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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刀手予     不二大道txt下载     不二大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二章 法华寺菩提院首座-圆引

    (一)

    甘陇,墩荒。

    法华寺菩提院驻地。

    静室一间,木桌一方,蒲团一叠。

    檀香渺渺,木鱼悠悠。

    梵音浩浩。

    法华寺【三堂】【四院】【一阁】八大高僧之一,菩提院首座、悟道境修士——圆引,正在屋内闭目观修。

    昨日,他方得方丈传信,知西北将有要事商议,便放下手中诸事,连夜赶了过来。

    屋外传来年轻僧侣的声音:

    “上师,常元宗陆盈前辈求见。”

    圆引睁开眼睛,面露异色,心里喃道:“怎么这位施主也来了?”

    在法华寺,但凡修为步入天人境的僧人,观修之时,便少人叨扰。

    皆因佛法最是讲究一个悟字,也许片刻顿悟,得法机缘,便抵得上百年清修。

    不过,圆引此刻显然未寻到机缘的影子。

    而陆盈身为全知大道的笃行者,想来已经算到了这一点。

    少许,他和声回道:“有请。”

    不久,一个容貌极美,气质娴静高雅的女子缓步进来,“圆引大师,陆盈冒昧来访,还望见谅。”

    圆引笑道:“不妨。世间僧众本就是叫人叨扰的。不然,如何普渡众生。”

    说罢,行了双手合十礼。

    心中又不禁感叹,陆盈素以美貌著称,他心中早有准备,但真亲眼相见,仍不免感叹一番。

    又在心内自嘲:和尚如此,凡俗便更不必说了。

    礼罢,将陆盈请到座上,叫门僧赐了茶。且问来意。

    陆盈回道:“三百年前,陆某曾在昆弥聆听大师道场,讲的是心如止水,忘情绝欲之道,时如醍醐灌顶,从中极有所获,而后才得以太上忘情法步入悟道境。陆某感怀大师授法之恩,一直想再见一面,却因鄙宗宗主委以镇魂塔镇守一职,赴任之后,俗世繁杂,未能如愿。”

    圆引听了,便想起修士界中偶闻的传言,心道:“曾听人讲,陆盈年轻时曾有一位心爱之人,苦恋日久,似乎还因此耽搁了大道。怪不得要来聆听那忘情道场。”

    人却谦道:“佛家的忘情来自四大皆空,无我无他,是为空性;道家则讲究太上忘情,忘情而至公。两者虽有相通之处,但也天差地别。施主得以成道,乃是个人机缘,与贫僧的道场并无关系。更何况,我本不擅忘情一道,三百年前的昆弥,也是代圆通师兄授业,讲得浅薄粗陋,恐怕帮益寥寥。”

    “大师过谦了,”陆盈摇头笑道:“是否受益,只有聆听者本人知晓。旁人如何,我无权多言。但我实实在在得了好处。”

    她喝了一口茶,稍品茶中解脱自在的禅意,“今趟西北之行,因本堂堂主另有要事,我代堂主来此议事。恰听闻大师也在,按耐不住欣喜之情,特来叨扰一番,”

    说着,歉意一笑,又从袖中取出一个方盒,“这盒中之物,是一枚净月舍利。乃是贵寺净月禅师圆寂所遗,我偶然与它相逢,又知大师修得是净月禅,才敢取来讨喜,也算报还当日授业之恩。只盼大师莫要嫌弃。”

    圆引当即失声。

    他是有所成就的得道高僧,这般失态算是罕见了。

    只因这枚净月舍利,于他而言实在太过重要。

    宏然界的修士讲求大道。大道有千千万万。功法又有万万千千。

    对于佛门弟子而言,亦有万千大道,但成就大道靠的却是数不清的禅定法门。禅定法门,又分为小乘禅、大乘禅、密乘禅三大类。细分则更多了,譬如健行、宝月、净月、月幢相、一切法涌、一切法印、观顶帝相、随流向,等等诸多。

    圆引修的便是净月禅。

    这门禅法,最早由数千年前,法华寺宏然界分院第十二代弟子净月禅师开辟,讲求心灵净化,解脱自在。

    净月禅师圆寂之后,净月禅由其弟子延传,但其毕身修为所化舍利却不知所踪。

    圆引自修净月禅之后,曾多次探寻净月舍利,却始终无果。

    此刻相见,失态也在情理之中。

    他在心中盘算,默了许久,才苦笑道:“这枚净月舍利,的确叫我心动。还请陆施主道明来意,否则,我也收得不安心。

    圆引的话,说的已经十分明白——陆盈此番献宝,显然别有目的。

    三百年前,陆盈或许的确从他的道场学有所获。

    不过,此中恩惠,比起这枚净月舍利,实在微不足道。

    这枚舍利,他盘算良久,也是轻易收不得。

    只因修士步入悟道境之后,因获天地至理,升起敬畏之心,大多数人开始讲究因果。

    尤以佛门为最。

    净月心想,此刻厚着脸皮,收下这门舍利倒是小事,起了大因果,再想了结,那便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还请大师宽心,”陆盈显然看出对方心中所思:“大师敬因果,陆某何尝不是。三百年前道场,也是我的因果。但以陆某的修为,想在修行和大道上提点大师,可谓痴人说梦。我想来想去,也只有借这枚净月舍利,才能了却因果。”

    她将方盒放置桌上,“这枚舍利固然珍贵,但于陆某,于旁人而言,并无太大的意义。得于大师手中,才算适才适所。”

    圆引却仍是不语,静静看着陆盈。

    陆盈见此,知道他心中顾忌实重,自己别无所求反倒令人生疑。

    便将方盒轻轻推向圆引,才道明另一番来意,“此番前来,陆某也有不情之请——想借大师的【隐菩提】一用,不知是否有此机缘。”

    圆引便问何用。

    陆盈笑道:“我这几日想收一位月林宗后辈为徒,推算一番,恐怕要用到大师的隐菩提。用时大概在十日之后,用完即可奉还。”

    圆引听了,心中暗道:“十日之后,岂不是三宗合议之时。也不知隐菩提与收徒有何关系。”

    他又在心中盘量一番,心想隐舍利功效,在于隔绝探查,或是改变气息,或是隐瞒实情,无有伤天害理之用,借给陆盈几日,并无大碍。

    而自己得到净月舍利之后,也并非要长期保有,只需几日探究舍利内究竟,再将其奉还,两人之间的因果便不算很大。

    他又突然回过味来,暗道陆盈厉害。

    想来,陆盈拜访,最初的目的便是【隐菩提】。

    但她却以报恩引入,而后才提所求。

    既得所求,又增情义,一举双得,自然不过。

    如此思量一番,便从袈裟中取出一枚未经打磨的红色菩提,轻轻一送,落与陆盈手掌间,笑道:“陆施主有大智慧。”

    “俗人只有俗套路,”陆盈得了菩提,郑重收下,又微微一笑:“还请大师包容。”

    圆引新得净月舍利,很想马上拿去观修。

    但千百年修行的道行还在,怎会有半点失礼。

    便请门僧端来几盘佛家果品,与陆盈闲聊起来。

    他想起前不久听到的传闻,正好心中有些好奇,便问道:“我听寺中僧人讲,前不久镇魂塔有邪魔作乱,逃去两个厉害人物,不知是真是假。”

    问完,又觉得陆盈也许会有些为难,便补救道:“施主若是不方便讲,我也不是很好奇的。”

    “何妨。”陆盈面有叹息之色,“便算我今日不说,过几日三宗合议时,也该公布于众了。”

    便开诚布公,将前几日镇魂塔发生的事情道了出来。

    大抵便是执法堂在镇魂塔的镇守刑南路,勾结欲姑与五阴散人,企图放出关押在镇魂塔的诸多邪魔妖孽。她虽及时应对,叫刑南路与五阴散人伏诛,但欲姑残魂逃去,压在镇角塔内的紫角魔蛮斯卫也趁乱逃了出去。

    圆引听了,不免有些吃惊。

    “此獠脱困,实乃我人族劫难。”

    他早听过蛮斯卫之名,知道此魔身怀不死鸟血脉,近乎不死之身。现在虽只是紫角巅峰修为,但天赋异禀,若有朝一日步入黑角之境,一定会是人族大敌。

    他又想到角族中最厉害的那一位,再加上可能步入黑角的蛮斯卫,面色当然沉重起来。

    忽然开口问道:“不知这次三位宗主将我等召集与此,是否与此有关。”

    陆盈默声不语,放下手中的茶杯,轻轻扭头,向西北——青疆的方向瞧去,目光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二)

    降世营,月林宗驻地。

    秀秀的师傅——方敏房中。

    “被陆前辈看中,是何等的荣光?”

    方敏涨红了脸质问秀秀,尤显得怒气冲冲,“你是要气死为师么?”

    秀秀红着眼眶,一言不发。

    “我的秀秀啊,”方敏气道:“你往日那些机灵劲儿呢?怎么遇着一个男人,就跟着犯了傻?你倒是给我说一说,为什么不肯答应陆前辈?是不是因为魏不二?”

    她说着,怒气冲顶,挥手招来一柄佩剑,便要往出走,“倘是这小子误了你的前程,看我今日砍断这小子的腿。”

    “您老瞎想什么?”秀秀这才笑道:“这跟魏不二有什么关系?我只担心怕拜陆前辈为师,就不能伺候您老人家了。常元宗人生地不熟,又是大宗上宗,厉害人物多着呢,我一个笨丫头,孤零零过去,您就不怕我被欺负么——我不管,说什么我也要待在咱们月林宗,跟您待在一起。”

    秀秀说罢,连忙耍赖皮似的凑到方敏身旁,抓住了方敏的袖子,这才感觉到踏实了许多。她今日见到陆盈了,这个女人给她的感觉很不好——她身上好像有种旋涡一般的气场,不停地将四周的东西拖拽进去,步入危险的境地。

    陆盈说话时,又散发着让旁人难以拒绝的气质。

    秀秀差一点被卷入旋涡,但在即将答应的瞬间,终于清醒过来,拒绝了对方收徒的提议。

    继而,她发现这女人身上有一种极其危险的光——那是一种幽深的、不见尽头、黑漆漆的感觉,仿佛会将自己带向无底的深渊。

    她现在想起,都觉得不寒而栗。

    只想躲得远远的。

    “为师何尝想你离开?”方敏面露不忍之色:“但你现今入了心障,修行止步不前,如何能耽搁得起?”

    秀秀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嘴上却道:“一个臭男人而已,我会稀罕他么?明日便将他忘得干干净净……”

第三百六十三章 关于去与留的抉择,关于生与死的执着

    (一)

    “将魏不二逐出本宗?”

    在云隐宗驻地议事房内,狗戴胜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李青云,“掌门师兄还请三思啊。”

    他说话时有些激动,连手中茶壶也不禁重重落在了桌子上。

    这屋内只有李青云、顾乃春、元贞、张剑锋和他五个人,商议的自然是魏不二退宗一事。对此,狗戴胜当然是坚决反对的:

    “不二于本宗有大功,我们这些年本就有些亏待他,现今再逐出去,岂不是叫人说我们薄凉?”

    茶壶还在桌子上摇摇晃晃地作响,他伸手一把按住,接着说道:

    “这几日降世营大比,本宗分院小队连吃败仗,唯有不二和碾冰院小队连连取胜,一枝独秀。这样的本事,在本宗通灵境弟子之中,也是鹤立鸡群。他一介杂役起步,做到今天的地步,可见不仅天赋异禀,人品心性也难能可贵,未来定是本宗扛鼎栋梁之才,我们只因迁宗之事,便将他逐出师门,等日后不二在旁宗有所成就,我们悔断肠子也该晚了!”

    魏不二在西北已经呆了不少年头。

    狗戴胜亲眼看着他在西北扎下跟,又带着碾冰院几个姑娘,在险恶的蛮荒丛林中安身立命。

    低调,干练,务实,是他对不二的印象。

    这个小子,他很欣赏。将不二逐出云隐宗,他绝不愿意看到。

    “掌门师兄有说要将魏不二逐出本宗么?”

    元贞见狗戴胜怒气勃发的样子,也忍不住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据理力争,“师兄说的分明是请。一个通灵境的小子,需得你如此吹捧么?魏不二入本宗这么多年,他资质如何,我们哪一个不清楚?”

    他伸手指了指南方——这是黄宗裳在昆弥边界消失的方向。

    “当年若不是黄宗裳动用了自家干系,甚至不惜将往日的人情用去,为他开启了内海之门,疏通了经脉,他现今还在合规院里扫院,还敢说天赋异禀……”

    说到这里,元贞方觉得自己显得过于愤怒了。

    他稍稍顿了顿——事实上,他与魏不二并没有什么大的过节。

    无非是在西南月昔山分配释灵阵之时,对魏不二有些不满。

    又或者,作为宗内的执法长老,他本能地觉察到在魏不二貌似忠厚的面孔下,隐藏着某种危险的,甚至影响到云隐宗安全稳定的因素。

    当然,这些理由,都不足以让他站在赶走魏不二的立场上。

    让魏不二脱离云隐宗的理由只有一个……

    他停了片刻,又复还坐回椅子,轻轻举起茶杯,喝了一口,以示自己其实很冷静,“我们且不提魏不二立功也好,天赋异禀也罢。现在李云憬指明了要他脱离本宗,否则我们迁宗大计落空,西北百余名长老弟子性命堪忧,总不能为了他一个人,跟李云憬作对,葬送了掌门师兄之前所有的努力吧?”

    他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多言,只因这缘由太过强势,足以叫他在方才的口角战争中稳操胜券。

    狗戴胜原还憋着一肚子话,要与元贞辩驳,但提起李云憬,一时间脸色难看,也不知该说什么。

    李青云见室内沉默,便又问顾乃春和张剑锋的意思。

    张剑锋回道:“一个通灵境弟子,去留并不重要。若是为了西北大局,请出去也好。做李大帅的徒弟,拜入常元宗,魏不二也应该乐意。”

    李青云点了点头,又瞧向顾乃春。

    “我意与张师弟相仿,但有一件事,需得慎重考量,”顾乃春发言之前,已暗自思量了许久,故而一语点中了掌门的心思,“月昔山灵脉的地契上还写着魏不二的名字,此事当如何解决?”

    顾乃春的话,像石子落水,扑通一声响,溅起了四面的水花。

    在场几人又为此争执起来。

    除了狗戴胜,其余几人都是差不多的考量。

    相较于西北众弟子,魏不二在云隐宗的去留大抵是无关紧要的。他留,只是一个通灵境弟子。他走,日后成为常元宗弟子,也无人关注。

    如果不是他与月昔山的地契关系,恐怕此事根本不必商议。

    在众人口角战场之外,李青云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往窗外瞧着——

    他竟看见魏不二忽然从那边房门中走出来,径直去了藏书房。

    他心中哀默甚大,冥冥中觉得,这道背影,往后要陌生了。

    而数十年前,那个在山路上扫着地,磕头磕出血来的少年杂役的面孔,却一定永远刻在他心里了。

    (二)

    天色甚好,日光灿烂,有点像何无病的脸色。

    何无病走入密堂驻地,某间营房。犹如走入自家营地。

    一个面色泛着尸白的男子坐在营房中央的木桌前翻看资料。

    这男子名叫陆葬常,地桥境修为,是密堂私密执事。

    何无病与他打过几次交道。

    听见脚步声,陆葬常抬头看了看,旋即低下脑袋,满脸厌恶的神色,

    “我这里不招待神经病。”

    “葬常兄,”何无病毫不在意地走在他面前,双手撑在桌子上,“我知道你们在找什么。”

    “嗯?”

    陆葬常缓缓抬起头,惨白的脸上有布满血丝的眼睛珠子。

    “预见未来的人。”

    何无病精芒一闪,眼神厉若豺狼,“有神通也可以。”

    “砰。”

    陆葬常面色一厉,手掌不觉中拍了一下桌子,杀气在营房内回荡。

    他猛地站了起来,闪电般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何无病的脖子,用力捏住。

    何无病脖子上的青筋很快暴走起来——陆无常似乎真的要掐死他。

    “紧张什么?”虽然有种窒息的感觉,何无病还是咧嘴笑了笑,“天知道你们的目的。”

    陆葬常的手却牢牢掐着他,没有半点要松开的迹象,“那你还来找死?”

    “有个人选……”

    “你会这么好心?”

    “有,有条……”何无病断断续续说着,脸快憋成了紫色,“条件。”

    最后两个字差点说不出来。

    陆葬常这才放开了他,恢复了死尸般的模样。

    “真是舒服啊。”何无病用手轻轻摸了摸脖子,似乎还在回忆方才的感觉。

    “神经病。”陆葬常满脸恶心,“我听着呢。”

    “一道密堂五阶匿身符。”

    “有六阶的要不要。”陆葬常冷笑道。

    何无病嬉皮笑脸,“何必这般不近人情呢?”

    “你用一个通灵境修士的信息,”陆葬常满脸嘲讽,“就想换可以在悟道境修士面前隐匿身形的符箓么?”

    “你怎么知道是通灵境?”

    陆葬常道:“预知类修士勘破天机,多遭天谴,横死者无数,有几个人能活过地桥境?”

    “这倒是未曾听闻,四阶总可以吧?”何无病商量道:“再低我也用不着了。”

    陆葬常微微点了点头,“我没时间跟你耽搁。”

    “云隐宗苦舟院的修士,”何无病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木制符箓,递到陆无常手中,“都在这里面。”

    “魏不二?”陆葬常将神识沉入符箓,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毕蜚?”

    “你可以先确认一下,”何无病笑了笑,“匿身符回头给我。”

    他说着,起身准备告辞,转身的时候,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

    他的脸转向门的方向,嘴角挂起诡异的微笑弧度,“这人别弄死了,还有点用处——我们峰主叫我盯着的人。”

    “如果是假的,”陆葬常满不动神色地收下了符箓,“你就死定了。”

    (三)

    蛮荒。

    被李云憬发现之后,不二的溜遁之计便算彻底破产了。

    一通惩戒到底是免不了的。

    李云憬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似乎是某种类似蛊虫的秘术,将不二的神魂折磨的死去活来。

    不二咬着牙,一声不吭,硬挺过去了。心中只暗道:“藏身乃是战略撤退,但跪地讨饶便是骨气的问题了。看李云憬的模样,善了绝不可能。横竖这一遭躲不过。我总归要活出些骨气来。”

    但浑身湿漉漉地往下滴汗,可见此痛痛及神髓,非常人所能试。

    蛮荒林中本就阴暗,凉风袭来一些,再加上方才蚀骨的疼痛,叫他浑身打着寒颤。

    惩戒过后,李云憬才冷冰冰说道:“我对门下弟子,素来仗义宽待,但哪一个若是不听话,耍滑头,弄心思,甚至背叛师门,我比旁人要心狠的多。今次念你是初犯,只作小惩大诫。但若再有下次,我祝你在地府安好。”

    说着,冰凉的目光在不二身上兜转了圈子,“你那一具分身倒是有趣,但别只作跑腿的用处,有空也可管管修为,或许将来派的上大用处。”

    说罢,在不二身上又留了一道标记,玉臂一挥,似老鹰捉小鸡一般,卷入袖袍之中,直往降世营返去。

    (四)

    施完惩戒之后,李云憬果然不再纠缠,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只剩不二满肚子郁闷,不停地琢磨自己到底在哪一个环节出现了疏漏,竟被李云憬察觉到了分身的存在。

    “这几年,我事事小心,慎之又慎,每一次出手,都做万全的准备,如何还是露出了马脚?”

    又想李云憬这女人,平时看着不声不响,不甚防备,但关键时候来这么一手,真是要了自己的命。

    他在脑中将这几年自己暗中的筹划仔仔细细过了一遍,暗自猜测问题多半出现在灵气标记转移的过程中。

    不过现今再怎么猜测都已晚了。

    只好暂时作罢,盘划接下来的打算。

    走是走不掉了。

    生死灾劫也躲不过去。

    唯有思虑如何应对。

    他一度想坦白一些事情,再请李云憬出手。

    但从灾劫中看到的朦胧景象而言,这次劫难似乎与李云憬并无干系。

    而自己所面对的大敌,似乎是悟道境修士,李云憬更不可能为自己得罪这样的大人物。

    如果向李云憬求救,就不免说出关于毕蜚的秘密——他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大妥当。一来即使说出来,也多半无济于事。二来,毕蜚预测灾祸的能力,是自己在李云憬魔爪下保命的重要底牌,怎么能轻易告诉对方。

    事到如今,一切只能靠自己,死中求活。

    他所能依仗的,就是在祸至心灵场景之中,看到的那朦胧一幕,和浑身血肉被抽干的感觉。

    “修士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我既然走到这个世界中,就该有这个觉悟。万事再难,只要冷静下来,总可以寻到突一线生机。”

    面临几乎无力抵抗的生死危机,他想起了青羊镇往事。

    却再也没有当时的慌乱和无助,在屋子里缓缓踱步,万分冷静地思量着下一步的应对之策。

    (五)

    往后的几日,不二开始不眠不休地奔波起来。

    本尊在西北继续留守,一方面为了稳住李云憬,按降世营的安排参加营内比试,还带着碾冰院众人稳稳的赢了几场;另一方面,则抽空走访了西北营内所有藏书典籍之所,寻求破解之法。

    蚩心则揣着他从寒冰界浩瀚森林带来的极品精石,几块儿蜮灵石,还有他这些年来积攒的全部灵石,乘极品飞舟到了陇南,又花大价钱从陇南坐传送阵,离开了西北——蚩心此行能否有所收获,决定着他最终能否应劫而过。

    本尊和分身将随时保持联络,也许一路困难重重,也许得偿所愿比登天还难,但不二已无退路。

    蚩心走之前,不二又向李云憬做了报备,便说买一些用来突破通灵境后期的丹药。

    李云憬大概是考量他本尊留在西北,不怕分身逃之夭夭,便干脆地答应了。

    蚩心离开时,是黑漆漆的夜晚,乌云遮天,不见星月。

    不二望着消失在黑夜中的暗影,心中不禁想到:“这一去,究竟是永远埋没在黑暗中,还是会穿过漫漫长夜,迎来曙光呢?”

    结果无从预料,而他只有尽自己的全力,别无选择。

    (六)

    蚩心离开的第一天,便在常元宗某一所商行将极品精石出手了。

    有一位专职鉴定的大师为精石开了颇高的价格——说到底,总归还是有识货的人。虽然还不及不二心里的价位,但对于应急而言,也只能如此。

    蚩心离开的第二天。

    清晨,云隐宗驻地,不二房内,一道冥朦难测的气息从天而降。

    恍若自九天之外寻来,穿过重重云朵,穿过单薄的屋顶,玄之又玄地锁定了不二。

    他整个人当即痿在地上。

    仿佛被千斤重物压在身上。

    又仿佛浑身被冰凉的锁链捆住全身,一动也不能动。

    过了许久,气息才骤然离去。

    但被锁定的感觉却从始至终未曾淡去。

    不二不知道这道气息来自何方,又是哪一位悟道境大能所发。

    但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第三天,不二在降世营查阅资料的时候,忽然觉见一道无形的细丝自天外而来,由神阙穴侵入自己体内,直入内海,将毕蜚轻轻地缠了数圈……

    而毕蜚似乎因此陷入了短暂的沉睡。

    “封禁预知灾祸的能力么?”他心中苦笑道。

    第四天,蚩心已经通过传送阵行了不知几万里路,昼夜不歇,不知疲倦地去了常元宗所属的几个大城,但一无所获。

    高强度的空间传送和旅途奔波已经对角族人强悍的身体造成了损伤,整个人明显瘦了一圈。

    不二在翻找资料的间歇,在降世营参加了一场比试,镇定自若地指挥碾冰院几位姑娘拿下了小组内连续第七场胜利。

    蚩心那边毫无进展,并没有让他感到太过焦虑。

    因为他知道焦虑没有半点用处。

    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降世营的藏书阁里翻查资料,直到天明。

    第五天,他从降世营返回来,面容憔悴。

    方走到院子里,便看见李青云在他的房门口来回地踱着步……

    又被组织安排去南方考察,打前站,一个星期……考察期间还有两个材料需要写。感觉压力山大。

    接下来很快要到大戏了,大战前的博弈,三大宗悟道境界的冰山一角,秀秀的线,李青云的线,何无病的线,不二的线,木碗枫的线,蚩心的线,楚月的线,如何有条不紊地串起来,还有一些原定大纲内需要舍弃的内容,有些恐怕要放在番外里面,感觉不大容易,何况这么紧的行程……

    这个星期会很忙,我努力保持更新吧。

    哎……

第三百六十四章 纸上字,心中结。去留无意,生死由心。

    (一)

    甘陇。

    月林宗驻地最东面

    孤零零的面壁室内。

    四面白墙,空空荡荡。

    清冷,幽静。

    秀秀盘腿,静静坐在室中的蒲团上。

    心乱如麻。

    她来这里,分明是被师傅罚来面壁的。

    或者说是面壁思过。

    但整整一天,她都没办法静下心来。

    人是在乖乖坐着。

    但她的心却一点不老实。

    一会儿跑到某一片“草丛”中,一会儿跑到榕城的酒楼里,跑到傀蜮谷,跑到青羊镇,跑到云隐宗。

    又跑到昆弥,跑到月昔山。

    甚至,穿越了界面的封锁,到了寒冰界,到了大雾虫海。

    走了几千万里的路,走的疲惫不堪。

    明明是思过的惩戒,却变成了追忆的苦旅。

    她讨厌自己的不争气。

    ……

    当初来西北,是她主动向方敏和师门提出请求。

    目的当然是为了忘了魏不二。

    她原想,只要不再见面——永远不见。

    时间长了,日子久了,魏不二的模样就该模糊了。

    她的心思也应该渐渐淡了,凉了。

    没有想到,刚到西北,就再次遇到了他。

    “看看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她想起了师傅恨铁不成钢的唠叨,“哪里还有小时候聪明伶俐的样子!”

    是啊,自从傀蜮谷之后,从遇见他之后,她都干了些什么!

    荒废光阴,虚度年华。

    若不是机缘巧合突破了通灵境,也只有浑浑噩噩地等死了。

    当然,现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猛地站起身来。

    视线从低到高,瞬间提了起来,看似要豁然开朗。

    但到底还是困于一室之内。似乎征兆着她的困笼之境。

    她决定尽快整理这段感情。

    再也不见魏不二。

    不对。

    大家都在降世营,这个免不了。

    那么,即便见了面,也不要看他,不要与他说话,就当做从不认识。

    不好。这样又显得太过刻意。

    或者,可以见面,可以看他,可以与他说话。可以当做自己认识他。

    但就是普普通通地,没有夹杂旁的感情地打招呼。如何。

    心里明白这段痴想的感情不可能,明白自己与他有缘无分——所以像朋友一般地问候,如何。

    可是,她越想越难过,越觉得自己做不到。

    极有必要事先真真切切地演习一番。

    于是,她往屋子的某一个角落瞧去。

    一阵虚影晃动,魏不二的身影便仿佛出现在了墙角。

    她立时紧张起来。

    望了墙角半晌,才回过神来。

    强做镇定,冲着“他”,淡淡点了点头。

    又觉得有些做作。

    改做微微一笑。

    又觉得过于热情。

    改说一声:“好久不见。”

    又想是否太过虚伪,哪里是好久不见?

    她分明每日都会见到他!

    她终于坚持不下去,走向墙角处的“魏不二”。

    走到他身边。

    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这只讨厌鬼……”

    她抬头看他,冷峻又好看的脸。

    满腹的委屈,“你当初救我干嘛啊……”

    话匣子打开就停不住了,她像洪水冲开了堤坝,没完没了,滔滔不绝地叨叨起来……

    “呼!”

    便在此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哈气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回头往上看。

    不知什么时候,屋顶上竟然开了一个黑乎乎的洞,漩涡一样的……

    她正要往外走,洞里面又传来女子轻轻吹气的声音。

    旋即,从洞中飘下一卷帛纸。

    帛纸又像羽毛一般轻轻飘到她的手中。

    她打开帛纸一瞧,上面写着一行字。

    心头猛地一跳,脸色煞时间白了……

    ……

    (二)

    不二房内。

    屋子里简单干净。

    空间传送阵的入口被楚月的阵法隐匿起来,看到的只有洁白的墙壁。

    李青云也没有闲情逸致关注这些。

    “我要说的大抵就是这些。”

    他的声音不高,又有些疲惫,想来这些日子也不大好过,“关于此事,我同几位长老商量一番,还是要问问你的意思。倘使你不愿意,我们便是咬碎了牙,折了本宗在西北的全部人手,也要与李大帅据理力争,决不能叫你受半点委屈。”

    他嘴上如此说,但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

    不二发了半晌的呆,才苦笑道:“岂能因我一个人,连累了众位院主和师兄弟?”

    李青云说了些什么,他听进了一些,又漏过了一些。

    但大抵还是听懂了。

    他脑子里瞬时间想了很多东西。这些年在云隐宗的点点滴滴,一瞬间杀进脑海中。

    冲的他脑子里七荤八素、飞光流火。

    他默了许久,忽而匍到地上,给李青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就仿佛数年前,他匍到在云隐宗的山路上,冲着李青云磕头的时候、

    诚心诚意,满头是血。

    磕头的时候,他还泛着一点懵。

    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要离开云隐宗了。

    是的,离开云隐宗。

    离开这个让自己踏入修士界,彻底改变自己一生的宗门。

    离开这个他一度以为,是自己毕生归属的宗门。

    离开这个他曾想凭自己微薄之力,发扬光大的宗门。

    “也好,”

    他心中凉凉地暗自想到:“以后就了无牵挂了罢。”

    对于宗门的难处和李青云的苦恼,他一千万个理解。

    但对于宗门的选择,他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难受——待在降世营,便一定没有活路么?

    更何况,离宗的事情,提的这么不是时候——眼下,他连活下来都要竭尽全力、步步惊心啊。

    “掌门师叔,”他从地上站起身来,双手抱拳,低下脑袋,“不二深受师门恩惠,这些年却未能有所报答……”

    他方想说,自己原想以微薄之躯,为本宗复兴伟业奉献薄力,现今是不成了。话到嘴边,又觉得此话一出扎心,又是何必。李青云心中也一定不乐意让自己离开。

    便改口道:“只盼本宗复兴之业,只会蒸蒸日上。”

    离宗的事,就这样吧。

    再舍不得,也要离开。

    无需挣扎,这是人世间最正常不过的分分合合,散散离离。

    他早就想开了,修行的路上,没有谁可以陪着谁走到最后。宗门也一样。

    从今往后,他的称呼便少了一项,再也不是云隐宗苦舟院弟子魏不二。

    李青云背身向他,身子似乎微微有些颤抖,也不知在想什么。

    “月昔山的灵脉,”他的声音明显有些苦涩,“也要与你说一说……”

    (三)

    蚩心离开的第六天,距离与藏剑一的比试越来越近。

    蚩心从东南传回一道消息,似乎是打探到东海魔域或许有救命的希望,在匆匆忙忙做过一些准备之后,毅然踏入了魔域。

    又因魔域诡秘,有悟道魔修魔识笼罩,他与蚩心的联络便在进入魔域之后暂时切断了。

    生路似乎变得更加渺茫无踪。

    但与藏剑一的比试,却似乎与之前全然不同。

    他原来的打算是,接受秀秀的警告,避敌锋芒,在比试开始之前,借故弃权。

    但这场比试,在眼下的情境中,又赋予了一层崭新又沉重得意义——这是他代表云隐宗,代表苦舟院的最后一场比试。

    ……

    (四)

    “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碾冰院某间屋子,唐仙站在房门口,冲着门外的沈贤,很有些刻薄地说道。

    “可否容我进去说话。”沈贤探头看了看屋里,苦笑一声,“还有,不要阴阳怪气了。”

    “别,”

    唐仙冷笑一声,“我屋子里晦气得很,又邪性的很,倘若因此连累了掌门师叔高徒的大道前程,小女子只怕万死也难辞其咎。”

    “我们说过,”沈贤面色沉重,仿佛被生生接起了伤疤,“好聚好散,还做朋友。”

    “我做你奶奶的嘴!”唐仙心里想到。

    嘴上却哼了一声,“有屁快放。”

    沈贤似乎还想争取进屋的权力,但见唐仙态度实在冰冷,只好叹了口气,开门见山道:

    “魏师弟被掌门师叔请出本宗了……。”

    “什么?”唐仙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

    “外面不方便。”沈贤笑了笑。

    唐仙面色立时不大好看,心中暗道:“便是请进来又如何,老娘怕过他么?”

    当下转身折入房内。

    沈贤跟着进了房,颇有些欣慰地看了看四周,见唐仙盯着自己,才自顾坐下来,不疾不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背景,云隐宗迁宗一事,李云憬的要求,院主和掌门的商议,大抵告诉了唐仙。

    末了又道:“现今,掌门与诸位院主、长老已商定此事,掌门也与魏师弟告知此事。现今只差以何种方式,叫魏师弟体面的离宗。”

    唐仙听了,脸色奇差,反复与沈贤确认,仍是不肯相信,心中暗道:“我就不信,魏不二这等大功臣,一眼看去又是大有前途的弟子,就因为李云憬一句话,就不能做我云隐宗弟子了。”

    暗中打定主意,待沈贤离去,定要亲自打听一番。

    忽而想起什么,又问沈贤,“魏不二是走是留,跟你有什么干系?用得着你来告诉我?”

    沈贤默声许久,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中踱了几步,回道,“他一走,碾冰院小队队长便要空缺。”

    他面泛柔和神色:“大家都说要打仗了。一旦仗打起来,万事都说不准了。我想,咱们碾冰院小队也有极大可能被派去前线。我总觉得,这次大战不同以往,恐怕战况要惨烈卓绝。我实在放心不下你,所以想与宗门主动请缨,担任咱们碾冰院小队队长一职。”

    “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他顿了顿,正目看了看唐仙,对方似乎还处在震惊之中,“我也知道自己不应该来找你。但此乃关乎你和几位师妹生死的大事,我希望咱们都能放下恩怨,携手度过难关……”

    沈贤所说的当然是他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他来之前,大概估量了云隐宗在西北所有通灵境弟子的能力与战力,自信除了魏不二,他还是要稳稳高出一筹的。

    如果一定要从通灵境弟子中选出一人,带领碾冰院小队度过难关,他一定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也真心希望可以去做碾冰院队长,只有如此,才能让他与唐仙的误会与怨愤,在生死考验之间,冰释前嫌。

    或许,李青云不会赞成他的想法。

    但依着李青云的性子,有很大的可能性征求碾冰院众人的意见。

    倘若自己能说服唐仙,碾冰院其他几位姑娘多半也不会反对,此事就大有可能成功了。

    “相信我,”他郑重开口,神情再真诚不过,“从前是我选错了路。但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会叫你失望……”

    他说到一半,还在脑海中不停地组织更有力的劝服的话。

    “吱!”

    唐仙却已走到门口,推开门,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出门在外十分不方便,这张更新得非常不容易,还请大家谅解。

第三百六十五章 往事目历历,斯人奔万里。音容依如前,只是赤心改。

    (一)

    “你疯了?”

    碾冰院某间房内,张眉猛地从凳子站了起来。

    她瞪大眼睛看着唐仙,满脸的不可思议,“我们也很难过。但日子还得过不是?跟他留下来能干什么?他是李大帅的高徒,当然会被常元宗纳入门下,我们几个无依无靠的,难不成真的要喝西北风?”

    不管唐仙有没有疯,张眉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怎么能够提出如此荒唐的主意?

    张眉伸手向房间内其他人——张楚月,刘明湘,易萱,李苒,用力比划了一下,“我们都是云隐宗弟子,不跟着去大威营,反而待在这里,置师门于何地?”

    “谁对我好,”唐仙的火气也上来了,“我就跟谁走。”

    她原本觉得其他人也应该与自己一个想法,没想到刚起个头,就被张眉劈头盖脸打断了。

    “你们有没有想过,魏不二来之前,我们过得是什么日子?”

    她用力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响,“要么惶惶不可终日,要么坐吃等死!你们现在手里都有大笔的军功,每日修行不误,想买丹药买丹药,想换符箓换符箓,日子过得舒坦了,就忘了昔日受的苦了么?”

    她瞧向张眉:“我倒要问问你,我们几个受苦受难,性命难保的时候,李掌门可对我们有半点偏照么?”

    “我们不去前线,去蛮荒,不就是宗门最大的偏袒?”

    “那也是戴胜长老争取得来,若让李掌门做决定,还不知是什么结果呢。”

    “别忘了,”她越说越气愤,“我们都是怎么来的这里!除了楚月,哪一个不是因为资质太差,宗门不稀得栽培,才流放到西北,顶一个服役的名额?这样的师门,我是没有半点惦念的。它要去大威营,去天宫还是西天,便只管去,我只认魏不二。师门若是嫌我不服管教,大可以将我也逐出去,正好来个干净利落!”

    张眉冷笑道:“你该不是因为自己因沈贤之事被流放西北,至今记恨掌门师叔罢?”

    “是又如何?”

    唐仙毫不忌讳,“你们再想想魏不二,这几年,他带着我们执行任务,哪一次不是顶在最前面?哪一次出了危险,不是挺身而出,化险为夷?你们何曾见过他丢下我们逃去?再算算他救过我们几多性命,又多少次因为我等负伤?”

    “太多了!”

    说到这里,她声音大的吓了自己一跳,稍顿了顿,又说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岂能糊里糊涂?二话不说,抛下他就去大威营,这事我办不出来。”

    她转目瞧向屋内众姑娘,“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也谈谈自己的想法——反正我是打定主意了。”

    疯子!

    张眉心知暂时劝不了她,只怕其余几人被她说动了——虽然可能性不大。

    便连忙与众人道:“大家伙可要想清楚了。魏不二是被‘请’出宗门的。跟着他待在降世营,与叛宗有什么区别?我们几个无依无靠,犯此大错,岂不是要被逐出宗门?大家伙在修士界混生计,没有宗门就没有灵脉,没有资源,哪一个能得长久?”

    “天底下的散修都死绝了么?”

    唐仙争锋相对说道,“我们在西北待了这么久,生生死死也经历不少,哪一个是小孩儿,用得着你教么?”

    说着一叉腰,瞧向其余几位姑娘,“你们自己来讲!”

    “我跟师父去。”

    李苒早就等不住,第一个说道,“反正掌门当年也没打算收我入门……”

    听见魏不二被逐出的消息,她暗自欢喜之极。

    她心里长着一根刺,一直在不停地搅动着。

    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分,更要折磨她。

    最近几日,从某一个时刻看到那一幕开始,那根刺像是受了严重的刺激,更加尖锐可怖,扎得她翻来覆去、夜不能寐。

    再这样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我要留下。”

    楚月一语惊人,“跟不跟魏不二无所谓,但这个院子我住习惯了,不想走。”

    她看似无意地瞧向魏不二的房间,又看了看南方。

    眼神里闪着异芒,不知再想着什么。

    易萱则想起了翠湖山里邪气的身影,渐渐与魏不二重合起来——那人的生死去留,她至今还没搞清楚呢。

    “我留下。”她言简意赅。

    刘明湘则观望了屋子里每个人的神情,犹豫了半晌才说道:

    “那,那我也留下来吧……大家在一起也热闹……”

    对于她的性格而言,此刻的选择倒是简单了——跟着多数人走。

    其实,如果让她直面本心地去选择。也应该是魏不二,多踏实啊。

    这样一来,众人的选择反倒出奇的统一了。

    张眉目瞪口呆,望着屋里陌生的气氛,浑然不觉地坐在了地上。

    “疯了!”她喃喃着,“都疯了!”

    (二)

    蚩心离开的第十天,是碾冰院与藏剑一小队比试的日子。

    不二也重新与蚩心取得联系,对方传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的是,救命的东西历经磨难,终于到手了。使用之法,也在记忆同步中传给了不二。

    坏的是,蚩心受了重伤,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恢复,没有能力往回返。

    稍稍值得庆幸的是,蚩心在魔域碰见了傀蜮谷的旧识——御鬼宗厉无影。

    他现在也步入了通灵境。

    不二和厉无影虽然只有傀蜮谷并肩作战的交情,但行万里路,阅人无数,他只凭傀蜮谷时生死相交的感觉,也敢相信这个人。

    况且,不相信也不成了。

    蚩心重伤在身,走长路支撑不了多久。

    救命的东西必须尽快送到西北,一刻耽搁不得。

    他只有相信厉无影。

    蚩心盘算良久,终于化作云隐宗弟子的模样,将不二遇险的情况大抵道了出来,并请求他尽快赶去西北,将救命之物亲手教到不二手上。

    说完了,也不知厉无影会不会相信。

    便算相信了,更不知对方愿不愿意万里迢迢走这一遭。

    厉无影早就听说魏不二去西北服役之事,又听蚩心道出了两人在傀蜮谷独处时的密事,便已有七分相信。

    他相貌虽然丑恶,但素来恩怨分明。

    当年他在傀蜮谷便对不二颇多好感,时隔多年,这好感未曾有半点淡去。

    听了蚩心的话,虽有要事在身,但他二话不说出发直赴西北。

    现在需要担心的就是,厉无影能否在危险到来之前赶到西北。

    魔域的可怕不必说了,如果不按特定的行径,陨落的风险极大。

    之后还有漫漫长路要走,或许可以通过传送阵加快速度,但传送期间空间之力对通灵境修士肉身的损伤十分厉害,厉无影身为鬼修,肉躯孱弱,多半也难以承受。

    这样一来,他只能选择乘坐极品飞舟,间隔坐一两次短途传送阵。

    蚩心大抵估算一番,时间恐怕来不及了。

    依据蚩心所传分魂秘术的记载,主魂陨落,分魂因为神魂间的标记联系,也要灰飞烟灭。

    又或者,失去神志,沦为行尸走肉。

    如此,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干系。

    没有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没有半点可图的侥幸。

    背水一战,生死一线。

    “尽人事,听天命罢。”

    这是蚩心传来的最后一句话。

    (三)

    云隐宗的迁营计划还在运筹中,魏不二暂且还是队长。

    明知藏剑一暗藏了陷阱,他最终决定参加比试——最后一次,作为云隐宗弟子的比试。

    而且,和即将到来的真正的死局相比,藏剑一也似乎微渺了许多。

    出发去擂台之前,秀秀找了过来。

    “我给你写的纸条呢,”她推门便进,气呼呼问道,“没有看见?”

    不二抬头看她,满脸怒其不争的神情,一瞬间恍然回到傀蜮谷时,在魔女设下擂台的林外,他莽撞地要冲入战场救人的情形。

    往事目历历,斯人奔万里。

    音容依旧如前,只是赤心不在。

    现在若叫他不顾安危地去救无关的人,恐怕是一件很难的事。

    “如果明知他挖了坑,我还掉进去,”不二笑道,“那我活该倒霉。”

    秀秀微微楞了一下。

    看着魏不二的脸,分明很熟悉,却又有些陌生了。

    是啊。这个男人,在修士界的生死考验中翻山越岭,几经磨难,披荆斩棘,安然至今,早已不是当初在傀蜮谷,那个需要她时时刻刻提点的傻小子。

    巨大的失落感从天而降,如山崩天倾。

    除了聪明,她还剩下些什么?

    现在连聪明都快没有了。

    秀秀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又不是他心爱的人。

    她没有立场。

    “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憋了许久,她黯然道了一句,说完都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转身便出了门。

    不二没有起身相送。

    (四)

    距离比试还有两个时辰左右的时候,他带着碾冰院几位姑娘,往擂台行去。

    一路上,唐仙几次欲言又止。

    李苒一个劲儿地使眼色。

    刘明湘,易萱也有些躁动的神情。

    张眉则是满脸的不高兴。

    除了楚月依旧淡然自若着,每个人似乎都处在不大对劲的状态之中。

    终于在临近擂台的时候,唐仙凑了上来,嬉皮笑脸道:“队长,跟你说个事儿呗……”

    李苒也眼巴巴地凑了过来。

    “嗯?”

    “我们听说……”唐仙笑声问道。

    “回去吧。”他大抵明白了什么,笑道:“回去再说。”

    因为现在说什么,都是镜里植花,虚无缥缈。

    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

    这一卷一共两个高潮。

    第一个高潮快要到了。

    线头很多,但我这里尚觉得井然有序。

    因为在严格按照大纲、细纲和人物线索推进。

    有几次灵感乍现,触景生情,也比较自然地融入了主线之中。

    当然,也删除了一部分内容——蚩心的救命之旅,魔域之行。

    虽然现在的文里只有寥寥几句,但蚩心此行波折几多,遇到的生死危机也步步惊心。

    遇到厉无影的过程,也有的一提。

    在原定计划中,蚩心的这条线也要有至少四—六章的内容。

    但为了让矛盾更集中,主线更突出,节奏更明快,让剧情更快地绷紧到高潮,只好忍痛割爱,将蚩心的线大幅压缩了。

    接下来的悟道峥嵘很不好处理,得细细雕琢。

    如果更新慢了一点,希望大家能够体谅。

第三百六十六章 荒原饥饿狼 深夜索命鬼

    (一)

    比试尚未开始。

    “你们说说,”

    云隐宗酒仙院小队队长杜文广站在擂台观战席某处,拿起酒壶就了一口,晕晕乎乎望着四周颇为热闹的场面,“哪一边会赢嘛。”

    因为是降世营目前仅有的两只全胜队伍相遇,前来观战的修士密密麻麻,喧杂声此起彼伏,不得消停。

    云隐宗各分院关系很好的几位队长也凑在圆形观战台的最外延,就这场即将开始的比试点点评评。

    “藏剑一吧。”复兴院的齐鸣说道,“上次我们在李大帅的道场见过他的实力。”

    “可最后,”苦舟院李寒笑道,“还是魏师弟被李大帅收作了徒弟。”

    “寻常的修士哪里能敌得过剑修?藏剑一又这般出类拔萃的,”齐鸣试着分析,”更何况,藏剑一五人小队哪一个都不弱。碾冰院么……”。

    “你前几日执行任务,没有看过碾冰院的比试罢,”李寒摇了摇头,打断他:“魏师弟几乎没怎么出力,全靠这几位师妹配合,就连拿了九场胜利。”

    齐鸣摇头道:“各队的通灵镜修士都是他一力牵制的罢……”

    “这不是应该的么。”李寒驳道:“通灵境修士,自该交给通灵境修士。我早就分析过,碾冰院比试每次的胜负手,都与魏不二无关。楚月拿了四次胜负手,易萱三次,张眉一次,唐仙一次。可见碾冰院的实力远超我们原先所想,平均的很。”

    说到这里,李寒不禁在心里苦笑,也不知魏不二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就在几年之前,碾冰院这几位姑娘在众人口中,还是云隐宗战力最弱的修士。

    “要我说,也是藏剑一的赢面大一些。”杜文广也参合进来,“开比以来,藏剑一连战九场,场场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结束战斗。岂是碾冰院这样总打持久战的队伍可比?我们云隐宗的修士什么时候这般出息了……看看大比指南,早就给碾冰院定了结果啦。”

    三个人各执一词,你一句我一句辩驳开来。

    过了许久,哪一个也未能占到上风。

    “碾冰院是赢是输,有什么关系呢?”

    就在这个时候,沈贤忽然开口了,“这场打完,魏不二就要离宗。碾冰院也不再是从前的碾冰院。即便胜了,也不是我们的荣耀。”

    他说着,往看台一侧的通道瞧去,魏不二带着碾冰院几位姑娘走了进来。

    一身红装、美貌火热的唐仙分外惹眼。

    他胸口忍不住地发闷,心中暗道:“叫我如何做,才能回到从前?真是想把心窝子掏出来。”

    人常说失去才懂得珍惜。

    道理往往如空中楼阁难触摸。现今落到自己头上,才叫一个真真切切,搅得心痛。

    没能说服唐仙,让他无比懊恼。

    但一切才刚刚开始,碾冰院需要一个称职又有能力的队长,他还有机会。

    待沈贤说罢,在场几个人都默不作声了。

    魏不二离宗之事,这几日在宗内渐渐传开。

    不少人无所谓他的去或留。

    但真正希望云隐宗好起来的人,都希望魏不二能留下来。至少李寒是如此想的。

    只不过,听说这是李云憬的意思,想来魏不二的离开已成定局。

    还有月昔山的灵脉,如今也挂在魏不二的名下。

    将月昔山还给魏不二,更不现实。

    据说掌门已同魏不二商议,签了协议,每年交给他一笔灵石就当做租金,也不知这协议签到了什么时候……

    想到这里,李寒不由地向观战台某处瞧去。

    李青云带着几位院主、长老正襟危坐,看着场内。

    几个人一言不发,静默沉重的气氛在观战台一角,在喧闹的场地里,显得格外突兀……

    (二)

    何灵心与何晶晶也在观战台上,第一排靠南边的位置。

    “你说,”何晶晶被观战台嘈杂的声音搞得很烦躁,忽然扭头,开口问道:“藏剑一能成么?”

    “如果他愿意做,”

    何灵心面朝擂台,面色虽然平静,眼神却能看出一点点暗隐的焦躁,“就能成。”

    “他可以不做的。”

    “一边是本宗的威势,还有大把的好处。另一边只是云隐宗的通灵境弟子。换做你,你会怎么选择?”

    “那可说不准,魏不二身后还有那人呢。”

    “擂台比试,全凭本事决胜。”何灵心摇了摇头,声音稍稍大了些,“若不然,大家还比什么,谁的师傅厉害,谁做魁首好了。”

    他稍稍顿了顿,觉得自己似乎略微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我的意思是,只要到了擂台上,修士各施手段,藏剑一便不用顾忌李大帅的。反倒是我们在场下出招,才要畏手畏脚。”

    何晶晶苦笑道:“倘若他偏要自讨苦吃呢?”

    “那便是天命了。”何灵心叹了口气,“老天叫我别再管这件事。”

    他神色一黯,脑海里却是想到秦南血夜后的累累尸骨,想到了【三花洞】面临的紧迫情形。

    反倒是他自己的得失,在此刻被自动忽视了。

    这一遭查案,耗费几多时间。

    如果到头来仍是一场空,他倒不会为自己白白付出的心血而可惜。

    只叹冤魂的仇未报,只恨【三花洞】的难未解。

    “那怎么办?”

    何晶晶脸色一变,“若不然,我再去找他?一个微末门派的通灵境弟子,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搞鬼么。”

    “不必了。藏剑一走的是剑之求魁一道。走这条大道的人,往往心志坚毅。他若是肯帮我们,原先说到那个份儿上已经足够。若不,刀架在脖子上也没用。”

    何晶晶目光闪烁:“那就这样等着?”

    “我想过了,”何灵心嗯了一声,“有时候,我的确有些执拗刻板。何无病的性子我了解一些,他出手比我更合适。”

    他将目光投向观战台一侧,正瞧见魏不二从场内往外缓步走出去。

    在其身后不远处,何无病像幽灵一样,跟了过去……

    (三)

    碾冰院小队到擂台附近的时候,距离大比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战术早已商量好。

    张眉和刘明湘记了密密麻麻一本子。

    藏剑一和他小队的战术,神通,还有相关情况早就不是秘密。

    有针对性的赛前战术演练也进行了许多次,熟的不能再熟。

    备战不必临阵磨枪。

    擂台两侧有等候入场的静室。

    碾冰院的姑娘们在里面静坐,等待入场。

    魏不二则独自走出静室。

    看了看观战台上喧闹的人群,忽然觉得这喧闹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走到场外,某个僻静的角落。

    一座小山的斜坡上,林木遮阴,地草绵延。透过林木,又可以望见远远的擂台和观战台,还有密密麻麻的修士。

    像一团虫蚁和它们的巢穴。

    他忽然觉得有些奇妙,当身处擂台之中,他断然不会对擂台的画面有如此的感官。

    但站在山坡上俯视的时候,巢穴的感觉就一下子出来了。

    做人,做修士,乃至做生灵,皆是如此。

    不识巍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此刻处于巨大危险之中的自己,不正是巢穴里的一只蚂蚁。

    渺小又脆弱。

    一直虫蚁的死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心里想着。一瞬间,对于即将到来的生死危机,又平静淡然了许多。

    不远处传来了缓缓的脚步声。

    他转头瞧去,一个面容锐利的男子静静走了过来,嘴角挂着幽灵一般的笑。

    (四)

    “前辈。”

    魏不二面无波澜,拱手行过见面礼,认出对方正是在降世营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地桥境男子。

    他分明冲着自己而来。

    “你相信因果么?”

    男子很突兀地说了一句。

    魏不二点了点头。暗自分析男子来找自己的意图。

    在他的祸至心灵幻境中,这次的危机多半与这男子有关。而通过【布坎之源】的神通,他又得知了这人的名字——何无病——【三花洞】嫡系子弟。

    这么执着地找自己的麻烦,他应该叫做何有病才对。

    “你早就察觉到我的存在了罢?”何无病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晚辈不懂。”

    不二摇了摇头。

    “你身上的血腥气很重,”

    何无病笑了笑,声音则有些尖锐,“杀过不少人罢。”

    “嗯?”魏不二心头一跳,脸上却是茫然不知的神情,少许又道:“在西北战场,杀过几个角魔。”

    “杀角魔不会沾血气的。”何无病大有深意地回道,“无辜者的血才会腥。”

    “晚辈不大明白。”

    “明白的时候就晚了。”

    “从头到尾,”不二转头看他——对方锐利的眼神像剑锋一样指直自己的双目。

    他强忍住不适,回道,“都找错了人,那就更晚了。”

    何无病稍稍楞了一下,旋即嘿嘿笑了起来。

    “你现在承认不承认,都无所谓。”他嘲讽地笑了笑,“有因必有果,报应总会来的。”

    他的目光更加幽深而耐人寻味,压低了声音说道,“炼狱的冤魂也在等着凶徒呢。”

    说罢,他转过身,幽幽离去。

    背影如荒原饥饿的豺狼。

    如深夜索命的厉鬼……

    ……

第三百六十七章 厉无影风行万里 还情鬼渊源不浅

    (一)

    不二望着何无病的背影离去,浑身不由地发寒。

    大片的鸡皮疙瘩呼之欲出,似乎要从浑身各处抖落而下。

    他心中暗自笃誓,倘使自己能度过这一劫,一定要将这头豺狼变成不会说话的死尸。

    又不免苦笑——似乎自己先被干掉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在四周徘徊少许,渐渐让心情平复下来。

    又看了四周无人注意,便从袖口取出一个短途传声符。

    注入法力之后,里面传来了李苒委屈的声音:

    “师傅,我也想观战。”

    不二略作沉默,“看了会后悔的。”

    “师傅怎么知道?”

    “你还在院子里?”

    “只有我一个了。”李苒落寞地说道。

    不二仿佛看到李苒独自一人站在院门口,焦急地眺望远方的样子,“大家很快就会回去。”

    李苒很快回道,“我想跟大家一起回来。”

    不二叹了口气,“厉无影来了么?”

    “没有。”李冉声音又低了一些,“我还是想去看看……不上场没关系,就站在场边看一看……”

    这是小组内最重要的一场比试。

    如果魏不二确认离宗,李苒当然也要跟着离开。

    这也将是她在云隐宗的最后一场。

    但偏偏这一场,她只能独自一人守在院子里。

    如果不是师傅的命令,恐怕谁也阻止不了她奔赴擂台的决心。

    不二沉默许久。

    “你再等一等,”

    他忽然郑重说道:“一定要等到他。”

    声音低沉又坚定。

    如死人未结的心愿。

    李苒心头猛地一沉,关掉了通讯符。

    手脚冰凉,连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二)

    不二又在四周徘徊少许,渐渐让心情平复下来,转身往回返。

    这个时候,距离比试开始已经不剩多少时间。

    观战台上聚集了数百位观战修士,嘈杂的声音离得很远就可以听到。把刚刚平复的心又扰得烦躁起来。

    再往近走,哄吵声越大,像到了凡俗农贸市场。

    走进观战台的廊道,往两侧看,看台上早就挤满了人。

    密密麻麻的,像楚月庄稼地里的玉米。把日光都要挡住了。

    他走到擂台边缘往回看,看见了人群中红着眼眶的秀秀,看见了李青云等人,还有云隐宗的师兄弟。

    看见了尾随自己很久的何灵心、何晶晶。

    看见了索命鬼何无病。

    看见了一些在降世营脸熟,又叫不上名字的面孔。

    甚至在看台最高处的独间里,看见了李云憬一袭白衣的孤傲身影——虽然贵为降世营主帅,但来看看自家徒弟的比赛,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目光只在独间的方向一扫而过,心中暗道:“她来做什么?总不会真的把我当做徒弟了。”

    想着,便顺着看台内延往静室方向行去。

    走到一半,忽然听见有人冲着自己说话,但说的是什么,就混在一片嘈杂之中了。

    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寻过,正站在看台的第一排。

    “你说什么?”他问道。

    “小僧全买了你,”寻过只好传音道,“可莫叫我赔个精光。”

    “出家人也下注?”

    “还要赢钱呢。”

    不二有些好笑。

    忽然灵光乍现,又想起什么,与寻过传音道:“你说的那笔生意,可以准备了。”

    “生意?”

    “你忘了?”不二笑了笑,“通道。”

    寻过立时想起之前在自家营房内与不二说过的话——利用空间通道,避过军营的封锁线,偷运物资。

    那时魏不二拒绝了。

    寻过原本也不报希望了。

    没想到,在这比试即将召开的节骨眼儿,魏不二竟然会想起这件事。

    但这不妨碍他为此兴高采烈,

    “好好好,我这就去张罗。”他摩拳擦掌,“什么时候开始。”

    “等我的信儿吧。”

    不二说完,就要离开。

    忽然又转过身来,几步走到寻过身旁,伸手招了招,示意对方将脑袋凑过来,小声说道:

    “你再下一注罢。”

    寻过吃了一惊,发愣地瞧着他:“嗯?”

    “就押,”他压低了声音,颇有些恶作剧的感觉,接着说道:“就押……”

    ……

    (三)

    “队长!”

    唐仙从静室里面冲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不二站在门外,满脸认真地看着手中一个符箓。

    她明显吃了一惊,把刚要讲得话咽到肚子里,“比赛快开始了……”

    不二抬头四望,看了看观战台。

    上面已经座无虚席,人头如浪攒动。

    黑压压一片,像杂乱污浊的湖海。

    擂台之上,身穿一身青衫长袍的藏剑一,还有华山剑宗小队的其余五名队员已经站在擂台一侧。

    五人并肩而立,两两相隔一丈,目不斜视地立于原地。

    虽然比斗尚未开始,但擂台上似乎已有隐隐的剑气在流转。

    仿佛湖中窜动的游鱼。

    随着剑气回荡,观战台的嘈杂声渐渐稀疏,降了下来。

    忽而在某一瞬间,鸦雀无声。

    这画面,让不二想起了小时候。

    在长乐村的夜里,在某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知了烦躁地不绝于耳地吵闹着。

    忽然有一刻,这喧闹便静止了。

    像死了一树的虫子。

    这个时候,楚月、易萱,张眉,刘明湘从静室里面鱼贯而出。

    “妈呀,”刘明湘望着观战台,脸色有些发白,“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因为我们两只队伍都没输过吧。”

    此时,几个姑娘脸色都不太明朗。

    魏不二离宗之事,像一片乌云,挡住了她们头顶的太阳。

    以这样的状态出场,多半要输。

    “你们几个,”

    魏不二看着几个人,笑着问道,“都下注了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

    半晌,唐仙挠了挠头:“下了。”

    不二又问:“都押的哪一边?”

    “藏剑一。”楚月无所谓道。

    “藏剑一。”易萱的回答干脆利落。

    唐仙撇撇嘴,反问不二,“你呢?”

    “当然也是藏剑一。”

    刘明湘满脸吃惊神色,呆呆望着众人:“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

    几个人看着傻乎乎的刘明湘,一起笑了起来。

    笑容像一股劲风,将乌云猛力吹开,阳光又洒了下来。

    少许,比试即将开始的锣声响起。

    不二忽然伸出手,伸到几个姑娘的面前。

    众人很快明白不二的意思。

    于是,楚月带头,唐仙跟上,每个人都从袖子里拿出一物,握在手心。

    六个拳头聚在一起,形貌如莲如菊。

    六拳忽然齐齐展开,露出六张折纸。

    竟然都是票据。

    票面上有下注的空栏,齐齐写着:

    云隐宗碾冰院。

    几个人抬起头,对目相视,露出心意相通的笑容。

    “走罢,”

    不二笑道,“我们不会输。”

    他说罢,一马当先遁向擂台之上。

    几个姑娘如蝶轻舞,紧随其后。

    ……

    便在落地的一瞬间,他的胸口传来一阵猛烈的心悸。

    他捂住胸口。

    神查识海,发现毕蜚的眉头紧皱。

    无疑,生死攸关的时刻大概不远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的传声符。

    死气沉沉一片。

    显然,厉无影还没有到……

    (四)

    一艘极品飞舟在降世营外的飞舟码头匆匆落下。

    脸色苍白的厉无影从船舱之中猛地钻了出来。

    拿到那物之后,他就出发直赴西北,日夜兼程,风行万里。不敢有丝毫懈怠。

    在魔域遇过一次性命之危。

    才走到了正路上。

    倘使能坐传送阵,绝不乘飞舟。

    如今能赶到降世营,已是他能力之内的最快速度。

    昼夜星辰的赶路叫他万分疲惫。

    高强度的传送更令肉躯十分虚弱。

    如果再坚持下,很有可能要动摇内海本源。

    他极想小憩一番,但想到手中之物关乎魏不二性命,便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下舟之前,他早就问清了云隐宗驻院的位置,故而毫不犹豫地朝那方遁行而去。

    方行数十丈,到了码头外的丛林中,忽然有人喊住他。

    “道友,留步!”

    他哪里有心思理会,自顾直往前走。

    却被身后一通灵境男修急匆匆追了上来。

    问过之后,才知道竟是同为鬼道的鬼王宗修士,姓金。

    此人来的时候,与厉无影同坐一艘飞舟。

    不知凭借什么法器,勘测到厉无影的鬼袋之中,养着一头【地阴还情鬼】。

    金姓修士的师傅不知什么缘故,伤了内海,坏了道心,性命旦夕之间,恰需这【地阴还情鬼】救命。

    于是,他才一路跟来,说是不管花费何等代价,也要借到这头【地阴还情鬼】。

    这只还情鬼,是厉无影新近在魔域偶然间得手,据说死了有些年头,因对一个女子念念不忘,积情积爱,不得终了,无法超脱,才化成了还情鬼。

    他得来当然另有重用,一口拒了去。

    但鬼知道这金姓修士如此缠人,叫一个狗皮膏药粘上撕不下来。

    他晓得军营重地不得私斗,便黏在厉无影身侧求爷爷告奶奶,叽叽喳喳不停,哭哭啼啼不止。

    厉无影哪敢耽搁片刻,身子又虚弱地无力搭理,叫这人扰得烦了,只好与他签了神魂协议,又从对方身上扣下军中同行令牌,扣下远超抵押之物,将还情鬼借了去。

    而后一路不停,终于赶到云隐宗驻地。

    竟只有一个名叫李苒的小丫头。

    见到厉无影,真是欢天喜地,蹦蹦跳跳。

    说是奉了师傅魏不二之命,专在此等着他。

    “魏不二都收了徒弟啦?”厉无影当然吃了一惊,“你们云隐宗不是只有地桥境修士才能收徒弟么?”

    李苒自然不高兴了,眉头一皱,“你管的真是叫个宽!”

    一个小丫头片子,厉无影哪敢把救命之物交给她。

    便叫李苒领路,带着他去找不二。

    “你脸色儿都成这样了,”李苒看着一脸苍白如僵尸的厉无影,迟疑道:“真的要跟我去?”

    厉无影嘿笑一声,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宛如骷髅的诡笑:“走了几万里路,还差这几里地么?”

    (五)

    “咣!”

    一声干脆的锣响。

    标志着比试正式开始。

    “嗖!”

    锣声方落,一道几乎透明的剑芒裂空而过。

    在眨眼间,如无形之物,悄无声息地穿过碾冰院小队布置的防御光罩。

    待众姑娘反应过来,冰冷的剑芒已如电芒窜过。

    只留下通灵境修士的逼人威压,叫几位姑娘连连退后,呼吸也难得很。

    “无形剑!”

    伴随着剑芒电过,藏剑一低沉又冰冷的声音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坏了!”

    张眉先反应过来,回头一看,魏不二的身影已被剑芒一举扎穿。

    一团鲜血在半空绽了开来,一如血染的玫瑰!

    “怎么会!”

    唐仙脸色一白,忍不住叫了一声。

    这道剑芒来的着实诡异,五行防御罩对其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

    以往关于藏剑一小队的记录搜集的十分齐全,却从未见过这一招。

    想来是对方有意隐瞒。

    现今开场便使出来,且直指魏不二。

    目的自然是一举废掉碾冰院的核心战力,让比赛在从开始就失去悬念。

    “咻!”

    下一刻,却听一声破空声响。

    擂台东南角,一个身穿华山剑宗衣饰的男子瘫倒地上,身旁散落着一片玉器残渣,可见护身符罩已被击碎。

    其身后,魏不二的虚影乍现,转瞬又消失不见,复还碾冰院小队光罩之中。

    竟是凭着【身随意动】的神通,以奇制奇,破了对方的险招。

    观战台一侧,宗盟裁判见此情形,高声喝道:

    “华山剑宗张吉撤出擂台!”

    “这是!”台下,犄角旮旯处坐着华山剑宗掌门丁某西,还有两三个通灵境修士,见此情形纷纷色变。

    其中一人惊道:“这人身法也忒是个厉害。眼睛都没瞧见,怎么就到了张吉身后。”

    “似乎是某种镇海兽神通罢?”丁某西神情严肃,“只怕是遇上扎手点子了。”

    藏剑一小队自参加比试,场场速战速决,何曾有一人提前退出擂台。

    这次开场损兵折将,自然叫丁某西忧心忡忡。

    与云隐宗这样的中等门派不同,华山剑宗修为最高就是藏剑一的通灵境巅峰,宗门兴衰几乎全寄一人。

    此次大比,华山剑宗上下,无不对藏剑一带队拿下第一抱着厚望,一来好叫他借机免除西北战场的服役任务,回宗专心修行,光大宗门;二来也想从冠军奖励之中的一些补给,提升宗门在降世营的位置,改善处境。

    却想不到,眼下比试还没打出降世营,不好的兆头就已经到来了。

    不二回归原位之后,碾冰院几人纷纷瞧去。

    发现他左肩外侧中剑,鲜血染红了肩膀。

    才想起方才半空中绽开的玫瑰血花,魏不二竟是真的中招了。

    不二则是面沉如水,心里只叫大意了。绝未想到藏剑一开场便是这等凌厉的杀招,倘这不是营内比试,而是生死之战,对方出招不故意偏一点,而是直冲心口,自己已然重伤。

    “小五行剑阵!”

    几乎在不二回身的同时,藏剑一面沉如水,立时作出了应对。

    华山剑宗其余几人如臂指使,齐齐挥手一掷,五柄利剑夹着青芒悬于半空。

    宝剑离手瞬间,华山剩余五人飞遁起身,各寻阵脚,如梅花列阵,将碾冰院几人困于擂台中央。

    剑阵旋即启动,五柄长剑悬于碾冰院几人头顶,飞光流萤,汇成一片闪电精芒,在高速旋转中同时出手,密不透风,声势骇人。

    剑芒如电河一般流淌,重重击在光罩之上,只听得叮叮当当疯狂作响。

    只在刹那间,便生出了狰狞的裂缝。

    “碎了!”

    随着刘明湘一声惊叫,光罩斑斓的碎片散了漫天。

    五行流光剑芒若长龙呼啸,直往碾冰院众人当间轰然撞去……

第三百六十八章 来者何人 纸上何语

    (一)

    云隐宗驻地距离比试擂台并不算很远。

    但以厉无影此刻的状态,飞遁也不比凡人奔跑快的了几许。

    李苒怒其不争:“瞧您这点干瘦的身子!”

    “还不是受你师父连累,”厉无影虚弱笑道,“我生龙活虎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卵蛋。”

    “下流!”

    李苒啐了他一口,便将人一把背起,踏着足风直往擂台行去。

    一路穿林过叶,离擂台约莫十里地的时候。

    忽听身后传来厉无影的耳语声:“跳!”

    她背后没来由地一寒,下意识往头顶直窜。

    紧跟着,便听“嗖”的一声,一道箭影从自己方才停留处穿过。

    随即爆裂开来,冲击波将四周枝干荡得纷纷断裂。

    “差一点,”

    她心头一惊,不由地后怕,“就要死了。”

    厉无影嘿笑道:“再不跑,送了你的小命。”

    李苒情知此言不假,也不敢去看是谁使得暗手,当即调度全身法力,遁速全开,直往擂台逃去。

    不想未行几步,前方数丈处,一道虚影一闪,便瞧见一个身着紧身衣,背着银色弯弓和箭囊,模样怪异的短发男子浮于半空,目光冷漠地向这边望过来。

    李苒大概一瞧,却根本测不出对方的修为高低——按照修士界惯例,应当远超了自己。

    她心头大慌,连忙转身,欲往另一方逃去。

    却见短发男子忽然拿出一个黑黝黝的口袋,举到身前,开口问道:“你们两个,见过这个黑袋子么?”

    李苒不停地摇头。

    厉无影却是心头一跳,看见黑袋上鬼王印记,自然认出这便是先前鬼王宗金姓修士的鬼袋,自己借给他的还情鬼似乎也在其中。

    不详的预感笼罩心头。

    他摇了摇头,一脸冷漠:“没见过。”

    短发男子上下打量二人一番,旋即一纵,没入了林子。

    李苒盯着对方的模样微微有些发呆,心想这人打扮可真够古怪的,实在不像此界之人。

    “愣什么?”厉无影却催道:“还不快走。”

    “我比您着急。”

    李苒说罢,连忙飞遁起身。

    方行了一丈余地,经过短发男子方才浮空之处。

    便听一声箭矢裂空之响。

    低头一看,一道银色短箭自地面而上,半空中炸裂,化作一张银色巨网,向二人飞速扑来。

    李苒眼见来不及再躲,当即捏碎一道赤焰符,唤来一道火龙直向网窝撞去。

    “丫头没用!”厉无影提醒道。

    话音方落,便瞧见那网兜住火龙,却根本着不起来,网兜仍向这边飞速罩过。

    李苒丢出火龙后,便往另一侧逃去。

    但仍嫌慢了,眼看要被箭网连同火龙一并兜住。

    厉无影口中喃喃而语,倏地从鬼袋中唤出一头疾行鬼,将二人一并裹住,眨眼间逃出数十丈。

    接着,那疾行鬼浑身一颤,又复还鬼袋之中。

    “你有这厉害的家伙,”李苒一边逃遁,一边气道:“怎么不早用?”

    “我这头疾行鬼道行还浅,你以为能用来赶路么?”

    “哼!”

    便听一声冷哼,前方路上,短发男子背弓的身影再次出现,目光直视厉无影:

    他再次拿出鬼袋,指了指袋中的还情鬼:“把他身上的印记解了,你们两个就可以离开。”

    厉无影抬头打量此人,亦是探测不出半点灵气威压,也不知究竟是什么道行。

    心中暗道:“这人只怕不是我宏然界的修士。多半不忌讳军中规矩,待我解了印记,杀人灭口也是顺手之事。”

    便冷笑道:“方才那个姓金的呢?装可怜骗了我的还情鬼,现今又来恩将仇报么?”

    “他倒是不肯供出你。”

    短发男子仍是一脸冷冰冰神色,忽然一摊手心,从袖口中射出一道利箭。

    箭出半丈,砰的一声裂开,化作一团网兜,

    那金姓修士满脸晦气神色,可怜巴巴坐在网兜之中,一脸苦涩:“道友,非是小弟出卖。”

    他指了指短发男子手中的鬼袋,“但你们家的还情鬼认得你啊……”

    (二)

    擂台上的比试正紧张地进行着。

    华山剑宗布下小五行剑阵之后,场面便开始呈现一边倒的情形。

    华山五人,五道剑芒若电光流星兜转,暗合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之道。

    剑芒交接补位无有半点空档。

    相生之处,绵延不绝,生生不息,仿若江河自高山融雪而来。

    相克之处,法力激荡,暴波骤生,剑芒所夹威势直逼通灵境巅峰强者全力一击,搅动数道疾风,方才被击碎的光罩残片被疾风带起,在半空中狂舞。

    碾冰院个姑娘猝不及防之下,只得匆忙躲闪。

    虽避开了要害,但衣衫被割破,划出道道血痕。

    人也在高一阶威压的震慑之下,行挪维艰,始露慌乱。

    紧随而来的五道剑芒却已成横扫之势,又以五行方位围转一圈,根本避无可避。

    好在不二反应迅捷,第一时间祭出暗影风龙剑,又驭出两道红蓝利刃。

    极寒的温度冻结了水行剑所生水汽,形成一道道厚实坚硬的冰墙。

    五行剑芒击得冰墙叮叮当当直响。

    华山剑宗小队在先前的比试,从未损失一人,便一直再用六人各执一剑,以天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六道气息为剑意的“小六道剑阵”。

    故而不二早就制定了一套以去饿鬼道剑修为突破口的破解之法。

    恰在开场之时,抓住对方急于除掉自己,攻强守弱之际,在“小六道剑阵”未启之时,便除去一人。

    未曾想,华山剑宗竟没有半点滞纳地接上了这套【小五行剑阵】。

    威势竟然也不比【小六道剑阵】落下几分。

    华山剑宗的资料,碾冰院收集得不少。

    可查遍前几届大比,也未曾发现对方曾使出这套【小五行剑阵】,怪不得几个姑娘被打了措手不及。

    但不二带着众姑娘在蛮荒边缘的魔鬼训练到底显出了效果。

    便在五行剑芒攻击冰墙的短短几瞬,不二趁机破了对方通灵境的威势。

    少许,冰墙被剑芒轰成冰渣,与光罩残片一并在空中飞舞。

    碾冰院几位姑娘也到底回过神来,按照比试之前布置,各归其位。

    张眉轻斥一声,一团千目蜘蛛的虚影自胸口呼之欲出。

    蜘蛛虚影千目又射百道光柱,将整个擂台尽数笼罩。而小五行剑阵运转轨迹、规律也渐渐剥丝抽茧,清晰起来。

    旋即,她又自手中射出几道蛛网,即刻连在不二与其余几个姑娘头顶百会穴处。

    她所感知的情形,便由蛛网传到众人识海。

    这便是张眉打娘胎生下来便带着的镇海兽神通【网有灵犀】,碾冰院战术配合默契,与张眉这神通绝分不开干系。

    五行剑阵运转轨迹既已入目,各剑衔接的虚处尽在心中。

    不二一马当先对上了西方、金位的藏剑一。

    暗影风龙剑与红蓝利刃对上了对方金色剑芒,轰轰鸣作响,威势骇人。

    两人修为已高出在场众人一个境界,威压与余波如烈风席卷,稍有扩散波及,旁人便吃受不住。

    众人纷纷避退,便在擂台西面形成一个四周稍稍宽阔的空圈。

    华山剑宗的五行剑阵便因此出现了不甚严密的变数。

    唐仙的一阶下品火扇早已升作一阶上品,火鸟术也变成火蛇术,扇子一扇,一条火蟒冲着东方、木位的剑修而去。

    火蟒又喷出一团烈焰,当即将对方剑芒中夹带的木灵气吞噬干净……

    易萱唤出森林巨猿,骑于背部,气势汹汹向土位冲去。巨猿双掌猛地一击,一圈震荡波便散了出去。

    楚月、刘明湘则联手对上了水、火二位。

    便瞧见擂台之上,外延是五道剑芒圆转飞光,里面五颜六色的华芒生彩,金属撞击声,女子娇斥声,男子虎吼声,猿啸声,流水声,烈火烤声,纷杂入耳,激烈十足。

    倒是惊了场下一众观者,神情贯注者,交头接耳者,大惊小怪者,共绘一幅观战图。

    “真是开眼界了!”

    酒仙院杜文广惊道:“两个通灵境,带着几个开门境,打出这等声势,这趟真是来着了。”

    “碾冰院能与藏剑一打到这般地步,着实了不起了。”齐鸣也不住点头,面有尴尬之色:“我等虽是男儿身,但只看此次大比的表现和气魄,真是连几个女儿家也比不上。”

    李寒笑道:“宝慧师叔若是来此,一定要高兴了。”

    “斗法高明,不一定前程远大。”齐鸣摇头驳道:“几位姑娘修行的资质粗糙,未必讨了宝师叔的欢心。否则,怎么会来西北的。”

    他不由想到自己。资质倒是不差,却还不是因为误闯禁地,被宗门发配到了西北。

    每次想起此事,都免不了想起执法长老元贞怒不可遏的面孔。

    但那声凄惨的哀吟真是叫人心碎,又是在那等诡秘的地方,叫他真是忍不住想去看看,身影到底是从哪传来的。

    “再来赌一把?”杜文广忽然笑道。

    “赌什么?”

    “除了聚灵阵的使用权,我们还有什么?”

    几人相视苦笑。

    西北啊西北,最艰难、最不堪的日子就在这里。

    “这战况其实很明白了罢?虽说魏师弟出其不意,占了个便宜。但他这一手闪烁遁术已被识破,再想得手就难了。反观华山剑宗,”

    齐鸣指了指擂台上,五行剑芒汇成的急速旋转的圆环,“这五行剑阵的圆环越转越快,圈子越缩越小,对几位师妹的压力只怕会越来越大。”

    说着,他伸手指向刘明湘的位置,她驭着一个笛子模样的法器,艰难地应对着对手的剑芒,每一次撞击,脸色都要更加苍白一些,“我想,倘使五行剑阵再运转一时半刻,刘师妹便该支持不住……”

    话到一半,便听杜文广惊呼一声:“看!”

    紧跟着,擂台东面半空中似有一道扭曲闪过,仿佛有什么诡异之物凭空生出,接着便是撕拉一声巨响。

    与刘明湘对阵的华山剑宗修士便倒在了地上,昏迷不觉,宗盟统一配发的护身玉符也碎了一地……

    ……

    (三)

    观战台的某一角。

    秀秀自然看见了魏不二趁着剑芒交错一瞬间,用气浪掩盖,把手藏在背后,微不可察的一个手势。

    “还是那副不老实的样子啊。”

    她心中忍不住想到。

    便是忆起了傀蜮谷时,魏不二趁旁人不注意,悄悄拾起顾乃春青云剑时的情形。

    未想这么多年过去,他倒还是“贼”性不改。

    历久经年,战场里外的人,说变就变了。

    说没变,却也未曾改变。

    比试看到这里,她对不二与藏剑一的对抗反倒不甚担心了。与藏剑一对战之时,竟有余力去招呼旁人,可见一切尚在掌控之中。

    但担忧之心,半点未曾削减。

    自是想起在面壁室面壁思过时,从那黑漆漆洞里飘下来的帛纸。

    帛纸上写的几行字,更是惊心动魄,叫她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以这帛纸出现的诡异情形,纸上的文字,还有前两天求徒的情形,她推测帛纸十有八九来自陆盈。

    “她到底想做什么?”秀秀心中暗自推测着,“倘若想用这个威胁我拜师,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何必半遮半掩的。”

    又不禁想起那日临走前,陆盈对自己说过,有难处随时可以来找她。

    帛纸上的惊人之语,直指魏不二。

    没有无缘无故的不速之客。

    那么,假使她真的需要找陆盈帮忙,也一定与不二有关。

    陆盈怎么会知道自己和魏不二的事情?

    需要悟道境出手相助,究竟是何等恐怖的麻烦?

    她小心翼翼,展开帛纸,忍不住又瞄了一眼……

第三百六十九章 金烈士不忘恩师 还情鬼大有来历

    (一)

    “亏我看你为救师傅性命,奔波劳碌,苦苦哀求,以为是个有情有义的,”

    一片茂密林中,厉无影看着网兜中的金姓男子冷笑道:“原来贪生怕死,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才是阁下的强项。”

    金姓男子听了,面露苦涩,不再言语。

    短发背弓男子却冷声道:“贪生怕死岂不是人之常情。人都要死了,讲恩讲义有什么用?”

    说罢,向后一伸手。

    箭囊自动弹出一道银色箭羽,挂在弓弦上,往后一拉,冰冷的杀气便汇成一道寒光,将厉无影和李苒罩了进去:

    “倒不如趁活着的时候,老老实实解了印记,把命保下来。”

    厉无影冷哼一声。

    心中却想,自己赶路伤本,多半不是男子对手。

    这秘术印记他只要不解,换由旁人去做,恐怕还需个三五年解除。说不准,就要将这还情鬼灵体伤了。

    如此一来,只要这印记还在,他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反倒是听了短发男子的话真的解去,才叫一个性命不保。

    但若是硬要死撑不配合,这男子多半会将二人捉起来,魏不二得不到那物,性命就危险了。

    他既然答应要将东西送到,就决不能半途而废。

    “好,我答应你,”

    便当即与短发男子回道:“你先把还情鬼唤出来,我才好抹除印记。”

    短发男子摇头道:“我不相信你。先许一个神魂之誓再说。”

    厉无影讽笑道:“你当我是大门大派的浪荡子么?神魂誓书何其珍贵,我哪里买得起……”

    话到一半,短发男子便射来一箭,径直扎在他足下。

    箭头上绑着一折纸,厉无影取下一瞧,竟然是一张空白誓书。

    忍不住骂了一句败家子。

    心中又想,老子这特么算是赚了一笔。

    便叫一声“好!”

    当即,拿起誓书,往里面注入一道灵气,装模作样地喃喃而语,似乎真的要许下神魂之誓。

    李苒看得目瞪口呆,忙问他:“他让你许,你就许么?这誓里面,怎么也得将他加进来……”

    正说着,忽听厉无影低吟一声:“【雾鬼缠身】!”

    便听“呜呜呜”几声哀嚎,零零落落传至耳中。

    顺着声音瞧去,竟从不远处地下钻出数团黑漆漆的雾气,冲着短发男子飞速贴去,似幽魂一般将他整个人裹了起来。

    “你找死!”

    便听见短发男子的怒吼。

    紧跟着,又见黑色迷雾中,忽然亮起一道白光,化成利箭往迷雾之外冲去。

    箭入雾体,犹若陷入泥潭,行进极慢,只怕一时半会儿脱不得困。

    “还愣着干嘛?”厉无影忙催李苒,“快跑哇!”

    “谁知道你这人这般狡猾?”

    李苒说着,背起他就往擂台方向行去。只要到了擂台,有地桥境前辈坐镇,这短发男子还敢追来,便只有自讨苦吃了。

    “魏不二怎么教出这么个笨徒弟?”

    厉无影嘿笑一声,将誓书收回袖中,回头看那团黑雾,心情不差:“还情鬼给你,誓书老子就留下啦。”

    两人行了不过三里,又闻身后一声破空鸣声。

    “坏了!”

    厉无影心头一沉,施了一道浮空术,赶忙将李苒一起带到半空出。

    紧跟着一道华芒银箭擦着李苒脚底便射了过去,端正射中一棵巨树树干,便听轰的一声,将整个大树轰成个稀巴烂。

    李苒脸色一白,心想再迟半步,可就要了命。

    又琢磨这人也忒是嚣张,不怕招来执法队么?

    二人回头一看,那男子化作一道银色遁光,风风火火的追来,已不是太远。

    厉无影脸色一沉,心想此遭只怕不能善了。偏偏魏不二的事情不能再耽搁片刻。

    又琢磨此人找的是自己,李苒倒是安全的,不妨叫她先走,好把东西带去。

    便从怀中掏出一个贴了符箓封印的方盒交到李苒手中,“丫头,身后的缠人鬼交给老子对付。这盒中之物,乃是救你师父性命的宝贝。限你一炷香之内,交在你师父手中。”

    说着,他一声狞笑,“若是没有办到,老子收拾了缠人鬼回来,再将你先奸后杀!”

    李苒听了前半句话,还不免感激涕零,心说这位厉前辈真是师父的患难之交。

    听了后半句,吓得脸都白了。

    拿了盒子,二话不说往擂台遁去……

    (二)

    厉无影眼见李苒一溜遁光逃去,算是放了半个心。

    但眼前的短发男子却是大敌一个,他现今虚弱不堪,如何对敌?

    稍作寻思,便独往另一方向逃去。

    短发男子踏着银芒紧随而来,冷笑道:“你非要自讨苦吃?”

    说话间,一道银色箭羽向厉无影射去,箭芒上不带修士的威压。仍旧看不出对方的修为。

    但凭箭羽挟风之威能,想必至少在通灵境后期。

    厉无影方要躲避,一驭法力,却浑身发软,竟然已到神衰海虚、山穷水尽之地步。

    只好匆忙唤出一头僵尸鬼挡在身前。

    接着便听一声巨响,箭芒带着僵尸挟巨力撞在他身上。

    整个人被撞飞了数十丈。

    在地上滚了七八个跟头,直叫个眼冒金星。

    短发男子却再次逼近,箭满弯弓,锋指无影,满脸怒气,冷声道:“你自己找死的。”

    厉无影浑身剧痛,又兼瘫软,心想方才结了恩怨,只怕真的将这人得罪惨了,更不能将印记解除。心中又不免抱着侥幸,心想这是西北军中,这人还真的敢杀人灭口么?

    “你以为没了你,我就没办法抹除印记?”男子冷哼一声,“这破书里的修士,果然一个比一个幼稚。”

    手中弯弓已拉到顶点,剑芒声威骇人,杀气直逼,冷若寒潮。

    厉无影心头立时沉到谷底,想逃一步,却逃不了,满脸死灰之色,刚要服软。

    忽听先前那金姓修士传音道:“恩公,我师父叫白婧,是鬼王宗修士!”

    说话间,忽然有一个人影从一侧树冠中猛地窜出来。

    顷刻间鼓成一个巨大的皮球,竟是要以自爆之法与短发男子同归于尽。

    短发男子愣了一瞬,认出这肉球就是先前自己捉拿的修士,但绝没想到他竟然能从自己的剑网中脱困。

    待反应过来,连忙将箭头调转,手指一松,银芒瞬间穿破人皮气球。

    “快躲!”

    厉无影惊喝一声,却只看见金姓修士肿胀的脸,惨淡的目光,投向自己。

    一声泄气的尖啸响彻林中。

    金姓修士瞬时便化作一滩血雨肉泥,撒的地上、树上到处都是。

    他自爆虽然未果,但小半声势已成,形成的冲击波通通涌向近处的短发男子,仿佛潮水一般将其淹没。

    厉无影满面惊色,心内当真被震撼住了。

    心想这男子告诉自己他的出身和师傅,只怕是想让自己帮他出手,救下师傅的性命。

    他至死都能想到恩师,又因为亏欠自己而以命相赔,不能不说有情有义,特么的还有一点傻。

    但此刻不是胡思乱想发呆的时候,趁着一线生机,他匆忙唤出疾行鬼,复往擂台一方逃去。

    血雨飘落之后,短发男子也被染成一个血肉人,浑身脏兮兮、血腥腥,不堪可言。

    身上也收了不浅的伤,终于暴怒不已。

    “找死!”

    “找死!”

    “真是找死!”

    他面色发狠,混浊血污,赤染一身,如地狱恶鬼,直向厉无影身后追去。

    便在此时,丛林附近忽然亮起一道黄光,直飞天际,周遭数十里地皆可瞧见。

    想来多半是附近有人听见金姓修士的自爆声,捏碎了一道警训符。

    “何人警示!”

    便从数里之外,传来一声高喝,紧接着,有一道遁光,夹着地桥境修士的威压匆匆往这方赶来。

    四面八法又有数道驳杂的气息团团围拢过来。

    想来是在这一带巡视的执法小队。

    短发男子忽然止住脚步,心想再追下去,就不好脱身了。

    又琢磨自己也不是这破书中的人,为什么要跟这些真实世界中不存在的人物置气。

    望着厉无影逃窜的身影,拉弓匆匆射出一箭,飞火流星射去。估摸着这一箭足够要了他的命。

    这才从领口取出一个小小的圆片,疾呼:“撤撤撤!”

    圆片中传来一个女子声音:“收到!”

    话音方落,一个圆形碟状飞物虚影一晃,凭空出现在他头顶上方。

    一道圆形光柱瞬时照下,短发男子的身形便在光柱闪耀中消失不见了……

    (三)

    数万丈高空上,罡风如刀似剑,天人境修士也不敢飞遁至此。

    “印记解了没有?”

    飞碟之中,言薇看着满身是血、模样狼狈的张庚,满脸看热闹的笑意问道。

    “这作者脑袋绝对有病。”张庚满脸怒气,脱下身后的银弓和箭囊,往浴室走去,“书里面的人物脑子也都有病,一个个不要命,真是倒霉……”

    浴室落水声哗啦啦响起,血污直往脚底流去,仿佛要洗净身上的罪恶。

    “那就是没解掉印记咯。”

    “还情鬼还在。”

    “是谁当初说,自己一个人就能解决的?”

    “能不能关心一下,我也受伤了。”张庚洗干净,很快从浴室中走了出来,“幸好已经确定,那个御鬼宗修士就是厉无影。”

    言薇听了,面色一喜,“真的?”

    “按照我们窃来的原著大纲所述,厉无影在东海魔域游历的时候,”

    张庚松了一口气,庆幸把言薇从调侃自己的状态中转移出来,一边举起一团毛巾使劲地搓头,一边说道:“机缘巧合得到了这只还情鬼。后来查证……”

    “后来查证,”言薇笑着接道:“这只还情鬼,就是无忧暖雨的丈夫……”

    飞碟在万丈高空中一晃消失,天空万里无云,一如往前,却又莫名的有些诡异……

第三百七十章 金枭荡剑气 血夜血在烧

    (一)

    “四象剑阵!”

    东方木位的华山剑宗弟子倒地瞬间,藏剑一面无表情地高喝一声。

    方才占据偏中位的华山弟子毫不犹豫向东方补位。

    华山其余三人亦十分默契地占稳南西北三角,立时激发三象阵脚。

    眼看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循环,阳气与阴气不断互根互生的【四象剑阵】就要布置成功。

    “六打四!”

    唐仙见此情形,真是又喜又惊,忍不住低呼一声:“机会!”

    她喜的是对方这么快又少一人。

    惊得是华山剑宗竟还有后手剑阵。

    眼下正是对方旧阵新损,新阵未成之时。

    绝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趁机打乱对方阵型。待四象阵成型,再想一鼓作气形成胜势,就不知要付出何等代价。

    尤其剩余四人之中,藏剑一是真正的剑修。

    倘若叫他利用剑阵将十成威能尽数发挥出来,碾冰院刚刚占据的上风又要灰飞烟灭。

    “杀!”

    她越想越急,一声喝罢,冲着楚月、易萱和刘明湘直使眼色。

    自己则驭着火扇,舞动火蛇,一马当先冲向正要补东方青龙位的华山弟子——她想的很清楚,魏不二正全力牵制藏剑一,剩下就是五打三,己方多出两个人,就算以多欺少、狂轰滥炸,也要趁对方立足未稳,干掉一个。

    几个姑娘经过这些年的磨合打拼,还有蛮荒森林中的魔鬼训练,早已合作无间、心有灵犀。

    张眉、刘明湘缠上南方朱雀、北方玄武位修士。

    易萱和楚月,一个指挥森林巨猿,另一个操纵冰火双剑,配合唐仙,也不顾一切扑向补向青龙位的华山弟子。

    巨猿咆哮,震的擂台轰隆隆响;冰火轮转,一寒一炙,一白一红,叫场边观者亦觉得冰火两重天上身。

    三人围剿一人态势已成,碾冰院这一波凶猛攻势,直指华山剑宗起承转合空档,誓要一举击溃对方,彻底奠定胜局。

    场外华山剑宗观战众人皆是把胸口吊到了嗓子眼。

    掌门丁某西更是屏住呼吸,瞪直了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战况变化。

    偌大看台,已无初时喧闹,从东到西,从南到北,静悄悄一片,谁也不想错过此刻——赛前皆不看好的碾冰院,竟然在比赛一开始,就要摧垮对方了!

    “好胆!”

    眼见碾冰院攻势如雷霆骤击,藏剑一当即冷哼一声。

    哼声方落,一只黑色头颅,浑身黄褐色斑,头顶两侧有两簇小型耳羽的怪禽剑枭虚影闪现。

    一声破空长鸣之后,剑枭虚影骤然实化,旋即化作一柄金色巨剑,冲着魏不二当头猛地劈下。

    “【金枭化剑】!”场外,有人惊呼一声。

    观战者脸上皆露异色。

    这一招【金枭化剑】,可以将藏剑一平时积累剑气实化,更增添数倍威能。

    据说是藏剑一步入通灵境之后,获得的威力最强的镇海兽神通。

    原先,只在前几届大比最后决胜之时,才得以惊鸿一瞥。

    此次大比之内,尚未有用武之地。

    由此可见,此番对战于藏剑一而言,情形已迫切到何等地步。

    场下前排,云隐宗观战处。

    狗戴胜忍不住凑到李青云身旁,又劝道:“像不二这等人才,别家若有,都当宝贝供着。我们倒是痛快大方,干脆利落就‘请’出去了。”

    李青云面色难看,望着擂台上的激烈战况,只默声不语。

    “掌门师兄,”狗戴胜又道:“现今不二离宗诸事尚未敲定,再行挽救还来得及啊。”

    一旁,元贞也凑过来,冷笑道:“那好,留下他,便叫本宗在西北的人手一并往黄泉路上赶去。”

    “总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狗长老在修士界混迹两百余年,又在西北待了这么久,还能活的如此天真淳朴,真是本宗一大幸事……”

    “你……”

    两人你来我往激辩着。

    李青云却浑然听不见,转过头往观战台上方独间瞧去——李云憬就在里面。

    她的面容笼罩着一层黑压压的阴影。

    挡住了他视线里所有的光亮。

    (二)

    在驭着金色巨剑疯狂攻击魏不二的同时,藏剑一又分出三道剑气,若夜过流星般攻向唐仙、楚月、易萱三人。

    自要以攻代守,解青龙位之围。

    三道剑气皆夹带通灵境后期修士奋力一击,三个姑娘若是中招,当场便可将护身玉佩激得粉碎,彻底告别比试。

    华山其余二人亦极其默契地占据南北三角,三柄利剑齐齐呼啸,化芒急转,直向对位的刘明湘、张眉攻去,声势比先前猛涨数翻,以防二人援助。

    有张眉的蛛网,碾冰院众人早就洞悉一切。

    不二暗自传音:“你们只管冲!”

    说罢,忽然一合双手,又反向交错。

    法力在掌间流转,越积越厚,心内暗道一声:“云动水奔流!”

    法决一出,还在半空急转的红蓝二色利刃竟陡然间扭曲。

    仿佛有两只无形之手,从左右两侧揪住红蓝利刃。

    紧跟着,奇妙一幕出现——利刃倏地被拉伸延长,顷刻间延展至数丈之长,仿若红蓝二色巨尺当空。

    无形之手一撤,巨尺化为流光。

    又如红蓝二色长河在半空流动,浓郁的法力波动四溢,着实叫人生畏。

    这便是不二这几年马不停蹄修行中,对老者所授口诀中“云动水奔流,落鹤寻归路”上半句领悟所得。

    法力如天上云彩,又如田间河流。

    只要修士手段精妙,变化由心,修为足够,云动流水的威能变会更上一层。

    红蓝二色长河方成,便在半空中兜转一圈,将藏剑一分出的三道剑气一并卷入其中。

    剑气入河,猛地挣扎一番,却终究无可奈何。

    长河又带着剑气在半空一转。

    下一瞬,剑气陡然离河,竟朝着华山剑宗另三人激射而去。

    只在一眨眼间,便听见“砰砰砰!”三声玉碎炸响。

    三名华山剑宗弟子齐齐昏倒在地。

    华山剑宗便只剩藏剑一一个人!

    付出的代价,仅仅是魏不二一人左肩受伤。

    “这……”

    “怎么可能!”

    台下观者,大多已是目瞪口呆。

    观战台一角,华山剑宗众人更是死气沉沉一片。

    众人想说些什么,又无从开口。

    掌门丁某西脸色差到极致,苦笑道:“我们常说剑一厉害,万中无一。哪里想到强中自有强中手,竟是坐进观天了。”

    “掌门师兄何必妄自菲薄,”一名华山长老劝道:“非是剑一不强,而是云隐宗的修士太过狡猾,从前隐藏过深,才将咱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倘若两方知己知彼,公平对战,胜负可说不准呢。”

    “胜负场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两相交手,又不只看修为高下。本宗输了,便是真的输了。技不如人,努力不够,没有半点借口可找,往后自该加倍努力。”

    丁某西摆了摆手,抬头望向擂台,苦涩道:“我只是难过,剑一这孩子被我们小宗小派拖累,这回竟连降世营内比都冲不出去了。”

    他叹了一口气:“都说大战将至,这次大比便是剑一最后的机会。倘若不能拿到第一,免除军役的军功横竖不够……以后上了战场,千百万的修士角魔对战,大人物的一个念头就是成千上万的性命,到时候可就万事难说了啊……”

    众人被他一说,具是胸口一阵压抑。

    又想起藏剑一被罚到西北服役的缘由,更是胸口发闷,几多愁怨不快无处宣泄。

    (三)

    当此时,碾冰院以六敌一,两方差距悬殊,胜负根本再无悬念。

    唐仙一袭红衣如火,遁至半空,嘻嘻笑道:“藏剑一,我看你一个人还摆什么剑阵!”

    她心中又是痛快,又不免有些复杂。

    哪能想到,自家曾经最为推崇的剑修,支持的小队,就这般轻易地被一举击溃。

    更有些扬眉吐气的滋味在胸口集聚,随时呼之欲出,心中暗道:“谁道女子不如男?叫沈贤那个王八蛋看看老娘今日的威风,是不是眼珠子要滚在地上打轱辘?”

    顷刻间只剩孤零零一人,藏剑一却处变不惊,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回道:“呱噪。”

    只这一句,便令唐仙的往昔好感抛到九霄云外。

    想从前在场下看比赛之时,看他如卷残云地扫荡敌人,冷言冷语、风轻云淡地怼人,是何等过瘾。

    今日轮到自家头上,真是好不爽快。

    气呼呼直骂:“看老娘一把火把你这剑枭烧成乌鸦!”

    张眉当即敲醒唐仙,“胜负未分,切不可大意!”

    几个姑娘早已不是天真烂漫的雏儿,战略上的藐视绝不会诱发战术上的轻视。

    “围!”

    不二一声令下,几人便各寻熟悉位置,瞬时立稳。

    不二正面与藏剑一相对。其余几人法器符箓再手,口诀默念,蓄势待发。

    看着擂台西方的藏剑一,便如同看着蛮荒森林桀骜的凶兽——数不清的配合击杀,让几个姑娘对于这场获胜充满信心——真是不敢相信,在抽到藏剑一小队的时候,她们还如临大敌,惶惶不安呢。

    “攻!”

    不二面沉如水,沉声发令。

    【云动水奔流】口诀默念,红蓝二色长河直向藏剑一卷去——他一刻不敢耽搁,虽然暂时丧失了【祸至心灵】神通感应,但对危机却依旧警觉,不安的情绪涌动,证明危险即将到来。

    碾冰院五位姑娘听令齐动,诸般法器,法术,按照千百次战斗磨炼出来的最佳组合轰然击去,直要把藏剑一瞬时吞没了……

    (四)

    就在五颜六色的法术即将把藏剑一吞没的瞬间,不二竟在法术光芒的缝隙里,看见了藏剑一嘴角带着嘲讽的、不可察觉的、微微翘起。

    警惕心骤然升起。

    “小心!”

    他大喝一声,提醒众人,但已然晚了。

    巨大的剑枭虚影再次出现,浑身却散发着接近地桥境修士的威压。

    就在一瞬间,威压如狂风扫过擂台,碾冰院五位姑娘已坠落地面,心头惶惶不安,竟连一动也动不得。

    跨越境界的压制根本毫不讲道理。

    魏不二亦觉得身负千斤重担,挪移行止百般受制。

    剑枭微一张嘴,数十道金色光剑从中呼啸而出。

    “【金枭剑阵】!”

    藏剑一心内语罢,数道金芒在空中飞晃,骇人的剑气似乎要将整个擂台撕裂。

    魏不二心内震动,正要全力躲避,余光却忽然看见藏剑一右手寒芒一闪。

    “危险!”他下意识想到。

    这才是藏剑一真正给自己布下的陷阱!

    他整个后背瞬时冰凉到极点,全身的毛孔都要悚然到爆炸。

    “身随意动!”

    他想都不想激发了这神通,在藏剑一手中寒芒激发的前一瞬,接连两次闪烁,勘勘离开原地,避过几道金色剑芒,被红蓝二色长河裹住,在擂台边角仓皇逃窜。

    再一瞧,只眨眼的功夫,便听见五声玉碎齐响,碾冰院五位姑娘背部飘红挂彩,齐齐倒在地上……

    ……

    场下静默一片,唯有倒吸冷气之声连成一片,可见这一击之威当真吓人。

    “这他娘的,”

    杜文广已是瞧得目瞪口呆,心里只剩一个念头:“是人么?”

    (五)

    “终于要出手了。”

    观战台上,何灵心猛地站了起来,下意识走出一步。

    “你怎知……”

    何晶晶也跟着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刚想开口,却看见何灵心双目死死盯在藏剑一手中。

    她恍有所悟,当即探出一道神识向那方小心翼翼漫去,竟隐隐感觉到【精血符】内蕴含的法力在淡淡波动。

    “我就说,怎么会有如此冥顽不化之人,”她当即轻笑道:“你不是说过,只要藏剑一肯出手,此事便一定能成么?”

    “准备拿精血罢,”何灵心面无波澜,但心头狂跳,不由自主瞧向观战台上李云憬的独间,只希望她不要横插一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何晶晶笑道:“只要他真的是凶徒,什么时候都不晚。”

    何灵心点了点头,却是先想起陇南城外诸多舟行驾舟修士的冤魂,想起血夜惨案。

    他的血夜渐渐沸腾,仿佛被亡者的执念与冤仇即将得报的欢喜点燃……

第三百七十一章 魏不二的心机与秀秀的自作多情(拜年啦!)

    (一)

    藏剑一手中紧握精血符,心里重叹一声。

    方才云隐宗众人大占上风,稍稍显露出松懈的心态。

    【金枭剑阵】起势的瞬间,正是激发精血符,萃取魏不二精血的最佳时机。

    岂料对方如此警觉,使出诡异遁法,生生躲过了自己志在必得一击。

    他方才使的【金枭剑阵】,在几年前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法器剑阵。

    上次因参加李云憬道场的虚空试炼中有所勘悟,后又在求师不得中对逆境与求魁两道又添新解,心有所悟,将法器剑阵与金枭驭众剑之道融会贯通,才成就这一套以法器剑阵为基,以镇海兽神通作升华,威能骤升数倍的“自创神通”。

    神通方成之时,他曾私下测试。

    他自己也为剑阵的骇人威能震惊了——三成的威能,通灵境修士就很难抵挡了;倘若使出十成威能,越级击杀地桥境修士也是大有可能的。

    这样一来,对于这次大比问鼎之路,他已经十拿九稳了。

    到目前为止,这套剑阵尚未在世人面前展示——他知道展示后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却料不到,在初试锋芒的时刻,就出师不利。

    想到这里,他目光中厉色一闪——剑既离鞘,就停不下了。

    这一场,他必须要赢。

    唯有如此,他才能在大比中继续前进,取得最终胜利,圆满自己求魁大道之憾,才能乘风破浪、大刀阔斧地继续在修行路上走下去。

    魏不二的精血,他也一定要拿到——【三花洞】的允诺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重要。

    如果没有这次机会,像他这样一个出身于微末门派的寒酸修士,得付出多大的代价,得走多少坎坷路,才能得到一枚通往地桥境不可或缺的“通桥丹”?

    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他决心已定,必将全力以赴。

    他浑身在悸动地发抖,镇海兽【剑枭】在内海中散着金芒,忽地发出一声清鸣——擂台之上,数十柄宝剑忽然静静悬在半空中,将魏不二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前到后,围了个密密麻麻。

    只需心念一动,【金枭剑阵】运转,诸剑便将各自按轨迹行转,一场绞肉盛宴即将上演……

    (二)

    魏不二几乎逃到了绝路。

    周遭数十柄宝剑静默垂悬,剑锋寒芒毕露,必杀之气在半空中回荡。

    蓝红二色长河像毡毯一般裹着他,但似乎也抵不过眼前的镇海兽神通剑阵。

    他到底有些低估藏剑一了。

    甚至,有些低估修士界的深浅。

    总以为,靠着树洞老者传授的诡异功法,靠镇海兽特殊的本领,就可以在同阶修士中鹤立鸡群。

    看看眼前的剑阵,还有面容冷峻的剑修。

    他觉得自己原先的想法实在有些可笑——对方其实也只是一个微末门派的修士,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逼入险境了。

    而这套剑阵,从品相和威势来看,也着实不凡。

    如此看来,精心倒腾一件拿得出手的法器,甚至法宝,还是很有必要的——这让他生平第一次生出在身外之物上多下些功夫的念头。

    现在说什么都有些晚了。

    无路可走,他倒愈加冷静。

    【身随意动】刚才使过,短时间内是用不得了。

    【瞬息而至】当然可以用来摆脱困境。但这一招知者极少,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想让旁人知晓。

    眼下观战者这么多,为了一场比赛的胜负,暴露自己的绝招,太不划算了。

    真的要倒在这里么?

    他用蓝红二色长河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整个人悬浮于半空之上。

    数十柄宝剑的金芒将他笼住,金红蓝三色交杂,仿佛是异界来客。

    心中默念一句“升高望河曲”,周遭一切皆入心海,每一柄宝剑剑锋所向,细微区别,辨识得清清楚楚。

    而诸剑即将运行的轨迹,也推测得七七八八。

    有“升高望河曲”的通览全局,有“云动水奔流”的驭身而行,配合折身术的诡异功法。

    在这一瞬间,他很有信心与藏剑一周旋下去。

    却不知时间会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三)

    就在此时,忽然有一道阴影从天空骤然投了下来。

    紧接着,猛烈的狂风呼啸而至。

    天人境修士的威压紧随而来,像巨大手掌从擂台上方按了下来。

    藏剑一所有的宝剑都像失去了灵性,稀里哗啦掉落一地。

    金枭虚影也在一瞬间缩回肉躯,整个人萎靡倒地,匍匐不起。

    抬头一看,一个身着蓝袍的中年男子,浮在擂台上方的半空中,面容严肃地向下方看来。

    他心里是又不安,又有些疑惑,不明白这无妄之灾到底从何而来——擂台比试也会招惹仇家么?

    他抬头去看自己的对手。

    魏不二当然也回到了地面上。

    但好在他事先做足了心里准备,在厄难苗头出现的第一瞬,就结束了战斗状态,盘腿坐下来,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天空的不速之客。

    在天人境修士面前,还能如此镇定,倒凭空生出几分世外高人的感觉——想来也好笑,都这个时候了,再装高人有什么用?

    他转头瞧向擂台的入口——厉无影还没有赶到。

    这并不意外。

    从东海魔域到这里,遥遥数万里,又是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真的赶过来。

    厉无影愿意不辞辛劳走一遭,已经是难得的仗义了。

    他收回目光,心绪意外地平静,似乎是因早知今日,而提前做足了心里堤坝。他已尽全力,不应有憾了。

    又似乎是多年来死走逃亡惯了,习惯终成自然。

    而方才在擂台之外,那一番蚁穴与虫蚁之论,也让他对今日劫难,有了另一种感官。

    身为一只蝼蚁,既然走在巨大车轮的轨迹线上,既然没有及时逃走,就应该做好被碾压过去的准备。

    “云隐宗苦舟院弟子魏不二,”

    蓝袍男子开口道:“宗盟有命,你随我走一遭罢!”

    口吻不容半点质疑。

    魏不二心中苦笑,忽然抬头看了看观战台上方,李云憬所在独间。

    按理来讲,作为李云憬门下弟子,被另一名天人境修士要挟带走,他应当向“师尊”请示一番。

    在这个危险的日子里,他没有选择放弃比赛,没有选择在云隐宗驻地死等厉无影,而是来到这里堂堂正正地与藏剑一比试,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寻过曾向自己透露过口风——李云憬会来。

    他当然怀抱着侥幸,想看一看李云憬会不会让徒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带走。

    对于降世营主帅而言,这怎么说都是一件大损颜面的事情。

    但看李云憬独间里死气沉沉的样子,对方似乎早就知道什么,没有自取其辱的必要了。

    不二所报的侥幸便也随之泡汤了。

    蓝袍男子说罢,一股疾风向魏不二卷去,卷着他的人飞快地飘了起来……

    场地边,一众观战者在天人境修士的威压中瑟瑟发抖,又目瞪口呆着。

    (四)

    “陆道友,且慢!”

    就在蓝袍男子将要带着魏不二离开擂台的时候,李云憬从独间里遁了出来,面色不善地说道。

    “咦?”

    陆姓修士听罢,止住身形,转身拱手,笑道:“李道友怎么会在此处。”

    李云憬心说你倒是挺会装模作样。

    但当着这么多人,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不如到我独间一叙。”她淡淡说道。

    陆姓修士想了想,点头答应了,又不免补了一句:“老祖们允我的时间有限,咱们可得抓点紧。”

    说罢,将不二丢在擂台上,冷冰冰投去一眼,便随李云憬去了。

    方才还排山倒海的巨大威压随之撤去。

    观战台上,大批的观众在一片轰杂声中匆匆离去——显然没有人想卷入这等是非之中。

    顷刻之间,便只剩云隐宗和华山剑宗众人。还有角落里的钟秀秀。

    而先前在擂台战中昏倒的几人,被降世营修士待在一旁,像尸体一般摆了一排——护身玉佩虽能救命,但却要大量汲取佩戴者的法力,也算是对失败者的惩罚。这几人法力被一抽而干,只怕还得数个时辰才能回转。

    “掌门师兄,”

    元贞忙劝李青云:“此乃是非之地,不如我们也……”

    李青云思量一翻,却是摇了摇头:“灾来躲不去。倘若真是因不二牵连到本宗,我们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在这里观望。”

    元贞附到他耳旁,面有怨色:“我便说这小子身怀毕蜚,乃是灾星下凡……”

    (五)

    华山剑宗丁某西一行,此刻却有些难办了。

    想走,胜负未分,藏剑一刚才还占着上风呢。

    倘提前离去,若是算藏剑一弃权岂不是前功尽弃。

    想留,这里摆明了牵扯到天人境修士的谋划,岂是小门小派可以掺和的?

    “掌门师兄,我们……”

    丁某西看了看擂台上,刚刚站起来的藏剑一,心想以剑一的性格,一定会留下来等待最终结果。

    也罢,这是剑一脱离西北苦海的最后机会。他身上寄托华山剑宗盛衰兴亡全部希望,他若是不走,自己走了又如何能安得了心?

    索性将其余众人通通遣离,只剩自己一个静观事态发展。

    他环顾场内,另一边站着碾冰院几位长老,皆是地桥境修为,若按理来,他得称呼一声前辈。

    心想自己一个微末门派,门内修为最高不过通灵境巅峰期,但门下弟子却远胜这些大门大派的修士。

    有徒如此,师复何求呢?

    (六)

    这擂台赛到了如此地步,已经没法儿再打下去。

    藏剑一当然不会走,只是看着魏不二,面有好奇之色。

    想起【三花洞】二人托付自己之事,纳闷眼前这人到底有多邪门,怎么会招惹出这么多仇家。

    魏不二则略微松了一口气,庆幸李云憬竟真的愿意为自己开口说话。

    他猜想作为降世营主帅,李云憬在那些悟道境老怪物中,还是有些分量的。

    如果能由她出面,事情或许还有寰传余地——现今,他也只能抱着微不足道的侥幸,等待命运最终的“审判”。

    秀秀很快从观战台边走了过来,问他怎么回事。

    他面带微笑回道:“大抵是陆前辈有事相问。”

    秀秀一眼识破:“用得着气势汹汹地把这擂台赛打断?再当着李大帅的面,把你强行带走?”

    “陆前辈自有考量罢。”

    秀秀皱眉道:“魏不二,到今日,你还不与说实话么?”

    她说着,忽然想到陆盈留给自己的帛纸,心中的不安感愈加强烈,连忙说道:“你跟我走,我有法儿护你……”

    却是想到去求救陆盈——她都来不及想象这会给自己带来何等劫难。

    不二看着她满面担忧的神情,心中不免感动——似乎只剩她不管不顾地冲上来问寒问暖了。

    值此生死时刻,他却忽然想通明了,心想自己从前摇摆不定、犹豫不决,着实害人不浅,现在灾来难挡,说不准就要去黄泉路上报道,现在不叫她死心,更待何时呢?

    况且,现今事情牵连到天人境修士,之后更要波及悟道大能的隐秘,怎么能将她不知死活地牵扯进来?

    面容忽然平静,与秀秀说道:“我与陆前辈私事,岂是你能过问的?我们不过是普通道友的干系,你管的未免太宽了。”

    他的声音有意刻薄起来:“你这人素来自作多情,爱管闲事。我往前顾忌女人家好面子,不曾与你计较。今日陆前辈青睐于我,要赐我大道奇缘,岂容你胡搅蛮缠,坏我好事?”

    他故意将声音提的不小,观战台上众人,还有对面的藏剑一多半都能听得到。

    “魏不二!”秀秀涨红了脸,低声气道,“你故意叫我难堪?”

    她自被方敏从街上捡来,不再以乞讨为生之后,一直被众星捧月护着,人又聪明伶俐漂亮,人见人爱,何曾受过这等羞辱?一时间真的要被心爱之人的恶言恶语气炸了。

    不二却冷笑道:“你若还知道自己是个姑娘身份,还有脸有皮,知羞知耻,就快快离去,免得我出手将你轰走。”

    “好,好,”

    任秀秀平素伶牙俐齿,这会儿气上头来,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你个魏不二,叫你良心被狗吃了才好。”

    说罢,气呼呼地转身,往观战台外面走去。

    (七)

    秀秀出了门,嘴里还在骂着:“混蛋魏不二,该死的魏不二,滚滚滚!”

    把自己能道得出来的骂人话,通通喊了一遍,才略解心头之气。

    此时方能冷静下来,回想魏不二方才对自己说的话,句句挥刀,字字带剑,与他平素性格不符,分明是故意要将自己气走啊。

    她连忙停下脚步,打算往回返。

    “师傅?”

    身旁忽然有人对自己说道。

    她扭头去看,却是李苒站在自己的身旁,红扑扑地脸蛋,大口喘着气。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她吓了一跳,也不知自己方才说的话,有没有被李苒听到。

    “刚,刚过来。”李苒一抖机灵,当时就撒了谎。

    秀秀又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自从在月昔山与魏不二分别之后,对李苒这个二人一起收下的徒弟,她也有意回避了——只怕想起难堪的往事。

    李苒倒是依旧对她如从前般恭敬,一五一十将来龙去脉说了。

    秀秀听罢,面色当即难堪起来——她知道魏不二感知灾祸的本领,由此猜测他一定要大难临头了。

    “笨蛋!”

    她这一句,却是用来骂自己的。心想自从被大道被魏不二牵连了,自己的脑瓜真是越来越不灵光,这么一个小小的,全不高明的激将法,竟然也能中了招,真是蠢到了家。

    当即,从袖口取出陆盈给自己的帛书,只见上面写的正是:

    偷生若浮云,暗隐一危魂。

    露角狰狞色,魔物何处寻。

    这几句话,真是叫人心惊胆战……

    (八)

    到了独间,李云憬当即问陆姓修士:“陆兄要拿我门下弟子,总该问问我的意思。”

    陆姓修士着急复命,也没心思与她周旋:“不瞒你说,带着小子复命,是老祖们的意思,时间紧迫,陆某只好得罪了。”

    “老祖们?”

    “这些日子来,西北的动静,你不应该不知晓罢?”

    “所为何事?”

    “事关宏然修士生死存亡。”

    “这等大事,用得上李某人门下一个小小的通灵境弟子?”

    “西北军营里,还有人族领域内,身怀预言神通的低阶修士都陪着他呢。”

    李云憬想了想,不如先使缓兵之计,“比试已近结束,何不叫二人比完……”

    陆姓修士笑道:“这二人战力相仿,焦灼起来,三五时辰未必能结束。老祖们怎能待得住他?”

    “看在李某面子上,,”李云憬只好实说:“陆兄高抬贵手,放过小徒如何?总归你们已经有了这么多……”

    “魏不二早就在老祖那里挂上名了,”陆姓修士苦笑道:“他镇海兽是大名鼎鼎灾星【毕蜚】,于本族处境,与接下来要做之事,再合适不过——倘若你有心去探查他身上,我们某位老祖的气机前几日就将他锁定了。”

    李云憬心头一震,忽然想起数日前,魏不二欲从蛮荒逃离,却被自己带回之事。

    “这么多的修士,总不会伤了他们的性命罢?”她面色沉沉,开口问道。

    陆姓修士默声不语。

    (九)

    陆姓修士进了独间不久,便从里面飞遁出来。

    冲着不二道了一句:“走罢。”

    李云憬却没有随他而来。

    不二猜她已经尽力,但看来在悟道境修士面前,降世营主帅也只是微渺而无力的存在。

    他环顾四周,厉无影仍未赶来——其实早就不该抱着希望了。

    先前热闹的观战台已只剩寥寥几人。

    李青云和狗戴胜等人还紧张地望着自己。

    他冲着师门,冲着往前的恩义拱了拱手。

    心想此番横灾,应当不至于连累云隐宗罢?

    “劳烦前辈。”

    他转身要走,陆姓修士已驭了一道疾风将他卷起……

    “师傅!”

    一声天籁从观战台入口传来。

    他扭头瞧去,秀秀带着李苒风一般地飞进来。

    而李苒手中,还贴了符箓封印的方盒……

    今天是大年三十啊,给大家拜年了,祝新年大吉,万事亨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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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章 偷生若浮云 暗隐一危魂

    (一)

    藏剑一看着空空如野的擂台,一时间还有些发蒙。

    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棘手的对头,就这么被带走了。

    魏不二还能不能回来?

    这场比赛的胜负怎么算?

    他心里发着疑问。

    “剑一,我们先回去。”站在场边的掌门丁某西在呼唤他。

    算了,既然李大帅都目睹了全景,想来关于比试结果,过不久就该有定论了。

    他只需等待。

    想通了这一点,他冲丁某西点了点,故作轻松地走了过去。

    丁某西又跟他说了一些抚慰的话,两人一并往擂台外走去。

    【三花洞】的允诺怎么算?

    离开擂台的时候,藏剑一想起了这件事。

    他一边走,一边琢磨。

    眼下精血没拿到,对方当然不可能兑现允诺。

    以后呢?

    如果魏不二还能回来好说,大不了再比一场。

    假使他回不来呢。

    是不是自己与原本近在咫尺的【通桥丹】彻底无缘了。

    离开擂台不久。

    到了丛林某处,【三花洞】一男一女两个人忽然现出身影。

    丁某西眼见二人穿着常元宗的服饰,又都是地桥境修为,自然吓了一跳。

    他想起方才在擂台比试中发生的事情,很自然地将两者联系起来。

    ——这些恶棍也要带走藏剑一么?

    他这般警觉又不安地捉摸着,恰巧【三花洞】两个人也向他这方走过来,眼光一直聚在藏剑一身上——真是叫人心惊胆战。

    他下意识迈前一步,将藏剑一挡在身后。

    也顾不得自己的修为其实远比藏剑一差的远呢。

    警戒地瞧向【三花洞】二人,硬着头皮问道:“敢问二位前辈有何指教。”

    对面的男修却根本没有瞧他,目光直向他身后射去。

    这更是叫他背后发凉了。

    “师傅,”

    藏剑一看着丁某西的举动,心里被轻轻触动,心想丁某西或许不是个聪明人,没有雄才大略,但论起对自己的好,真是没的说——丁某西自己的法器都是一个用了几十年、残破不堪的二阶下品法器,攒下的灵石却都给了藏剑一,否则也没有那成套的法器。

    他鼻子一酸,凑到丁某西耳边,“别担心了,我认识这两位前辈。”

    便说要和二人私谈一番,去去就回。

    丁某西这才略作宽心,允了他,又在原处不安地等待。

    (二)

    【三花洞】二人将藏剑一带到丛林另一处。

    何灵心随手扔给藏剑一一个盒子。

    “这是……”藏剑一接过盒子,惊讶地看向何灵心。

    “【通桥丹】。”

    藏剑一心头狂喜,但强忍住激动的心情又问:“可我还没有拿到精血。”

    “已经不需要了。”

    何灵心神色一黯,摆了摆手,带着何晶晶转身离开。

    藏剑一望着何灵心的背影,有些发愣,“为什么?”

    何灵心止步,转身,笑道:“有人替你我出手了。”

    藏剑一捧起手中的盒子,“那我岂不是不劳无获。”

    “我不忍看见你这样的天才止步通灵境。”何灵心认真答道。

    (三)

    别了藏剑一,何灵心与何晶晶漫无目的地在林中遁行。

    往日安静的林中此时嘈杂的很。

    附近的巡查队在这一带聚集。

    何灵心拉着一队问过,才晓得方才有凶人在此作祟,强杀了鬼王宗的修士。

    与二人无关。他们也懒得再问,又往旁处行去。

    “【通桥丹】……”

    何晶晶忍了很久,忽然开口说道。她实在搞不明白,通桥丹如此精贵,寻常的天人境修士都难得一枚,何灵心怎么就这样轻易送了出去,“别说惜才之类,我不相信。”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何灵心笑了笑,“藏剑一方才的表现你也看到了罢?像这等剑修,天生便是越级杀敌的人才。我丝毫不怀疑,有朝一日他迈入地桥境后期,便具备越阶对战天人境修士的能力。”

    他目光不经意地往后看——藏剑一离去的方向,“叫这样的修士欠下我们天大的人情,一定不亏的。”

    “那得到牛年马月才用的上。”何晶晶撇了撇嘴。

    何灵心却未回话。

    何晶晶看他不想继续,便岔开了话题:

    “你真的不打算查下去了?”

    “密堂陆师叔将魏不二带走,肯定是何无病的手段。”

    何灵心点了点头,“他手笔如此之大,想来定会得手。我没必要掺和其中。”

    说着,苦笑一声,“更何况,我曾经与他说过,十天查不出真凶,就将所知和盘托出,言外之意,也是要放弃查案。”

    “那你接下来打算……”

    “我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何灵心抬头望向远方,林木葱茏,挡住了他的视线,以致不能遥望千里,“我或许会在这里等一些日子,看看‘血夜凶徒’最后的下场。”

    “他手上沾了这么多人血,”

    何晶晶笑道:“想来定会不得好死的。”

    “这一点,我也深信不疑,”何灵心落寞地笑了笑,“你也去罢。”

    “嗯?”何晶晶楞一下。

    “你不是还被心魔困着么?”何灵心深深看了何晶晶一眼,“去找何无病罢,亲手助他将凶徒送入死地,对你的心魔有好处。”

    (四)

    云隐宗一行人齐齐往驻地返去。

    此时虽是晴天,但每个人都面色沉沉,仿佛头顶有一团乌云罩着。

    “掌门师兄,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元贞一路在劝:“此事决不可拖且了。”

    他伸出手,作了一个斜掌往下劈的手势,“趁着魏不二的事情还没牵扯到本宗,立即将他逐出师门,撇清干系,方能保住本宗啊!”

    “你便知道,”狗戴胜连忙打断道:“陆前辈找不二是坏事?”

    他说着,又劝李青云,“依我之见,咱们不如托人去密堂打听打听,陆前辈带走不二究竟是为何事,再做决定也不迟。”

    “婆婆妈妈,怎道一个坏事?”元贞冷笑道:“等你从密堂打听回来消息,本宗上上下下,早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密堂那姓陆的今日来势汹汹,只看脸色便知道来者不善了。”

    “傀蜮谷之事,古有生、黄宗裳叛宗之事,木晚枫之事,”他越说越着急:“本宗现今背负的惩戒太多了。倘若宗盟再因魏不二之事迁怒,再牵连到我们往昔的过错一并降罪,只怕我云隐宗真的要一蹶不振了!”

    “元贞长老所言不虚,”顾乃春也道:“这回李云憬都不保魏不二,恐怕魏不二真的惹出了大麻烦。”

    “掌门师兄,”元贞连忙跟上:“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立刻着手准备……”

    李青云面色阴沉不定,思虑良久,忽然摆了摆手,“你啊,一出事情,就知道躲躲躲,避避避!”

    “若是魏不二真惹出大乱子,我们现今就算是将他逐出门,便能撇的清干系,万事大吉了么?便没有管教不严之责么?”他冷静分析道:“我看不妥,反倒叫宗门觉得我们急于推脱,不敢担当。降不降罪,在于宗盟前辈一念之间,却绝不在我们今日是不是将魏不二逐出宗门了。”

    “再者说,”他说着,神情严峻,声色俱厉,“弟子受难,我们二话不说,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他逐出宗门,又叫天下修士怎么看待我等?无情无义?还是薄情寡义?莫说魏不二还曾为本宗立下大功——你简直糊涂透顶!”

    李青云一向徐和慈善,今日忽发雷霆之怒,叫众人皆有些发蒙。

    “掌门息怒,”

    过了少许,顾乃春才劝道,“元贞长老也是为了本宗前程着想啊。不如这样,按戴胜长老所言,我且托关系,去密堂打探消息,我们再做决议。”

    李青云却转过身,望向西南方,目光穿过千万里,看到的却是月昔山灵脉。

    “乃春你去密堂打探消息,莫让旁人知晓。”

    他幽幽说道,“戴胜长老去降世营,找咱们的门路,旁敲侧击,看看李大帅究竟是什么态度。李大帅若也是爱莫能助,我再去找大威峰的关系。总之,现在不是请不二离宗的时候……”

    (五)

    李苒眼睁睁看着不二被常元宗的天人境修士带走,知道厉无影所说的性命之危不虚,吓得魂都没了。

    她使尽全力把盒子扔向不二。

    但不二却被厉风包裹着,很快遁向远处,只留下淡淡的影子。

    盒子落了下来,李苒连忙接住,觉得自己的腿都要发软了。

    强撑着站了起来,就要循着不二离去的方向追过去。

    秀秀却一把拉住她,“你要去哪?”

    才发现眼前的姑娘已经泪流满面。

    “找师傅,”李苒哽咽道:“我要,我要把盒子给他……”

    她已经不敢往后想了。

    师傅被天人境修士带走,那人神情有这么严肃冷血,师傅不知招惹了那一路神仙,一定凶多吉少了。

    她只恨自己修为浅薄,一路遁行太慢。

    只恨厉无影非要跟着自己走,结果遇上了他的仇家,耽搁了行程。

    只恨……恨什么都晚了啊。

    “你把盒子给我,”

    秀秀却是先镇定下来,“我一定给你师傅送到。”

    秀秀师傅的本事和聪慧,李苒当然清楚,当即把盒子递到了对方手中。

    秀秀叫她回驻地等消息,自己却是独自遁向一片无人的林中。

    事到如今,竟然涉及到了常元宗密堂的修士,而李云憬出面斡旋,竟然也无功而返。

    可见事态危机,早就超过了想象。

    秀秀所能想象最致命的结果,便是魏不二是角族人的身份暴露。

    她不禁想起自己在梦中所见,背后一个劲儿地发凉。

    拿出陆盈给自己的纸张,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去读,

    “偷生若浮云,暗隐一危魂。

    露角狰狞色,魔物何处寻。”

    第一句里的“云”字,第二句的“隐”,第三句的“角”字,第四句的“魔”。

    云隐,角魔。

    云隐宗里暗藏角魔!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

    不能再拖了。

    想到这里,她决定立刻去找陆盈。

    她打听过了,陆盈正是密堂副堂主,一定能帮到自己。

    说不定,陆盈正是这一切的幕后安排者,否则也不会事先给自己留下帛纸。

    她万分知道,对自己而言,去找陆盈,就如同在大海中向一个巨大的、危险的旋涡游去。

    ——但她别无选择,只能如此。

    “陆前辈……”

    她向天拱手,刚说出这三个字。

    半空中便陡然出现一个黑色孔洞,一只巨手从里面伸出,一把抓住她向孔洞里面拽去……

第三百七十三章 悟道峥嵘现 魔角何处藏

    (一)

    在一个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密闭空间内。

    四面是朦胧的曲面光壁,中间空空荡荡,却丝毫不显冷清。

    空间内部,浓郁的灵气流转,似乎比四阶灵脉的洞府还要厉害。

    更叫人惊叹的是,暗含某种大道真意的气息充盈在空间内的每一个角落。

    秀秀站在此地,感受着这种与自己全知大道极为契合的气息,浑身兴奋地发颤。

    ——就是这股气息在不断地诱发她由内而外,自身到心的共鸣,仿佛卡住自家修行的瓶颈很快就要一举打破。

    但她却本能地觉察到了危险——她已经游到恐怖旋涡的边缘,巨大的吸力涌了过来。

    “前辈,”

    她暂时停止纷乱的思绪,抬头看眼前这位令自己高山仰止、高不可攀,在全知大道上登峰造极的女子,

    “我想请您出手相助。”

    “你想好了么?”

    陆盈背身向着秀秀,声音无法听出感情的波澜,“拜入我门下。”

    秀秀鼓足勇气,“只要前辈肯出手相救。”

    陆盈听罢,轻轻转过身来,眼看秀秀,

    “钟姑娘倒是对他情深意切。”

    她脸上露出难以察觉的讽笑——想起了某些往事,又似乎在秀秀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

    “是因为他曾经两次救过你的性命么?”

    秀秀浑身轻颤。

    许久,终于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陷得这般深邃,这般难以自拔。

    倘若只是救命之恩,岂不是还了就好,何必把自己一颗滚烫的心也搭进去?

    何必把自己推进旋涡里?

    “我有条件,”

    陆盈见此情形,忽然转开话题,冷冰冰地说道:“第一,云隐宗的小子,我可以帮忙。但只能出手一次。”

    秀秀微微发愣,旋即问道:“前辈的意思,他将遭遇到的,不止一次性命之危?”

    “留给你犹豫的时间不多了,”

    陆盈点了点头,“再过片刻,他和其余被选中的人就要送到某个阵法中。那里有你无法想象的存在,如果没有我相助,魏不二角族人的身份根本无法隐瞒。”

    “假使前辈出手,帮他度过这一劫呢?后面会发生什么?”

    秀秀忽然转过身,目不转睛看向陆盈,生怕错过每一个表情,“会有性命之危么?”

    “未来的事情,”

    陆盈深浅难测地说道,“他应该比我清楚。”

    “他如果知道会发生什么,”秀秀面泛哀色,忽然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贴着符箓封印的盒子,“应该早就逃掉了。”

    “也有可能是身不由己。”陆盈回道。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秀秀匍到在地,鼓足勇气使劲地磕头,“以陆前辈的地位,还不能将一个小小的通灵境弟子从那阵法里面撤出来么?”

    “情况有些复杂,”陆盈摇了摇头,

    “第一,因为前一段时间镇魂塔发生的某些事情,我的处境有些微妙,不宜在此处参与过深。第二,预言类修士罕见,有一个算一个,大都找来了。这些修士在那阵法之中各有安排,拿走一个,就有可能让最终的结果生出变数。”

    “宏然界如此之大,”秀秀且露愁容,“就无法找到替代者么?”

    “剩下的预言修士,大都有悟道境修士的背景,且遍布各地,现今去寻——已经来不及了。”

    “你的时间越来越少了,”陆盈笑道,“还要问东问西么。”

    秀秀心头一颤,叹了口气,“前辈请讲。”

    “我之所以收你为徒,是因你的镇海兽与我一般无二——据我所知,普天之下,有此镇海兽者,唯我二人而已。我想要你承我衣钵。所以第二个条件——我修的乃是忘情全知大道,你若拜我为师,必须也走这条路。”

    她面露微笑:“而不是你现在摇摆不定的一叶通明,见微知著,不肯去情之道。”

    忘情!

    秀秀听罢,浑身忽若被千斤重担压住,连一口气都喘不来了。

    抬头再看,陆盈的身影竟一时瞧不见了。

    只剩一个巨大的,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旋涡占据了全部的天地。

    陆盈说罢,轻轻一笑,忽然冲着四周的曲面光壁轻轻挥手,原本模糊的画面瞬时清晰。

    秀秀连忙透过光壁往下看,在一个巨大的法阵之内,她一眼就看到了魏不二——他就在阵法某处阵眼内,被透明的光罩罩住,面色冷峻地思量着什么。

    看到魏不二,她心头不由地一热。

    但旋即又凉了下来。

    陆则盈则指了指四周——在法阵上空竟然还浮着许多光球。

    “这些都是悟道境前辈?”秀秀吃惊道。

    “老面孔罢了,”

    陆盈面无表情道:“常元宗五峰峰主,六堂堂主——”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哦,我虽不是密堂堂主,但却是奉命顶替堂主而来……此外,还有本宗长老会、议事会三位大长老;法华寺的主持也来了,还有五院二堂一阁主事;兽人塔掌门,兽人七塔塔主。”

    “宏然修士界绝顶的力量,”她目光幽幽环视一周,语重万钧,“十有八九都在这里了。”

    “你觉得,”她嘴唇微启,声音徐和轻微,说出的却是令人惊心动魄的话:“在这些人的面前,一个角族人能瞒天过海么?”

    秀秀只觉眼前一黑,自己驶着一艘小船,在巨大吸力地驱使下,没有丝毫挣扎地,卷进了黑漆漆的旋涡之中……

    (二)

    魏不二眼前是一座昏沉沉的大殿。

    大殿四周有三十一根百丈之高的巨柱。

    每一根巨柱腰部悬浮着一个巨大光球。

    其中,最中间的四个光球,体积远比其余二十七个要大许多,显得更加不凡。

    大殿中央是一片宽阔的广场。

    广场上适置了极为复杂的阵法,布线繁密,纹路古怪,又有形状怪异,类似上古文字的符号。

    不二这几年对阵法颇有研究,便试着推演阵法——当然是无功而返。

    这阵法虽未启动,但阵法的每一寸都隐隐散发着沧桑而又神秘的气息。

    这气息慢慢溢上来,很快引发了不二的不适——或者说,引发了毕蜚的躁动。

    虽然毕蜚的诸般神通不久之前已被锁死,但来自本能的不安还是清晰又明确地传给不二。

    “我当然知道不妙了。”

    不二探视内海,望着满脸沉郁的毕蜚,无可奈何道。

    在这片宽阔的广场上,除了自己,还有将近三百多个修士,基本都是通灵境的修为。

    每个人盘腿坐在阵法的一处阵眼上,又被一层透明的光罩罩住。

    不二忽然觉得,每个光罩就像一个发光的坟头。

    他强压住心头的诸多负面情绪,继续环视四周。

    仔细地辨析。

    这些光球,立柱,阵法,布线,阵眼,周围的情形,与他先前在幻境中所见一般无二。

    虽然一直没有搞明白,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到底还是没有避过这一遭。

    苦笑。

    李苒方才向自己扔来的盒子,与蚩心描述的基本一致,证明厉无影真的将东西带来了。

    只可惜差了一步。

    倘若自己没有选择参加比试,而是一直在云隐宗驻院等待,此刻应该已经拿到盒子。

    但话又说来,如果一味等在院子里,就等于放弃了李云憬可能给予的庇护。

    谁能想到,厉无影竟然真的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万里迢迢把“东西”送来了。

    不必后悔。后悔也没用。

    除了厉无影的盒子,他还准备了其他替代之物,但只怕效果寥寥。

    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他不知道。

    但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他就绝不会放弃。

    他的心口忽然传来针扎的剧痛。

    双手捂住胸口,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

    探查内海,才发现毕蜚也在狂躁地颤抖,仿佛就要爆发,却又被某种神秘地力量死死地束缚住了——自他打开内海之门,毕蜚还从未有过如此剧烈的反应。

    由此可见,即将到来的危险何等可怕!

    他闭上眼睛,强做冷静,脑经飞转,回想之前在【祸至心灵】幻境中看到的场景,分析可能到来的情形……

    就在此时,有一道殊为隐晦的气息忽然从不二所在的光罩潜进来,像条长虫一般钻入了不二头顶百会穴处。

    旋即聚成一团,把百会穴处的坚硬颗粒包裹起来。

    不二正惊疑不定之时,毕蜚竟然毫无征兆地安静下来。

    他胸口一闷,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分离、永别的情愫。

    这情愫来的再真挚、再哀怨、再明显不过。

    他猛地抬头,瞧向东南向浮着的某一个光球,仿佛有一道紧紧缠着自己的丝线,缓缓地从自己身上剥离,向那光球而去……

    他来不及多作思考。

    便又有数道难以言明的气息从周围的光球中发出,接连扫过阵法上盘坐的众位通灵境弟子——也飞快扫过不二。

    不二沉心感受,这一道道气息荡过自己的肉身。

    就像天降磅礴大雨,雨水渗入土地,把身体的每一寸都浸透了——如来自天人的透视。

    这些气息大都温和绵绵,似乎有意控制着不去伤人。

    但不二分明感觉到气息中暗隐的磅礴浩瀚,深邃奥秘,似乎蕴藏着不同的天地至理。

    毫无疑问,这些气息皆是来自悟道境的通天修士。

    每一个光球发出一道气息。

    这里竟然有三十一个悟道境修士!

    ——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又胆战心惊的真相。

    远比他在祸至心灵见到的幻景更加惊人。

    以他的见识而言,宏然界的悟道境修士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吧。

    这些悟道境修士,宏然界的擎天巨枭,聚集在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刚才分明要发生的巨大危险,究竟是什么。为何很快又消失了。

    那一道隐晦的气息,裹住了自己脑袋里的坚硬颗粒,又是为了什么。

    那真挚哀怨,又征兆分别的情愫怎么回事,为何会牵连到悟道境修士的光球?

    足底这个散发着神秘气息的阵法又将起到什么作用?

    他看了看四周——周围同病相怜的修士一个个眼神里也透着迷茫。

    “这倒好,不用瞎打听了。”

    他苦笑一声,检视储物袋里早就准备好的一瓶【生源丹】——一种罕见的可以临时增补内海之源的丹药,效果比那物要差一些。此遭能不能活着,多半靠它了。

    这个时候,储物袋的空间内忽然剧烈晃动,接着明明封闭的储物袋里,竟然出现一个小小的黑洞。

    一个贴着符箓封条的盒子,便由黑洞钻进了储物袋里……

    (三)

    仍是这座大殿。

    在某一根巨大立柱底部,有一间独室嵌于柱内。

    常元宗密堂地桥境修士陆葬常,【三花洞】何无病二人站在独室之内,透过一扇窗子,目不转睛看着外面的情形。

    “三十一位前辈都已经查验一遍,”

    陆葬常忽然开口笑道:“却无波无澜,你是怎么断定这个魏不二是血夜凶徒,还是角族人的?”

    何无病此刻满脸铁青,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半晌,冷笑一声,“陆兄应该晓得我镇海兽【鬼豺】最是敏锐,这小子身上的确有极其微薄的角族气息,否则我也不会费这么大力气,把他搞到这里来。”

    “那是因为杀过角魔罢,”陆葬常泛着尸白的脸上满是讽刺,“有些种族的角魔,气息会粘在人身上的。”

    “会不会是这小使了什么秘术,将自己的身份藏住了……”

    “嘿……”

    陆葬常尖笑几声,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愚蠢的笑话,“何师弟,你恐怕不知道,宏然修士界最顶尖的那几位,基本都在这里了。”

    “他或许不是角族人。”

    何无病神情坚毅,“但一定是血夜凶徒,我还会追查到底的。”

    他原先的设想中,魏不二如果真的是角族人,身份铁定会在这里曝光。

    那么,李云憬作为师父难逃其咎,自身难保,也帮不了魏不二。

    他便可以托关系,在拷问魏不二之时,顺带将秦南血夜的事情一并彻查。

    但看眼下的情形,这计划自然泡汤了。

    不过,他也没有什么损失。反倒凭白得了一道密堂的四阶匿身符。

    陆葬常却开口讽笑道:“希望你还能见着活着的魏不二。”

    “什么意思?”何无病脸色陡然一变。

    “能够预测未来的人,”

    陆葬常嘴角挂着刻薄的笑,像招魂鬼在招魂,“会有好下场么?”

    何无病的脸色瞬时糟糕透了。

    他突然有些后悔,将魏不二供了出去。

    活着的魏不二,总可以让他挖掘到真相。

    但人若没了,就真的是死无对证了。

    平生第一次,他开始为自己的对手祈祷——祈祷他有足够的运气。

    “我已经兑现了承诺,”

    这个时候,外面的阵法边缘渐渐泛起光亮,陆葬常忽然失去了耐心,“接下来的事情涉及我人族的惊天之秘,你可以留下来,但我不保证你可以活着离开。”

    他的目光阴森森罩过来。

    何无病发现自己竟然打起了寒颤……

第三百七十四章 悔当初未成全天赐良缘 议今朝事不利时不我待

    (一)【悔当时】

    大殿之内,在四个最大光球之一里面,端端坐的正是,常元宗长老会两位主事之一,亦是宏然六尊【灵山神月,白云厚土,妙手苍狗】之神月——云和月。

    他一旁的光球内则是,他的亲兄弟,常元宗长老会另一位主事,也是宏然六尊之一【白云】——云和风。

    宏然修士界里真正懂得门道的人,都知道常元宗名义上的掌门是常元五峰峰主轮流坐庄。

    掌门手中的权力,虽然全面广泛,统揽大局,但真正涉及到常元宗百千年大计,涉及到整个人族前程命运的大事,决定权却是在长老会这两位主事手中。

    这老哥俩活了不知几万岁,经历的大风大浪,大灾大难太多了。

    也曾面对过人族生死存亡、千钧一发的关头。

    ——十万年前万山妖族祸乱没赶上,却从头至尾见证了三万年前的外海邪修、魔修之祸。

    眼下,兄弟二人又要见证这样的时刻了。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无名小卒,不再是正道修士与魔修邪修对弈中微不足道的棋子。

    而是宏然界的擎天巨枭。

    从对战角魔的角度而言,兄弟二人其实各有立场。

    云和月趋向于与北方的妖族,极西之地的幽冥族合纵连横,驱逐角魔离界之策。

    云和风则趋向于雷厉风行,赶净杀绝。

    这当然也是望鸽与伏鹰两派之争。

    不过,今日二人却必须要站在同一个战壕内——形势紧迫,再无可犹豫的时间了。

    大殿内的法阵边缘亮起了星星点点,阵法启动的准备工作似乎将要就绪。

    “各位道友,”

    云和月见时已到,终于开口——此界属常元宗势力最盛,话事权当然便在其家。

    因为事先已通过气,他选择开门见山:

    “今日将诸位请来,目的只有一个,我们大家各自表态,决议是否开启这场大战。如这般三宗合议,我们过去常开的。但原先只有我们七八个人小范围酌定。今日兴师动众,规格之高,可见所商之事非同一般。便请我兄弟云和风与大家说说,我们眼下面临的形势。”

    今日聚在这里的,虽然只是此界部分悟道境修士,但不论是法华寺五峰六堂二会,还是法华五院二堂一阁,兽人七塔各家主事,皆是手握大权,掌握此界命运的实权派,亦是宏然宗盟决事会几乎全部的核心成员。

    这里面,常元宗内分望鸽、伏鹰两派,千百年未曾分个胜负。

    兽人塔大多是铁杆的激进派,假若此界由兽人塔主事,恐怕早就与角魔,甚至与其余各族,战个你死我活。

    法华寺则是万年不变的温和派,中立派,因佛渡众生,主张各族共存,共生繁荣。

    而每一宗,每一派,其内又并非意见完全同一,各自下划诸多立场、派系。

    故而,今次悟道聚会,亦是统一思想的大会。

    人角之争走到今天的地步,仿佛万里长征行至孤桥,已经容不下两种声音呱噪,容不下两条路并行,两种意见向左。

    云和月偏右,云和风偏左。

    云和月主持聚会,统筹协调,云和风讲清形势,统一思想。

    鹰鸽配合,左右并行,也在隐约征兆着今日的聚会必须形成一个彻底统一的意见。

    “诸位,与角族人这场一决生死之战,”

    云和风走得是风之迅捷大道,说话也仿佛嘴里吹着大风,“已经不是打不打的问题,而是何时出手的问题。”

    此言说罢,他故意顿了顿。

    大殿内,静了许久,法华寺【药王院】首座圆惠才开口说道:“还请和风长老明示。”

    【药王院】自法华寺建寺之日便已存在。

    历任首座皆以宏博医术入道,及至巅峰,堪破悟道,方成首座。

    自古医者仁心,又加佛法慈悲,故而【药王院】更是主和派中的中坚顶柱。

    圆惠此刻站出来,虽未明着反驳,但法华寺的立场已经表明了。

    “形势所迫,时间已经等不及了。我要说的这几件事,想必此间大部分道友都已听说了,”

    云和风一句讲罢,直入正题:

    “第一件,我们当中某位精通空间法则的道友,不久前总算破解了角族人设置的空间障碍,不顾生死,亲入险境,暗中查探,坐实了角界正被周围界面挤压,百年内便有坍塌的可能。

    “据这位道友所言,因为空间挤压的作用,角界与我宏然界之间早就生出一道巨大裂缝。”

    “角族人很早便利用本族秘术阵法,将空间裂缝稳定筑牢,形成一条宽阔的空间通道。诸位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云和风说到此处,冷笑一声,“角族人现今往来宏然与角界,已几乎不受限制——讽刺的是,他们却仍然未曾放弃傀蜮谷通道,意图迷惑我等。”

    此事说罢,场内再次陷入沉默。

    倘若角界坍塌一事坐实,角族人必定要寻一个新的落脚之处,有这条空间通道相通,宏然界恐怕在劫难逃。

    秀秀站在陆盈身旁,此刻正因陆盈拜师的条件心乱如麻——她虽然答应了陆盈,但头脑里还是一片混沌着呢。

    她无心去想旁的事,但这里商讨的乃是天大之议,又牵扯不二性命,由不得她不去关注。

    听了云和风的话,秀秀心头当即震动,暗道:“数年前,傀蜮谷中,魔女岁月也曾将空间裂缝一事告诉魁木峰,只不过那时未曾提起他们已经打造了空间裂缝之事。后来,我出谷之后,亦将此事报与师门,此后再无音讯。但听这位云长老所述,常元宗当时果然重视,竟安排一位悟道境大能亲自查探,只可惜角族人设防,到新近才有得收获。”

    她想到此处,心中又是难以言明的痛楚,“当是时,岁月独邀魁木峰,把酒共欢,暗送秋波,分明是十分中意魁木峰的。早知如此,我不妨设计,成全了她的心思,何至于让不二跟她去寒冰界走了一遭,日久生情,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以致我今日上不上,下不下,割不是割,连也不得连,耽误了大道,又丢走一颗心!”

    (二)【议今朝】

    圆惠又问:“敢问云长老,这位道友出自何宗,姓甚名谁,现今何处,可否请他亲临此地,与我细说此间诸事。”

    宏然六尊在此界地位高绝。

    圆惠平素见他,绝不会如此刨根问底。

    但决战一事,涉及重大,他现今代表法华寺最坚定的怀柔派,哪怕硬着头皮也要问个清楚了。

    当然,这既然是统一思想的聚会。

    想必云和风也做好了解疑释惑的准备。

    “常元宗传功堂副堂主——烘炉照。”

    云和风说罢,语气一黯,“洪道友在角界探查之时,不慎暴露身形,为角界数名黑角追杀,现今生死未卜。”

    他顿了顿,又讲道:“洪道友失踪前,曾以影像符箓,将所见情形记录,又以空间秘法,投来本宗。诸位若是信不过,待会儿便可以瞧看……”

    “可。”

    圆惠说罢,不再提问。

    倒是常元宗大威峰峰主巴陵风冷笑道:“我家巴山早就谋划【断道计划】,你们婆婆妈妈,百般阻挠,终至今日酿此恶果,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素来刚直,倒也不怕在此得罪旁人,“若是【断道计划】成功,角族人早成困兽之斗,还用得着今日兴师动众。”

    某一光球中传来针锋相对的声音:“想的倒是挺美。又怎知那空间通道所在,不是角族故意设下的陷阱?”

    紧接着,常元宗伏鹰一派又有人发声。

    眼看好好的聚会,要因此而生事端。

    云和月一句止住,只说此事容后再议,今日只谈大战。

    云和风便说起第二件事:

    “前几日,镇魂塔之变想必众位已经知晓。紫角蛮斯卫从塔中李代桃僵逃脱,现今已回归青疆角族大本营内。”

    镇魂塔劫狱之事虽被常元宗封锁,但在悟道境圈子里早就传开。

    当初,常元宗出于种种原因,将法华寺、兽人塔两位悟道境修士排挤离开,独占了镇魂塔守卫之责。

    今时出此差池,难免被法华寺和兽人塔联手追问。

    三大宗内部商议一番,割利让益,解了此事。

    今日再提,倒不是要追究谁的过错,只是如云和风所言:

    “蛮斯卫入塔之前,便是紫角巅峰修为。他历经镇魂塔锤炼,想必心智更添一筹,踏入黑角境界多半就在数年之内。其人身俱不死鸟血脉,在紫角之时,就难以灭身。到了黑角境界,恐怕更难对付。原本,我等便因角族中最厉害的那一位,顾忌犹豫。倘再多一位不死鸟血脉的黑角,后果便更难料了……这是我等必须尽快出手的第二个原因!”

    (三)【算后账】

    镇魂塔劫狱之事,三宗早就通了气。

    云和月稍作提及也只是走个过场。

    他刚要说起第三件事情,忽然兽人塔某个光球中有人发问:

    “镇魂塔死了一个古魔,一个悟道邪修,又逃了一个蛮斯卫一个邪修,某位镇守玩忽职守,失察罪重,为何还好端端坐着镇守之位呢?”

    此问明指陆盈。在此高层聚会中,此人故意点出来,显然是波及了个人恩怨。

    陆盈只听对方说了一个字,便辩出说话的人是兽人塔象塔塔主——文折歌。

    当即便明白怎么回事。

    文折歌与镇魂塔变故中死去的刑南路镇海兽同为天地藏像,两人早年相交,知之甚深,心心相惜。

    刑南路以人族叛徒之名,被陆盈设计除去。

    文折歌自然不免心生愤恨。借议题至此,引导口舌之论,寻寻陆盈的晦气,也在情理之中。

    他方才此言虽是针对陆盈,陆盈却丝毫不动声色。

    云和月倒稍作解释:“镇魂塔变故全由本宗执法堂副堂主刑南路与古魔、角族人里应外合而起,有【正气大道】洪泽生作证,诸事也已查明,陆盈虽有失察之责,但以一敌四,几乎力挽狂澜,功大于过,便不予追究。”

    文折歌冷笑:“陆道友修的是忘情全知大道,还能生出这等纰漏,真是滑稽透顶。此事是否应再查证?”

    言外之意,自是暗指其中猫腻。

    话到此处,陆盈若再沉默不言,难免给人落下心虚的口舌。

    “陆某修的的确是忘情全知大道。”

    她心平气和应道:“但因宗盟之命,曾执行一样异常危险的任务,也由此让自家大道生出心障。镇魂塔之变,陆某未能全察全知,便是从此而来。”

    她稍稍一顿,“陆某行事只求问心无愧,前趟三大宗来查我,如何查证降罪,我知无不言,全情配合,可曾有半点怨言和阻挠?文道友若于此有异议,大可走了宗盟的手续,带人再来细查,陆某只在镇魂塔恭候。”

    陆盈所说的任务,牵扯甚深甚重,寻常悟道哪敢打听。

    文折歌也早有耳闻,见她提起此事,再不多言,只嘿嘿两声。

    此事便算过了。

    云和风便与众人道:“我们此番聚齐众位,是为了人角大战,头等大事。旁的细枝末节,恩怨杂念,留在日后细究,我且立下规矩。待会儿还有哪一个再生旁事,莫怪云某不讲情面,逐离此地!”

    众人无语。

    某光球内,秀秀余光瞧向陆盈——面如静水,波澜不惊,仿佛方才的冲突全与其无关。

    她心中又忍不住想到,“陆盈方才告诉我,她不宜在此插手过深。现今能隐瞒不二的身份,能将盒子送进去,也是凭了新近与法华寺菩提院圆引大师借来的隐菩提。”

    “我原以为只是托词,这回倒是该相信了。她说自己曾执行一样危险任务,故而让大道生出心障,我倒是有些好奇了,她修的是忘情大道,连情都舍去,如此冷冰冰的一个人,还怕心障么?”

    想着,又低头瞧向下方的阵法,暗自琢磨:“这位云长老,说了这么久,却还是没有提到下方这座大阵,没提及叫不二他们来此有何用场。问陆盈,她也藏着不说,真是叫人心急啊……”

第三百七十五章 刻骨铭心何其苦 阵起纵横黄裙现

    (一)【何其苦】

    “第三件事,几年前甘陇南荒的白虎之祸,诸位可还记得?”

    云和风立了规矩之后,便继续往下讲去,

    “当时负责墩荒法华寺守区的圆真道友与一名黑角联手出招,止住白虎的邪风,又一并往蛮荒深处追去。而后,圆真道友几年未归,再无音讯。”

    此事距今相隔不远,在场众人或多或少都曾听闻。

    占据甘陇南荒那头白虎素来暴戾,喜怒无常,故而当时许多人只当这白虎发了疯,未曾联想太多。

    法华寺圆真追身去逐,多半亦只是从安稳边界、稳定军心的立场出发。

    云和风却冷冰冰说道:“前几日,圆真道友已从蛮荒返还。”

    “可惜只剩一具镇海兽法相回归,”他稍稍顿了顿,声调低沉,

    “经他讲述,我们才知当时白虎之祸,乃是角族人早就与白虎暗谋之策。为的便是暗渡一些角族子弟入我人族领域。前几日镇魂塔出事,便与这些入境的角族人脱不开干系。”

    “圆真道友原只想将那白虎躯离,不想归途中,中了黑角与白虎奸计,舍了肉身,魂寄法相归来,方得真相大白。”

    他说到此处,语气虽是波澜不惊,但话里的怒意却已藏不住了,仿佛随时要从最里面喷出火来,“角族人处心积虑设计我等,狼子野心,所图甚大,我们怎可忍得?”

    秀秀听了,又在寻思:“前面三件事,不管是空间裂缝异变,还是洪炉照遇险,亦或是镇魂塔劫狱,白虎之祸,圆真陨身,都是我人族吃了大亏,怪不得这些大人物坐不住了。只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为何不在角族人于此界立足未稳之时,斩草除根呢?云长老口中所说的,角族中最厉害的那一位,又不知是何等人物,竟然叫我人族这么些顶天的大人物唬的顾忌重重、不敢出手,倒叫人好想亲眼瞧一瞧。看云长老说话的口气,往后还有几件事要讲,似乎也不大吉利,难不成人族和角魔之间的大战真到不了可避免的的地步么?”

    念及此处,她潜意识中又升起了旁的心思:“人族角魔的仇怨,本就不共戴天,现今眼看又要决一死战,魏不二与那魔女岁月还有可能走下去么?如此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心里方有些幸灾乐祸,转念又想到:“我傻乎乎地瞎高兴什么?魏不二本就是角族人罢?虽然他自己可能都不晓得。人和人相好,魔与魔爱恋,他(她)两个岂不是天降奇缘?再者说,冒什么天下大不韪?他二人从前发生的那些事,本来就肆无忌惮,胆大包天,今时岂会因人魔大战而有丝毫改变?”

    越琢磨,脑子里越是麻乱成团。

    又想到自己拜陆盈为师,往后便要走忘情大道——要彻彻底底忘了魏不二,忘了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恋,何其苦哇!

    一时间,血气乱窜。

    整个人浑浑噩噩,好不难受。

    “第四件事,各位道友想必也察觉到了,”

    云和风眼见第三件事无人有议,继续往下说道:“我宏然界的灵气近年来愈加驳杂,虽是变化微渺,但显然一直在向着不利于我们修行的趋势而行。本宗已差遣有特异镇海兽神通的修士查探,现今尚未得出结论。”

    他声音忽地一沉,显出千钧力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等必须赶在此界灵气继续恶化之前,与角族人分出胜负,否则,此消彼长,总有一日,我等再无还击之力!”

    宏然界灵气的变化当然微渺难察,除了一些原本便有特殊神通的低阶修士,知情者皆是悟道境大能。

    大家或迟或早,或多或少,都有觉察,但心中却是各有解释。

    有人说是宏然界天道循环,每十万年便有一次。

    但法华寺主持,宏然六尊之一,被称为【灵山】的本执就在殿中,他是法华寺在此界中唯一一个仍存活着的第三十二代“本”字辈弟子,辈分高绝,无人可当。

    十万年前,他虽只是小小的开门境沙弥,但亦可佐证,那时绝无界面灵气变故一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

    如果十万年前,真有灵气变化,也如今日今时一般,变数极其微渺,难以察觉,本执那时只是小小一沙弥,又岂能晓得真相。

    又有人说,这变故当缘起于宏然界与角界界面交合挤压一事,现今偌大的裂缝都出现了,混入角界灵气,继而引发本界灵气驳杂,也是极有可能之事。

    再或者,根本就是角族人在青疆捣鬼。

    众人议了一番,但事情真相尚未查明,也无法得出结论。

    总归,又为人角大战开启加了一筹砝码。

    (二)【祭祀阵】

    这四件事,综合分析一番,可见人族形势的确岌岌可危。

    但云和风却似乎只在为最后的决定做着一层层铺垫:

    “诸位,第五件事,今日聚会之前,也同大伙讲了,我们之中,有一位精通推演之道的道友,要利用这个法阵,勘算推演遥不可见的未来。”

    他声音一正,讲到了最关要之处,“倘使预测的结果,于我人族有大不利,我等今日便一定要做个决断。不管是主战的,还是主和的,亦或是抱着其他心思的,都要摆明立场,再要拖且等待的,且来看看我们几个老家伙的手段。”

    他嘴上说,诸人都要摆明立场。

    但有前面这几件事做铺垫,当然一定要众人同意大战。

    只不过,这几件事虽然牵扯重大,但有的全凭推测,有的不具一锤定音之力,有的不是十分紧迫。

    故而,在聚会通气之时,法华寺和望鸽几人都提出了异议。

    人角决战,亡者只怕难以计数,周围又有其余几族虎视眈眈,岂能轻做结论。

    因此才有了今日,从宏然各地调来预言类修士,强开法阵,勘破未来,再做决断之果。

    兽人塔掌门,宏然六尊之一【厚土】——万古愁却有疑议,“云老兄,你我皆知,看破天机,有招天损,更何况我等所要预言之事,牵扯一界安危,莫要由此坏了本族气运才好。”

    他说着,声音忽而高昂,方显豪迈之气,“方才老兄说的几件事,分量已然足够,我等就此决断,有何不可?哪一个反对,来与我万古愁说一说,我倒要看看厉害。”

    兽人塔百千年前便主张与角族人大杀一场,到死方休,今日势在与此,当然迫不及待。

    云和风笑道:“万兄心寄人族安危,我们自然佩服。但此事涉及深远重大,又必须于今日有个结果,我们在场哪一位不能心服口服,留下嫌隙,日后真的要打仗了,便不能万众一心,汇成合力,反而坏事。倒不如今日把情势显得清清楚楚,叫大家看个明明白白。”

    说起招天谴之事,他倒另有安排,与万古愁暗中传音道:“至于勘破天机,有招天损,坏我气运之事,万兄也不必担心。我等布阵之前,便已顾虑此事——”

    “需晓得,我们足底的阵法,既是预言阵,又是祭祀阵……”

    (三)【泛血色】

    “前辈,未来需要推演么?”

    光球之内,秀秀问陆盈,“我听说本族有不少可以预测未来的修士。”

    “力寡易生变,”陆盈回道:

    “—个人的预言往往存在很大的变数,对于整个人族而言,便不可轻信。”

    “那么,”秀秀指着阵法上诸人,“他们能起到什么作用?”

    “具体的原理我倒是未作细究,”陆盈答道,“不过,他们每个人占据一处阵眼,待会儿推演法阵运转起来,每个人的神通都会自行激发,负责一方演算。”

    “会有性命之危?”秀秀试探问道。

    陆盈不答,目光却往足下阵法瞧去,隐隐瞧见了大殿石板上渐渐泛起了淡淡的血色……

    (四)【大阵起】

    头顶的光球里说的热闹,但大殿法阵内的诸多低阶修士却是丝毫听不见。

    悟道境修士的神识一遍遍扫过,就仿佛被屠夫的目光冷冷盯着。

    法阵里一千多个低阶修士,有人哭着,有人惶恐着,有人混沌着,有人怒吼着。

    但大家都被孤零零地隔在光罩里,只能看着阴沉沉的大殿,看着头顶冷冰冰的光球,看着彼此的神情,却听不见半点声音,更是叫人凄惶难言。

    不二举目四望一圈,看见这副情形,心里恍有所悟:“大殿里的修士,十有五六面色戚戚,要么面色沉重,如临大敌,想必都对不久将来的厄运有所知晓。”

    “他们多半与我一同被抓进来,之前从没有人告诉他们会被带到这座大殿里。来了之后,也没有人告诉他们,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要做什么。”

    “既无人向他们透露真相,他们却不告自知、惶恐不安,如此想来,恐怕这些修士也都与我一般,对未来的灾祸,亦或者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有所感应。”

    “再看某些人面色惨白,哭天喊地,说不准,他们同我一样,之前就看到了自己身陨道消的画面!今日来到这里,眼看四周的情形与预言中一般无二,定是吓得魂都没了。”

    如此想来,他足下的法阵多半就是与征兆灾祸或者预演未来有关的法阵了。

    有什么事,值得惊动这么多悟道大能来此,以观未来的情形呢?

    只有大战。人族和角族的大战。

    他终于想清楚了。

    不过,旋即苦笑一声。

    想清楚也没有什么用罢?

    不会有人因为他的聪明和看破,将他从致命的法阵里解救出来。

    一切只能靠自己。

    他低头往下看,贴了符箓封印的盒子就在手中——他还未想明白,李苒是怎么将这盒子送进来的。

    便在此时,大殿里忽然传来“嗡”的一声低鸣。

    紧接着,法阵上的纹路一道道亮起,纵横戈壁,如光龙电蛇,气势惊人。

    只少许功夫,整座大阵亮光耀眼,胜过白昼。

    法阵内一众低阶修士正心惊肉跳之时,一个身着黄裙的女子身影忽然出现在半空之中……

    敢不敢相信,我加班到这个点……

    累得快昏倒……

    好在有前几天的基础,这章抽空写出来了,正好半夜发罢……

    祝各位有个好梦——我怨念深重。

第三百七十六章 活葬礼看幻中局 生死祭生死由命

    (一)【活葬礼】

    黄裙女子现身后,在半空中原地转了一圈,隐有暗芒离手,洒向阵法之中,洒向四周光球之中。

    “各位道友,”

    她浮在半空之中,盘腿坐了下来。

    面上浮着一团柔光,叫人看不清她的容貌,自有一番不可侵犯的气质。

    浑身威压隐而不露,但只凭她在一众悟道境老祖面前从容自若的姿态,便知亦是悟道层级的大能。

    凝重的声音响起:

    “今日,为了此界安宁,为了宏然万千修士,为了普天下黎明百姓,还请肝脑涂地,全力以赴,尽己所有罢!”

    下方法阵里低阶弟子听了,多半惶恐不安。

    什么叫肝脑涂地。

    什么叫尽己所有。

    摆明了这阵法是要人命的。

    一句话吓得众人脸色惨白,又不知如何自保。

    头顶上全是此界一手遮天的人士,他们叫你五更死,谁敢残喘到三更?

    黄裙女修却不再多言,于半空中静默良久,似乎在观察一众低阶修士。

    气氛忽然变得死气沉沉,哀惶绝望。

    仿佛一场为活人举行的葬礼。

    她袖袍轻辉,一把黄芒如月光洒落,遍布大殿每个角落。

    “轰!”

    一声巨响,大殿猛地震动起来。

    似有地龙在地底猛烈地搅动。

    阵法终于启动了!

    大殿里,上千个光罩亮芒齐作。

    一众修士忽觉肉躯已不由自家控制,内海自行运转,法力晃晃而动,循着经脉往识海而去。

    再一瞧,自家镇海兽神通已被法阵催动,整个人陷入混沌之中。

    而阵法中一个个光罩上,却是有诸般奇异的画面纷纷上演……

    (二)【再入幻】

    不二亦是如此。

    毕蜚身上所受枷锁不知何时被解开。

    法力不受控制地运转起来。

    “终于来了!”他心中一凛,打起十二分精神,晓得自己能否死中求活,全在此一举。

    识海之中,淡黄卷轴微茫闪动,【祸至心灵】的幻境便在脑海中流转,又仿佛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观感从脑海剥离,又离开了身子,轻轻附着在光罩之上。

    如幻如梦的画面开始在脑海中演绎。

    【祸至心灵】进阶后的威能再次显现,不二整个人仿佛被神识包裹,一如飞鸟翔入幻境之中。

    再一瞧,登时吃了一惊。

    竟是往昔自己曾在幻境中惊鸿一瞥的画面又来了!

    ——只见,这青天白日,那朗朗乾坤。

    墩荒以西,千塔之城。

    城外数里,两军对垒。

    军阵如山,浩浩荡荡。

    号角如雷,惊天动地。

    圆柱为眼,锥角坐镇。

    山岳巨魔,遮天蔽日。

    不二尚且记得那日在幻境中,自己化身灵鸟,往两军阵前飞去。

    只离得稍近一些,便从角魔阵中传来一声冷哼,一个紫角魔瞧向自己。

    旋即射来一道黑光,刺痛自己的神经,幻阵也随之坍灭。

    此刻,他又作飞鸟,再往两军对垒阵中翔去——他想起上一次遇险的情形,只觉浑身一哆嗦,下意识想往回返去,但现今哪由得他来做主?

    下一刻,先前交过手的紫角魔果然转目瞧来,却是先吃了一惊,连忙低头闭目,却已然迟了。

    似有无形波芒向其荡去,紫角魔便是一阵急颤倒地,顷刻间化作虚影消失不见……

    而不二,仍是一叶飞鸟翔空,看尽两军对阵千般景象,却再无旁人打搅。

    到此时,法阵已运转了一些时候。

    一众低阶修士纷纷拿出灵丹妙药,填补亏空法力。

    却不想,法阵内自有灵气倒流进来,源源不断,亏一补一,无有损耗。

    有些人倒是镇静下来了——倘若只是如此,也不至要了命罢?

    (三)【幻中局】

    法阵上方,黄裙女修俯视下方千般光幕景象,目光荡过一圈,却是看向不二这方,美目一睁,似大有收获。

    当即向着不二这方隔空虚点一指。

    不二这方光罩当即光芒大作,光幕亦飞快转动起来。

    至于不二,一战尚未观罢,忽觉法阵之中有巨大吸力涌来,大把的法力飞速涌动——法阵之中补充的灵气已然跟不上损耗。

    只顷刻间,内海之中法力一荡而空,内海底部猛地一晃,修真本源竟有松动的迹象,眨眼间已溢出一些。

    他心头猛地一惊,晓得坏事已到。

    ——如之前在幻境中见到的朦胧景象一般,这样强行观测未来,怎会不动本源?

    他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枚生源丹,吞了下去。

    丹药咽进肚里,化作一缕清气潜入内海底部,代替真的本源直往外去——这生源丹原是盒中之物的替代品,现今虽不到紧要关口,但自家的本源事关寿元长久,他是一丝一毫也不想损耗的。

    就在清气顶上去的一瞬间,黄裙女修隔空驭阵,法阵中的灵气如洪水一般向不二潮涌而去。本源之危方得解去。

    不二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修行界本就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生者为王。我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但往前只不过听得一句话罢了。只想着,有宗盟的规矩管着,有大宗大派威震八方,总不能有人肆无忌惮、无所顾忌。今日又算长了见识,这些悟道境大修士何曾把我等低阶修士的性命放在眼中?靠天靠地靠不住,靠宗盟的规矩更是如虚泡幻影,事到临头,只有自家的本领和脑袋是真的,万事还要靠自己呐。”

    正想着,脑海中画面陡然一转。

    他这只飞鸟忽地现身一处浩瀚无边、到处赤茫茫的天地之中。

    再一瞧,当空浮着一魔五人。

    五人之中,有四人形貌面目陌生。

    另一人身着黄裙,容貌也是被迷雾遮着,看身形与方才出现在法阵上空的女子十分相似。

    不二只凭感觉,便觉得十有八九就是一人。

    那魔则头顶黑角,浑身赤裸,面目不清,虎生生立于五人合围之中。

    “咦?”

    某光球之中,云和风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景象,“诸位且看!”

    三十一个光球里,一众悟道修士齐齐把目光向此处投来……

    秀秀心头一纠,低头再看,只见笼住不二那光罩上,黑角魔面露残忍笑意,又低喝了一声角族语——她听得清楚,正是一句“战罢!”

    接着,便是一些残破、零碎、杂乱、奇异的画面,仿佛有什么在搅动天地法则,混乱成混沌一片。

    秀秀当然看不懂此情此景。

    但在场的悟道境修士却似乎从中看出了什么。

    尤其是身在幻境战局中的人物——【灵山神月,白云厚土,妙手】五位。

    —个个屏息凝神,唯恐错过片刻。

    黑角说完“战罢”,不二便觉的法力消耗陡然剧增,内海本源随之剧烈晃动。

    他心中直骂黄裙女修,手上却不敢耽搁片刻,拿出小瓶,生源丹一颗一颗往嘴里放进去。

    便又是心疼肉痛——这一枚生源丹,得耗了多少军功才能换来,这几年的积蓄就要耗光。

    又是心惊肉跳——倘一直如此下去,丹药耗尽,动了本源,他的小命也就玩儿完了!

    (四)【生死祭】

    不二正惊魂不定着,黄裙女修却也瞧见了不二艰险处境。

    她心中暗想:“这小子神通厉害,亦能撑得住高阶幻境,现今若是被干耗死了,再想找个人来替代,还真没个称心的。再者,以他一人之力,虽然神通厉害,但演化的幻想也只有零星碎片,实是有些浪费。”

    可是叫黄裙女修自己出手相助,她却是万万不肯的。

    这太损道运了——便如她心中秉持的安己济世之道,她发愿济世,但安己却在前面。

    又如足底这法阵,她只管运转,推演便叫法阵自己来做,如此还嫌分的不够清利呢。

    稍作思量,当即掐指变阵,在场成千的低阶修士忽觉巨大的吸力涌来,自己的法力,神识,连神通的奥妙也统统往光罩上涌去,又往场内某处移走了。

    随着不二光幕上斗法愈加清晰连贯,这汲取之力愈加猛力。

    很快便有人发现自家内海快要被吸干了,识海也空了,头痛欲裂又虚弱无比,拿出大把补充法力的丹药,竟也跟不上亏空的速度。

    紧随而来的,便是内海本源被汲取,耗竭。

    神情惶恐而狰狞。

    身体开始衰老,皱纹横生,白发苍苍。

    变老、衰竭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待到本源彻底耗干,人已成为一团干瘪的皮包骨。

    四肢缓慢的挣扎,满脸的不甘绝望。

    痛苦之旅却还未结束。

    足底的法阵纹路白光骤闪,恍惚间又变幻了图案。

    颜色也变了,血腥的光芒从脚底漫起。

    下一瞬,干瘪的肉躯瞬时炸裂,化作一滩血雾,被原本笼着人的光罩尽数吸取。

    浅浅的、幽幽的咒语诉着,稍许又止住。

    一缕幽魂飘至阵法上空,冥冥中似有一张血盆大口张开,将幽魂吞进肚里。

    在场悟道修士皆感一丝天怨淡去,如匙来锁开——可见勘破天机果真有招天损,而预言者身陨道消则是化解天损的不二法门。

    咒语渐渐停了。

    声音淡去,光罩不见,足底的纹路也消失了。

    原处只留下一片空荡荡的石板,仿佛是经历了一场生死祭祀的全过程,只剩死者曾经垂死挣扎的画面,还在旁观者的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

    过年完了这几天,工作多得简直可怕,好像一年任务都要在这几天布置下去。

    连着熬了五六天的夜,每天几乎都在两三点休息,真是叫人苦不堪言。

    诉了这么多的苦,当然是为了推荐票——发现自己的脸皮越来越厚了。

    更新这么慢,这么少,还敢要推荐票,还敢要这要那,文刀手予你真是不要脸。

    我自己骂了,你们省一省嘴皮子……可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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