人,凭什么只有她能再活一次?这不公平。
若芽,我的若芽,为什么不能再活一次呢?金角的眼里迸发出恨意,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垂下来盖住了眼里的光芒。
这时候,乌丸正在问桑染:“为什么……林微昕的样子、性格都变了,完全……变成了其他人。”
桑染忽然露出尴尬之色来。
他就知道乌丸要问,可他有什么办法……
于是解释起来。
林微昕复活之后,岛民不再以“一位人族大人”看待她,大家当她“圣女”、“大梵天的恩泽”、“大梵天的使者”来看。
刚开始,他们还住在林微昕原来的山洞里。
可是出云岛的岛民一向没有什么门户的概念,以前尚且没有,现在更没有了。
桑染每天天不亮就会被那些炽热的目光叫醒,一睁开眼就是满山洞的蝙蝠和小鸟。睡前还没有,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这样目光炯炯盯着他们多久了。
旁边的地上又是鲜花又是瓜果。他们山洞变成了夜行动物睡前互道晚安的圣地,日行动物醒来的打卡第一站。
当然也不是全无好处,起码想要些什么东西,在屋里坐着说一句,一会儿就有人送来。
可林微昕是个小娃娃,她要出去玩啊。于是有一天,等桑染睁开眼睛,山洞里意外地安静。一个人都没有,包括林微昕。他吓出一身冷汗,喊了阿古满岛地找。
很快就找到了她,她正骑着黑白貘阿末,后面跟着一大群岛民在森林里游行。那只是一个开始。
后来他们山洞晚上任何时候都候着人,只要林微昕一睁眼说,出去玩吧。总有当值的人带她出去玩。桑染就有些头大了。只能去和犀鸟大人商量说林微昕白天要学习,晚上要保证睡眠,请大家每天挑个固定的时候来参观。
之后,桑染就开始拘着她学大半天法术,怕她伤眼睛,都直接把内容传到她脑子里。一点一点掰碎了教。
桑染很快发现,她比原来要聪明多了,学得又快又好,还喜欢学习新东西。孺子可教,自然也就教地更尽心。学习以外,她经常跟着岛民到处玩。
她长得玉雪可爱,虽说是三四岁的身量,可会说的话远超过三四岁,经常说一些又成熟又冒着傻气的话引得岛民又当她圣女敬着,又当她幼崽纵容着。
她就跟着学人家的本事,要不就学着别人的形态。到后来,泡在泥泽里、刨坑、啄木头、抓蚂蚁,哪样她都会,都喜欢,更不用说那些常规的正常的事情,上树摘果,下海捕鱼。
她的变化术无比精妙,比原来那个林微昕可谓天差地别。她甚至变成豹脚蚊盯过桑染一口,差点被桑染一巴掌拍死。
桑染还时常见她“哈哈哈哈”一路大笑着和小犀鸟聊天,回来就把岛上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告诉桑染。到现在桑染对岛上这些族谁怕老婆,谁的孩子不是亲生的,谁是打架最厉害的,每一桩都如数家珍。
那一年金苹果大丰收,犀鸟大人发现里面有一枚金苹果灵气之充沛,与其他苹果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仿佛出现了返古现象一样。
就自作主张把那个苹果给林微昕吃了,还怕桑染拦着,哄着林微昕在他家吃完了再回去。
那个苹果可能真是返古了,听说以前最初那棵树结的金苹果,吃了就可以把皮相之美提升到极致。当时东部人的女贵族为了这几个苹果几乎要发动内战。
林微昕吃完第二天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桑染问了她半天才搞明白是犀鸟大人的“好意”,他委婉地向犀鸟大人表示了不满。
犀鸟大人很是坦率地说:“小大人是大梵天的恩泽再现,自然要有符合这个身份的相貌。再说了,乌丸大人想必也会更喜欢她现在的样子。乌丸大人可是感动了大梵天的人,他能有如此深厚的神泽,我们也要多为乌丸大人想想。都是好意不是么。”
第一百六九章 没规矩
乌丸“哦”一声。他还有些不确定,林微昕回来了,不是小娃娃了,样子也变了。
所以林微昕到底算回来了吗?
桑染看一眼乌丸脸色,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反应。那要死要活的,让旁人也跟着哭跟着笑的热情似乎不见了。他眉头不自觉地又皱了起来。
他跟乌丸说起林微昕现在的脾性来,乌丸对林微昕以前就不太肯相让,现在这个林微昕可不是以前那个性子,不提前说一下,保不准晚饭前就吵起来。
于是桑染委婉地说道:“林微昕三个月前还只有7、8岁的样子,后来被月读命救回来时已经是现在这样大小,所以你别看她是个大人的样子了,其实还是孩子气。她说话做事与三个月前还没有什么区别,不太有分寸。你多念着点她小,让着她点。”
说到这儿,乌丸忽然想起刚才听的时候就想问的地方,就问道:“林微昕是怎么会一夜变成现在这样大小的?又吃了什么东西吗?”
桑染摇摇头,说:“我问了她才知道,她说在大王花中听见有声音叫她,她就跟着声音去了,那声音在水底,她就跳下海,看到一群银霞水母,她躲过它们后就误进了一个全是金色碎片的山洞。我估计就是夕烧金那个山洞了。后来的事情她就说不记得了。”
乌丸又问:“是什么声音喊她?”
桑染又摇摇头:“她那时极为虚弱,我都不知道她怎么走了那么远的路,还下了海,还游到夕烧金的山洞的。不知道是不是被魇到了。再问她就不肯说了。你别看她小,她脾气很倔。你和她相处,要软和一点。”
正说着,林微昕一阵风似的冲进来了,朝着桑染直扑过去。
嘴里嗔怪着:“我一到门口就听见你在说我坏话,我耳朵好着呢。你不是教我不要在背后说人长短吗?你自己怎么做不到。”
桑染笑起来,拍她搂着他脖子的手臂,努力正色说道:“我说你好几次了,你现在不是小时候了,要有女孩子的样子。”
林微昕悻悻地缩回手臂。
也正色和桑染说道:“我之前病着,你天天给我许愿,说等我病好了就随便我爬树,随便我淘气,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想想你说了没?”
桑染见她一本正经板个脸和自己理论,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心里又一直提醒自己,这样的时候很快就要没有了,珍惜啊珍惜啊。
林微昕见桑染不答话,就当他默认了,接着又说:“你还答应我等我好了,我随时都可以在树上跳上跳下,你保证会接着我,不会摔着我对不对?你还答应我想吃草团子一次就给我吃两个,保证不皱眉头对不对?你还说以后不要求我像个女孩子的样子了,不拘着我了,只要我病好就好,再不骂我了,不对我管头管脚了。都是你说的对吗?”
“除了爬树,其他都没兑现,现在天天说我大了不能像以前那样了。可我还不想这么快长这么大啊,起码要等你兑现了那些再说……”
林微昕插着腰在那呱唧呱唧说着,可这话里的内容却不由让人心酸。
乌丸看一眼桑染,见他表情也不复四年前轻快从容,可想而知,林微昕这几年的情况肯定很折磨人。心里不由感到抱歉。试着想了想桑染在什么情况下说出那些话,那时心情一定很绝望吧。
桑染有些应付不了林微昕开始摆事实讲道理了,于是打岔道:“对了,桔梗花呢,摘到没?可开了?”
林微昕来了精神,又开始和桑染说起摘花的事情了。
一时间冷清的会客厅里就听见她清脆的声音在唧唧呱呱,添了几分热闹。
桑染怎么不知道这样别人看在眼里不成体统,可他也是拿林微昕没办法。
金苹果事件后,桑染下定决心带着林微昕去小出云岛住,与其他人隔绝起来。
他隐约有些不安,总觉得他人给与的这样的优待会给林微昕带来大麻烦。
但是她已经养成了淘气的脾性,没人跟她玩,她就自己玩,揪着阿古和桑染陪她玩。还时常下水找砗磲夫妇玩。
有几次惹了祸就躲去砗磲壳里躲着,等桑染满岛找不到,急到眼泪落下来,那些给她报信的人就赶快告诉砗磲夫妇。她这才跑出来,借着桑染那一下后怕的劲头,躲过责罚。
小小的就知道读脸色,耍心眼,鬼点子眼睛一转就一个。可你若是让她如愿了,不管多小的小事,她又会像团麦芽糖似的粘着你,笑眯眯粘在你的手臂上不撒手,嘴里甜言蜜语说个不停。
管不了,也狠不下心管。想着大一点多给她讲讲道理,就懂事了。谁知她就病了。
这一病,哪还有什么原则可言。
随着她病情加重,出门路都不走了。不是背着就是抱着,不是桑染就是阿古,到后来,阿末也常常来驮着她到处走走。那段时间全岛都是一片愁云惨雾。再也没人想来看她了,她似乎是被神明厌弃了。大家开始躲着她。
桑染庆幸自己早早带她住来这里,又庆幸她现在没精神,又还小,不懂这些势利甚至残酷的反馈。
那一段时间,桑染犯了癔病一样每天想着怎么才能切半颗心,再换半身血给她。看她自己想去大王花里待着,桑染就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回光返照,是不是天亮后,大王花里什么都没有。每天晚上等她睡熟了,都会忍不住去探一探她的鼻息,生怕她无声无息地就死了。
谁会明白他那时的无助和绝望。这堂上坐着的那个人会知道这种失而复得又要失去的加倍的撕扯。乌丸也不能,只有他自己知道。还有那簇心火知道。
那个人族修行者说了林微昕没有心脏后,桑染也帮她检查过一次,发现她胸口的肋骨里有一簇心火。他也束手无策,心脏都没有这心火居然也不熄灭。于是他把它引到了自己身上。然后他明白了,他一直都低估了痛苦,低估了心火。更没见识过它们碰在一起爆发的巨大破坏力。
总之,都过去了。现在一切都好了,就等看乌丸愿不愿意拿出心瓣来了,不拿也不要紧。有他呢。
桑染想着自己的心事。
乌丸却在悄悄打量着林微昕。
林微昕和小窦出去采了回花,就熟悉了。林微昕正在听小窦介绍滇云这里的各种花花草草。她听得入神,一双寥若晨星的眼睛紧紧盯着小窦,时不时露出惊讶的表情,一脸稚气,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违和,却也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美。
乌丸看着看着也看入了迷。
第一百七〇章 交心
林微昕掏出早上那个布袋子来,把里面的金木樨拈了一小点给小窦,期待地看着他问道:“香吧。”
小窦闻了闻,点点头,高兴地说:“可以做汤圆馅心,也可煮好了在糖水里加一点,还可以泡茶,还能用蜂蜜泡上,过几个月就有桂花蜜,泡水喝最香。”
林微昕拉着他,立马就想去接着采。
小窦忙道:“现在太阳太大了,咱们傍晚再去。”
林微昕就拼命点起头来。
突然想起什么,她又从布袋中拿出一朵白色的桔梗花,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桑染,故作大方地说道:“看,我帮你采的,你不是说你没见过吗?现在可见到了吧。下次记得和别人说是我采了送你,你才第一次见到的。”
桑染就笑着接过去,仔细把花看了一遍,点点头说知道了。
林微昕又从袋子里掏出一朵粉色的,问桑染好不好看。桑染耐心地又仔细端详了一遍,说好看。顺手就用法术帮她别在耳后的头发上。
乌丸看到后,心里忽然一动,他感到了一种熟悉的怪异的感觉。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看见苏木给白婵头发上簪花的时候。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疑虑,看看桑染又看看林微昕。
金角看到了乌丸的表情,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这时,在林微昕侧边坐着的阿古忽然站了起来,他走到林微昕边上,细心地替她把几缕缠在一起的头发顺了一顺。
嘴上责怪道:“这两个月,天天都在告诉你,你是大姑娘了。怎么还是不记得,还只当自己七岁,现在了都还要我们照顾。你得自己学学梳头了,不然你怎么嫁人。总不能带着桑染大人和我去给你梳头,给你当保镖,还要当牛做马背着你到处跑。”
林微昕脸红了,气呼呼地骂阿古:“你老这么说,你可真烦,比砗磲爷爷话都多。你再这样说我就不和你玩了。下次我上椰子树采到的椰子也不给你吃了,犀鸟大人家的随便果我也不给你留了。”
阿古又开始哄她,“行了行了,我以后也不吃了。你不是特地给乌丸大人采了一朵桔梗吗?你快拿去给他呀。”
林微昕恨恨地说道:“你不要吃也不行,我偏偏要留给你吃!哼!”狠狠跺了两次脚,才拿着布袋跑去乌丸边上坐着。
阿古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回座位坐着,悄悄看了眼桑染。桑染神情自若地坐着,把那朵白色的桔梗收进了怀里。端起茶杯,慢吞吞喝了半杯茶。
阿古又看向乌丸。林微昕正拿着那朵紫色的桔梗在和乌丸的樱鼠色袍子比对颜色,一边歪着头冲着乌丸笑。乌丸也看着林微昕笑起来,两个人的眼睛都亮晶晶的,满脸高兴。
阿古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乌丸心中那点疑虑倒是消了。
想想也是,听桑染说他带着林微昕住在那个小岛靠外海那边,岛上也没旁人,梳头这些,也只能是桑染、阿古他们帮着做,真是为难他们了。难怪林微昕头发也不束起来。
又想着林微昕看着倒是大人的样子了,怎么思维方式三个月了还是没有一致起来,是不是哪里又什么关节没理通,心里不由又有些担心。
金角这时候说道:“我找个小姑娘来照顾林微昕吧。你们也照顾不好。”
乌丸就道了声谢。桑染也跟着道了声谢。
金角就笑着说道:“桑染你要是真心谢我,就陪我下下棋。上次你让乌丸大人带来的酒我也还剩着点儿,我们什么时候喝了吧。味道我喜欢,你要不再帮我酿几瓶收着,省地我想喝了,还得等着开会去精怪世界。”
桑染也笑着说:“你喜欢就最好不过了。那我们傍晚来下棋吧。一会儿该吃午饭了。吃了午饭我和乌丸再聊聊。”
下午,乌丸和桑染坐在一起聊天。
乌丸半开玩笑问道:“你可打算留在族里做银角?我记得你说过,滇池蝾螈一族分出去后,摒弃了血祭的习俗,就算一族有两个金角也不要紧。只要一个做银角就可以。”
桑染目露忧色道:“虽说如此,可是若苗的腿一年中有好些天都疼痛难忍,恐是天罚。我来这以后一直都在找有没有办法治疗她的腿。”
乌丸看桑染真心实意地担心金角,就提议道:“要不要去豆豆的抽屉库看看书。对了,豆豆找到他的主人苏木了……”
乌丸和桑染细细地把自己这四年,又重新讲了一遍,包括林溪蝾螈族长那卦,去林微昕家遇到柴珺和安,又遇到了王动,还有瑶光的故事,还有堆堆跟着王动去了长伯山,还有滇池与出云池的关联,还有苏木,还有小窦和白婵,还有杜若,还有金鸢天狗一族的避世生活。
还有他的退缩,他的犹豫,还有人俑杯的事。他毫不隐瞒地都告诉了桑染。
桑染见到乌丸后第一次真正地展颜笑起来。
他打趣乌丸问王动到底有多好看?比若苗还好看吗?总不会有现在的林微昕好看吧。还是因为王动是乌丸第一次见到以暴力代替说理的女神怪,因为打不过,所以心中不由生了仰慕?
乌丸感到他与桑染之间的熟悉感与信任感又回来了,不由松一口气。心里暖洋洋的。
讽刺桑染道:“我是打不过她,你就更别提了,你连我我都打不过。”
桑染笑眯眯地说道:“可我没遇到她啊,也就没被揍那么惨过。更没有后面不知死活,口不择言,说自己认得个超漂亮的女神怪,以至于对自己爱侣退缩了。又被自己小舅子合伙揍一顿。”
乌丸气鼓鼓找不出话来反驳。想想确实是自己讲话二百五了,明明根本不是这个因果关系,但连着说起来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也算长个教训吧。
他告诉桑染,王动教给他一些与人相处的道理,以前他自己并没有想过。比如现在这样,多多沟通,让对方了解自己的想法,不要有误会。
桑染听着,心里不由迟疑了一下。那他,说不说呢。
第一百七一章 白胸苦恶鸟
桑染心里突如其来一阵没头没脑的冲动,心跳都快了一拍。
说啊,为什么不说啊。与其每次都等着阿古来打圆场,不如说了得了。
阿古是好意,可是他也终究不太懂自己,他未免想偏了。
桑染定了定心,说道:“我之前没跟你说,2年前,那个人族修士说林微昕没心脏后,我发现林微昕本该心脏挨着的那根肋骨上有一簇心火。我也不知道,她连心都没有,哪来的心火,还不熄灭。我自己原来那簇是月读命垂怜帮我去掉的,我没有能力帮她去掉,我就引到了我自己身上。”
乌丸心里“咯噔”一下。这事情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好像是他干的?
记得当时林微昕要重造肉身,需要一根他的骨头。他当时满心不平,非想林微昕也尝尝心火灼烧的苦楚,就挑了最接近心脏,埋着心火的那根肋骨给林微昕做生骨肉。
乌丸这样一想,脸上就露出心虚的表情来,他还没开口说出来,桑染就接着说下去了。
“可能因为我带着她一起生活惯了,突然发现她有可能很快会死去,我接受不了。这时候又引了心火上身,之后的一段时间,我的精神状况很差。”
桑染停在这儿,斟酌着用语。
“我起了执念。我怕她会死,怕我又像以前一样,思虑过多,错过了能做的补救,害死了她。所以我对她照顾地无微不至,凡是她的事情也不太肯假以人手。”
“那时候她还小。都还说得过去。但是她突然一夜长成现在这样,就不合适了。可是她还不适应自己长大了,有时候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依赖我,我怕你看了心里不喜……”
乌丸听了,在心里来回过了两遍。
他跟桑染说:“那簇心火,是我弄出来的事情,这事情首先要怪我。”站起来诚心诚意行了个大礼。
桑染忙起来还礼。这才听说了乌丸取肋骨的荒诞缘由。
桑染心里五味陈杂。竟然一开始只是这样,后面事情却往这个方向一直发展下去了。
乌丸又说:“林微昕是她自己,不是我们谁的私物。她有她的想法,我们不能强求。以前你的确精心照顾她,她才能顺顺利利过到现在,她与你亲近也是正常的。现在我若想让她亲近我,我也有好多需要做的。你不用担心我不喜。”
桑染沉默片刻,起来默默向乌丸行了一礼,什么也没说。
乌丸“哎”一声,恼怒道:“你这礼行得好没有道理,我没道理接受啊。你别动,你等着我还礼。你可别还礼了,这样我们才能两清。”
乌丸威胁地对桑染摆了摆手,恭敬对桑染还了一礼。
桑染脸上就恢复了淡淡笑意,“之前我还说你出来四年长进了,现在看看这脾气还是一样。”
乌丸“嘿嘿”一笑。
过一下,桑染又说了句:“你不用担心,这簇心火,最近这次月读命下神谕时,帮我一并取走了……”
乌丸“嗯”一声,说“这心火的厉害我们都算尝到了,只有林微昕运气好。”
大家忽然陷入无言。
这时,林微昕拖着阿古走进屋子来,跟桑染告状,“阿古不陪我去族居外面的荒海,我都告诉他了,那里有一窝小海鸟,我想去看。我保证不会把他们抓回来吃的。可他还是不肯,那个窦大人也不肯去。”
乌丸站起来说:“我陪你去吧。”
林微昕一脸高兴,询问地看向桑染。
桑染就说:“去吧。你认得路,乌丸今天刚来,不认得路。你要把他安全地领回来吃饭。这件事就拜托你了昕昕。”
林微昕脸上就绽开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绚烂笑容,忙不迭点头道:“放心吧,我会把他带回来的。”
伸出一只纤纤小手给乌丸,急急晃了几下,说:“你要拉紧我的手,不能随便松开,不然走丢了可麻烦了。那荒海里可是住着一群白胸苦恶鸟的,它们可凶了,上次差点把我啄伤了。”
乌丸就拉着她的手出去了。
阿古忍不住在她走后笑着说道:“说什么差点把她啄伤了,她自己非要变成了一个大螺在水边……”
桑染也随着阿古笑了,然后对阿古说:“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会儿。”
阿古告辞出门,桑染脸上的笑意就淡了。
林微昕牵着乌丸一边走一边说着:“那个白胸苦恶鸟,听说是被婆婆虐待死的小媳妇儿变的,可我看它们呆呆的,不像是精怪,也没有灵气。它们叫起来就是‘苦恶苦恶苦恶’的,声音特别大。所以它们还没到我跟前,我就已经知道了。再不会给它啄到了。”
乌丸认真听了,问一句:“你说的是姑恶鸟吧。人族传说里被婆婆虐待死的小媳妇变的。这不是我们精怪,是他们人族自己的话本子编的。他们觉得这个鸟的叫声是‘姑恶’。”
林微昕听了愣一愣,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这是上次我在荒海,一个钓鱼的人族爷爷和我说的。我就说嘛,阿古说这叫白胸苦恶鸟,我就奇怪为什么是婆婆虐待死的起这个名字。还以为是婆婆不给她吃饭,她就老是叫‘苦饿苦饿’叫,饿肚子的饿。”
乌丸听了忍不住笑起来。
林微昕不做声了,好像在消化这个消息似的。过一会儿,很严肃地问乌丸:“你妈妈凶吗?会虐待我吗?”
乌丸冷不防她问出这样的问题,一下子心猛跳了一下,慌乱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微昕随意答道:“因为我长大了就得嫁给你啊,你妈妈不就是我婆婆吗?她要是会虐待我,那我们可不能和她一起住。我可不想变成白胸苦恶鸟,它们都住在蔷薇丛里,扎都扎死了。”
乌丸一阵胸闷,问她:“谁跟你说的?”
林微昕一双妙目转过来定定看着乌丸,有点惊讶地问他:“出云岛的人都这样说的,说我是你拿肋骨养了肉身,又跟大梵天苦苦求了,才活过来的。我长大了就要嫁给你。不是这样吗?”
乌丸故作镇定地转开眼睛,不与她对视,回答道:“我爸爸妈妈早就死了。我是祭主大人养大的。他像我爸爸,我没有妈妈。你不用担心这个。”
乌丸感觉手里的这只小手用力握紧了他的,他听见那个小姑娘说:“本来我应该高兴才对,可我想到你小时候没有妈妈,就觉得替你难过。以后我会保护你的,我会做好吃的给你,别怕。”
乌丸的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积起来。他垂着头,格外温柔地回答道:“好,我不怕。”
第一百七二章 来挖坑吧
乌丸被林微昕领着到了荒海边的草丛里,她一个劲往草深处走,一边自言自语:“去哪了呢?那窝小海鸟去哪儿了?”
乌丸看她嘴上说着要找小海鸟,可并不东张西望,只是象征性地嘴上念念,分明就是有明确路线要往草丛深处去。心里不由觉得好笑,也不说破,就由着她拉着自己去了。
走啊走啊,过了一会儿,眼前的草丛都不见了,已经到了滇池边。
林微昕假装惊讶道:“哎呀,走错了,小海鸟不在这一片呢。”
乌丸忍着笑,附和道:“真的!这都湖边了,小海鸟应该不会住在这一片了。”
林微昕看他这么上道,冲他甜丝丝笑了笑。指着湖水说:“我上次和阿古来,看见里面有小螃蟹,我们一起去抓好不好?”
乌丸的脸就僵了僵,决定实话实说:“我游泳不行,潜不下水底。”
林微昕拖长了音“啊”地一声,洋洋得意地对乌丸说:“你没抓过小螃蟹吧,小螃蟹可不住在湖水里面。水太深他们也会淹死哦。小螃蟹在湖边一点的泥地里,他们挖了洞躲在里面。”
乌丸有点戒备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抓它们?”
林微昕歪着头冲着乌丸笑。
乌丸无奈地看着变成松鼠的林微昕,又确认了一遍:“我也要变成这样吗?有必要吗?两个人挖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这只小红松鼠歪着脑袋看着乌丸。
乌丸只好听她的。
两只松鼠在地上拼命刨地。过了半天才挖了一个一掌深的洞。
林微昕盯了会乌丸油光水滑的被毛,又变成了一只大兔子,乌丸也只好变成了兔子。两只兔子又拼命挖了半天。
也没挖到螃蟹。倒是挖出不少草根小石头。林微昕把挖出来的东西都推到一边堆着,还让乌丸也整理挖出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
乌丸以为林微昕挖不到螃蟹会失望,谁知她高兴着呢。蹦着蹦着四处找地方挖。一口气挖了好几个坑。
乌丸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她压根儿就只是想挖坑玩吧。要抓螃蟹干嘛不从水下一点往岸上挖?
林微昕把一地的坑都挖通了,变成一个不算小的浅坑,还掘一道长长的水道通到湖里。
她变回人形,一把揪起乌丸这只肥兔子的耳朵抱在怀里摸了两下。一边说着:“刚才我就想夸你呢,你的毛好漂亮呀。和你的人形一样漂亮。”
还好乌丸现在是个肥兔子,脸上全是毛,看不出来他既得意地脸红了。
林微昕问乌丸说:“乌丸,能不能请你帮我把水引到这个坑里呀?”
乌丸看她从出来开始,一步接着一步,毫不犹豫,目标明确,敢情早就想好了计划,找他只是专程找了个帮手。于是就问她到底想干吗呢?
林微昕又露出那种甜丝丝的笑来,说道:“我想挖个坑我们一起泡泥浆澡。”
乌丸被她的提议折服了。
等看见林微昕欢呼一声,跳进水和之前挖出来的泥搅成的泥浆里蹦跶,高兴地在里面变成了一只小野猪。
乌丸真的有些惊讶了,林微昕啊林微昕,你不是最爱干净的么??
夕阳西下,两只小野猪舒服地泡在泥塘里,目不转睛盯着西山上的绚烂云霞。
林微昕推推乌丸,说:“再加点温,一会儿太阳下山就有点冷了。”
乌丸推回去,说:“不要了,还要洗干净了才能回去,不然他们可能不会允许我们滴着泥浆进族居。等太阳一下山我们就赶快冲干净,还得赶回去吃饭。”
林微昕说好。翻着肚子,在坑壁上蹭着脑袋,哼起歌来。
“三个斑鸠共一山,两个成双一个单,成双成对飞去了,剩我一个守空山……”
少女的声音如莺啼燕啭,却带着点乐滋滋的味道,就把歌里那股缠绵悱恻的意境冲淡了。
乌丸猛地转过脸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会唱这首歌?”
林微昕不明所以,告诉他道:“前几个月有一天,我在大王花里睡着了,听见有声音喊我,我就跟着声音去到海边。后来我游进一个山洞里,山洞里全是漂亮的金色碎片,我在那里面听见有个人唱这个歌的。我就学会了。”
乌丸想起桑染说过,三个多月前,林微昕有一晚晚独自跑去海里,进了夕烧金的山洞,后来被月读命送了回来。回来就长到现在这么大的样子。桑染还说,林微昕不肯说是谁喊她的。
乌丸于是试探地问道:“你听见谁喊你了?说的什么?”
林微昕扭头看向乌丸,咧开长着两枚小獠牙的嘴笑了。
她说:“是你叫我的呀,乌丸。你说你真想能看我一眼。所以我才去找你的。”
乌丸忽然明白过来了。
那天他与王动、堆堆与瑶光在滇池底相遇,被瑶光困在湖底,自觉没法幸免了。
他以“无尽之结”唬住瑶光,争取时间,让王动带堆堆走。
那一刻“无尽之结”也停下来了,他以为王动他们也走了。
身死湖底,绝非他所愿,他心中愤懑难言,又无力回天,只能轻轻对想象中的林微昕喊了一声:“林微昕,我真希望还能看你一眼。”
之后就准备赴死了。
滇池与出云池底因为共存时代的空间叠加,摞在了一起,最后又因为共存时代结束被生生撕成两半。
不知是不是出云池这两个半边还有一些什么联系的通道,总之,这个声音传到了出云池里,还被林微昕听到了。
乌丸心里只觉得不可思议。
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个疑问,就又问林微昕一句:“你怎么知道是我在叫你的。你记得我是不是?”
林微昕说:“我生病住在大王花里时,每晚都听见你在花外说话,说什么‘真知之眼’的咒语,还有各种祷文,咒语之类的。”
她叹了口气。
乌丸仔细端详这小野猪,她一个一丁点大的小孩,有什么要叹气的?
就听林微昕接着说道:“你的声音可真好听啊,我每天每天听着,也想着什么时候能看你一眼就好了。可小犀鸟、阿末和砗磲奶奶说你还要过七年才回来岛上呢。我就天天数着日子。”
“后来我病老不好,越来越没有力气了。我又看桑染每天眼睛都红红的,可能他趁我睡着了就去哭,看见我醒了就假装高兴。我就想,我大概治不好了。”
“所以那天我听见你说你想看我一眼,我就去了。再过几天说不定我就走不动了。”
“谁知道,去了山洞,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我只听见有个声音在好伤心地唱歌。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第一百七三章 不喜
乌丸变出人形来,把浑身都是泥浆的小野猪从坑里捞出来搂进怀里。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说的来。
林微昕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身子说:“哎呀冷死了,我们快回去吃饭吧,再不回去,桑染要担心我把你弄丢了。”
两人冲干净身上的泥浆,乌丸用原身的一点绒毛帮林微昕擦干水,手牵着手一起往回走去。
路上,乌丸想了半天,跟林微昕说道:“天冷了,回头我拿我的绒毛帮你做件衣服吧。”
林微昕摇摇头,“不要不要,那多疼啊。有次退潮,我被海水卷着走了,阿古一着急,抓住了我的头发,唉,可疼死我了。做衣服得拔下来多少毛啊。我不用你的绒毛,桑染会给我变出合适的衣服来的。”
“诶!我还没见过狸子,你可不可以变出原身给我学学。以后天冷了,我变成狸子不就有自己的绒毛了嘛。”林微昕眼睛发着光盯着乌丸。
乌丸哑然失笑,“你以后可不能和别的精怪这样说。在我们精怪的规矩里,未经许可看别人真身这种事情,一般都要打个不死不休的。问人家真身是什么也不行的,有的精怪专门会用变化术隐藏自己的真身。”
林微昕想了想,精明地说:“因为被坏人知道他们的原身是什么,就可以想办法抓到他们的弱点了。比如,要想抓阿古,就可以拿芒果这些甜水果去哄他,因为他是小猴,他看见好吃的水果就想吃。”
乌丸笑了半天,问她:“那要抓你,要怎么做呢。”
林微昕想了又想,回答说:“我要好好想一想,现在还不能回答你,等我想出来了,我再让你知道。”
乌丸觉得林微昕真有意思,小幼崽一个劲说大人话真是太可爱了。这一本正经的腔调一看就是桑染教出来的。
可是她又算得上有一种神奇的见多识广,比如,乌丸从没想过,变成小野猪泡在一个泥塘里会这么舒服。因为狸子毛长,压根儿不这样做。
可说起来,精怪会变化术,如果能从体会别的族的生活的角度出发,又会多很多新视角,感觉可预期的乐趣也多了好多。这样一想又觉得百无禁忌的林微昕真是有意思,还带着他也变有意思了。
到族里,太阳已经落山了。
小窦吃饭时和林微昕抱怨:“都说好了傍晚去采金木樨,等你半天都不来。”
林微昕息事宁人地跟小窦说:“我和乌丸玩地太高兴给忘记了。对不起啦,明早我们早点起床去采吧,那时候还有露水呢。”
小窦才不上当,继续抱怨:“早上才不好,金木樨后面都要用半干的,有露水反而不好,还要晒干才行。”
乌丸对小窦说:“早起也挺好,可以抓竹虫吃啊,”
小窦还想说什么,看一眼乌丸又看一眼林微昕,就算了。
金角问林微昕:“你们去哪玩了,玩到这么晚才回来。”
林微昕刚想说,眼珠一转,住了嘴。看着乌丸问:“乌丸哥哥,你告诉金角大人,我们出去玩什么了?”
乌丸没摸透她的意思,是桑染不让她挖坑玩泥巴,还是不让她变成小野猪。让他来说自然要是要他做挡箭牌,还巴巴结结加个‘哥哥’。
乌丸见她一脸狡猾,笑得甜蜜蜜的,也跟着笑起来。
说道:“我们去荒海里找小海鸟,没找到。后来就去滇池边挖小螃蟹了,也没挖到。后来我看坑也挖了,不玩一下泥巴太可惜了,就引了水搅了一塘泥浆。后来觉得既然都这么麻烦搅了泥浆了,怎么能不泡一下泥浆澡。就这样。”
金角听了。一本正经赞了两句,说这安排甚有童趣,又说小海鸟不住那里,也许就是因为小螃蟹被它们吃光了,得换个有小螃蟹的地方。
阿古故意问林微昕道:“哎呀头发该弄脏了吧,那泥地里鸟屎最多。”
林微昕立刻反驳道:“我又不是这样泡的,我变成了小野猪,小野猪哪来的头发。而且那里根本就没有鸟屎,那里又没有鸟!”
阿古就“哈”地叫一声:“你看,你又变成小野猪。你又忘记上次被大野猪追着满岛逃的事情了。你答应桑染大人再也不变成小野猪对不对?你不怕哪天真被那只大野猪当成自己的孩子叼回去?”
林微昕就不做声了。
乌丸恍然大悟,啊,原来是这么件事啊。想想也没法说什么,就也不做声了。
桑染倒是一句话没说。
小窦看气氛冷了,就打圆场,问林微昕明天早上几点去采金木樨,还说可以带她一起去抓竹虫,回来炸了吃。
林微昕见桑染除了刚回来时问了她一句,后来就没和她说过话,心下惴惴。听小窦邀约,就可怜巴巴看着桑染,希望他答应,顺便再和自己说句话。
可桑染头也没抬在吃饭。
金角看见了就对小窦说:“这些天在这里,上午的时间,林微昕都要跟着学习的。今天是因为知道乌丸大人和窦大人要来,所以才给她放了半天假。平时她能玩也得到下午。”
小窦尴尬地也不作声了。
一顿饭吃完。
林微昕马上一阵风似的追着桑染去了,抱着他胳膊死命摇。两个人停在那说话,说了半天。总算把桑染说笑了。
两个人就高高兴兴走了。
乌丸远远看着。
好吧,他心里想着,这样看着是有点不喜,虽然也没什么立场不喜。
晚上,乌丸自己变作一只海鸟,飞上了西山的山顶收集月银霜和星烬。
月银霜雪花一样缓缓落在地上,落在乌丸那只收集的琉璃瓶里,眼看快要有半瓶了。
地上一字排开好多的瓶子,有装酒的,装雪花的,装水的,空的,还有一瓶里面有蓝色的精魄碎片,混淆着丝丝缕缕的乳白色灵气。
乌丸从眉心处凝神分出一小团乳白色灵气,加入了存着淡蓝色的精魄碎片的瓶子又将瓶子封存了起来。
他继续收拾自己的荷包,一样一样东西都重新整理分类。
第一次,晚上收集月银霜的时间变得既有趣又轻松,他舒畅地笑起来。
第一百七四章 我更不喜
乌丸收完月银霜回去睡下。连着两天没好好休息,这一睡,再醒过来已经是中午了。
小窦在他床边坐着,见他醒了就递了盏茶过去。乌丸接过抿一小口,凉的,心里给小窦的贤惠之名又镀了层金。
他一口气喝完茶,问小窦:“窦兄,你……”
小窦想说话,结果忍不住先笑出了声。低头平复了下情绪,才又抬头和乌丸说起来:“你家林微昕,早上天不亮就偷偷跑去摘金木樨,结果从树上摔下来。被金角大人送去桑染大人那了。”
“听说下午也要拘着读书,不让出来玩了。”
“你说,她怎么这么淘气呢,又不是猴儿。哎……你干嘛?”
乌丸一下起身说要去看林微昕。
小窦忙拉住他:“你别一惊一乍的,她是个精怪,从这点高的树上摔下来能有什么事。你别一点事就去找桑染大人的麻烦,他管教她这些年,你一来就一直挑战他的权威,你让他多难做。”
乌丸听了愣了愣,这才想到这个问题。
将心比心。他看林微昕听桑染的话不喜欢,料想桑染看林微昕跟着他到处跑也不喜欢。两个人换个位置思考也一样。
林微昕狡猾地很,会看人下菜碟,鬼心眼又多。如果让她判断出桑染也要听乌丸的意见,她就会利用自己对乌丸的影响力做很多桑染不允许她做的事情。昨天泡泥浆澡就是个例子。
乌丸想到昨天桑染才说不许她早上去摘花,她今早就偏要去,忍不住心中暗暗笑起来。她淘气成这样,难怪桑染看着满脸憔悴。
小窦又说道:“小林今天去桑染大人那的路上,看到了我,还高兴地跟我约晚上去采夜来香。一边振振有词说夜来香只能晚上采,白天又不香。”
“亏得她长得好看,要不是这么好看,恐怕早被桑染大人丢了。”
乌丸一听,也不反驳,就凉凉地问了句:“白婵和她谁好看?白婵那脾气都没被苏木丢了。”
小窦一听就鼓着嘴不吱声了。
乌丸也不逗他了,就问他说:“之前白川大人,星鲛咖啡店那个,约我们去山中的狸族看看,你想不想去?”
小窦想了想道:“你要带林微昕去吗?你怎么去跟桑染大人说?”
乌丸纳闷道:“当然是和桑染、阿古他们一起去啊,我们几个以前被困在一个山洞里呆了三年多,天天都在一起也不烦。后来我和桑染、阿古在出云岛又呆了十多年。”
乌丸捏着下巴,感慨道:“说起来,我和桑染天天在一起的时候还真长啊。”
乌丸想找桑染商量,可一直见不到桑染。他硬把林微昕关了整整一个下午。
听阿古说这次桑染动了气,一句话不和林微昕说。林微昕那套撒娇卖痴的招数都不管用了。她又在屋里头抽抽噎噎哭了半天也没用。现在老实了,好好看书呢。
乌丸心情有点复杂。一方面想着林微昕吃点苦头也好,别老是耍小聪明,仗着别人喜欢她无法无天。不然总有一天会在不喜欢她的人手上吃到苦头。
另一方面又想着,桑染得多铁石心肠才能一直不搭理她啊。再一想,桑染一直不理她,她还不得一直粘着他,想着想着心里就觉得不得劲了。
嗯,得想一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乌丸从下午开始在屋外一直转来转去,桑染感觉到了。林微昕也感觉到了。
林微昕偷眼看桑染的表情看了好多次,可桑染坐在那儿,像老和尚入定了一样,头发丝都没动一下。林微昕失望地叹了口气,又专心看起书来。
桑染一下午都在静坐,起码看起来是这样。
他心里乱糟糟的,一直没法静下心来,念了好几遍清心咒还是觉得心绪翻腾。最后干脆放弃了,就顺着理起这些乱糟糟的念头来了。
他不高兴,他很不高兴。
林微昕不听话不是一天两天,她从来不听话,从来很狡猾。之前病成那样,好容易有了仙灵……感谢月读命垂怜!他快速表达了感恩之情,才接着想下去。好容易有了仙灵,又活蹦乱跳起来,想多玩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跟着乌丸去玩,她就有本事磨着阿古去。阿古看上去和她成天斗嘴吵架,其实根本拗不过她,最后都会顺了她的意。那她变成野猪泡在泥潭里和她变成山猪泡在泥潭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里也不是岛上,那只爱子如命的野猪也不在,她也不会有危险。
那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天刚亮就去采花这种事,她每天都在做,并不是今天特殊。而且还没到上课的时间,她愿意玩什么就玩什么好了。摔下来也不要紧啊,她跟着阿古学了两年的爬树,和小猴差不多。她也确实没事,衣服上浮灰都没沾。
那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找到乌丸了,林微昕心脏这件大事也算大家都讲明白了。又有仙灵维持生机。比起三个月前,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状况了。林微昕以后总是要嫁给乌丸的,林微昕也不是小孩子了,他也该注意不要和她有太多羁绊,这也是这些年自己始终很清楚的一件事。
那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
因为乌丸会把她带走,她不是小娃娃了,可以跟着乌丸一起到处走,不再需要他将她置于羽翼下保护了。乌丸这次肯定就会把她带走了。
他只能选择留在滇池蝾螈的族居或者独自回去出云岛。她那些小玩具,小贝壳,小手绢都还在出云岛的家里,可她不会回去了。
等过了六年,还能再见一面,帮她把心脏的问题解决了。之后他就一个人在精怪的世界里收集十年祭酒。等十年过了,还能再见一面。
等她喝下那三滴祭酒,她就彻底好了。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了。
离开的那个人总是不那么难过,因为她要去新的环境,和新的人在一起,创造新的回忆。
而留下的那个人,却只能与一堆旧回忆共存。
桑染脑中“咔哒”一声,所有的环节都扣上了。是因为这个,居然是因为这个吗?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一个成年大精怪,到最后,和一个人族话本子里凄凄惨惨戚戚的角色的想法,居然没有什么两样。
这样啊,那就想个办法解决吧。
第一百七五章 桑染所想的
到晚饭时候,乌丸看到林微昕和桑染了。
林微昕兴高采烈地抱着桑染的胳膊,嘴里叽叽咕咕一直说着什么一路走。桑染专心听着,时不时插一两句话。
等快要走到跟前,乌丸听见了,原来林微昕正在说他呢。
“他的毛可好看了,我变的小松鼠就是普通红色的,他变的就是淡藤色,或者薄花樱?我也想变他那个颜色。他变的兔子颜色也是一样的,都比我的好看,你还说我是你见过最好看的小松鼠呢……”
桑染低低地笑起来:“我现在还是觉得你就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小松鼠啊。”
林微昕就顿住了。
乌丸快步走上去,牵过林微昕的手,问她:“说什么小松鼠呢?”
一边跟桑染打了个招呼。
林微昕笑嘻嘻地说:“说你变的小松鼠,皮毛颜色比我的好看,我也想变成你那个颜色。”
乌丸笑道:“你跟我学,我就教你。”
林微昕睁大了眼睛看向乌丸,怀疑地说道:“这不能学的吧,这是天生的吧。”又转向桑染求证,“乌丸说可以学哎,真的可以吗?”
桑染就笑着说:“这你要去问乌丸了,他们有毛的族类和我们这些无被毛的族类在这些变化术上,不太一样。”
乌丸点点说:“是啊,因为你们其实没有被毛,所以你们变起来比我们更随心所欲,我们反而想改变毛色要难一些。你要不要和我学?”
林微昕看着桑染,桑染就说:“你想学就去跟乌丸学吧。只是你原来变的小松鼠,我倒是觉得最好看不过了。”
林微昕的脸上露出了纠结的表情。
桑染马上接着说道:“我看你学会了也好,可以变成薄花樱色的兔子,那个颜色应该比白色更好看。”
林微昕的脑袋就大点特点起来。
转去和乌丸商量起什么时候去学的事情来。
吃饭时,桑染特地和乌丸坐在一起。
问乌丸晚上几时上山收月银霜和星烬,说想和他一起去,顺便给月读命供奉一些金木樨团子。
林微昕今早辛辛苦苦摘的金木樨,被桑染全没收了,拿去喊人做了桂花糖馅的米团子。
桑染给林微昕留了两个。吃饭前就告诉她饭后可以吃,但晚饭要稍微少吃一点,不要都吃了晚上不消化。
林微昕小嘴抹了蜜一样“桑染桑染”叫着,在桌上就拿出昨天和乌丸挖坑时挖到的一个好看的螺壳给桑染,怪委屈地说着,“我昨天一回来就想拿给你了,可那时候大家都在等着我们吃饭了。我就想晚一点拿给你,你又生气不理我了。你看,到现在才能拿给你。”
桑染接过来,仔细看了,拿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儿才收起来。轻轻对她说道:“真好看。我没生你的气,你下次一回来就拿给我。”
林微昕“嗯”了一声,又悄悄附在桑染耳边说道:“我只捡了一个,阿古没有。别告诉他,回头他眼红。”
阿古抬头看一眼林微昕,林微昕忽然住了嘴,阿古就咧嘴笑起来。
晚上桑染与乌丸一同上山,夜风拂过山顶,天慢慢凉了。可较之白天的喧嚣,夜晚的宁静却让人分外珍惜。
一轮明月挂在山尖。从山上往滇池看,只觉黑黢黢的一片,偶尔有一些淡银色的波光一闪,是夜里出来游玩的小鱼。倒是水声缓缓,虽然在山上,却还能依稀听见。
桑染选了开阔疏朗的地方,置好供物,对着华月跪拜许久,默默说了很多感激的话。这才起身去到乌丸收集月银霜的地方。
乌丸已经变出了桌椅,桌上放着那套九彩琉璃的酒具,两钟瓯‘金烬落’已斟好。另有一碟波点葵的触手切片,比起他们以前共饮时,则多了一碟凉了的炸蜂蛹。
银角似笑非笑看了乌丸一眼,说道:“看来今天这顿酒我不喝醉,你是不会让我回去了。”
乌丸坦然说道:“是。”
银角也不多说,先挟了一筷子波点葵的触手,放在嘴里慢慢吃起来。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自己笑了起来。
问乌丸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微昕岛上喝酒。昕昕已经醉了。就我们俩。”
“当时我们说实可以把海葵毒素酿到酒里,开封时再注入一些有幻术的灵气团。这样的话,酿成的酒应该能赶得上蜃气丸的效果。加上‘可助观本心’的由头,没准是个生财之道。”
“你不知道,招财真是特别聪明的一个狸元。你走了以后,她就按照我们这个想法做了。这种酒真的有蜃气丸的效果,喝了之后可以看到很多奇妙的东西。招财在我那个小岛上开了个酒馆,生意特别好。好多人专门上门来求一醉。”
“这个酒,林微昕病重那两年,我喝的最多。醉两个钟头,就必须要醒起来,因为不能让她看见我伤心。她人小,心里却什么都明白。”
乌丸沉默片刻,与他碰杯喝了面前的酒。
两个人絮絮说着话,喝着酒。
桑染问:“你发现没有,我们都不怎么叫林微昕作昕昕了。可我们说起原来那个,都是昕昕。你知道为什么吗?”
乌丸一琢磨,果然如桑染所言这样。不由茫然摇了摇头。
桑染道:“因为她不一样。昕昕是昕昕,林微昕却是林微昕。你那天说得多好,林微昕是她自己。这个林微昕是她自己。长得这样美,又勇敢又坚决,心里怎么想的,就会流露出来。想要的东西就会去拿去要,甚至去抢,又会分享又会感恩,又聪明又狡黠。”
“她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林微昕,她不是昕昕,她是她自己。”
“我看着她长到现在……月读命给我神谕,让我照顾她十年。我不会让你现在带走她的。至少等十年过了之后吧。”
乌丸笑着对桑染说:“银角,你在想什么,我没想带她走,我们几个一起到处走走不好吗?就像我们三个在微昕岛时一样。哎……这几天跟着你们这个金角叫你桑染,叫得都生分了,可他们族有自己的银角,叫了又分不出来。可为难死我了。”
桑染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乌丸问:“你不带她走吗?”
第一百七六章 给你讲个故事
乌丸看桑染这个神情,和林微昕简直有八分像,也不知是谁学了谁的。
他摇了摇头,“不带。”
又补充说道:“我们能不能不要这样讨论这个问题。林微昕那么有主意,她是我想带就能带走的吗?她要真去哪儿,你又哪里拦得住。你刚刚还在说她就是她自己,一眨眼又当她是个奶娃娃,谁领着走,她都没办法。银角你这样不对,你得捋捋你的想法。”
桑染还有点懵,乌丸说他不带林微昕走。自己一肚子的道理都没来得及对他说出来,他就答应了么。桑染的神经松弛下来,吁一口气,多喝了两杯。
乌丸看着桑染,有些欲言又止。
“咯吱咯吱”猛吃了小半碟蜂蛹后,他还是小心地开了口。
“银角,你还记不记得?在林微复活前,你有一次责备我,说我的心火影响了我的行为,蒙蔽了我的本心,说要帮我一起想办法处理我的心火。现在,我的心火取了有四年多了,我对心火也算有一点经验了。我觉得你现在这个情况不算完全恢复了。你想不想我们聊一聊?”
桑染正在看盘子里最后两片波点葵,犹豫着是全留给乌丸吃呢,还是自己可以再吃一片也不算失礼?听到乌丸的话,心里叹一口气,该来的总归会来。
以前他怎么看乌丸,乌丸现在就怎么看他。以前他要去多管闲事训乌丸一通,真是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他根本不回答,充耳不闻。
可真烦人啊,这些人。
不光是乌丸,阿古、犀鸟夫妇甚至若苗都隐晦委婉地表达过类似的意见。
只有砗磲夫妇见多识广,也许因为他们活了太久,听过太多疯狂的故事,看到自己这丁点执念,觉得根本不算什么。根本不来和你婉转晦涩,直不踉跄说了一通,之后干脆直接吵了一架,差点要和他绝交。
呵呵呵呵,现世报。谁让他以前爱以“关心之名”给他们讲道理。
桑染的思绪倏忽飘到了砗磲老太太和他说那个故事的那次。
那是他们决定找乌丸,出发前的某一天,砗磲老太太专程喊了他说话,她很平淡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知道出云岛归大梵天管吧。你知不知道大梵天娶了自己女儿为妻?辩才天女就是他的女儿,又是他的妻子。为了这件事,湿婆大怒,砍掉了大梵天的一颗头颅。大梵天虽然是创世之神,单独供奉他的神庙千所中却只得一二座。”
桑染当时莫名其妙,等着砗磲老太太的下文。结果她想了半天说:“小丫头拿了乌丸大人的肋骨,肯定要嫁给他才能消掉这个业的。”
桑染还是莫名其妙,就继续等着。砗磲老太太又说:“小丫头是我的斧足养的,算是我和我家老头的孩子。她也是你的一截断尾养的,也算是你的孩子。”
桑染那时候听出意思来了,他说:“那她是乌丸的肋骨养的,按说也算是他的孩子。”
砗磲老太太一下了破了功,骂桑染:“哎呀你这个孩子,你知不知道别人好心好意劝你呢,你在这牙尖嘴利个什么呀,说赢了我,你就赢了吗?”
桑染轻笑道:“这世上,自己和自己都能成婚,父神和母神都是亲兄妹,还有什么不能的?”
这一下犯了砗磲老太太的大忌。她喷了一股水柱在桑染袍子上,硬生生把桑染的袍子腐蚀出一个洞。后面到他走,都只有砗磲老头出来说话。
砗磲老头说:“老太她就是怕以后小丫头为难,怕你们没有一个能开心。所以话讲得难听了点。早一点说了,大家留个心,免得行差踏错。你知道,我们精怪活那么久,很多执念一旦起了,再难将息。这么多日日夜夜都是折磨啊。”
“银角大人,你信我说的,我们活了这么久,吃进来的海砂都比你吃的米多。”
桑染客客气气表示了感谢,最后说了句:“那是肯定的,我就根本不吃米。”
他优雅地行个礼,走了。
走很远还听到砗磲老头在骂人。
他只觉得怄他们一下很痛快。如果他和小窦早两天认识,他就会发现小窦曾经说出过他的心声。
我自己还没搞明白的事情,你们一个个都要装地比我还懂我自己的样子。
可能是山风有点猛,桑染喝了一壶多就感觉头晕了。酒杯里的小法术还在不断怂恿他,再来一杯吧,只沾沾唇。再来一杯吧……
他于是又喝了小半壶。心中忽然一阵清明,他抬起酒杯看了眼,果然还剩个杯底。那个吐真的魇催促他,说出来说出来,说出来说出来。
他醉眼惺忪地看向乌丸。
月光下,乌丸冷清地坐着,不声不响喝着他的酒,不知道多少杯了。
银角说:“你今天就在等着我这个秘密了,对吧。你不安心。”
乌丸忽然摇摇头,抢在银角之前说:“我改主意了。”
“我今天下午找你,只是想和你商量,我们一起去山谷里的狸族看看怎样,正要正好还能赶上吃最后一顿‘夏新’的荞麦面。我要和你们一起待着,四处走走。除了林微昕,你也是我很好的朋友啊,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久。”
接着乌丸看一眼杯中酒,说道:“我和你说说我最大的秘密,我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
“我听到过风言风语,说我是祭主大人的私生子。说我是祭主大人和异族的女人生的,所以我的皮毛颜色才会和其他狸子都不一样。”
“他们说祭主大人为了我,答应族里放弃那个女人,回去做了祭主。而族里就庇护那个女人生下我,保证她没有遭天罚而死。”
“我听说他们抹掉了那个可怜的女人关于祭主大人的所有记忆,才能够把我带回族里。祭主大人他一直没娶妻子。虽然都只是风言风语。”
“从小祭主大人对我就很亲切……他是我见过仪态最优美的祭主,而我学他学得最像……我爱他就像爱我的父亲,爱世上万物,爱月神的光辉……”
“我很害怕,我不能重蹈覆辙。瑶光爱上了人族女子,最后全家灰飞烟灭,还带累了一族老小。我不希望我和林微昕有这样的下场。即使像祭主大人这样全家都活了下来,可那个女人太可怜了……”
“理智告诉我,我不能把我们置于这样的境地。可是我再看见林微昕时,我的理智没有了……”乌丸叹气,桑染第一次发现原来叹气也有可能是甜蜜的。
“最后,关于你的秘密,这一次请你不要告诉我,就算我欠你的。等以后我们都很老了,你再告诉我。谢谢。”
乌丸说完从凳子上滑落到地上,醉得不省人事。
第一百七七章 账本
桑染一弹指,一个光点没入乌丸脑中,乌丸硬是被叫醒了。
桑染“呵呵”冷笑,说道:“本来也不必要叫醒你,只是听你说得实在不像话,忍不了,我非得现在就和你说。”
“你怕重蹈那两个人的覆辙,甚至林微昕不想重蹈他们天狗族王姬的覆辙,那你们别生孩子啊!!生什么孩子啊!!”
“明知生了孩子她会死,你还想着要孩子?那你趁早离我们远一点!就算林微昕不能和你一起,她一辈子不会有十分的幸福和快乐,我也能保证帮她找到九分五的。”
“行了,你睡吧。”
桑染一口气说完,厌烦地挥挥手。
乌丸听后来不及细想,“金烬落”的酒香携着睡意又将他拖入了梦乡。
桑染捏着钟瓯怔怔出神,他已经在醉的边缘了。只是这吐真的魇压住了醉意,给他留了一丝清明,等他说出他的秘密。
乌丸那话里有话,他大概是担心自己也钟情于林微昕,所以非想逼出他的真心话来。可是理智总算让他临时反悔了。
可乌丸这人惯常颠三倒四,性情中人就是这样,脾气一来想事情就只抓一点往死里想,也不退后一步看一看。
林微昕到现在满打满算才8岁吧,就算她现在一幅少女情态,也才刚刚三个月。他把她从3、4的样子一手带大,才带到8岁就钟情于她……
乌丸这群人到底认识了一个怎样的自己?或者对自己到底有着怎样充满恶意的偏见啊。他们心中的桑染难不成就是这样一个变态?!
如果自己从最初就和乌丸一样钟情于昕昕呢……那倒是有点能理解……
嗯??
桑染的脑子一片混乱,被自己酒后异常活跃的思维惊呆了。
干脆不想了,说吧说吧。哎,随便说什么都行。
桑染话到嘴边,自己微微有点吃惊。这就是他想说的秘密吗?就这??
他说:“乌丸,你跟我说两族的金角都会占筮,尤其若苗占地准。我起了胜负心,于是自己学了下。今天特地占了天气,是错的……我准备明天开始教林微昕,让她来学,以后让她逼你学。”
银角身子一歪,倒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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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林微昕可太高兴了。
桑染居然说头痛,要多睡一睡,一大早就让阿古告诉她,要放她一天假。
她马上乐颠颠地跑去找乌丸,结果乌丸也头痛,要睡觉,不能陪她玩。
于是她和小窦、阿古三个天刚泛白就出来游荡。先是摘了金木樨,又去西山的林子里抓了两大袋子竹虫。三个人一大清早就躲在山脚下的窝窝里,点了堆火烤竹虫吃。
吃完竹虫,小窦引水浇熄了火堆。三个人一时也不知去哪儿消磨这突如其来的一天时间。于是林微昕建议去滇池底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看的小螺之类的。
她上次只捡到一枚好看的螺壳给了桑染。她嘴上说着不给阿古,心里却还是想着要找一个好看的送给他的。
小窦本就是水鸟,阿古生活在海岛,大家都是一把游泳好手,谁也不发怵。立刻达成一致,下滇池玩一玩。
小窦想起乌丸说过的瑶光的事情,就跟他们两个说,乌丸说这滇池底有两层,以前底下一层有个大神怪的魂魄。
小窦记性特别好,之前记在本子上的又有据可查,于是给他们绘声绘色说起乌丸和王动、堆堆遭遇瑶光的那次事情来。
阿古听地目眩神迷,他在岛上料理招财的酒馆,与雅伽岛的联络,食材买入,保卫工作,与招财的沟通,招呼客人,这些事情他都学着学着办下来了。本来还有点小得意,觉得自己留在岛上学了这么多食物,果然跟着桑染大人是最好的选择了。
谁知堆堆跟着乌丸出去,居然能见识到这样的惊险场面,又能跟着千年的蟒族去学打架。阿古都有点羡慕了。在家学是能学到很多,可出来游历能涨见识。也是很好的。最关键,学打架,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啊。
林微昕听关于乌丸的事情,听地特别仔细,时常追问细节,比如说到“乌丸用勾玉破开结界,让王动带堆堆先走。”这句。
林微昕就会先问勾玉是什么样的,有什么作用,多大,什么质地,用什么法阵。又接着问王动是谁,什么族的,性格怎样,厉害不厉害,长得什么样。最后还要问,堆堆那时候是完全失去知觉了,还是尚有一些自己的神志的。
她问地过细,小窦讲的时候就经常被打断。
林微昕听了会儿,又问其别的来,她问如果上层滇池的底全部是石头,只有一些很小的缝隙存在。那他们一开始怎么游到下层去的?他们发现瑶光跑不了路,就想办法绕回最一开始的地方,再游回上层不就完了吗?
小窦听乌丸讲的时候,正忙着记下来。逻辑这些就没有理得特别清楚。被林微昕撵着连珠炮似的追问,就有点头大了。
于是他找到当时记录乌丸描述这件事的本子,拿给林微昕,让她自己看去。
林微昕就拿着那本本子在湖边坐下,翻看起来。
阿古和小窦见她看进去了,也不闹着下滇池了。都觉得这样轻轻松松在湖边吹吹风,晒晒太阳,听听水声,也不失为一种轻松惬意的休闲方式。
于是小窦和阿古就聊了起来,阿古和小窦说出云岛的风光和物产,小窦也和阿古说起滇云的风光和特产来。两个人聊得甚是开心。
那头林微昕却看到一页,停在了那。
上头写着乌丸上一次与小窦、苏木和柴珺一起喝酒的那次,乌丸说了一通心里话。
“于是我开始想我喜欢她什么。我发现她太平淡了,平淡地我都记不清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爱上她是在哪个时刻,为了哪一点。我离开出云岛快4年,而她复活之前,死了十年了。我整整14年没有和她说过话,没有见过她。可我却说自己爱她,越来越爱,爱到要和她结婚。”
“我出来见到很多人,我遇到一个很漂亮的蟒仙儿,看到一个很漂亮的滇池蝾螈的金角。我发现我能看明白漂亮的皮囊这件事,我也欣赏漂亮的皮囊。我也喜欢强大,有个性,聪明的女精怪。可我知道我爱林微昕。”
“这让我更迷惑了。我为什么爱林微昕。如果我想不出理由,我会害怕其实我没有爱上她,我爱上的是拯救她,我爱上的只是有一个人可以去爱的感觉。”
林微昕似懂非懂看在眼里,逐字逐句读着,心里忽然一沉,下一句竟然就读不下去了。
第一百七八章 再下滇池底
林微昕自从自己一夜之间猛然长大一截后,时不时会感到脑子里冒出莫名其妙的念头或者片段来。
就像第一眼看见乌丸,她突然明白了“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心情,就像看到乌丸这些难懂的话,她突然就感到了不安。
她也不与别人说,就自己放在心里慢慢消化。
她把本子合上,跑去还给小窦。忍了半天,还是问了小窦一句:“那个叫王动的蟒仙儿,真的很美吗?比金角还美吗?”
小窦见她又问了一遍,有点诧异,就又回答了一回:“我是没有见到的,当时见过这个蟒仙儿的好像还有那只叫堆堆的小灵猫、金角、柴珺和安。就是你两个哥哥。”
林微昕心里头盘算着,这个堆堆说是跟着王动走了,问也问不到。她不想问金角,金角不喜欢自己这点,她们第一天见面时林微昕就感觉到了。那如果有机会,就问问那两个哥哥吧,虽然也没人告诉她,她还有两个哥哥。
等回去先问问桑染去。
林微昕就跟着小窦和阿古去往滇池找底下一层水域去了。
林微昕下了水,先被湖心的花吸引住了。
湖心的花已开了两个月,几乎都是盛开的状况。花瓣细白,花心一点鹅黄,有一点像出云岛的鸡蛋花。林微昕一见就喜欢,奔着湖心就游去了,在那儿东挑西捡,选了好几朵摘下,存在一个透明的小包里。
这是桑染用一个伞帽破损了的海月水母给她缝的小兜,在海里玩时,可以用来放点不能弄湿的东西。
她采了会儿花,又招呼阿古和小窦找下到第二层的缺口,三个人就潜到水下找起来。
滇池里水族众多,但都是普通种类,滇池里也几乎没有灵气。
林微昕一会儿看看各种鱼,一会儿又翻找起水下的螺壳来,把那些大螺硬从湖底拿起来,挨个看花纹,好不讨厌。
阿古和小窦无奈地摇摇头。人族有句话叫“八岁七岁狗也嫌”,是说这个年纪的孩童性格叛逆,又具有了闯祸的能力。所以是格外惹人厌的一个时期。
林微昕比这还糟糕,她具备了16、17岁的闯祸的能力和7、8岁的无知。破坏力更大。
林微昕把从她身边游过的小鱼抓抓放放,把螺挨个搬家,从湖这头拔了一堆,游到湖心又都给丢下去。来来回回,忙得不亦乐乎。早忘了下来是想找第二层水底的入口这件事了。
阿古可记着呢。他想着没赶上看瑶光和岩火大神用岩浆吞没湖底的盛况,事后来现场缅怀一下也行啊。三个人他最为热心,一直在找去下一层的入口。
就真被他找到了。
他眼看着几条闪着银光的鱼从底下的黑暗处冒出来,悠闲地游到了上层,就高兴地招呼小窦和林微昕来看。
小窦见底下深不见底,漆黑一片,不由有些犹豫。三人中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成人,自然就有看护幼崽和年轻人的责任。他用灵气将五感的敏锐度提到最高,尽量深入黑暗里未知的那片水域,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他放心下来,牵着阿古,阿古牵着林微昕,三个人变成小鱼游进了那个缝隙。
里面漆黑一片,偶尔会有一些发光的水族游过,静谧无声。
林微昕出了缝隙就变回了人形,踩着水东张西望。
“底下好黑啊。”她传音给阿古和小窦。
“你看,就是这样了,看也、看过了,也没多少水族。我们上去吧。”小窦回复。
“不要。我们往那边看看去,好像那里的黑颜色不一样,要浅一点。”林微昕指着一侧,率先要游过去。阿古也不想那么早上去,挣扎都没挣扎就跟着她过去了。
小窦被阿古大力一拉,也只好游过去。心里嘀咕:什么叫黑颜色要浅一点……真的是歪道理多。
三个人又游了一会儿,林微昕觉得人形游得太无趣了,提议变成不同的鱼的样子。阿古大多数时候都不说话,这时忍不住了,叫她不要生事,大家游慢一点,再往前看看就得了。
林微昕听着就不乐意了,她也不说,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海螺,拖着阿古就往湖底坠去。
一边说道:“好吧,那就慢慢游好了。”
落到湖底后,还把密密麻麻的六七十只腕足全部放出来,牢牢吸住了底下的石头,“行了,你快拉着我走吧。”她故作轻快地说道。
阿古和小窦看着她耍赖没办法,只好答应她变成鱼。小窦变成条寻常的金线鱼,阿古变了条之前看刚到的乌鱼。
林微昕则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蝠鲼,在水中缓缓扇动着胸鳍,仿佛长了巨大的滑翔翼。她游动起来异常优雅,背面全是华丽的浅色波点。
小窦笑了,这孩子,连这漆黑的水域里只有他们三个,也要这样华丽丽地炫耀一下。
阿古不乐意了,责备她:“你说要游快点,那你怎么也要变成剑鱼啊。你变成蝠鲼,你怎么不变成波点葵呢。蝠鲼天天在海里游得比海牛都慢,一天地就是炫耀自己美。你连这些都忘记了,才出来一个月都不到呢。”
林微昕喜滋滋地说道:“我在出云岛可不敢变成蝠鲼,蝠鲼游得最慢,又不会咬人打架,变出来马上就会被尖牙鱼围攻的。这里多好啊,几乎没有水族,地方又大。正好我可以试试,我觉得它们好漂亮啊,明天我要喊乌丸来看我这个蝠鲼。”
阿古酸溜溜说了句:“乌丸乌丸,没大没小的,要叫乌丸大人。你看看你,都不想着给桑染大人看,就知道乌丸大人了。”
林微昕一听心虚了,马上说:“哎呀,我回去就要和桑染说的嘛。第一个就跟桑染说。我没有不想着给他看,你不许跟他胡说。”
阿古见她真着急了,就不逗她了,催促她快走。
三条鱼慢吞吞在水里游着,比之前还慢。光见林微昕在那舒缓地舞蹈般前行了,龟速一样。
游了一段时间,他们发现不远处的顶上有条裂缝里有乌沉沉的暮蓝色光幕落下来。
“这一片顶上面有裂缝哦。”林微昕来了兴趣,加快了速度游去光幕下。
这才看见,光幕底下的湖底与之前来的一路并不相同。这里有好多胖鼓鼓的面包一样的黑色石头。
小窦看了一会儿,想了半天,忽然“哦”了声,“这是岩浆从水底喷出,遇到冷水表面就变成石头了。这里原来应该有岩浆。”
林微昕正在光幕里穿来穿去地游着,努力地把眼珠转到后侧,去看那光幕落在自己的背部的光影,心里美得不行。听到小窦的话,她想了想说:“那这里就是瑶光他们原来那个墓地了吧。瑶光最后不是在祭台上唱着歌念着经,岩火大神就用岩浆把这里全淹掉了。”
“应该就是这儿了。”小窦打量周围,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只有一地的胖圆石头。
一切看起来都很寻常。
林微昕突然变出人形,指着一处开心地叫道:“看,那儿有个什么亮闪闪的。”
冲着湖底就游了过去。
小窦和阿古猛然一阵心慌,传音给她:“不要乱碰这里的东西。”
已经晚了。
林微昕从石头堆里捡了一枚金贝出来,满脸喜气地对他们挥着手,刚要说什么,一道蓝色的光柱出现了在她周围,林微昕瞬息不见了。
第一百七九章 赌是不赌
整个湖底恢复了原样,依旧黑漆漆的,水流缓缓经过,安静地令人心悸。
阿古惊怒交加,变回人形,发起狂来,不断用灵气掀起地面的石头,一边掘地三尺,一边叫着林微昕的名字。
小窦心中惊恐了一阵后,努力镇定了下来,开始回想刚才的情况,琢磨那道蓝光是什么,结界?法器?法阵?
就在此时,水中凭空出现了几个光点,各自起笔,在巨大的空间中描画起来。小窦和阿古安静下来,默默走到一起站着,看着这些线条。
不多时,水中的光点描绘出了一座祭祀台来。
小窦心中疑惑,这肯定就是乌丸之前提到的祭祀台,实物不是已经消失在岩浆中了吗?
现在做了一个虚像出来,是要做什么?这个虚像,又是谁做的?瑶光要是如乌丸所言,应该已经灰飞烟灭了才对。
小窦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脸瞬间就失去了血色。
阿古生性暴戾,此时林微昕不见了,他心中一阵急怒攻心,只想把这湖底砸个天翻地覆。
一无强敌,二无争斗,毫无征兆地人就不见了,生死不明。在这个连施个小咒都要压制着点灵气的世界,到底是什么就这样把林微昕无声无息地掳走了?
阿古束手无策。又因为这无能为力,更加怒火中烧。
他深恨自己没有坚持意见,要是当时不听林微昕的,没变成鱼身,牢牢抓着她,现在起码大家也是一起消失在光柱中,万事也好有个应对。
没等他愤怒多久,祭台上就出现了一个虚像。是一位身形高大,清俊无双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祭台上。他整理了一下宽大的袖袍,客气地与小窦和阿古见了礼,小窦和阿古惊疑不定地还了礼。
“我是瑶光,一直在这滇南泽水底生活,已经很久很久了。三位贵客赏光前来,真是蓬荜生辉。”他气宇轩昂又姿容雅丽,让人驻目。
小窦心想:他说了三位贵客,那林微昕现在应该没有生命之忧。
瑶光扫了阿古与小窦一眼,问道:“适才的小女子,可是你们谁的女儿、妹妹?或者爱侣?”
阿古和小窦摇摇头。
瑶光愣了愣,又问:“可是你们的女徒、学生,侄甥女,或是主人?”
阿古和小窦摇摇头。
瑶光又愣了半天,问道:“那……可是你们族长的女儿,师长的女儿,族中祭司的女儿?族中圣女?巫女?你们的孙女?姐姐?姨姑?奶奶?总之就是沾亲带故之人?”
阿古和小窦又摇摇头。
瑶光愣在那半天,喃喃道:“竟然和非亲非故的男子随便跑来滇南泽游泳嬉戏,全无羞耻之心,礼崩乐坏,世风日下……”
小窦一听,犯了轴劲,向瑶光行礼后,说道:“瑶光大人,你在滇南泽底已4000多年,人族世界对于“礼”字一节,看法早已与4000年前大相径庭,还请大人不要轻易评判我们知礼与否。”
瑶光不理他,只对着空中说道:“看来你是早就知道,故意出的这赌注诓我,你好大的胆子!”
空间里传来一个虚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哈哈”笑了几声才说道:“岩火大神,愿赌服输。这是天意要赐我自由。”声音越到后面越小,似乎说这句话就用尽了他的力气。
小窦心中揣摩这几句话,心道:看来这虚像竟然是岩火大神,不是瑶光。那这个声音又是谁?想到自己之前猜测林微昕是被岩火神掳走的,居然真是这样,心头一黯,今天恐怕是难得善了了。
阿古听到现在,也算明白过来了。胸中满是不甘,转而又化作一声长叹。先前羡慕堆堆有此境遇,能见到这些世面。现在才知道,在出云岛上,吹吹风,陪酒馆客人聊聊天,和招财斗斗嘴才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
瑶光的虚像面色不虞,沉思片刻,忽然对那个声音道:“你也没几天就要灰飞烟灭了,就算现在给你自由,你也做不了什么。要不要我们再赌一盘?要是你赢了,我再给你续上两千年的命。你的魂儿还可以再活上2000年?”
那个声音凄苦一笑:“我的依扎嫫和两个儿子都灰飞烟灭了,我为何还需要2000年?我的确是没几日就要灰飞烟灭了,可这样我就可以去虚空里与他们团聚了。我也只需要这几天的自由,再看一看滇南泽侧的河台,晒一晒太阳罢了。不用了,我不赌。”
小窦心下了然,这个虚弱的声音是瑶光,虚像只是岩火大神借了瑶光的样子与他们对话而已。
岩火大神这个虚像忽然冒出暗蓝色的火焰,一下涨到原来的两个高。他愤怒的声音嘶哑地响起:“你不要也不行。我现在就给你续上2000年的时间。你若是不与我赌,我便把我已经准备好的你家妻儿三口的魂魄,现在就碾碎了烧成青烟。”
岩火大神暴怒着一挥袖子,祭台上出现了三个微弱的淡白色光点凝结的虚像。一个极美的女人,一个3、4岁的男童与一个9、10岁的男孩。
那个声音一下子大叫起来:“依扎嫫、阿木惹、拉日惹……”
这三个魂魄也许因为是人族,并不像精怪的魂魄一样能说话思考,只是呆呆地站着,毫无反应。
瑶光刚才那一声喊,动人心魄,小窦和阿古都觉得心头“咚咚”直跳。感受到了这瑶光对妻儿的爱之深切,令人动容。
瑶光回复岩火大神道:“请问岩火大神,这次想拿什么做赌注?”
岩火大神负手站着不语,似乎在考虑。
过一下,笑着说:“上一次你骗我有三个祭品,我匆匆赶来,发现祭品跑了。这才拘了你的魂魄不让你如愿以偿地被岩浆灼烧,好去虚空里。这一次,不如这样。我们在场的所有人,一起来赌一局。”
“瑶光你就赌你妻儿三人的魂魄重回轮回还是被扔进岩浆。你们三个小家伙,就赌你们的肉身给不给我做祭品。如何?若你们赢了,我便还你们自由。若你们输了,我就得到三付肉身做祭品,而瑶光你,将眼看着妻儿被投进岩浆,你自己却还有2000年可以用来悔恨,真是绝妙啊……”
“赌是不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