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五章 王家家训
乌丸微微叹口气，叫道：“大王昕，把依扎嫫的瓮罐拿出来。”然后仔细盯着堆堆的表现。
大王昕是猴子阿古的狸元，听到后爽快答应一声，丢出个红陶瓮来，“咔哒”掉在了地上。
堆堆猛地一颤，随即又放松下来。笑道：“你是在攻心呢，好孩子。你根本不可能分得出这么多人里面谁是依扎嫫。”
乌丸冷笑道：“对啊，我分不出来。但我现在知道了，依扎嫫对你很重要。”
“我会把这些瓮罐和棺木全部投到‘无尽之结’的水柱里。你也知道，这‘无尽之结’启动的时间比较久，但一旦起来了，根本不会停，到时候我都不用往里丢，这里面所有东西，包括你我都会被直接吸进去，谁也跑不掉。”
“你也可以选择继续控制我弟弟，你也可以选择放我们走，我不毁坏这些枯骨。”
“你可以马上和你的依扎嫫团聚。”乌丸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
堆堆静静地闭着眼睛，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似乎那个老妖怪正在考虑。
乌丸一只手捏着拳头垂在身侧，微微颤抖。
这个“无尽之结”马上就会因为灵气稀薄而停止。他施法时用了一些夕烧金，但是水柱一旦形成，便无法往里加了。他不能被这个老妖怪看到破绽。
乌丸见水柱出现了一丝丝颤抖，又恢复了平稳，知道时间不多了。
他从地上举起那个招财发现的小女孩的红陶瓮，揭开上半部那个陶瓮，“啪”的大力砸向水柱，却砸在了水柱的前面，陶瓮砸碎了。
堆堆失去了平静，又猛地抖了一下。
乌丸紧紧注视着堆堆，往开口的陶瓮里看一眼里面，说道：“啊，是个小孩子啊。”
“是你们的习惯吧，把他们蜷曲起来放在这样小一个瓮里，瓮底还有个小孔，是为了让她的魂晚上可以出来看见妈妈，不会害怕吗。这样的瓮是放在屋里的对吧。不知道他的妈妈被埋在哪儿呢？”
“她活着的时候，是不是也叫你毕摩，把家里最好的食物供奉给你？”
“我会找到他们，就是因为这个小女孩子一直在唱歌，唱着他们的家乡在滇池畔，有金银，盐田，孔雀鹦鹉……唱着她要回家”
“是你给他们下了魂归咒。你现在却不让他们入族墓了？”
“你最好早点决定，等‘无尽之结’稳定下来，就会有一个临界点，不再需要更多的灵气，就能始终保持现状。所谓“无尽之结”便是如此。到那时候，我可解除不了了。我们只能一起赴死了。”
乌丸作势举起下半个红陶瓮，像要砸向水柱。
堆堆突然不甘心地大叫了一声。然后痉挛了一下，瘫倒在地上。乌丸立刻上前把他抱起，递给了王动。
王动猛地给了堆堆一巴掌，堆堆微弱地哼了一声。王动像摇骰子一样揪着堆堆一通猛摇。堆堆睁开眼，看一眼是王动，喃喃叫道：“喊长老，你们快走，这个爷爷是只鹰。”一下又晕了。
王动头皮发麻。谁都知道鹰是蛇的天敌，鹰这样的猛禽，要是几千年的大仙儿，她只有洗洗脖子主动赴死一条路。
王动战战兢兢想着怎么办的时候，乌丸轻轻对她说了一句：“快走！”
转眼就见乌丸一手从兜里拿出一个荷包，扔到了她怀里。另一只手举起一枚勾玉，丢向王动身后的结界。
那枚小勾玉中响起庄严钟罄声，穿出了结界落在了外面的地上，结界崩塌了。
乌丸回头大叫，“快走！记得我的托付。”
这时，“无尽之结”的水柱，大幅扭动了几下，消失了。
整个空间里响起了一阵如泣如诉的笑声。
“你虚张声势的时候，我真相信了，现在想起来，是我太久太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太寂寞了。不知不觉就相信你了。”
“依扎嫫，我们终于可以团聚了，阿木惹、拉日惹……我等了你们2000年。”
没有了堆堆做媒介，这个声音小了很多，破破碎碎地在空间里穿梭。
乌丸强作镇定地说道：“我现在把棺木还给你，然后你就让我走。你答应我。”
“哈哈哈，你那唬人的‘无尽之结’都没了，你还跟我谈什么呢。或者你们三个选两个留下了，我可以放一个回去。”
乌丸一惊，回头一看，王动好好地抱着堆堆在那瑟瑟发抖。挪都没挪一步。
乌丸一阵急火攻心，骂道：“刚才不是叫你走了么，你留在这只会拖后腿。”
王动挨了骂，忽然脖子一梗，火气来了。
“你可给我拉倒吧。我一千多岁的蟒仙儿，还能叫你这个200岁的小娃来撑着让我逃命，你别侮辱我们蟒仙儿了。”王动，把堆堆丢给了乌丸，乌丸愣愣地接住了。
王动扭了扭四肢脖子，变回原形，一下子体型暴涨起来。一直到乌丸需要仰头才能看见她的脑袋才停下来。
她嘶嘶吐着蛇信，骂道：“我告诉你，小貉子，你别成天自我满足了，你留这儿喂这个老妖怪，让我帮你养老婆和你弟弟和那个银角，你想得美。”
“我发现你啊，想太多了。什么身后事都要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我们精怪出门死在外头，魂飞魄散都是常事。你这样磨磨唧唧的，像个人族。精怪要有精怪的气度。跟姐姐学着点，死了就死了。你老婆要像你说得那么好，马上就能改嫁的，你别担心她了。”
乌丸一阵乏力，眼睛黑了黑就往地上坐了下去。也没力气骂回去了，只说一句：“那靠你了，我刚才从记忆里拓了一个很久的时刻，现在心力和神念都不足了。”
又想到什么，大叫：“豆豆，大王昕，你们回去要告诉他们，和我死在一起这个大婶，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让昕昕不要误会了。”
王动抬一抬尾巴，一下把乌丸扇昏了。嘴里骂一句：“大婶个屁，倒霉孩子。”
王动悉悉索索在地上游走，腾挪着，这空间对她来说不够大。
她其实怕得要死。可他们王家的家训里说过，要有侠气，要保护妇女儿童。
哎……不对吧！是不是算错了，200岁的蟒仙儿自然是儿童。可那小貉子是貉子啊，200岁算不算成年了啊？他们貉子能活几年啊？好像不是什么长寿的品种吧！！
哎妈呀，好亏啊。
这时，她忽然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姑娘，你很好。老祖在这儿呢，别怕。咱爷俩弄死这老杂毛鸡。”
王动呆了一呆，哆哆嗦嗦问道：“老祖？你是我那金贝里头的魂儿吗？”
第一百三六章 挖坟不缺德吗
苍老的声音很是愉悦，回答道：“是啊，我在这金贝里待了好多好多年了，成天就干点算账付钱的事情，真是太磨人了。老祖差点都忘记老祖我当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了。”
“要不是小姑娘你一早在那叨咕叨咕让我给你修个牢房，我一烦，难得地上了点火。哪来这会儿的精神头啊。”
话锋一转，他说道：“这老杂毛鸡也挺可怜。死都死了，生生被心魔魇住了。居然用了这逆天的法子硬撑着等到了今天。”
王动刚想问：“什么法子。”
老祖说道：“别墨迹了，越等他越疯地厉害。就给他个痛快吧。你去把这地里的棺材都给他刨出来，刨地越乱越好。然后把那个好看的小伙子带来的棺材也都给他抖搂出来，最好给他搅一搅，让那些骨头全都混在一起。分不出来。”
王动迟疑了一下。心里有些不确定，这样一来老妖怪还不当场生吞活剥了他们。
老祖觉察出来了，耐着性子解释：“他们这些蛮子一会儿能火葬，翻乱了不算缺德。只是让老杂毛鸡心里的欲念膨到最大，然后给他戳破了而已。”
停了停，又说：“你道他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能安几分好心。他想是夺舍也是夺那个好看的小伙子的舍，那个小孩子只是用来牵制你们的。你想他一旦夺舍成功了，接下来可不就得把他那记挂的依扎嫫弄活了，你瞅瞅这水底下，除了你还有女的不。”
王动连呼惊险，可不咋的！不管那依扎嫫是老妖怪的情人还是女儿，老妖怪能不希望她是大美人儿？好险好险。就知道事情到最后，总与她的美貌脱不了干系。哎，累心。
然后王动就听见老祖哑着嗓子喊道：“喂你，别装聋，喊你呢，小伙子，住狸元的那个，你赶快让你家主人在我家小姑娘翻坟地的时候念《招魂经》。然后起个火把这些尸骨都烧了。”
豆豆不情不愿地打了招呼：“大人好，早该和您打招呼，礼数不周，还请谅解。只是这青年人不是我的主人，但我会告之他的。”
王动一边在整个空间里缓缓游动，一边听他们讲话，就等着老祖一声令下就打算翻地三尺。
而开始那个声音却暂时安静下来，仿佛失踪了似的。
王动忽然觉得不对劲，老妖怪呢？
王动问老祖：“老妖怪怎么才能留着这条魂儿的呢，或者说精魄碎片？那个异大陆来的小貉子说他们那管这个叫精魄碎片。”
老祖有些低落：“那时候，我们与神明的联系可比现在紧密多了。那时候流传有一个假的永生的法子。只能大仙儿用。总之老杂毛鸡十有八九是用了那个法子。他撑了这么多年等的这几个，不知道是谁。等待会儿这股欲念消了，他也就灰飞烟灭了。”
大概是物伤其类，老祖说完后就没再说下去了。
王动也没工夫想这个了。
因为她发现周围的水温明显升高了。这一点升温也许对人族和其他恒温动物来说不算什么，对王动来说，却是有点要命。她加速了游动，急促问老祖：“老祖，要不先找到老妖怪附身的物件，再翻尸骨？”
老祖也发现了异常，想了一下，急道：“不好，老杂毛鸡怕是要祭地底的地龙，他这时候祭，祭品只能是你们仨？你快去残垣的台阶上找，是不是有个祭坛，看看祭坛上是不是有什么镜子，玉玦，铃铛的，他多半栖身在这些能维持灵气的法器里……”
王动急忙去了。过了一会儿，叼着半片石玦过来，说祭台上边边角角都找过了，就只有这半片看着打磨过的东西。
老祖让王动先拿着。
这时，乌丸也醒了半天了，听着插了句嘴：“他不会的，法器里的精魄碎片短时间内因为法器的法力和灵气，会保存的很好，但超过十年，就会反被法器吸收。他肯定是附在这些石块啊寻常的东西上，不容易被发现。”
老祖“哼”一声，傲然道：“你当我们这些老祖们不讲体面的吗？什么石块配我们附上？法器十年后反噬，那都是普通的魂魄，要是我们这样的魂魄，普通的族里什么法器能吞得下？”
乌丸不吱声了，这他可不懂，他又没附过。
老祖停了一秒说：“行了，翻吧，小伙子你就开始念《招魂经》吧，我已经传给你那个狸元了。照着读。你识字吧？”
乌丸看了眼豆豆投射到他脑海里的这部经，惋惜道：“不识他们的字。”
王动看他们磨磨唧唧，一甩尾巴，叫道：“哎我先去翻地了，再等我的皮都要烫熟了。”
乌丸这才看见王动的战斗力。
她的原身，腹围粗大，足有成年壮牛的腹围那样，尾巴也是天生神力。再加上发了狂性，把地里翻得七零八落的，遇到什么都先卷起来扔了再说。
一眨眼，整个水下旧城像她折腾地，像被犁过一道的新地似的，一垄一垄的新泥翻露着。族墓里的棺木被打成碎片，骨骸到处飞散。
王动越翻越心慌，老妖怪这都没出来。这是憋什么大招呢。
大王昕把棺木一眨眼全吐了出来。
王动惊讶地看见地上的棺木越来越多。不由有点眼热。撒着娇对金贝的老祖说了句：“老祖你看，人家一小狸元能放这么多东西呢，老祖要不咱也整一回，把天池边上那个小野山吃下去？”
老祖沉声道：“快把他喜欢的那几个骸骨给砸烂了，再迟怕来不及了。”
王动刚一抬尾巴，一道金色光线刺破了黑暗，横贯了整个残迹的地面。一道裂痕出现了，火红的岩浆在裂缝口欢快地跳跃着。有几滴就溅到了王动跟前。
王动惨叫一声，变作人形，一跳一跳地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喊：“老怪物疯了，他果真不要夺舍，他是真要拿咱们祭地火。快跑啊小貉子。”
又叫道：“别砸他那些宝贝骨殖了，没工夫了。赶紧跑。”
老祖厉声道：“快砸，他是要换命，拿你们三个和地龙换他那三个。一定要砸光。”
第一百三七章 一罐金银贝
王动二话不说，变出巨大蛇身，忍着烫，向着那片棺木滚打过去。
乌丸在一边静静发呆。他在心里整理这件事。
这群人死在外头，想回家，唱歌吸引别的人来把他们带回来。
这里是他们的原居地，其他人都死了，葬在这儿。只有一个老精怪原来是族里的毕摩，一直死撑着，等着三个人回来，或者等着全族团聚。
等的人也回来了，全族马上也要团聚了。看见送的人，唷，高兴坏了，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反而打算夺舍。
接着又发现对方看着有点厉害，自己一个老精怪的精魄碎片想夺舍，棘手啊。就大家一起慢慢拖时间。拖着拖着，跑了，老精怪自己跑了，老精怪明明占到上风了，他为什么要跑？
这时候，地面裂开了第二道贯通全场的裂缝。第一道裂缝还在扩大，第二道也完成了，越来越多岩浆的从缝隙溅出来。岩浆出来后，像是铁水，一粒一粒蹦落在地上，有大有小。
刚开始是红亮着的小球状，可外面的水是冷的，就看见小球周围的水发出“嗤嗤”的声音，冒出细小的一串串泡泡，然后小球慢慢黯淡下来，变成了不会发光的黑色石头粒。
乌丸看看目前的情况，再等下去地面全部布满裂纹，只有掉到岩浆里一条路了。就招呼大家赶紧撤，等老精怪来拦再说。
一边抱着堆堆往来的方向跑，一边继续想着。
老精怪不光跑了，还躲起来不出声了。
除非……他根本没占到上风，之前看着他都要控制堆堆了，看起来是他为了舍不得族人的骨殖被破坏放弃了堆堆。可王动这样把他们全族的棺木都碾了一遍，他也没出来。
要么就是老精怪那时没办法出来。因为他在设祭祀。要么就是他在虚张声势。他夺不了舍，他在这水下几千年，又没什么灵气，能维持不消散就很难了，他没有能力做夺舍这样难的事情。
是啊，他和王动到了这漆黑的水里，本身就有点发怵，又看见了老精怪附身在堆堆身上，自己吓自己，想着老精怪肯定要夺舍。
老精怪哪制服地了三个精怪，其中一个还是千年的蟒仙儿。他连说话都要靠附身在堆堆身上。甚至不敢来附身自己和王动，因为控制不了。
那他从一开始就是配合乌丸虚张声势，目的只是拖时间。他的目的不是那些棺木。是……我们？
难道他开始念叨那几个名字，都是哄人的？只是为了让他们不防备他？觉得他情深意重？？
还是……他叫的三个名字，不是什么心爱的人，是我们？？
乌丸一声冷汗，神经病啊，老神经。
又或者是……他又想到另外一种可能。骨殖不重要？
为林微昕研究了好多年的各种重生术里，任何一种都强调了骨殖都非常重要。老精怪这样根本没法重生任何人吧。
想到这，他飞快地问金贝老祖，以前是不是有重生术不需要骨殖，身体的？
老祖说有，但是，只是一种假的长生术，和神明交换，只能保持魂魄不散，可付出的代价有点大。他们那一辈里这样做的也不多。
乌丸追问了一句：“代价是什么？”
老祖说：“活着的时候，把肉身献祭给神明。只留下魂魄，从此只能寄身在物件中，以换取时间。等最后的时间到来时，灰飞烟灭，再也无法进入轮回。”
时间。乌丸喃喃心想着。一下子触到了一层结界，皮肤刺痛的同时，神念也是一阵灼伤般的辣疼。
果然。他就知道老精怪不会这样随便失去对他们的控制。
他退后一步继续想。
那老精怪做的都是为了祭祀。只是为了祭品。
现在他拖够了时间，就只是在等祭祀开始了。
那现在祭祀快要开始了，地持续地裂，地火和岩浆在裂口处翻滚。他要做的就是等他们三个无路可退，掉下岩浆祭了地火，好拿到他祈求的好处。
他就这么一片精魄碎片，或者说，按照仲夏这里的体系来说，这么一个魂儿，要什么好处？
没有肉身，神明也复活不了他的亲人。他选了这样的长生术，也不会进灵气循环了，他自己也复活不了自己。
那他图什么？他族人都死光了，总不能是求一族的气运吧。湮灭了2000年后的气运？
他想不出。
又问老祖，知不知道2000年前有过什么西南的人族部落出过什么大事儿。这个族，族墓里好几百具棺木，规模也不小了。毕摩又是精怪，总不会默默无闻。
老祖想了想，道：“2000年前是个难得的和平年代呢。当时共存时代进入第二次，人族和精怪大陆的精怪达成了共存的共识。”
“我们仲夏因为得了天狗的帮助，皇权极盛，根本也没什么内忧外患。这西南一隅，一直都没什么大事儿啊，这里的自然条件好，人族没上进心，从不惹事儿。上回摊上大事儿还是4000多年前了。”
这时，王动已经碾碎了所有的棺木，碾地别提多平整了。她身上被烫伤了好几处，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发。只想把这些骗她入险境的死人再好好杀一回。
她变回人形，龇牙咧嘴地嘶嘶吸气叫疼，走过来跟乌丸一起站在结界边上。
她惋惜地说道：“这老妖怪好狡猾，之前故意用这个结界吓唬我们，逼着我们把破解的法器用掉。现在再来一次，我们就没办法了。”
又说“我刚在他们的棺木里看到满满一罐子好看的金银贝，我捡了。可一想，我可没命花了。哎，气死我了。”说着掏出来给乌丸看，“别看现在乌漆漆的，拿软布一擦，可亮了！好看吧。”
乌丸猛然想道，这老精怪一直说自己等了族人2000年。可金银贝是4-5千年前出现的东西了。老精怪其实并没说他们族是2000年前的，如果只是老精怪自己等了2000年呢，他是精怪，他至少可以活几千岁，他还是法力强大的精怪。
如果，这族是更早之前的呢？
他急忙问老祖：“4000年前，这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第一百三八章 说出你的故事
老祖想了会儿，幽幽地说道：“4000年前啊……那时候，我还年轻，还生活在云梦大泽呢……”
“老祖你简洁点，咱们没时间了。”王动嘟囔一句。地上已经开始裂第四道裂缝了。
老祖气冲冲地嚷着：“是你们要问我的，嫌我话多，那别问我啊，懂不懂尊老爱幼的规矩。”
王动认了怂道了歉，老祖才忿忿地继续说下去。
但好像也没怎么精简过，二三十言七八九语地说了这件事。
4000年前，滇云因为天气自然条件好，居住着很多不同族的部族。尤其滇南泽附近的台地上更是多。滇南泽就是滇池的旧称，那时候的滇南泽位置与现在不那么一致，后来改名滇池时，面积变小，位置也移动过了，这是后话。
有一天，雷电忽然源源不断地落在了滇南泽边一座山脚下。当时的异象惊人，各部落的毕摩、苏尼、大巫这些神职，全都带领族人长跪祈祷，祈求神明息怒。
等雷电停歇，他们才发现，这么久的电打雷鸣，全部落在了其中一个部落居住的地方。那个人口繁盛的大部落一个人都没活下来，全部被雷劈死了。
而且这些人连灵魂都被雷电劈散了，再不能进入轮回。于是那些邻居的族里，就只能帮着把这些人都埋葬在了当时的滇南泽岸边。因为没有灵魂是无法火葬的。
下葬时发现，他们并没有全族都被劈死，他们族的大毕摩的尸体不在。但是大毕摩的老婆和两个孩子都被劈死了。
后来精怪们传说，这个大毕摩是个不世出的强大精怪，但性子奇特，偏喜欢混在人族里生活，还娶了人族为妻。
因为他法力高强，找到了一个蒙蔽天听的法子，悄悄生下了两个孩子都没被发现。
后来是他那个人族老婆快要病死了，这个大毕摩是个情种，出去找传说里西南黑水之间，都广之野里的不死草回来救老婆。出去时泄露了行踪。这才引发了天罚。
等他回来，发现老婆孩子死了不说，连累一族老小全部被劈死了。听说那个大精怪指天骂地，哭号之声响彻九霄，听者流泪闻者伤心。
老精怪的声音终于又一次响起来了。他抢在老祖总结这件人间惨事之前先说了起来。
“这位蟒大人，我们应该是差不多时候的精怪，云梦大泽三千年前就被淤泥壅阻，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好多湖泊。多少水族要流离失所。”
“你说的确实就是我的事情。我就是里面那个逃过一劫但失去了族人家人的大毕摩……”
老精怪突然有了谈话的欲望，也许真像他所说的，他太久没有和人族说话了。而眼前这三个人已经是瓮中之鳖，再也逃不出去了，正是最好的谈话对象。
“好孩子，你真聪明，就这么一会儿你就能想到这儿。要是以前，遇到你这样的孩子，我一定要和你喝酒聊天，做个忘年交。”
“我的大限快到啦。我与滇南泽地下的岩火大神用肉身交换了2000年的时间，用来赎罪。今天你们三个献祭给岩火大神后，我的罪孽也就清洗掉了。我可以安心地走了。”
他开始接着老祖说过的内容往下说起来。
“我去找到了不死草。回到族里，却看见全族因我的私心而覆灭，魂魄尽散，已经全部变成了土里的棺木。他们按规矩是要火葬的，灵魂没了，进不了轮回，甚至火葬都不行。这些族人纯良、勤劳，敬鬼神，根本不该有这样的下场。”
“我心中恨极。恨这天道不公，眼瞎，没本事杀我就滥杀无辜泄愤。于是发起了蛮劲，现出原身，扇掉了半个山头，一路冲冲撞撞地发了疯一样地破坏。”
“直到又触发了天罚，被雷劈进了滇南泽底。在那里，我得到了岩火大神的神谕，他愿意与我做一个交易。他接受我用活人生祭来换取族人的灵魂重回轮回。我每年投祭一个活人，便有一个族人的灵魂会被归还，进入轮回。但每年他也只收一个祭品，以免过于残忍，引发天道的谴责。”
王动听到这眉头一挑，骂道：“这什么邪神？出这种主意？这是造新的杀孽，你不光没洗清你的罪孽，你还新造了。你罪过大了。他诓你呢。你也是个老仙儿，能做不能做你不会动动脑子吗？”
乌丸赞赏地看了王动一眼。
没想到老祖开口了：“小姑娘你不懂，4000年前的神明与现在的神明可不一样了。那时候是众神的狂欢时代啊。那是第一次共存时代，神明、精怪发现了两套大陆，有了多一倍的选择。纷纷到处游历，选择喜欢的地方居住。人类世界对那个时代的描述中，经常提到“人神共居”这一点。那时候的神明与我们一样，有喜怒哀乐，可以发脾气使小性子，也可以贪婪残暴。他们当时受到的限制远没有现在多。”
老精怪向老祖道了声谢，继续说着：“于是我开始慢慢找一些将死的老人，药石无用的病人，杀业太多之人，一个一个投祭给岩火大神。岩火大神有所不满，但也信守诺言，每投祭一人便将一名族人的灵魂放回轮回。”
乌丸嘲讽地冷哼了一声。
老精怪停下来，疑惑地问道：“你这孩子，阴阳怪气的，哼什么？”
乌丸道：“我在笑你伪善。你明明就是要取无辜的活人性命，你也知道这样不该，所以你告诉我们的时候，还要修饰一下你的作为，故意说那些人要么本来就要死了，要么不配活。可是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来判定谁该活，谁该死，谁又该活到哪天。你既然行这等逆天的大恶，就不要自我安慰了。”
老精怪被噎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无奈笑着说道：“就算你说的对好了。我现在反正也快要消散了，我的罪孽也洗清了，随便你说吧。”
“开始的时候，这件事情进行地还很顺利。我仔细观察周围的族，找到真的快死的人和恶人。我盘算着，按照这样的标准和速度。只需要不到2000年，我就可以把罪孽洗净，换回全族的灵魂。”
“到时候我再想办法，去寻些不死草，找到合适的身体，让我的阿木惹、依扎嫫，拉日惹重生也好，去轮回里一个轮回一个轮回寻找他们也好，哪怕只能短短几年，我们一家人也有机会再重逢团聚。”
“可才过了1000年，滇南泽这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我的所有计划都被迫改变了。”
第一百三九章 败家子
乌丸追问道“出了什么大事？”
王动斜眼看一眼乌丸，没想到，这小貉子还挺爱打听别人的事情，估计是个嘴碎的。
老精怪陷入了痛苦中，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突如其来了一个共存时代，不像上一次一样，稳稳妥妥地两个世界小心地错开了，避免交叠。这次像是神明的玩笑，或者手误。”
“滇南泽和另外那个世界还没错开就稳定了下来。滇南泽被对方的一个小岛压到了，我们族人的墓地被淹入了水下，当时河畔台地共用的祭祀广场也被一起淹没。”
“台地没有了。滇南泽被岛压掉了一半位置。周围的那些族全部搬去了罗伽湖。我当时守着墓地，不愿离开。便被一起沉入水底。”
“我本想着，搞清楚墓地最后的位置，再回岸上继续之前的生活。谁知那个小岛一口石头坑牢牢罩在了滇南泽上头，严丝合缝。那口坑不知施了什么法术，水可以通过，气可以通过，活物都通过不了。”
乌丸忽然“啊！”地叫了一声。老精怪说的石头坑就是夕烧金那个山洞啊。那个岛就是出云岛吧。
他立刻在脑子里盘了一圈，问道：“后来是不是共存时代过去后，滇南泽从中间被切成两块，一块跟着那个世界走了，一块留在这个世界。所以这滇池里上面一层的顶就是小岛的石坑的一部分？”
“然后你们族的墓地就有一小部分跟着去了另外的世界。因为你做大毕摩的时候，给他们的身上都下了魂归咒，所以他们的尸骨不断不断唱歌吸引听的见的人送他们回家。”
“而我们当时在那个石洞底，挖到了这些棺木。”乌丸长长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老精怪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是这样的。然后我就没有办法上岸去，后来我发现底下因为这次挤压，有水道通到长伯山的天池。那里是我原来的家乡，我就游回了那里。”
王动马上来了精神，问道：“是吗？你是天池那片的，我也是啊！你是鹞子吗？我们天池那没鹰啊……”
“啊！！！！我知道你是谁了，哎呀我知道了！！！你是那儿的肃慎人供养的鹰神海东青。”王动忽然尖叫起来。
“天啊！！！我可知道你！！都说过你们族出了个败家子，明明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居然脱离了族里南下去和人族厮混。我们天池的长辈都拿你做反面教材，让我们可不能没有大仙儿的气度，浪费一身天赋，去和那些蝼蚁般的人族厮混。哎妈呀，是你啊。小时候听几百遍。可见着你了！！！可算听着你了！！”
老精怪顿了半天才勉强说道：“你说的确实是我。那你也别想我能放你走。我实话告诉你，这个结界是我法力全盛时期就做了的。我还用了半洞的夕烧金来维系，才能撑在现在。别说你们三个，就我自己，没有厉害的法器，我也破不了。”
“哎呀，大神，大神你叫什么名儿啊，告诉我一下呗。我以后可以给我爹托梦，起码让他知道我是死你手里的。不然他以为我被人族的汽车轧死的，他老吓唬我人族的汽车比大神怪还厉害。”
谈话进行到这儿，老精怪也有些茫然，他那悲伤的，虐心的，纠缠的，扭曲的故事，怎么会走到这样一步呢？可听这小蛇这样表达对他往昔的关注，他又莫名产生了一丝欣喜。
他很快就要消散于整个世界中，比灰尘草芥还不如，失去一切踪迹。还好，还有一个人能记住他一阵。
他对王动说道：“我叫瑶光。”
瑶光说道：“时间不多了，看看地上的裂缝，你们马上就要献祭给岩火大神了。”
“水道太长，我没法将活人带进来献祭，只能靠抓一些游泳的人族来当祭品。抓了几次后，人族慢慢就不来了。到我灵气快要枯竭都没有救回所有族人。”
“岩火大神就问我想不想要多出2000年的时间来继续为族人找回魂魄。他可以给我2000年时间来换取我的肉身做祭品。我答应了。”
“那时我因为总是去抓那些年轻的人族来献祭，与我原本的修行原则发生了冲突，导致法心出现了巨大的裂痕。再加上一直生活在水底，没人说话，渐渐我已经萌生了去意。”
“到今天，你们三位联袂而来，真是天意。现在全族只剩下我的阿木惹、依扎嫫，拉日惹的灵魂没有找回来了。过了今夜。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只是可惜，我没法再见一次他们了。”
乌丸与豆豆已经秘密传音了很久，他与堆堆和王动也分别传了音。
地面已经支离破碎，只有各人脚下这一小块地是完整的。
瑶光问：“你们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马上岩火大神就要来了。你们会浸入岩浆，将你们的肉身光荣地献给岩火大神。你们的灵魂依然可以进入轮回。”
乌丸问：“瑶光大人，真的很失礼，可是我实在很想请求你，能把那个遮瞒天道的法术教我吗？就是你和你的妻子生了孩子，却可以瞒着天道那个。”
瑶光一顿：“你都要献祭了，还要问这个干嘛？”
乌丸道：“我的爱侣也是异族，我们也不允许生孩子。我想着，能学会这个法术，以防万一比较好。”
瑶光愣了半天。
乌丸又说：“哦哦，还有这个，真是很失礼啊。我媳妇儿是我用重生术复活的，当时我不知道有这个不死草，你能告诉我西南黑水间的都广之野具体在哪儿吗？我好像在古籍里读过，但是没有别的佐证它真实存在。既然你采到了不死草。能告诉我吗？”
瑶光心里觉得不得劲，为什么这孩子没有应该有的恐惧呢。可嘴里问出的却是：“你很爱你的妻子吗？”
乌丸正色说：“她现在还不是我的妻子。我当然是爱她的。”
“但是，如果有一天她灰飞烟灭了，我会尽一切努力救她。如果没法成功，我会放弃，选择陪她一起去，不会让她在虚空中孤零零地过四千年。”
瑶光愣在当场。
老祖突然问瑶光：“我有个法子可以让你再见一次你的妻儿。和你换这小伙子想要的两样事情。你可愿意？”
第一百四〇章 五里雾
瑶光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乌丸的脑袋里立刻出现了一个法阵的构建方法和一张地图。瑶光几乎是同意的同时就把这两样东西传给了乌丸。乌丸庆幸之余，感到了一丝心酸。
乌丸立马向瑶光感谢再三。
瑶光问道：“大人，可以施法了吗？”声音抖得厉害，几乎要破碎成不成句的片段。
老祖丢出了一把干花到乌丸手上。跟乌丸说：“速速研磨后，用酒水混合，造‘五里雾’。”
王动冷眼看着，酸溜溜起来：“老祖你明明早就会像小貉子的狸元一样收东西，早上我跟你说，你还给我装糊涂。有这么多好东西在里头，也不给我透个底。现在跟人家大神换好东西这事儿，也不喊我来做，还教小貉子造‘五里雾’。老祖你这心偏的，都到咯吱窝了……”
老祖“嘿嘿”一笑道：“我们蟒仙儿，哪有咯吱窝这种部位。”
王动侧过身子“哼”一声，气鼓鼓地瞪了一眼乌丸。想着等出去了，就逼着小貉子教给她，他要不肯拿出来就绞死他。
乌丸定睛看手上这丛干花，这就是传说中可以造五里雾的“夜呼”？要不是他天生耳闻则诵、过目不忘，哪能记得这些根本没有佐证能证明真实存在过的神花。
这花现在也有，并没有古籍上所说的神力。就是一味果实可入药的普通花草。如果是红色的根，毒性很强，会让人，神志恍惚，呼吸困难，最后心脏麻痹而死。
老祖对瑶光说道：“瑶光大人，我只能为你做这些，我钦佩你的勇气。”
乌丸脑中一下子又多了个“五里雾”的法诀，他立刻仔细研读暗记，着手施法。
此时的地面已经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全部龟裂开了。岩浆“咕嘟咕嘟”冒着泡泡，从裂缝涌出来。
接触到池水的那些，时不时发出“嗤嗤”的声音，在水中生出细密的水泡。温度降低后，颜色就变暗，似乎要凝固起来。可新的岩浆又涌上来，带着炙热的温度，于是还没有凝固，就又一次融化成了岩浆。
王动抱着堆堆，乌丸自己，都已经无立足之地，只能施法悬于空中。
下方的温度越来越高，水中的蒸汽越来越多，水温越来越高。
王动的体温已经被迫升高了好多，咬着牙苦苦支撑着。
乌丸心无旁骛，将一杯“金烬落”挥洒到半空中，闭目轻诵法诀。
那些酒居然没有混入水中，而是分解成密密麻麻的小水珠，直到变成一片乳白色的薄雾。流风回雪般在整个地下空间里蔓延，直到铺满了整个空间。
瑶光听见乌丸清越的声音庄严说道：“这一刻，汝思念所欲事，即于眼中自见。”
杳霭流玉中，瑶光忽然见到了一栋2层的小木屋，整株的原木劈开，搭成了墙，又堆垒成了屋顶。木屋一侧搭在山石上，另一层挨着河台，下层有高高的脚，底下跑着几只鸡和小猪。
一个长发松松垂在脑后，梳着长髻的窈窕女子，着一身圆领左衽的麻布长袍，盈盈细腰被腰带系住。
她一只手抱着一个三岁的男童。那孩子小脸肉乎乎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与他妈妈一模一样，又大又亮，嘴角有一只小笑涡。
女人身边站着一个九、十岁的男童，俊朗挺拔，英气勃勃，一张脸与妈妈和弟弟完全不像。
女子举起怀中男童的一只小手，向他挥动着，笑靥如花地娇声叫道：“瑶光，瑶光。”低下头来亲亲怀中男童的额角，又用更娇气的声音对孩子说着：“拉日惹，看啊，阿达回来了，阿达回来啦。”
又摇摇大儿子的手说：“阿木惹，阿达回来啦。”
两个孩子就对着他展露出稚气又微微羞涩的笑容来。
瑶光哑声喊道：“依扎嫫……”
女人笑得更灿烂了，阳光落在她的乌发上，微笑的眼睛上，鼻尖上。她的声音像山中清泉的叮咚声，像夏风抚过蔷薇丛，像月银霜簌簌落在月光花花瓣。
她大叫：“瑶光，你走快点，快点来吃饭吧。我做好啦。今天不是吃螺哦，今天我抓到了鱼。”
瑶光痛哭出声：“依扎嫫……对不起。”
依扎嫫只笑嘻嘻看着他，像他记忆里看了千万次的依扎嫫一样，从无对他有过一丝怨怼。
雾里传来男女一起的歌声来，是族里的年轻人在打歌。慢慢地，他们走到了依扎嫫身边站着，一个一个一个。笑着打着歌。
没唱歌的人就对着瑶光笑，或者笑着叫一声“大毕摩”。瑶光喃喃地喊出他们的名字来：“木苦、依吾姆、格及莫、沙诺……”
人越来越多，前面见过的人就自动退到后面，让新来的人站在前面向瑶光打招呼。
招呼打完了，瑶光就仔细听着他们唱的歌，从前每天都听得到，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们唱着：“竹梯能生枝，妹才断情义，海底的能晒谷，妹才讲分离。”
他们又唱着：“约郎约到月上时，等郎等到月坐西，不知妹处山低月出早，还是郎处山高月上迟。”
……
瑶光忽然自己开口，轻声吟唱了起来：“三个斑鸠共一山，两个成双一个单，成双成对飞去了，剩我一个守空山……”他的声音已经开始断断续续，可歌调悠扬婉转，听起来缠绵悱恻。
乌丸听着听着，心头一恸。眼泪就落了下来。
这时，豆豆传音给乌丸说已经在结界顶上的石头底上发现了一个可容通过的缝隙，随时可以脱身。
乌丸叫他先让王动他们进狸元。自己又看了一眼已经大半没入岩浆的城市。
忽然，他看见即将被岩浆淹没的祭台上立着一个淡蓝色的虚像，是一个高大伟岸的男人，气度非凡，着大袖左衽宽袍，双耳带着大大的耳环，头戴高冠。
他对着岩浆正在念着《招魂经》和《送灵经》。乌丸忽然就都听懂了。
天空鹞鹰子，能见马足迹，踪着祖牧马，踪着祖休息，寻祖迹前往。布与默相会，武与乍相会、糯与恒相会，女与男相会，六家一处会，归回于乐地，远宗与远祖，就此得相会。
岩浆翻滚，如煮开的热水，吞没了祭祀台。岩火大神怒气冲天的声音如雷贯耳在水下激荡：“祭品呢？”
豆豆大叫一声不好，抓了乌丸就飞扑向最上方的石头缝隙，在岩火大神的怒火爆发前冲了出去。
乌丸愣愣坐在豆豆的超豪华牢房地上，回想起瑶光最后看向自己的那眼。
他微笑着对乌丸说：“我的肉体也许会害怕，我却不怕。”
第一百四一章 堆堆去长伯山了
自从众人拼了命从滇池底下第二层中逃出来之后，乌丸像被魇住了。
脑子里不停地想着瑶光，想着他最后出现在祭台的形象和那优雅的动作。
瑶光是他见过的大巫与神官中，最为英武，最有通神者气派的人了。他那《招魂经》与《送灵经》念得也颇具威严，又有一直神秘的吸引力。
乌丸想了又想，叹了又叹。再想到他唱的那首缠绵悱恻的山歌，眼泪都掉了不知多少。他得了瑶光蒙蔽天听的那个法阵，又得了去都广之野采不死草的地图，心中对他就生出了另一层亲近。
想到那样的大神怪，竟然为了个人族女子遭受这样的折磨，心里又是钦佩，又是替他不值，可一想林微昕，又觉得一切都能理解。
他在这样的情绪煎熬下反反复复。
被豆豆丢到了滇池岸边的草地上时都还在抹眼泪。
王动从进了豆豆的待客牢房就开始观察乌丸，一直觉得很是可乐。这小貉子多愁善感，也是个情种。碰到了个前车之鉴，大概物伤其类了。
想起瑶光，王动难免也唏嘘一回。但王动爱与老祖讨论瑶光，不喜欢和乌丸说。她嫌乌丸感情丰富过头了，腻味人，还动不动哭哭啼啼的。
最可怕的是，这傻貉子居然听了一回就把瑶光唱的山歌记下来了。没事儿就自己哼，哼过了，又愣愣出一回神，出完神十有八九又是哭一场。
哎……
王动觉得好烦。
豆豆是这次大家逃出生天的大功臣，要不是他拼着灵气耗尽的危险，猛然发力冲出了那层石头顶。现在他们可不就得祭了岩火大神了么。
所以老祖对豆豆的态度明显变好了，时不时两个人还讨论一番储物心得，吹嘘下自己的见识。
豆豆记着瑶光的故事，想着见到苏木就告诉他。这样想起来，自己有好多可以和苏木八卦的事情呢。
海东青瑶光的情事是一桩，狸国乌丸神宫的小狸子复活了自个儿小媳妇是一桩，自己遇到一个自学成才的新手狸元，胆大心细又彪悍是一桩……
这都讲一遍，就该秋天了，那时候可以和苏木一起去山上收榛子了。豆豆喜滋滋地想。
堆堆经过这次惊吓，精神有些委顿。一方面心里暗自怨自己没好好修习法术，那么轻易就被瑶光附了身，差点拖累了大家。另一方面又深深恐惧于瑶光的强大。
乌丸这几天神神叨叨，伤春悲秋着，没留心。王动倒是留意到了堆堆的状态不好，只当他是害怕，就给他讲了不少壮胆的东北隅的精怪故事。堆堆对王动的好感又多了两分。
堆堆遇到林微昕之前，颇吃了不少苦头，挨了不少欺负。所以他对遇到林微昕后的际遇很是知足感激，一心一意站在林微昕一边。后来又遇到了乌丸，见乌丸对林微昕好，又一心一意站在乌丸一边。
他见过的人里，最凶恶的就是猴子阿古了。其余人都性格绵软随和，最多像乌丸这样心口不一，嘴上尖酸一点，但心肠还是很软。
这一出岛，先是遇到武力值超高的金鸢天狗。乌丸这样还算讲道理的精怪遇到了，完全没有说理的用武之地，被逼的只能动手。动手也罢了，最可怕是打不过……
后来又遇到武力值更高的蟒仙儿。乌丸既然连林微昕的哥哥都打不过，就更打不过王动了。
然后就遇到了仅凭一点精魄碎片，就差点拿了他们三个人姓名的海东青瑶光。
堆堆的向学之心彻底被带歪了。他思来想去，学林微昕就是一个怂字，学银角连乌丸都打不过，学乌丸嘴欠心软，打架不行，不招人待见，完全是一张吃亏的脸孔。
他的慕强之心被极大地引发了出来。他要变强，变很强，碰到讲道理的精怪就和他讲道理，碰到不讲道理的精怪，就打到他讲道理。
跟谁学？自然是跟王动、瑶光这样的大精怪学。同样是大精怪，在人类世界这样灵气法力被严苛压制的大陆上，她都是比精怪大陆的乌丸强大很多。
所以说，大精怪，也分着的，打架的实力千差万别。
他不知道，少年时正是知慕少艾的开端。他以为他只是追随强者，没想过少年才会有的微妙心情。
他没有父母，兄长一般的乌丸自己都还在疲于应付自己情窦初开的各种心境。他完全没有可以倾吐心事和获得有效建议的父兄的角色。这时候，要是银角在就好了。他叹气。
于是当豆豆问起他的闷闷不乐时，他竹筒倒豆子一般都告诉了豆豆。豆豆心中又是一番惆怅。
豆豆前几年把招财当玩伴，教林微昕法术，刚刚处出几分感情来，林微昕就死了。招财也因此大受打击，郁郁寡欢。
豆豆当时感到了几千年来最大的一次情感危机。他甚至怀疑自己像一个失去了独生女的空巢老人，心态一下子苍老起来。
于是他开始教猴子，好不容易教出了些成果，又要陪着乌丸出来，顺便找苏木。找到苏木，自然是最好的情况。可刚混熟的猴子确实也又分开了。
豆豆一直有点闷闷不乐。
现在好了！乌丸的这个小跟班堆堆生了异心，想跟着那凶婆娘蟒仙儿学本事去了。太棒了！
不能只有我豆豆不断失去亲近的小娃们吧。轮到你们这些人了。豆豆空前热情地帮堆堆出主意，怎么跟乌丸说他会不好意思不同意。一口气给堆堆出了ABCDE号方案。就等着乌丸雪上加霜哭个肝肠寸断的时刻了。
堆堆没用乌丸的ABCDE号方案，而是直接说了。他说瑶光和王动都是东北隅的大神怪。他觉得他们的武力强大令人惊叹，想去东北隅学学打架。先去7年，十年归期前回来找乌丸。问乌丸同不同意。
乌丸稍微考虑了一下就同意了。乌丸认为男孩子出去历练是很必要的。他自己就爱在外游荡，不爱做族里的具体事务。再加上乌丸这次也在安和王动手上吃了不少硬亏。也产生了变强的愿望。
于是乌丸替堆堆问了王动，王动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就到了分开的时刻。王动要带堆堆去长伯山天池，因为堆堆不善长时间游泳。王动起了一卦，断定他们要做飞机直飞。
乌丸则想根据瑶光给的地图，去看看都广之野。
大家初识一场，就经历了出生入死，不由生出不少战友情谊。
王动搂着堆堆向乌丸豪迈邀约：“弟弟，你来长伯山天池，姐姐带你玩儿。吃遍山上所有的鲜蘑菇。带上你那小媳妇儿哈。”
乌丸笑了。挥挥手说再见。
走前，他又去滇池中间凭吊了瑶光一回。
乌丸想着，他要把瑶光的故事说给好多人听，这样瑶光还能再被别人记住几千几万年。
人们会把他和依扎嫫的故事说出去。而也许过个几千几万年，天地间又凝结出一个依扎嫫来。
可能有一天，某一个时刻，她会听到他的故事。
曾经有一个犯了傻的鹰神，爱上了一个人族的女子，并为了她灰飞烟灭，永不入轮回。
那时候，也许她会为他流上一滴泪。足够了……
第一百四二章 关于爱的思考
乌丸打算去都广之野，就好好研究了下瑶光给的地图。
仲夏人以前都说这都广之野是世界的中心，当然就不会在西南隅了。乌丸琢磨了一下路线，犹豫起来。林微昕的哥哥们似乎和苏木都在这西南隅住着，可都广之野要往北，再往西去，回头苏木找起自己来也麻烦。
不如这个月先在这一片转转。回头等豆豆和苏木碰完面再去吧。反正都知道路线了。
于是乌丸难得地有闲心，一个人游山玩水起来。
豆豆发现堆堆跟王动走了以后，乌丸明显话没了，如果不去问他，他一整天一整天都不说话。
像一夜之间，有人突然提议道：“从现在开始，咱们来玩哑巴游戏吧。一二三。闭嘴！”
豆豆受不了了。他得说话的，就像人要呼吸吃饭一样，不说不行。于是就开始哄着乌丸说话，看他的心病在哪儿。
他先很坏心地赞美了王动的美貌，发现乌丸没反应。他又夸奖了王动的性格，乌丸也没反应。他想了半天，犹豫地夸了王动的肌肉群和一身蛮力，乌丸还是没反应。
豆豆松了口气，满意地哼了声：“臭小子算你识相，没有见异思迁。”
于是又坏心地骂堆堆眼皮子浅，看谁胳臂粗就跟谁跑。乌丸反驳说，狸子本来成年前就要出门游历，小时候多些见识，长大了也会受益。
豆豆心里又点点头。
豆豆想了一圈，难道又想昕昕了？至于不说话嘛，你想她拿出来和我讨论讨论嘛。
就长吁短叹一番，不知道银角会不会带孩子。出云岛四面环海，得把孩子看紧了，别一个不小心给淹死了。每年啊，不知道多少小孩在江湖河川淹死。有些人啊还赖给水神，明明就该怪爹妈。
乌丸竖着耳朵听了一阵，搭话道：“砗磲大姐和波点葵在呢，应该没事儿吧。”
豆豆心中暗笑，小年轻，和你叔叔我玩哑巴游戏呢，看看，忍不住要来搭话了吧。
豆豆故意说道：“那她万一去了东边短吻鳄的地盘呢，回头被他们当早点心吃了。”
乌丸听出豆豆的意图来了，就跟他讲道：“我没事儿，就是心里不得劲。我在想瑶光……”
豆豆心里“咯噔”一下。这……
于是打算劝一劝：“他们海东青一族，确实是猛禽里难得的战将。要是这瑶光肉身还在，我们那天一个都别想跑。就算那金贝里的老祖肉身也在，也决计打不过他的。”
“你看看那天那个结界做的，我家苏木大人都做不出这么精巧的。哎……这都是天赋，难怪人族一直把他们当鹰神供奉。”
“乌丸你最后一个进狸元，你看见他的虚像没有，形貌魁伟，又容姿清俊……”
豆豆和乌丸同时叹了口气。
“不知他那个人族的妻子，是怎样倾国倾城的容貌哩……”豆豆喃喃自语。
“瑶光这样风姿隽爽的大神怪，哪会只爱上一张皮囊。肯定是他那人族妻子德容兼备，又聪慧敏悟……”乌丸也自语道。
“你说他这样的不世出的天才，居然为情自缚。他的脑袋怎么这么有病呢？”豆豆又说。
乌丸沉默了半天说，“也许自有天意吧。”结束了对话。
豆豆本来想劝乌丸的，谁知自己巴拉巴拉说了一通瑶光的闪光点。
自己要不是个男狸元，都恨不得抢在他遇见他那人族妻子之前，用尽手段嫁给他。
“哎……”豆豆又叹气。苏木与他比，都差了不是一点点呢，这么情深意重的悲情大神怪。
人们嘲笑情种，可又在心里暗暗期望自己能遇到一个。
乌丸并没有“情种”这个概念。这是头一次听见。
金贝里头的老祖用略带轻蔑的口气说起瑶光来，就用了“情种”这个词。王动也说过。乌丸在明白了这个词的意思后，又产生了一些疑惑。
“情种”怎么了？为什么他们会不屑呢？
瑶光的行为，乌丸并不赞成，无论是用无辜的人换回族人的灵魂还是最后试图拿王动他们仨换回妻儿的灵魂。可是他能明白，能理解他。
乌丸并不会不屑。他唯一觉得不屑的地方就是瑶光为了心安，说服自己选那么命不久矣的人族去祭神，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事实上也没什么用，后来他疯疯癫癫的，就是因为这样自我安慰并不能阻止法心受损。
但周围人的这个隐性的态度，让乌丸突然起了一点警惕心。包括他自己都觉得瑶光这样的大神怪，屈尊去喜欢一个人族，这小人族起码才貌德几方面都得远超人族水平才合理。
可林微昕就一样不占啊！喜欢和爱哪能用这些衡量。
那瑶光，精魄烟消云散前，还知道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变出虚像，给所有族人被岩浆吞噬的尸骨做最后的送灵。
那一刻，他也知道他和依扎嫫再不能相遇了。于是那一刻的瑶光真是光芒万丈，让人不能直视，他对族人的爱与责任超过了他自己。
可如果像乌丸当时说的，换做是自己，先用尽一切办法救林微昕，没法救，就陪她去虚空里。
这样，可以吗？情爱以外，没有别的了吗？因为自己魂飞魄散，进不了轮回的族人要不要管？要不要道歉，要不要弥补？
爱是极其重要的，那自己爱林微昕爱的是什么呢？是皮囊是智慧是机缘？那林微昕会爱自己什么呢？怎样才能维持这样的吸引力？
爱是极其重要的，当个人的情爱与自己作为族人的其他责任发生冲突时，怎么选？
乌丸想了几天，心中慢慢出现了两个问题。
这两个问题，他没能即时得出答案来，但开始动摇乌丸一直以来简单自我地对待感情的看法，启动了他对感情与生命中其他重要的事情的比重分配的思考之路。
爱最初的形态也许看起来是感性的，可它终究会在思考中呈现出它的理性结构。
乌丸在他轰轰烈烈的“情种”之路上，找到了一个流星般璀璨的偶像，又在偶像的凄惨下场中尝试着总结经验和教训。
乌丸开始了他关于爱的思考。
第一百四三章 兄台，对对子吗？
滇云这地方，地貌种类繁多，高原、河谷、坝子都有。高山和水系都特别多。气候也各不相同。
距离滇池不算太远就是滇云第一大湖罗伽湖，还有星云湖，再往西走一点就是滇云第二大湖叶榆泽。
乌丸想起瑶光说的，他们部落的那些邻居后来全搬去了罗伽湖，就一点儿都不想去那看了。
于是乌丸直接去了叶榆泽。
才一到叶榆泽所在的叶榆县，乌丸就感觉到这地方风真大，吹得他脚都快站不稳。于是他觑了个没人的空，变回了他最爱的大叔人形来。顿时感觉自己稳稳地伫立在风中，一种踏实之感油然而生。
乌丸这次刚到人类世界时，开开心心用着大叔人形去豆狸居酒屋交林微昕签字的《顾客意见表》，又去了鹿儿岛拜访林溪蝾螈，又逛江户和平安京，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差别对待。
一路从扶桑到高丽，又去露西亚，也都没问题。
偏偏到了仲夏国，去见林微昕爸妈时，居然令人惊讶地受到了相貌歧视。无论林微昕爸妈还是柴珺那对双胞胎，他们明显看堆堆的眼神更友善！堆堆那时候用的还不也是乌丸自然的人形？！
一想到林微昕爸妈拿着自己抱着小林微昕的照片，苛刻又怀疑地打量自己的大叔人形时，乌丸心里的委屈压都压不住。你家林微昕又有多好看嘛……
林微昕根本不符合人类世界仲夏国的主流审美。以前他是没在仲夏国生活过，不知道，现在他来了这么些日子，早就总结出来了。主流审美明明就是王动那样的，根本不是林微昕那样苍白平淡的样子。
还嫌我不好看呢，我这样子在我们族里可比祭主大人都好看，是千年来最美的狸子了。我的毛可是樱鼠色的！樱鼠色!
后面这一路又跟着王动。千岁的蟒大姐了，叫大婶都不算叫错，居然成天给人施媚术，就为了让人觉得她美。还教训别人要有大仙儿的气度。哎……
这王动，看见自己美少年那个人形，就态度和蔼，随和，讲理。自己一用这个舒服的大叔人形，她就用凶恶的眼神瞪自己，态度别提多恶劣了。
还说要是乌丸这样和她走在一起，会让那些人族怀疑她的仙品，觉得她只爱钱，为了钱什么都愿意。
可她本来就特别爱钱啊，瑶光族人棺木里陪葬的一罐子金银贝，她不声不响就给带走了么……
总之，乌丸看出来了，这个仲夏国对于皮相这件事，看得很重，无论是人还是精怪。乌丸虽然心中不乐意，但是还是入乡随俗，一直用着那个自然变化出来的美少年人形。
现在突然找到理由可以用他最喜欢的大叔人形了，乌丸忽然觉得一种重获自由的欣喜在心中激荡。毫不犹豫变了回来。
这下心情大好，他高高兴兴绕着叶榆泽看起了风景。
叶榆泽和滇池比起来，看着更清透似的。不过不是因为滇池水不清，而是因为这一片都是连绵的山地，叶榆泽与点苍山相依，点苍山山顶终年有皑皑白雪，与高原特有的大朵云彩一起倒映在水上，更显碧海青天，澄澈晶亮。
而叶榆泽周围的树木也有趣，树干朝一个方向齐齐的倾斜，像人被风刮地站不稳，顶着风走似的。
乌丸“呵呵”直乐，对豆豆说：“你看这树，一片地朝着一个方向歪，说明这里的风就是往这个方向吹。好厉害的风啊。”
忽然边上有人说道：“兄台，你也喜欢跟自己说话呀。”
乌丸吃了一惊。他这一路徒步绕着叶榆泽散步，周围只有三三两两人族。到这一处，更是人影都没有。猛然有人说话，可把他吓了一跳。
再一看，就见水边站着一位穿黑袍的男性，30岁左右，样貌平平，长发垂肩，白净瘦削。
他的眼睛雾蒙蒙地看向乌丸，乌丸打量了他几下，问道：“我……偶尔是会自言自语……你是生活在这叶榆泽里的水族吗？”
那人友善地笑起来，向乌丸行了一礼，自我介绍道：“兄台，我是生活在叶榆泽的飞禽族。你可唤我小窦。此地少有精怪来，我见兄台喃喃自语，一时没忍住，就向兄台出声询问，失礼失礼。”
乌丸立刻还礼：“窦兄，你可叫我小乌，我从精怪大陆来的，初来乍到，四处逛逛。见笑见笑。”
小窦又作揖道：“乌兄真乃斯文有礼之人，我与乌兄一见如故，何不同游叶榆泽？”
乌丸一想，也行啊，上回跟着王动，一路好吃好喝好玩。有个当地人陪着多好呀。
于是小窦就带着乌丸逛起来。
小窦告诉乌丸，湖中有一个仅容一座楼阁的袖珍小岛，叫做海印岛，听说以前叶榆泽里有一头蛟龙作祟，兴风作浪，后来神明赐下一颗镇海大印，镇住了蛟龙，从此叶榆泽就太平了。
乌丸听了很感兴趣，问小窦，湖里是否真的镇着一位龙族？
小窦想了想，摇头说不知道。“我是飞禽，不下水底。这水里灵气稀薄，想来要有蛟龙，也该灵气尽散回归天道了。”
乌丸想想也对。两人绕了半天湖，天色就晚了。
小窦与乌丸打算先去人族的居住区吃晚饭。
小窦还说：“若夜里月色好的话，我们等月上中天时，不如去湖上泛舟，顺便去湖里捕鱼吃。叶榆泽里有一种特有的小银鱼，手指长，柔软无骨，肉质细嫩。夜里会反射月光，在水下成群游过，波光粼粼。像萤火一般。捕到了，现时上岸用蛋清薄粉裹上油炸，蘸椒盐也行，辣椒酱也行，味道鲜美，颇有野趣。”
乌丸一听就大感兴趣，忙不迭点头答应：“好啊好啊，正好我还有一壶自己酿的好酒叫‘金烬落’，我们一起晚上泛舟喝酒赏月。”
小窦就笑开了：“乌兄好风雅，酒的名字真雅致。我对酒可一窍不通，给我这样的外行喝可能有点可惜了”
乌丸听了心里也高兴，忙说：“不会不会，一起尝尝。”
小窦远眺薄暮时分的橙色夕阳，忽然问乌丸：“乌兄可对对子？”
乌丸茫然地看着他。
小窦抿嘴一笑，缓缓说道：“叶榆泽畔，揶揄业余人。”
“乌兄，该你了。”
第一百四四章 豆雁的豆
乌丸愣在当场。对对子……不由有些心虚地问道：“如果对不出来，那还抓小鱼吃吗？”
小窦“哈哈”一笑：“自然是吃的。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乌丸立刻放松下来，想了想说：“渭南城头，为难畏难人？”
小窦眼睛就亮了一亮：“乌兄去过渭南？”
乌丸哪能告诉他是豆豆教的，就含糊地说，偶尔见过这个地名。
小窦的眼睛就又亮了一点。“乌兄是同好吗？”
乌丸心里“蛤”了一声，问道：“什么同好？对对子？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他一急，一口气说了十来个不，生怕小窦没看见他的本意，以为他客气。
小窦也不失望。从怀中取出一支笔，一本小册子，舔了下笔尖，开始唰唰地写东西上去。
乌丸疑惑问道：“不知窦兄在记录什么？”
小窦头也不抬，一边写一边说道：“写我何时何地与乌兄相遇。彼时，说了何话，乌兄做何答，面上神色如何。再记下来对子的内容。”
乌丸“哦”一声。悄悄问豆豆：“仲夏国的精怪是比较特别哈……那还抓小鱼吃吗？怎么感觉有点不想吃了……”
“当然吃啊，他第一句问你‘兄台，你也喜欢和自己说话呀’，你当时也听见了不是？你当时没想过吗？能说出这种话的，他能不特别吗？”豆豆不耐烦，好像乌丸矫情了一样。
乌丸默默闭了嘴，是啊，第一句话听完就该假装看不见他直接走掉的。
记完对子的记录，小窦就改变了说话方式。
之后的小窦大多数时候看起来挺寻常的。让乌丸不由怀疑之前他是不是给乌丸做了一个测试，通过了的话，他就做个正常人和你相处。
小窦带着乌丸去了一家人特别多的店里吃当地的有名的食物。乌丸最爱吃里面一道夹沙乳扇，小窦则爱吃炸蜂蛹，他一个人吃了一整盘，然后又吃了一整盘炸竹虫，然后又要了一盘炸蚂蚱……
周围的人族就看着他们俩就着一桌子虫子吃了一个多小时。
小窦有点怀念地说：“我喜欢的那片林子里，味道好的几种虫子，都被这家店的两个小伙计抓走了，那两个小人族，每天天蒙蒙亮就爬树上去抓，我都找不到机会抢在他们前面。只能花钱来吃了。”
乌丸同情地说道：“你为什么不晚上去抓？”
小窦叹道：“一天只能选一个时候去抓，我都选早上。早上抓不到，别的时候看到也不抓了。”
乌丸觉得很有道理。他们族里到了春天去挖竹笋，也不能一次把一窝大大小小的都挖光，因为太贪婪了，山神会不悦。要留一些小的再长长，挖走个八成就不再挖了。
他安慰小窦说：“还好他们抓了没有全部自己吃了，还能买得到。”
小窦就高兴起来，连连称是。
两人高高兴兴要去游湖。
小窦带着乌丸跑去叶榆泽边一个黑漆漆的芦苇丛里拖出来一条小木船。乌丸看了眼，船身上还写着“古城花雪月酒店”。
“这是人族他们的船？”乌丸纳闷。
“对啊，这个船上有渔网，赶紧趁天黑他们下班了，拖出来用用。你用点力推，出了这片芦苇地就可以了。”小窦埋头苦推。
乌丸忍了半天，终于没忍住，问道：“你也是个精怪……为什么要用人族的船，你自己没有船吗？”
小窦想了想反问：“人族有现成的，我为什么需要一条船？如果我买了，我停哪儿啊？”
乌丸被问住了。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我们根本不需要停啊，收起来放在荷包里啊。其实我们根本不需要是船，云丹壳也能用，那种漂亮的贝壳也能用。”
小窦笑笑不答。
两人把船拖到湖中，跳上船，乌丸要用一张“借东风”的符箓，小窦制止了，他熟练地把船里的桨拿出来划起船来。
万籁俱寂，只有船桨在水中激起的水声。
一轮银月高悬空中，没有星星，也不见云彩。水里时不时有成群的小银鱼游过，通过晃动的水面看起来，银星碎玉一般。
乌丸舒服地长吐了口气，带着笑说道：“就算在人类世界，我也很少见到像你这样不像精怪的精怪，你为什么这么省法力。”
小窦了然地笑笑：“我大多数时候都和人类一样，我很少用法术。我甚至都不太喜欢现在人类那些科技产品。我喜欢以前的人类和以前的生活。只是那时候，他们对我这族不太友好。”
乌丸话到嘴边，压了一压还是问了出来，“不知道窦兄是哪一族的？我是狸子，从精怪大陆的狸国过来。”
小窦“哦”地一声，“原来乌兄是狸族啊，都说你们变化术十分擅长，乌兄的这副人形就深得人族的神韵，有些40岁以上成年男子可不就是这样。比那些只会一味往俊美里走的变化术更有融入感。妙，真是妙啊。乌兄真是大雅之人。”
“我是豆雁。我小时候跟随雁群从北地迁来此处越冬。因我体弱，春天到了也没跟随雁群回去，而是留在此地等来年秋天雁群再来。”
“结果第二年，我们雁群就没有再来了。听说他们回去时遇上了一群猎人，我们的头雁被射杀了，大家四散逃窜，找不到回北地的路，也找不回来这里的路了。”
“后来我试着在滇云的各个湖泊间飞来飞去。最后还是选了叶榆泽住下来。就住到现在。”
“本来我也有心去更高的湖泊去住住的，可那些地方人族都很少，真的是寂寥无人，欺神寒骨，悄怆幽邃。不可久居不可久居啊。”
“本来我今天确实是打算要换个地方住住了。孤雁嘛，想去哪儿便可去哪儿。今天也是巧，恰好就在湖边遇到了乌兄。也是一桩幸事。”
乌丸听他说得怪凄凉的，问他：“窦兄没有伴侣吗？”
小窦沉默片刻说：“有，但是已经回归天道了。我们豆雁终身只有一个伴侣。所以后面的日子我得自己过了。”
乌丸一时无语。只听见耳边的划水声纹丝不乱，一下一下规律地响着，到了湖心，小窦放下桨，任船自己随波飘荡。
没人说话。寂静处，只有月银霜细细密密地飘下，很快落满了船舱。
第一百四五章 组团吃银鱼
湖面下，刚巧一大群小银鱼游过。小窦忽然来了精神，“扑通”一声跳下了水。
乌丸紧张地看着他下水后那圈涟漪，默默为他加着油，多抓点多抓点，不然不够吃。
小窦下去游了一大圈抓了一小篓子银鱼他说要回岸上烤，乌丸忍无可忍制止了他。
“你也是个精怪！窦兄。”乌丸怒其不争地变了一口小火炉出来。
小窦马上妥协道：“行行，我自己来，你这个炉子我用不顺手，我自己来弄。”
就见他折腾半天，船中央便出现了一口小炭火炉，上面放着一个深腹铜锅，里面是半掌高的油，正在缓缓加温。
又各有一块木板，在乌丸与小窦座位旁边。上面摆着一堆油醋蘸料佐料，尤其晃眼的是光辣椒就有五六种。辣椒油、鲜切辣椒末、辣椒粉、干辣椒片、整颗的小圆粒辣椒。
乌丸挨个闻了闻，皱了皱鼻子，打了个喷嚏。嘟囔一句：“怎么这么辣。”
小窦就笑了：“叶榆县的人就这么吃，不是每种都要放，选自己想吃的放在碗里。”
然后就着湖水洗洗鱼开始用蛋液薄粉裹起来。
油温不太高，锅里只是有细小的泡泡从底下升起。他就开始把鱼一条一条放进去了。
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忽然，一个声音叹道：“错了错了，油温太低了！！”
乌丸还没看清楚，就感觉船一沉，一个人跃进船舱，将小窦挤到了旁边。
一边还抱怨着：“怎么能油温才四五成就下鱼，这样里面的肉汁就被逼出来了，炸出来就不酥脆了。得等油温七八成才行，稍稍炸一炸就出锅。颜色也更漂亮，这样炸半天不熟，最后出锅黑黢黢的。”
说话的同时，他手指尖一道蓝色火焰就注入了碳炉，碳炉的火势立刻大涨起来。油锅里的气泡上升速度也变快了。
乌丸和小窦面面相觑。只看见炉边已经坐着一个儒雅的中年人，保养得当，衣着考究，他刚在船舷边洗了手，正用一块绣着一角日轮的亚麻手绢擦着手。
他先瞄一眼锅里的气泡，再抬起头与乌丸和小窦见礼。他温和一笑道：“我是苏木。你们哪位是一树？”
乌丸还了礼，恭敬地答道：“苏木大人好，初次见面。我就是乌丸一树。”
苏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豆豆一声惨叫：“苏木！你怎么把自己变成这副样子！！！你把我丢在海里了，也不找我！！你像话吗？！”
苏木就温柔地笑起来了。
“我找了的，豆豆。但是当时有点急事要处理，不能细细找。对不起，都是我的疏忽，还好被一树找到了你。”
豆豆轻易就被说服了。硬生生从乌丸的荷包里撑了出来，“啪”地飞去了苏木手里。
然后说道：“不是他找到的，是林微昕找到的我，你还记得吗？延陵那个小天狗的妹妹，一点儿灵气都没有的那个。”
苏木笑着说：“看来你交了新朋友，我们回去慢慢说。油锅温度到了，我先来炸鱼。”
又抱歉地看着小窦说：“我是天狗族的苏木，不知道这位大人是……”
小窦愣愣看了会儿苏木，似乎对他颇有好感，老老实实回答道：“我是只豆雁，没有族，是因为在点苍山遇到个机缘才变的精怪。我叫窦雁。请叫我小窦。”
苏木麻利地把裹好浆的银鱼快速地放进锅里。油滋滋响着，大股的香气随后腾起。
他一边抽空看一眼小窦，一边满怀歉意地说道：“实在对不起，窦雁，现在正是掌握火候的关键时刻，你介意我一边听你讲一边炸鱼吗？”
小窦马上摇头说不介意。
苏木轻松地说道：“我刚抓了几条大鲤鱼，等我们先吃着这小银鱼的时候来炖着。我看你们配料挺全啊。要是有点酒就好了。”
乌丸还没来得及说话，豆豆又一次抢先说道：“乌丸有酒，叫‘金烬落’，他就是那个换了神明祭酒的最年轻的长老。差点被赶出家门那个。”
苏木咳嗽一声掩饰尴尬。
乌丸对这件事倒是一直秉着“别人尴尬我不尴尬”的原则，大方承认道：“是我。我没有被赶出家门，只是被剥夺了神宫里高等一些的神职的继承权。”
豆豆又说：“他要和林微昕去神前行三献之礼，过几年。”
乌丸的脸红了，也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岔开话题道：“苏木大人，我看锅里的鱼颜色偏深了。”
苏木一脸紧张，赶紧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油锅里。
这时候，船又一沉，这次沉的挺多，因为船上不请自到地，又来了两个人。
自然是秤不离砣的柴珺和安。柴珺笑眯眯和乌丸打了招呼，安只看他一眼，略点点头。乌丸倒是礼数周全地都打了招呼。
小舟一下子拥挤起来。
苏木见他俩，高兴地说道：“我的菜送来了。”
安把小窦又挤开，自己跑去苏木边上坐着。一边对着锅上“咻咻”闻个不停，一边和苏木撒娇要帮他尝尝咸淡。
苏木看了眼再无立锥之地的小舟，说了句：“哎呀，有点挤啊。”
就听见豆豆大声答道：“明白，这就换船！这两条都还适合今天的人数，你看想用用哪条？”
大家就看见小船边上出现了两条船。一条是比小舟大一圈的乌蓬船，漆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线条优美，船中间还有张小桌子，正适合几个人对饮。另一条是条小画舫，船舱封闭部分比较多，但好在窗户都能打开，画舫里面就比乌篷船舒适多了。
乌丸心里“哼”了一声，想到上次从夕烧金的洞里出来，精疲力竭的情况下遇到洋流，让豆豆找条船给他。豆豆居然说苏木一共只有一条独木舟，整木挖空了的那种……幸亏他有“借东风”符箓。
哼，豆豆是个小气包。他心想。
谁知豆豆居然还监听着乌丸的想法，不满说道：“你骂谁小气包呢，你们苏木的抽屉柜的书库里看书，不然林微昕哪活得过来。还敢说我小气。”
乌丸勉强道：“这件事确实非常感谢你豆豆，没有你，昕昕是活不过来。但是，你不要再听我心里想法了。好吗？”
苏木语带提醒地叫道：“豆豆？”
豆豆恹恹答了句：“知道了，不会再听你心里的想法了。对不起。”
苏木高高兴兴变出枚灰陶广口盘，把小银鱼一点一点摞起来。
又以一种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迅速做了一个酸汤锅底，放在碳炉炖着，一边双手翻飞着切鱼片，去刺。
然后，将这些家伙什向乌篷船一指，这些锅碗瓢盆炉子佐料就一起悠悠地去了乌篷船。
第一百四六章 来一轮真心话吧
等吃食和那些家伙什放稳了，苏木率先轻身而起，去了乌篷船。柴珺、安紧随其后。
乌丸向小窦抱歉地点点头，轻声说了句：“对不起，我事先并不知道他们会今天找到我。打扰了窦兄的雅兴。之后一定向你赔罪。”
小窦忙笑着摆手道：“我最近正是因为太过孤独才与乌兄搭话的。多认识一些朋友多一些热闹，我求之不得。还要多谢你呢。”随着乌丸就一起过去了。
人齐了。苏木高兴地一拍手道：“一树，上酒吧。”
豆豆又来说话了：“苏木，他有一套九彩琉璃杯，喝到最后，每个人会说出一个自己的秘密。有意思吧，让他拿出来用，正好取乐用。”
乌丸腹诽：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豆豆本性就是个狗腿子呀。
只好拿了出来。老实交待道：“这是我以前在睡魔祭上得到的一套，一般朋友间喝酒才拿出来，助个兴罢了。如果大家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还是不用这套比较好。”
柴珺笑眯眯看了眼乌丸道：“说起来，一树与我们也才第二次见面，对你也不太了解，正好通过这个增进下了解嘛。说起来过几年都是家里亲戚。”
乌丸硬撑着一张笑脸，频频点头。心想却想着：“为什么苏木找自己，柴珺要跟着来啊，柴珺跟着来就算了，安为什么也要来啊！他们没别的事情做啊？这么闲？”
柴珺低头憋着笑，说：“一树，上次我就跟你说过了，我能读出你的一些想法。你可能要多想着点这件事，尤其别在我面前想昕昕。”
“然后解答一下你的疑惑，因为那颗海红豆里是我的指尖血，不是苏木大人的。他不带我怎么找得到你呢。至于安么……”柴珺看了一眼安，笑了出来，“安确实挺闲的，他就爱看热闹。”
安一听就知道乌丸在心里埋汰自己闲得慌了，阴沉地扫了乌丸一眼。上次他们打架的事，他还记着仇呢。所以凡是乌丸不赞同的，就是他非要赞同的。于是安假笑着，全力支持现在就喝起来吧。
乌丸没辙，那就……喝呗。
他很快就后悔了，精怪们都知道天狗族食量大。可是到底是个怎样的大法，乌丸并没有见识过。
狸族和天狗族关系很一般，一般差的那种一般。所以乌丸可没有天狗的朋友。
之前精怪世界的天狗族曾派出大天狗抓了小熊神祗伯家的王女，讹了小熊神祗伯一大笔代价。后来小熊神祗伯咽不下这口气，还与天狗族小规模打了场仗。
哎……还输了……又赔一笔。
后来那个倒霉的王女就被神祗伯送来人类世界历练了，就在豆狸居酒屋里，就是二玉那个小姑娘。说起来，昕昕还认识二玉呢。这样绕来绕去，怎么大家都有点一丝半缕的关系，兜一圈都认识似的。
柴珺点点头，对乌丸说：“不光昕昕认识二玉王女，安也认识。我的前女友夏以前和昕昕也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我们每个人都被豆狸居酒屋连在了一起。那个救了昕昕的林溪蝾螈，当时也是被居酒屋请来给安解迷幻药的。”
“那天晚上，我们所有人都在豆狸居酒屋，只是苏木大人没来得及赶过来。一树你虽然不在，但你当时救了昕昕。”柴珺感慨起来，“好像我们的命运，都暗暗被豆狸居酒屋编织在了一起。解也解不开。”
乌丸无奈地看着柴珺，恳切请求道：“请你不要随时随地读我心里想的东西，好吗？我刚才一句话都没说！你不光读我的心思，还拿来和我讨论……”
柴珺歉意地笑了：“我也不想的，可是我现在还没有控制这个能力的办法。”
豆豆暗出出地搭了句话：“嗐，有些人脑子里成天都不知想些什么，可怕被人看见了。更可怕的是，有些人啊，都不光是想，嘴里还要念，‘昕昕昕昕昕昕昕昕’的。别提多烦人了。”
小窦忍不住笑出声来。
乌丸无辜地看他一眼。
小窦忙不好意思地说道：“没有没有，就是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一时觉得高兴。我就从来没听到乌兄说什么星星星星的，我作证。”
小窦的话让乌丸反应过来，他好像自从离开了滇池，就几乎没有提过“昕昕”了。也许是王动说的，“喜欢不是挂在嘴上”，他听进去了吧。
他忽然有些不敢细想。
酒过三巡。
菜被三位天狗吃的干干净净，酒也属他们喝得最多。乌丸一边把酒倒出来，一边心疼。天啊。他和银角、林微昕三个在微昕岛三年多，也没这一顿喝的多啊。
柴珺已经喝得有些醺醺然，拍拍乌丸的肩膀道：“妹夫……呃，你懂妹夫这个词吧，是我们人族亲戚关系里面的词，指妹妹的丈夫。你不懂不要紧，等以后你和昕昕结了婚，她会教你怎么打招呼的。我们人族和你们真不一样啊……”
他忽然停住，像卡壳了一样，摇摇头，又说道：“你这个酒不错，入口淡，后劲大，越喝心越凉，难怪要叫‘金烬落’。”
“妹夫，我跟你说，我和昕昕从小一起长大，她小时候除了嘴甜和听话，真的没有优点了。我每次去她家玩，看到她写作业，我那个心里面火大啊。唉……我爸还特别爱带我去他家玩。”
“我跟昕昕从小就不亲。我不喜欢和小女孩玩的，尤其是没我聪明的小女孩。谁会知道她是我的双胞胎妹妹啊。”
安不冷不热插了句话：“你怕是有点醉了哥哥，你的双胞胎弟弟是我，你没有双胞胎妹妹。”
柴珺又卡住了，他吃力地想了半天，胡乱揉了揉脸。手一挥，像要把这些扰乱他思路的话都拂掉，又接着说起来：“谁知会有一天，我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妖怪。我唯一能从我原来那个世界带来的，熟悉的一样东西，就是林微昕了。这时候我才发现，林微昕太重要了。如果没有她，我就没有办法证明我是人类，我曾经是人类了。”
柴珺看一眼杯子，说道：“这个杯子果然有意思。我现在要说了，我的秘密。”
他让全部人安静下来，然后说道：“我要说我最大的一个秘密，你们的秘密，明天要一个个来告诉我，我们才能两清。我的秘密就是：我不想做妖怪，不想做金鸢天狗，尤其不想做一个东躲西藏的妖怪。我只想做人类，我想回到我原来的生活里去。我他妈根本不想做什么大妖怪。我想回家。”
仰头喝下杯中残酒，他一头倒在桌上，酩酊大醉。
第一百四七章 退缩
安听着柴珺讲完，脸色如常。
推了推柴珺，见他没有反应，就感慨一句：“这酒量……连人族都不如。”
自己又自斟自饮起来，他也不理旁人，只是喝酒。当然，他也是没办法，菜在开吃十五分钟内就被他们风卷残云地吃完了。
苏木听了柴珺的话，露出些感慨的神色来。他已经喝了很多酒，脸上没什么动静，眼圈一周的皮肤却红了，大概皮肤比较薄。看起来像心酸地含着一包眼泪似的。
苏木出了会儿神，又接着之前的话题对小窦说起来：“你那个上联挺有趣的，我也给你对一个。‘常山脚下，怅潸长衫人。’怎么样，这个也可以吧。你知道常山这个地方吗？”
小窦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苏木，掏出他的纸笔，舔了舔笔头就开始记。苏木就露出一点惊疑的表情来，问他：“你记这个做什么？”
乌丸马上看过去，他也想知道，但他没好意思问。
小窦随意地说道：“这几百年来，几乎没几个人和我说过话。所以每当有人和我说话，我都要把时间、地点、内容和场景都记下来。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看看。这样就不会忘记了，记得越详细，越能回忆出当时的景象来，越生动。”
苏木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搂着小窦说：“小窦，你跟我去我们族里住吧。我们那人多，这样每天都可以有人和你说话。我们那有山有水，最适合你这样的大鹅了。”
小窦也哭了，回搂着苏木说：“好！我要去，我要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你知道嘛？古城里我最喜欢的一家饭店，他们居然卖红烧大雁！我再也呆不下去了。我第二喜欢那家店的小伙计，勤快地要死，每早天不亮就把我爱吃的虫子全给抓了。”
“过不下去了，这日子真过不下去了！明天我就跟你走！”小窦也捶胸顿足地哭号起来。
乌丸冷眼看着，心里一阵好笑。心里琢磨着，下一个醉的是谁，苏木还是小窦。
哪知安突然一巴掌拍在柴珺头上，把他拍醒了，喊道：“我来说我的秘密了。各位赶紧听着。我的秘密就是，我很孤独，而且我很生气。完了。”他捏着杯子一口喝完。长长吁一口气。趴倒在了桌上。
柴珺忽然醉眼惺忪地看了一眼乌丸，奇怪地问道：“你为什么满脑子都在想一个叫瑶光的人？她是谁？”还没等乌丸尴尬的表情放出来，他就接着倒了下去。
乌丸尴尬地看着苏木和小窦，解释道：“这不是女精怪的名字，这是个4000年前的海东青。是男的。真的。”
“我不会去想别人的，我只想着林微昕。”他继续解释道，突然他心里起了一个微妙的变化，他想说出一件事来，他心里不敢细想的事情，可他明明偷偷细想过了，而且反复地想过了。
他看一眼酒杯，果然，这套酒具的法术是很妙的，谁也逃不掉。
他是不是不该说这一个，要不再说说当时被别人换了酒的那件倒霉事？起码不要把柴珺和安弄醒了听。纠结间，他听见自己已经开了口。
“我碰到了一个4000年前的海东青的精魄碎片，他娶了个人族，还偷偷生了两个儿子，后来遭天谴全家都死了，魂飞魄散进不了轮回。他自己更惨，拿肉身献祭给神明多换了2000年，也没找回妻儿的灵魂，他自己也灰飞烟灭了。”
“这个故事很长，我想说的是，知道他的遭遇后，我觉得我退缩了，我害怕了。我和林微昕也是异族……而我不希望我们任何一个有这样的下场。”
“于是我开始想我喜欢她什么。我发现她太平淡了，平淡地我都记不清了。我只知道我现在喜欢她，爱她，想娶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爱上她是在哪个时刻，为了哪一点。我离开出云岛快4年，而她复活之前，死了十年了。我整整14年没有和她说过话，没有见过她。可我却说自己爱她，越来越爱，爱到要和她结婚。”
“我出来见到很多人，我遇到一个很漂亮的蟒仙儿，看到一个很漂亮的滇池蝾螈的金角。我发现我能看明白漂亮的皮囊这件事，我也欣赏漂亮的皮囊。我也喜欢强大，有个性，聪明的女精怪。可我知道我爱林微昕。”
“这让我更迷惑了。我为什么爱林微昕。如果我想不出理由，我会害怕其实我没有爱上她，我爱上的是拯救她，我爱上的只是有一个人可以去爱的感觉。”
“现在我说着这件事，心里每跳一下都在疼。我知道这是爱。所以我更难过了。”
小窦听完愣了半天，迷惑地说：“你说的太绕了，我不太懂。但是喜欢上一个人很多时候，是因为相处啊，在一起的时候开心，于是想更久地待在一起，直到想永远和对方在一起。看见好玩的希望和她一起玩，看见好吃的希望和她也尝到，看见美景，希望她也在场，就是爱啊。你为什么非要知道你爱她什么呢？”
苏木打岔了，他慢慢说道：“我一直在想，说出我的哪个秘密比较好，我的秘密太多太多了。既然一树你说了你的这个秘密，那我来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也许会对你想通这些困扰有些帮助。”
“你应该不知道，我和林微昕是一样的，我们是神明亲手作成的傀儡娃娃。金鸢天狗死后，他们的精魄碎片被天照大神收起来了，一直在一点一点送下来。天照大神大概想让他们用一种温和的方式复活，来了结之前的那些因果。但一直没有成功，因为我们一生下来就被杀死的几率太高了。”
“所以林微昕当时为什么会死，是因为她外面的那张皮破了，里面只有金鸢天狗的精魄碎片和她活了20多年自己产生的精魄碎片。她和我一样，我们并没有真正的身体。幸运的是，你帮她造了一个真正的身体，她以后会是一个真正的精怪了。”
“我其实是想告诉你的是，你为什么喜欢她。你想一想现在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你是不是也喜欢我？事实上，我们身边的所有精怪都喜欢我们。因为我们是神明做的，我们天生就沾染着神明的气息，所有的精怪都亲近这种气息。”苏木转向小窦，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亲？”
小窦忙不迭点头，恍然大悟。
苏木带着些悲伤说道：“你说她平淡，那是我们天生的样子啊，神明造我们出来就是为了让我们没有任何特点，因为我们从来都不是主角，我们只是为了掩护主角可以随时牺牲掉的傀儡而已。”
“一树，孩子，爱也会有动摇的时候的，并不可怕。即使爱没有了，变化成其他感情，也并不可怕。我们都活着，有长长的岁月可以活着，谁知道以后还会遇到什么呢？”
苏木饮尽杯中酒，对着空气微微一笑：“如果你觉得想不明白了，不要急着得出结论，不要急着解决。慢一点，懒一点，把问题交给时间，让日子自己走下去，突然一天，你就会明白了。”
“孩子。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能渡一切苦厄。”
第一百四八章 来走亲戚
第二天，乌丸醒来。只觉脑袋疼地要裂开，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然后就听见柴珺的声音带着点急躁：“你打他就打他，但是不要打头呀！有点轻重好吗？”
然后乌丸就觉得头上又挨了一下，脑袋可能真的是骨裂了。
“哎……”他呻吟一声，倒是清醒过来了，昨晚一群人喝了他几乎所有剩下的酒，都喝过头了，这是二日醉啊。
他一骨碌坐起来，躲开了安追打过来的手。捂着头，委屈地骂道：“你神经病啊，你打我做什么？”
说完就觉得头上某一处火辣辣地疼，肯定是安盯着打的原因。喉咙也火辣辣疼，太阳穴那几根筋连着头皮一跳一跳的。他痛苦地捂住了眼睛，阳光好刺眼。
然后他就听见小窦的声音。
小窦正绘声绘色地说着：“接着，乌兄目露稚儿恋母般的神情，说道；‘我出来见到很多人，我遇到一个很漂亮的蟒仙儿，看到一个很漂亮的滇池蝾螈的金角……’”
乌丸一时发懵，问道：“你说这个做什么？什么稚儿恋母？？”
安已经直接扑了上来，把他按在船板上就捶，一边打一边问：“难怪呢，退缩了是吧。发现她平淡了是吧，原来是因为那个蟒仙儿啊。我就说呢，这回也不说爱侣了，也不昕昕长昕昕短了，也不喊姐夫了。找死呢你。”
“她再平淡也是我们金鸢天狗家的，能比你这个狸子平淡，你要是嫌平淡，我来帮你脸上开个颜料铺子出来。”
柴珺“啧”一声，对安小声说：“哎，小安你别打他脸，屁股肉多，还不不容易打坏，还看不出来伤……”
乌丸感觉自己紧接着就挨了好几脚踢。
乌丸一下子气爆了。“嗷”地号一声，变出原身，直接把船给踩翻了。
豆豆一声尖叫：“苏木！乌丸你找死啊！苏木不会游泳！”
乌丸泡在湖水里，抱着手，气得发疯。
让你们不要这样喝我的酒，告诉你们后劲大了，都不听，拼了命地喝啊。今天都还在发酒疯呢？真是一群神经病。
天狗族就够粗野了，这些金鸢天狗就是粗野中的粗野。沟通方式一共就两种，“上来就打”和“想一想再打”。全天下的精怪也没几个打得过你们，有意思吗？
这时，岸边有个人族在跑步，听到水声，停下脚步，向湖中看来。
豆豆骂一声：“看什么看，跑你的步去。”
“啪啪”就把湖上散落的天狗、豆雁、狸子和船全部收了起来。自己一个猛子扎下了水。
那个人族茫然地揉了揉眼睛，再看一眼空无一物的湖心，耸耸肩，继续跑步去了。
清晨太阳刚刚升起，湖心的薄雾还没有散去，半湖霞光潋滟，半湖烟波缥缈。偶有水鸟看到了水中的小鱼，从水面上低低飞起，复又扎入水中。
附近饭店的两个小伙计，麻利地挽着袖子，提着一袋子竹虫从湖边经过，一边说着：“红豆园最近那道红烧大雁很受欢迎，我们要不要也去打雁，可以再早一点出门去湖边水泽看看……”
忽然一阵巨大的翅膀扑打的声音传来，他们循声去看，却没有飞鸟经过。一分心，手上那袋新鲜的竹虫已经被一股大力夺走。一个巨大的飞禽阴影从头上掠过，一堆鸟屎精准地掉在了他们头上。
“叫你们起这么早！”小窦抒翅高飞，脚掌上牢牢抓着那袋竹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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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珺和安一路飞一路嘀咕。
安正在那阴阳怪气模仿乌丸：“‘我之后自然要和昕昕去神前行三献之礼’，还三献之礼呢……一出岛才4年，看见个蟒精就走不动路。还不止蟒精，还说有个什么蝾螈金角。‘特别漂亮’，呵……”
柴珺也跟了句：“是啊，精怪谁还变不出个特别漂亮的样貌呢。这有什么好提的。等我问问苏木大人，我过一阵就去找林微昕，我来手把手教她变。又不是什么大事。”
安停了一下，说道：“那她还真不一定变得出……但是问题根本不在这里。问题在于，相貌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突然不知道怎么接着说下去。
他茫然地看着柴珺问：“你有过女朋友，你说说看，最重要的是什么？”
柴珺忽然指着底下的山头说：“看那儿，有个亮晶晶的东西。”
安跟着他指的方向看，什么都没有。
“你是不是故意打岔啊？”安怀疑地问道。
柴珺“嘿嘿”一笑，接着说道：“没有，一闪就不见了，可能是人族的照相机镜头。好了好了，你别老生事，你知道一树打架不行，就别老欺负他打他。”
安傲慢地“哼”了一声道：“他不会打架可以学啊。”就不再开口了。
这一路向北，此时见到的景色已经与叶榆大不相同了。
天空是清透的水色，大团大团的云像牦牛一样缓慢移动着，在山上落下巨大的阴影。
地面上有一条蜿蜒的江流，江水颜色暗黄，眼下并不湍急，平缓流淌着。这就是滇云西北的怒川了。
两岸是一重又一重的石头山，石头缝里，顽强地长出一些绿色的小灌木来。不细看，倒也是满目苍绿。
放眼望去，江水流去的方向，尽是层峦叠嶂的山群，近处的是深黛青，远一点便淡一点，直到变成极为清淡的一个青绿色山影。
而江水随着地面高度的落差，流淌速度也加快了。慢慢地，即使从天上看，也能看出惊湍万里的雄壮气势来，水声渐大，撞击岸边石山而产生的水雾若隐若现。
比之叶榆山水的清秀疏朗，这里无疑更为粗犷磅礴。
柴珺与安沿着江飞了很久，往江边一座山峰不靠江的那一面，飞着去了。
安打了个唿哨，底下的山林中飞来一对金鸢，绕着柴珺和安欢快地扑着翅膀，很是亲热。安也难得露出高兴的神色，对其中一只说道：“去和他们说，家里来客人了。多做点饭。”
那只金鸢听懂了，脆鸣一声就飞进了山林中。
安与柴珺也落到林中一块平地上，对豆豆说道：“已经到家门口了，都醒了吧。”
就听“砰砰”几声，乌丸、小窦被丢了出来，然后苏木躺在一张舒适的躺椅上，搭着一床薄毯，轻柔地落在了地上，都没惊动到他。
安挑挑眉对柴珺说道：“有个忠心的狸元真不错！我也要一枚。”
柴珺答应着：“回去咱们找两枚去。”
安满意地笑了。转头居高临下地对小窦和乌丸说：“好啦，到家门口啦。赶紧把苏木叫醒啦。”
豆豆大声反对道：“不许吵他，让他自然醒！谁敢叫他！”
第一百四九章 门难进
安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可密封的保温碗，拧开盖子，拿起豆豆直接丢了进去。又把盖子盖紧，放回了怀里。
那一开盖的瞬间，苏木立刻醒了，一边干呕一边呻吟道：“谁吐了？谁吐了？快点给我把船擦干净！”然后他发现自己正好好躺在躺椅上，没有人吐在他船上，这才放下心来。
他伸个懒腰，站起身，叫了声：“豆豆，收椅子。”
安很坦然地又从怀里拿出那个保温碗，打开，从里面把豆豆拈了出来，递给苏木。
周围的人都闻到了一股特别恶心的臭味，苏木更是干呕两声，眼泪都流出来了。
“快拿走，快拿走你那个扶桑的臭鱼干。”苏木疯狂地摆手，一下子跳出好远。
安很遗憾地对豆豆说：“你看，下次也许你该想一想，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现在你打算继续进那个放臭鱼的保温碗吗？你可能不太了解，我倒是知道苏木最觉得恶心的几样食物。而且特别巧，我就喜欢吃其中一种臭鱼干。”
豆豆要有眼睛，肯定都把安瞪出一个洞来了。他憋屈地想了半天，觉得这个小天狗疯得很，还是明哲保身算了。
于是勉勉强强说道：“安大人，以后在我和你的意见不和时，我会倾向于多考虑你的意见，而不会一意孤行，固执己见。”
安见好就收，把豆豆丢给了小窦，说道：“去给他洗洗。用引水术。别跑去别的地方了，跟着点，回去了。”
一行人在森林里走着。
乌丸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个很古老的森林了，一棵棵粗大的黄背栎，龟裂粗糙的树皮上透露着漫长岁月的讯息。
现在是夏天，枝繁叶茂，光线透进来就更少。叶缝间漏下的光束里布满了金色的光点，并不是灵气光点，只是漂浮的灰尘和残屑而已。
幽暗的森林里散发这特有的新鲜与腐朽混杂的味道，每踩一步都能感受到经年累月的落叶和因潮湿而生长出的地衣的复杂触感。雨季特有的水雾在林间萦绕，林中温度比叶榆低很多，甚至有点阴冷。
可同时，树干上长出的彩色木耳，树根那冒出各色蘑菇，还有一丛丛艳丽的高山杜鹃，牵牵绊绊的藤萝，湿润浓郁的苔藓，这森林里湿热地带的繁密与高寒地带的清冷形成了一个美妙的平衡。
乌丸深深吸气，在人类世界生活久了，时时刻刻都有一种温热又粘腻的感觉，他想念自然里万物原本的味道，也想念海岛上日复一日的海风与烈日。
这儿真是个好地方啊，他愉快地想，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是被豆豆强行带过来的了。
走到一个没有任何特点的地方，苏木停住了。他的指尖绽出一只胖乎乎长着翅膀的小狗来，“嗖”地不见了。
乌丸好奇地问道：“你进自己族还要名札？你们没有专门的门禁牌吗？带在身上可以随便进出的那种？”
安深深地看他一眼，说道：“你好像一直没把我们的身份当回事。我们是金鸢天狗。现在这个世界的人族修士都还在到处张罗着找我和安，要杀掉我们后快。两支天狗族也在找我们，不过似乎没有太大恶意。我们哪能有那种东西，被抓了岂不是引来仇敌，害了一整族？”
乌丸不吱声了。
那些都是姬纪神话时代的传说了。
乌丸自己当然不会主动去结交金鸢天狗，可既然因为林微昕的原因，认识了，相处下去也是正常的。
目前看来，他们也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一点，脾气暴躁一点，打架厉害一点而已，哦还有食量惊人。也没有比其他精怪更特别的地方了。
这一点上，乌丸和银角曾经探讨过，《古事记》上各族之间的血仇可不止这一件。要是每一件都非要两清，估计现在也剩不下什么精怪了，就算是吃素的精怪，也还会有木精报仇呢。
不过也许是因为林微昕，也许还因为林溪蝾螈和狸族一向崇尚和平，几乎不与他族起流血冲突。这几万年来一直都是各族血腥覆灭史的旁观者。没有切肤之痛，可能就没那么深刻的感受。
崇武的各族也一向爱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或者“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终究是各族自己的恩怨，旁观者总不会真把自己带入当事人的事情里的。
小窦倒先开了口：“我以前不是精怪，才做精怪几百年。我不那么清楚金鸢天狗以前的故事。只是我喜欢看人族的历史。我看人族他们分分合合，也经常打来打去，又重归于好。可见恩仇这个东西，是有条件的。总不是一成不变的。”
乌丸放在心里想一想，倒也觉得有道理。正想夸小窦有见识。发现他正奋笔疾书，一手狂草，拼了命地记着刚才的对话。
乌丸看一看，想起今早他绘声绘色跟安和柴珺说自己那段话时，用了“稚儿恋母”这个词，心里就异怪地抖了抖。把头扭朝一边，不想再看见他。
这时，他们候着的这片杂乱的，又有朽木，又有腐叶的地面忽然勾勒出了一个金色边框的长方形区域。地面的景色晃动着变了几变，出现了一个地洞。
乌丸惊叹了一句，“好厉害的幻术。”他之前明明知道这里是入口，但是一点没觉察到灵气波动和法术的痕迹，更没想到入口是往地下去的。
苏木就转过来，笑眯眯看一眼乌丸道：“哪里哪里，雕虫小技罢了。”
乌丸看苏木又多了两份敬意。安和柴珺看向苏木的目光也一样。只有小窦正忙着妙笔生花地赞美苏木的技法颇有大家之风，实在抽不出空来用眼睛直接示爱。
下了黑漆漆的地洞，一路都黑漆漆。大伙儿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走了半天，到了一个四岔洞口。苏木又发了一只带翅膀的小狗出去。
乌丸终于忍不住了，叹道：“苏木大人，你们全族都住在地下吗？怎么不把地下整理地舒服一点啊，这些坑道也没打整，地上到处是树根，你们进出一次很麻烦吧。”
柴珺突然附到乌丸耳边小声说了句：“快别抱怨了，一会儿就到了。”
乌丸愣了愣，怎么地，还不能评价了？他这才第一次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