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月落瑰颊 面若冷玉
日头往西,夕阳的光被院墙挡住,合规院很冷清。
魏不二躲在廊道围栏下,远远望去。
两个人讲的话,他几乎没听见几句。但见古有生这般神神叨叨的样子,觉得其中大有蹊跷,就竖起耳朵听去。
只可惜,这二人此后说得更加隐秘,只瞧得见张嘴,听不见声响,跟哑戏一般。
……
木晚枫与古有生说了一会儿子话,大抵摸清了对方的心思。《云隐经》乃是云隐宗至尊功法,现今已然失传。她机缘巧合遇见南秋赐,发现对方手里《云隐经》的残卷,这才以帮助对方通风报信为筹码,想换得他给自己拓印一本。方才大厅里的好戏便是她和南秋赐串通演好的,却没有想到南秋赐眨眼间竟杀了这么多人,更没想到他事成之后没能及时逃走。古有生既提到了《云隐经》,多半也有所觊觎。
便说道:“古师兄,此处不大方便,咱们另寻一处叙话罢。”
古有生应了声,将人皮面具收入怀中,背起南秋赐,小心料理了地上的血渍、红泥和面团。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院子。
……
不二这才从廊道中走了出来,望着二人远去的方向,琢磨二人所谋之事多半见不得旁人,否则也不必这般鬼鬼祟祟了。
他四顾望了望,院子里静悄悄的,再无旁人。
忍不住把手放到怀中,隔着衣服摸到了顾乃春给自己的往昔境。二人先前交谈的画面,尽数被记录到了这镜子里。
“要不偷偷找到掌门,将镜子里记录下的情形给他看一看?”
他反复权衡许久,又琢磨:这两个人说了半天,自己半句话都没听到,现在去找掌门也说不清来龙去脉,告的一笔糊涂账。
此事涉及到本宗两位正式弟子,涉及到刚才犯下命案的凶手,万一三个人的事还涉及到碾冰院和合规院两个院主呢?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杂役,竟然去找这些大人物的麻烦,岂不是自寻死路?闷声才能发大财,飞得高的鸟都给箭射了,长得胖得猪都给屠夫宰了,他得稳如山。事后若是一切平息,倒不妨暗中调查,再作决断也不迟。
打定了主意便偷摸摸溜到后院,只等事态平息,诸位长老院主都回来,便算彻底安全了。
……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先前参加宴会的宾客陆续返还。
不二也趁着吵闹的时分,从后院走出来。
只是好好的大典闹了这么一出,不管是主家还是宾客皆没有继续的兴致。
众宾客纷纷告辞,不久便只剩了云隐宗众人。
顾乃春正和掌门及众位院主商议应对之策,张罗残局。
经众人辨认,那大红方盒内正是顾乃春门下三弟子俞春风,他此番去北疆执行任务,几年未归,未想到竟落得如此下场。
顾乃春门下原有两个通灵境弟子,现今一个叛出师门,一个身首两处。
这对于合规院来讲,算得上一次重大打击。
不过,顾乃春倒是沉得住气,镇定地安排弟子收拾残局。
古有生瞧了,心中暗自冷笑,清楚顾乃春已然将光大合规院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贾海子身上,自然不会难过。
倒是顾乃春门下几位弟子眼眶都是红扑扑的,显然是哭过一场。
古有生面色一哀,缓步走了过去,从一位师弟手中接来一张红纸,上面写着:“偶闻嘉讯,窃为师乐。少备薄礼,怯盼笑纳。弟子南秋赐敬上。”
顿时脸一黑,半响才道:“孽障,孽障!”
……
先前在宴厅之外尚且还活着的杂役竟还有几个,有的在地窖里干活,有的在后院。
掌门和众院主将幸存者唤来问询。
轮到不二时,便只说事发之时,自己正在后院做事,等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院子里忙忙乱乱,已是这般惨绝的景象。
说话之时,他下意识想去看一看宴厅一侧的木晚枫和古有生。
但知道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说不准便教人生起疑心。
便强忍住冲动,低头只说自己的话。
众人听罢,知道从其口中得不到什么线索,便叫他退下了。
……
不二出了宴厅,脑袋里却是活泛起来。
心中暗道:“我在众人面前,这般一说,当是滴水不漏。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哪一日,古有生和木晚枫知道了什么,又或者来找我的麻烦,我也需想的周全,有备无患。”
这般一想,便趁着无人注意,一路小心翼翼,悄悄溜去掌座峰,布下了暗手,才算安心。
回去的路上,不禁想起先前在院里听人讲的关于凶徒的事情。据说凶徒原先是顾乃春的得意弟子南秋赐,本该有大好前程,不知为什么会叛出宗内,更不知今日为什么会来合规院大开杀戒。
……
待回了自家屋里,他躺在床上,反复思量今天自己的应对之策。
把边边角角,前前后后,都考虑了一遍。
只觉十分圆满,再妥当不过。
忍不住想到:我虽然只是个杂役,经历甚少,但遇险不慌,临危不乱,倒是个好人才呢。
就算是修行天赋不好,帮诸位院主打理一下日常事务想来也是一个精干的。
只可惜无人慧眼,叫明珠蒙了尘啊。
想着,直替宗内几位院主可惜。恨不得今晚就杀到各大院主那里,表述自家今天的果敢决断,让他们擦亮双眼,识得英才,省去日后悔得肝肠寸断。
这般想着,竟是精神抖擞,一气之下修了几遍纳灵经,才在疲乏中睡了去。
不知入梦多久,一阵冰冷寒意忽然袭来。
他连忙睁开了眼睛。
只见月光透过纸窗朦胧进来,一柄冰冷冷的宝剑正架在自己的脖颈之上,剑锋自带冰寒之气,叫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再瞧眼前这人,月落瑰颊,面若冷玉,艳丽不可方物,正是木晚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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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在这里,我想说一说关于文章信息的问题。
大家目前看到的这一段,其实是三番五次修改之后的结果。
在最早的版本中,魏不二思考的过程也并没有现在这么充分。我原意是想引发大家的思考,结果让很多书友产生了误会,奇怪魏不二为什么不选择向掌门告状。
所以,在反复斟酌之后,我还是将这一部分内容进行了细化。
从作者来讲,选择哪些信息告诉读者,用哪种方式告诉读者,透露多少,透露真信息还是假信息,亦或是半真半假的信息,是一件非常慎重的事情。一方面要想办法引导读者去思考,另一方面又担心透露的信息过少,引起读者的误会。
我每每都要反复琢磨,写了又改,改了再删,删了再改,但难免还是有顾虑不周的时候,还望谅解。
第十三章 美人剑下险逃生
明晃晃的月光在木晚枫俏丽的脸上镀了一层寒霜。
她的眼神里杀机一闪而过,剑锋便冲着不二脖子划去。
“慢!”
不二大吃一惊,连忙止住她。
木晚枫道:“早死早超生,我来送你一程。”
“仙师在上。”不二连忙举起双手,说道:“这是为何?”
木晚枫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笑道:“装的还挺像,说罢,先前在合规院中,你都看到了什么?”
“我所知诸事,”
不二连忙道:“今日在合规院内已通通诉与诸位仙师,绝无半分虚假。”
说着,高举右手:“我对天发誓,若有半点不实之处,便叫天打五雷轰。”
木晚枫耍猴一般瞧着他,笑道:“你又不是修士,发誓有什么用?”
说罢,翻手掏出一面造型颇为奇特的镜子,“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镜子方一现身,不二便傻了眼。
暗道一声不妙,转身便要溜之大吉。
但下一瞬,剑锋一转,在他脖颈凉飕飕的一下。
“你溜得掉么?”
声音里透着阵阵寒意。
不二连忙止住身形,仍是举起双手:“这镜子做工倒是精致……”
“少给我装傻。”木晚枫轻轻按动镜子后面的开关,一道蓝光自镜中激射而出,瞬间照在了一侧墙壁上。
竟然映射出了一副动态的画面,可见正是乾坤朗日,合规院中,古有生将南秋赐从假山后拖出来,与木晚枫交谈甚久。
不二越看心头越凉,木晚枫倒是瞧得津津有味。
“不得不说,你还挺有想法。先是用往昔镜记录下证据,然后将这镜子藏在掌座峰某个隐秘之处,用来威胁我。”
“若不是我多添了几分小心,以传音对话,你未能将证据坐实,说不定先前在合规院中就该向诸位师叔坦白此事了吧?”
不二直想狠狠扇自己一个耳光,直骂自己是个蠢包。
木晚枫恐怕是对在场所有的幸存杂役起了疑心,逐个暗查,发现了他的异样。
才想办法隐匿气息,暗中跟着他去了掌座峰。
他也的确有些心急了。
若是沉住气,等几天再去掌座峰布置暗手,想必木晚枫早就消了疑心。
亏他万般留意,也没发现有人跟踪。
现今想来,木晚枫若想隐藏踪迹,他怎么能瞧得出来?
半晌,才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原本就没想过告密。再说,我藏身之处离得很远,根本听不见你们两个说了什么。”
见木晚枫默不作声,他接着说道:“您想想吧,我一个扫院杂役说的话,有几个人能相信?既然先前在合规院内,我没有将此事说出来。眼下被你识破往昔镜,就更不可能以此要挟了吧?”
“谁叫你多事,那个时候乖乖溜走多好,看见了不该看见的,还敢合影留念?”
木晚枫将不二打量了一番,叫他站起身来,自己懒洋洋坐在了床上:“想不想活命?”
不二心道:这不是废话么?
人却连连点头。
木婉枫款款将宝剑放在床边:“原本么,杀一个小小的杂役,对我来说便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
她将右手微微抬起来,竖起葱玉般的手指,轻轻搓了搓:“不过,我眼下有一件事,正好需要你跑跑腿。只要你帮我办好了,饶你一命也没有什么关系。”
不二自然有些纳闷,想自己一个微不足道的杂役,有什么可以帮到她的。
但也不敢多问,小心翼翼回道:“我本领低微,只怕帮不上什么忙。”
“你的确没有什么本领,不过做此事却非你不可。”
木晚枫说着,忽然有些兴奋,站起身来,对他说道:“老实跟你讲罢,我新近得到一样宝物,想要尽快出手,得个好价钱。”
说着,美目瞥了过来:“买主已然谈妥了,只需要有个人帮我出面交接一下。”
不二道:“不过交易个宝物,你自己去不就好了?”
稍作琢磨,顿时吓了一跳:“你该不是害怕对方杀人越货,叫我去当替罪羊罢?”
“瞎想什么?”木晚枫笑道:“本仙师做得是长线的独家生意,非是一笔两笔。买方只要日后还想得到我的宝物,就断不会对你下手。”
“我就不明白了。”不二挠了挠脑袋:“你自己为什么不去?就算是找别人替你去,比我合适的也多了去。”
说到此处,眼睛一转,指了指合规院的方向:“比如合规院的古仙师,只要您尊口一张,想必他一定乐意效劳。”
“你懂什么?”木晚枫道:“古有生满肚子鬼话,我岂能放心的下?”
她的目光如闪电般扫过魏不二:“再说,我有非你不可的理由。”
说着,压低了声音:“我所持有的宝物,早就被宏然宗盟列入了禁止私自交易的名单。”
不二心头猛地一跳,浑身忍不住一哆嗦。
被宏然宗盟列入禁品的就那十几样东西,哪一个都是极其烫手的货,他迟疑许久,说道:
“木……木仙师呐,何必冒此风险?以你的天资,又受宝慧院主的器重,日后成就大道只是时间的问题……”
说到此处,也压低了嗓子:“倘若私下交易之事,被宗盟执法队发现,那便要……”
“便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木晚枫笑道:“没看出来,你一个小小的杂役,懂得倒是不少。”
说着,神情有些凝重:“此事的确危险之极,一旦事发东窗,我自己身陨道消也就罢了,说不定宏然宗盟震怒之下,连本宗也会受到拖累,被借故从此界抹杀也未尝可知。故而,我一直也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冒此风险。”
说到此处,忽然精神一振,美眸转向不二:“直到今天遇到了你,真是天助我也,你才是做这笔买卖的不二人选!”
不二心头一慌,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往后一撇,便在谋划退路。
但下一刻,木晚枫的宝剑已然送到了他脖颈旁:“想死的话,你就走一个试试。”
声音比寒冬腊月的天气还要冷。
不二止住脚步,劝道:“我一个小小的杂役,如何能担此大任?要是被宗盟执法队发现了,我禁不住严刑拷打,一定会将所有事情通通交代。”
木晚枫道:“这门生意是掉脑袋的生意,你当然要万万小心。但若真的被发现,我只得想办法将你杀了。倘若牵连了本宗,我也要自裁谢罪。”
不二背后一凉,摸了一把额头的凉汗,半晌才道:“你该不会忘了,我虽只是个凡人,但也有神魂安在识海。倘若宗盟的修士对我使用搜魂术……”
“你考虑的还挺周全。”木晚枫道:“这正是此事非你不可的原因。”
说着,她手持宝剑在不二颅顶识海的位置比划一番:“不怕告诉你,在你先前睡着的时候,我曾试着对你用秘术探查你的识海。”
她皱了皱眉头:“不过我的灵识方触到你的头顶,便被一股不明之力荡开了。之后几次尝试,也都无功而返。我曾听说,有些人的体质,天生可以对抗搜魂和神魂探查之类的法术。”
她持着宝剑向不二点了点:“此事我一直不曾相信,没想到今日竟然被我遇上了。该着你命中有此福分……”
不二道:“你不能对我使用密法,未必别人也不能。说不定,只是你修为不够的缘故呢?”
“这个倒不必担虑,我曾……”木晚枫摆了摆手,正要说什么,忽地眼睛提溜一转,“这个你就别管了,我自有把握。”
你有把握个屁。不二心道。他压根不相信自己真的有对抗搜魂术的本领,多半是木晚枫的鬼蜮伎俩,便又要开口相劝。
木晚枫却忽然伸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今日来这里,她原本只想把这杂役脑海里危险得记忆抹去,却没有想到无心插柳,大有收获,心情着实不错。
她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瞧了瞧窗外的夜色。
只见大片的乌云将明晃晃的月亮遮住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默声不语,神情渐渐落寞起来,像躲在阴暗角落里,照不到日光的花儿。
过了许久,眼见月亮再不从乌云中钻出,她忽然失去了耐心,心中暗道:“便算是被发现了,又能怎样?总好过像现在这般,活得像鬼一般!”
念及于此,手腕猛地一抖,剑锋在不二眼前畅快地划过:“少废话,你到底干不干?”
不二稍作犹豫。
木晚枫的剑尖已然冲着心口扎了过去:“那现在就死吧。”
不二连忙侧身躲过。
剑锋差点将胸口衣服划破,她果然不是开玩笑的。
“干!干!干!我干了!”
不二终于放弃了抵抗,缴枪投降:“我只想知道,你要交易的宝物是什么?”
木晚枫收起宝剑,脸上挂起淡淡的笑容,有如月下的迷雾,隐藏着某种危险的信号:“你真的想知道?”
不二后悔了,摇了摇头。
“我要交易的,正是角魔头顶的角!”
话音方落,人已然飘然远去,只留下纤细迷蒙的背影,在月下渐渐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第十四章 山峰高峨苍松雄
一片枝叶茂密的丛林中,正午的阳光堪堪洒进来,落在地上成了斑斑点点的亮光。
魏不二在林中穿梭前行,小心翼翼观察四周。
半年之前,他在木晚枫以性命要挟之下,不得已答应了她的要求,自此就过上了提心吊胆的生活。
此番,虽是他第六次出门来做这见不得人的交易,算得上熟门熟路,可心中仍是忐忑不已,只怕被宗盟的执法队盯上了。
每一次,他选定的交易地点都在变化。在前往交易地点之前,还会有意地四处兜圈子。
这里离交易地点还有五里地,徒步只需一炷香的时间。此刻距约定的交易时间还有两个时辰。
他停下来稍作休息。
回想半年来的经历,这笔买卖当真可以赚得暴利。虽说木晚枫每次拿来交易的都只是最低阶的一纹青角,但成交价却总是高的离谱。
一些稀有种族的青角卖的价钱更是惊人。
木晚枫虽然看起来冷漠,但终究还懂些笼络人心的手段。
每一次交易,她将所获灵石的大头拿了去,多余的零头都给了不二。单算这些零头,便要比云隐宗内开门境修士的年俸高了几倍。
有了这笔灵石,不二早就可以还清与婉儿的欠债。只是因为婉儿半年前外出执行任务,至今尚未归还,故而两人还未曾相见。
“再次见面的时候,就把灵石连本带利还给她吧。”不二心中琢磨着,“欠着她的人情,到底有些不踏实。”
便在此时,他的心跳忽然加速,想起什么,连忙将神识沉入内海,果然瞧见毕蜚极其轻微地皱着眉头。
紧跟着,一个女子声音从怀中的传声符中递了出来:
“买方行踪暴露,速往西撤!”
正是木晚枫的声音。
不二心头一跳,站起身来,向西疾奔而去。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辰,传声符又发声了:
“你的行踪也暴露了,我跟他们周旋一番。你想办法把足迹掩藏起来,迅速撤离。如果被抓住了……”
说到此处,木晚枫稍稍顿了一下:“不要怪我。”
声音低得几乎难以听到。
不二低头看了看自己小腹——半年前,木晚枫强迫他服下子母霹雳丸,为的就是应对这样的情况吧。
她只需捏碎手中的母丸,不二便会立时粉身碎骨,成为不会说话的神魂。如果搜魂术真的对自己无用的话,云隐宗和木晚枫皆可以保全。
便在此时,腹中的霹雳丸微微震动——这是木晚枫准备捏碎母丸的前兆。
生死就在一瞬之间,不二摇了摇头,断不可胡思乱想了。
怎么掩藏足迹?使用云遁之术?
不行,速度太慢了。
他抬头看了看密密麻麻的枝叶,很快打定了主意,从怀中掏出黑黝黝的石头,往头顶百会穴处按去。
下一刻,山羊长角般的模糊虚影一闪而逝,不二强忍住雷劈般地剧痛,猛地窜上了树梢。
接着,便似离弦之箭般,穿林过叶向西北方逃了去。
……
夜色朦胧,月明星稀。
不二一路狂奔,一刻不曾歇息。
只见山峰愈加高峨,苍松愈加雄壮,直似山神巨鬼一般。
直到午夜将至,忽而在一座山峰一侧,瞭见一棵参天大树,足有百丈之高,枝叶繁茂旺盛,颇有遮天蔽日之感。
树干中间开了大洞,一丈之宽,两丈之高。
不二早就精疲力竭,料想执法队早就应该不在身后,终于止住了脚步。望了望四周,这里仍然未出云隐山脉的范围,只不过自己从未来过。今夜回宗是来不及了,倒不如在这洞里稍作歇息。
待到树洞口,瞧见里面黑洞洞、乌漆漆,十足渗得慌。
此时正是三更半夜,他难免生出几分惧意。便捏起火烛术的口诀,在指尖唤出一道烛火,缓步走入洞中。
树洞之内有三丈见方,大片枯枝残叶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正好当作铺盖。他也不嫌弃枝叶上灰尘滚滚,转身躺了下去。
难得有一段安静的时光,便回头思量今日经历的危险。
最让他紧张的,不是身后的追兵。而是逃遁之际,霹雳丸发出的或急或慢的震动——显然,木晚枫曾数次打算引爆母丸,最终还是放弃了。
“又拣回一条命啊。”
他把双手放在脑袋后面,情况这么危急,如果把他和木晚枫换个位置,他肯定第一时间便要引爆子母雷。
木晚枫竟然还会冒险去与执法队纠缠,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回头想想,这次暴露的主要原因,应该还是接连五次交易成功,令自己和木晚枫都有些得意忘形,使得最近安排的交易间隔不过半个月,比以前频繁太多。
特别是今天,距离上一次交易不过八九天,便又开始联系买家。对方很可能因为频繁出手,被宗盟的眼线盯住了。
万幸的是自己虽然提前到了交易点附近,但没有贸然靠近,留给木晚枫在外围足够的探查时间。可惜娘亲教给他的保命秘术又用去一次,只剩两次的机会,日后要更加慎重了。
至于交易青角的事情,买家既然暴露,短期内再没法出手。也该趁此机会好好劝劝木晚枫,叫她收敛一些。
这银子挣得虽然痛快,但实在烫手呐。
他的思绪到处乱飞,不一会儿便迷迷瞪瞪将要睡着了。
不知从何处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臭小子,你懂不懂规矩?快给我滚出去。”
第十五章 幽幽洞深 魔影初现
这一声来得毫无预照,又似乎夹杂着些许法力,直唬得魏不二头脑发蒙,胸口一紧,整个人坐了起来。
再一抬头,树洞里豁然变得明亮,可又瞧不见灯火,也不知光亮从何而来。
不二忙问:“你是谁?”却无人回答。
但见这洞里空空荡荡,连个鬼影也没有。
当下,他什么都来不及想,爬起身子往外跑。
眼看到了洞口,忽觉腰上一紧,身子一停,整个人被什么拽住。任凭他腿脚如何扑腾,也再不出一步。
低头看,一道细绳闪着红芒,紧紧缠在腰上。
伸手去解,只觉细绳似水似雾,触感柔和极了。
不二忙用手拨开它,绳子被打散作一团淡红的云雾。
他心中一喜,直往前奔去,岂知云雾瞬间又团到一起,重新化作绳子。
如此翻来覆去几次,他终于晓得自己拿红绳无可奈何。心道:这人也不出杀招,摆明了是想戏弄我。
便说道:“不知是哪一宗的前辈,可否当面说话。”
“大半夜的”沙哑嗓音说道:“连招呼都不打,跑到别人家里躺下就睡,你到底懂不懂规矩?”
不二扭过头,朝洞里看去,依旧是空无一人。
大感奇怪之余,回道:“前辈,我进来之前,只以为这树洞无人居住,真是冒昧了。”
说着一拱手,连声抱歉,便要转身离去。
哪料得方一迈步,又被红芒绳索缠住了。
“急什么?既然到了老夫的地盘,便说说你叫什么,哪个门派的,大半夜地来此处做什么?不说,便不放你去。”
但凡有一丁半点江湖经验的,都知道这三句问话轻易回答不得。尤其是面对一个完全不知晓的陌生人。
不二这半年来,在外做的都是掉脑袋的生意,绝不傻得自报家门,
“回禀前辈,我名叫魏有三,是个散修。”
话未说完,一道红芒化作长鞭冲着不二胸口横劈过来,将他抽在地上连滚带爬几圈,痛的呲牙乱叫。
“对于不老实的人,老夫向来不客气,”
沙哑声音道:“你先前来的时候,分明使了云隐宗的云遁之术,还想抵赖不成?”
不二正要辩解。
红芒已然化作一道锋利刃芒,浮在他的眼前。
“你若是再敢说半句假话,我便将你脑袋割下来。”
不二心中直叫倒霉,睡个破洞还能把腰折了,只好回道:“前辈息怒,我叫魏不二,只是云隐宗的杂役。”
那人听到云隐宗三个字,默声许久不再说话。
半晌才道:“连杂役都是开门境的修士,想来云隐宗这些年来境况还不错吧?”
说起云隐宗的情况,修道中人大抵都晓得。
不二便猜测此人多半隐居深山多年。
想了想,便将云隐宗近年发展的情况大抵叙了,不外乎掌门是谁,有多少个地桥境修士,多少个通灵境修士,多少个附属州郡,在宏然界中等宗门中的位次。
那人不时插话问几句,不二也是有一答一。
甚至他故意说得啰啰嗦嗦,恨不得将掌座峰上有几个粪坑,宝练峰的厨子带着种菜的大娘私奔了,等等诸事通通道来,好叫他忍无可忍。
那人却全无半点不耐烦,尤其是对云隐宗的几位院主极有兴趣,哪怕是闲杂之事也听得津津有味。
待魏不二把肚子里的话尽数倒完,那人忽然顿住,半响叹了一声。
叹息声低沉至若有似无,却又像在耳畔响起,悠悠荡荡,飘飘忽忽,搅得人心神不宁。
不二听得愣了神,半响才醒过来。
又见这人再不说话,直以为他饶了自己,转过身就要溜了去。
岂知一只脚尚未迈出去,整个人又被绳子拉了回来。
不待他说话,却听到那沙哑声音忽然说道:“算你小子走运,老夫与云隐宗颇有渊源。你现在拜我做师傅,我教你几样了不得的本事!”
魏不二听了,自然有些心动,直以为自己的修道之路坎坷艰难,果然将老天感动,接二连三降下机缘。
转念又想,天底下哪有凭白降下的好事。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哪怕掉了馅饼,一定也是精钢做得要砸死你——所以,这人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可是,他一个破杂役有什么可图谋的?
不管这人什么来历,也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要收自己入门,但修为很高自是无疑。
倘若能拜在他门下,修行之路定然会顺当很多。
他从前在长乐村听老人们讲故事,听过路的艺人说书,常常会说起书中的主角,因为仇家追杀,因为着急跑路,因为勾搭了良家女子私奔,因为偷了隔壁寡妇养的猪,因为被喜好龙阳之癖的男人盯上,不慎跑到什么山洞里,悬崖底,粪坑里,总会有天大的机缘等着主角。
原只以为是书中哄人的故事。
没想到自己竟也巧不巧地遇上一遭。
心中难免想到:“这可厉害了。难不成我也是哪一本书里的主角,这一世投错了胎?”
可既然提起拜师,他转念又想,斗笠男子对自己恩重如山,虽然现今还没有师徒名分,但日后一定要拜其为师的。
这么一来,若是再要拜旁人作师傅,首要之事当是请斗笠前辈准许。否则前脚受了斗笠前辈的恩惠,后脚自作主张,见利忘义,岂不是一个没心没肺、忘恩负义、猪狗不如之徒?这事儿不能这么办,不厚道。
再者说,这人来历不明,也需向斗笠前辈问问根底。
便回道:“前辈肯收我为徒,我自然倍感荣幸。只是我现在已经有了师傅,若要再拜高人,需得请他老人家明示。”
“放屁!”
那人说道:“你先前不是说自己只是个杂役么?”
不二便将斗笠男子帮自己打通内海之门的事情大抵叙来。
“斗笠前辈对我有再造之恩,还请您多多体谅。”
那人道:“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重情谊。也罢,我也不是那些墨守成规的老古董,你先拜我为师,日后再去拜那带斗笠的,也不碍事!”
不二心说我前几年打不开内海之门的时候,您怎么不出来抖威风。现今不缺师傅了,倒出来瞎捣乱,收徒弟也是要排队的,您怎么也得往后排一排。嘴上却不好明说。
只得回道:“前辈,让我拜您为师当然再好不过。但无论如何,也得允我向师尊请示一趟。他老人家准了,我立刻回来找您。而且,前辈还未瞧过我的资质,若是您查验一番,指不定立时要将我扫地出洞呢。”
那人笑道:“瞧你这满脸不乐意的,你可知老夫是谁?你能拜我为师,是你天大的荣耀。”
说着,语气一转:“就说你们云隐宗这几位院主,本领倒是马马虎虎,论起气概和眼光么,除了苦舟院的黄宗裳,没有一个叫老夫看得上眼的。”
既然论及宗内的前辈,不二就不便参合了,一言不发默默站着。
那人絮絮叨叨半晌,又说道:“至于你小子天分够不够,且让我瞧一瞧。”
说罢,一道红芒不知从何处而来,倏地钻入了魏不二掌心。
稍过一息,那人发出“咦”的一声,又挥出一道红芒钻入不二脑门。
红芒在不二脑袋里似个虫子一般钻来窜去,搅得他痛苦不堪。
半响,却听到那人一声怒喝,一道红芒化鞭闪电般袭来,直抽在不二身上,劈得他在空中横翻几个跟头,重重落了下去。
还不及喊痛,那人又说道:“你这诛心的异族小辈!潜入云隐宗想干什么?”
第十六章 悠悠往事 痛彻心扉
那人的声音由沙哑急转高亢,言语中怒意磅礴,大有夏日雷雨呼啸而下之势。
不二听了,大感荒诞不经。
“你胡说什么!”
那人顿住片刻,忽而又笑道:“你本事不大,装模作样倒还有些看头。你身体构造与我人族有一处关键不同,这一点瞒得住别人,瞒不过老夫。现下与我老实交代,便给你一个痛快。不然叫你生不如死!”
“装模作样?”不二道:“你得了失心疯罢?”
那人冷笑一声,又道:“你既然不愿意讲,我来替你说一说。你为了潜入云隐宗,乔装作人族的模样,先是藏在长乐村里,待时机成熟,杀了整村的百姓。只为了不叫别人怀疑,留下了两个少年。再想方设法引得云隐宗的修士来到长乐村,将你们带回宗内,是与不是?
魏不二凭空遭他污蔑,尤其是被污蔑作杀死乡亲们的凶手,心中大感愤怒,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胸口发闷,双拳握紧不住得哆嗦。
那人道:“你不说也无碍,老夫自有办法让你交待。”
说着,又是一道红芒化作长鞭闪电袭来,劈在不二胸口,只听一声沉闷鞭响,接着是火辣辣的痛,似油锅滴入清水,瞬间炸了开来。
不二疼得直叫唤。
一瞧自己胸口,道服已然被劈烂,一道醒目鞭印自左肩而下,贯穿胸口,直抵大腿根上。吓得他背后一凉,想这人再偏一点,就该把自己站着撒尿的家伙废掉,其心实在可诛,谁敢当他的徒弟,真是想不开。
再瞧地上,黑石也从脖子上滚落下来。
那人瞧见黑石,当即问道:“你这石头从哪里来的?”
不二连忙要将石头收起来。
忽然一道红芒自他脚底窜起来,转瞬到了胸口,一把将那石头卷了去,即刻没入地面。
不二扑在地上去抢,却瞧见地上全是落叶,哪有什么石头。不禁急道:“你还我,那是我娘给我的!”
双手不住地在地上扒拉。
那人忽然失了声,久久不来答话,心里则是掀起了滔天巨浪,想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竟是她的孩儿!那便怪不得了。”
心中的滋味实在难以言语,有伤心难过,有后悔懊丧,又夹杂些许欣慰欢愉。
忽而间,眼前一晃一晃,一个清秀绝丽、超凡脱俗的曼妙身影浮现出来,往日的悲欢离恨尽数涌上心头,搅得心里似刮起暴风,下起骤雨一般。
末了,待他游思回还,才叹了一声,幽幽地问起魏不二:“你,你当真不晓得你娘去了何处吗?”
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魏不二的肉躯之痛尚未消停,又给他接起了心头之疤,心中暗道:这人难不成认识娘亲,也不知是故友,还是仇家,我可不要露馅了,便回道:“我娘去了何处与你何干?”
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
他索性盘腿坐到地上,如何也不肯说话。
那人怔怔瞧着他,忽而双眼放光,忍不住想到:“这孩子身份极为特殊,他身具那一族的血脉,既有丹田内海、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可修道法,又有凡人难以企及的魔躯肉身,实在算得上天赋异禀。”
想到此处,忽然又有些沮丧:“只可惜他体内的镇海兽太过稀有,否则日后的成就定是无可限量。若是有朝一日,能侥幸唤醒镇海兽,只怕‘灵山神月,白云厚土,妙手苍狗’那六个老家伙也要被他大大的吓上一跳。”
惋惜之余,又想起了那个让人念念不忘的身影,便寻思:“她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原以为此生无法还报。天可怜见,今日叫我遇上了她的孩儿,不正是老天赐给我报恩的大好机会?”
想到此处,不由地呼吸急促,面红耳赤,一时间竟然激动的难以言语。
半响,才颤颤说道,“快!臭小子,你快快拜我为师!我答应啦!”
魏不二早已看呆了,想起他先前所言所行,反复无常,怪诞荒谬,与书里讲得魔道中人着实相似。
便回道:“对不住,我是异族之人,必然包藏祸心,您还是另寻高徒吧”
那人原本兴致极高,叫不二一说倒是冷静下来。便在心里琢磨,“是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小子学了我的本领,日后若是为非作歹,我岂不是自作孽?”
想着想着,脸色阴晴不定。
忽而瞧见从不二脖子上夺来的那块黑色石头,自然联想起与这石头原本主人的往事。
想她虽是异族之身,但风采动人、风姿绰约,尤胜人族绝世美人,更有一副人族之中也极为少见的慈悲心肠,叫人感叹造化钟灵秀,实是永难忘记。
想到此处,忍不住嘴角挂上微微笑意,又忽而哈哈大笑不止,过了好些时候才停下来,一个念头在心里生出来:“异族之中未必都是畜生;人族之内,也大有人面兽心之徒。我哪里分的清楚。”
说罢又是一阵绵延不绝的大笑。这笑声忽而干哑,忽而高亢,其中饱含凄厉难熬之意,痛彻心扉之忿!
第十七章 通经辟脉
那人这般惨笑,叫不二听的内心涌动,竟也情不自禁为他伤心起来。
心中暗道:“这老伯明着虽是在笑,但笑声中全是难过的心情,直比嚎啕大哭还叫人难受。是了,怨不得他如此稀奇古怪,恐怕过往经历过什么极度伤心难过之事。”
他心地原本善良,看到别人伤心难过,自己也难免牵动心神,竟一时放下他方才对自己所做之事,和声劝他不要难过:
“前辈,我娘曾说过一句话,长长短短且行,漫漫疾疾勿忧,意思就是人生在世,难过伤心的事太多了,有长有短,有快有慢,但总会过去的。”
那人初始不大在意不二说的话,但听到是不二母亲所言,忙竖起耳朵听去,只觉极有收获,悲愤之意大为舒缓。
转而惦记起魏不二的好,寻思他入洞之后所言所做,觉得这小子虽然有些不大开窍,但待人倒是宽容厚道,对有恩于己的斗笠男子也是感恩戴德,论品性比自己那混帐徒弟好过百万千万。
又想到自己寿元无几,大仇尚为得报,一身通天彻地的本事也无人可继。老天在此时将恩人子弟托来,不正是要成全自己么。
他是人也好,是异族也罢,非得要他承下自己的衣铂。
反复权衡之下,立时郑重起来,沉声道:小子,老夫要你做我徒弟,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此事再无可商量!”
不二哪料得一番劝导,反倒叫这老伯心思更为坚定。
便道:“你说我是异族人,此事不能轻易算了,倒说说你有何凭证?”
那人嘿嘿笑道:“先前是我瞧错了,你自然是我人族的好儿郎。”
忽然想到这小子怕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忙说道:“我不与你废话,若是不愿意拜我为师,那便在这儿陪老夫待着罢!”
不二原先的确生出过拜这老伯为师的念头,但前提也是斗笠前辈肯允过了。
刚才叫这老伯喜怒无常搅了一番,他心中自然大起疑窦,更不敢鲁莽拜师。
但眼下的难关可需度过去,拜师不过一句话的事,不如自己假意应承了他。
把这人先安抚住了,回宗再去问问斗笠前辈如何是好。
倘若这人来历大有问题,自己便再也不回来。
倘若斗笠前辈说他是个好人,也准许自己拜师,那自己便算厚着脸皮,再回来找他也不迟的。
便道:“既然前辈这样看我,我今日便拜你为师。但拜了之后,我得回宗向斗笠前辈告知一声。”
那人自然允了。
但见他答应的如此痛快,不免心中起疑,又冷笑道:“你小子该不会想假装答应于我,让放你离去,你便一去不复返了吧?”
不二当即举手起誓:“我要是骗你,就叫我头顶长角,屁股流脓,生儿子也长角,还没屁眼。”
起誓这种东西,他向来不惧的。
从小到大许了多少誓,哪有一个应验的?
那人哪肯相信不二随口说的话,从洞外驭法,送进一叠黑纸来。
又说:“小子,这张纸乃是我宏然界通用的神魂誓纸,你且把誓言许在纸上,我便相信你。”
不二曾听宗里的师兄弟提起过神魂誓纸,知道这玩意儿殊为昂贵,又极其厉害,哪敢轻易对着许誓。
便说:“前辈,我不会。”
“老夫来教你。”
不二心说这下糟糕,赶夜路遇了个黑店,非要强买强卖。
眼睛咕噜一转,二话不说就往洞外奔去。
红芒绳子倏地揉成一团红芒,再一闪化为一柄利刃,横切着朝不二砍来。
不二吓得寒毛直立,双足一跺,便要遁向上去。
可惜他本就学艺不精,又加紧张不堪,遁了不到三尺便坠到地上。
利刃声势不减,直冲他脖子抹去。
不二吓了一跳,忽然想起他先前说的是:“若是不愿意拜我为师,那便在这儿陪老夫待着”,如此说来,便一定不会杀了自己。索性闭住眼睛,只坐着不动。
半响却无动静,再一睁眼,红芒利刃早已不见踪影,脑袋却还在脖子上。
又听到那人冷笑:“如此轻易便放弃,怪不得云隐宗没人愿意收你做徒弟。”
不二心说没人愿意收徒,那是因为我资质太差。你敢说我轻言放弃,真是没见过我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时候,当即爬起身子,又向洞外闯去。
却还未踏出一步,红芒利刃已在身后大作声响,转瞬就要切过来,不二晓得自己躲不过,但方才叫这老伯一激,心中的傲气上了颅顶,不蒸馒头争口气,便是毫无机会也要试一试。
他倏地一蹬腿,跃起半丈之高,堪堪躲过那利刃。
双脚刚落地,方要舒缓一口气,利刃又折了回来。
如此便再无办法,眼看着它切到自己脊背上,悄无声息的隐没在肌肤之上,化作一条虫子钻进了身体内。
便在这一瞬间,一股火辣辣的疼,由脊背炸开,霎时似闪电般突袭到全身。
不二疼得要命,只想喊出声来,心里却想到:“他如此折磨我,定是要看我的笑话,我岂能轻易遂了他的愿?”于是,忍着痛一声不吭。
那人却颇为欣慰道:“瞧不出,你本事不大,倒是知荣知耻。”
不二只当他仍是在讥讽自己,忙爬起来,接着往外闯。
如此,便与这红芒利刃整整交锋一夜。
那利刃击中他数十次,也通通化作虫子,钻入其身体。
这其中痛苦滋味自然难以言喻,不二竟然一声不吭,硬扛下来。
那人瞧着啧啧称奇,心道:我这招平日只作对敌之用,但遇上这小子经脉阻滞,恰恰可以帮他疏通经脉,改善修炼体质,只是这当中痛苦滋味实在难消。
便好比岩石山中挖一条隧道,定要用火药炸个千百次才能有所收获。石头做的山也就罢了,人的肉躯给炸过这般多次,换做寻常人等,定然承受不起。好在这小子异族之身,恢复能力惊人,我也不必太过顾忌。
想到此处,便对这未来的徒儿,愈加满意,恨不得立时便手把手来教他如何修行。
再说不二,直到东方亮白,晨鸟清名,仍是未能从这树洞里逃出去。
这一夜拼的,自然是饥肠辘辘,浑身疲乏,他只好躺在地上,好生休息一番:“我困了,先睡一觉,醒来咱们再战!”
待他醒来,仍是百折不挠地往出闯。
那人初始还毫不客气地下狠手,但见不二如此拼命,只好稍作收敛,只怕将这宝贝徒弟给折磨坏了。
如此,又是一日一夜匆匆过去,不二竟在某次躲避不及中招之后昏倒过去。
那人不禁叹道:“这又是何苦。”
寻思这小子如此倔强,只怕被自己折磨致死,也不会服输,不由得大为苦恼。
几经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收徒的关窍。
第十八章 月明朗
日光自洞口斜照进来,一片金黄爬上了不二的面庞。
“你终于醒来了。”正是那人沙哑的说话声。
不二站起身来,四下望了望,仍是瞧不见他的人影。
“你究竟藏在哪里?”
那人回道:“你管不着。”
说着,稍稍停顿,“你既然不愿意做我的徒弟,便立刻就走,老夫也不为难你。”
不二听了,先是一喜,紧接着却又升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滋味。
想自己在云隐宗历经艰苦,百般求师不成,今日好不容易得来一个便宜师傅,本领看起来也不差,竟然要如此错过了。
倒不如骗得他给自己先教了功法,也算没白遭一晚的罪。
不过,眼前这人来路不明,又不肯告诉自己根底,万一是个魔修,又或者邪道修士,自己贸然拜师,岂不是上了贼船?
不要到最后功法没骗成,反叫这人连成炉鼎什么的,想想就是可怕。
便道:“那便多谢前辈,还请将我娘给我的石头还来。”
那人嘿嘿笑道:“你可以走,但石头却要留下来。你若想取回它,也可以。什么时候连着躲过我这红芒利刃三十二次,我便将它还给你。”
魏不二听得一愣,
“你这老伯好不讲理。”
却也对其无可奈何,想到自己出来已有两日,只怕木晚枫等的焦急,万一她心烦气躁之下,将霹雳丸引爆,他死的就实在太冤了。
便对那人道:“你可要说话算话,我改日再来跟你较量。”
那人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自然不会反悔,否则头顶生疮,脚底流脓,浑身烂成泥巴。”
不二心想这人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该不会现今已经是这般模样了罢?空口发誓什么的他素来不信。反正这人看起来也没打算杀了自己,反倒有些指点自己的意思,不妨再观察观察。待他方走出树洞,又听见里面传来一句:“你来此处之事,万不可说与别人。否则,这块石头这辈子也别想见着了!”
不二点头答应了,往四方一瞧,立时眼花了,大概估摸了云隐宗的方向,便是一通瞎走。
行了不少弯路,才瞧见眼熟的风景,终于寻到了方向,径直向宗门遁去。
一路边行,边琢磨起关于镇海兽毕蜚的事情。
这次交易暴露之前,毫无由来的心跳加快,还有毕蜚轻皱眉头的模样,让他不由地想起,先前在合规院中,那个名叫南秋赐的灰衣青年自院外缓缓走进来,自己的身上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似乎是大难临头的感觉。
紧接着,南秋赐便在院中大开杀戒。
而不二却凭着那玄之又玄的预兆,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如此说来,他内海中的毕蜚虽然未曾被唤醒,但似乎在凭借这种方式,在提醒自己大难临头了!
不二略微作了思量:在那斗笠男子口中,毕蜚乃是出了名的大灾兽,对一些大灾大难有些玄妙的感应,也许并不离奇。
只不过,眼下来看,毕蜚的提醒似乎来得有些晚,总是在灾祸即将到来的时候,才有所征兆,难免让自己狼狈不堪。
“唉!”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若是这征兆能稍稍提前一些就好了!”
一路行到月上枝头,总算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开门,只见一个懒洋洋的倩影忽悠忽悠晃着小腿,毫不见外地躺在木床之上。
“哼,你这两日倒是躲了清闲,害得我被执法队好生盘问。”
魏不二看到她安然无恙,也松了一口气,回道:
“我一路逃遁,一刻不得歇缓,累的快要吐血。”
说着,坐了下来:“我的木大仙师,这门生意实在要命,我看咱们还是歇了罢。你已经交了五批货,得来的灵石放在兜里,你们院主都未必有你阔绰罢?”
他扳起手指头想了想,又道:“你看看,不论是收购丹药,还是竞拍法宝,便是购买镇海兽的连通卷轴,也绰绰有余了。”
“你懂什么?只为了这些东西,我犯得着这般拼命么?”
木晚枫道:“你这胆小如鼠的家伙,我平日里也没少给你好处吧?怎么临到危险,就知道往后退?你要是不想干了,趁早说,我好送你去见阎王。”
说着,手已经摸到剑柄之上。
“别啊,”不二道:“我就是不想当个糊涂鬼,你说我都坐上了你的贼船,总得让我知道,你要这么多灵石干嘛用罢?”
其实,不二早就心中起疑。
再加上木晚枫先前与古有生那段让人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交锋,总让不二觉得她在谋划什么大事。
“贼船?”
木晚枫又将随身带着的宝剑拔了出来:“少废话。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好罢,不管怎么说,”不二道:“咱们最近可要收敛着些,宗盟的执法队多半已经盯上这条线。”
“不用你说我也晓得。”
许是因为不二安然回来的缘故,木晚枫似乎也松了一口气,随手把玩宝剑,“咱们的买主也被包了饺子,你想卖也得有人敢接手呐。”
不二听得心头一跳,低声问道:“那买主不会将咱们供出来吧?”
“瞧你吓得。”
木晚枫道:“我一直用匿名信符单线联系。”
说到此处,冲他眨了一下眼睛:“那买主对咱们的出身几乎一无所知。”
不二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论如何,都不能再轻易冒险了。”
“用得着你来教训我?”
木晚枫忽地手腕一抖,剑锋急转,在半空中画了个圈指向不二,
“我最近是不是对你太客气了?”
“那你说接下来怎么办?”不二道。
“一年之内,暂停所有交易。”木晚枫道:“我想办法将你调换到采购的岗位,你没事多出去走动走动,看看有什么靠谱的下家。”
说着,美目向不二瞧过来:“左右你大道无望,也该寻个正经的营生,光靠扫院什么时候能扫出头来?”
“谨遵仙师吩咐。”不二道:“我也不用多想,只要跟着你混,总归少不了我的好处。你日后成了碾冰院院主,再接茬做了掌门,我也能飞黄腾达一把。”
“区区云隐宗的破掌门有什么好做的?”
木晚枫噗嗤一笑,便好似明朗的月光照进了寒酸的小屋,“你也太小瞧我了。”
如果把笑容比做月光,那么笑容的主人便是月亮。
面对如此迷人的月亮和明朗的月光,不二一时间有些放空,只觉得中秋满月的时候,也未必有如此好景吧。
第十九章 折身术
在一夜长谈之后,木晚枫果然想办法将不二从扫院杂役调换到了采购杂役。
只不过,不二一心求证大道,对采购的工作实在不大上心,每次跟着采购管事出门干事,旁人都在奔波生意,他总是找借口溜号。
好在那管事本就嫌弃他是走了别家的后门进来的,又怕他多事,发现自己在账上做的手脚,也乐得他浑不管事。
倒是木晚枫得知此事好不恼火,趁夜找来,指着鼻子骂他不求上进,难成大器。
不二道:“你让我帮你打听下家,这管事采购的都是些柴米油盐,日常用器,顶多有些灵植种子。跟这些杂七杂八的生意人打交道,能找到下家么?我不得去别处打听打听?”
木晚枫知道他在敷衍自己。
不过转念一想,原先之所以帮他摆脱扫院杂役的身份,不过是看在他冒着生命危险,帮自己做成了几笔大买卖,也没有真地指望他能寻到靠谱的买主。
如今横竖也算帮了他,至于他上不上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如此一想,便袖子一甩,不再搭理。
其实,不二每次借着采购的名义外出,多半要溜到修士交易的坊市,一方面长长见识,更重要的是想收购一本专门修习身法的功决。
娘亲留给不二的黑色石头,现在落在了那树中怪人的手里。想要取回,非得躲过他的三十二道红芒利刃。
以不二此刻的修为本领,只学了《柔云功》和《长生功》上记载的火烛术,驱尘术,御物术等数个辅助术法,对红芒利刃没有半点奈何。
斗笠前辈教给他的云遁术虽然算是疾行之术,但主要还是用来长途跋涉。
他只能另寻一门身法功决。
可惜云隐宗内的功法绝大多数只供宗内弟子参习,他便将主意打到临近的专做修士生意的坊市之中,在那里前前后后寻淘了数十次。
又仔细参详了几本介绍修真界功法的资料书籍,结合自己的实际情况,终于咬牙出血,花了十枚灵石,买了一本《折身术》,正是专用来躲避攻击的身法功决。
此外,还一并买下了一位修士前辈对这门术法长达万字的修习心得,细细研读一番,堪比那位修士亲临教导的效果了。
得了《折身术》之后,不二便火急火燎地遁去云隐山脉深处那座木屋之中,一刻不停开始研习功法。
按那位修士前辈的修习心得所述,这门折身术论起原理,倒有些类似凡人的武功身法,以活为要,以明阴阳变化为妙。
具体在闪避之时,窍门以腰为轴,须腰、腹、胸、肩、背各处协同挪转,具体招式共有伸缩开合,闪展俯仰八式。
单看这几条要点,几乎就是凡人武功的说法。
但之所以把它列入修士功法,却是因为《折身术》一方面靠人体的柔韧性闪转腾挪,更重要的却是要驭使人体法力在身体各处流转,以实现人体难以达到的速度和力度。
老实讲,这门功法着实有些冷门,一来是对肉身柔性的要求颇高,二来只有开门境的口诀,修炼的潜力不高。
三来,修士之间的斗法,多的是驭使法术宝物。贴身肉搏的毕竟少数,《折身术》里记载几乎都是怎么以躯体挪转躲避攻击,近似武林中人比武,实在太掉身份了。
但对于不二来说,这《折身术》再合适不过,第一,他从小体质异于常人,柔韧性不差;第二,他也没打算长久修习,只为了躲过树中那人的红芒利刃;第三,他一个杂役,哪里用顾忌杂七杂八的念头。
不二花了整整一月,苦苦参研那修士前辈的心得体会,方能有所领会。之后,又耗费一月,专门锻炼身体的柔韧性。
待柔韧性大有长进,又花了三个月修习伸缩开合,闪展俯仰八式,只觉得这门功法,与自己再合拍不过。待着实有些长进后,便迫不及待去树洞之中,与树中人的红芒利刃较量。
初始,倒是颇为顺利,一连躲过两招,但之后便再无进第。
原来,这利刃源自一门十分厉害的功法,刚好有三十二招,从前往后,一招要比一招厉害一些,开门境弟子几乎很少有能躲过前八招的,待到了十六招以后,便是云隐宗内,只怕也没有几个人可以躲得过去。
不二自是被他激起了不服输的性子,每日修习《折身术》更添百倍用功,只是面对红芒利刃,仍是一筹莫展。
几月后的某一日,那人忽然开口说道:“小子,你这门《折身术》,老夫也瞧够了,倒是的确有趣。但要想躲过我的利刃,差得还远呢。倒不如我教你几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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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云开日初照
不二听那老者所言,立时明白他有心指点自己,当即回道:“好啊,你只管教。不过,叫我拜你为师,却还是万万不可。”
“你小子还真是不知好歹。”
那人说道:“我驭使的红芒利刃,其实是名叫《云刃诀》的功法,源自数千年前凡人武功中一套剑法,由一位才绝惊艳的前辈耗费数十载、几经研琢,融入道法之中,加以云雾变幻之道,终成就上乘功法。”
“这功法既借鉴了凡人的剑法,则免不了钩、挂、点、挑,刺、撩、劈、削,初始便在出招行止间,有法可依,有理可循,有迹可查。”
说着,他再次驭出了红芒利刃,边比划边说道:
“你瞧这第二击,虽是当头劈下,但剑势偏左,你定会向右躲闪;那利刃便在空中向右面画个半圆,冲着你腰身挪动的方向横着劈来,如此,你应当顺势俯身,待它劈过去……”
那人讲得极其细致,剑势如何,运理如何,变化如何,闪躲腾挪如何,一一教与不二。
不二听他所讲,竟然句句听的透彻,便大为吃惊。
琢磨这《云刃诀》远比《折身术》复杂得多,怎么《折身术》自己耗费了整整一个月,苦苦参读万字心得,才有所领悟。
怎么这人寥寥几句,却让自己再也明白不过?
这其中原因,其实也不难想通。
数月来,不二与这利刃较量了万次之多,早已将其习性摸得一清二楚,锋从哪里来,势从何处去,都在心里一清二楚,只是苦于无人指点,自己摸索,如何也不得要领。
便好比一个不知水性的人,站在大河边,看见对岸繁花似锦,但偏偏他不会游水,毫无办法。
此刻,他正需要一个人来手把手地教他,这人也刚好出现了。
那人一边说,不二一边用心去记,几乎将他所说每句每字背下来。
之后,便照着那人所教,结合《折身术》八式,附身捶腰,人往前倾,竟真的躲过了第三击,一时间兴奋的快要跳起来。
既尝到了甜头,不二便琢磨:这人所说的确不差,我照他说的去做又如何?
如此年许,不二按照老者所教,竟然能接连闯过第四击,《折身术》的身法也较往日突飞猛进,甚至比那位前辈写下的万字心得,还要多了一些新的体悟。
最惊人的变化却是在经脉之中。
往昔堵塞的经脉,在那利刃无数次化虫入体的过程中,竟然渐渐畅通。
不二哪里料到还有这般意外的收获,想困扰自己多年的苦恼竟然这样便解决了,兴奋之情简直难以言表。
他回头想想,忽然觉得经脉阻滞也许并非不可逆转,只不过云隐宗的诸位仙师皆不愿为一个小小的杂役耗费精力罢了。
这却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了,倘若打通经脉真的如此容易,那天下间的凡人皆有做修士的希望了。
不二既吃到了甜头,便当即在这树洞里安了家,每日采摘附近的野果为食,除了吃饭睡觉、修炼打坐,大多数的时间便是与这红芒利刃斗得不亦乐乎。
转眼五年过去,在那红芒利刃化虫入体的千万次摧残后,不二的经脉终于畅通无阻,对灵气的阻碍大为减少。
随着灵气日积月累,修为水涨船高,也渐渐摸到了开门境中期的门槛。
五年之间,木晚枫曾数次通过雷霆丸联系不二。
不二便请那树中人,想办法帮自己将雷霆丸从腹中取出。
那人有心炫耀自家本领,便将一片云雾幻化作长绳,从不二口内而入,缓缓遣入体内,寻见雷霆丸包裹严实后,缓缓取了出来。
待取出来之后,才想起还可以借此机会以拜师要挟不二,险些毁得肠子青了,便道:“你小子不拜师,我还得把雷霆玩放你肚子里。”
不二哪会叫他得逞。
虽然解除了性命威胁,但每次木晚枫通过雷霆丸召唤的时候,不二还是鬼使神差地去了。
原因有两点:一来木晚枫虽然数次提到要杀不二灭口,但从未付诸于行动,不二对她的印象倒不算太坏。
二来在修士坊市里大开眼界后,他更加明白了灵石的重要性,对木晚枫再次开始交易颇有些期待。
三来经历上一次险象环生的危机之后,两人都吃了不少经验,日后的交易定会稳妥很多。
五年间,两人共见了九次,每一次都是为了那见不得人的买卖。
但相较从前,木晚枫更加谨慎了些,同一个买主绝不做三笔以上的交易,地点也在大范围的转移。
鉴于魏不二在交易中冒了生命危险,木晚枫又主动提出将报酬提高到交易金额的一成。
如此一来,魏不二当真发了大财,几年积攒的灵石已然比寻常通灵境修士的身家还要丰厚许多,他已经开始规划买一些增长法力和巩固境界的丹药。毕竟,看到了突破开门境中期的希望。
只可惜,与那红芒利刃的较量不大顺利。只因那利刃的招式越往后,出招越是诡异难测,他千辛万苦,日夜苦斗,也只闯过了第六招,再也无所进展。
见此情形,那人又与不二说道:
“臭小子,这功法前六招你可以躲过去,那是因为这六招只是凡人武功与道法的结合;六招以后,每一招都融入云雾变幻之法,脱离凡人的常识,只凭你闪躲腾挪是过不去的。你且拜我为师,我教你一套口诀,保管你一口气闯过十六招。”
不二听了,心中着实痒得厉害,自然也升起了拜师的念头。
其实,经过他与这树中人五年的相处,早就晓得他绝非魔修,也不是邪道修士。
此人修为自是高深,教导徒弟,也极有手段和耐心,若是换做不二刚入宗的时候,便是磕破了脑袋,也一定要拜他为师。
但转念又想到了那位斗笠前辈,心中着实左右为难。
终于,叹了一口气,便将自己心中的顾虑一五一十通通道了出来。
那树中人听了,哈哈大笑:“你小子良心倒是不坏。如此说来,只要你口中那个斗笠男子不反对,你便可以拜我为师了?”
不二点了点头:“正是。”
“你既已拿定主意,老夫也不再强求。”那人想了想,“我只有一个要求,你跟那斗笠男子提起我的时候,万不可将我的藏身之处和我教给你的功法告诉他。”
不二兀自为难一番,到底点头答应了。
那人也不再啰嗦,兀自又讲起功法来,并念出一首拗口的五言诗:
“云开日初照,升高望河曲。
云动水奔流,落鹤寻归路。
云阔转八极,飞鸟承重翅。
云帆挂九天,走路奔万里。
云聚遮望眼,隐石抱元气。
云去风雷歇,灭相成虚幻。”
不二听得半响,却是一句也未明白。
那人便又作了细致解释,原来这段话看起来似首诗,实则是一段功法的心诀,这功法是领悟云雾变幻所创,心决中说得自然是如何以云雾变幻之法行功运气。先前那老者所使的《云刃诀》便是这套功法中所附的功决。
当然,这一段只是总诀,其中每一句又引领一段分诀,分别是云升决,云落诀,云飞诀,云走诀,云隐诀,云灭诀。
每一段分袂皆有各自核心关要,分别适用于修士在某一境界修习。
比如开门境的修士可修习云升决,通灵境的修士可修习云落决,地桥境的修士可修习云落决,便以此类推。
那人一口气将云升决和云落决的分决传给了不二,深入浅出,极为细致。
不二听了,便在心头掀起惊涛骇浪,心道“这段口诀大抵与云隐宗的功法一脉相承,我听得虽然不大懂,但其中精妙高深却是远远胜过那斗笠前辈教我的《纳灵经》,却不知他从何处学来?”
便在心里暗自揣测这人身份,只可惜那人始终不肯透露半点信息。
至于这段口诀,不二既晓得其中厉害,自然使足功夫去学。
但他入门着实有些晚,修行的基础又不大扎实,即便再多几分努力,怕连这功法的皮毛也触不到。
多亏了那人不仅修为高深,于各类功法的运理亦有极深的造诣。教导之中,也极有耐心,总是由肤浅易懂之处引入,再循序渐进,逐步点深指透,并多以实例作比方,更为翔实生动。
比如第一句,“云开日初照,升高望河曲。”乃是功法的起式,前半句讲究开门见山,直捣黄龙;后半句说的是居高临下,纵览全局。
那人便以日出东方,猿攀峰极,作比喻。又讲了些修士界中的奇闻异事来作比方,不二听了,只觉这老者所讲,一字一句印刻在自己脑海中,再也难以忘记。
如此一来,不二边与利刃相对,边领悟这口诀中要义,只觉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又是三年过去。
这一日,仍是在那树洞之中,不二刚好与那利刃较量至第八招,正是躲无可躲之处,下一刻便要被利刃击中。
此时方好是清晨,日头打东方探出半个,一道温蕴的日光微微探到洞中,在地上撒下一片微红的光斑。
不二看着,忽地福至心灵,恍然悟到了云开日初照的道理,一股热流自内海而始,顺着手少阳三焦经,冲过外关、阳池、中渚、液门、关冲等各处要穴,直冲出手掌,化作一道红芒当头迎上那利刃。
这红芒只在一瞬间便被利刃劈开,但倒底获得了一瞬喘息。不二借此,忙向左侧越去,堪堪躲过了这一击。
方要松一口气,忽听到那老伯笑道:“好好好!虽然是个榆木疙瘩,但到底开了窍。也不枉费我这几年来的苦心教导!”
不二却在恍惚间有所顿悟,一句话也不说,双手合拢,紧闭双目,就地盘腿坐了下来。
紧接着,周身忽然泛起驼红的光芒,周身要穴微微开启,似有淡淡的云雾自身躯中淡淡涌了出来,将不二包裹在一片朦胧之中。
那人见此情形,亦是吃了一惊,连忙在树洞四周布下一道聚灵阵法,不一会儿便有五行灵气从四面八方聚来……
约莫过了三天三夜,正好是日头初升的时候,一道耀眼的光芒自树洞之外洒然照了进来,环绕在不二周身的云雾顿时散了开来。
“竟然,”魏不二睁开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突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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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通灵之望
“云开日初照,升高望河曲。”
不二大喜过望,伸出手掌向上,不住地瞧着,默默念叨着,想到:“原来,云开日出照是这般意思。太阳在黑夜里藏了一宿,那露头的一瞬,日光自然要蓬勃而出。”
他这般领会,虽不大准确,但也离之不远。
更重要的是,借助此次顿悟,他竟然一鼓作气突破了开门境中期。
审视内海,只觉得容积增大了不少,原先只有米粒大小,现今足足扩充了一倍。再细细感察,内海之中的法力也精炼不少。
立时想到,《长生功》和《纳灵经》中所附的一些法术,原先因为法力不足无法修习,现今也可以再试一试了。
感及于此,心情忿动以至无可言语。
那人说道:“臭小子,你可不要高兴的太早了。”
“按照寻常修士的修炼进度,突破开门境中期,只需五年的时间,你足足耗了九年,可见资质驽钝之极,有什么好高兴的?”
“按你这不开窍的脑袋,突破开门境后期,至少得二十年,突破开门境巅峰至少四十年。到那时,你已然九十岁的高龄。寿元虽还有六十年,但按照惯例,过了一百二十岁,便再无踏入通灵境的希望。也就是说,到时候你只剩三十年的时间,用来突破通灵境,简直是白日做梦。”
不二听罢,一敛心神,当即回道:“前辈所言极是,我实是得意忘形了。”
那人又道:“笨鸟先飞也及远,后砖虽迟亦居上。你心志坚定、毅力过人,只要路子走不错,未必不能有一番成就。”
说着,顿了顿,“你既领悟了这上半句口诀,便算入了这门功法的正门。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妨试着使唤这红芒利刃瞧一瞧?”
当下,将先前那诗句功法与《云刃诀》配合之法,行功运气的关窍,利刃的招式,等等,细细讲与不二。
不二听了,心头一振,又将诸多关窍在脑海中回思几遍。顿觉豁然开朗,当下,便试着一挥,只见红芒一闪,半空之中,一道闪闪发亮的利刃在空中忽然闪现,辗转腾挪,嗤嗤作响,一口气舞出八招才停下来。
魏不二自顾耍完着,却叫那老者惊得下巴掉了。
他原以为,以不二的资质,要学这《云刃诀》,每一招总要耗费年许时光修习,哪料得他一口气使出了八招。
这其中原因,自然也要归于这数年来的铺垫。
不二与这利刃交手已不知几十万招,听了这老伯所讲的招式,立时便想起交手时的情景,那利刃从何处削来,向何处劈去。
点滴细节,招式走向,皆是一清二楚。
便好比一个原本的空着的封闭容器,每日装一点水,日积月累,总归是满了。这时,叫外面人看,虽分不清它是空的还是满的,但只消拿一块石头,给它砸开一个窟窿,水柱必然喷涌而出。
既有如此进步,这一老一少难免喜出望外。不二又在这洞里待了数月,直将那前八招练得滚瓜烂熟。
又是一日,树洞里不停地传来“咻咻”的破空声。
只见不二一边踩着树壁,似驾着风一般游走;一边驭使着利刃,与那人的利刃作较量。
忽然,对手的利刃猛地一沉,前一刻还在一丈之外,下一瞬已到了不二身侧,即刻要削在他肩膀。
不二丝毫不见慌乱,先是左脚侧出一步,紧接着整个身子幻影一般横着移了三尺,方好避开那利刃。
却不是他喘息之时,那利刃眨眼间已悬到他头顶之上。
不二并未抬头去看,却仿佛已晓得危险,左手疾向上推去,自己驭使的那道利刃飞速回旋,再一个急停转弯,正直迎上那利刃,在“砰”的一声撞击中,两道利刃化作了两团红色的云雾。
见此情形,不二眼睛一瞪,忙一蹬腿向后退出三步之远。
却已来不及了,其中一团红雾眨眼间,又凝作利刃,闪电般袭向不二后背,劈的他在地上滚了七八圈子,痛得浑身发抖。
那人却哈哈大笑,说道:“小子,你总算躲过了第九击,如此一来,灵隐宗开门境修士中,只怕没有几个能打得过你了。”
不二痛了半响爬起来,只觉浑身的经脉里,似有滚烫的岩浆流过一般。
待缓过神来,听到这人所说的话,不禁想道:“便说这位前辈在树洞里待得过久了,虽然修为很高,但人却未见过什么大世面。如此说来,做人还是要多出去闯荡闯荡,呆在树洞里不动弹,迟早又肥又宅。”
但嘴上却道:“老伯,本宗开门境的高手多的去啦,不要说入宗多年师兄师姐,便是同我一起入宗的贾海子、婉儿也要比我强了许多。”
那老伯冷笑一声:“你懂个屁,老夫这《云刃诀》前八招专门对付的便是开门境修士,只要你修得精妙,区区开门境的修士算什么?”
“九到十六招,对付的却是通灵境的修士。你虽不算高,但既能驾驭前八招,躲过第九招,在开门境修士中,论起战力也算是殊为罕见的存在。”
不二听了,虽不大相信,但仍是对那人连声称谢。
那人回道:“这几年你修为的确精进不少,但你体内的两个镇海兽,一个极其罕见,另一个更是闻所未闻,故而越往后走,大道难免愈加艰难,你还需早做准备的好。”
他所说之事,正是不二心头大患。便连忙问道:“此事自开门之后,一直困扰晚辈,不知前辈可有什么解决之法?”
那人稍作沉默,似乎也有些为难:“以你的情况,想要联络毕蜚,只有想办法寻到含有毕蜚血脉的精血,以此制作神魂连通卷轴这一条路可以走。”
“但据老夫所知,毕蜚在我人族已知的诸多界面中,只有三个存在。甚至,具有此种上古奇兽血脉的异兽奇虫,也殊为罕见。”
“老夫晓得其中一种,名叫蛊蜚,却是在与我宏然界相隔数个界面的蛊界。只有连续通过数个跨界传送阵,才能抵达。”
“不过,这条路你多半是走不通了。一来跨界传送阵需要耗费的灵石实乃天文数字,根本不是你能负担起的。二来那蛊蜚也是极其罕见的存在,且多有诡异高深的本领,即便到了蛊界,你也没有几分机会取得其精血的。”
不二听罢,立时犯了愁:“如此说来,晚辈想要突破通灵境,多半是痴心妄想了?”
说罢,难免有些心情低落。
“未必。”那人语气之中带着些许自得的意味:“你那位斗笠师傅见识平平,未必老夫也没有办法。”
“前辈此话当真?”不二显然有些喜出望外。
“你若是怀疑老夫的话,”那人冷哼一声:“大可以不信,老夫也懒得多费口舌。”
不二知道他的怪脾气犯了,心里难免有些好笑,人却是好生道歉一番。
“臭小子,”那人这才消了气,接着却是语出惊人:“你突破通灵境的希望,多半还要落在角魔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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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好不寒凉
虽是一日之晨,太阳刚刚探个头,但南方一带,在盛夏的天气里,还是有些炎热。
不二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角魔?”他长吸一口气,:“我突破通灵境,跟角魔有什么关系?”
“臭小子,”老伯道:“制作神魂连通卷轴,并不一定非要用异兽的精血。”
“难不成……”
“你也想到了罢——有些异族传承了毕蜚的血脉,用他们的精血,自然也可以制作毕蜚的神魂连通卷轴。”
“前辈的意思是,角魔一族也传承了毕蜚的血脉?”
“倘若真是如此,”老伯道:“此界拥有数万角魔的存在,你突破修为瓶颈岂不是易如反掌了?”
不二明白过来,不由挠了挠头。
老伯又道:“你可晓得,角魔一族中,其实有上百个族类。”
“倒是有所知晓,据顾乃春所言,屠我长乐村者,正是骨刃一族的青角魔。”
说到此处,不二眼睛一睁,“前辈是想说,角魔之中某些种族也可能传承了毕蜚的血脉?”
“很多年以前,老夫曾翻阅过一本专门介绍角魔种族的书籍,其中提到过某一族似乎具有毕蜚万分之一的血脉。虽然稍稍稀薄了些,但用来制作神魂连通卷轴绰绰有余。”
“果真如此?不知究竟是角魔中的哪一族?”
“那一族的名字和体貌特征么……书中也未曾提起。”
“这……”不二道:“这叫我如何着手?总不能将角魔百族逐个去试罢?更何况,凭我的本领也不是寻常青角魔的对手。”
“我可以从你下丹田气海穴附近取一滴精血,”老伯道:“再以秘术汲取毕蜚一丝气息,制成一个血脉感应符。倘若你能与那一族角魔在方圆半里内相遇,这感应符自然会有所反馈。”
半里地的距离实在短了些。
这让不二觉得,凭借此符在茫茫无尽的宏然界中,寻找一个完全不知道形貌的角魔,比大海捞针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总归算是看到了一线希望,不二便连忙道谢。
“据老夫当年所阅,那一族人丁似乎不枉,多半也不大容易寻到,你现今便需着手准备了。”那老伯接着说道:
“混在诸宗属地的角魔毕竟是少数,所以我希望你尽快动身去西北,也就是青疆和甘陇之边,人魔对战的前线历练一番。”
“青疆?”
不二立时明白过来。青疆位于人族领域西北一带,方圆足有数万里地,三千年前住着人族一些少数族裔,而如今却被角魔一族占据成为大本营。
青疆往东,紧挨着甘陇一带,两地接壤数千里,人族与角魔隔着青江而望。两族各在自己的边境驻守大军,时常擦枪走火,大小战斗不息,每年都有数以千计的修士死在青江之畔。
老伯让不二去青疆,一来因那里有数万角魔,寻到那一族的概率不小。二来多一些沙场历练,对其日后突破瓶颈也大有裨益。
不二这些年多次外出做生意,尤其是做青角的生意,对角魔在宏然界中的情况也颇为了解。
便道:“青疆一带是角魔大本营,的确益于找寻。但前辈你可晓得,想去甘陇戍守边疆,需得是宏然宗盟某一宗的正式弟子才可。而我只不过是个扫院的杂役……”
“你当真不晓得?”老伯道:“按照宏然界的规矩,修士宗门可以根据自身情况,招纳一些散修壮大实力。”
“倒是有所听闻。不过,好像招纳的时候,附带不少条件的。”
“哼,那些条件不过是用来限制根底不清的散修。对于云隐宗来讲,招纳外界散修的门槛乃是通灵境。但是如果散修出身地本就在云隐宗的附属州郡之内,而且来历根底清楚,只需要开门境中期的修为便可纳入门内。入门之后,即可自行申请进入各座分院修行。”
“多谢前辈提点!”不二欣喜之极。须知道,随着他修为突破开门境中期,对灵气的需求逐渐增大,斗笠前辈赐给他的灵龛已然不够用了。
云隐宗既然可以招纳散修,只为了各座分院里的聚灵阵法,他也要试一试。
“西北之疆,危险无数,每一个角魔都较同阶人族本领高出许多,对于低阶修士来讲,殒命的概率超过五成,你小子也别高兴的太早。”老伯又道:
“更何况,角魔的精血皆聚在头顶长角之内。你若想取得精血,只有杀掉角魔,取下……”
那人自顾说着,不二心中却猛地一动:木晚枫做的正是青角的买卖,以后到手的青角,我每一个都去试试,不也是一个好办法?
正寻思着,怀中的霹雳子丸忽然传来一阵轻微震动,正是木晚枫在召唤自己。
……
与树中那老伯作了别,不二便只身返回宗内。
在去往杂役合住院落的路上,远远瞧见一个熟悉的清秀身影飞快掠过,正是婉儿在疾身遁行。
不二之前数次去找婉儿返还灵石,但总是听说她离宗去执行任务。
如今八年匆匆而过,她总算回来了。
望着那道倩影,不二脑海中又浮现出她清丽的容貌。
虽然之前二人因为身份有别,渐渐疏远了关系。
但如今不二已然打开内海之门,突破了开门境中期,不知横在二人之间的天堑鸿沟是否算是填平。
想到这里,不二心有所动:“欠了这么长时间的灵石,利息该翻了几倍,再拖下去可要亏本了。”
便连忙追了过去,一路赶到合规院,婉儿已进了院中。
不二叫门人帮着通禀一声,只说要见婉儿。
那人说道:“早跟你说了,师妹外出执行任务尚未归还。”不二道:“我方才瞧见她的。”
“那是你眼花了。”说着,他一挥袖子,返还院中。
不二晃有所思,想自己一直无缘得见婉儿,原来并非是她真的不在。
稍作思量,当即遁到院墙上探了个头,只见婉儿正婷婷站在墙边,一旁站的正是之前递话那人。
“顾师妹,这个魏不二实在讨厌。你不想见他就直说,为何总是迁就着?再不济,教训他一番也未尝不可。”
那人说道:“假若师妹你不肯自降身份,这恶人就由师兄我来做。”
婉儿道:“他毕竟从小与我一起长大。惦念着往日的情分,我也该多多迁就一些。况且,我并非不愿意见他,只是我们身份有别,不想让他胡思乱想,到头来一场空。”
不二挂在墙头,呆了半天。
半晌,下了墙头,自顾从大门走进去,叫院中说话的二人大吃一惊。
“好久不见。”他瞧着婉儿,将一个灰布制的包裹递了过去:
“这些灵石还给你。”话到此处,他正想说:“咱们两清了。”
话到嘴边,又想这一句过于寒凉,又吞了回去。
只说道:“我现今做了采购的杂役,公务繁忙,日后恐怕不能常来见你。”
说罢,拱手转身离去了。
走了不知多远,又听见婉儿远远丢来一句:“魏不二,凡人也该知上进、求前程,你日后有什么困难……”
说到此处,稍稍停顿,声音又低了些:“可以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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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上今天的第二章。
正式改为签约状态了。
因为工作依然很忙,所以存稿不太富裕,不过手予尽可能隔三差五更新两章吧。
第二十三章 生死劫
回家的路,着实有些漫长。
魏不二回了自己的小屋,里面空空荡荡,木晚枫并没有等着。
不二想了想,她多半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四下打量一番,屋子里冷清的要命,便一头扎在了床上。
回思今天与婉儿相见的情形,浑身不大自在。
他忍不住在想:凡人想做修士,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为了长生大道,活得更久一些,但活着若是不快乐,活得更久,岂不是痛苦烦忧越久?
便如此刻,他虽然踏上了长生大道,但心里面却一点也不痛快。
他自然晓得婉儿在刻意回避自己,便又琢磨:“她因我无法打开内海之门,只能做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而有意疏远于我。”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何必如此苦恼?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我便是对她再多好感,也不可低三下四地去讨好她,徒降了身份不说,还惹人生厌。”
如此想罢,心里终于好受一些,接着又忽然想到:“我现今成了修士,终于与她步入一个世界,但我偏不将此事告诉她,待日后有所成就时,再叫她大吃一惊才好。”
他一想到这前所未有的恶作剧般的念头,心中便有种踩了红线、踏过禁区的难以言明的暗爽之感,心里头似有一团柳絮乱飞,叫人好不痒的。
待过一会儿,那柳絮渐渐从心头飞的散去,终于又冷静下来:“倘若我因镇海兽的缘故,终身止步于开门境,那就尴尬了。到时候,我一个糟老头子看她貌美如花,还不得气得坟头冒烟儿。不如隐姓埋名躲在杳无人知的角落,不必再去烦扰……”
想着想着,又怪异地升起一股成人之美的圣人情怀,在自我牺牲中享受到了莫名的快感,心头又似闯进一个扫把,把攒了许久的灰尘污垢稀里哗啦扫去。
便在这唰唰唰的均匀扫地声中,他迷迷蒙蒙睡着了。
这一睡,不知带来几多好梦。木婉枫和婉儿两大美人左拥右抱,争风吃醋,轮流坐庄,让他在梦里驰骋逍遥,好不快活。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好梦的画风陡然一变,似有浓密厚重、黑压压的乌云在梦中遮天蔽日,阴森森的冷风不知从何而来,凛冽地刮过,似扫过灵魂般的寒凉上了身,冷得不二立时打了个寒颤,猛地睁开了眼。
只见四周黑漆漆一片,似有恶鬼的眼睛藏在暗处,吃人般盯着自己。
他连忙坐起身子,接着一阵恐怖可怕的心悸陡然袭来,令他胸闷气短,久久不能舒缓。
隐隐间,又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颤动。
低头一看,淡薄的红光在怀中隔着衣衫,一闪闪映了出来。
他连忙扯开衣服,从里面取出一颗米粒大小的珠子,果然是它在闪着红芒。
不二大吃一惊。
按木晚枫的说法,霹雳子丸闪起红芒便是母丸将要自爆的兆头。
当然,只是母丸单独的自爆并不会牵连到魏不二手中的子丸。
如此推算,木晚枫多半遇到性命危险,又或者被什么人追杀,竟然逼得她动起了自爆的念头。
他连忙起床,走出门外。
出了宗门,便入云隐山脉,拿出子丸,四下转着圈子,仔细地观测。
只见越往西南走,那子丸所发的红芒愈亮,便可推测木晚枫所在的方位。
他捏起云遁术的口诀,又激发了一张疾行符,踏着白云向东南方向急遁而去。
心中默默思量着。
根据红芒感应的强弱变化,明显可以感觉到,木晚枫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正东方向移动着。
便可推测她多半是在被人追杀。
究竟是谁在穷追不舍?
他下意识想到二人多年来一直在进行的秘密交易。
先前,他一直纳闷木晚枫从哪里得来的青角。照理说,寻常的青角魔远要比同阶的修士本领高强。
木晚枫现今不过是开门境中期的修为,却时常可以搞到二纹,甚至三纹青角,这实在太奇怪了。
他一直觉得来路不正,却也不大敢刨根问底。
如今再一想,今日的祸事,说不定便是由这青角的来源而生。
甚至,大有可能是木婉枫在获取青角时,被宗盟执法队盯上,抓了个现行。
她只怕落入执法队手里,牵连了云隐宗,这才想到自爆而亡的办法。
想到这里,不二心头一沉,稍稍有些迟疑,足下的云彩也略微滞缓。
宗盟执法队绝对不是不二现今可以对抗的力量。
倘若木晚枫真的惹上了执法队,那命中注定她今该陨落于此,毫无挽救的余地。
想着,他几乎要停下脚步,往回返去。
但身子刚转了一半,背后便似有极寒的冷风刮过,令人胸闷气短的心悸又骤然袭来了。
不二似遭了当头一棒,连忙止住身形。一手捂着胸口,另一手护住后背。
那心悸久久不能舒缓,背后寒凉仍是在不断地侵蚀。
不二运法审视体内,只觉得内海之中的毕蜚果然在皱眉头。
它多半在提醒自己——大难临头了!
他停在半空中,心中暗道:“倘若是大难将至,唯一的可能便与木晚枫有关。可她此刻分明是要独自引爆母丸的样子。”
“便算是她准备连子丸也一起引爆了,我大可以随手将子丸丢掉,也不用担心性命之忧,也绝不会牵连到我……”
“不对!”他方想到此处,心头猛地一震:“假若木晚枫真的激发母丸自爆了,她的神魂依旧存在,执法队的追兵只需要对其使用搜魂术,那立时便能追查到我的身上。”
他越想越是心惊肉跳:“是了,既然遇到宗盟执法队,木晚枫早该激发母丸自爆了,但她一直强撑到此刻,说不定正是要提醒我赶快逃走。”
他立刻又持着子丸,重新向木晚枫逃遁的方向疾行而去。
溜之大吉?从此便要以后面对宗盟执法队无穷无尽的通缉追杀。
更何况,以自己的微末本领,迟早会被捉住,受尽刑罚折磨。
倒不如趁着木晚枫尚未落在执法队手中,强行挽救一把。
倘若对手修为不是高的离谱,携二人合力,说不定觅到活命的机会。
倘若双方实力差距悬殊,自己抵死一搏,也好过日后亡命天涯,饱受折磨。
瞧了瞧手中的子丸,他大概估算了一番,按照自己的遁速和遁向,应该可以在一个时辰之内,在木晚枫逃遁的路线上遇到她。
正想着,手中红芒却闪的愈加频繁,许是木晚枫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连忙使出全力,每踏出一步,便向前射出三丈之远。又取出一张极速符,瞬时捏碎了,整个人遁速陡然增快,似离飞箭一般冲出去了。
……
大约三炷香的时辰过后,到了一处林木茂密的丛林中,子丸的红芒已经有些闪的刺眼了。
不二止住身形,用黑布将它裹了几层,揣在怀中,四下张望了去。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摩擦树叶枝干的响声。他钻到一处灌林中,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望出去。
只见一个曼妙的黑衣身影从远处林中钻了出来。待她遁到稍近的地方,才瞧见一张标致的美人面孔,眉头紧皱,脸色惨白。
女子正是木晚枫。
第二十四章 一波未平
木晚枫不晓得自己到底还可以支撑多久。
她背上有道一尺长的口子,正像沙漏一般流血,仿佛是生命最后的倒数。
最要命的伤势却是在体内,不知被哪一位高人一掌拍到胸口,使得一股怪异的法力在五脏六腑瞎转悠,以致于战斗力大减,只剩了不停逃遁一条路可走。
身后的破空声像冥神的脚步在靠近。
他向后瞥了一眼,三个身着青袍的身影在不远处闪动。
遁在最前头的领队大概是开门境中期的实力,另外还有两个开门境前期的修士。
倘若没有受伤的时候,对上这几人她许是大有胜算,但如今……
一旦落入执法队手中,她的身份和交易的事情都要暴露,后果难以想象。
“就到这里罢,再撑下去也是枉然。”
她掏出霹雳母丸紧紧握在手中:
“我死后立刻将神魂散掉,若是这样仍逃脱不掉,便是命中该遭此劫。”
正要默念口诀,忽然掌心一颤,手中之丸闪过一道蓝芒。
紧接着,蓝芒以某种节奏忽闪几下,母丸也跟着在掌心颤动。
这分明是魏不二在通过子丸传递信息。
而且看蓝芒闪映的亮度,子丸分明就在方圆数百丈之内。
“不要命了?”
她脑海里浮现出不二的身影。
他怎么来了。
想要救自己?
不对,他多半还不清楚她的处境。
就算他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也应该躲得远远的。
难不成,魏不二以为她是在通过引爆母丸的方式召唤他,所以才匆匆赶来了?
“这误会可要命了,我只是想让你快点逃啊!”
想到这里,木晚枫哭笑不得。
心中暗道:等我死后,魏不二还会在林中晃荡,若是被执法队发现,继而盘问出交易的事情,最终便会牵扯到云隐宗,甚至连师尊也会被连累。
也许,她可以再撑一会儿,将执法队引得远一些?
这念头方起,一阵晕眩感便袭来。想是因流血过多所致。
再审视体内伤势,那股乱窜的怪异法力根本没有消停的势头,她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她叹了口气。原本只需自己一个人死掉,现今来看,只有将他一起解决掉。
便调转方向,朝着子丸传来感应的地方遁去。
……
只是些许的功夫便向北遁出了百余丈。执法队的追兵追至身后,只剩了十余丈地。
魏不二却连影子也没有瞧见。
“看母丸的感应,他明明就在附近……”
她扭头四下观望,这一带地上铺了一层厚实的残枝落叶。
“阁下还不束手就擒么?”身后传来追兵的声音:“负隅顽抗,唯有死路一条。”
话音未落,一道风刃嗖嗖作响,擦着木晚枫的头皮过去了。
她心中一凛:再不可拖延了。
当即将母丸用手贴在胸口,嘴中喃喃念到:“神雷以降,电光即逝。唯母子连心……”
听这口诀的意思,竟然是要将母子二丸一并引爆了!
身后追敌许是察觉到前方骤然涌出一阵躁动的能量,连忙一股脑儿追了上去。
但下一刻,却听到一声惨叫。
木晚枫下意识止住了口诀,向叫声传来的方向瞧去,只见落在执法队最末的一人,身子忽然断成了两截倒在地上。
其余二人连忙转过身,面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那领队立时将另一人招呼过来。
二人背对背靠在一处。
那领队心想:敌人虽是偷袭取巧,但在一瞬间将开门境修士砍成两截,偷袭者的本领多半不在自己之下。便道:
“阁下是哪一宗的好手,还请亮个相。”
话音未落,一道红芒利刃从二人身后袭来。
领队捏起口诀,驭了一道风刃迎了上去。
眼看就要撞上,红芒利刃忽地一沉,擦着风刃而过,削进了二人中间。
另一名修士躲避不及,痛叫一声,肩膀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四溅开来。
“硬茬子!”领队连忙举手,驭出一道风刃护住二人。
刃头刚起,一阵旋风从二人脚底窜起来,卷起大片残枝落叶,将视线遮得密密实实。
红芒利刃混在残枝落叶中闪了出来,冲着另一名修士的脖颈削去。
那人的脑袋便从脖子上滚落下来。
眨眼间两名队员身陨命丧,却连凶手的模样也未瞧见。
领队又惊又惧,从怀中取出一张五行金刚罩符捏碎,半空中亮起五颜六色的华芒,眨眼聚成一层光罩,将他四周护住。
便在光罩即将合拢的一瞬间,一颗米粒大小的珠子滚到他身后。
“轰!”的一声巨响,珠子炸裂开来。
爆炸的冲击力扬起满天碎屑和残枝枯叶。
领队一声惨叫,被轰出三丈之外。
正是头晕眼花,将近昏迷之时,一道灰衣身影从枯枝烂叶堆中窜了出来。
领队慌忙护住身前。
但紧跟着,一道红芒利刃自他身后削来,将整个人拦腰截断。
木晚枫瞧着转瞬间发生的一切,目瞪口呆。
灰衣身影也在原地呆站半晌,许久才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庞,正是魏不二。
“你……”
木晚枫瞧着他,“你把他们都杀了?”
只瞧他方才露的这几手,修为高低先不说,身法和杀人的手段干净利落,简直比常年坐镇甘陇西北,身经百战的战斗修士不妨多让。
“都,都死了?”此刻,魏不二也没有回过神来,不敢相信自己顷刻间竟杀了三个开门境的修士。
而且,似乎没有太过费力。
其实这全在情理之中,这些年他与树中人的红芒利刃拼斗数十万招,论起战斗技巧和闪避身法,早已高出同阶修士太多,只差实战而已。
“我杀人了。”他喃喃道。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方才万分紧张来不及多想。
此刻危险一去,看着驭使红芒利刃的右手,脑袋有些发懵——
杀人了,杀的还是执法队的修士,当真闯了大祸。
又恍惚了半晌,才看清木晚枫面孔,指了指她手里的母丸:“我不杀了他们,你就该玉石俱焚了。”
人总算清醒过来,说道:
“我的木大仙师,我就说这买卖太要命,叫你趁早歇了罢!你压根没有听过我的劝。”
“我福大命大,”木晚枫心里一暖,勉强笑了笑:“命硬的很。”
说罢,忽然回过神来,“你什么时候有了这般本领的?”
不二道:“这事容后再说。”
回头跟你算账。木婉枫想着,又指向地上的尸体:“快把他们烧了,把此间的打斗痕迹消了。”
“执法小队的队长都随身带着魂牌,陨落之后,在宗盟驻地内,与之相连的魂牌会自动感应,”她说话的声音仓促又有些发抖:
“再过不久,宗盟便该派人追查此事了,我们得尽快离开。”
不二道:“他们的神魂是不是逃走了?”
“无妨。没有魂器,开门境修士的神魂顶多能在外界存活几炷香的时间。”
不二这才放心,捏起口诀,唤出一团拳头大小的火球,方要扔向那领队的尸体。
忽然,一阵更加强烈的心悸袭来,几乎叫他喘不过气来。
紧跟着,不知多远之外,听到穿林过叶的响声,几道强大气息隔着数十丈的距离,毫不遮掩地锁定了二人。
二人相视一望,皆是慌了神:
“通灵境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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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本在起点新发表的小说,能有获得这么多支持,手予衷心感谢各位。
为表谢意,今日再更一章……
第二十五章 往事多烦忧 来世颂欢愉
豆大的汗珠往下落。
魏不二背着木晚枫,发了疯地往前遁。
周围的林木向后倒退,连成一片模糊不清的颜色,像画师潦草的涂鸦。
木晚枫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
今日,她在生死线上游走了数次,伤势和疲惫都成了催眠的良药。
紧靠在魏不二身上,他身上的气息往她的鼻子里钻。
虽然是汗臭味,但却不大招人厌。
这种要命的时候居然还能生出乱七八糟的心思,木晚枫也不禁有些佩服自己。
回头望了望,与二人相隔数十丈外有三个身影。只看法力威势,便晓得远非二人所能对付。
她回过头瞧不二。
若不是他的身法和遁速远比寻常的开门境修士厉害,二人恐怕早就落入敌手了。
饶是如此,身后追敌还是一点点拉近,被追上是迟早的事。
一想到落入执法队手里的下场,她又忍不住拿出母丸。
“别,别啊!”不二大口喘着气:“你要死早说,我就不来了。”
“还顾得上说话,”木晚枫道:“我让你来了?你要是不想死,就把我丢下。”
不二心想要不是毕蜚瞎指挥,他早就溜了。
此刻却顾不上搭理她。内海中的法力所剩不多,想来也支撑不了多久。
其实,身后的追敌早就失去了耐性。
谁也没想到,追一个开门境中期的小子竟然会耗费这么久。
此事若传回宗盟驻地,一定要沦为笑柄。
只庆幸前面的小子渐渐显露法力不支的迹象,再撑也就是盏茶的功夫。
领头的心中暗道:这女子前程一宗禁品交易,一旦挖到背后线索,真是天大的功劳。
想着便有些眼热。
便在此时,前面的修士从三尺高的半空坠了下来,紧接着一步踏到地上,再一弹射出三丈之远,竟然比原先还要快上一线。
“凡人的轻功?”一人喃道。
“也不大像,”领头的说,“你看他每一次落地,除了肌体用力,还驭使了些许法力,好似是把凡人轻功和修士遁术结合在一起……”
“管他呢,”另一人道:“他这样做,一定是法力马上耗尽,再过一会儿体力也耗干了,就等着死罢。”
便是这样一追一赶,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魏不二一路狂奔,法力早就耗干,腿脚也软的厉害。
木晚枫只剩模糊的意识,看他喘气如狗,也晓得他是强弩之弓,难以为继。
“你快将我丢下去。”她轻轻说道。
“别说话。”不二将她从身后搂到身前。她人一翻转,才发现身后追敌只剩三十多丈。
一个修士喃喃念咒,一团蓝色巨蛟般的虚影自其背后升起。
虚影吐出一道碗口粗的水龙,向不二撞了过来。
“镇海兽是水蛟么?水龙术的神通。”木晚枫喃喃吟道,心中又暗自琢磨:“假如有一天,我能步入通灵境,幻叶涅槃碟会带来什么神通呢?”
下一刻,便觉得浑身一震,一股巨力灌到了不二背上,将他整个向前击的飞了出去。
原来是再替自己挡招。木晚枫这才明白过来,抬头看了看魏不二的脸,一时发了呆。
巨力又穿透魏不二的胸膛冲向她,让她血气翻涌,脑袋直发懵。再往前看,隐约瞭见不远处有棵百丈高的大树,枝叶繁茂旺盛,树干中间开了丈宽的大洞。
“就要死在这里么?”她闭上眼睛:“风景还不错。”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胆战心惊中卑微地活着,今日总算解脱。
紧跟着,意识便模糊了。
不二则借着冲撞之力滚进了树洞。
领头修士笑道:“这小子累的傻了”。念了御火术的法诀,唤来一颗大火球开路,带头杀向洞中。却不等迈到洞门口,三道红芒从洞中削了出去,顷刻间三个人身首两分,血洒当场。
……
树洞之内,幽幽暗暗。不二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看着地上三具尸体只道命大。
“这姑娘是谁?”树中人问道。
不二扭头一瞧,才发现木晚枫躺在地上人已昏去,便将她扶了起来:“本宗碾冰院的一位师姐,名叫木晚枫。”
“臭小子,”那人似乎不大高兴:“这世间最属女人麻烦,扰人心智,叫人烦忧。你方打开内海之门,还未有半点成就,便开始贪恋美色,日后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别胡说了。”不二连忙止住他:“我跟她之间,没有半点男女之情。”
“原来如此。”那人似乎点了点头:“我就说,凭这姑娘花容月貌,怎么会看上你了?”
“……”
不二被他一句话击出内伤,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是谁的弟子?”
“木师姐师承宝慧师叔。”
“哦?”那人便想:也不知宝慧的臭脾气,有没有传给徒弟。
说着,驭了一道红芒,直潜入木晚枫胸口膻中穴。
木晚枫浑身颤了一下,眉头微微一皱,却没有醒过来。
“她体内有一道旁人的法力作祟,老夫帮着化去了。但筋脉伤的不轻,一个月之内不得轻易走动,半年之内不可驭使法力。”
说着,又道:“你们两个怎么惹上了执法队?”
不二被他问的一愣,张了张嘴——总不能把两个人做的交易说出来吧?
正犹豫着,那老者哼了一声:
“算了,乱七八糟的事,老夫也懒得管。你小子本事没学多少,惹祸倒是挺在行。”
“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该杀了我。”不二道:“我只不过杀了三个开门境的修士,你的罪过可比我大多了。”
“老夫杀了人,自有办法让任何人都察觉不到。”老者道:“你做得到么?”
“这……”不二挠了挠头,转身便要出洞:“我去毁尸灭迹。”
“你以为把尸体烧了就万事大吉了?”老者道:“其他人还好说,那领头的身上多半有保留神魂的魂器,你须一并销毁了。”
说罢,传给不二一套搜索和驱散神魂的口诀,又教了些销毁痕迹的法门。
不二听罢便出了树洞,果然在尸体附近寻到一枚黑色戒指,里面藏着三个人的神魂。
他按老者所教,销了打斗和追击的痕迹,又将戒指带到一僻静之处,将神识沉入戒指,看到了三个瑟瑟发抖的虚影。
不用猜,这三人肯定晓得木晚枫是如何获取青角的。
只可惜,当修士只剩神魂状态的时候,似乎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要想获得讯息,唯有搜魂可试。
但若是强行搜魂,又会对修士的神魂造成难以逆转的损伤,甚至会导致其无法再入六道轮回。
不二想了又想,终究放弃。
他固然好奇之极,但仍是无法做到心狠手辣,毫不顾忌已死之人最后的渴求。
尤其是看见虚影瑟瑟发抖的样子,便好似听到了哀伤的祷告声。
“唉!”
他盘腿坐下,双手相合,比划了几个颇为复杂的手势,口中喃喃念道:“凡躯陨,神魂现,往事忧烦多,来世颂欢愉……”
便在安详的吟诵中,那三团虚影发出了淡淡的微光,稍过不久便一头扎进了泥土之中,再也瞧不见了。
那人教给不二的,一套是将神魂彻底打散的口诀,另一套则是借鉴了佛修的超度法门。
以不二的秉性,自然选择了后者。
此刻,他静静瞧着,心中恍有所思:
有朝一日,若我身陨命丧,只剩神魂,但愿也能得此善果。
……
返还云隐宗内的时候,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分。
一路上寂无人影,很是冷清。
不二背着木晚枫,返回了云隐山脉深处自己搭建的木屋中。
刚把房门关上,便听见背上的佳人说道:
“臭小子,你隐藏得够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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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无意中看到qq阅读竟然也有两位书友打赏,一个是夜戬,另一个是杨林锋,感谢二位!
对了,今天应该还有一章。
第二十六章 不可言说
房中没有点蜡烛。
满月的光隔着纸窗倾泻而下,照的四处光亮。
“你什么时候醒的?”不二道,“也不吭一声。”
“刚醒不久,”木婉枫道:“一炷香的功夫。”
魏不二松了口气——老伯的行踪应该没有泄露。
他捡了一些残叶铺在床板上,又把外套脱下来铺上,算是临时搭了个床褥。
接着,把木晚枫扶到床沿边坐下。
“这是哪里?”木晚枫眼睛半眯着,好像还没有从昏迷中彻底清醒过来。
“云隐山脉,离宗门三十多里地。”
“还算清静……行啊,你小子什么时候改作木匠了?偷偷盖了个房子,连我都不知道。”
不二道:“就是怕你捅娄子,专留下收尸的。”木婉枫道:“那三个通灵境的修士呢?不要告诉我,他们都被你……”
“也算福大命大。”魏不二道:“我们眼看就要被追上,不知从哪里传来奇怪的哨音。那三人听到跟着了魔似的,转头就走了。”
“除魔令?”
木晚枫道:“难不成有大队角魔出没?”
“管他呢,”不二道:“跟我们没关系。”
“若真有大队角魔集结,有助于我们脱身的。”
木晚枫说着,又想起先前被不二杀掉的三个开门境修士,问道:“那三人的尸体……”
“早就处置妥当了。”不二便将毁尸灭迹的过程大抵叙了出来。
“行啊,成行家了,杀人放火的事情没少干过吧?”木晚枫道:“说罢,什么时候打开内海之门的?”
说着,面色一冷:“你该不是憋着什么坏,打算趁我不注意,阴我一次吧?”
“我的木大仙师,”魏不二举起右手,对着九霄云殿诸位星君发誓:“你不来找我的麻烦,我就谢天谢地。再说,我若是想害你,现在正是大好机会。”
“哼,这个用你提醒?不要跟我斗圈子。”
不二早知躲不过盘问,又记得树中老者千叮咛万嘱咐,不许透露他的存在,只好拿斗笠前辈来顶缸,将自己打开内海之门的过程真真假假说了。
“你是说,斗笠前辈寻了位高手,强行帮你打通了内海之门?”木晚枫下巴快要掉地,“还有这种好事……能不能拉我一把?”
不二道:“你要是跟我一般勤勤恳恳扫几年院子,指不定还有更美的事。”
“以为我没有扫过么?”木晚枫道:“我扫院子的时候,你还没进娘胎。”
不二道:“那自然是您厉害。”刚要松口气,又听木婉枫道:“不对!”
她眼神里精光一闪,“你才修行了几年?就能杀死三个同阶修士?别说你是什么修行天才。你当杂役那些破事我清清楚楚的。”
经她一问,不二才想起今日酣畅淋漓的一战。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办到的,只是战斗中随意一瞧,便看出那三人的站位、出招、守势处处都是破绽。
云刃诀?
倘若真的云刃诀的缘故,便了不得了。树中前辈曾说过,云刃诀只是某一门功法所附带的功决,那这门尚不知名的功法岂不是更加厉害?
想到这里,不二愈加好奇,树中老者究竟什么人?
“说实话,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他说道:“那三个修士注意力都在你身上,反叫我得了便宜。”
木晚枫旁敲侧击,软硬兼施,仍是问不出半句实话。
“好你个臭小子,”她说道:“你日后别想从我这里讨得半点好处。”
“我正要说这事,”不二道:“这杀头的交易再做下去,咱们迟早得把命丢了。”
“你不乐意做就滚蛋,我也没指着你,”木晚枫道:“咱们两个从此再无任何瓜葛。”
“有几条命够你折腾?”不二也不知哪里来的脾气,指着她背后的伤口,“你当今日只是意外么?执法队早就定盯上了你,我不想给你收尸……”
木晚枫何曾听见不二用这般严厉的口气跟自己说话,一时楞住了。
呆呆看了他半晌,只见眼神里满是诚挚,这才强忍住发脾气的冲动:“好了好了。”
她轻轻摆了摆手,作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语气却柔和了许多:
“我的货源给执法队连锅端去,你便是想做也没有机会了。”
“端了?”不二心头一沉,想自己还指望木仙师的魔角挽救大道生涯,眨眼间竟泡汤了。默了半晌,又问:
“你可晓得,哪一族的角魔传承了毕蜚的血脉?”
“你问这个干吗?”
不二便将毕蜚的情况大概说给她。
“原来如此。”木晚枫恍有所悟:“竟是要用角魔的精血来制作神魂连通卷轴。”
“我从未听闻过毕蜚,”说到此处,她摇了摇头:“更不晓得你想知道的情况。”
说着,话语中颇有些抱歉的意思:“可惜了,若是货源渠道还在,我还能试着打听一番,说不定有所收获……”
“没关系,”不二苦笑一声:“我原也未抱什么指望。”
其实,他心中当然有些失落。
经过这番折腾,他原先的计划毫无疑问泡了汤,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我早就做好准备,去西北一试身手了。”
“却不知那里的角魔够不够我杀的,嘿!”
他试着开了句玩笑,但说出来才发现根本不好笑。
“甘陇?”木晚枫听得心中一动。
那里太危险了,十之三四的低阶修士要死在战斗之中,葬身青江水底的。
她方想开口相劝,但话到嘴边又收住了。
便算将他劝止住了,又有什么用?
无法唤醒镇海兽,就意味着不能突破通灵境,往后顶多活个一百五十多岁,便该寿终就寝了。
对于修士来讲,三四十岁折腰与一百多岁寿元终止,似乎也没有什么分别罢?
便如自己,多少年来,一直胆战心惊活在悬崖边上,除了那可不可言说的秘密之外,还不是为了大道长生、逍遥天地的梦想?
“西北危险,”她思虑良久,最终只汇成了一句话:“你多添几分小心。”
此话说罢了,屋里莫名陷入良久的沉默。
两个人谁也不知道再该说什么,怎么说。
谁也没有挪动,但彼此的距离却好像更近了。
在一日奔波疲惫的作用下,木晚枫渐渐合住了眼睛。
这一觉,她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甚至,做起了久违的美梦。
不二则靠着墙壁,一夜难眠,望着甘陇的方向,琢磨黎明什么时候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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