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西北望
杀掉执法队修士之后,木晚枫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处在高度警惕之中,即使二人藏身的木屋离事发地足有数百里之远。
她无法确定不二是否真的把所有痕迹都抹去了,又担心执法队会使出什么追踪秘术。
好几个晚上,她被噩梦惊醒。梦到东窗事发,梦到自己的秘密暴露在光天化日下,梦到带着字号的精英执法队突然出现。
梦到往北的极寒之地,像巨大荆棘一般拔地而起的狱塔,还有里面千百种让人胆战心惊的刑具。
幸好,半年过去了,所有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半年里,木晚枫就待在魏不二的木屋里躲着。
不二问她为什么不回宗。
她便没好气地回道:“我现在这副样子,怎么回宗?”说完,还会用手指轻轻指着背后醒目的伤口。
“你师傅担心怎么办?”不二道。当然,他烦恼的是——有木婉枫在这里,难免会让自己心猿意马,不利于修行大业,有碍自家勇攀大道高峰。树中老伯说了,这世界最属女人麻烦,扰人心智,叫人烦忧。这句话说的不错,他如今切身体会到了。
“你倒嫌弃我了。”木晚枫皱了皱眉头,显然不大高兴:“还是少操点心罢,我早就跟师傅说过,去陕南采购寻灵草,大概离开半年。这才过了几天,现在回去算怎么回事?”
不二只好将她像神仙一般供着养着。
按那树中人的说法,她筋脉伤的不轻,半年之内不可驭使法力。伤势未好便回宗,也不大好作解释。
……
在这半年里,不二终于打定主意,尽快加入云隐宗,一来可以获得去西北参战的机会;二来随着他的修为渐长,灵龛里的灵气已经不大够用,只有在聚灵阵内修行才可以继续提升。
与木晚枫商议一番,她说道:
“虽然你已经突破开门境中期,又出身于云隐宗所属州郡,来历根底清楚,具备了入宗的基本条件,掌门那一关多半不是问题。”
她指了指不二的下丹田:
“但以你的镇海兽来看,此生突破通灵境的希望很低,各分院主恐怕不乐意接手。聚灵阵可提供的灵气就那么多,总得用在有用的人身上,你说是不是?”
不二苦笑一声。木晚枫说的直白,却是大实话。
“这些我也知道,”他说:“别光顾着挤兑我。”
“先前对我藏着掖着的时候,你倒挺沉的住气,”木晚枫笑道:“哎呀,你要是一位姑娘就好了。”
“此话何来?”不二登时愣住了:“我若是女子,你就有办法了?”
“你要是一位姑娘,我倒可以跟师傅说叨说叨,把你纳入碾冰院来。”木晚枫哪料到他竟然动心了,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怎么样,要不要考虑男扮女装?”
“我宁可一头撞死。”魏不二有些失望:“枉我好吃好喝地伺候,你就出这么些馊主意。”
“好罢,我给你指三条路。”
“第一条,待掌门将你纳入宗门后,带上厚礼,去各分院逐个试一试。万一哪个院主脑袋一抽,把你收下也说不准。”
“这条路得是有多不靠谱,”不二道:“再说,准备一份能让诸位院主能动心的厚礼,我钱不够。”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厚礼我帮你准备。”
“你帮我?”不二想了想,又道:“算了,还是说说其他办法吧。”
这些年来,木晚枫为了积攒灵石,冒着陨落的危险,干着掉脑袋的生意。
不二虽不晓得她所为何事,但多半也关乎其大道前程。
“跟我还客气什么?”木晚枫笑道:
“不过,本仙师的灵石也不宽裕,只能给你准备一份,只好劳烦你拿着厚礼逐个去试。”
说到此处,脑海中联想到了魏不二拿着见面礼,到处求人的模样。
便觉得这画面有些心酸,又有些好笑:“要我想来,诸位院主若是不想将你接纳,多半也不大好意思将礼物收下。故而,这一份礼物也足够你达成目的了。”
不二还要开口相拒,木晚枫又道:
“第二条路,假如各分院都不愿意接手,你还可以试着申请宗门任务。据我所知,有些任务的奖励,便是可以在一定时限内使用掌座峰或者各院的聚灵阵法。”
“不过,这办法的缺点是,那些以使用聚灵阵法为奖励的任务,多半是针对散修出身的门人,虽然不怎么危险,但大多耗时耗力。往往一个小小的任务,都要耗费年许之久,可奖励的聚灵阵法使用时限却只有区区几日。”
“这也太少了!”不二道:“我大道本就艰辛,怎么经得起这般损耗?还是说说下一个罢。”
“第三条路,入宗之后,尽快申请去西北。”木晚枫道。
“西北?”不二愣住了:“去了西北,每日陷于战斗之中,恐怕更没有时间修行。我怎么也得修到开门境后期,才好着手此事。再说,西北荒凉,好像也没有聚灵之地。”
“你这般思量就有些想当然了,”木晚枫从床上站了起来,竟凭空添了些英姿飒爽的气度:
“但凡做了修士,哪一个不想着长生大道?倘若西北只是杀伐的战场,有几个修士能在那里安心呆着?”
“你的意思是,”不二道:“西北也有供修士修行之所?”
“甘陇和青疆交汇之处,有一带五行属的四阶中等灵脉,”木晚枫道:“宏然宗盟在那里布置了数个聚灵阵法,但凡有战功在身,都可以去阵法之中修行。”
四阶灵脉,魏不二深吸一口气。
这个等级的灵脉,足以用来让修士突破天桥境了。须知道,便如云隐宗,也只有云雾属的三阶弱灵脉。
“怪不得!”
他说道:“有这四阶灵脉在,才会有源源不断地修士去西北与角魔搏杀!倘若真的如此,我现在就去找掌门,只要一入宗,便申请去西北,越快越好。”说着,都要往门外走了。
“急什么?”
木晚枫道:“你以为西北的战功好立么?若是不需要拼着性命去搏杀,天底下的修士都该去西北苦修长生大道了。”
“我也晓得其中危险,不下于刀尖求生。”不二这才止住脚步:“但我今年已将近三十岁,按照开门境修士的惯例,寿元最多不过一百五十岁。”
他说道:“七十岁之前,越早达到开门境巅峰,突破通灵境的希望便越大。七十岁往后,每过五年,突破的几率便要降低一成,假若我不能在一百二十岁之前达到开门境巅峰,那么此生便要止步于开门境。”
“更何况,”他低头瞧了瞧位于下丹田的内海:“我还要耗费大把的精力,去寻找联通毕蜚的机缘,半点时间都浪费不起了!”
他说起这些,心中满是不甘,语气自然稍重了些。
“哼,好像只有你的大道艰险,”木晚枫被他说的一愣,半晌才冷哼一声:“其他人都是乘风破浪,易如反掌一般。”
不二这才冷静下来。
他虽然不大了解内情,但木晚枫看似是碾冰院主的得意高徒,实则也有不少难言之隐,否则只凭着师傅的宠爱,也不至于屡次冒险,过得如此辛苦。
“是我心急了。”
他返身回来,“那你说如何是好?”
“到了西北,处处危险,自然修为越高越好。”木晚枫神色一缓:“你不妨先走第一条路,若是侥幸能被哪座分院接纳,待突破了开门境后期,再去西北走一遭。”
说着,伸手一指西北:“若是各院主有眼无珠,你再去西北也无妨。”
“正该如此!”今日商议,大有所获,不二向木晚枫郑重道了谢。
“往后的路愈来愈难走,我能帮你的也不多了。”
木晚枫轻叹一声。
其实,她想说的是:你根本毫无机会的。
但人活着,总归需要一个念想,不是么?
第二十八章 云来云往云正气 隐山隐水隐善人
挺拔巍峨的掌座峰上,魏不二与修士打扮的一男一女并肩站着。
用余光扫去,那男子面貌谦恭,神情凝重,显的不大自信。女子则是上等容貌,神态轻松,看似志在必得。
不二早先打听过这二人的情况,男的叫吴尘,女的叫林镜月,皆是新近申请入宗的修士,均达到了通灵境的修为。
“魏小弟,你久居云隐宗内,想必对宗内的情形了如指掌。”
那吴尘修为虽然远高于不二,言谈却十分客气:“不知李掌门脾性如何,又有什么喜好。”
原来,这个吴尘是想拜在李青云所属的复兴院下。
“吴兄客气了。”魏不二道:“掌门素来和善,宗门之内无人不晓。但我入宗良久,却没听旁人说过他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相处虽不久,不二倒是十分喜欢吴尘这谦和良善的性子,又大抵与他说了些李青云的好话,正善院的情况,有弟子几位,等等。
二人在修为上虽有境界之差,但仍以兄弟相称,这其实道家的传统。
在宏然界道修一派中,信奉的是道法自然的观点,讲究“道非死物,道无常道。”
也遵循“应循时而变道,循道而变行为”的道理,也就是人的物性不同,其归根求真方式也不相同。
故而,不似儒家一般,非要设立一个基本的行为准则。
具体到修士间的称谓方面,也不像儒家那般刻板严规、崇尚礼仪、讲究尊卑,也不似魔修那般弱肉强食,强者为尊。在儒修和魔修的规矩里,但凡修为有差,就得前辈晚辈规规矩矩的称呼。
哪怕你曾经是别人的长辈,一旦修为被超过,也得改换称呼,尊为前辈。
在道家修士之间,则全凭个人的心性领悟和修士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感受。
两个道家的陌生修士相遇,即便是对方是悟道境的大神通修士,自己只是开门境的初学弟子,也可以只凭道法自然的感悟相互称呼,叫一声道友也无人指责。
觉得对方年长,叫一声前辈也好,兄台也行,老伯也罢,都是没有死规矩的。
当然,在同一宗门之内,又或者有师承关系的修士之间,也常按照师承尊长的因果,相互尊称师叔、师伯、师兄、师弟之类。
“哼!”
魏、吴二人聊得热络,一旁的林镜月却不大高兴了,一声冷哼罢了,斜着眼向不二瞧过来。
“林道友,”吴尘只以为二人说话,怠慢了她,连忙拱手说道:“我们三个一同入宗,也算是三生有幸。日后大家便是同门手足,以师兄妹相论,还请多多关照。”
“同门手足?”林镜月道:“你叫我与这开门境的小辈以同辈相论?”
吴尘一时蒙掉,不知如何去接下茬。
魏不二向着林镜月微微一笑,把吴尘拉了过来,小声道:“她原出自儒家,规矩太多,还是少说为妙。”
“哦,怪不得,”吴尘恍然大悟,又有些奇怪:“她一个儒家弟子,怎么跑来拜道家的山头了?”
“那我不知晓了。”
二人又借着话题,聊起了道修和儒修在修行法理之间的差别。
其实,不二对此所知甚少,仅限于皮毛一层。
倒是吴尘在入道年久,懂得更多一些,旁征博引,叫不二良有收获。
过了不知多久,二人聊得倦了,吴尘忽然抬起头来:“也不知掌门和诸位院主商议得如何了?”
不二听了,暗自叹气。
其实,在李青云同意将不二纳入宗门之后,他便带着木晚枫准备的厚礼逐个去了各座分院。
当然,顾乃春的合规院和宝慧的碾冰院,他是未曾去的。其中缘由却不必说了。
只可惜,因身份低微,不二并未能见到各位院主,只好让各院值守弟子带了话。
说起收纳入院,各院主都传话愿意考虑。但不二奉上礼物,个个皆是婉拒了。
“看时辰,也该差不多了。”
不二望了正前方,眼前是座几十丈高的大殿,琉璃瓦顶,红玉砌墙。
殿前立着八尊石雕,皆是奇形异状的怪物,每个皆有八九丈高,威风凛凛,气势汹汹。
再细细去瞧,那怪物的鼻子眼睛,毛发纹理,皆是精雕详刻,细致入微,栩栩如生。
“貔,角瞳,陆雾,常疏,青泽……”
不二默念着它们的名字,大抵晓得这些怪物皆是宏然正经里记载的上古祥兽。
只不过除了千年前,有人曾在兽人塔外的天河亲眼目睹青泽沐浴之外,其余大多失了踪迹。
他曾听闻,数千年前,道修一派几位前辈的镇海兽,正是这些上古奇兽,因而皆获得惊天骇地的大神通。
却不知他们有何等机缘,能够将这些奇葩的镇海兽唤醒。
如果能有机会,他实想跟这些前辈请教一番,哪怕只学到皮毛也好。
大殿正门高宽具是十多丈,红面嵌金,不知是什么材质。
门楣上挂着硕大牌匾,写着“正善殿”三个大字。
左面门柱刻着“云来云往云正气”。
右面门柱则是“隐山隐水隐善人”。
字字端正有力,笔笔苍劲磅礴,更添了整座大殿的恢宏气势。
再往里,便是正和大殿了。
大殿之内,呈正圆形,直径百丈,周身宽拓,数十根巨柱均匀排布殿内,每根都有十人合抱之粗,柱刻翔龙磐虎,若生若动,气势惊人。
殿中央有九个圆台,其中八个圆台呈圆周排布,高有三丈,直径四五尺,三个圆台空着,其余则有五人端正坐着,分别是云隐宗三位分院院主,以及传功和执法二位长老。
另一圆台立在其余八个圆台当间儿,更高一些,更阔一些,坐着一位方脸大耳,面容和善的中年者,正是云隐宗掌门,正善院院主李青云。
“除了黄宗裳、元贞、张贵三位师弟因故不在宗内,议事会成员便到齐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拿出一卷帛书:“新近申请入宗的一共有十位修士。经过掌座峰筛选,符合条件的便是这三位了。帛书里都有大概的资料,诸位也都看完了……”
只可惜话未说到一半,便被打断了:“掌门师兄,我有个疑惑,这个魏不二原先好像是本宗的扫院杂役,据说资质奇差,我尚有些映像的,怎么不声不响地就打开了内海之门?”
掌门笑道:“此事有人与我说过,来龙去脉我倒是知晓。不过那人要我保密,我就不方便讲了。他现今资质如何,资料里面记载翔实,你们自己考虑便好。”
众人翻开资料一瞧,见不二体内镇海兽的情况,个个眉头一皱,不再多言。
又有人问道:“这林镜月明明出身儒修门派,为何拜在我道家门下?”
“我与此女做过了解,说来也合乎情理,”李青云道:“她的镇海兽是枭云兽,神魂是雾魂,本宗云雾属的三阶灵脉,正适合她来突破地桥境。恰好她原先所属的也只是南疆的微末门派,也不敢耽搁她的大好前程。”
话音方落,殿内立时安静了。
——————————————————————————————
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这张算是过度章节,所以今晚十二点之后,还有一章。
第三十章 修海无涯苦作舟
不二倒是对这个结果不太意外。
想自己的镇海兽如此奇葩,也怨不得旁人。
虽然听到的不是什么好消息,但他仍是拱手称谢,又道:
“如此就不打扰了。”
林镜月和吴尘既被安排到掌座峰,便算是有了去处。
而他,到底还是先得回杂役合住的院子。
“你也不必垂头丧气。”
青袍弟子见他如此客气,许是为方才的冷落觉得有些亏欠,说道:“这次议事会,苦舟、怀子、静心三院院主并未亲至,你可以逐个拜访,探探他们的口风。”
魏不二再次道谢,拱手离去。
其实,怀子院、静心院两位院主,他之前拜会过了,自然是无功而返。
苦舟院的黄宗裳则因私事外出游历,至今尚未返回。苦舟院中再无人可以做主将他收下,自然也不必徒费力气了。
于是,只身只身往住处返去。
偏偏半道遇上了贾海子、婉儿迎面遁来。
“不二,”贾海子道:“我听旁人说,你竟然打开了内海之门,还被掌门纳入了本宗,当真是可喜可贺!”
自从上次拜师典礼之后,不二很久没见他了。
至于婉儿,先前在合规院分别之后,他也有意无意在回避。
本来就是遇见了两个不大想见的人,再加上此番被众院主拒之门外,他猜想自己的笑容一定不怎么灿烂,只道了声多谢。
说完,寒暄几句,便要转身离去。
贾海子却道:“入宗之后,便要去各分院修习,不知你选择了哪一座分院?”
他拍了拍不二的肩膀:“从我来讲,倒是希望你来合规院,咱们三个好朋友,相互指点,共同进步!”
说罢,扭头去瞧婉儿。婉儿笑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咱们三个人又能待在一起,真的再好不过。”
“去合规院?”不二转过身来,看了两人半晌,说道:
“顾仙师不大喜欢我,我还是不去招人讨厌得好。”
贾海子道:“那你究竟要去哪里?”
“先走着看,还没拿定主意……”
“时至今日,”
贾海子道,“你还不肯说实话么?”
不二笑道:“说什么。”
“你这又是何苦啊?”
贾海子道:“我早先便听人说,议事会上,各位院主都无意将你接纳。”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走上前一步,拉着魏不二的胳膊,“你还不肯让我帮你一次?今晚师傅要与我面授,我想跟他说说这件事……”
不二低头看了看他的手。
这抓衣服的手真是突兀极了。
“别不作声啊,”贾海子道,“你究竟是什么想法,倒是说一说。”
“今天掌座峰上众位院主都表态了,”
不二说:“我资质糙劣,不受他们待见,何苦还要厚着脸皮,去让旁人为难?”
“不二,”悦耳的女声响起,婉儿婷婷站在两步之外:“现在可不是逞强的时候。”
听此话的意思,想必已知道不二镇海兽的事情。
她说道:“你大道本就艰难,只有进入分院的聚灵阵中修习,才能有一线希望。我知道你不想让我们为难,但咱们本就是一起长大的玩伴,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
不二有些无从开口。
合规院他再也不想去了。顾乃春那日戏耍自己,分明对他非常不喜。
就算他借了贾海子的情面去了合规院,一定也会被顾乃春冷眼相待。
可是,被顾乃春当猴耍的事情又不好说给婉儿。
思虑了半晌,回道:“眼下还有三位院主尚未表态,我打算再去试一试,倘仍是不行,再劳烦你们。”
“还说不跟我们见外?”
贾海子道:“你前几日带着一个檀木盒子,逐个拜访诸位院主,却被拒绝的事情早在宗内传开了。”
说罢,眼睛直正看着他:“就让我帮你一次,如何?”
不二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稍稍愣了一下。
转而微皱眉头瞧向他。
婉儿见气氛不对,忙说道:
“我知道你对我师傅有偏见,觉得他这次议事会没选你是他不看重你。但你要想一想,哪一个分院的聚灵阵都是有数的,院主们自然也想挑最好的苗子。”
说着,迈出一步,靠向不二:“但男子汉大丈夫,连这点委屈也担承担不了,又何谈长生大道?”
说到此处,声音轻提,颇有昂扬向上的意味:“更何况,修炼资质乃是天赋地设,又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像你我这般资质平庸者,唯有勤修苦练,分秒必争,才能赶得上天资卓越者须臾所悟。咱们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矫情做作,任凭修道的机缘眼睁睁溜走呢?”
话至于此,人已经靠了过来,躲过贾海子,冲他一个劲儿的眨眼。
不二倒是看懂了她的眼神。
心想婉儿这般想让他去合规院,再硬撑着也不是个事,倒不如把实情讲出来,她也能体谅自己的苦衷。
便大抵将那日向顾乃春献礼拜师,而后打赌扫院的事情道了出来。
又说道:“现今的确没有哪一座分院愿意接受我,但我还可以再试一试,去西北服役也是不错的路子。”
他渐渐想起入宗以来求师不成的诸多坎坷,更加坦然自若:“顾师叔觉得我资质太差,不适合修行,即便有贾海子说情,想来也会令其左右为难。我又何必没有自知之明?”
他说的句句属实。
婉儿反倒不知该如何劝慰,心知不二突破通灵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非让顾乃春收下他,的确不大好。
嘴唇虚张了几次,似想说些什么话,却被堵在舌尖吐不出来,但是难过之情却溢于言表了。
半晌才道:“你能打开内海之门已是千难万难,还能强求什么?”
她说的似乎有些艰难:“只怪你的镇海兽太过稀有,却不是你不够努力了。”
言至于此,终于放弃了继续劝说不二的打算。
贾海子还要说什么,却被婉儿附耳说了几句。两人冲着不二拱了拱手,一并离去了。
不二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暗道:你只须当我从未打开内海之门,只是一个安于生死的凡人,不就好了?
便在此时,远远听到一声:“魏师弟。”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瞧过去。
可见一个身材浑圆,样貌可亲的男子正踏云驾雾,匆匆赶来。
不二认得这是苦舟院的大弟子李寒。
李寒两步走在不二身旁,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上下打量一番:“魏师弟呐,你可让我好找。”
不二登时有些发懵。
“你小子应该还未选分院罢?”李寒一脸紧张地问道。
“没有。”
“那就好,虽说师兄我来的有点迟,但却没有误事呐。”李寒一拍掌,哈哈大笑。
说着,一把将不二揽入怀中,便往苦舟院的方向行去,说道:“黄院主离宗之前,早就跟我做了交代,说你若是申请入宗了,一定要纳入我苦舟院门下。师兄我这阵子修行业重,竟然将院主的话忘了个七七八八,差点将你错过了……”
第三十一章 木晚枫召唤
苦舟院,一座琉璃瓦顶的三层楼阁之中。
静室焚香,木几燃烛。
四处墙壁嵌着大大小小、七彩斑斓的宝石,合成数个六边形的图案,此刻正忽明忽暗闪着亮光。
一个密布着复杂纹路的青色圆盘平置于地板之上,自左而右缓缓转动。圆盘正中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孔洞,此刻有淡淡的云雾轻轻涌入。
魏不二盘腿坐在静室之中,双手相贴,十指交叉,不停地变换着手势,口中念念有词:“祥云聚龙口,青灵入内河。巨海纳百川,瑶池气冲台……”
随着口诀轻吐,一丝灵气在他双手集聚,发出幽微的光芒,凝成一个个细小的漩涡,缓缓流入指尖诸穴。
约莫三个时辰后,他停住了口诀,双手倏地分离,将掌间灵气挥挥散去。
在聚灵阵修行的效果当真难以言喻。虽说本宗的云雾属灵脉与不二的五行神魂不算十分契合,只沾了水行一脉,灵气与识海共振不佳。但饶是如此,也要胜过单用灵龛数倍,也怪不得游离于宗门之外的散修大多都想依附于修士宗门。
……
三日前,不二跟着李寒到了苦舟院,就被他领着四处熟悉院中情况,逐个瞧了练功房、议事房、聚灵屋、卧房等等。李寒还为他安排了使用聚灵阵的时限,配发了储物袋,与院内数十个修士相荐,大致讲了在苦舟院修行需要注意的事项。
又叮嘱修行之中若有疑难困惑,大可以找他切磋探讨,或者等院主回宗进行授业道场的时候求教。
说起院主,不二抬起头来,视线正前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像。
画中男子身子魁壮,硕大秃头,面容粗狂,显得全是豪情难当。
此人正是几年前在掌座峰林道上救了他的大汉。
却未想到他竟是苦舟院院主黄宗裳。
照理说,自己在云隐宗呆了多年,早就将各院主,还有诸多弟子认了个七七八八,可唯独这位黄院主这些年来多在宗外行走,故而有些对不上号。
黄院主与其他几位院主做派完全不一样。
便以那天在掌座峰林道上初次相见而论,他的言谈举止粗犷坦荡,浑不似修士中人的仙家道骨,反倒有种武林中凡人侠者仗义豪情的气概。
至于对待不二,也不似其他院主一般高高在上,不屑一顾。
反倒是三番两次出手相助,让不二心怀感激。
只可惜听李寒讲,黄院主很早之前便因为某种原因,不再收纳徒弟。
现今苦舟院里修行的都是慕名而来的散修,在黄宗裳面前皆以学生相论。李寒本人也只是学生的身份。
正琢磨着,听到门外传来一声:“魏小弟,时候差不多了,给老头子留点时间罢!”
“尤师兄?”不二连忙站起身,几步打开房门,满脸尴尬,说道:“抱歉抱歉,我修的入神,竟忘了时间……”
“不碍,不碍。”门外是个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者。
他瞧见不二,拱了拱手,脸上是略显局促的笑容,眉间的川字纹和眼神中的忧色毫不遮掩的提示旁人,他很焦虑。
“还望魏小兄莫要见怪,老头子的时间不多了。”
说着,走进聚灵屋内盘腿坐下来,也不管不二还在屋中,一刻不停地捏起口诀……
不二不敢叨扰,快步走出屋内。
方才这位尤师兄,本名叫做尤典,是苦舟院的老面孔,年近一百零五岁,倘若十五年之内,无法踏入通灵境,便只剩等死一条路可走。
再加上他年轻时神魂受过伤,折损了寿元,大限之日更要提前不少。故而他在修行之时,总是像在与冥神星君赛跑,片刻都不敢耽误。
像这样大道即将止步的修士,换做其他分院或别的宗门,多半不会为其分配多少修炼资源,倒是苦舟院一直念及旧情,在聚灵阵的调度上基本能保证他修炼需求。
不二向屋内怔怔瞧着,脑海中回思尤典焦虑的面庞,仿佛看到了自己百年后的模样。
“大道艰辛,长生难求,我若不从此刻开始分秒必争,尤师兄的今天,便是我的明日。”
感慨罢,他只身返回自己的房中。
比起顾乃春的合规院,苦舟院的摆设布置便要朴素得多。
楼阁多是红砖修砌,屋瓦结构简单大方,院中也没有什么假山花池,多是草坪和青石子路。
至于修士们独住的屋子,也都是四面白墙,比宗内杂役的住处好不到哪里去。李寒说,修士重在修行,吃穿住行便应简约一些。黄院主便是依着这个道理布置合规院的。
回到屋中,不二盘腿坐上青石床,拿出灵龛,捏起《纳灵经》的口诀吸纳灵气。
在聚灵阵中修习的时候,不二便讨了个巧,把灵龛置于阵中吸纳灵气,待出来的时候,足可以顶的上在聚灵阵中修行半日的光景。
他也不晓得如此是否合规,但既然李寒未专门去作叮嘱,那暂且便不去多想了。
正要打开灵龛的盖子,忽然腰间传来微微震动。
他伸手从腰带中取出一物,正是霹雳子丸不停闪着红芒。
上次被执法队追杀的时候,不二将原先那颗子丸引爆了。但为了联络方便,木晚枫不知又从哪里搞来一颗给了他。
二人还定下一套暗号,以红芒闪动的频率、节奏和次数来传递讯息各类讯息。
按此次红芒闪动的次数来看,正是木晚枫要约他见面的暗号。
第三十二章 杂事弟子
接到暗号不久,不二赶到云隐山脉深处的木屋之中。
一开门,瞧见木晚枫端端站在窗台一侧,把纸窗高高架起,仰目向远方的天际望去。
“我该恭喜你了,”听到开门的声音,她徐徐转过身来,笑道:“苦舟院的魏师弟。”
说着,素手一伸:“不过,我听说你并未用上那份厚礼。”
魏不二只好从储物袋中取出檀木盒子递给她,暗道一声小气。
“你别怪我抠门,”木晚枫笑道:“这盒子里的东西贵重的很,你若是用不上,我还得卖了去,毕竟我的灵石缺口还很大。”
“真不晓得你要这么多灵石做什么,”不二道:“不过,既然买卖做不成了,你日后作何打算?”
“傀蜮谷大典就要到了,”木晚枫道:“我想去谷中试试看,如果能收获一些蜮灵石,也算不枉此行。”
“傀蜮谷大典?”
魏不二忽然想到在傀蜮谷中猎杀角魔的事情,便问道:“在去西北之前,我是否应该去傀蜮谷中试一试?倘若能在傀蜮谷中遇到传承毕蜚血脉的角魔,我也不必去西北战场冒险了。”
“不可以!”
木晚枫说完,似乎才觉得自己有些突兀了。
随即声音渐缓,说道:“能进入傀蜮谷中的角魔才有多少?哪里那般容易碰上一个有毕蜚血脉的?”
“再说了,”她稍微顿了顿,“傀蜮谷中收获的魔角通通都要上交宗盟,你也拿不到手。”
“不试试怎么知道碰不上?”对于木晚枫稍有过度的反应,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至于魔角,倘若我真的可以在谷中拿到,直接将其中的精血取出来不就好了?”
木晚枫又拿出各种理由劝阻,却根本说不动魏不二。
“好罢,实话告诉你,”
她面上稍稍泛出了挣扎的神色,终于说道:“我通过另外的门道打探到,此次傀蜮谷大典不同往昔,角魔一方似乎另有准备,此战必定凶险之极,说不定多一半的入谷修士都要葬身其中。你若想活命,万万不可掺和到此次大典之中来。”
她说的郑重无比,由不得不二不相信。他说:“当真如此危险?那你还进去干什么,挣钱不要命了?”
“我自有保命的绝招,”木晚枫道:“不过,只能护住我自己。你若是强进谷中,遇到了性命之危,别怪我见死不救。”
魏不二细细思量一番,想木晚枫绝不可能凭空起风,便不再做疑,放弃了参加大典的盘算。
“不知宗盟长老可知晓此事?”他说道:“若是毫无防备,我人族一众入谷修士岂不是要吃了大亏?”
“他们自然晓得,”木晚枫道,“不过,此事宗盟高层暗中早就放出话,万不许将消息走漏,否则当通敌论处。”
“为什么?”
“为什么,”木晚枫冷笑一声:“你想一想罢,若将此事传到各大门派之中,还有谁愿意派门下弟子参与此次大典?”
“难道,宗盟就要眼睁睁看着各派弟子命丧谷中?”
“那倒不是,”木晚枫道:“宗盟多半也在布置暗手,只不过不可以让太多人知晓。此事万万要记得保密,若是追究在咱们两个人身上,说不定还要连累宗门。”
“难不成,连掌门也要隐瞒么?”
“你也不必担心,”木晚枫道:“虽然本宗一向重视傀蜮谷大典,但按照惯例,我们能取得入谷资格的却没有几个。入谷之后,我自会提醒他们。”
不二定了定神,终于答应了。
“我现今已养好伤,”木晚枫又道:“今日便要正式返还宗门,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还有这半年来的悉心照料。”
“谁让我上了你的贼船。”
“赃物都拿了,还说便宜话?”
木晚枫笑了笑,“不过,杀死执法队的事情,还不算过去。回到宗内,你我还要装作从未相识,以免旁人猜忌。”
“醒得了。”不二道。
其实,木晚枫的意思很明白。
假若一个人不慎暴露了,至少另一个人还有机会逃脱。
别了木晚枫,不二返还苦舟院。
一入院门,李寒找了上来:“魏师弟,不久便是傀蜮谷大典,本宗近日也将举办宗内大比,以决出参加傀蜮谷大典的名额,不知你有没有兴趣报名参赛。”
不二道:“我方入宗内,修行的门路还没有摸清,也没有什么看家本领,还是不去献丑了。”
“如此甚好,”李寒笑道:“若是都像魏师弟这般明白事理,我也不用苦恼了。”
“哦?师兄此言何意?”
“还不是因为参加大典名额的事情。”李寒道。
原来,按照上一次大典的成绩,宗盟分配给云隐宗二十个参赛名额。掌门又根据各分院上次参赛的成绩,为各个分院分派了名额。
具体到苦舟院,这次共得到两个名额。
因参与大典的成绩,事关各分院修行资源的分配,故而照例要派出本院战力最强的选手。
“如此还有什么难办的。”不二道:“师兄组织院内修士进行一次比试,决出前两名不就好了?”
“惯例原本如此,可尤师兄偏偏不肯呐。”
不二听李寒大概说了一番,才明白过来。
因傀蜮谷大典所设奖励丰厚,谷中的蜮灵石更是制作神魂连通卷轴的上上选材,故而尤典将此次大典视为其突破通灵境的最后一次机会。
他也晓得自己战力多半进不了院中前列,故而一直苦求李寒,希望将他直接列入参赛名额之中。
李寒本就耳根子软,在其苦苦哀求之下,才找到苦舟院的众人逐个说情,请大伙同意由尤典占据其中一个名额,另一个由比试决出。
这也是院主不在情形下不得已的选择。
“原来如此,”不二道:“我没意见。尤师兄大道艰险,想必大伙都能体谅的。”
李寒见不二如此通情达理,郑重道谢后便离去了。
不二望着他的背影远去,心情倒是不差。通过近一时段的接触,可看出这位李寒师兄秉性忠厚善良,值得结交。
不过,听木晚枫讲,这次傀蜮谷大典如此危险,他要不要四下去劝劝尤典,免的他丧命其中呢?
细细琢磨一番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一来即便是被选为本宗的参赛选手,还要去榕城与其余格宗弟子比试,尤典未必能争取到最后的入谷名额。
二来正如尤典自己所言,他年纪一百二十岁,这次大典也许是他修道生涯中的最后一次机会,不成功便成仁,还有什么难抉择的?
……
合规院内,顾乃春将一众弟子召唤到议事堂。
“宏然宗盟已然明确这次大典的奖励,个人可收获的法宝和灵丹不用详说,必定十分优厚。对于宗门的奖励,更是厚重之极。”
他端坐在方椅之上,神情肃穆,
“这次总体战绩排名前二十的门派,都可以在西南方新开拓的领域内,分到一片自管属地。”
“对于壮大本宗实力来讲,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掌门与我等已经议定,若是哪一座分院能为本宗拔得头筹,除了宗内重奖,还要在下一次分配聚灵阵的时候,一次性给予一个二阶阵法,三个一阶阵法的设置名额。”
话音落毕,堂内一片寂静。
按云隐宗如今的划分情况,聚灵阵最多的是碾冰院,设有一个二阶阵法,四个一阶阵法。
最少的,便是合规院,原有一个二阶阵法,两个一阶阵法。后因俞春凤和南秋赐这两个通灵境弟子一死一叛,那仅有的二阶阵法也拱手让了出去。
现如今,贾海子、古有生等三两个资深弟子占据其中一个聚灵阵;剩余十几个开门境弟子轮流在另一个聚灵阵中修炼,实在窘迫之极。
常说顾乃春门下少有出类拔萃的弟子,除了一直没有修真的好苗子之外,与聚灵阵的捉襟见肘也大有干系。
假如合规院能够借助此次大典,获得聚灵阵的奖励,不仅众位弟子都要大大受益,连合规院的兴盛也指日可待了。
众弟子皆是如此做想,个个眼热的要命。
“徒儿们,”顾乃春见目的已然达到,便不再多费口舌,袖子一挥:“各自努力便好了。”
“绝不辱命!”众人异口同声,举掌而誓。
顾乃春点了点头,却把目光投向了贾海子。
……
类似的情形在云隐宗各分院一并上演着。
除了苦舟院的黄宗裳仍未归宗,掌门兼复兴院院主李青云,碾冰院主宝慧,怀子院主张贵,酒仙院主杜胜康,静心院主闵静,这几位都将门下弟子召集,作了慷慨激昂的动员令,满宗开门境弟子摩拳擦掌,人人都想冲锋陷阵,入谷杀魔立功。
苦舟院无人做主,李寒只好待黄宗裳做主,将众人聚在一处,商议此事。
院内两个名额,李寒已然说动众人将其中一个让给尤典。
另外一个,则由院中几个公认修为出众的开门境弟子,通过比试争夺。
最终的胜利者,是一个名叫林安的开门境后期弟子。据说其有特殊天赋,在开门中境,便可调动镇海兽的些许威能。
不过,在看完众人的比试之后,李寒对本院的前途并不看好。
……
各分院动员之后,云隐宗的开门境弟子个个跟打了鸡血一般。有的天天去比试场练习,有的三天两头到周边的墟市、坊市、拍卖行,淘弄提升战力的法器装备,有的钻进练功房,抓紧最后的时间提升修为。
苦舟院是最早选出参赛弟子的分院。为了方便尤典和林安做好参赛准备,李寒与众人商量,暂时将两间聚灵房腾出来,专供二人使用。
相应之下,每个人去聚灵房的时间都少了许多。不二得了空闲,往云隐山脉里去的就勤快了些。有时去找树中老伯修习,有时去木屋里跟木晚枫说说话。
木晚枫一个人养伤闲闷,又无人消解,每每见了不二,两眼直放绿光。
不二去了几次,总有耗子被猫盯上的感觉,近几日来便不大敢去了。
这一日,他正抱着灵龛在屋里打坐,霹雳子丸忽忽亮了,红芒闪得又快又急,连着几十次瞎闪乱闪,毫无章法。不二按着两人之前约定好的几种暗号辨识,却发现没一个能对得上。
眼看着霹雳子丸越闪越厉害,他只怕下一刻就要爆炸,连忙往子丸中注了三道法力,意思是今晚就去木屋。
木晚枫这才消停下来,回了三次疾闪,意思是越快越好。
不二想毕蜚也没提醒自己有什么危险,木婉枫也不知犯了什么疯。苦舟院一位师兄告诉他,修道界的凶物属女修最厉害,厉害的女修要么有钱要么有闲。木晩枫又有钱又有闲,实属凶物中的凶物。他不敢怠慢,当晚就离开宗门,入了云隐山脉,直往木屋的方向遁去。
此夜只有一轮弯月,云隐山里略黑,他钻进山林里行了不久,隐隐瞧见不远处有两个颇为眼熟的身影。一时间有些好奇,便使了一道匿身术向那方潜去。
离得约莫三五丈地,匿在灌木丛中往外面瞧,才看清林中空地处贾海子正驭使一柄宝剑在地上挖坑,宝剑敲击地面叮当作响,划破夜的寂静。婉儿面色惨白,在一旁呆呆看着他。她身旁放着一个黑色布袋,里面似乎装着一个人,但只躺着死气沉沉。
不一会儿,贾海子便挖了一个深坑,与婉儿道:“你把他丢进来。”
婉儿浑身一哆嗦,道:“我,我不敢。”
贾海子笑道:“杀人的时候,你胆子可大了。”
婉儿退了一步,“我不是有意的……”
“说什么都晚了,”贾海子道:“你想要聚灵丹,只管跟我讲,干嘛非要去偷?现今好了,被这姓马的瞧见了。”
“你帮我不少,我怎么好再张口?”婉儿道:“我没想杀他……只想吓唬他。”
“吓唬就能让他闭嘴了?”贾海子却说:“也好,死了省心,一了百了。现在把他埋进去,便只有你我二人知晓。往后谁也不许再提这件事,就当从没发生过。”
婉儿点了点,走到黑布袋前面,犹豫半晌,终于将黑袋口抓住,拖到了深坑里面。拖完了气喘吁吁的,脸色更加苍白。
贾海子当即使了驭土术,将深坑埋掉,又在上边铺了一层枯草。
接着与婉儿道:“你啊,太心软。修行路上,艰难险阻、人心险恶的事情太多了。你现今只在宗门呆着,自然察觉不见。但等日后修行有成,去外面闯荡,一定会有切身体会。我们只有强大自身,勇于面对,才能无惧艰难险阻。今日你失手伤了人,就当是老天给你一次磨砺道心的机会,我们沉着应对,坦然成长,以后有我来护着你,总会越来越好。”
婉儿深深瞧了他一眼,脸色好看许多。
贾海子又要在说什么,忽然瞧见不远处的灌木中一道红芒闪过,便朝那边瞧过来,喝道:“谁在那里。”
说着,当即遁身过去,钻进树林里,却只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消失在远处的月下林中。
他顺着人影消失处,疾追百余丈,却再也没有看见那人。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正想往回返,婉儿跟了过来,颤颤的问:“是谁?”
贾海子笑道:“一只野兔,害我看花了眼。”
婉儿:“我们快回去吧,在这里呆着,我总觉得不安全。”
“先等等。”贾海子说着,往先前那处空地遁去,到了埋坑之处,又驭剑把坑里的土铲出来。
婉儿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我忽然觉得不大放心,咱们换一个地方。”
……
不二一口气遁出五里地,见身后再无动静才停下脚步。
听方才二人一番对话,想是婉儿失手杀了人。婉儿的脾性他倒是清楚,绝无故意害人的胆子。
现今这事被他知道了,且不如先放进肚子里。
寻思半晌,腰里的霹雳子丸又噼里啪啦亮了。方才正是这子丸暴露了他的位置。他心中暗道:木婉枫这害人精,要不是她非要自己今日过来,怎么会生出这码事。
不久,只身到了木屋,问木晩枫找自己何事。
木晩枫道:“我一个人呆着忒闷,你陪我聊一聊。”
不二道:“您真是害死我也。”
第二日,他从木屋出来,鬼使神差的又去了贾海子和婉儿埋尸地,却发现地面上铺的干草不见了,便猜想一定是贾海子移尸旁处,挖开深坑,果然尸体不见了,便寻思贾海子也够小心谨慎的。既然尸身也寻不见了,此事再多想也无用,他索性搁置一旁。
……
一月之后,各分院陆续确定了本院参加傀蜮谷大典的人选。具体名单在宗内各处张榜公示。
不二修行之余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到张榜处观瞧一番,熟悉的名字只有木晚枫、贾海子、古有生、尤典、林安等人。
再往下瞧,看到一行字,登时呆了,张嘴半响,终于念道来:
“按照惯例,本次傀蜮谷大典之行,本宗将遴选两位杂事弟子(合规院弟子顾凝香,苦舟院弟子魏不二),负责参赛弟子的日常起居,以及物品采购之类,特此公告,不再另表。”
顾凝香,不正是婉儿的大名么?
第三十三章 毕蜚的气息
合规院中,婉儿推开贾海子的房门,一眼便看到在里面打坐的男子。
“你老实告诉我,”她秀眉紧促,说道:“把我和魏不二放在杂事弟子里,是不是你搞得鬼?”
“你不是想参加大典么?”
贾海子缓缓睁开眼,声音不疾不徐:“我先将你带过去,到了榕城,再想办法带你入谷。”
“那魏不二呢?为什么带着他?”婉儿伸手指着门外,苦舟院的方向:“你明明知道,我暂时不想见他。”
贾海子道:“你不觉得魏不二自从打开了内海之门,便与以前不大一样了么?”
“什么不一样?”婉儿愣住了。
“有意躲着咱俩,”贾海子道:“我想,趁着这次机会,把他带到榕城开开眼界。路上也好再与他亲近亲近,想我们当初在长乐村的时候,日子过的多快活。”
“我不信,”婉儿道:“在长乐村的时候,你跟他关系也就一般般,怎么到了云隐宗,反而想上杆子亲近了?”
“在长乐村的时候,他多威风?”贾海子道:“那时我倒是想跟他说话,但他怎么顾得上搭理我?现今在云隐宗,幸存者就我们三人,有道是旧情最珍贵,为什么不多走动走动?”
婉儿暗自皱了皱眉头,心中暗道:不二从小与人为善,什么时候你跟他说话,他不会搭理你了?
但嘴上却决口不提这个,说道:“那叫他做杂事弟子也不合适罢?”
“我自有主张,”贾海子笑着站起身来:“让他做杂事弟子,其实有三个目的。”
“第一,他最近虽被苦舟院纳入门内,但我看他老往云隐山里跑,玩天玩地的不收心,他本来就天赋不佳,这样怎么能修成大道?我带他去傀蜮谷长长见识,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日后好奋发图强,不要虚度光年。”
说到此处,瞧了瞧苦舟院的方向:“不怪我念叨,那苦舟院现今连个教徒弟的师傅也没有,剩下一帮歪瓜裂枣,三教九流的散修,他去那里能学到什么?到头来,还得来找我。”
“第二,许是你不大清楚,师傅与苦舟院的黄院主乃是本宗第一大死对头,能让苦舟院的弟子来伺候咱们,师傅他老人家也很乐意。”
“第三么,这一路上,杂事弟子要好生跑腿的,我们走走转转就过去了,你却要跑东跑西。我如何能瞧得下去?”
说着,笑道:“所以我专门恳请师傅,将他选做杂事弟子,帮你跑跑腿,做一些日常保障。总归他曾经做过采购杂事,熟门熟路的,比你一个人没头没脑瞎撞的好。咱们又是从小玩到大的干系,你便是偷个懒,他多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婉儿听罢了,默声不语半晌,终于回道:“都是你的道理,我说不过你。”
接着,岔开了话题:“听说师傅要带队去傀蜮谷,他老人家许久没有这般积极,这一次还真是对你寄予厚望。”
“师傅对我再造之恩,”贾海子立时郑重神色:“我虽然驽钝笨拙,没有学到他老人家十之一二的本领,但此次大典,也会拼尽全力,为我合规院增光添彩。”
“行啊,”婉儿看他这幅模样,倒有些好笑:“你这官腔倒是打的不错……”
话说一半,忽然瞧见贾海子眼睛直勾勾望着自己。
她眨了眨眼睛,自然晓得他的心思。
当然,她也晓得魏不二仍对自己念念不忘。
对于这两位追求者,她难免在心中有一番比较,甚至还为此经历了天人交战。
在长乐村的时候,她自然倾向于宽厚善良又不失沉稳的魏不二。
但是入宗以后,她和不二一个成了修士,一个成了杂役,从此天上地下,再无任何可能。
谁料近日峰回路转,魏不二竟在最后时刻打开了内海之门。
只可惜,据传闻讲,他体内的镇海兽极其稀有,根本不可能唤醒的,前途多半要止步于开门境。
反观贾海子,虽然性格方面偶尔有些小肚鸡肠,不似魏不二那般宽容大度,但论起修行的资质,恐怕云隐宗内无人能出其右,日后的前程也是光明一片,十有八九要成为本宗未来的掌门。
她心中不由暗道:“魏不二啊魏不二,你要是能有贾海子一半的资质也好啊!”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怜及自身。
她的镇海兽是一只红顶灵鹤,在此界并不算稀有,但可惜她的神魂却是单行水属,只有靠神魂联通卷轴才有机会联通镇海兽。
可只靠她自己的本事,想要凑齐卷轴的材料实在难之又难。大道难行,否则那晚她也不会冒险潜入丹房,以至于犯下了弥天大错。
往后的路,更难行走。她天赋浅薄,便免不了要请贾海子帮忙。
想着想着,她不由地抬起头来,眼前这张英俊的面庞,渐渐清晰而亲切。
而记忆中魏不二的面庞,却渐渐模糊而陌生了。
“你在看什么?”她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眉头轻轻一皱,嘴角和眼神里却掩不住温婉笑意。
“我自然是在看你,”贾海子瞧得愈加认真,喃喃叹道:“好看极了!”
……
魏不二回了苦舟院,便遇上了怒气冲冲的李寒。
“真当我苦舟院无人做主了!”
李寒拉着不二的袖子便往门外去,边说道:“你莫要着急,我去找掌门评评理,凭什么我苦舟院的弟子,被他顾乃春随意使唤?”
“李师兄,”不二笑道:“我倒是觉得,去傀蜮谷溜达一圈,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当真如此觉得?”李寒稍一愣:“你莫要担心……”
不二怎会不晓得其中的猫腻,但叫李寒为了自己,与堂堂合规院长老作对,他心中过意不去。现在黄宗裳不在宗内,李寒贸然为自己出头,万一让对方扣一个冲犯尊长的帽子,想来也无人替李寒求情,麻烦的很。
更何况,便算是真的找到了掌门,又该如何开口?出去走走也好,总归木晚枫也在出行的队伍中。看她把傀蜮谷之行说得这般严重,他倒有些好奇了。
于是,他淡淡笑道:“入宗十多年,我少在外走动,尤其未参与过宗盟组织的大典活动,此番正好长长见识,开开眼界。”
李寒本来义愤填膺,见当事人竟是一副乐在其中、大无所谓的样子,也就安了心。事实上,跟顾乃春叫板,到最后还不是叫他记恨自己,无事当然最好。便只道:“你高兴就好。不过,行走在外,也不必处处委曲求全,量他们也不敢把你随意使唤。”
不二道了声醒得,又谢过李寒仗义执言。
李寒又说起将不二纳入苦舟院的事情,现因院主不在,没有办法将不二的名字正式写到苦舟院的名册之中。但使用聚灵阵,领取灵石之类,却是照常的。
不二只说无妨。
李寒临别又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放到不二手中,说道:“这是黄院主赐给我防身用的,你此番出门,或许用得上。我素来不大赞同修士祭练法宝、符箓甚么的,把心思都花在那些个身外之物上,难免耽误了自家修行。但实在不大放心你,这木符且拿着,遇到危险捏碎它,大抵能救你一命。”
说完,又细细教给他使用之法。
不二推却一番不成,终于收下。二人这才分别了。
待确定傀蜮谷之行后,不二忽然想起那树洞之中的老伯,心道这一走不晓得要几个月的光景,须给那老伯知会一声,省的他空等一番。
几年来,这一老一少,隔三差五相见,时不时切磋。
不二虽未曾见过其本尊面目,但心中已将他当做一个长辈来看待,感念之情尤甚。当下,便遁入深山之中。
老伯听得他所说,倒是觉得此行有益,说道:“叫你去瞧瞧山外的世界也好。但此行难免会用到老夫教你的功法,你千万要记住,不管谁问起来,你只说这是《柔云功》下附带的一套剑决。若是别人问起,为何它不在《柔云功》的套路里,你便回他,是你自己练的时候,福至心灵,忽然想到了这些变化。至于老夫的事,一个字都不许跟别人提起。”
魏不二道:“这些话,你跟我说了一千八百万遍。”老伯笑道:“以后我还要说。”但末了,也再不作多余之言。
……
往后几个月,顾乃春专门对贾海子作了对战实练,传授了诸多战斗技巧,令他对此次大典充满信心。
不二除了按照排期去聚灵阵中修炼之外,便到树洞之中与那老伯的利刃较量,但面对云刃诀,却仍然无法躲过第十招。
临到大典将至的时刻,不二终于要跟他告别了。
“你此番外出游历,说不定会遇上角魔,”老伯早就惦记今日,忽然驭着红芒卷了一道符箓仍在不二脚下:
“这道血脉符汲取了你的一滴精血和内海中毕蜚的气息,倘若传承了毕蜚血脉的角魔靠近你周身半里之内,感应符便会告诉你。”
不二收了符箓,连声道谢。
老伯心想此番一别,年许见不着面,这小子说不定会遇上什么危险,便有心在最后时刻助他有所突破。
如此一想,便在御使云刃诀的当头,暗自添了几分功力。
不二与利刃斗的正欢,正全心感受剑势变换之道。
忽然觉得整个洞里,霎时间冰森森的,利刃红芒大作,气势徒然高涨,整个刃身忽然化作精铁所铸实体一般,威赫赫便朝不二攻来!
这剑势中杀气十足,不二直感背后凉的似根冰棍,心内大骇,“这老伯突下狠手,难不成怕我嘴不牢靠,动了杀心?”
第三十四章 行向傀蜮谷
外面是艳阳高照,树洞里却冷得像冰窖。
嗖嗖嗖的破空声不断,若叫修道中人听来,许会猜此中有高手过招。
往洞里瞧,不二此刻正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脚下却一刻不停,似踩着风一般在洞壁上急停疾走。
只见他身形虽然快得如风过草,却仍被利刃追得险象环生,仿佛下一刻便要被劈成两半。
他心中暗道:这利刃分明才使到第八招,为何倒叫我觉得眼看就挨不住了?
再说那老伯,此刻虽是默不作声,心中却比不二还要震惊。须知道,红芒利刃虽然使得仍是那前几招,但他有心让不二吃些苦头,好磨磨他的锐气。
于是,气势、力劲叫过往凌厉一倍之多,又参入了他新近悟到的一些变化,管叫不二挨不到第六招。岂知这小子虽然躲得心惊肉跳,险象环生,但到底还撑得住。
再瞧他每踏出一步,脚下似垫了弹簧一般,倏地能蹿出一丈之远,更叫老伯惊得口齿难拢。想自己教他的身法虽是厉害,却没有这般神奇功效。
细细观察一番,才发现不二的异族血脉隐隐有些许苏醒的迹象。
想来是这几年里时常与自己的利刃拼搏,激发了血脉中的好斗天性,渐渐展露出异族人强悍肉身的本领。
眨眼间利刃已使到第十招,不二且遁且逃,不知不觉竟被它逼至树洞内一处死角。
眼瞧着退无可退,躲无处躲,利刃倏地红芒一闪,冲着不二的心窝扎去!
不二的心即刻跳到了嗓子眼儿,将《折身术》运转到极致,整个人扒着树壁,双手一按,双足一蹬,下半身似弓箭一般弹出,脑袋和上半身紧随着跟去,在空中倒翻了一个跟头。
利刃沿其身躯而过,擦着鼻尖额头,削下几根寒毛来。
“老伯,”
不二吓得咽了一口唾沫,边遛边冲他说道:“我的嘴最牢靠,你别杀我。”
老伯哈哈大笑:“杀你做甚么,老夫可舍不得。”
利刃却是片刻不停,忽地从不二身后窜来,不待他反应,已化作一条云虫,扎入了后心窝。
不二当即觉得一道闪电劈身般的疼痛从心窝处向下丹田处传递过去。
他倒在地上,痛的翻来滚去,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老伯笑道:“我以为你长进不少,原来还是过不去这第十招。”
心里却忍不住赞道:“了不得,了不得!你既已练到这般境地,便是放你去傀蜮谷中历练一番,我也是大大的放心!”
又看见不二躺在地上,长久难以起身,面上神情更是痛苦不堪。
不由地多了几分担心,忍不住想到:“我着急给他辟脉通经,这一招使劲儿略微大了,难不成给他劈坏了?”
正要开口问话,忽瞧见不二双腿一抬,再一蹬地,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来,一刻不停直奔树洞外溜去,远远丢下一句:“老伯我跟你没完!”
便在眨眼不见了踪影。
那人眼瞧自己上了当,不怒反喜,嘿嘿笑道:“这小子经过几年历练,非但本领大涨,人竟也变得鬼机灵起来,很好,很好!”
……
正是树木葱茏、绿草如茵的时节。
夏天的好景总叫人流连忘返。
恋景的路人,也难免会延误行程。
这一带是大陆东南一方,向来雨水旺盛,浇灌出了茂密绵延的浙闽森林。
向天边远处望去,有十余个人影由远及近,渐渐遁向此处。他们身着道服,踏着高大林木的树尖,如走在平地一般。
行到了这一处,前面挡了一座巨大山崖,山崖上一道瀑布似玉龙一般,自上而下轰轰然倾入一片清澈透明的大湖之中。湖岸两面的繁花绿木清晰投影在湖水之中,好像湖面下还有片森林,叫人感叹美景难收。
这些人原本急着赶路,既瞧见如此美景,却也忍不住停下脚步来。
其中一个娇俏女子,忍不住向领头的人求道:“师尊,我们在这里稍作歇息吧。连日脚程不停,大伙都有些疲惫了。”
说话的正是婉儿。这一行人,自然是云隐宗出征傀蜮谷的队伍了。
顾乃春听了婉儿的话,略微皱了眉头,心道:离开谷只剩三天不到,却还有八百里的行程,若不抓紧,只怕有些误事。
顾乃春的迟疑却被木晚枫瞧了出来,猜到他心里想什么,便劝道:“师叔,晚枫觉得也不妨歇歇。虽然尚有些行程,但咱们加把劲儿遁去,也只是半日的光景。也好趁着这里的风景,等一等落在后面的魏师弟。”
顾乃春这才想起魏不二,心说也是,便点头同意了。
原来,自宗内启程后,众人的行李物品等便归不二打理。帐篷床铺之类倒也好说,直接放入储物袋便可。
令人头痛的是数袋产自梧州的灵米,据供米的商行讲,决不能放入储物袋中,否则会消磨灵气,将原本精润法力的功效丧失了。
顾乃春便把不二叫过来,说虽然出了宗门,但修行却不能有丝毫松懈。尤其似不二这般资质糙劣的,更要倍加努力。
又说长途跋涉,最适合练习耐力和身法,负重前行乃是最佳之选,让不二把这数十盒灵米合成一个包裹背在身上,还叫他不许使用御物术,不利于修行。
不二心里似个明镜一般,但也没法儿推脱。
稍稍一琢磨,心里便有了应对之法,一口将顾乃春的要求应了下来。顾乃春说这番话,原本只因不二拜在黄宗裳的苦舟院下,老对头的门人实在看不顺眼,只想敲打敲打他。让他说两句服软的话,没想到这愣头青真的答应。
只好说道:“你倒是个愿意吃苦的,不要拖累了行程就好。”
不二背上灵米,遁得自然慢一些。渐渐落在后面,眼看瞧不见顾乃春的身影,就对着灵米用上驭物术,自己则一路赏风观景,好不潇洒。这样以来,也见不着贾海子和婉儿,省得心烦。
……
云隐宗一行人走在湖边休息,有的卷起裤腿趟进去嬉水,有的坐在湖岸赏风,有的去了瀑布下面,一派悠然自得的情景。
木晚枫却一个人溜去林道漫步,兀自想着什么。
约莫过去一炷香的时辰,只见远处的丛林忽忽而动。不久,魏不二从树林中钻了出来,身后自行飘动小山一样的包裹。
木晚枫远远瞧见他,连忙遁过去,说道:“好啊你小子,又来偷懒,看我不告诉顾师叔。”
不二道:“我怕了你,你没听老人家说,女人家舌头太长,要吃大亏的。”
“你懂个屁,”木晩枫道:“女人舌头越长,男人越是享福。”
第三十五章 百花丛中一枝秀
“你这话说得真没道理,”不二说着,便将行礼包裹驭下,“你们倒是潇洒痛快,叫我一个人在后面孤零零扛行礼。”
“谁让你自己要逞强?”木晚枫道:“当初只说自己背不动不就好了?”
“说得好听,”不二笑道:“我身后又没有院主做主,还不得老老实实听话。”
“说你憨直,你还别不乐意,”木晚枫盘腿做到了地上,微微笑道:“顾乃春吓唬吓唬你,你还当真了。”
“我懒得琢磨那么多,落在后面有后面的好风景。”他说道:
“再说,我一路负重前行,果然对修行有些好处。”
说着,轻身一跃,便在枝头伸缩开合,闪展俯仰,似猿猴一般使了一套折身术,只觉得好不轻快:
“尤其是这门折身术,感觉驾驭起来,又有所精进。”
“横竖都是你的道理,”木晚枫哼了一声,又说道:
“不过我就纳闷了,顾师叔堂堂合规院的院主,就算是因为黄院主的缘故,也不必与你为难罢?”
不二道:“我一个小小的开门境弟子,哪里会放在他的眼中?不要想的太多了。”
木晚枫却道:“会不会你在合规院有什么对头,给你使坏?”
不二心头一动,忽然想起那晚在云隐山脉深处瞧见的一幕,旋即摆了摆手,
“我一个杂役,哪里来的对头。”
“那可未必,”
木晚枫笑道,“你虽然只是个杂役,但胆子可不小。杀人越货非常在行。”
“别乱讲话啊,”不二四下瞧了瞧,附近再无旁人,又看了看木晩枫,说道:
“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的舌头这么长?太轻浮。”
木晩枫道:“用你教训我?我闯江湖的时候,你就是个蝌蚪。”
“蝌蚪?”
木晩枫笑道:“以你的脑袋瓜子,这辈子是理解不了的。”
不二道:“我就是傻,要不然能上你的贼船?”
木晩枫看着他的面庞,忽然想起他冒死救自己性命的情景,再看不二脸上的神情,虽是过去良久,又在宗门里历练一番,但他笑容之淳朴,眼神之清澈,似乎丝毫未改。
反观自己,这些年来,初心早已不在,人似大河之中一片落叶,浮浮沉沉终不由自己。
眼看要凭一部《云隐经》来翻身,南秋赐却咬死了不松口。
好不容易寻到了一条赚取灵石的好路子,如今却被堵死了,还险些因此丢了性命。
“你啊,还是太年轻。”
说着,似乎想起什么,笑道:“我后来听人讲,说婉儿是与你青梅竹马的姑娘。我倒是从未听你说过。”
“不过,”说着,扭头向众人休憩的地方瞧去:“我可瞧不出她待你有什么不同。”
不二不想提起此事,摆了摆手,打岔问起众人在何处,说只怕耽搁久了引起旁人注意。
木晚枫也不再追缠,带着他一并向那大湖行去。
到了大湖边,不二刚搁下包裹,便被使唤去给大伙开灶做饭。
不二便钻进湖里,抓到几条青鱼,又在林子里逮了几只野兔山鸡,搭起炉灶,配上野菜山果,放到锅里炖起来。
至于产自梧州的灵米,则需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厨具烹饪,用宗内带来的灵泉涤洗,工序颇为反复。
好在入宗之前,他独身一人过活多年,练出了不差的厨艺,倒是驾轻就熟。
又过一些时辰,天将傍晚。不二正要招呼众人吃饭,却忽然瞧见林子上空遁来一行人,穿着清一色的黄衫,带着遮阳的斗笠。
这一行人瞧见湖边炊烟渺渺,又有不少修道中人歇息,便也停下行程,向这边遁来。
贾海子则同婉儿从瀑布那处嬉戏归来,二人身上各自溅得水淋淋,有说有笑往回走。
正说着,瞧见那些黄衣人在不远处落了地,领头的是两个通灵境的中年女子,气质颇佳。往后看,是清一色的开门境年轻女子,各个娇俏袭人。
他不由得瞧得眼睛直了。再往后瞧,更是惊为天人,却是看见了列在队伍最末的一名黄衫女子。
只见她分明穿着与众人一样的衣衫,带着一样的斗笠。但容颜之娇艳,眉目之灵气,身形之婀娜,远远胜出旁人。
此时,天色虽已渐暗,但这位姑娘走在哪里,哪里便似有一片异样的光亮照着;看向何处,何处便似点燃了璀璨的烟火。
贾海子见她与身旁的女伴说话,嘴角微微翘着,好似在喃喃呼唤自己,恨不得与那女伴换个身子。
想了想,忙不迭走过去,便听见一众人嬉嬉笑笑的声音。
奇了,他分明不曾听过她说话,却一下子从一众人的嘈杂声音里,辨析出她的声音。仔细听来,像晨鸟清鸣,似夜莺吟唱,让人觉得悦耳至极,一时间呆住了。
忽然他的胳膊被人轻轻触碰,低头一瞧,却是婉儿。见她笑盈盈望着自己,贾海子不由地脸一红,正色道:“这些人来历不明,我且上去问一问。”
说着,整个人凑了上去,恭敬地行过礼,先自报了家门,才问及对方来历。
领头的女子听了,笑呵呵道:“原来是云隐宗的师侄。”便说自己一行是月林宗,她本人姓方,另一位领队姓朱。又问了贾海子贵宗领队是谁,共有几人,行了几日,诸如此类。
贾海子一边恭敬地唤了声方师叔,朱师叔,逐一回了问话;一边低头暗想,怪不得如此,早听闻月林宗美女如云,个个如仙女一般,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不知方才那女子叫甚名谁,暗自琢磨如何与她接上话。
想问问方师叔,又不知如何开口。
正在为难之时,顾乃春信步走来了,朝这二人略一拱手,笑道:“二位道友,许久不见了。”
云隐宗与月林宗虽然一个只是中等门派,另一个却位列宏然界中九个大型门派之一,但同属超级宗门常元宗一系,素来交好。两宗修士相见,也不至于太过尊卑有别。
顾乃春年轻时与这二位并肩作战,互帮互助,倒是颇有些交情。
三人续了旧,又寒暄一番。顾乃春才将本宗弟子招呼过来,互相作了介绍。贾海子这才晓得那女子名叫钟秀秀,正是那位方师叔的高徒,也是月林宗近年来宗内开门境弟子大比第一名。
贾海子听了,心中更是喜欢,暗道:“这姑娘容貌既如此惊为天人,修行又有罕见天赋,当真是万里挑一的佳人。”
待顾乃春荐至贾海子,不免大感骄傲,细细说与方、朱二人:“这个叫贾海子,是顾某不成器的徒弟。入门足有十多年,我好生去管教他。却不曾想,只新近才突破了开门境后期。”
方师叔笑道:“师兄倒是谦虚,我早听旁人提过这孩子天赋优异,却没想到只十多年,便有如此修为,放眼整个宏然界,都实属罕见呢。”那朱师叔也跟着附和几句。
顾乃春听了甚是高兴,言语之中却只作谦让。
贾海子倒是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难免有些兴奋:方师叔既如此看好我,许会在钟姑娘面前时常夸赞我,她听的多了,耳朵里生草,说不准也会有些好奇……
便在此时,忽然听到一声:“借过,借过,小心烫着。”
再一瞧,竟是魏不二端着一口黑锅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再瞧他脸上,也不知烟熏火燎,还是抹了木炭,一道道黑印子挂着,滑稽极了。
月林宗诸位瞧见他这幅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一时间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丛林之中,徒添几分奇妙。
那位钟秀秀姑娘瞧着颇有意思,忍不住问道:“不知这位师兄是……”
贾海子道:“他是随队而来的杂事弟子,专来做饭、采购什么的,干活十分勤快……”
第三十五章 月下玉龙 清秀风林
贾海子说完就有些后悔了。
一来是不该抢在顾乃春前面答话,显得十分失礼;二来魏不二是什么身份,自有旁人来说,犯不着自己冲在前面。
这话明摆着是将不二置于低人一等的位置,叫旁人听去,难免觉得尴尬。
婉儿站在一旁,只替不二捏着一把汗,生怕二人生出口角。
哪料得不二放下锅,只是笑了笑:“我资质驽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说着,便自顾往外走,去找盛饭的家伙。
一场硝烟在即,却给他一句化去。
婉儿自是松了一口气,又瞧向不二,心想入宗这么多年他倒是一点没变。
方师叔也微微点头,想这小子脾性对自己胃口,也不知叫什么,是谁的徒儿。便开口去问顾乃春。
顾乃春笑道:“他叫魏不二,是本宗苦舟院弟子,资质有些糙陋,但用功极勤。别看他现在修为浅薄,说不准在黄院主调教下,日后大器晚成,成为了不得的人物。”
方师叔心道黄宗裳自是一条好汉,徒弟也倒有些意思。她晓得黄顾二人似乎在云隐宗内不大对路,便也不再多说。
这个时候,饭香已溢了四处,有人说道,“四位师叔,饿得肚子呱呱叫啦。”
众人便在一片笑声之中用了晚饭。
待到入夜已深,顾乃春将众人安顿好,看了看行程安排,今日正好轮到魏不二值守。
便唤来不二,吩咐道:“咱们日夜兼程,行了这些日子,倒是辛苦你了。但愈到最末,愈要谨慎一些。今晚轮你来执夜,万万要小心,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查个清楚。”
不二应过,兀自走出营地,瞧见月林宗众人搭的帐篷,在不远处灯火通明。
再往远处,是月下的林木簌簌。
林木之后,是玉龙瀑布浩荡地坠入湖中,轰隆隆的水声却丝毫不碍这林中的平静。
玉龙坠入的湖中,湖水清凌凌的。
天上湖中各是一轮明月,照下这一带景致,仿佛镀上了一层别样的银色。
他忍不住想到:此处风景大好,若是能与心爱之人携手躺在此处,一起来看这良辰美景,定是一大美事。
想着想着,眼皮倒是越来越重,抗不住连日的劳累,沉沉地睡去了。
半夜里,忽然一阵凉风吹过,拂在不二身上,唤起他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却听见沙沙的树叶声响,当中又似夹着轻飘飘的脚步声。心里不由得一惊,忙爬起身来,瞧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窜进不远处的林子里。
不二只怕来了贼人,一抖机灵,刚要鸣哨预警。
忽然想到:“也不知这人是不是匆匆赶路的修士,我若是大张旗鼓预警,把众人通通吵起来,最后一查,却是无干人等,只怕顾乃春又要生事。不如我先跟上去瞧一瞧,看看情形再说。”
便是想起前几日,也是自己值守的时候,因是一只过路的异兽,一通预警吵起众人,反遭顾乃春奚落。
稍作思量,还是急匆匆爬起身来,跟着追了出去。
他朝着那人消失的林子追去,一路上穿林过木,似月下矫捷的猎豹。
那人遁速显然不及他,只在一炷香的时间便现了踪影。
不二心头一振,又加一把劲儿,每一次双足踏地,便倏地弹出两丈,很快离那人只有不到三丈之远,只见他穿的是夜行紧衣,头上包了头巾。便冲着喊道:“且留个步,我有话来问你。”
那人却浑不理他,反倒愈加了遁速。不二又试几次,仍是喊他不住,一个猛劲儿追上去,二人之间瞬间只离了一丈之距。
那人察觉不二就在身后,手中银芒一闪,便是一道月牙状的光波向后射出,瞬间要坎在不二腰身上。
不二忙一蹬腿,在空中翻了跟头,轻巧地避开了光波。
那人显然未料到,发出咦的一声。但双手银芒大作,后招接连不断挥过来,那月牙光波密密麻麻,似胡泊在月光下倒影出的波光粼粼。
不二冷哼一声:“好你个贼小子。”
脚下却一步不停,将那光波一一躲去。
再一蹬腿,一举跃到那人身前,将其拦住。
抬头一看,登时愣住了。眼前这人眉清目秀的,正是月林宗的钟秀秀。
钟秀秀见他到底将自己拦了下来,一时间哭笑不得,只道:“魏师兄,你深更半夜追着一个姑娘,是否有心怀不轨的嫌疑呢?”心里却想:听顾师叔和姓贾的师兄讲来,这位魏师兄资质奇差,学艺不精。怎么方才躲起我的月刃来,忒是个闲庭信步。难不成近些年来,云隐宗弟子个个修得道行高深,我月林宗远远及不上了?
这却是她不晓得,与树洞中那老伯的利刃相比,她这月刃虽然厉害,但差得非是一星半点。
不二哪里想到她倒打一耙,忙作了解释。
钟秀秀听了,暗自好笑:“瞧你茫然不知的样子,定是守夜时偷懒睡着了。”人却笑道:“原来今晚是你执夜,咱们两个站得同一班岗呢。”
不二问她所做为何。
钟秀秀便复还正色,扭头向一侧瞧去:“我方才瞧见一个人从贵宗营地溜了出来,心下好奇,便追来瞧瞧。”
不二听得大惊,暗想自己定是睡着了没瞧见,忙问那人去了何处。
钟秀秀笑道:“我追得正好,便被你拦了下来。”
不二登时无话可说,转身往回返去。
秀秀便问:“你要去哪儿?”
不二道:“回去将此事告诉师叔。”秀秀便说:“我们已经走出这么远,你现在返回求救,再回来的时候人家早就跑去十万八千里外了。”
不二想她说的有道理,便顺着方才的遁向追去。
钟秀秀见他这副着急的模样,又想起先前看到他满脸黑炭的样子,顿觉有些好笑,便跟在他身后说道:“这般大的森林,到处都可以走路,你往哪儿去。”
说着,一伸手,从储物袋中唤出个深蓝色的圆盘,只见上面光光的一片,正有个黄色的亮点朝着一处移动。
钟秀秀瞧了,便指着东南方道:“咱们往那边追。”不二道:“你有这样的好东西,我们还怕他溜了?”秀秀道:“我这法器只能测到五里地之内,出了五里便找不着人了。”
不二想二人一顿追逐,早就离营五里之外了。只好跟着她一起朝着东南方追出十多里地。
钟秀秀好奇不二的修为,便正好趁此机会与他一较身法。
此时,朗月高高挂在天幕,洒下遍地的银光。月林宗的功法多以月光照射的能量为基石,间有一些需要吸纳木灵气的功法。
此处又是月光充足,又是林木茂密,一想到本宗功法正好发挥至佳效果,她自然对胜过不二大有信心。
岂知遁过这一路,瞧见不二每踏出一步,便向前射出三丈之远,登时没了脾气。寻思云隐宗如果每个弟子都比他厉害,只怕此番傀蜮谷之行,便没其余各宗什么事了。
不二却根本无心与她较量,只猜想那人深更半夜溜到本宗的营地到底做什么。
方行了十数里地,忽然脚底一软,一阵突兀的心悸猛然袭来,叫他脸色煞白。
便连忙将分出一缕神识探入内海之中,只见那毕斐果然微微皱着眉头。
这般奇异的感觉,不二已是第三次经历了。
每一次心悸袭来,接下来便是性命攸关的时刻,致命的危险眼看降临。
他连忙停下脚步,正要唤住钟秀秀从长计议。
却被钟秀秀拉住。只见她嘴唇微张,声音直送耳内:
“匿身术。”
她说完这一句,便将手指比到唇间,示意不二莫要做声。
二人各自使出了隐匿身形的法门,悄无声息地潜向一处灌木丛中,隐隐听到有人说话。
竖起耳朵去听,竟是满口的异族语。
二人探出脑袋望去,只见明朗月光之下,丛林空地之中,威赫赫站着六个头顶长角,面目憎陋的怪物,正是角魔无疑!
第三十六章 灌木丛里的英雄
那群角魔站在林子中间的空地上,环成一个圆圈。他们个个身材高大魁梧,似森然月光下的大树,在地面之上投下偌大的阴影。
阴影之中站着一个蒙面人,在角魔高大的身躯衬托下,实似个矮人一般。
几个角魔先是自顾说着,后来又去问那蒙面人。
那人昂起首来,亦是说着叽里呱啦的异族语。
不二仔细听去,只觉得他说得虽是异族语,但声色听起来颇为熟悉。但一时间浑然想不起究竟在哪里听过。
两个人相视一望,点了点头,皆明白此时此地危险之极。
虽然在此地的都是一些青角魔,魔角尚不具备远处查探的手段,蒙面男子也只是开门境的修为,神识难于离体,二人暂时不必担忧暴露的危险。但若稍有不慎,还是极有可能被对方发现的。两个人便一同伏在灌木丛中,大气不敢一出。
钟秀秀心里咚咚咚敲着大鼓,暗道:此处一共六个青角魔,其中两个三纹青角魔,四个二纹青角魔,甚至还有两个极擅肉搏的钢鳞族角魔,便是有二十个钟秀秀亲至,恐怕也不是对手。
末了,又不住地寻思:这人定是角魔遣入我族的内奸无疑。只是不晓得他们究竟在图谋什么,眼看到了开谷的时候,怕是与此脱不了干系。
六魔一人似是有大事商议,说起来没完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月亮渐渐升高,渐渐被厚重的云彩遮住。
不一会儿,又忽地窜了出来,从灌木丛中的缝隙透了过来,端直照在秀秀手中的圆盘上,圆盘倏一反光,恰好照在其中一个角魔额头上,映出一块明晃晃的光斑。
钟秀秀暗道不妙,忙收起圆盘。
一个角魔顺着光亮照射的方向瞧来,却只瞧见一团黑咕隆咚的灌木丛。
他看了一会儿,也没有瞧出什么,便扭过头去继续商议。
钟秀秀方要忪一口气。站在中间的蒙面人,却指着灌木丛说了些什么。
这时,月光从角魔身上越过,照在他上半张面孔上,可以清晰地瞧见两道笔直的眉毛。
几个角魔听了他的话,面上露出大不耐烦的神色,但个个转过身来,又向这边望去。
半响,站出一个向灌木丛走来。
一步,一步,就快要到了跟前。
钟秀秀只觉得胸口一紧,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去。
不二心想这遭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了,总得有个人活着,将此事报与几位师叔。
便微微侧目,瞧向钟秀秀,暗道:现今最好的办法,便是有一个人先冲出去,将这些角魔引开,我一个大丈夫,岂能叫姑娘家去冒险?
眼看角魔只差几步就寻到了灌木丛,他靠向秀秀,在耳畔悄悄说了句:
“你别动!”
秀秀的耳朵给他嘴里哈出的气吹到,霎时间觉得好痒。
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便被不二一手按住脑袋,一手抚着背,猛地往灌木丛一推,整个扎了进去,吃了一嘴灌木叶子。
不二则运起《云刃诀》,飞快甩出一道红芒利刃,直扑角魔胸膛而去。
角魔仗着肉躯强悍,只是伸出右手来挡。
哪料得那红芒利刃一闪不见,下一刻绕过他手掌出现在胸口。
角魔顿觉危险之极,忙一侧身,仍是给那利刃在胸前侧划出一道口子,绿色的血涔涔地往外直流。
不二暗道一声可惜,却嘿嘿笑了一声,冲那角魔道:“畜生,你听的懂人话么?跟我来罢!”
说罢,一蹬腿跃出五丈之远,头也不回地向西北方遁去。
那受伤的角魔怒吼一声,“梆”一跺脚,震得地皮四溅,整个身体似野兽一般扑了出去,直奔不二逃去的方向。
蒙面人见此,颇有些惊慌失措,叽哩哇啦说了什么,又不停地指向东南方,大概示意角魔再派去一些人手。
其中一个身材最为高大角魔咧着嘴笑了起来,随后摇摇头,摆摆手,说了些什么,大抵是不用的意思。
蒙面人只好作罢,却又不大放心,亲自走到那灌木丛旁边溜了一圈。
秀秀先前趁着不二离去,又捏碎了一张匿身符箓,给自己罩了匿身术法,但仍是紧张的要命,心脏快跳到了嗓子眼儿里。幸好月亮此刻又钻入了密云之中,又有周遭巨树的影子严严实实遮着,往里瞧去黑洞洞一片。
蒙面人瞧了一遍,却什么都没看见,颇有些不大甘心。
忽然,掏出一柄利剑,向那灌木丛中连着扫去,六道剑气横穿而去。
秀秀藏在其中,察觉其中一道冲着自己胸口砍过来。却不敢提前去躲,只是待它削入灌木丛中,发出了擦枝削叶的声响,才借着声响略微向右移了半尺,那剑气边缘一小块擦在她肩膀上,她咬牙忍住一声不吭。
鲜血却溅得一片,血腥气渐渐要泛上去。
秀秀微皱眉头,暗道不妙,若是这蒙面人还不走,再过一会儿,只怕要闻到这血腥味了!
第三十八章 壮士西归 可还否
好在蒙面人亲自看过之后,终于放心下来,径直走了回去。
一人五魔叽哩哇啦又说了一炷香的时辰,才各自散去。
待他们离去,秀秀继续藏了片刻,方从灌木丛中钻出来,撕下衣衫上一个布条止住血,松了一口气。
朝着不二遁去的方向望去,不由地想起魏不二方才的所做所为。
无疑,她也曾在脑海中闪过这般念头。但为了一个初次相识、并无交情的道友,便冲出去送死,她着实鼓不起勇气。
又想起不二说的话,想起他按着自己的脑袋,推进灌木丛中,是何等的滑稽又决绝。
她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又寻思他的遁速虽快、身法虽好,修为却未必会很高,落在角魔手里,只怕难逃一死。
若早知道只有一个角魔追去,倒不如自己站出来将他引开,在月下林中,找个树木茂密之处,仗着行动灵活,便是一对一,也大有机会与那青角魔战个平手。
她叹了一口气,心道:“钟秀秀,枉你自认聪明,今夜却犯下两大错误!
一个自然是那圆盘反光的事;另一个便是她早该想到,这些角魔如此自大狂妄,倘若看到一个女子只身逃去,定然只会派一个角魔去追。
现在如何想都已无济于事。当务之急却是去顺着魏不二逃遁的方向追去,尽自己的全力,看看是否有可能将他救下。
想着,人已然飞至半空遁了出去。
边遁边琢磨,此事干系重大,还需尽快禀明师傅和云隐宗两位师伯,好请他们定夺,再报于宏然宗盟,好就此次入谷之征做些防备。
一会儿,又忍不住猜测魏不二的生死,一时间当真是心乱如麻。
……
偌大的圆月照在当头,洒下一片亮堂堂的银色,正是赏风观景的好时候。
两道急匆匆的身影穿林过叶,造出稀里哗啦的动静,扰得夜的宁静碎成一片。
不二遁在前头,汗流了一背。
角魔距他只有不到两丈之远,怒吼声钻进他耳朵里,震出一阵阵的麻。
二人一前一后,一追一逃,已持续了一个时辰,奔出不知多少里地。
不二用余光向后扫过,晓得只有一个青角魔跟来,不由得暗叫糟糕。
他原打算一路向云隐宗驻扎的营地遁过去,有顾、方二位师叔在,任这角魔有多厉害,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只可惜那营地的方向原本正好在那些角魔后方,他若想遁回去,非得想方设法绕过身后这角魔。
他自然也曾尝试兜个圈子绕回去,但那角魔似乎早就看出了他的打算,总是先一步封住去路,反倒让二人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近。
“要命,要命,回不去了!”
既是如此情形,他索性怀着壮士归西的念头,一门心思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再说那钢鳞族角魔,早已气得顶冒青烟。他原本寻思,若是寻常人族,叫自己这般穷追不舍,一定逃不出三十丈之外。
可这小子非但遁得极快,耐力竟也十分惊人。若是再与他纠缠下去,只怕引来人族的厉害修士,岂不是糟糕。
于是,忙加一把劲道,整个身子忽地向前蹿出两丈,眼看不二便近在眼前,忙伸手冲着他的心窝掏去。
哪料得不二早习惯了这般出其不意的袭击,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头也不回,下半身疾奔不误,上半身向右侧稍倾,勘勘躲过去了。
脚下再一用劲,当即窜出去老远,又与这角魔拉远了距离。
再往前遁,竟逃到一处山谷之中。
不二来时,恰从这里路过,晓得其中有一险要之处。
便在心里寻思:人族哪里跑得过角魔,我这样被他追着,迟早难逃一死,不如借着此处奇险地势,杀他个措手不及。
又琢磨这钢鳞族角魔虽擅长肉搏,但毕竟只是个二纹青角魔,照理来说,头顶魔角的血脉之力尚未开发出来,自己未必全无一战之力。
既是如此想,便一溜进了山谷,直奔那险要之处。
角魔跟着拐了进去,只见谷中一片开阔地势,不由暗自欣喜。
又见那小子忽然拐入一处山坳,忙跟着进去,忽然脚下一空,整个身子直往下掉。
低头一瞧,下面竟是数百丈的深渊,一条大河蜿蜒流去,两岸树木繁盛。却不及细看,一道红芒利刃已然向胸口削了过来。
他忙贴住崖壁,接着在手臂上生出一片鳞甲来,再伸出去挡架。
利刃瞬间剐在手臂的鳞片上,溅起了一片火星,在黑夜份外刺眼。
不二哪料得他徒手便能挡下自己的利刃,急忙跟进后手。
只见红芒利刃闪转腾挪,时而钩、挂、点、挑,时而刺、撩、劈、削,当真是变幻莫测。
角魔哪里见过这等变化多端的道法,仓促之间,只用手臂护住胸颈等要害。其余各处皆唤出了鳞片做抵挡,顷刻间身上火光四溅,似个烟火厂爆炸一般。
被一个人族的青年修士打得还不了手,角魔何时受过这等窝囊。
待稍作调整,忽地弹壁而出,下一刻已出现不二身前,一拳捣去他胸口。
不二侧身绕过,拳头便直捣向他身后的崖壁,只听轰的一声,火星四射,石块飞溅。
待不二退出五六丈去,回头一瞧,一个半丈许的大洞霍然现在眼前。
他忍不住想道:似岩石这般坚硬,都叫他打的稀碎,我如何能受得住?
却容不得他多想,角魔既抢得主动,自然一招接着一招攻将过来。一人一魔便似爬墙壁虎一般,在崖壁上横竖窜跳。
角魔胜在肉躯强悍,行动出手迅速,便占着上风。
不二则将折身术运转到极致,仗着身法之利,将要命的攻击一一避开,再伺机用利刃回击。
但时间一长,角魔丝毫不见疲态,不二的法力却愈渐耗竭,拖下去必是死路一条。
不二难免忧心忡忡,下意识减少了利刃的反击。
角魔少了利刃干扰,却愈加肆无忌惮起来,攻击起来更添数倍威势。
不二处于极度危险之中,心神又难于专一,无疑犯了对敌之大忌。
便在一个不慎之下,角魔忽地在其背后闪出,一击拳头重重击在他背上,整个人似个弹弓射出的石头,直直地撞在对面的崖壁上。
——————————————————————————————-
多谢各位的支持!
周五过了,但是推荐站短没来。这说明本书下周肯定没有推荐位的。
因为推荐效果与更新的关系,我只能放缓更新速度了。
一方面,攒章节,准备迎接下一轮推荐。
另一方面,最近工作很忙存稿消耗了很多,得补一补了。
第三十九章 世间之悲 莫过于此
只听“轰”的一声,崖壁被撞出一个丈宽的大坑,飞石碎屑扬的漫天。
不二整个人嵌进大坑里面,直撞得头破血流,一口鲜血自肺腑喷出,一时间觉得五脏六腑皆要裂了。
却毫无歇缓的机会,角魔已然挥着拳头,一拳一拳逼过来。
不二在大坑里上下躲闪,勘勘避去一连串重击。
角魔的拳头却似钢铸铁打的一般,在大坑之内捣开一个个小坑,似下起了陨石雨一般。
眼看这大坑被那角魔的拳头越捶越深,他硕大的身子也被整个埋了进去。
不二则利用坑内的地势,始终绕在角魔身后躲闪。
角魔用尽全力,却始终击不中他,气得哇哇直叫。
忽然,瞧见不二在自己脚底露出半身子,举起一拳重重向下击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竟然在坑底捣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不二躲闪之际,匆匆向洞口瞄了一眼,只见里面颇为宽敞。他灵机一动,忙伸手运气,一举将洞口边缘的碎石击开。竟发现里面是偌大的洞穴。大喜之下,暗道天不亡我,头也不回地扎进洞里。
角魔见他进了洞,想这小子自找死路,狞笑着杀了进去。
当头却碰见不二的利刃虎生生砍过来,忙低头躲过去。
利刃绕了个圈,忽从脚下飞起,直奔他裆下要害。他伸手去挡,利刃一转到了胸前。待他将胸前护住,后背又觉到了凉飕飕的冷风!
总是不等他有所反应,利刃已然逼近要害,当真是防不可防,退无可退。
他哪里知道,不二乃是洞中作战的一把好手!
又恰恰在这不大宽敞的洞穴里,他偌大身躯成了累赘,转身不便,腾挪无地,处处受制。
慌张之中,忙要转身退出洞里,那红芒利刃忽地自背后袭来。他仗着背上生出的坚硬鳞片浑然不管,只往前奔去。
才走了一步,忽然脖子上一道笔直红线划开,绿色的鲜血四溅,脑袋竟和身子搬了家!
原来,不二见那角魔慌慌张张往外逃,立时想到这是唯一的机会,随手抓起一块石头,在上面附了云刃诀的剑芒,冲着他背后猛地扔去。
角魔已在先前战斗中推测出他只有一道利刃,便不管不顾往前奔着。
却没料到,不二早将真正的利刃设在他逃跑必经之处,终于将这强悍的角魔切成了身首两份。
不二见他倒在地上,自个儿也瘫了下来,心中暗道:这角魔的战斗方式,与我人族修士完全不同。近乎于武林中人的贴身肉搏,但他们钢筋铁骨,力大无比,速度又快到难以想象,威力自然惊人。
又琢磨:我们修道中人,大多靠的是功法宝物,擅于远战而疏于肉搏,这角魔正是修士的克星!也怪不得一个青角魔往往要五六个同阶的开门境修士来应对。只怕稍不留神,就给他贴到近处,立时就要开膛破腹了。
便暗自庆幸,若不是从前跟那老伯在树洞里打了无数仗,今日小命便要丧在此处了。这老伯教自己的功法,还有自己精通的折身术,恰恰擅于身贴肉搏,简直是专为角魔量身定做。
念及于此,一时间欣喜之极,心想我这一身通天彻地的本领,不杀几千个角魔实在浪费。恨不得立时冲进傀蜮谷中,与那些角魔杀个痛快。
过了半响,才想到傀蜮谷之战与自己已然无关,这才渐渐平复下来。
待休息好一会儿,他爬起身来,走到角魔身旁,心道:我总算亲手杀了一个角魔,是否也算为长乐村的乡亲们报了仇?
又想起数年前屠村的骨刃族角魔,不由握紧了拳头。
猛一挥手,红芒利刃一闪而过,自角魔头顶削去,瞬间将青色的角连同头皮削了下来。
他知道那魔角大有用处,便拾起来,放入储物袋里。一边琢磨:若顾师叔问起我,如何杀了这角魔,我怎么回答?倘若照实说,岂不是要暴露了老伯教给我的功法。不如我先将这魔角藏起来,再说自己趁着黑夜躲到一处隐蔽,骗过那角魔,才侥幸逃得升天。
他拿定了主意,便要起身出洞。
天色已到了蒙蒙亮的时分,一道清晨微薄的光散进洞内,他不经意向洞穴深处瞄了一眼,忽然瞧见地皮上露出一段煞白的颜色,看起来不大寻常。
他好奇心既起,便走过去瞧一瞧,在那处地皮上刨了半天,竟挖出一具人骨架来。
不禁思索起来,琢磨这是何人,又如何会死在这封闭的洞穴之中。
忽然瞧见尸骨下面的黄土中隐隐露出一截布帛,便一并刨出来,原来是一卷帛书。翻开来看,上面写着颇为晦涩的古文。
心想莫不是什么修行的秘籍罢?
这倒是有趣了,艺人的评书里,常有故事的主人公掉进山崖底下,巧不巧地捡着一本秘籍,从此大发神威,威震武林,千古传名。
“我稀里糊涂跟角魔打一架,也能遇到这样的好事?”
不妨算是他步入修行界之后的诸多经历。
自己是修行的废柴,入门干的杂役,宗门里有一位需要高攀的青梅竹马,又有一位看自己不顺眼的天才对头,还有诸多狗眼看人低的师叔院主师兄弟,当真是烂俗评书画本的标准配置。
再往后,扫地能扫出一个斗笠前辈,逃跑逃到树洞里有个树中老伯,有木仙师带着自己赚钱,掉进洞里还有秘籍捡。
要是写进书里,只怕也是当主角的不二人选。
心中忍不住好笑,“小时候听说书的讲,只要牢记你是主角,碰到危险往前冲,看见悬崖往下跳,发现洞穴往里钻,少不了你的好处。看我这样一副根正苗红的主角相,也能这般试一试。”
拿起帛书,他仔细看过,大概读得懂,这帛书上写着此人生平,原来竟是凡人中的武道高手,名叫石追月。原本是一介书生,屡试不第,弃文从武,倒显出稀世天赋,一年小有所成,两年名声在外,三年独步一方,五年便成为凡人之中的绝世高手。
那个时候,修真者极少在凡人面前显露本领。他只以为天下再无可攀之境,不免有些自傲。却在机缘巧合之下,偶遇一个修真女子,被其绝世容颜所吸引,立誓要娶为妻子。
他自以为武功盖世,轻易可以折服她。
岂料那女子与他定下一招之约,只要他能接下自己一招,便委身下嫁。
结果自然是石追月败了,自此隐居在此山中,苦苦研琢可以击败那女子的武功。
转眼四十年过去,他果然天赋纵横,自创出一套空前绝后的《圆明剑法》。出山之后,凭借这套剑法,向宏然大陆的修士宣战。前来挑战的修士,竟没有几个能敌过他。
事已至此,他自然算做到了当初那一招之约。
然而,待那女子再来找他,石追月只能仰天长叹。
原来,再见之时,他此时已是古稀之年,满头白发,皱纹满面。她却仍是当初那般模样,笑颜桃花,衣衫头饰,似乎未有一丝一毫变化。
他心中十分明白,这女子故意穿着打扮同四十年前一模一样,便是为了告诉自己:即便他修得再高武功,身为凡人也抵不过时间的流逝。
那石追月自此退回深山之中,再也没有回来。
“世间之悲,莫过于此。”帛书简介以这一句结尾。
不二看着看着,竟缓缓读了出来。
第四十章 冰雪剔透玲珑心
帛书之后,附带着《圆明剑法》的口诀,想是这石追月不甘心自己的心血自此随尸骨化为尘土,不能传以后世,便将它写下来,藏于此处,待有缘人前来。
不二看过那口诀,原来此处只有上半卷,讲的是剑法招式。
下半卷心决想来是内功心决,找了半天,却仍然不见踪迹。
他细细读了一遍,只觉的古怪生涩,读不大明白,心道:凡人的武功比修士厉害,这当真闻所未闻,只怕是这人胡吹大气。
但或许这剑法在凡人中也算了不得的武功,他既然舍不得埋没,那我便先收着。待日后交给有缘人,好了结他的心愿。只可惜此处只有上半卷,只怕别人拿去也没什么用。
又把口诀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确认其中绝无隐藏的修士秘籍之类,才算罢了。
心想自己先前想的倒是美,只以为得了修仙的机缘,结果却是一场空。
“我只怕是武林画本里的主角,却一不小心溜到了修士界中。真是女怕嫁错郎,我怕入错行。”
胡思乱想一番,将那帛书收入了储物袋中。
想此时天已大亮,再不回去,顾乃春一定要大发雷霆。
便往洞外走去,临到洞口,太阳从对面山崖上跃出来,刺眼的日光直射,他低下脑袋去避,却瞧见山崖下面大河流淌,蜿蜒西去,脑海中灵光忽现。
想到:老伯教我的口诀中第一句是“云开日出照,升高望河曲”,上半句我已然悟到,下半句却久久没个进展,想来是我悟性不够。但瞧这山崖下面,大河奔流不止,弯弯曲曲,我又站在这高崖之上,正符合这其中意境,却不知与此功法默契何在?
冥想许久,仍是不能更进一步。又怕延误时间,索性顺着原路往回赶,边走边想:不知钟师妹是否安然回去。昨日只有一个角魔来追我,想来她也凶多吉少。
又琢磨如何与顾乃春说起此事,既想把事情的讲得清楚明白,又不愿暴露那老者教给自己的功法,着实有些苦恼。
边行边想,不知过了多久,遁到了一处溪水边。
溪水迢迢流向远方,水里清澈见底,不时看见鱼儿游过。
他一宿半日滴水未进,自然泛起了口渴。俯下身子拎起几口水,哗啦啦灌进肚里,只觉得一道冰凉水线直入腹中,清凉可口,甘之如饴,爽快极了。
再往溪里瞧去,自己的脸上身上沾满了血迹,这才想起昨晚被那角魔重重击了一拳,喷出好大一口血。但此时,竟全然没有了受伤的感觉。
虽然,他早已习惯受伤之后总是恢复得比常人快许多。
但这般重击之后,仍能迅速复原,亦感分外欣喜。只是满脸血迹的模样实在吓人,便忙低下头去清洗。
忽然听见清亮的一声:“魏师兄!”
声音之中满是欣喜。
不二抬头一看,只见小溪对岸不远处,站着一个黄衫女子,身形秀丽,眉目如画,怔怔望着自己,正是钟秀秀无疑。
原来,她一路寻着行迹而来,遁出百余里地,仍是瞧不见不二的踪影。
逾走愈失望,想那角魔凶残无道,魏不二八成已身陨道消,心里竟涌起一阵无名悲凉。
正走在小溪边,瞧着溪水清粼粼的向东流去,水底的卵石杂乱无章的摆布,竟像是秋天萧瑟的落叶被浸湿了,沉在水底,再也浮不起来。便好似人死不能复生,难免伤感起来。
再往远瞧去,只见一个人影投在了对面岸边的水面上。顺着人影往上瞧,那人穿着云隐宗的道服,浑身血渍,灰白头发,清秀面庞。仔细瞧去,不正是魏不二在俯着身子喝水么?
她远远瞧见,惊喜地喊了一声。立时遁过小溪来,到了不二身边,想说:“没事吧?”话到嘴边又停住,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倒是不二先开了口,只见他满脸欢喜,笑道:“钟师妹,你没事,当真太好了。”
听了他的话,秀秀竟愣住了,半响才问道:“魏师兄,你对每个姑娘,都这般好心肠么?”
不二不知她此话从何讲起,愣了半晌,也没有个答话。
倒是秀秀先意识到自己突兀了,便不再追问,忽而微微一笑,向不二身边退出一步,拱手说道:“魏师兄,我想说两句话,第一,恭喜你福大命大,逃出升天。第二,多谢你昨晚舍命相救,我心里永远记着这份恩情。”
不二道:“你客气了,不必放在心上。”
两个人互诉了分开后的情形,秀秀说了实话,不二说得却是事先想好的说辞。
秀秀道:“我说角魔如此凶残,你如何能从他手中逃出生天,原来是掉进了地洞里。”
她心里却是明白透亮:他浑身是血,无疑是与那角魔搏斗所留,既然过了手,再想脱离战场只怕是难上加难。
再瞧他道袍底缘,隐隐沾了些绿色液体,无疑是角魔的血了。如此说来,要么是他将那角魔击成重伤逃去,要么已经将角魔杀了。若是前者,他定会担心那角魔受伤之后,唤来援兵追杀,自不会在这里悠闲的饮水洗面。
那么,真相只有一个,他杀了那角魔!
秀秀心里不禁翻起了惊涛骇浪:单独对上一个青角魔,凭自己的实力勉强也可做到。但要击杀它,却是难上加难了。这魏不二既有这般实力,竟然连云隐宗参赛弟子的资格都没有。
如此要么是,云隐宗的高手多得难以计数,这显然不大可能。另一种可能便是,他一定在隐瞒什么!
第四十一章 有美偕行 路向榕城
二人在小溪边稍作停留,便匆匆往回赶。
一路上仍是大好风景,却再无心观赏。待到了宿营之处,只留了月林宗一名不参与大比的弟子在此等候。
二人与她一问,才知顾、方二人担心拖延太久,误了大比的时候,所以带着大部队先行离去。在榕城内宏然宗盟的驻地汇合。
秀秀一向聪敏机智,方敏对她放心的很。
至于不二,则是个无人关心的主。云隐宗队伍里,有他没他,亦无所谓。
不二心想把自己落在这里,也不知道那口大黑锅由谁来背。杀死角魔的功臣在此,云隐宗却无人接驾,真是心大。好的是顾乃春走了,又留给他一些时间想想说辞,也能把谎说的圆满一些。
“马上将要开谷,我们也应抓紧赶路。”秀秀道。
“自然如此,”魏不二笑了笑:“我迟一些倒也无所谓,莫要耽误你参加大典。”
“这一路便有劳你照拂了。”秀秀见此情形,便冲着魏不二拱手笑道。
不二只道客气,两个人一路径直遁向榕城。
路途漫漫,却免不了说些什么解乏。
但两人新识不久,远不算惯熟,话题便有些尴尬。
不二问秀秀入门几年了,师兄妹几个,诸如此类。
秀秀虽觉得无聊,但也客气地回了他。
待秀秀问起来,初始还是关于云隐宗的事情。但说着说着,忽然说起不二的头发:
“魏师兄,”她指了指自己脑袋:“你年纪轻轻,为什么……”
因为苦恼给顾乃春送什么礼物,把自己头发熬白几根,此事说来也不算光彩。
不二倒是对此无心隐瞒:
“说来惭愧,此事须从数年前,我在本宗求师不成说起了。”
当下,将自己的资质,以及拜师的经历,大抵说了出来。
秀秀自幼聪明伶俐,天赋异禀,到了月林宗,也总是众人抢着要做自己的师傅,哪里体会过像不二这样百般碰壁的情形,既觉得一夜白头的故事有些心酸,又对他百折不挠的品质有些佩服:
“魏兄能以这般粗陋的资质,收获今日的修为,想必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
“不过,”说着,又忍不住问道:“魏兄口中所说的这个婉儿,是否就是贵宗此次队伍中的那位……”
“不差。”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想必关系一定不错吧?”
先前叙述的时候,不二并未怎么提起婉儿,却没想到秀秀竟察觉到异常之处。
“或许吧,”
他笑道:“这些都过去了。”
秀秀一点就通,也不再追问。心中却自有推测:看这样子,魏不二多半对那婉儿情有所钟了。但我昨日瞧见,婉儿与那位贾师兄成双出对,嬉戏谈笑,分明是两情相悦。心中恐怕已有所属之人,只可怜魏兄一片痴心了。
傍晚时分,二人行到一座郡城,城墙是东西走向,瞭不见尽头,城门足有五丈之高,上面有个硕大的牌匾,写着榕城二字。
城门下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不二大感惊奇,心道:“听说榕城只是越国境内中等州府,竟是这般阔气,只怕住着数十万人不止。众人都说,天底下的角魔都是从傀蜮谷里蹦出来的,这城紧挨着傀蜮谷,城里的百姓岂不是每日都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当下,便向秀秀请教。
秀秀道:“你竟然不知此事?”
“我晓得自己不会入谷,对傀蜮谷的事情也就未曾多做了解。”
“贵宗当真是人才济济,连魏师兄这样的高手竟然也没有资格参加傀蜮谷大典。”
不二摆手自谦。秀秀便将此中缘由细细道来。
原来,傀蜮谷是角魔界与宏然界的交汇处,本是一处封闭的空间。
但每三十年之期,两大界面便会有一次轻微的摩擦碰触。也便在此时,傀蜮谷的空间变得不再稳定。人魔两族便会借此机会,从各自一方布下阵法,打开入谷通道,派遣精英入谷。
那些角魔自然是想借着傀蜮谷潜入人界兴风作浪,人族则是要趁着角魔立足未稳,将其扼杀于萌芽之中。
但奇怪的是,角魔进入傀蜮谷之后,却不见从人族这一边的入口出来。可大陆上的角魔却总是愈来愈多,想必是傀蜮谷之中另有出口。
也便是这个缘故,榕城郡虽然地处傀蜮谷边缘,但较之其他府郡,反倒少有角魔踪迹,渐渐的周围百姓聚拢而来,生出一派兴旺之气。
不二听得大长见识,接着问道:“既要除掉这些角魔,为何不派遣各宗门的顶尖高手进去?反而都是些新近入道的开门境弟子。”
“若是能让各大宗门的高手入谷,这角魔之患早该绝迹了。”秀秀叹道:“开谷之时,那谷中空间极不稳定,倘若我们派了通灵境以上的修士入谷,身上的法力过于雄厚,只怕那入口顷刻间便要崩塌了。先前也是有过这般经验的。当然,对于角魔而言,亦只能派遣青角魔入谷。倘若黄角魔甚至赤角魔可以入谷,恐怕大陆已不是如今这般模样。“
不二奇道:“那就怪了,师傅说宏然大陆上也有不少黄角魔和赤角魔,甚至出现过紫角魔的踪迹,他们从何而来?”
“咱们人族可以修炼,那角魔亦可以。”秀秀听了暗自好笑,但面上仍客气讲道:“青角魔修炼的厉害了,自然会变成黄角魔。黄角魔练得厉害了,自然会变成赤角魔。”
说着,想到什么,面色一沉:“据传闻,角魔在此界的修炼速度,甚至要比在魔界之中还要快上一些。他们数千年前就潜入大陆,时至今日出现几个紫角魔,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秀秀所提之事,不二往昔鲜有听闻,不由得咋舌不已。
既到了榕城郡,归队便在眼前,二人反倒不再着急。进了城门,顺着正街缓缓前行。
如此气派的大郡城,不二尚是初次入得,只见高楼红墙遍处,经营店铺沿街而置,街上人来人往,热闹极了。
“为何这沿街店铺里,”不二细细观察半响,说道:“有不少经营灵器、符箓的商铺,但负责经营的却都是寻常凡人。”
“魏兄可晓得这榕城附属于本界哪一派?”
“如果我记得不错,榕城归于本界最大的宗门——常元宗治下。”
“那你可知常元宗属于哪一类修派?”
“神修?”不二有些不大肯定,他只是在宗内查阅资料的时候,不经意间瞧过,隐约有些印象:“常元宗的修士,一出生便拜入晔和教,信奉的好像是天神。”
“是了,”秀秀点了点头:“晔和教的教义倡导自由、平等、公正。”
说着,她瞧向店铺里忙乱的凡人:“在常元宗的修士看来,修士和凡人是众生平等。所以,让凡人参与修士的生意,也不大奇怪吧?”
“不过,”她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在绝对力量的区分下,让修士和凡人实现真正的平等,多少有些不大现实吧?”
不二对晔和教并不大了解,但也知道在漂亮妹子面前最好不要不懂装懂,于是果断沉默。
待过了几条正街,便清静许多。
秀秀识得路,领着不二直奔宏然宗盟在榕城的驻地。
到了地方,不二一瞧,这驻地竟在繁华市井中硬生生拓出数百亩空地,当中盖了硕大的宫殿,飞丹流阁,琼楼玉宇,一派奢华景象。
身着各色服饰的各派弟子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驻地门口站着几个身着华服的值守弟子,秀秀给他们看了傀蜮谷的邀请函,便领着不二往里走,其内更是金碧辉煌,不必细言。
进了驻地内,到了云隐宗下榻之处,秀秀便要与不二道别。
却正好遇着贾海子出门,瞧见二人,微笑着走将过来:
“你们总算回来了,师傅,几位师叔,都挺担心你们。”
不二想顾乃春这么担心,竟然没留下来等自己,真是不靠谱之极。秀秀只说给众人添麻烦了。
贾海子好言相慰,又问起二人去了何处。
此事涉及到云隐宗队伍中或许暗藏内奸,除了几位师叔,不便让旁人知晓。
二人早就商议好了说辞,便听秀秀道:“昨夜,正巧我和魏师弟当值。临到夜半,我们发现了角魔的行踪,便一并追了过去。”
说到此处,摇了摇头:“哪里料到,我们穷追不舍,到头来还是跟丢了,只好空跑一趟。”说罢,跟魏不二眨了眨眼睛。
魏不二则一声不吭,只当默认了。
“原来如此,”贾海子笑道:“还请二位赶快去见师傅和师叔吧。”
末了,又添一句:
“免得他们担心。”
他当然知道钟秀秀没有说实话,魏不二似乎也在隐瞒什么。
这让他感到十分不爽快,尤其是二人一并离开,一夜未归之后。
他一抬头,正瞧见秀秀注视着不二。
心中的不痛快又添了许多,但人却笑着朝二人拱了拱手,头也不回离去了。
秀秀瞧他人影不见,心中若有所思,忽然开口问道:“这位贾道友,似乎有些古怪呢。”
不二朝秀秀拱拱手,转身要进去,却听背后传来一声:“魏师兄,”
他方要回头,接着听到:“有缘再相见了。”
不二正要回话,秀秀却早已转身离去。
只剩一袭清秀曼妙的黄衫背影,在廊道尽头从容不迫地渐远了。
第四十二章 不好的兆头
不二进了门,径直去找顾乃春。
顾乃春有些不高兴。问道:“昨夜去哪里了?”
不二刚要解释,顾乃春却道:“身为值夜,身负重轭,自当一丝不苟,尽心尽责。”
说着,一拍桌子:“你倒好,目无宗规,玩忽职守,擅自离队,视本宗弟子身家性命如儿戏一般!”
其实,只不过是一个杂事弟子一夜未归,顾乃春原本懒得与他计较。
不巧今日大典之前,各宗派弟子抽签仪式上,贾海子抽到一个中下签,突围任务艰巨,以致顾乃春心情大不爽利。
须知道,他将此次傀蜮谷大典看得极重。
倘若贾海子能在此次大典上大出风头,位居前列,非但云隐宗可以获得新增属地灵脉的嘉奖,顾乃春自己的颜面也大有荣光。
最关键的,却是宗内聚灵阵的重新划分。倘若合规院能因此次大典,再增加几个聚灵阵的名额,那才叫大大的翻身一仗。
这个中下签显然不是好兆头,不免让此次风光之旅添了些许阴霾。
顾乃春有心去拜会常元宗主管榕城的一位同辈修士。
毕竟,云隐宗现今依附于常元宗之下,总要看旁人的脸色行动。
同时,又想看看拜会的时候,能否请这位修士开口,走一走宏然宗盟的后门,为贾海子谋个上签。
没想到常元宗附下上百个中等宗门,有的是比他机灵的,老早就在常元宗驻地排起了队。
顾乃春报上姓名,已然排到五日之后,到那时大比早已结束,还有什么好说的。
于是,他难免有些气不顺,魏不二算是正撞在枪口上来。
“当是有黄宗裳为你撑腰做主,便了不得了么?”
顾乃春越说越痛快,只恨魏不二没有干出更出格的事来。
待他说得口干舌燥,不二才插得上嘴,将昨晚去了哪里,做了何事,一一道出来。
“哦?”顾乃春道:“你该不会怕我责罚,随便搪塞一个借口……若有半分虚假,莫怪我以宗规论处。”
不二道:“有月林宗钟秀秀作证。”
正说着,门外已传来敲门声,一开门,正是月林宗的方师叔。
顾乃春将不二遣出去,转向方师叔问道:“师妹此来何事?”
“不知顾师兄是否得知昨夜之事,”方师叔神情凝重:“我正是为此而来。”
顾乃春终于晓得不二所言非假,暗自庆幸方才屋里再无旁人,否则说出去的话,吞回去就难了。
顾、方二人将此事报与宗盟在蓉城的驻守长老胡德第,建议宗盟会同三个超级宗门好生研究,查个水落石出为好。
胡德第听了,却说:“常元宗、法华寺、兽人塔,这三大宗的带队修士此刻恐怕公事繁忙,还是莫要轻易叨扰。
又指了指门外:
“是否真的有内奸,还拿不准。开谷在即,万事皆要求稳,以免徒生事端。”
一边让二人回去后,多留心查看,以防角魔使诈。
另一边,则派了数个宗盟弟子,去蓉城各处查探。
方师叔回去后,大不甘心,便与钟秀秀说了此事。
秀秀想了想,说道:“蒙面人既是从云隐宗营帐里溜出来的,即便不是潜伏在其中的内鬼,也与他们脱不去关系。只是我们两宗交好,不大方便将此事说出来。倒不如派人跟着云隐宗众人暗中查探,若是真有内奸,总免不了露出把柄。”
方师叔连连点头,叫秀秀明日带着宗内师姐妹,一起乔装打扮,去办此事。
……
魏不二从顾乃春屋里出来后,便将角魔和内奸的事情放下了。
这件事他管不了,也不愿意去管。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傀蜮谷大典。
按照往年惯例,此次傀蜮谷开谷时分,能最终进入谷内的开门境修士只有两千个。
其中三个超级大宗常元宗、法华寺、兽人塔,分别占据了三百、二百、一百个入谷名额。
七个大型宗门则按往届傀蜮谷大典取得的成绩,分配四百个名额。
剩余一千个入谷名额,则由参加大典的二百多个中等宗门,在大典上分组比试决出。
分组的情况根据各宗抽签而定,一般五人一组,巡回赛制,最终取得小组第一的人,获得入谷名额。
这样便免不了一些实力强劲的修士,因运气不佳分入一组。
当然,实力较为强劲,排名靠前的中等宗门,可以明确一位魁首弟子,通过单独列组的方式,避免与其他门派的魁首弟子分入一组。
可惜的是,云隐宗并不属于此列,故而众人只好听天由命。
贾海子显然运气不佳,他所在小组中的某派魁首弟子,据说曾去西北参加过屠魔战役,甚至曾亲手杀过青角魔,实战力颇强。其余几人也都不容小觑,便怪不得顾乃春心情好不起来。
似傀蜮谷大典这般盛事,三十年方能遇到一回,不二不想错过。
更何况还有各宗开门境高手比试切磋,正是自己长见识、学本领的大好机会。这也是不二明知道顾乃春有意刁难自己,却仍然要随队来到榕城的原因之一。
当他从顾乃春屋里出来之后,时间已然有些晚了。
宗盟驻地各处大殿内外人影空空。他问了一个值岗修士,打听到比试大殿所在,一路赶了过去。
赶到比试场地的时候,正是晌午时分,远远瞧见百丈之高的硕大殿堂,朱墙金瓦,飞檐斗拱,气象恢宏。
四条巨龙般的柱子拔地而起,撑住殿顶,一刻不停地散发出惊人气势。
大殿内外,人头攒动,只见遁来飞去的身影似蜂出巢穴,叫一个好不热闹。
不二当下往大殿内遁去。到了殿内,只见近百个擂台并作数排而列,每个擂台上空罩着五光十色的隔离界,似拔地而起的七彩霓虹,将大殿辉映的如云霄天宫一般。
每个擂台之上,各有两人相互斗法,擂台周围或多或少有人围着观看。
不二最关心的,当是本宗的诸位师兄弟,尤其是木晚枫。
便一路瞧过去,只见每个擂台皆是打得热热闹闹,但仔细看来,竟然有许多破绽百出,实在没什么看头。
不由想到:这傀蜮谷每三十年一开,开门境以上的弟子无法进去;上次进过谷中的修士也会被谷中奇异之力排斥。这么一来,参加大比的多是新进弟子,在修为上难免要差上一些。但各宗的魁首弟子,想来总归还是很厉害的。
边寻思边走,不知不觉竟到了木晚枫的比试擂台,围观者甚众,恐怕多半是冲着木晚枫的容貌而去的。
只见那绝美的身影在擂台上辗转回荡,轻盈似彩蝶飞花,灵动似游鱼嬉水,伴着阵阵喝彩声,一时间瞧得楞住。
不过,似乎木晚枫也在掩饰什么。
据不二了解,她的战斗方式,似乎没有这么花哨。
也不知过了多久,擂台之上的比试结束,木晚枫赢得毫无悬念。
便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她缓缓走下来。下一场比试还有时间,趁着间隙可以恢复些许法力。
经过不二身边的时候,木晚枫微微点了点头,装作不大相熟的样子,但不二却分明瞧见她冲着自己眨了一下眼睛。
这让不二觉得颇有些好笑,看她游刃有余的样子,想来取得入谷名额,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便暂时将这边放下,转而去瞧别人的比试。过不久,又看见了同属苦舟院的尤典,满头的白发,满脸的皱纹,让他在一众年轻人中间,显得格外突兀。
对战另一方仗着年轻体健,将比试带入满场飞奔的状态,更叫尤典看起来狼狈极了。
不二难免唏嘘,围观的人也不少,但似乎都是看热闹来的。
他不忍心继续看下去,便往另一边走。
不一会儿,寻到了贾海子比试的擂台,瞧见婉儿站在擂台之下,满脸欢喜,拍掌叫好。
与旁人打听一番,才晓得只是小半日的光景,贾海子已接连打败三个对手,并且很是轻松的样子。
不二眯眼望去,贾海子他脚下踩着一根金芒闪闪的巨大硬鞭,正威风凛凛地浮在半空之上。
此刻,那鞭金芒发出尖锐刺耳的鸣叫,倒是颇有一些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