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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刀手予     不二大道txt下载     不二大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七章 他死我不活 杂乱心 惨绝景 万里终消因果业

    (一)【我不活】

    这画面太过渗人,尚且还活着的修士,眼睁睁瞧着,心里吓得直发抖,顾不上骂娘,连忙从储物袋里拿出大把的丹药,狼吞虎咽地塞进肚里。

    亦有不少人事先准备了稳固内海本源的丹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心痛,当下如糖豆一般吞了下去。

    饶是如此,还是不停地有人被法阵吸干,化成血雨血雾,化成一片虚无。

    秀秀看的心惊肉跳,直问陆盈:“这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这般死了,就是死了?”

    陆盈不语。

    秀秀却看出了门道,心想:“方才那粗喉咙的说,勘破未来,恐怕有损人族气运。那个叫云和风的修士却似乎另有办法。再看此刻情形,难不成叫这些修士殉道身陨,然后祭天补运,便是他的办法么?“

    在这些悟道境修士的眼中,低阶弟子的性命便如蝼蚁一般罢。

    如此一想,连忙去看足底光罩里,不二苍白一脸,掏出个瓶子,不停地往嘴里塞,哪还不知道他的性命也危在旦夕。

    心里头登时急的烧起一团火。

    想自己倒是生了个聪明脑瓜子,但在这当口,在这些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面前,却是半点聪明耍不得,只有苦苦哀求的份。

    忙与陆盈说道:“前辈若是能救下他的性命,我今后凡事都听你的!”

    陆盈故意激她:“你方才也听到了,我现今麻烦事一堆,还有人等着找后账,怎么还好再生事端。况且,这等损天道的事情,我们都是避之不及,哪有靠上去要粘的?”

    “前辈不是要收徒么?”

    秀秀惨笑道:“他若是死了,您的徒儿也活不成啦。”

    陆盈只作冷笑,“倒是长本事了。”

    “这非是晚辈要挟。”秀秀苦道:“我大道行至此处,受了谁的苦,心寄何处,陆前辈还不清楚么?他若是不成了,我的心也跟着走了。人没了心,还能活的了么?”

    陆盈眉头一皱:“为了一个男人便要死要活的,还想与我修习忘情一道么?当我是个好哄骗的罢。”

    “只消过了一回,”

    秀秀伏在地上泣道,“前辈且救他这一回。这回过了,管他招天招地,惹东惹西,我再也不管了,定把他忘的干干净净……”

    陆盈心道:“你这些话只怕已给方敏说了几百回。”

    但又知她种情实深,也不是一日两日强扭了的。

    索性告诉她:“今日来到这里的修士,是生是死,命中早有定数,非是我一人想怎么着,便能怎么着。如这个魏不二,你且看他垂死挣扎着,就一定活不了么?”

    (二)【不速客】

    法阵内,一个个修士被活生生祭祀。

    然法阵却运转如常。

    众修士的法力、神识、神通奥妙,循着阵法纹路行走,汇成一道溪流,直涌向不二所在的光罩。

    光罩上的图像渐渐清晰连贯起来。

    一众悟道大能聚神观看,似是正达人魔交战的关键时分。

    便在此时,忽听一声森凉凉的冷笑。

    一股骇人之极的威压从天而降。

    秀秀虽藏在陆盈的光球之中,亦感到铺天盖地的压力涌过来,恍如末日将至。

    勉力抬头一看,半空却空无一物,一如往前。

    骤降的威压却遥遥波及法阵,恍如重重一拳打了过来。

    法阵便似活人一般,发出一声凄凄哀鸣。

    接着便摇摇欲坠,狂抽法力。

    再看阵法之中,数百个低阶修士身上仿佛插了吸管,顷刻间被吸成人干,旋即又化成血雾,化作虚无。

    笼在身上的光罩眨眼便灭了一大片。

    不二早有预判,待森凉凉的冷笑响起之时,便晓得大事不好,毫不犹豫将整个瓶子举起,咕噜噜一趟把剩下的【生源丹】通通倒进肚里。

    等法阵吸力卷来,丹药却还未化作清气,瞬时被法阵吸了大把法力出去,又卷掉一层内海本源。

    他只觉浑身似泄了一股精气,精神头也掉了下来。

    白发匆匆间生了几十根,眼看便要吃了大亏。

    进肚的丹药这才勘勘化作数道清气,一趟子被卷出体外,内海本源方得稳住。

    当此时,黄裙女修施法抵住上方猛烈威压,阵法抽取法力的危急情形才作缓解。

    不二一摸脸颊,自家皮肤又糙了几分。

    心中直叫厉害,只方才那一下,恐怕便抽了至少二十年寿元。

    再看四周,一团团血雾飞花,光罩如风吹烛火般灭去,千名修士到最后只活了两百余名,其状惨不可言,才晓得自家能挺到此刻,也当真不容易。

    他手中握着方盒,又看内海中清气被吸走的情形,心想这东西是最后保命的家伙,本打算最后关头才拿来用度。不想却因一场意外,把【生源丹】通通吃到了肚里,再遇险境也只能出手了……

    (三)【杂乱心】

    在场悟道哪还不知大敌亲临。

    风和云冷哼一声,怒道:

    “好一个来送死的!”

    “杀!”

    一众悟道齐齐出手,瞬时间三十一种大道法印,朝天而上。

    而大殿之外,隐有电闪雷鸣,七彩华芒,云封万里,龙吟虎啸,竟是早就布置了后手阵法。

    千般颜色形貌变换,空间已扭曲的无可辨认。

    也不知这大殿是何等材质所筑,在这等威能法术之下,虽是摇晃不止,却还能勉力支撑。

    光球之中,球壁流光一转,秀秀已感觉不到半点道法冲撞的威能,想是陆盈所为。

    秀秀昂首看天,视线内混浊一片——她曾听闻,这等层级的道法对拼,用的都是大道法则凝结的法印,岂是她能勘破千万之一二的。

    但心中却想,“这般多个悟道大能在此,哪一个胆大包天的敢来造次?云和风方才说,我人族一直在顾忌角族中最厉害的那一个,难不成便是此魔亲至?”

    “来的真好啊,”她忍不住暗想:“一掌把这法阵拍碎了,不二便在不必受这些苦了。”

    可再一想,法阵碎了,不二身在阵法之中,恐怕也要陨落去。

    便又盼望来人一掌能拍的恰到好处,刚好把法阵击垮,又不至要了不二性命。

    可天底下哪有这等如心如意的事情,她知道自己在痴人说梦,偏偏心里又抱了十二分希望,心里头的矛盾复杂只比上方悟道境修士斗法还要厉害。

    (四)【惨绝景】

    天空那位不速之客,眼见落入人族一众悟道的陷阱,却丝毫未有慌张。

    嘴里吐出晦涩的角族语,不知使了什么法术,满天竟是哀沉死气,将人族一众悟道诸般法法印一吞而尽。

    另一边,又悄悄冲着大殿法阵吹了一口气,大阵中央便裂开巨大的口子。

    一朵冒着黑气、形如爬山虎的巨大怪异植物从裂口钻出来,顷刻间生出数百到巨大带刺的藤蔓,只一眨眼便叫大阵里的光罩、阵眼、布线,灭了七七八八,顷刻间濒临崩塌。

    法阵似要自保的样子,一通颤抖,又狂抽法力。

    这才叫个吓人——大阵里尚且还苟延残喘的修士一瞬间被抽的干干净净,连个渣滓都不剩。

    秀秀哪敢去看不二的情况。

    只向旁处颤颤巍巍瞥了一眼,却见这般惨绝的景象,料定不二也活不成了,心头悲凉残戚如巨山将倾。

    一口哀默绝死的气息顶到胸口,整个人便昏了过去……

    (五)【死无憾】

    不速之客施暗手之前,毕蜚已将莫大的恐惧传给了不二。

    此刻,它已无枷锁束缚,征兆灾祸的神通皆尽归来。

    浑身猛烈地颤栗,面目狰狞,可见灾祸何其恐怖。

    不二哪敢迟疑片刻,拿出方盒,一把接了符箓封条。

    只见盒中竟是一片指甲大小的黑色晶体。

    不二口中喃喃叨着,又往黑晶之中注入了些许法力。

    晶体瞬时膨胀开来,旋即化作一团凝实的黑雾。

    雾中法力波动密集活跃,隐有杂乱惨切的哀嚎声传来——原来,这晶体竟收集了将近百来个修士的内海本源,而后以魔道秘术强行熔炼而成的本源之晶。

    原本,寻常修士的本源之晶因邪歪门、丧常理,在修士界内是禁止熔炼和交易的。

    但这团晶体之中熔炼的全是魔道修士的内海本源,便未在禁令之中。

    蚩心在东海费尽了心机,几乎要倾尽积蓄,才侥幸得来一片,今日能勘勘赶着拿来,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封条刚解,黑雾尖叫一声,便要逃去。

    不二哪里容得,他早就熟练了控制黑雾的秘术,一通口诀飞速念罢。

    黑雾便似被一条绳子揪住了一角。

    再一瞧,整团黑雾顺着“绳子”便拽了回来。

    他再一张嘴,将黑雾囫囵吞了下去。

    法力裹着黑雾一通入了内海。

    黑雾本是上百名邪修的本源所聚,现今大多还保留有残缺的魂识。

    寻常修士得来,多半要祭炼成法宝才敢使得。

    哪里会有人这样虎生生地直往内海中灌去——这简直是鸠占鹊巢,强家夺舍的天赐良机。

    百多残魂兴奋地嗷嗷乱叫,直往内海底部窜去。

    当即冲起一带浪花,从内海底部便钻出一块儿寒冰碎屑样的物事,仓皇往上逃窜。

    便是此时,源于阵法濒临溃灭的庞大吸力骤降而至。

    一瞬间将不二内海之中的法力卷了去,那些本源残魂方要在此安家,哪里撑得住法阵一趟猛吸,惊恐地尖叫着,被大把大把吸走……

    法阵冲击强吸的力道,痛极猛极足极,勘把百千低阶修士折磨的死去活来。

    但不二哪敢昏过去。

    他聚集所有神志,忍着撕裂神经的剧痛,强把自家内海本源缩成小小的一团,沉于底部。

    心中暗道:“是生是死,是去是留,我已尽自己的全力,再无可争之用,再无半点保留,纵身死也无憾了。”

    只可惜,与岁月所作承诺,那走到宏然之巅,为所欲为,去留由心,畅快人间的梦想,终是不成了。

    恍惚间,再看上方惊涛骇浪,那方逃出去的一块寒冰,不正是早年间,被冰凤纹身封印到自己内海之中的蓝狐儿的魂魄么?

    (六)【蓝狐儿】

    跟着魏不二这些时日,蓝狐儿一直浑浑噩噩的。

    直到今日不二遭难,她才渐渐苏醒。

    好不容易等到不二内海本源松动的机会,她哪肯就此放过。

    禁锢她魂魄的冰块已碎裂,魂体飞快往外直窜,只打算一鼓作气逃出去。

    “你给我等着,魏不二!”

    “我的玲珑佩呢?”

    她心中发着狠,一边往外逃,一边竟然想着自己念念不忘的玲珑雌雄配。

    想自己潜伏二十年,方才逼死蓝烛父子。

    这被冰封的日子算什么?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一百年也不晚。

    她头脑里方酝酿着复仇大业,才发现挡在自己身前的百余魂识本源,只在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磁石般的庞大吸力从天而降,她惊叫一声连忙往回返去……

    却忽然发现,四周冰块的碎片上,竟折射出自家死去夫君——蓝烛的面孔。

    他挂着满讽刺,意味深长地冲着自己淡淡的笑。

    虽然已经没有了身体,但蓝狐儿依旧感觉到一股透彻骨髓的寒冷……

    (七)【命注定】

    不二出了满身的汗。

    浑身却是凉透透的。

    阵法的吸力绵延不绝,眼看本源之晶里的魂体本源通通被卷走,活下来的希望寥寥,他心中反倒万分平静。

    今生活了六十多年,往事如电如梦如幻,在脑海中一趟趟上演着。

    他心想人活一世,究竟为了什么。

    自己为活挣扎,千方百计找寻生的希望,想方设法拿了回来,却终究无济于事,是否是心机白算?

    生前为了大道长生,忙忙碌碌,死走逃亡。

    死后却怕尸骨无存,连坟地都无半寸,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便在心灰意冷,感悟人世间最后的感悟时,忽听大阵一声“哗啦”脆响,仿若垂死前的挣扎。

    阵法吸力犹若黎明前的黑暗,膨胀到了极点。

    不二身感力将耗竭,苦笑道:

    “罢了,就这般罢了罢!”

    却见一股巨大吸力向自家缩成一团的内海本源狂涌而去。

    蓝狐儿即将钻入内海本源里,却被一把卷住。

    她死命地挣扎,却终究无济于事。

    扬天一声哀嚎,终于被一卷而去。

    魂魄也在瞬间湮灭。

    那吸力继续往下探了一些,将不二内海本源向上卷起了少许,却终于力竭于此。

    不二脸色一时间煞白如雪,仿佛灵魂也被鬼神抽走一些,惨兮兮地倒在地上,白发一晃而生千百根,面有沟壑皱纹起,几十年寿元如檀香点燃,化烟而散。

    随着“轰”的一声的响动,法阵终归坍灭了去,吸力也一晃散了,随风化去。

    而那个处心积虑,算尽心机的异界女子,在不二内海之中蛰伏经年,随着他辗转两界,同游千万里之后,终于彻彻底底消失在人世间。

    这千万里冰封的苟延残喘和大梦不醒的执着,仿佛只为了在这个生死关头,挽救不二一条性命。

    (八)【因果业】

    不二则瘫软无力,倒在地上。

    一扫殿内,先前还活生生与自己一同锁在大阵中的千百名低阶修士,如今已烟消云散,只剩大殿空空。

    生者唯余一人。

    意识模糊间,他迷离了双眼。

    恍惚着,仿佛看见了在寒冰界只有一面之交的蓝烛——他正面色红润,又意气风发地看着自己。

    少许又抬头四望,视线仿佛穿过了眼前的大殿。

    目光中闪着回忆地光芒。

    似乎想起了曾经游历宏然界的往昔。

    想起了茫茫的塞北草原。

    想起了波光粼粼的月下河畔。

    想起了他初见不二之时提起的结拜兄弟。

    想起了兄弟盟誓的豪言壮语。

    他张了张嘴。

    似是说了一声保重。

    旋即消散在这昏沉沉的大殿之中。

    不二顿觉身子一轻。

    仿佛冥冥中,一股挂在自家身上,纠缠不休的因果业力也随着蓝烛虚影的消散而抖落凡尘之中……

    因为是周末,提前写出来了,就提前一天发出来吧。今晚还要加班写单位的材料……

    这章下了很多功夫,自己还是比较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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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八章 我要活在此界高绝处 我要一役毕成千古功!

    (一)【我要活】

    大殿中央,蓝烛的身影方灭,不二便从迷离的幻觉中退了出来。

    抬头一望,大殿里一片空荡荡,早无人迹

    方才千众人在这里惶惶不安、垂死挣扎的情形仿佛只是一场幻梦。

    但人的身体化成肉沫血雾的腥味还在半空中飘着,证明方才惨无人道的情形真真切切发生了。

    他无力暗自庆幸。

    也来不及多作感慨。

    满天满地、铺天盖地的疲惫感向他袭来,浑身瘫软无力,犹若砧板上将死的鱼儿。

    内海中的法力早已被抽的干干净净。

    内海本源也被卷走一些,再加反复地搅动,带来的痛苦连着神经,叫人几欲昏厥。

    但这个时候,还远未到可以放松警惕的时候。

    他顶住无力感和阵阵剧痛,强行保留了一丝意识。

    回头往后瞧,地面上竟不知何时烧起几团黑色火焰——像黑夜里吃人的野兽,缓缓向自己行来。

    他胸口一紧,心想这黑色火焰多半是悟道大能的手笔。

    自己旦要粘上一丝,先前所作诸般努力皆尽化为虚无,魂归地府都是奢望了。

    当即想起身逃去。

    哪料得竟连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眼看着黑色火焰幽幽挺近,拼命想活下来的狠劲儿冲上头顶。

    “我要活!”

    他心里大喊一声,强行调了一丝内海本源——险些昏倒过去。

    又用这丝本源法力勘勘从储物袋中取出【暗影风龙剑】。

    奋力举起宝剑,在自家手臂上猛地割了一道。

    刺痛骤起,全身的神经兀地一缩,整个人便站了起来。

    “我要活,活下去。”

    他恶狠狠地想道。

    抬头看天,看着那些如鬼火般的光球,比身后的黑色火焰还要恐怖。

    “我要活,活下去,活下去——总有一天,要站在此界高绝之处,”

    他借着这股极致的刺痛,死命地往前走,

    “站在此界高绝之处,叫谁也不能将我当做蝼蚁一般,捏死,踩死,欺负死。”

    他心里不停地喊着,胳膊上的伤口流下了大把的血,把一半的衣衫浸透成一片猩红,整个人仿佛穿了一身半身血衣,

    “我要站在此界高绝之处,一览众山而小。”

    宝剑割臂的痛楚渐渐淡去,麻木了,昏昏沉沉的意识又要涌上来。

    “我要站在此界高绝之处,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谁也不能把我困住、绑住。”

    他再提宝剑,反手冲着背上又是一划……

    火辣辣的痛来了。

    “我要站在此界高绝之处,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他又清醒了一些,快走几步,只剩最后的执念:

    “我要站在此界高绝之处,管他人族的仇,角族的恨,我只要带着我的岁月,遨游诸天,享我自由!”

    身后,黑色火焰幽幽地涌动着,显然要比他快许多。

    死神的脚步就在咫尺之外。

    来自冥界的气息从未如此之近……

    便在此时,一道厉风自头顶刮来,火焰随之寂灭。

    “活了。”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用劲了全身的力气和潜能,如烂泥般瘫软地上。

    仰面朝天。

    看见的,是一袭黄裙身影和罩着迷雾的面孔。

    他脑海忽然想起方才幻境中的最后一幕,亦是因光罩损毁,旁人绝没有看到的一幕——黄裙女修被一道黑光拦腰截断,鲜血淋漓,绝望的神情……

    (二)【了因果】

    阵法上方,容貌不清的黄裙女修正是宏然六尊之一【妙手】苏纤——也怪不得她会出现在不二的幻境之中,与其余四尊联手对敌。

    方才,她看见不速之客在一众悟道修士狂攻下,竟然还有余力偷袭自家守护的阵法,还轻易得逞了。

    惊怒之下,当即向阵法中央的黑色怪异植物投去一道法印。

    原是打算将其笼住,免得毁了大阵。

    却没有想到,黑色植物仿佛觉察到法印将来,瞬时化作一团黑色火焰。

    一趟将法阵烧了个干干净净。

    大阵已然灭去,她也无可挽回——既然黑角天尊都来了,这结果也在情理之中。

    她又不免想到,“早就说预言阵易遭天谴,果然不是虚言的。”

    “毁了也好,算是了却一桩因果。”

    便当即念咒,将投出的法印召回来。

    低头一看,竟瞧见阵中尚且还活着一个低阶修士,不免吃了一惊,心中直纳闷,“这小子怎一个硬气的命,才能在大阵湮灭的反噬下保住性命。”

    她方才注意力全在殿外不速之客身上,没有看清低阶修士逃出生天的手段,心中倒生了一丝好奇。

    又瞧见仍有零星的黑色火焰蔓延,而那低阶修士苍白着脸色,满身浸血,还在苦苦挣扎,眼瞅着也要被烧成一团灰烬。

    她被称作【妙手】苏纤,一是因掐指一算的推演之道,二是因妙手回春的医道。

    本也有医者仁心,济世胸怀,今日为了人族大计,观了这些血腥场面,心中已有些不忍,便是想道:“若不是此人神通,带动阵法,演化出了悟道层级大战,怎么能将黑角【闵罗】招了过来。如此算来,他也算是一枚妙子福将。现今大阵也破了,不必担心预言法则牵连,我救他一手何妨?”

    心中一动,随手向下方挥了一道手风。

    只是这随手一举,天地中又一丝因果牵了线……

    (三)【千古功】

    这个时候,大殿上方的斗法竟也要收尾了——只瞬息间的交手,人族一方已重伤一位,轻伤五位,简直耸人听闻。

    黑角【闵罗】既拆了阵法,走这一遭的目的便算达成了。

    他主意坚定,竟然连身形也没有露出一角,便在暗处朗笑一声。

    旋即轰开大殿外阵法一角,破空而去。

    一出大殿,却听有一人高喝:“角破阵启!”

    又有人喝道:“四印齐开!”

    一道黑线自地底而起,直冲中天,线头忽地向四下漫开,顷刻间黑了整个天空,犹如一个巨大锅盖笼罩住了大地。……

    原来【闵罗】冲过的这一角,正是人族一众悟道大能的苦心设计。

    阵外又布置了一阵。

    云和风、云和月,还有法华寺主持本执,兽人塔万古愁,宏然六尊其四,早就结好了自家法则法印。在阵法破开之处,隐匿了气息无声等待。

    【闵罗】方显露身形,四人便穿越虚空,直达阵外阵四处阵眼。

    本执的【灵山法印】如同万丈巍山轰然罩下。

    云和月的【观月法印】在半空中轻浮,将【闵罗】罩的无处遁行。

    云和风的【罡风法印】,最是迅捷猛烈;万古愁之【万兽法印】,最是汹涌霸道,一并轰隆隆向【闵罗】拍去。

    其余诸位悟道,也都不敢耽误片刻,卯足了劲头,在【闵罗】身后追加了数道符印,如流星雨般划过长空。

    ——以三十一敌一,又是早就布好了埋伏,这机会何其稀罕?

    杀!

    人族众悟道心齐向此,哪一个敢有丝毫留手。

    但【闵罗】远非寻常黑角,若不然如何只凭自家威名,便震慑人族数千载。

    他此番来前,便知人族一众悟道所谋——但这是阳谋,他不得不来。

    被人族勘破未来的结果何其被动,面临生死危机的角族人根本无法承受。

    他既敢来,便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多年未曾出手,才至人族的老对手们忘了些什么。

    这一次,正好叫他们想起来。

    他回首冷眼相望,法杖当空一指,黑炎穿过幽暗,遥遥破了灵山法印,如山的威压随即卸去;

    又一指,黑色灼烧月影,观月法印化为虚无,自家的行迹又隐匿起来;

    但时间稍微耽搁了些,人却被云和风的罡风法印和万古愁的万兽法印实实击中,当空呕了一滩黑血。

    却也巧施妙手,将法印中的一半威能收了下来,配合自家法杖的全力一击,一只巨大的,浑身燃烧着黑色火焰的怪鸟忽然出现在半空之中。

    千百道罡风如法宝在阵法中猛烈搅动,顶级的悟道威压似乎将把空间撕裂,【闵罗】的毁灭法则真叫人心惊胆战。

    这时,【妙手】苏纤也方赶来,【灵山】本执、【白云】云和风、【神月】云和月、【厚土】万古愁,齐结五道法印,光月斑斓,风云搅动,土重万钧,直往黑炎怪鸟撞去。

    两方一触,生出一道无形波芒,竟然同时化为乌有。

    紧接着,闵罗冷笑一声,法杖又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整个人化作一头黑凤,散发着道道毁灭之意,在黑夜中肆意灼烧。

    他的毁灭法则霸道可怖,竟叫此空间内,其余诸人的法则皆生出或紊乱或寂灭之觉。

    人修到天人境后,皆对死亡有了提前的征兆觉察。

    到了悟道境后,这觉察更是敏锐之极。

    当黑凤出现之后,在场众人心中无不升起就此陨落的不详之感。

    闵罗则层层更添气势,凤头对准一角,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鸣叫,摆明了要从此破阵而去。

    “不好!”

    云和风出声提醒众人,“魔头又有精进!”

    眼见【闵罗】气势如此之盛,阵外阵内本执,云和月,云和风,苏纤四人皆生出避让之意。

    万古仇原要杀去阻挡,见此气息,心中大急,只想道:“我人族生死存亡在此一举。若是叫魔头逃去,回了角族大营,从今以后再无这般良机。往后魔头又成我人族心头大患,等到角界与宏然界界面彻底相合,岂不是我人族灭顶之灾?”

    “诸位道友!”

    他高喝一声,面容一时狰狞之极,仿若决死的呼号,

    “为我人族立命,为万千修士立道,为此界众生开太平!”

    “只此一次,只此一时,我们何不拼死一搏,毕千古功于一役!”

    他一句说罢,唤出自家伴兽【蛮荒凶猿】,左手是五阶坤震精金棒,右手持了自家【万兽法印】【蛮猿法印】,犹如一尊杀神,悍不畏死地挡在【闵罗】破阵必经之路。

    本执被他所言触动,双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弥陀佛,也与众人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岂能叫此魔再为祸人间?”

    说着身形闪动,已站在万古愁身旁。

    佛光普照,五阶法宝【灵山珠串】捏在手中,灵山法印浮于当空,佛光瞬时普照。

    云和月与苏纤晓得事关重大,也不敢再存私心,齐齐跟上。

    大家既同为宏然六尊,云和风见此情形,心中暗自叫苦,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而上。

    五人各守一角,将【闵罗】围得一圈,五道法印彼此法则相连,铸成铜墙铁壁。

    【闵罗】所化黑凤冷漠地目光环绕一周,当即辩出五人中最薄弱一环。

    凤鸣声再响,黑炎烧天绝地,恍若从异界唤来,挡住了漫天佛神光彩,如潮水一般向苏纤那处轰轰然撞去!

    深夜随笔

    刚刚改完这一章,已是深夜时分。

    心情很不平静,忽然想写一点什么。

    这些日子,工作很辛苦,事业也不大顺利。

    都说,人一生总要经历几回艰难的时候。

    我想,我大抵也遇到了这样的艰难。

    在自己的文章中,我妙笔生花,我随心所欲,我畅所欲言。

    但在现实生活和工作中,我这个人其实不大擅长经营,不会找关系,也不大懂得溜须拍马,不会讨领导开心。

    笨嘴笨舌的,只懂得埋头苦干,只知道把一个个任务,认认真真完成好。

    这是我的苦恼,也是我的无奈。

    这是性格使然,也是不能向旁人抱怨的缺憾。

    可惜,苦苦干了8年,到头来还是没有什么结果。

    回头想想这些年,无数个日子里,卖命地在单位加班,把生活中可以享受的部分大都抛弃了。

    有一点点自己的业余时间,又都用来追去自己的梦想——写一本自己想写的小说。

    我的生活很无趣——因为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休闲时光。

    但我的生活又充满希望——至少我还可以用键盘描绘我的希望。

    只是,人啊——真是好难掌握自己的命运。

    你倾心尽力去拼去搏,可有时却只能看到镜中花,捞不起水中月。

    所以,魏不二的心声,也是我的心声。

    魏不二想站在宏然界高绝之处,掌握自己的命运。

    我的要求不高,只要能用自己的努力,为自己争取一点点应有的回报便足够了。

    我今天敲打键盘,写不二【我要活】这一段的心情,便是我在艰难中顽强行路的心情。

    写的时候,有些激动,有些不平,有些委屈,又有些不服气。

    想努力,想挣扎,想顶住困难,又想拼尽全力。

    在魏不二临近死亡的时候,我实在不忍他煎熬的如此辛苦,为他安排了宏然六尊【妙手】苏纤来救。

    现实之中,我何尝不想也请来一位“苏纤”?

    但现实毕竟不是小说。

    我只能做自己的苏纤。

    有时候,想一想,网络小说的行当里,反而是比较公平的。

    你写得好,就是写得好,读者一定会买账。

    反倒是现实生活中,不公不平的因素太多了。

    写了这么多,我的心情渐渐平复。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但生活永将继续。

    古人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

    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我的某个网名就是云卷云舒。

    我想,取这个名字,就是为了在某一天不如意的时候,为自己指一条光明的路。

    深夜很静。

    我这里的夜空是橙红色的。

    因为天空有厚厚的云,而城市里又太过灯火辉煌。

    我头顶也有厚厚的云,我心中也有璀璨的光。

    我挣扎着,努力着,拼搏着,期待有一天,我的光穿破厚厚的云,映照在浩瀚的宇宙中。

    或者,撑过漫长的夜,撑过最黑的黎明,等待阳光刺破黑夜,温暖和光明遍洒人间。

    我生来渺小,但我有伟大梦想。

    人生路艰难和坎坷很多,但我将昂起头,充满希望,微微笑着,大步朝前走着!

    ——写于2018年3月6日。

第三百七十九章 玉石俱焚同归尽 目呲欲裂捣破天

    (一)【玉石焚】

    【闵罗】所选择的,实乃五尊之中,最弱一节。

    若论修为,苏纤或许不差。

    但她修的医之济世大道和推演之道,本不擅与人对战。

    眼见黑凤凶猛,叫她如何抵挡得住?

    她的【千手法印】【仁心法印】已经掷向【闵罗】。

    五阶【药葫芦】悬在身前,壶口烛气喷涌,在身前布下一片白茫茫、稠密密的药雾。

    雾中充斥着迷醉圣药,味如地窖中陈酿经年的老酒。

    寻常悟道旦吸一口,也怕顷刻间神志不清。

    但医之济世大道和迷醉圣药又怎敌得过毁灭大道。

    两样法印也在森然的毁灭气息中摇摇欲坠。

    【闵罗】所化黑凤在凤吟声过后,冲着苏纤浩荡而来。

    苏纤眼看黑凤身上灼烧的毁灭黑炎,剧烈的高温如行至太阳近处。

    心中暗道:“我身为医手,自该悬壶济世,治病救人。若是冷漠了性命,便是有违医德。方才眼睁睁瞧着千人惨死,今时便叫闵罗盯上,这现世报来的真叫快!”

    但济世许得牺牲,以少数人的痛,换人世间安和,她不后悔。

    眼下,抵,当然是抵不过的。

    强行挡住黑凤的路,就会被毁灭黑炎吞噬。

    不死也要重伤。

    但如果只抱着稍作阻碍,等待四尊援手的念头,她尚可奋力一搏。

    “收!”

    万古愁高喝一声。

    云和月、云和风、本执三人当然明白。

    黑凤方有所动,四人齐齐收紧了包围圈。

    “大圣去帮!”

    万古愁果断下令,便是叫【蛮荒凶猿】去苏纤身旁助阵。

    自己则将【万兽法印】【蛮猿法印】一并掷向黑凤,又高高举起五阶【坤震精金棒】痛狠狠砸了过去。

    大圣一声猿啸,震得天地动荡。

    如小山一般的身躯猛烈晃动。

    双足跺空,一瞬便闪至苏纤身前。

    接着,它徒手撕裂天空,一道虚空裂缝沿着黑凤轨迹,直向对方伸去。

    黑凤却似丝毫不在意,凤身未有半点停滞。

    毁灭黑炎所过之处,竟将虚空裂缝也吞了进去,炎体也只有稍稍扭曲罢了。

    云和月、云和风、本执三人自也毫无保留。

    云和月的【观月法印】【蚀月法印】、五阶【劈桂月斧】;云和风的【罡风法印】【飞廉法印】、五阶【飞廉逐风鞭】;本执的【灵山法印】、【普度法印】、五阶【灵山珠串】——诸印诸宝若彗星若长虹砸向黑凤。

    此方天地法则顷刻间混乱一团。

    肉眼观之,时如霞时如雾时如雨时如云,时如九天宫阙,时如黄泉地狱。

    寻常悟道擅入于此,恐怕也难自保。

    毁灭黑凤却是最为扎眼,又气势最胜一道风景。

    他分明朝着苏纤撞去,但将临近时森森笑了一声,忽然调转风头,直冲云和风撞去。

    云和风方才卯足了劲头,万般能耐冲着【闵罗】招呼去。

    哪料的竟引来祸水,此刻快要将肠子悔青了。

    但当此时,他身为此界第一宗门长老会主事,哪里有退却的余地。

    当即面色一厉,高呼一声:“闵罗老匹夫,老夫今日舍了这条命,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说罢,左手持【罡风法印】,罡风刮骨如刀。

    右手持【飞廉法印】,风神掌八风,齐聚一处,汇入深海漩涡。

    足踏【飞廉逐风鞭】,面露狰狞色,冲着黑凤,抱着玉碎死意直轰而去。

    万古愁见他这般视死如归的气概,高喝一声“痛快!”

    挥手将【蛮荒巨猿】招来,与大圣笑道:“我们也去!”

    一人一猿心意相通,万古愁立身巨猿肩膀,【蛮猿法印】印在大圣胸膛,加持之力徒增数倍。

    【万兽法印】烙在【坤震精金棒】棒头,万兽齐鸣威势即成。

    大圣踏地裂空,转瞬即至,当即与云和风并肩一道,冲向毁灭黑凤。

    云和月人在另一侧,【劈桂月斧】追着黑风身后赶来,【蚀月法印】则已按在黑凤尾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着黑毁灭法则。

    本执心中只念南无阿弥陀佛,只抱着杀一魔而救天下人的宏愿,倾尽毕身之力出手。

    【灵山法印】胜在万钧之压,【普度法印】则干扰敌人心志,【灵山珠串】一百零八颗佛珠离手便散开,个个涨大如钟鼎一般,若雨点一般砸向黑凤。

    便瞧见黑凤身上斑斑点点,如石落泉中,渐起圈圈涟漪。

    几人攻势如此猛烈,【闵罗】却似乎铁了心,只盯住云和风一人。

    必杀之气将其锁死,无有丝毫挪转迹象。

    (二)【决绝色】

    云和风色厉内荏,法印晃动后,却是目光隐隐闪烁。

    倘若他豁出性命不要,亦或者拼着惨绝重伤,说不定真的能将【闵罗】的性命留在这里。

    他当然也想在此了结了【闵罗】。

    但绝不能以自己为代价。

    暗自直骂:“我原打算以玉石俱焚的架势,逼得【闵罗】调转朝头,哪料的这愣货放下苏纤这软柿子不捏,放着本执这行将就木的老家伙不做,专来找我的麻烦。当我的【飞廉逐风鞭】是玩耍的么?“

    心中实想和【闵罗】硬干一仗,但哪里舍得自家性命?

    方想避让,又不免想到:”只这紧要当口,我若是退了半步,将【闵罗】放走,便是人族千古罪人。毁了我常元宗在此界不二威信,又杀了我半世英名,岂不是生不如死?但叫我硬顶着头皮跟【闵罗】对战,也是死路一条,我苦苦修行两万余载,何其艰险不易,岂能一趟坠入轮回之中?”

    矛盾的念头在脑海里飞快转动,少许拿定了主意。

    飞廉法印手中一握,风神【飞廉】执掌八方风的威能加身。

    他整个人便随时处在将要虚化的状态之中。

    人却是满脸决绝之色,罡风法印一马当先,似要裂空裂地,撕裂黑凤。

    黑凤兀地张嘴,把法印一口吞没了。

    一丝涟漪未起。

    接着,又正直撞向云和风,黑色火焰把空间烧的扭曲,让云和风决然的面孔都映得有些变形了。

    在黑凤即将吞没云和风的一霎那,万古愁与【大圣】迎头赶上。

    大圣高喝一声,纵身一跃,双掌摁住黑凤的头颅,叫它身形一滞。

    紧接着便是痛心裂肺地一声嘶吼。

    双掌竟如岩浆般融化,在黑凤身上融作一滩。

    大圣走的是肉身成圣之道,一双猿掌何其硬悍,竟然顷刻间融去。

    万古愁顾不得心痛,举起坤震精金棒,冲着黑凤轰然砸去。

    此时,本执,云和月二人也已赶到,各施手段,冲那黑凤狂攻而去。

    苏纤则将药葫芦倒悬,疗伤圣药化作几道水柱,如白色飞龙一般,直灌其余四尊和大圣身上,方好帮它恢复了些许伤势。

    云和风见此情形,亦只好挥印而上。

    便可见一片扭曲的空间之中,一道黑光迎着四道霞光而上,波茫千里,气吞山河。

    云和风方定了决心,岂料黑凤哪管大圣骑身,哪管万古愁的大棒,哪管本执的佛珠如陨石坠落。

    由得旁人重伤于他——他却万分清楚,自己被困的越久,就越危险,宁可受伤,也不要拖延片刻。

    于是,端端只盯着云和风不放。

    黑炎近在咫尺,云和风对死亡的预兆强烈到极致。

    是玉石俱焚、舍身取义。

    还是明哲保身、苟且于世。

    在濒临死亡的一瞬间,他终于做出了抉择——【飞廉法印】融于手中,他的身影以风的形态虚化半分。

    这虚化运用了风之大道法则,遮掩了气息,极其隐蔽,时间又比眨眼还要短暂千万倍,叫谁也难以察觉。

    黑凤便在这一瞬间,穿过了他,抵达包围之外——他似乎有意帮助云和风,在穿过的一瞬间,身影瞬时消失,接着出现在另一头。

    这样看起来,就仿佛是【闵罗】诡异地出现在了包围圈的外头。

    一人一魔,便这样完成了一次意外而又默契的配合。

    云和风身影再次变实的时候,他一刻不停往前猛冲,仍是抱定同归于尽的架势。

    但旋即发现前面空空如也,便转头。

    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黑凤,又惊又怒地高喝一声,转身狂向对方追去。

    其余众人也惊讶至极,不明白【闵罗】是如何无声无息脱离的。

    万古愁目呲欲裂,却仍以绝死的气势的拼命阻止黑凤离去。

    大圣抓住黑凤身子的两只臂膀已被融化——此刻,却还紧紧黏在黑凤尾巴之上。

    他驭着大棒,追身狠狠砸在黑凤的身上。

    又厉声招呼其余几人,声音紧迫之极:“决不能叫他逃了!”

    说罢,自己一声怒喝,竟也化身为一只巨大三目猿猴,与【大圣】一起抓住黑凤的尾巴,亦被黑炎烧的惨目忍睹,却只想拖延片刻。

    三大宗诸位普通悟道原本难以掺和到这等级数的战斗中,但眼看功亏一篑的关口,也齐齐出招,如落石般的法印向黑凤砸去。

    其余四尊齐齐出手,本执将数颗佛珠挡在黑凤近前,齐齐自爆了——这轰隆隆的巨响和威能,要把天地崩裂,要把万物摧毁。

    一道由宏然四尊联手结下的法印气势浩荡地穿过幽暗,一举落在他的背上。

    【闵罗】中招之后,身子猛地一震。

    将万古愁和大圣狠狠甩开,遥遥传来一声痛哼,但到底逃离了最危险的地方。

    旋即,他破开阵外阵法,影子一晃,回首向人族众悟道回馈一招——漫天的黑色火焰如潮水般向大殿涌去。

    一声森然冷笑遥遥传来,这才消失的无影无踪……

    (三)【锤破它】

    万古愁虽被黑色火焰烧的血肉模糊,但仍是带着双臂被融化的大圣往黑凤消失之处,狂追而去,直遁千余里地,才极不甘心地停了下来。

    望着天空万里无云。

    他仰天长啸一声,方觉剧痛袭来。

    心里失望至极,比袭来的剧痛还要厉害。

    只想一拳把头顶的破天捣开一个窟窿……

    想了半天要推荐票的理由,最后竟然没想到……我真是……

第三百八十章 敖沧海明识大义 论生死终有天定

    (一)【敖沧海】

    万丈高空之外,天色猩红如血。

    四面八方都布置了魔器,大道法则极有规律地运转,证明此处是悟道层级法阵空间。

    闵罗止住身形,向半空中漂浮的二十三道人影瞧去——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悟道境的气息,恐惧、凶戾、病瘴、情欲、癫狂诸般负面气氛、情绪、法则在天空中恣意地弥漫着。

    当间立着一个髯须大汉,披着一身漆黑的斗篷,带着一顶形如王冠的帽子,目光如古龙般深邃难测。

    “有意思了,”

    闵罗双目微眯,认出来髯须大汉就是东海魔域主人敖沧海——魔域众人竟会从东海遥遥赶来,这绝不在他意料和推算之中。

    他忽然开口,吐出生硬的人语,“正宗与魔道也能联手?”

    “请叫我等神域修士。”

    敖沧海说着,缓缓举起右手,只需轻轻一落,魔域诸位悟道手中各结,便要齐齐出手。

    “敖兄且慢,”

    闵罗面色一肃,郑重说道:“我们何必在此拼个两败俱伤,叫宏然宗盟来看笑话?贵族也有妙语: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我们何不放下敌意,抛弃成见,共御外敌?倘若本族击败宏然宗盟,愿与敖兄平分天下。”

    敖沧海面露迟疑,问道:“尔敢以道心为誓?”

    闵罗笑道:“当然。”

    他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把全身精力都用来防止背后的伤势再恶化——那是来自人世间最强者的集体暗算。

    他起罢誓,正要离去。

    天地间的血腥色忽然更加暗沉。

    数十道邪气凛然的法印从四面八方突然闪现,向着他狂轰而去……

    天空中响起诸位魔头阴森森的笑声。

    “想与我神域平分天下?”

    “哈哈哈哈……”

    “外敌?”敖沧海朗声大笑:“我神域修士和宏然宗盟拼死拼活,那是我人族的家务事。对尔等异族邪魔,我们自当勠力同心,诛之而后快!”

    说罢,高举右臂,冲着闵罗一挥而去,“诸位兄弟姊妹,今日务必将此獠诛杀于此,叫宏然宗盟一般酒囊饭袋,看一看什么叫做真正的英雄!”

    话音方落,这一方天地已化为浓稠血雾,二十三位魔头毕身大道法印在血雾阵法中声威大作,疯狂肆意地涌动。

    黑凤则在一片混沌和稠粘的血腥中,孤傲又顽强地挣扎着。

    比之宏然宗盟诸位悟道,魔域的魔头更为心狠手辣、疯狂嗜血——这一战的凶险,远要胜过先前在大殿里……

    (二)【万古愁】

    “我们回去?”

    【大圣】已是重伤不堪,望着头顶蔚蓝天空,张嘴竟说出人语。

    “老子羞与那人为伍。”

    万古愁冷笑道:“叫上我兽人塔各位塔主,我们回北疆,这劳什子破事,老子再也不管了。哪一日人族灭了,我带着咱们兽人塔的好男儿自有畅快的去处。”

    一人一猿方要动身,却看天际处远远遁来一身着黄裙的身影——正是五尊之一【妙手】苏纤。

    “万兄,去哪里?”苏纤及至近处问道。

    万古愁道:“云和风这奸贼使滑,老子虽然看不出来他怎么放水的,但老子的眼睛没瞎。他若是贪身怕死,还将我等当傻子戏弄,便带着常元宗这些不成器的自己玩去,老子绝不奉陪。”

    苏纤知他修的是刚正勇毅之道,怪不得因云和风所为这般怒气冲冲。

    但其实也没法太去责怪云和风,毕竟万、云二人情境不大相同。

    到了悟道境界,每一次出手,都牵连天劫因果,说不准便要叫天劫早来一次。

    云和风活了两万来岁,天劫一次比一次凶猛,怎敢太过损耗。

    而万古愁不过几千岁,又有【大圣】相助,应付天劫,游刃有余。

    再者说,到了悟道层级,尤其像闵罗这等半只脚快要升阶,又有特殊神通的老怪物,重伤或许有微渺的可能,诛灭几乎是痴心妄想了。

    她心中以大局为先,以济宏然修士和百姓为重,当然要劝万古愁退一步海阔天空,便说道:

    “日久见人心,危难见担当。万兄说得我何尝不晓得?云和风此事做的不地道,又坏了大事,我心中也恨得紧。但换个位置来想,像万兄这般能不顾自家生死,为我宏然修士出力卖命者,世间能有几人?云和风活了两万年,修行苦长,惜命也是情理之中。”

    万古愁冷哼一声,“说的好像旁人的修为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亏得他也敢做常元宗长老会主事,连个屁的担当都没有。”

    “事不算坏,至少我等谋划的大事成了一半,”

    苏纤听了这话,知道他消了些气,心中又多一些把握,接着劝道:“现在【闵罗】虽然未死,但中了我们五人联手出招的法印。我方才以自家神通感应他离去前那一招,想必重伤无疑,十年二十年绝难以恢复,这个机会我等一定要抓住。更何况,”

    说着,伸手遥指无限远方,“东海魔主带着一众魔头暗布绝阵,闵罗不好过的。”

    “魔头狡诈奸猾,岂肯拼命?”

    “我们又何尝拼尽全力?叫闵罗伤一分,是一分罢。我们原本也未报十成希望,一定能将闵罗诛杀于此。”

    “老子真想,”万古愁抬首望向某处,“真想去那里,跟那些魔头并肩一道,将闵罗杀了去。”

    苏纤笑道:“你信得过他们?”

    “他们也信不过我。”万古愁无奈道。

    这其实也是正魔无法真正联手,并肩对敌的缘故。

    “那便等他们的好消息罢。”

    “若是真有好消息,”万古愁叹了口气,“老子要请敖沧海喝酒,痛痛快快喝个十年八载,给他一个大大的佩服。”

    “自古人魔不两立,万兄说笑了。”

    万古愁方才说的当然是气话。

    叫苏纤一劝,气劲儿暂时过了,人也冷静下来。

    心想自己这般一走,兽人塔一众撤离,这场聚会恐怕真的要散场。之前苦心谋划也要付之东流。

    可叫他现在回去,他着实消不下胸中这口恶气,心中暗想:“聚会散不散另说,老子的态度要表明。云和风这老小子心中有愧,未必不是我兽人塔占便宜的机会。老子把姿态摆足了,等他来求老子。”

    便与苏纤回道:“我今日受伤不浅,大圣伤的更重,我们两个要回去疗伤,改日再来说事。”

    说罢,便要跟大圣离去。

    苏纤倒是听明白他的话外音,晓得他嘴上说改日,谁知道改到哪一日。况且,以他的伤势,也当真不适宜再回大殿,便不再强劝。想着叫云和风吃些晦气也好,谁叫他生出这等糟心事。

    对万古愁,苏纤心中倒是十分佩服的。

    便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赠与他,“瓶中五阶药丹一枚,是我药王谷疗伤圣药,对症万兄伤势,还望不要推却。”

    万古愁也不客气,收了瓶子谢罢,便与大圣一起离去。

    一人一猿皆被黑色火焰烧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背影也仿佛是炭烧过的糊肉,在朗朗乾坤之中,越遁越远……

    (三)【因何起】

    大殿之中,【闵罗】人已不在,那声阴森森又充满嘲讽意味的冷笑,在阵法空间里久荡不绝,仿佛是给人族众悟道留下的死亡通牒。

    他临走时回馈众人的一招——黑色火焰汇成的潮水,已经降临众人头顶。

    众人驭了法印一举而上,却被黑焰一举吞没——可见毁灭法则何其厉害。

    一波失手,众人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各施手段。

    诸般本命法宝来挡,又过了一些时间,才堪堪将黑焰抵住,化解了。

    这一战打完,人族三人身受重伤,又有十位轻伤。

    兽人塔一位悍勇悟道,伴兽竟被黑炎火鸟烧个半死,真叫一个惨。

    待到这个时候,这场悟道聚会今日已开不下去。

    除了苍狗苟万忠早年间失去了行踪以外,【灵山】【神月】【白云】【厚土】【妙手】五人皆已到齐。

    这等惊天的阵容,却仍然让闵罗大展雄威,伤了数人离去,虽有闵罗来得突兀之故,亦可见其盛名之下,绝无半点为虚。

    好在人族一方,一招暗手到底派上了大用场,否则真是伤人士气。

    三位重伤者这个时候已经无法议事,与众人道别后离开了。

    苏纤则在不久后返还,将万古愁回去疗伤之事与众人说了。

    便一共剩余二十八位悟道,在大殿之内安静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大殿之中,一位善目千万里的悟道忽然开口:

    “诸位,东海魔域诸位战报:疯行者自爆一半肉躯,将闵罗炸得惨伤逃去,临走前,他再受敖沧海和知觉道人两道法印,多半要进入千古长眠之中……“

    话说一半,大殿内一片寂静。

    半晌,云和风又问:“诸位魔头伤几何?”

    答曰:“一死,九重伤,其余没有未伤者。”

    殿内再次寂静,众人或惊,或愧,或耻,言语难表。

    有人久思其中利害,忽然开口说道:“魔道存在万古,也是我宏然正宗大敌。现今重创几至绝惨,我们何不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先剿魔窟,再破青疆,从此一统宏然……”

    话未说完,兽人塔三位塔主便怒气冲冲地叫嚷开了:

    “说的什么混账话?”

    “他妈的外敌未去,就要过河拆桥?”

    “东海的魔头老子一向看不惯,但今日谁敢冲他们动手,先从老子尸体上踩过去……”

    云和月掷一道观月法印于半空,宁静月光普照,才叫众人安稳下来。

    又与众人说道:“有的事情做得,有的事情做不得。东海魔主为我人族立下大功,我们今日都要佩服他。至于人道魔道恩怨,千万年不休,何必急于今日?我们勠力同心灭了角魔,再论生死高下。”

    苏纤也道:“东海魔域主人此行大善,必得宏然天道垂青。只以此论,我们也不宜短期内寻他的麻烦。”

    本执则双手合十:“善哉。”

    云和风也无异议。

    宏然五尊既一般心思,此事也就不再提了。

    兽人塔象塔塔主【文折歌】代表兽人塔七位分塔塔主说道:

    “掌门师兄不在,若要议事,我等无法决定。今日是否先行休会,我们改日再议。”

    云和风心头有愧,再加大战之事,没兽人塔的参与等于自断一臂,心中倒趋向于答应下来。

    便与其余三尊传音商议此事。

    云和月便说,这次围攻【闵罗】,我们人人都有出手,每个人都牵连了天劫因果,很有可能哪一位的天劫便会早来一些。

    更何况,不少人受了伤,更易引发天劫变数,也需回去静养,想方化解。

    这般商量罢了,云和风索性宣布暂时休会。接着又道:“各位,【闵罗】今受重伤,应入长眠,这机会千载难逢,现在的形势便不必我细细道来,大家回去各自琢磨,我们择日再来商议。”

    有人问道:“法阵已经损毁,方才那场大战,我们还没有看完呢。不知苏谷主有无办法,将那决死之战再行演绎,我们晓得最终的结果,也好做个决定。”

    苏纤当即否了:“千把个修士祭了天,好不容易抹平天谴的后帐,你们又要生事么?更何况,哪里再来这么些身具预言神通的修士供我布阵?”

    众人再瞧阵中,只剩下一个不知何宗的通灵境弟子,面色苍白,形容枯槁,惨兮兮地伏在地上。

    有人建议:“方才不就是这个小子演化的幻境,为什么不想方设法,叫他再来一次。”

    苏纤冷笑一声,“刚刚有千百个修士为他续命,你叫他一人试试,我想不用等幻境出来,他人已经化作枯骨了。”

    悟道修士里,尚有几个,对刚才那场大战的结果心痒之极,接二连三地撺掇苏纤再想想办法。

    “与天机牵连过重,那是要损了大道气运的。”

    苏纤却一直摇头:“再者说,你们当真以为,像方才那等天地绝密,老天可能真的叫我等看到最后么?多半幻阵行到最后,大阵毁坏,里面的修士通通死绝,我们也个个沾了大因果,天长日久难以消化。”

    众人听罢,知她说的有理,也便不再强求。

    今日经历一场险战,虽没有剿灭【闵罗】,但也算大功告成,心中压得石头一并放下,调笑几句,说的风生水起。

    又过一会儿,云和月才将此事打住:“能够叫我们看得见的未来,还值得我们相信么?现在,【闵罗】受伤不轻,想来还得要些日子才能恢复,这才是我们可以抓得住的未来。人魔决战,我们悟道层面恐怕免不了一场比今日还要惨烈的对决,各位旦要出手便会跟自家天劫牵扯。我也清楚,千年万年的修行不易,谁都不想就此化为乌有。但宏然修士和百姓,乃至宏然一众生灵安危都寄于我等一念之间,我们既为天地钟情,修行到这等高绝境界,也应为此界天地生灵尽一份责任,此事万万要慎重对待。各位回去细细思量罢!”

    (四)【论生死】

    不二在地上,瘫软无力坐着,脑海里不停地在回味幻境中的最后一幕——黄裙女修被一道黑光拦腰截断,残肢飞天,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却忽然听见上方隐隐约约的声音。

    一会儿,又似乎听到悟道大能在议论自己——好像是法阵被破解,隔音的效果也不知什么时候终于没有了。

    他耳朵里听着,心中却是一阵苦笑与无奈,自己性命就好像蝼蚁一般,在这些悟道大能手中,又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恐怕,也只有修炼到悟道境界,人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罢。

    恰在此时,又有人指着不二,问道:“如何处置?”

    如果按照众人先前的谋划,这个大阵既是预言阵,又是祭祀阵,预言结束了,这一千名弟子也应被大阵吸收,祭祀天地,化解了因果。

    现在,这一趟斗法快把大殿拆了,悟道修士都重伤三位,却活下来了一个小小的通灵修士,真是叫人料想不到。

    云和风见此,心中暗忖:今日诸事,实在不能叫外人知晓。留下此子,也是难解的手尾。

    便拿出了主意:“众人一并来,众人一起走。送他好好上路罢。”

    说罢,目光一转,便要了结不二的性命……

    就在不二半只脚踏上黄泉路的时候,忽然有人开口:

    “云长老且慢!”

    大家要不要猜一猜是谁开口相助……

    猜不着的投个票呗……^_^

第三百八十一章 苏纤了结因果 蝼蚁唯有谢尔

    (一)【楚山孤】

    “云长老且慢!”

    云和风寻声望去,立时认得出言者正是降世峰峰主楚山孤,

    “楚老弟何事?”

    “还望云长老留下他的性命,”楚山孤瞧了瞧,回道:“我另有用处。”

    “你怎么了结手尾?”云和风又问。

    楚山孤笑道:“我堂堂降世峰峰主,连一个通灵境小儿都拿不住,还有何颜面在修士界里厮混?此事我回去自有处置,一定不会妨碍我等大事。”

    降世峰虽是望鸽一派,与云和风这位资深伏鹰不大对路。

    但殿中幸存之人不过是一个小小通灵境修士。

    云和风也懒得因此生事。

    更何况,今日对决楚山孤伤势亦不轻,不好在这时候抹了他的面子。

    正好此时,【妙手】苏纤也开口相劝:“云长老何必施以绝手。此子既然能从这等绝阵中保得性命,便是老天给的造化。若是强行了结他的性命,恐怕天道也会暗中记你一笔,何苦寻这等麻烦?至于保密和手尾之事,有楚道友出手,还用得着你来操心么。”

    云和风听得有理,随即点头。

    旁人当然也没有异议。

    只有苏纤瞧向不二,与众人说道:“他今日本来应该祭天,但侥幸活了一命,身上的因果却没有了结。如果将来牵连到我人族大事,亦许会干扰气运。不如我现在就解去后顾之忧。”

    说罢,隔空一指,便有一道冰冷气息潜入不二内海之中。

    旋即如锁拷链枷一般缠住毕蜚,紧紧绕了一圈。

    毕蜚浑身一颤,当即似被缚住,诸般神通也随之被冰封冻结。

    它猛烈地挣扎,却无济于事,隐隐与不二传来极其微弱又愤怒的情绪。

    似在指责不二:你小子活的何等窝囊,竟然连自家的镇海兽也保不住。

    不二只在心中苦笑,“生为一只蝼蚁,我的生死只在旁人一念之间,这里哪有我说话的余地?”

    “你也不必难过神伤。”

    却听黄衣女修又对不二说道:“自古勘破未来者,哪一个有好下场的?今日与你一同被选来这里的修士,遭诸浩劫,死于非命,便是缘起于此。我看你命相,前半生死走逃亡,朝不保夕,真是地地道道的忙碌生死逃亡命,这与你家镇海兽邪门的神通大有关系。我今日锁了它的神通和与你的血脉联系,你往后的气运一定会好上许多……”

    她说着,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嘴里喃喃念叨着,“不过,你因这阵法,前前后后损耗了五十年寿元,这倒是一件难了的因果……”

    (二)【了因果】

    黄裙女修忽然默声不语,略做思量后,冲着不二遥遥一指。

    便似有一道清朗之气,从天而降,经督脉直入不二内海。

    又端端附着在【烛二】的身上,旋即在【烛二】周身飞快转动起来。

    不二便觉见自家内海中一阵翻滚,昏昏然有古老的异族语在耳边轻吟,难以言明的感觉自心头涌起,识海中忽然沸腾起来,纷繁复杂的念头自行转动,他的意识竟不由自主地推演起大量与空间法则有关的法门来。

    脑海中亦有极为复杂的种种密纹闪过,恍如镇海兽身上所纹绘的图案。

    李云憬所赐【空震禁典】中的诸多秘法大道竟也被翻了出来,化成识海中飘着的文字,又化成诸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法理,在识海中绕着那黑白卷轴飞速盘旋。

    不二虽不明白黄裙女子的用意,但也晓得这是天赐良机。

    虽然他此刻因方才的预言阵法,变得奄奄一息,但仍是强行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去做体会。

    这些文字倒是好说,他逐条记了去。

    可那无形无状的法理过得飞快,一时又不能细细领悟,以通灵境的识神识强度和大道悟性,想要强行记下来便真是为难之极。

    他脑筋转的飞快,忽然想到一个办法——便是识海中所有飘过的法理,他只凭心感受,记忆关窍,全不做深刻领悟。

    一边把这些法理和记忆飞快的烙印在识海一角,一边用手指在大殿地板上轻轻敲击,编号入座,一一对应,自是打算回去之后,细细研究——毕蜚既被封锁,往后他修行大道,便只能依靠烛二;与烛二的神通有关,他当然不想放过丝毫。

    更何况,他的寿元凭空少了五十年,往后的修行路越来越紧了。

    他勘勘把诸多法理编号记下来,但越往后越繁杂纷扰,越记得力有不逮。

    正大感吃力之时,法理和文字的闪动渐渐停止。

    忽然,头顶足底天地二桥大门瞬时通开,五行灵气如凶猛潮水经天门地门,又经任督二脉,直往他内海疯狂灌入,直要把经脉也生生挤爆了。

    大量灵气入了内海,立时凝集成数千道纤细的灵气纺线,一头连着天地二脉,一头连在【烛二】身上。

    纺线连着【烛二】那头,在烛二身上飞速的绘制镇海兽密纹。

    只在顷刻间,便在烛二左手掌心绘制了一片复杂精密的纹路。

    随着纹路不断拓展完整,灵气飞速地化作法力液滴,滴汇成流,从【烛二】身上滚落内海之中。

    一道道,一条条,越落越多,越落越快,很快聚集了数层法力液滴。

    现实中只过了眨眼的功夫,不二便觉得时光飞逝,数十载光阴一晃而过。

    穹顶茫茫,大地潇潇。

    从前需要等待老天赐予的顿悟两番降临,再清醒时,竟发现【烛二】身上的密纹已绘制完毕。

    而他的身体状况也恢复了许多。

    内海之中,法力充盈远胜从前,竟然一口气突破了通灵境后期,直达通灵境巅峰顶端,只剩半步便要跨入地桥境界。

    方才还在受苦受难,这会儿便来天降机缘——这突破来的着实不可思议,叫他一时间楞在原地,也不知是福是祸……

    (三)【蝼蚁谢】

    不二正发着呆,黄裙女修已施法完毕。

    又与他说道:“按理来说,你今番受此灾劫,又损失了50年寿元,乃是你过往预言神通使用太过频繁以致天降因果,与我并无干系。但你既然从绝阵中活了下来,方才又因我之故,与生死一战、与那黑角中计起了干系;主镇海兽也被我施手封锁——这一道因果牵连,便非是可有可无,也需补掉因果手尾。”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轻飘飘向不二掷来。

    待不二接过手,她又说道:“我方才推演出你另一个镇海兽身具空间和时间两样大道。也推衍出你曾修行过【空震禁典】,索性以空间之道,助你抵达通灵境巅峰期。这样以来,凭你的资质也至少省去七八十年苦功。”

    说着,又指向不二手中的小瓶子,“这瓶中装着一粒上品【通桥丹】,有此丹药作保,倘若你想踏入地桥境,今时今日便可。如此以来,你损失的五十年寿元便算补齐了,毕蜚被封锁后也有了旁路去修行大道,我俩的因果一来二去也算了结清楚。单以此事而言,我全为自家大道修行考量,未曾对你存有半点善心,你也不必心怀感激,免得再生因果。”

    说罢这些,她想了想,又作补充:“有一件事须与你讲清楚,你现今的修为是我以推演神通强行提起来的,你自己却没有相应的大道感悟,内海本源又受了伤,根基十分不稳,所以若是短时间内便欲突破地桥境,往后的大道恐怕十分艰难。再想突破天人境,一定难上加难。”

    “可你若是稳扎稳行,花个十余载,潜心感悟,待道种深种,本源修复,再谋划突破之事,往后的修行,也许能避免根基不稳,举步维艰之虑。”

    “我已将该说的情况与你说清楚,你自己决定如何抉择罢。”

    黄裙女修说罢,便不再多言。

    不二还能说什么?

    失了五十年的寿元,保住自家性命,又多了一次选择的机会,总算比他预想中要好上许多。

    一介蝼蚁,唯有谢尔。

    (四)【帅作保】

    此事罢了,楚山孤见再没有人阻拦,干脆一袖子将不二卷回自己的光球之中。

    “我今日受伤不轻,需早些静养,明日再来叨扰各位。”

    他说着,便自顾离去了。

    殿内一众悟道纷纷离去。

    往后这些悟道大能,又不免多次聚齐再议,但再谈人角之战,已经不再争议战还是不战,而是何时战,如何战,诸般细节,又有许多长议不止,但再也没有低阶弟子参与。

    这便非是不二所能知晓的。

    楚山孤带着不二离开大殿,便淡淡一声:“你倒是有个好师傅。”

    不二楞了一下,心中恍有所悟,猜到这人只怕是降世峰的悟道大能,原来竟是李云憬相助。

    也不知是自己演了这么久苦情戏,终于打动了她。

    还是因自己在降世营里,在千百人中,在光天化日下,堂而皇之地被人劫走,叫她大损颜面,终于为了争一口气而来……

    楚山孤说着,直将不二带去降世营大帅营房里。

    李云憬正在房中阅读文折,见楚山孤亲至,也是吃了一惊。

    当即从桌前移步,跪倒在地,“老祖怎么亲临了?”

    楚山孤将不二放下,又从袖中取出一折信符,扔在地上,冷笑道:“叫老夫在众悟道前开口作保,救下这通灵境小子,你倒是把道理讲清楚……”

    整整加了一晚上的班,发了这一章,还要继续通宵,估计要到天亮,第二天还不能休息,我真是无言以对……

    这几天有不少读者打赏,翼貉还打赏了1万起点币,但我实在没精力统计了。

    只好下次一起感谢吧,抱歉。

    对了,上一章的答案是李云憬,不知道有没有人猜对呢

更新说明

    各位书友,最新的章节我昨晚已经发出啦,但不知为什么,大家看不到,我正在联系编辑,希望尽快解决问题。

第三百八十七章 疯人疯语疯妄想 焦头烂额是为何

    厉无影现了一群疯子。

    就藏在降世营的翠湖山中。

    他原本是为了寻找还情鬼,才循着人鬼之间一丝微弱的联系找到这里。

    来了之后,便让1附身,神不知鬼不觉地寻向还情鬼传来感应的位置——一片并不出奇的树林,不见半个人影。

    他当然不肯放弃。

    仔细辨识一番,才现感应来自地下数百丈深处。

    虚无鬼附身之后,就可以无视大地的阻隔。

    他毫不犹豫钻了下去,一直往下潜。

    不一会儿,竟现了地底有一个百丈为径的坑洞。

    进去的一霎那,他吃了一惊。

    这何止是一个坑洞,简直是一片浩瀚的星空!

    洞内并无灯火照耀,四壁不知是何等材质打造,但放眼望去,繁星闪耀,浩瀚无垠,仿佛置身于天外世界。

    洞中漂浮着一个巨大圆盘,似乎是某种金属制成,在一片星光流转中浮动,犹如在九天银河里酣游的古怪飞舟。

    这真是太过震撼的场面——以至于他一时间忘了自己到底为什么来这里。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回过神来,想起了正事。

    他试着用神识扫过圆盘,却没想到这么大的家伙,竟然无法感应的到。

    想了想,决定暂不以身涉险,从驭鬼袋中唤出一只2,通过圆盘的缝隙,潜到了圆盘里面。

    圆盘内部的画面也随着夜游鬼的眼睛传回了他的识海之中——真是一个古怪的地方,一进去的时候到处是密密麻麻的线缆,古怪的装置,电缆之间又有微弱的能量涌动着,似乎是从未见过的某种阵法。

    穿过这些线缆和装置,再穿过一面金属制成的墙壁,就到了形如走廊模样的地方。

    还是很奇怪。

    走廊的墙壁上挂着方方正正的光幕,光幕上呈现诡异的文字和图表,还有闪烁变换的画面,他当然是看不懂的。

    在飞船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不知多久,他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便连忙叫灵游鬼凑了过去——那是一间房门敞开的屋子,听里面说话的动静,似乎至少有五个人。

    为了谨慎起见,他并未叫灵游鬼潜入房间里,只是悄无声息地藏在门外偷偷探听着。又暗中拿出符箓默默将所见所闻记录下来。

    他们说的话似乎就是人族语,但语调却有些古怪。

    厉无影觉得自己大致可以听得懂,可话里面涉及到的内容却有些匪夷所思了——

    什么原著啊,位面之子啊,剧情改变,世界之石,血色祭炼,什么复活队友,轮回世界,甚至还提到了魁木峰和魏不二,还有自己那只可怜的还情鬼。

    他绞尽脑汁地分析,琢磨,也没搞明白这帮人到底在说什么。

    直到听到一个男子冷静的声音说道:“总而言之,我们一定要尽快找到世界之石,血色祭炼越来越近,能不能让楚大校他们复活,能不能把这个轮回世界变成我们的大本营,从此随心所欲,就在这段关键的时刻。”

    他越说,声音越高,语气也愈加坚定:

    “我们今后是否有资格与恶魔,天使二队对抗,也全部在此一举,大家务必要金诚团结、众志成城、全力以赴,为摆脱无尽的轮回,为已经牺牲的队友们,为了自由,为了明天,奋力一搏!”

    屋内众人纷纷响应。

    厉无影听罢,终于明白自己遇到了一群疯子,神经病。

    竟然竟然妄图想掌控宏然界,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现在的情况就非常简单了,他只需返回地面,将这些疯人疯言疯语报给降世营,自有人会来收拾他们。

    而他只需要坐享其成,讨回自己的还情鬼。

    他至今还惦记着那位自爆而死的金姓修士临死前的嘱托——他的师傅叫白婧,鬼王宗地桥境修士,还等着还情鬼救命呢。

    这也是他为什么如此执着地要找到还情鬼的缘故。

    他正要悄悄溜走,忽然觉得背后凉。

    一抬头,看见茫茫星空之中漂浮着一个陌生男子。

    打扮怪异,相貌端正,左脸有一道弯月形刀疤,目光坚毅,气势逼人,冷冷地看着他。

    “你是谁?”男子问道。

    打不过。厉无影与他的目光一触,脑袋里立刻冒出了这个念头——虽然他暂时无法判定男子的实力。

    “我路过……”

    他尬笑一声,疾行鬼和虚无鬼同时上身,仓皇地向坑洞之外逃去。

    但下一瞬,忽然觉得四周的空气飞快凝固起来。

    整个人寸步难行,后脑勺受了重重一击,意识渐渐要模糊了。

    他倒在原地,挣扎着想清醒,但又无济于事。

    目光向坑洞之外的远方瞧去,似乎能看见无形无状的灵游鬼向地面悄然潜去,才算安心下来。

    能把消息带出去吧?他心里想着。

    “谁认识这个人?”又听见刀疤男子的声音。

    “咦,这不是还情鬼的主人么?”

    “怎么跟到这里的。”

    “那谁知道。”

    “你们几个太不小心了。”

    “知道啦。下次会注意的。”

    “没有下次了。”

    “郑老大,你该不会想杀人灭口吧……”

    “如果不是杀队友要掉分,我早就送你去见马克思了,”

    刀疤男没好气地瞧了他一眼,又说道,“角族人已经同意了我们的交易和要求——你跟严薇尽快去喀则,提前做好准备,摸清楚地宫和祭坛的地形,在那里等我们。”

    说着,往西边瞧去,目极无穷远处,仿佛在喃喃自语:“等胜利的曙光。”

    厉无影忽然想到,这些人说的话,还不是真的吧。

    但来不及再做思考,他的意识就彻底模糊了……

    往上数百丈,翠湖山林中。

    楚月着一身黑色夜行紧衣,手持一样古怪的仪器在林木之间穿梭。

    时而用仪器丈量树木间的距离。

    时而在地底埋下一些构造复杂的装置。

    时而停下来,优哉游哉地坐在大树枝头,双手捂着一个瓷器杯子,一口一口品着“咖啡”。

    林风摆动着树枝,她也跟着晃动。

    真是莫名地舒服,她忍不住晃了晃自己的脚丫,带动树枝摇晃的更加有节奏、更加剧烈——像秋千一样。

    她似乎找到了童年的乐趣,一时间乐此不疲起来。

    忽然,听见“咔”的一声,从林木间传来。

    她循着声音找过去,现在自己布置的一处陷阱内,似乎钻进了什么东西,卡住了……

    但仔细瞧了半天,却又什么也看不见……

    何晶晶严重怀疑何无病的计划是否管用。

    但她还是一丝不苟地遵照执行了。

    甚至,她做的比何无病期待的更迅、更隐蔽、更有效。

    她隐藏身迹,很快就打探了到了与寻过达成协议的另一方——。

    不得不说寻过为了做成这笔买卖,足够小心谨慎。

    这个灵药堂本身就是不大起眼的中等宗门,寻过与对方又几乎没有直接接触。

    双方传递信息的方式,竟然是寻过这个水货郎中在到处买药时,手脚一通比划的暗语——他在每一个药堂,都作了类似的比划——看起来就像是说话时无意间的动作。

    不幸的是,他遇上了镇海兽是的何晶晶。一切就不再是秘密——何晶晶的蛛网轻易地窥探到了灵药堂管事在后面药房内的异常举动。

    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她没有按照何无病的计划,以上宗使者的名义接管灵药堂的生意,而是隐藏身迹,暗中窥探双方的准备和进展。这样一来,也就不会显露出任何可能引寻过怀疑的异常举动。

    按照何无病的计划,接下来只需要步步为营,静静等待双方的第一次交易。

    但她脑子里的怀疑一点都没有消除。

    终于,在一次与何无病沟通中,向他问:“你真的觉得这个办法能搞定魏不二?“

    何晶晶认真地分析着:“不过是一次私运军需,李云憬就可以帮他摆平罢。更别提他背后可能存在的悟道修士……”

    “他的背后不会有悟道。我已经想办法确认过,上一次逃过险境,是因为李云憬向降世峰楚山孤求了情。人情用光了,楚山孤绝不会再出手。”

    “倘若李云憬执意要庇护他呢?”

    “我自有办法——但现在还不是该讲的时候,”何无病目光忽地锐利起来,“倘若李云憬敢参合到此事之中,我会送给她一个毕身难忘的教训……”

    何晶晶就站在他的身侧,望着他凌厉的侧脸。

    亲身感受着他的狠戾与执着,他的果敢与坚毅,也不由自主地对不久将来行动开始充满信心。

    “对了,”她忽然想到那位待宰的羔羊,“魏不二这几天在干什么,怎么不见他和寻过联系,该不会又在准备什么后手吧?”

    “他啊,”想起魏不二,何无病嘴角忍不住抽抽了一下,讽笑道:

    “他正忙着呢。”

    魏不二的确有些焦头烂额了。

    就在李青云等人离开之后不久。

    就在空荡荡的云隐宗驻院里,接连生了两件大事……

    ————

    1虚无鬼:可以与驭鬼人合体,帮助驭鬼人隐藏身形的低阶灵鬼;

    2灵游鬼:一种无形无色肉眼和神识都难以察觉的低阶灵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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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第九卷卷末的一些话

    悟道峥嵘就要结束了。

    事后想了想,还有很多需要完善的地方。

    倘若我有足够的时间,一定回过头来,从头到尾细细修改一遍。

    下一卷是很短暂的一卷,也是战前最后一卷。

    这一卷,不二将变得更加主动,更加坚毅,更加勇往直前,进一步找准自己的路。

    这一卷,也将引发大战第一波剧情的线索和主线,将是暗流涌动又危险紧张的一卷。

    细纲正在完善,我尽全力去展现。

第三百八十三章 道难行永向前 誓不休葬自己

    (一)【勇向前】

    修行路上困难和险境接踵而来,不断锤炼、打磨、痛击着不二。

    让他渐渐处变不惊,让他的内心无比强大,让他觉得自己能够直面任何困难和险境。

    听了李云憬的话,他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

    冷静地分析着自己此刻面临的情形。

    他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

    或者说,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一遍,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尽快突破地桥境,继而放弃踏入天人境的希望。

    但是。

    但是,他怎么能放弃站在此界高绝之处的憧憬?

    岁月还在一直等着他啊。

    他还想着有一天,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自由自在地在天地间遨游呢。

    他像一尊雕塑,笔直地站在李云憬的营房里。

    案台上烛火的影子落在地面,虽然没有风,但却摇摇晃晃的挣扎着,像他看似缥缈的大道。

    某一瞬间,烛火的摇摆忽然停止,火光更加明亮。

    他忽然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他的确只有一条路,但一定不是李云憬给他的路。

    而是他属于的不二大道——他要一直往前走,勇往直前,披荆斩棘,闯关夺隘,披星戴月,永不止步。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开始冷静地思索。

    思索如何说服李云憬。

    他不知道李云憬最终会不会答应自己,但是他要全力一试。

    “敢问大帅,”

    他昂首站稳——用尽了全身气力,以至于浑身冒起了汗点子,坚定又平和地问道:“您的大道是什么。”

    李云憬神情冷峻,默不作声。

    许多人都知道,她修得是剑之逆流而上之道。

    倘以大道来论,她恐怕没有立场劝导不二。

    她自己也只是出身降世峰楚家一个附属仆役家族,天生便没有什么好的修行资源,到最后还不是拼到了天人境——虽然再想往上走一步也千难万难了。

    而眼前的魏不二呢。

    他往前的经历,李云憬多少也知道一些。

    他能从内海之门都无法打开的杂役,走到今日的修为,本事就是一个奇迹了。

    但这件事的利弊,李云憬方才已经讲得很清楚。

    不论是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为了她的隐秘不被暴露,还是考虑到魏不二以后突破天人境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魏不二都只有一个选择。

    于是,她冷笑道,“方承了我的好,转眼便要造反么。你以为,你的命现在还只是自己的?”

    “大帅,您的救命之恩,晚辈感激不尽,”

    不二拱起手,面色诚恳,

    “但您自己不信天,不信命,要义无反顾,要逆流而上。”

    他直视她的眼睛,“为什么不允许旁人为自己的大道命运,破釜沉舟,奋力一搏?”

    他坚定地说道:

    “我从来不是个聪明人。倘若我是聪明人,当初在云隐宗便会安安分分做一个聪明的杂役,然后变成聪明的俗世掌管,不会生出非分之想,从此一世平安,老死也算。”

    “但我又蠢又傻。蠢得只知道钻牛角尖,傻得只会走一条路,只知道拼了命的往前走。所以,我今日才能站在您的面前,听您训诫啊。”

    他的声音带着一些异样的魔力,仿佛是因为一生都在为自己的命运奋起拼搏,而生出了某种不服命的气质。

    李云憬也忍不住为之一动,深深瞧了他一眼。

    恍惚间,仿佛亲眼看到了数年前,云隐山一个小小的杂役苦苦挣命的模样。

    “是否踏入地桥境是你的事情。”

    她无声许久,终于开口说道:“但在大战之前,我的封禁法事一定要做。你的修为太弱,到时候若是撑不住,再伤动内海本源,甚至因此陨落,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说罢,便给不二赐了一瓶疗伤丹药,叫他回去养伤,又说道:“贵宗李掌门这样不放心本帅,本帅便成全他的夙愿。云隐宗整营转到大威营的事情,我已经答应。你尽快把离宗的过场走完,好叫他们早些离开。大战一起,各营整编锁死,再想走就晚了。我看见贵掌门整日一张苦大仇深的苦瓜脸,心情也好不起来。”

    不二想起此事,不免心中萧索。

    但现在需要他解决和应对的事情太多了,一时之间,倒有些债多了不愁的感觉。

    临行之前,他忽然想起【本源之精】。

    原想问问李云憬,是不是由她拜托降世峰主送进他的光罩里来的。

    但话到嘴边,明显瞧出李云憬请他离去的意思。

    又想到:除了李云憬能拜托楚山孤,哪里还有一位悟道大能,愿意帮助自己呢?

    (二)【誓不休】

    这两天,西北的军营里都在盛传一件事——前不久被宗盟抽调的一千多个低阶修士,在悟道境老祖的聚会上离奇失踪了。

    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人说,有外族的大能侵入,造成了血案。

    也有人说,这些低阶修士被藏在隐秘之所委以重任,等待人族与角族大战的时候,成为一支奇兵。

    有降世营的修士传出了比较可靠的消息:这一千多个低阶修士里,有一个人好端端的回来了——降世营云隐宗弟子魏不二。

    后来又有人站出来辟谣,说魏不二另有去处,并未参与到悟道境老祖的聚会中。

    但可以肯定的是,降世营几百个修士眼睁睁地看见魏不二被密堂天人境修士带走了。又有人看见他好端端地回来了。

    曾有失踪修士的宗门专门派人与魏不二了解情况,但却无一例外被拒绝了。

    有的门派仗着势力强盛,曾想强行将魏不二带走拷问。

    但不知怎么,人已经派出去了,没等动手就灰溜溜地回去了。

    问起这些门派到底发生了什么,个个也是讳莫极深,不敢多言半句。

    往后也再没有哪个门派敢找魏不二的麻烦。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件事渐渐淡了下来。

    唯有一个映像留在了一些人的心里,这个名叫魏不二的云隐宗修士,神神秘秘的,背后一定大有来头。

    ……

    这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何无病当然也听说了。

    他一边鄙夷地嘲笑旁观者的无知,一边脸色铁青的分析形势——有好有坏。

    好消息是,魏不二活下来了,只要人活着,他还可以继续调查下去,把行凶的证据一点一点挖掘出来,直到绳之以法。

    坏的是,密堂的陆葬常告诉他,大殿里一千个低阶修士,只有魏不二安然离开了。

    李云憬肯定办不到。

    这意味着什么——魏不二的身后或许还有更为恐怖的存在。

    这种可能性让他感到脊背发凉。

    站在翠湖边,湖面夹湿的风吹过来,都让他浑身哆嗦。格外的冷。

    他脑子里一度曾冒出放弃调查的念头。

    但一整夜的挣扎,彷徨和思虑之后,他反倒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他有自己的道理和想法:

    第一,【三华洞】度过难关,迫切需要将血液凶徒捉拿归案。尤其凶徒还是云隐宗弟子——这足以证明当初【三花洞】对云隐宗弟子集体施以搜魂秘术并不是草芥人命。

    他愿意为了【三花洞】的前程命运,为了祖宗们代代传下来的基业,为了自己的家族,顶风而上,冒一次险。

    第二,血夜凶徒,或者说魏不二,已经成了他的心结。

    他的大道——不达目的誓不休,迫使他必须查到真相,捉到真凶。

    否则,等待他的将是与何晶晶一样的魔障下场。

    但敌人似乎前所未有的难缠。

    这让何无病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

    他的父亲离世之后,他家的支系便很快没落了。

    当时,有另一家血缘相近、实力更强的支系要强行吞并他残破的家。连同所有的资源,修士,传承一并夺走。

    甚至,她的母亲都要被迫改嫁。

    他现今还清清楚楚记得,那些高大的,面目可憎的,神情冷漠的修士,频繁的出入自己家门的情形。

    地板上是凌乱的带泥的脚印,大门从来都是敞开的。乱糟糟的一团。

    每天都有人来威胁、羞辱家里的长者。

    打扮妖艳的女人整天整夜地坐在母亲的身旁,劝说她改嫁。

    刚开始的时候,家里的长者们还在坚定地顽强地抵抗着。

    到后来,也许是对手的势力太强大了,长者们的脸上渐渐流露出颓废的,沮丧的神情。

    到最后,没人抵抗了,没人反对了,家里死气沉沉的。

    有一天,他眼睁睁的看着一个身穿青色长袍、面容方正的修士带着手下人,耀武扬威地走进来,把一些人留了下来,把她的母亲也带走了,却把他和其余一些族人赶到了一片荒芜的,没有灵气的土地,自生自灭。

    面对被吞并、被遗弃、失去家园的惨境,何无病爆发了自己全部的潜力。

    他一边千方百计创造条件,苦心修炼,成为不动峰那个时代最有潜力的年轻人。

    一边又用尽一切办法搭上了【三花洞】老祖的线。

    到最后,终于不择手段地击败了看似不可能打倒的对手。

    不仅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了母亲,还让当年的对手家破人亡,彻底消失在人世间。

    就在这一步步复仇的过程中,他也毫无选择、毫不犹豫地踏上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大道。

    现在,他似乎又迎来了一个看似无法战胜的对手。

    这一次,他依旧选择迎难而上,用尽所有气力,所有手段,取得最后的胜利。

    湖风寒凛,而他无所畏惧。

    (三)【葬自己】

    何晶晶找到何无病的时候,他正脸色难看地望着波光粼粼的翠湖。

    “他还是逃出升天了?”何晶晶问道。

    “何止,”何无病的声音透着阴冷,“一千个修士,只活了他一个。”

    “继续调查?”何晶晶又问。

    何无病一脸阴霾,“他现在是香饽饽。”

    何晶晶叹了口气,“那就算了吧,没的把自己也搭进去。”

    “少给我使激将法。”

    何晶晶咯咯笑了几声,“谁不知道你的大道——不达目的誓不休呢。”

    何无病没有心情应付她,径自说道:“我需要你帮忙。”

    何晶晶许久不说话,半晌回道:“有好处么?”

    “治好你的魔障还不够么?”

    “他能从一群悟道境的疯子手里活下来,”何晶晶摇了摇头,面露惧色:“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何无病皱眉头,“你想怎么样。”

    “抓到魏不二之后。”何晶晶认真说道,“把他交给我一个晚上。”

    “你疯了?”

    何无病说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你找凶徒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你怎么治好魔障?”

    一瞬间,何无病竟想起了他发现何灵心与何晶晶不伦之秘的夜晚。

    心里隐隐有个推测,看了看何晶晶的眼睛,并未发现可疑的红色,旋即又推翻了。

    “你就说答不答应。”何晶晶问道。

    何无病深深看了她半晌,似乎明白了什么,终于点了点头。

    面色忽地一厉,又说道:“魏不二就是血夜凶徒——我闻的出来。”

    何晶晶笑道:“把’闻‘的变成’看‘的才有用。”

    “我需要一个机会。”

    “打算等下去么?不动峰盘点大会就要开了。”

    “创造机会,我从不坐以待毙,”何无病说道:“魏不二受了很重的伤。我最近也查了一些商行的记录,他这段时间变卖了不少东西。”

    “所以?”

    “他现在很穷,”

    何无病目光陡然一利,“养伤也好,修行也好,一定很缺军功,缺灵石。”

    他说着,脑子里却是想起那日在降世营的擂台赛场边,魏不二与一个和尚的传音。

    对于他的镇海兽鬼豺而言,通灵境的传音与大声喧哗也没什么区别。

    他听得清清楚楚——“你说的那笔生意,可以准备了。”

    和尚他调查过了,正是李云憬另一名徒弟寻过。

    至于两个人口中的生意,他这几日暗中打探,大抵摸清了二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人世间最可悲的就是一个贪字。

    他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计划。

    他脸上露出坚定的神情——“我要送给他,一个亲手埋葬自己的机会。”

    ————-————

    忽然不好意思求票了,我是一个腼腆的人。

第三百八十四章 归来兮离去兮 远之矣不远矣

    (一)【归来兮】

    这真是一段太过难熬的日子!

    提心吊胆,疑神疑鬼,寝食不安。

    用这些词眼来形容李青云,形容云隐宗的诸位院主长老,一点都不过分。

    关于那些失踪修士的事情,李青云一直在暗中打听。

    云隐宗上上下下都很关心。

    最当紧的是——魏不二的处境。

    他是不是也被牵连了,是死是活。

    他的麻烦是大是小,跟谁挂上了关系,会不会牵连到云隐宗。

    李青云托了许多关系,甚至动用人情,问了大威峰的天人境修士——可惜,什么也没打听到。

    放屁都有个动静。

    这么多人失踪,却静悄悄一片,竟然连放屁的动静都比不过。

    大威峰的天人境修士叫李青云耐住性子,再观望观望。

    但迁宗一事,正进展到紧要关头,谁能坐的住。

    这几天,云隐宗一帮人一边继续打探,一边商议如何应对,谁也没有个靠谱的主意。

    便在这时,有弟子来报,说魏不二不久前回宗了。

    但似乎伤势很重,托碾冰院弟子来与掌门和几位长老师叔报个平安,就回屋养伤去了。

    李青云又派人四下打听了一番,前一阵失踪的修士,竟然都没有消息,只有魏不二一个回来了。

    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魏不二到底被带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修士去了哪里。

    李青云急于知道其中的真相,几次亲自去不二屋外探望,却见屋子里面布置了一座隔绝阵法,明摆着不想让人探查。

    随行弟子要敲门,却被他拦了下来。

    “叫他安心养伤吧。”李青云这样说道。

    不过,要他想来,不二竟然能平安归来,想必诸事已结,多半不会牵连到云隐宗了。

    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再琢磨这次事变,多半是李云憬大帅出手,将不二救了回来。

    可见李大帅对魏不二果然十分器重。

    如此一来,魏不二离宗也当真没有寰转的余地了。

    因是迁宗的吉日很快将要到了,元贞建议李青云尽快将不二离宗的过场了结。

    李青云的意思却是让不二再养一阵子,待伤势好转了,再行仪式。

    “师兄啊,”

    元贞苦苦劝他:“谁晓得宗盟何时冻结各营编制?若晚一步,悔断肠也无用了。魏不二这倒了霉的大灾星……”

    李青云听了,自然将他好生训斥一番。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等不二养好伤再说。

    但话虽如此,他却免不了每日都要去不二屋外瞧瞧情形,脸色沉沉的,踱来踱去,也不知在想什么。

    (二)【谋长远】

    不二回了自家屋子,先把稳固伤势的丹药服了,又请楚月在门窗布置了隔绝探查的阵法,便钻到烛谷里闭关静养。

    一边静养,一边琢磨下一步的打算。

    需要抓紧做的事情太多了。

    需要解决的麻烦,需要克服的困难,更叫人头痛。

    正如苏纤和李云憬所说,有了这颗极品通桥丹,他离地桥境只差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指头一戳,或许就捅破了。

    但戳破了之后呢?

    等待他的,是进阶天人境的机会几乎要断绝。

    他绝不甘心。

    更不会为了应付眼前的大战,就把自己的大道前程抛之脑后。

    他的内海本源是受了重创,但并非无药可医。

    他还有一次机会——在大殿的幻境之中,他曾目睹六尊之一【妙手】苏纤被黑光斩成两截,他深信这副画面是对人角两族大战的某种预言。不久之后,他会想方设法找到苏纤,希望自己提供的消息足够苏纤再出手一次。

    他想来,大战短时间内打不起的。因为大殿里似乎有悟道境的大能受了伤,总得养好了再说吧。

    他还有一点缓冲的时间。

    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要准备的东西。

    突破地桥境所需的一些辅助丹药,阵法,符箓,灵草灵药。

    还有对大道的感悟——毕蜚被封禁,他只能依靠烛二。

    烛二的时间和空间大道,不管哪一个也好,他都要尽快领悟点什么,才能作为步入地桥境的开门钥匙,作为埋入镇海兽体内的道种。

    以上这些,都需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眼下最当紧的,还有两件事——一个是李云憬的封禁法事,他得和寻过商量商量怎么应对。

    另一件事:有人在像毒蛇一样,死死盯着他。

    想到这一点,他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了他(她)们阴冷的面孔。

    如果再像之前一样,被动应付,他恐怕真的要坐以待毙了。

    尤其是,从对方这几次出手的情形来看,他感觉到他(她)们似乎也很着急,被某种力量驱动着,急于将自己捉拿归案。

    他想,下一次出手应该不远了。

    往后几日,他一边静休,一边细细谋划这几件事。

    原想多歇息几日,但一日楚月忽然告诉他,李青云已经来过几次。

    每一次,李青云都要站在窗边,往屋子里面眼巴巴地瞧了瞧——当然是什么也看不着的。

    接着,再逗留一番,就离开了。

    不二想起云隐宗迁宗的事情,不免叹了口气。

    这一日,他的伤势方好了一些,便回到屋里,把隔绝探查的法阵撤去。

    待李青云来到门外,主动把门打开,把他请了进来……

    (三)【青云探】

    “我来看看你的伤。”

    李青云进门便说。

    他看见不二的模样,似乎吃了一惊,在原地呆站了少许。

    旋即面泛哀色,问道,“你怎么,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不二打起精神笑道:“劳烦掌门记挂,我已经好多了。”

    “这些药,”李青云看他不愿意多讲,也没再继续问下去,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子,放在不二手中,“我托了几个人,才从药王谷店铺里买来,周折了几日,原想早一点拿给你,又怕耽搁你的伤势。”

    不二心下感动,认真谢过,拿了药。

    李青云又问起他被带走后发生的事情。

    不二便告诉他,这里面的事情涉及通天的人物,当真说不得。

    李青云一听便懂了,苦涩道:“只恨我云隐宗小门小户,竟然连一句求情的话也递不上去,凭白叫你糟了这些罪。我真是……”

    他说着,眼睁睁看着不二,袖头微微一颤,让人联想到他的拳头定是用力捏了一把,

    “我真是没有用的掌门!”

    “在那些大人物的眼里头,天底下的修士哪一个不是蝼蚁?”不二连忙开导他,又说自己的不是,“我只担心因为自己的事,连累了宗门——还好没有。”

    他这一句话聪明,算是给李青云吃了一颗定心丸。

    李青云听了,面色一僵,忽而目露怒色,“都要来欺负我云隐宗。来就来吧,我云隐宗弟子修为不深,本领不高,但哪个不是一身胆气?再来搜我的魂,割我的肉,我旦要哆嗦一下,便没脸做这个掌门!”

    不二接着去开导他。反倒像个过来人。

    两个人又说了一阵子,李青云看不二脸色不佳,便叫不二好好养伤,自己则起身要走。

    不二连忙叫住他,说起自己离宗的事情,还是尽快了结了比较好。

    李青云止住身形,滞了少许,转过身来。

    眉头一皱,不高兴道:“你伤成这副样子,还谈什么离宗。日后再说罢。”

    不二却诚恳道:“谁也不知道大战什么时候就到。若是因我一人耽误迁宗之事,酿成大祸,不二便是千古罪人,万死也难辞。还请掌门师叔开恩,莫叫我一个人耽误了大事。”

    李青云面苦神伤,又沉思良久。

    这才答应了,临行前,忽然叹道:“连门下有功之臣都保不住,我这掌门做的有什么意思?我云隐宗何其微渺?何其可悲?”

    说罢,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与不二说道,“李大帅虽然霸道,但对你着实不错,你好好跟着她,比在本宗消磨前途远大得多。日后,你虽不是云隐宗弟子,但云隐宗却总是你的家,修行得闲,常回家看看……”

    (四)【议离事】

    李青云回到议事的屋子,狗戴胜、元贞、张剑锋、顾乃春几个都在这里。

    元贞忙问他:“如何?”

    “他不肯说,”李青云回道:“应该是那些大人物的意思。”

    “神神叨叨的,他何曾把我等师长放在眼中。”元贞原本对此事好奇的很,想从不二口中探到什么,哪料得大失所望,便冷笑道:

    “我去打听过了,这次各宗被带走的弟子不少,但活着回来的就他一个。可见这小子天大的晦气,寻常人哪里扛得住?本宗让这天煞孤星克了这么多年,还能立宗不倒,真是老天青睐的气运。日后将这尊煞神请出去,本宗的前程一定光明万里。”

    众人听着他的话,皆默声不语。

    狗戴胜想说什么,猛地站了起来,冲着元贞怒气冲冲地瞪了一眼。

    刚要开口,却被顾乃春拉着,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他才闷闷不了地退回屋子一角,重重坐下,提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当酒似地灌了一口。

    “你便少说一些风言风语罢,”

    李青云脸色铁青地打断了元贞,“不二这次受伤极重,我看他的脸色,一定动了内海本源,只怕活不了几年了。他年纪轻轻的,遭此大劫,却未曾抱怨半句,只担心连累了本宗,我等还有什么脸面说这些风凉话?说他是天煞孤星,那些悟道修士岂是常人能度量的,一个念头要了千万人的命,跟魏不二有什么干系?”

    见元贞不再多言,他又与众人说道:“我今日去看他,他主动提出要离开本宗,怕的就是拖延久了,连累宗门。他不过是个通灵镜弟子,就有这般见识和胸怀,叫我们这些老骨头羞不羞臊?”

    又说了些道理话,才开始安排任务。

    便是叫狗戴胜张罗魏不二离宗的仪式,过场,参者,祭品,见证人,等等。

    原本,离宗便只一个从宗门花名册除名的事情。

    纵览云隐宗宗史,也仿佛没有因为哪个人,专门搞过离宗仪式。

    但因魏不二并未犯错,反而为云隐宗立过大功,又拜了李云憬为师,算是“人往高处走。”

    冲着李云憬的面子,冲着不叫人寒心的考量,李青云力排众议,做了这个决定。

    他又叫张剑锋着手准备搬离降世营诸事,日程,器物,运兽,之类。

    叫元贞春联络大威营准备入驻之事,关键是入驻的吉日和吉时,还有驻院的情况。

    同时,也叫顾乃春做好各院弟子的思想工作。

    说罢,又叮嘱道:“本宗现今虽离了降世营,但多多少少算与李大帅连了一条线,莫要断了才好。戴胜你备一份厚礼,我寻个日子亲自赠与大帅,便说感谢这些年来,她对本宗的照顾。”

    元贞便问:“我们归了大威营,李大帅跟我等撇清关系还来不及,怎么会收下赠礼。”

    “她收不收无妨,”

    李青云回道:“我们的心意到了,便是好事。大威营那头更要当紧了,你要多方打探,把本宗日后可能打交道的修士,列一份单子,要细要全,名字,职务,出身,喜好,修为,镇海兽为何,大道是什么,有没有家眷或族人在此,等等都要列的清清楚楚。”

    “单子出来之后,我们几个再碰一碰头,看看此番迁营,见面礼如何筹备。我的意思是,礼品要多准备一些,尽量人人都有,哪怕只是能个递话的也不要落下。”

    元贞苦脸道:“掌门师兄,我们现在这般光景,穷得叮当响,又要张罗魏不二的仪式,又要迁营,又要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去打点,哪里拿得出这些个灵石和【军功】。不如缩减一些……”

    “我从前叫你往长远看。你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李青云摆了摆手,

    “大战将起,我们一个新来的宗门,怎么立得住脚。凭什么叫大威营的修士多予照顾。你师兄我面子薄,撑不起这么大的场面,还不是要靠灵石敲门。我们多花一块灵石,多奉一样礼物,多活一个人情,也许就多一个人为我们说话。说不准哪一句就管了用,帮我们躲过一场大灾劫,多活几个人也未尝可知……千万别把一件法器就能善了的事情,拖成赔人命也过不去的坎儿!”

    这般训了一番,也算给众人讲清了形势,统一了思想。

    说完,再无人有旁意。

    李青云与众人敲定了各般细节,便叫各自散去。

    (五)【不远矣】

    待众人离去,李青云独个儿走入后堂。

    后堂内供奉着云隐宗历代掌门排位与画像,并着一列在墙上。

    列为掌门宗祖平和的面孔,风轻云淡又潇洒明扬的笑容,见证了这个命运多舛宗门的沧桑历史。

    案台上摆着祭品水果,又有香火明旺。

    四面墙壁挂着云朵形状的烛台,点着数根烛火,照亮了祭堂。

    照亮了无窗的,黑漆漆的屋子。

    云隐宗本山也有这么一处祭堂,就在掌座峰大殿后面。

    只不过,里面除了画像,里面多了些历代掌门的雕像。

    摆放也更讲究一些,香火千百年不断——那是李青云除去修行外,最常去的地方。

    云隐宗西北驻地的这个祭堂,则早就成了李青云平日修行打坐之所。

    祭堂中央有个蒲团,团上裹的布明显有两处被磨得发白发薄。

    李青云进了祭堂之后,平日里镇定坚强的神情便如女子的妆容一般,被清水洗去。

    他满脸无助的神色,像行尸走肉一般,挪到蒲团前。

    重重跪在蒲团上,发出噗的一声响。

    双膝猛地抖了一下,旋即下半身瘫软,仿佛是因为寻到了可以撑住自己的支点。

    他颤颤说道:“列为师祖,青云不孝,担任掌门一职已有多年,虽不敢有片刻懈怠,可至今仍未有什么起色。叫本宗饱受外辱,叫弟子们屡遭欺凌,我真是无颜来见列祖列宗!”

    说罢,匍匐在地上,重重磕了不知多少个响头,磕的脑门红肿。

    再抬起头的时候,痛心和无助的泪水顺着两颊流下。

    若叫云隐宗弟子瞧见,绝想不到这竟是平日里顶天立地,以一肩挑起云隐宗生死存亡重担的掌门人。

    再次俯身磕头的时候,一卷血红色的帛书忽然从领口滑出,掉在地上。

    李青云看见了,双目一睁,面露吃惊之色。

    连忙将它捧起来,轻轻擦拭一番,忽而举过头顶,对着宗祖画像,郑重说道:

    “列为祖师,本宗被这般欺凌,到底还是因为我们实力弱小,竟然连一个天人境的修士也没有。修行修行,旁的都是次要,只有大道才是根本啊!列为祖师为我等传下来这些高深的道法,我等何不发扬光大?”

    他喃喃说着,忽然想起了数年前某一日——在掌座峰祭堂里,改变了自己一生的时刻。

    忍不住又重重磕起了头,终于把红肿磕破,鲜血流了满脑门。

    “列为师祖早就给青云指了一条明路,青云便是粉身碎骨,也要走到云开见明的时候……”

    “请师祖们稍微再等等吧,不远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烧命根也要留 瞧我死你莫管

    (一)【烧命根】

    各执己见、难以统一的时刻,往往也是分道扬镳的时刻。

    李青云探望不二之时,碾冰院的几位姑娘正在刘明湘的房间里,快要吵开了锅。

    争吵的核心当然是,姑娘们到底该跟着云隐宗大部队去大威营,还是跟着魏不二待在降世营。

    几个人先前因为这事,已经争论过许多次。

    想留想下来的,有唐仙,楚月,易萱,李苒。

    摇摆不定的是刘明湘。

    坚持要走的,只有张眉。

    张眉原先倒也同意随大家伙儿留在降世营。

    但前几日眼见不二被密堂的天人境修士带走,她很快就反悔了,跟着大部队离开的态度越发强烈。

    “你们都不晓得罢?”

    张眉语重心长劝道:“宗里都在传,说魏不二的镇海兽毕蜚是大灾星,专要给人带来灾祸的。你们想一想,自从他进入云隐宗后,本宗可遇到什么好事了?这次一千多个修士没头没脑的没了,就他一个好端端地回来了,还不是灾星高照是是什么?”

    说着,她才想起把门关上,接着说道:“魏不二对我们好是不假,但就凭我们几个福薄的命,哪里经得起他这颗顶天的扫把星照映。又偏偏赶上了大战的年岁,谁知道哪一次被他的霉运捎带一下,我们就死翘翘啦。”

    “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唐仙一拍桌子,第一个不同意她的意见,“旁人说说魏不二的闲话也就罢了。我们几个被他救了多少次命的,还好意思讲这样的的话?”

    张眉脸一红:“那还没准儿就是因为跟了他,我们才会遇上这么多次危险。”

    她反正已经铁了心,要跟着大部队走,不惮于把魏不二的霉运说得险恶一些。

    “魏不二没来西北的时候呢?”

    沉默寡言的易萱忽然开口说道:“他没来西北之前,我们碾冰院的运气也没有好在哪里罢。反倒是他成了队长,我们都好端端地活下来。”

    连易萱都这样讲,真是叫张眉没了脾气。

    “我们几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跟他住在一个院子成什么话?”她又找来一个理由,“现在可不比从前,宗门的长辈,师兄弟都走了,就剩我们几个,没得闹出些什么。叫外人传出闲话来,风言风语的,我们还要不要嫁人了?”

    “嫁人有什么好?”李苒抢道:“我一辈子不要嫁人。

    “傻姑娘,我们这样顶天也只能修到通灵境的女修,”张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哪一个到最后不是寻个高一阶的修士嫁了去。”

    “我就不嫁。除了我师父,这世界上哪里还有一个好男人?”

    “你才活了几岁,见过几个男人?”

    李苒默声不语,心中暗道:“我见得不多,但却见过最坏的。”

    “身正不怕影子歪,”

    易萱见两个人越扯越远,连忙将话题拉回来,“我们清者自清,谁敢乱嚼舌头?”

    “就算有闲话也不怕,”唐仙则跟着起哄,嘻嘻笑道:“大不了叫魏不二把我们几个一起娶回去,咱们以后接着做姐妹。”

    “胡闹!”众人一起斥道。

    这场争论又是没完没了。

    到最后,张眉仍是一个人孤立无援。

    不过,她这回是铁了心,就算没有人跟她一起,她也要离开降世营,离开魏不二。

    既然跟其他几个人说不到一块儿,她索性独自离开,回房间收拾东西去了。

    楚月,李苒,唐仙,易萱,刘明湘,都选择留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对这件事一向默默不语的易萱,这一次态度极为坚决。

    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就算其余几个人都选择走,她也会留下来的样子。

    性子敏感的楚月和刘明湘似乎发现了什么,但又很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在这样焦灼和躁动的气氛里,也没有谁特意去关注她的异常。

    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魏不二的态度。

    唐仙在降世营大比之前曾经做过试探,但是被魏不二轻轻带过去了。

    据李苒的分析,她的便宜师傅似乎没有将几个人留在降世营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你师傅不愿意?”

    “我跟他提过呗,”

    李苒撅了噘嘴,“瞧他那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就知道跟我说:‘小孩子懂什么?’我真是气死啦,一年都不想搭理他。”

    几个人分析了一番,琢磨大战将起,魏不二怕是担心碾冰院众人拖累了他。又或者担心一个大男人跟几个姑娘住在一个院子里,名声不大好。

    但这又怎样,她们跟定他了。

    众人商量一番,决定一起去找魏不二谈谈这件事。

    把话摆明了,把态度亮出来。

    他不干也得干。

    “现在就去?”

    “嗯!现在就去!”

    “他还受着伤呢。”

    “趁着掌门师叔去找他,我们也上门看看。要不然拖到迁营的时候,说什么也晚了。”

    “他要是不愿意怎么办?”

    “他一定不愿意。”

    “那也说不准。”

    “管他呢,”

    唐仙忽然抽出自己的火扇,扇出一只滚烫的火鸟来,恶狠狠道:“他要是不愿意,老娘就把他的命根子烧了!”

    (二)【生死赌】

    李青云走了之后,不二又开始琢磨当紧自家生死的几件大事。

    他给寻过发了一道信符,叫他以探病的名义来找自己。

    寻过果然屁颠屁颠跑来了。

    还说是代李云憬慰问。

    他怎么晓得,李云憬早就“慰问”过了。

    他给不二拿了些养气的灵果灵草,兜兜绕绕说了一番,还企图打听悟道聚会的事情,见不二口风极紧,才转入正题:

    “你跟我说,要做‘空间通道’的买卖,此事当真?”

    这正是不二找他过来的缘由。

    就算寻过不提,不二也要提起来:

    “我现今养伤,恢复修为,免不了用一些贵重药材。但经此一劫,我一贫如洗,拿不出半点军功和灵石,迫不得已出此下策了。”

    寻过笑道:“早该如此,有你的空间通道做保障,我们再稳妥不过,还不赚个钵满盆满。”

    不二却细细叮嘱他:“你找的上家,万万要精挑细选,定是我们信得过的。若不然,私运军需,罪过顶到天。大帅也难保我们。尤其是贸然找过来合伙的,半点口风也不得透出去。”

    寻过大大咧咧道:“自然是知根知底的。旦要出了事,我一人顶缸,定与你无干。”

    不二又与他说起李云憬的封禁法事。

    寻过早就为此事犯愁了:“这不比我们寻常为她做得那些事,说不准要了命的。要不然,你就委屈委屈,趁早升到地桥境算了,也能罩着小僧。”

    不二对他没好气地一通骂。

    寻过才交了底,便说如果能找来一个走上情欲之类大道的女修,至少是地桥境的修为,用来做李云憬欲念的汲取器和盛器,两个人就可以少受很多罪。

    “情欲之道?”不二吃了一惊,“那不是魔修么?”

    按宏然修士对情欲之道的研究理论,但凡走上情欲之道的修士,道种一旦种下,几乎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采阴补阳,乱伦丧礼,荒诞无道,这些都是避免不了的。

    故而才会被列入魔道修士的行列。

    “施主,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按你的道理来说,我师傅岂不是……”寻过眼睛一瞪,喝道。

    “吓唬谁呢?你师傅算不算魔修你比我清楚。”不二没好气道:“既然有办法解决,她怎么不自己抓一个走情欲之道的女修回来?”

    “马上打仗了,大佬们天天请她吃茶,她能走得了?”

    “又不是非要她亲自出手。”不二说着,却是想到了一个像黑影一样,总是隐藏在李云憬身旁不远处的男子。

    “那就不晓得,师傅说她也在找,但能不能找到未尝可知。”

    “我们两个也把这件事当作大事,有心打探着。即便我们对付不了地桥境修士,给大帅供几条有用的消息也好。”

    说罢,两人又商量了那门生意的诸般细节,寻过才离去筹备了。

    不二则躺在床上,暗中推衍起来。

    叫寻过主动去沾这笔非法的买卖勾当,一方面是真的缺钱了。另一方面,也是他苦心谋划的破釜沉舟,根除后患之举。

    这同事也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双刃剑,会给对方以迫害自充份己的理由。

    一旦落入他(她)手中,这辈子恐怕就毁了。如果把木晚枫的事情揪扯出来,云隐宗也算完蛋了。

    这是一场走在悬崖边上的豪赌。

    他必须下注,哪怕粉身碎骨也要赌一把,而且一定要赢下来。

    (三)【你别管】

    碾冰院的姑娘们来找魏不二的时候,他刚拿出一张信纸,写下蚩心两个字。

    见门口来人,匆忙收起来了。

    看见魏不二一副年老色衰的模样,姑娘们的眼泪浅,很快便止不住地往下落。

    李苒眼眶一红,鼻子发酸,真的哭出了声儿。难过的不得了。

    最夸张的是唐仙,带真带演地扑到不二怀里,号啕大哭一顿。

    “哎呀,我的魏师兄啊……”

    “是哪个丧门星,王八蛋,把你弄成这个样子!”

    “姐妹们找他算账走……”

    “走就走!”

    叽叽喳喳一团叫,把不二吵的头昏脑胀,连忙止住,

    “行了行了,我还没死呢。”

    姑娘们问寒问暖好一番,才说起魏不二离宗的事情。

    唐仙满脸怨愤地说道:“掌门师叔不要你了,我们不嫌弃。以后,我们姐妹几个就留在降世营照顾你。”

    说着,凑上来给不二揉肩膀,卖乖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们怎忍心将你独个儿丢下来?你为本宗立了大功,他们就这般待你?真真儿是个没良心的……”

    “胡闹!”

    不二听得一惊,连忙推走她,斥道:“你们是云隐宗弟子,又不是我的徒弟,跟着我连个名分也没有,图什么?再者说,我现今虽然被李大帅认作外门弟子,勘勘能待在降世营,但却入不得常元宗,怎么说都是寄人篱下、委曲求全,你们又何必来与我一起遭罪?”

    从他来讲,当然是想让碾冰院的姑娘们去大威营,这样对谁都好一些。

    一方面碾冰院的姑娘有云隐宗做靠山,总比他势单力薄要强的多。这是对姑娘们负责。

    二来倘若真的大战开启,他自己的性命也未必能保住,还怎么照顾别人。

    他从前的确想为碾冰院的姑娘作些什么。

    但那个时候,他尚是碾冰院队长,义不容辞,责无旁贷。

    而现在,名不正言不顺——拐带碾冰院一群女修擅自离宗,于云隐宗而言视为不义;传出去了,还怕遭人耻笑。

    虽说宏然道家不像儒家那般多的讲究,但到底对姑娘们的名声不大好。

    “要名分有什么用,我们只知道谁对我们好,就跟着谁。寄人篱下又怎么样?我们也不怕吃苦的。”有人说道。

    不二楞了一下,顺着话音瞧去,却没想到是平常话最少的易萱说的。

    这才注意到她的身形微微有些走样。

    他也没顾得多想,又搬出来一条条道理,唐仙、刘明湘、易萱、李苒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跟他辩驳。叫他好生无奈。

    说到最后,唐仙撂下一句狠话:

    “管你愿不愿意,我们几个偏是不走。你这冷血的恶贼一定不要管,让我们自生自灭最好。以后若是打仗了,我们就跟在你身边。你也一定别理会,就看着我们掉脑袋的掉脑袋,掉胳膊的掉胳膊,四肢肉躯散在死尸堆里,那才是最痛快,最过瘾的。”

    (四)【复活事】

    不二最终也没说服几个姑娘。

    叫唐仙带着几人气呼呼地离开了。

    待几人临走时,不二才注意到易萱走路的形态也不大对劲了。

    正暗自思量着,一面墙上的空间阵法自行打开,楚月从里面钻了出来。

    “易萱怎么了?”他开口问道。

    楚月楞了一下,往碾冰院的方向瞧了瞧,面露异色,敷衍道:“挺好的啊。”

    “感觉有点不大对。”他说不上来,但古怪的感觉一定不差的。

    “你总是疑神疑鬼的,累不累?”楚月摇了摇头,与他说起正事,“还记得你之前要我研究的空间阵法么——-那种入口隐蔽,出口在百里之外,又不能在出口处安置法阵的……”

    她不慌不忙地坐在屋里的木椅上,“我已经基本搞明白,还在翠湖山里试验了几次。”

    不二面露喜色,“我回头跟你去看看。”

    自从镇魂塔事了,他就让楚月着手去准备,到今天总算成了。

    楚月伸出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我有条件。”

    “你的那些所谓的宿命之敌?”

    楚月摇了摇头:“还要答应我们几个留下来。”

    不二板起了脸:“你想坐地起价就些过分了。”

    “还要蹬鼻子上脸呢,”楚月笑道:“我的敌人可以不对付,我们也可以去大威营,但是你却一定需要我的阵法。”

    “我帮不了这么多人,”不二头想了想,回道:“你和李苒可以留下来,她们得走。”

    楚月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对于每个人而言,”不二面色平静地回道:“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楚月忽然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淡淡又清渺的香气在屋子里散开,叫人觉得宁静悠然。

    但她的脸上却满是郑重的神情,眉头时皱时松,似乎在做内心的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他她忽然停了下来。

    “我说,”

    她小心地凑到不二身边,大有深意地瞧着他,眼神里满是神秘的气息:

    “你有没有想复活的人呢?”

    唐仙手持火鸟,站在魏不二身前,怒火冲天地向各位道友说道:

    “倘使诸君不投推荐票,我就一把火烧了他的鸟!”

第三百八十二章 痴心想不如知足乐 断情根我许你三年

    (一)【不沾身】

    李云憬目光扫过魏不二。

    只见他脸色苍白,白发丛生。

    细看瞧见脸上几道新生的细纹,容貌凭空老了许多,若以凡人的岁数来论,足有四五十岁的样子。

    她听说,这次老祖们聚会,布下的是生死局。

    但凡被招进里面的修士,没有一个活得了。

    她的确恳请楚老祖出手,但老祖先前还说,魏不二绝无半点生还的机会,怎么转头就将魏不二带了回来?

    “他这几年为我鞍前马后,做了不少事情,”

    她面色郑重,与楚山孤恭恭敬敬回道:“他既遇难,我怎能袖手旁观。”

    “一个通灵境弟子能帮你什么忙?”

    楚山孤素来欣赏李云憬,尤其是因她以一介仆役家族出身,走到今日地步,天分努力无不是人中龙凤。

    听她这般说罢,楚山孤倒也消了气,“你这性子,老夫倒是一向看得惯。但这次救人,叫云和风卖了我的面子,实在不爽。往后这等麻烦,你给我少找一些。”

    说着,指了指魏不二,“我等悟道聚会,这小子全程参与,侥幸讨得性命,亦是千把低阶修士中唯一的幸存者。他现今知道天大的秘密,又是由我作保才活下来的。若是此间诸事经由他的口流传出去,扰乱军心,老夫便不用在宏然修士界混了。”

    说罢,正要走,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又道:”这小子身怀上古灾兽,真是不大吉利。你用用也就罢了,别沾得太近。”

    人影这才一晃,消失在营房之内。

    (二)【殿中事】

    不二见楚山孤离去,心中自有思量,转头又向李云憬拱手:“谢过前辈救命之恩。”

    二人早已说好,没人的时候便是这个称呼。

    李云憬坐回帅椅,面无表情,拿起一本文卷一边看,一边说道:“你是身具预言类神通的修士,这次灾劫早就应该知道,为什么不早一些告诉我?”

    说着,似乎想起什么,又问道:“前几日,你逃到蛮荒深处躲起来,也便是因为此事罢?”

    不二半晌无语。

    这次李云憬能出手相救,绝对在意料之外。

    他一度还在作这样的预判——自己被悟道境修士盯上,李云憬很有可能顾虑隐秘暴露,继而杀人灭口。

    “此事涉及诸位悟道境前辈,我虽然早有感应,但也怕连累大帅,索性自己想办法了。”

    他稍作思量,最终这般说道。

    此时营房内,只有两个人。

    不二这才有机会认真地瞧一瞧,这位降世六营中,唯一的女大帅,也是唯一的天人境初期的大帅。

    她的发髻梳成了男子的模样,一身白衣如雪。

    亦是作男儿打扮,看起来英气郎朗,气宇轩昂。

    听了不二的话,她忽然抬起头来,又问:“他们把你抓走,到底做了什么。“

    楚山孤方才也跟不二叮嘱过,万万不可传出去。

    但李云憬绝不是保密的对象。

    先前大殿里有一层隔音罩,不二所知也寥寥有限,便将自己经历的,看到的,听到的,通通告诉了她。

    李云憬面色阴晴不定许久,待听到大阵的反噬之力,将所有人都吸成了人干,脸色微微一变。

    她原以为魏不二能活着回来,全是楚山孤的功劳。但这么看来,若不是魏不二拼死在大阵反噬之力中存活下来,楚山孤多半也不会趁机向云长老开口要人。但话又说过来,这小子到底怎么活下来的?

    她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微不足道的男子,联想起他的过往经历,头一次感觉到:这渺小又孱弱的身躯里,一定涌动着极为强大的意志和总也打不死的顽强生命力。

    她虽然修为远远高过他,但也觉得自己不得不佩服他。

    关于外面的大战,魏不二未曾看到,但后来一众悟道说话的时候,他却听见了只言片语,也将知情形道了出来。

    李云憬听罢,默声思量许久,暗中叹了一口气。

    心想一场大战终是免不了了。

    (三)【痴心想】

    这次天降横灾,虽然有苏纤施手相助,但不二仍觉得如大病一场,虚弱极了。

    说完了当紧的事,便想回去静休。

    正要开口,李云憬却问他:“苏谷主赐你一场地桥境的机缘,你如何打算。”

    不二不晓得她为何问起此事,正要作答。

    李云憬径直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大战不久将起,我难免与角族人一场恶战。但我体内隐患还在,若是在大战中犯了病,后果难以想象。所以我想让你和寻过在战前为我做一场封禁法事。”

    说着,顿了顿,解释道:“你现在修为太低,远远不够,要尽快修到地桥境才行。”

    不二却有自己的想法,强打起精神回道:“现在地桥境对我而言,看似一层薄纸,一捅就破。但我若是急功近利,以致根基不稳,恐怕毕生也只能止步地桥境。所以,我回去之后,打算稳扎稳打,领悟大道,深种道种,稳固根基,诸事妥当后,再着手突破。”

    李云憬旋即将一律神识探入不二体内,细细查过一边,冷笑道:“两族大战就在眼前,等你诸事妥当,早就杀得腥风血雨,你死在哪个坑里都不晓得,还有机会稳扎稳打么?”

    “我知道你对大道还有些念想,但你经此一劫,动了内海本源,根基难稳,能迈入地桥境已属天降恩赐。”

    说着,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再往后修,一寸难过一寸,一天难比一天。想突破天人境,万之一二的几率也未必能有,为何还要做那些不切实际的肖想?”

    “天底下的修士多如牛毛,但有几个能迈入地桥境的?百之一二也未必能有的。”

    李云憬这一席话,将苏纤藏在话音之外的意思通通讲了出来。

    不二心中虽隐隐有所猜测,但等到李云憬真真切切讲出来,他心头也不免往下一沉。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一时间却觉得舌头有千般紧,万钧重,一个声儿都发不出来。

    李云憬则放下手中书卷,直视于他:

    “人自当奋勇而上,但有时也需知足常乐。遥不可及的东西让它在天上飘着,抓住眼前能抓住的,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说这一番话,李云憬固然是从劝不二尽快突破地桥境出发,但涉及到魏不二修行大道和未来前景的事情,她也没有半点夸张。

    “便如此刻,你早一日迈入地桥境,在大战之中便多一分自保之力。倘若瞻前顾后,迟疑观望,等到大战骤起,你因本领微末死在战中,化为战坑里的残肢碎肉,今日的痴心妄想随风湮灭,还有什么用?”

    (四)【三年断】

    秀秀从昏迷中幽幽醒来。

    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光球之中。

    那幽森森、阴沉沉、惶恐恐的大殿也不见了……

    眼内一方密室,徒墙四壁,无饰无具,当间一个蒲团,显示主人家的清静寡欲。

    她连忙举头四望,瞧见陆盈负手站在窗边远望。

    “事情便是如此,”

    陆盈言简意赅地将先前大殿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又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真是没有想到,你的魏不二很有一套,硬是靠着自己东拼西凑的手段,在大阵里把命保下来了。至于后面出手的两位悟道,苏纤神神道道的,怎么做也在情理之中。却不清楚楚山孤为什么也帮他说话,或许是降世营李云憬的缘故。”

    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面上稍有异色,“一千多个修士,就活了他一个——这辈子的运气也该用完了。”

    秀秀听到这个消息,一股极喜之情从心口狂涌而来。

    又接着往上面蔓延,冲的她七荤八素,头晕脑胀,身子摇摇晃晃,眼看又要昏倒过去。

    陆盈连忙施手相救,叫她勘勘抚平了情绪。

    秀秀站起身来,心中欢喜仍是难以遏制,极想立刻就到不二身边,看看他的情形。

    却见陆盈大有深意地看着自己,心头一沉,暗自想道:“是了。我一定是欢喜过了头,怎把先前的誓言忘了。不二得救了,我的梦也该醒了。”

    当即与陆盈恭恭敬敬磕了头,

    “前辈在上,请授秀秀一拜。我心甘情愿拜您为师,但请允许我先回月林宗,将此事告知师父。往后我跟您修行学道,但请前辈开恩,叫我与师父的师徒恩情不要断了。”

    陆盈道:“你仍是月林宗弟子,随我修行便好。”

    秀秀正要道谢。

    “以你现在的情形,”陆盈却淡淡说道:“修不成的。”

    秀秀默不作声。

    她心里想:“让我修习忘情全知大道。倘使我能做到,当年在月昔山便彻彻底底断啦。倘使我能做到,又何必来管他是死是活?”

    “也罢,我许你三年,”

    陆盈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证明情关更胜身磨,“这三年里,我不管你。”

    她眼神里散发着难以捉摸的目光,轻轻说道:

    “三年后,断得干干净净。忘得彻彻底底。”

    她说着,神情倏地凛冽如冬,

    “做不到,我就杀了他。”

    秀秀忽然觉见,静室之中,似有一阵凛冽的寒风刮过。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万里天地混一色 披雨戴雾向光明

    (一)【笑饮一壶茶】

    离别的时刻,总是来得很快。

    又过了三两日,狗戴胜张罗好了离宗的仪式,独自来找不二。

    从不二而言,自他到了西北,两个人交道打了不少。交心相谈,却没有一回。

    不二只记得他走到哪里,都要一边背着一只手,另一边拎着个黑漆漆的茶壶。有杯用杯喝,没杯用嘴吹。

    每次去南陇城办事,回来屋里便多出几个茶罐子。

    视茶如命,想必他的大道多半也与茶道有关。

    这次,他又拎着一个茶壶进了门。

    微驼着背,走的很慢——不二尚且记得,自己刚来西北,狗戴胜来接苦舟院众人的时候,他的背直的很,人也精神的很。

    不知不觉地,也就驼起来了。

    人也显得老了不少,又明显泛出一些疲惫的神色。

    茶壶提在右手上,半高不高的,壶嘴冒着虚白的热气,想来是刚冲的一泡。

    不二曾听他讲过,不同的茶,经泡程度也不同。最好喝的泡数也大都不同。

    比如,几种常见的茶叶,万仙山绿茶可以三四泡、滇北红灵四五泡、黑龙火茶六七泡。

    而每一种茶,代表的心境和情绪也大不相同。有悠然,自得,有豪迈,高昂,有颓废,低落,等等不一。

    不知这一回,他壶里头装得是哪一种。

    不二抬头看狗戴胜,忽然有余心打量起来——他穿着云隐宗一身青灰色的道袍,许是因为年头太久的缘故,下摆,臀后,袖口,领子,这些经常摩擦的地方都有些发白发灰。

    袖口和领口上云隐宗的标志——一朵形容飘逸的白色云彩,也快要磨得边角不见。

    叫人不敢相信,眼前穿着朴素的男子,是一个中等宗门的传功长老。

    他缓步走进门,看了不二一眼,看见他先进虚弱颓老的模样,显然吃了一惊。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半晌,叹了口气,又合上了。

    低头继续走了进来。

    不二从床头起身相迎,他摆了摆手,示意不二坐下,自己坐到不二的对面。

    两个人中间放了一个小方几。

    狗戴胜从袖子里摸了一会儿,听见叮叮咚咚的声音。

    最后,竟掏出两个描画精致细腻的陶杯来,一人手边放了一个。

    接着,便闷声不说话,一个劲儿地给杯子倒茶,又指着杯子,示意不二陪他喝着。

    听过喝闷酒的,却未曾听过喝闷茶。不二心里想着,又有些好奇,他来找自己究竟为了什么。

    却也故意不去问他。

    两个人喝了好一会儿闷茶。

    壶里快见半,茶也有些凉了,他才一边给二人各甄一杯,一边将离宗仪式相关大抵告诉不二,又与不二说道:

    “我平素爱喝茶,也从里面喝出些门道来。”

    又一口入唇,面上还显着回味之色,缓缓说道:“有人跟我讲过,人生如茶,初品识面,深品铭心。我却说,人亦如茶,有的甘醇,有的清爽,有的浓烈,有的香甜,也有粗制滥造,淡而无味者,也有酸涩苦闷,焦烟霉晦馊绝者……”

    喋喋不休说着,说到粗制滥造端了一脸不屑;说到酸涩苦闷,眼神里的黯然一晃而过。

    说到“焦烟霉晦馊绝者”,忽然重重叹了口气,久久不言。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竟然有些发红:“嗨,我又扯远了,还是不说的好。”

    说着,抬头看不二:“我自小便在云隐宗长大,能走到今日的修为,全凭宗门给的造化,也一直能盼着咱们云隐宗能一点一点好起来。谁能想到,这几年尽是一些糟心的事。”

    “有人说你是灾星霉神,专来给本宗降灾的。”

    他说着,重重冷哼一声,忽然瞧向院中某处,目光闪烁,“要我说,是本宗有大晦气,连累你才对。你走了也好,往后的糟心事也少看一些,少经历一些,免得牵连。”

    他说着,不免想起不二初来西北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情形。

    想那时他悠悠喝着茶,好说歹说劝了不二去碾冰院做队长。

    几年的时间晃眼便过去了,连影子都没留下,叫人做个反应都来不及。

    一世也是如此,呼吸之间,行走之间,睁眼闭眼之间,就匆匆过去了。

    人所经历者,无有不迅捷者,无有不过去者。

    把心态放得好好的,日子总会过去的。

    他似放风筝一般,在心里头感慨了几句,又拍了拍不二的肩膀,双目深深瞧着他,

    “我会看面相,你是有大气运的人,离开云隐宗,往后一定越来越好。但本宗怕是要走上下坡路咯……”

    不二宽抚他:“本宗去了大威营,有掌门师叔领路,只会一天比一天好,一年比一年好,早晚风光……”

    “你不懂,你不懂啊,”狗戴胜摇头打断了他,忽然又说道,

    “不二,倘有一日,你成了宏然界顶天立地的大人物,看见我云隐宗落难的时候,若只是举手之劳便能相救的事情,还请看在师门授业的情分上,搭一把手……”

    说完,举起茶壶往肚子里灌了一些。

    又眼巴巴地瞧着不二。

    见不二郑重点了点头,他仿佛才放心下来。

    又举起茶壶倒灌。

    茶水烫呼呼地冒着热气儿。

    他也浑然不顾,饮之如甘如露。

    一壶茶顷刻间倒了个干净,他才勉勉强强站起来。

    竟如同吃醉一场大酒,摇摇晃晃地出了门,嘴里呢喃着:

    “人生如好梦,梦醒踏上黄泉路。谁问身后事?笑饮一壶茶,管它风晴雨雾……”

    (二)【明湘为何留】

    隔一日,魏不二的离宗典礼就在云隐宗驻地举行。

    典礼前的晚上,碾冰院的几个姑娘专门找到李青云,将几人想留在降世营的想法告诉了他。

    谁也不晓得李青云是如何打算的,竟然答应了她们。同意保留她们的宗籍,人可以继续跟着魏不二。

    谁能想到会这样顺利呢?

    叫几个姑娘满心欢喜,连连道谢。

    李青云则叮嘱她们不论在哪儿,都要勤加修炼,正身正己,一心向道,弘扬正气,莫要贪玩丧志,莫要荒废年华,莫要叫云隐宗失了光彩,云云。

    典礼当天,因李青云的嘱咐,狗戴胜并未给碾冰院的姑娘们安排活计。

    但大概是卯时出头的时候,刘明湘就提早醒来了——也许是这几日事情太多,叫她总睡不踏实。

    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在想,自己为什么要跟着魏师兄留在降世营。

    她原先的想法很简单,姐妹们都留下来了,自己理所应当留下来。

    却从未考虑过留下来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

    是好还是不好。

    她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一点想法的人。

    随波逐流,随风摆弄,随便怎么都好。

    不像碾冰院其他几个,每个人都十分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比如,唐仙为的是活下来。

    用她的话来讲,留在云隐宗固然意味着更多的资源。

    但眼下是在西北,是大战将起的时分。

    活下来才是头等大事。

    跟着魏不二待在降世营,一定比跟着云隐宗去大威营,更容易活下来——因为魏不二是李云憬的徒弟。

    只需他往上递一句话,顺带嘴的事情,把几个姑娘安排在后勤保障的岗位里,那与去前线比就是生死两重天。

    此外,她多半也不想再见到沈贤了。

    再比如,李苒。她讨厌云隐宗,讨厌掌门、长老和几位院主,只想跟着魏不二。

    楚月,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坚持要留下来。但她从来都是最有主意的。

    魏不二能同意几人留下来,也是楚月的功劳。

    “我为什么要留下来?”

    在清晨迷离半醒的时分,在将要与云隐宗师兄弟们道别的前夕,刘明湘的脑子里忽然开始模模糊糊地思考起这件事来。

    (三)【易萱的隐秘】

    刘明湘从屋里走出来,天还未见亮。

    空气中传来了浓郁的檀香味,是那种平常祭祀用的香,温润、醇和,又极有穿透力——墙是挡不住的,她在屋子里就闻到了一些。

    再看院子里,易萱已经走出来了,双手撑在一处墙角,低着头,捂着嘴,不知在干什么。

    “早啊!”她招了招手,冲易萱打招呼。

    易萱转过身来,脸上有些尴尬的神色,应付地嗯了一声。

    又捂住鼻子,皱着眉头,似乎对到处弥漫的檀香很有意见,匆匆返回了屋子。

    很显然,她在掩饰着什么。

    刘明湘已经知道真相——她的镇海兽【居易】极为敏感地觉察到了易萱身上的异样,也明白她坚决不肯离开的理由。

    这让刘明湘一度极为困扰,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大家。

    又有点埋怨自己的镇海兽,平日里啥用都没有,却偏偏让自己知道这么隐秘的事。

    叫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一番痛苦的挣扎过后,她到底保持了沉默。

    “这样难堪的事,还是她自己来说,比较好一些吧。”她心里想着。

    走出碾冰院,外面的院子里已经很热闹了。

    宗里的师兄弟们在布置魏不二离宗仪式的场地。

    鲜花,红毯,桌椅,红布,祭祀灵果,供香,祖宗们的排位……

    在檀香四溢的院子里,大家忙乱着,有条不紊地布置着。

    刘明湘举头四望,感觉自己走到了某位姑娘出嫁的喜场里。

    她恍然有些失神——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一个好人家嫁了。但娘却说她太笨,没人会要她,还是努力修行的好。

    又忽地回过神来——虽然场面热闹、忙碌,但其实院子里的气氛却有些沉重,每个人脸上都是严肃的神情,不大像喜事。

    这或许是因为把有功之臣请出宗外,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又或许,是马上要离开熟悉的地方,师兄弟们对未来都没个谱。

    想想也是啊。

    过了今天,云隐宗就要整个搬走了。

    搬到大威营去。

    离开这个熟悉的、亲切的、温暖的家,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多难受啊。

    在西北服役最久的马师兄,好像已经在这里待了五十多年了。

    他已经九十多岁,最多还能活个二三十年,早就够了退役的年限,但因为在这里呆出了感情,舍不得走了,不必到前线,每天打理院中的杂务,照顾受伤或者调养的师兄弟们。

    他原想在院子里养老送终的。

    但现在,这个愿望显然没法儿实现了。听人说,他已经跟掌门提出来,要回云隐山本宗养老去了。

    刘明湘忽然有一点点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愿离开了。

    (四)【大道看长远】

    “刘师妹,你过来一下!”

    有人在喊她。

    她扭头瞧去,原来是酒仙院的杜文广师兄——他正安排几个酒仙院弟子摆弄酒坛子。

    “杜师兄?”

    杜文广冲她招了招手,唤到跟前来。

    刘明湘走过去,闻见他身上有一股刺鼻的酒味,从道服上传来的,仿佛道服也喝了酒。

    “听说你们几个打算留下来?”他问道。

    刘明湘不知怎么回答,只好点了点头。

    “唐仙也要留下来?”

    刘明湘嗯了一声,才注意到他眼睛里也红红的。

    忽然想到杜文广一直喜欢唐仙来着,以后怕是没希望了。

    沈贤呢?这个时候,沈贤是不是也会去找唐仙,试着说服她。但唐仙多半不会答应吧。

    “唉,魏不二是李大帅的人,你们几个跟着他也好。不像我等,今天看不到明天。”

    杜文广脸上有些落寞和萧索的神色。

    刘明湘默不作声,心里却想着,以后的事情谁能说清楚啊。真的打起仗来,还不是说没就没了。唐仙她们想的倒是挺好,但魏师兄势单力薄的,就算李大帅看重,又能怎么样。

    一会儿,她主动凑过去,向分配任务的师兄领了一份摆弄盆花的活计。

    见刘明湘来了,云隐宗平日脸熟的师兄弟们有不少过来跟她打招呼。

    原先惯常的日子里,大家就那般温温吞吞处着。

    到了分别的时刻,反而有种别样又奇妙的感觉。

    又说起魏不二,几个人私下里咕囔着,说魏不二修为高,战力强,真是云隐宗同批弟子里的佼佼者。

    有人还拿已故的贾海子作比较,更令人唏嘘不已。

    可见修行路好比长途跋涉,起步早的,不一定走的长远。天赋好的,又不一定活得久。

    也有说魏不二本不该走的,或说是被上宗强行逼走的。

    有义愤填膺胆大的,悄悄说云隐宗积弱无能,才至到处被人欺凌,云云。

    这人说到一半,当然被一起说话的师兄弟喝住:

    “这是咱们该说的话么?”

    于是,话头止住。

    大家又开始说起一些相互鼓劲儿的话,什么去了大威营就会好起来,有李掌门引路,本宗迟早要发达的,云云。

    忙忙碌碌一晌午,终于快到良辰吉时。

    “差不多了,”

    复兴院小队队长齐鸣招呼众人:“排队排队!”

    院主和长老们尚未现身。

    一众弟子像蚂蚁寻巢一般穿来穿去,很快找到了位置,整整齐齐排队站好。

    刘明湘忽然听见身旁一位来自本山合规院的弟子低声嘀咕:“我想起来了,数年前贾师弟的拜师典礼不也就是这个时辰么?真是晦气啊……”

    “嘘……”有人打断了他,“讨人嫌么?”

    周围的人都听见了,却不说话,想起宗里流传许久的关于魏不二和贾海子的故事,心里唏嘘着。

    (五)【离别的时刻】

    仪式办得殊为郑重气派。

    云隐宗掌门以下,传功、执法二位长老,各院院主,除了已经逃入蛮荒的黄宗裳,皆尽出席。

    云隐宗本山所有通灵境弟子,西北全体服役到场。

    大家都穿着庄重的道袍,静悄悄地站在院子里。

    狗戴胜主持仪式。手里不见了茶壶,这也平常罕见的情形。

    李青云对着不二,对着到场弟子,讲了好长的一番话。

    他将不二的心性品质好生夸了一番,又细细讲了他入宗以来的事迹,为宗门的贡献,傀蜮勇夺魁,西南得灵脉,西北悍杀敌,诸如此类。

    话锋一转,又将不二这次离宗表述为常元宗的要求,源于李大帅的亲睐。

    云隐宗上下虽万般不舍,但为了不二的大道前程,也只好忍痛割爱。

    末了,又祝不二大鹏展翅,前程远大。还说云隐宗的大门永远为不二敞开,修行之余常回家看看,等等。

    大致是这些意思。

    但李青云说的时候,用心用情,语重心长,不舍之情,离别之悲,溢于言表。叫刘明湘听得胸口发闷,怪难过的。

    抬头看四周,众位师兄弟脸上的神情也个个死气沉沉的。

    小宗门的悲哀,在这一刻无限放大。

    李青云讲完了,便由狗戴胜主持,上香,祭拜,起誓,签书,按印,诸般流程走罢。

    刘明湘眼看着魏不二与众人拱手话别,就仿佛友人之间的某种永别。

    “再见了,云隐宗。”

    “再见了,师兄弟们。”

    “再见了,我在西北一半的故事。”她心里想着。

    因为明日还将迁营,又是大战将起的时刻,便将本该有的宴席取消了。

    随着狗戴胜一声散场罢,人们渐渐散去,院子里渐渐空了。

    刘明湘却没有回去,站在空空荡荡的院子里,回想方才的画面。

    她心里不禁想到,魏师兄来到云隐宗时,不过一个小小的扫院杂役,无人理无人管无人问。

    离开的时候,能有这等声势和气派,有这么多人遗憾、抱屈,不得不叫人感慨。

    又忽然想到,对于浩瀚的宏然界而言,云隐宗何尝不是一个小小的杂役。

    它也在挣扎,也在努力,也在力争上游。

    只不过时运不济,一时沉沦在谷底而已。

    看了今日的离别仪式,刘明湘不禁暗自祈祷,又深深笃信:

    老天不负有心人,有朝一日,云隐宗一定会把这些霉运甩得远远的,吉祥如意,万事亨通,与魏师兄一样苦尽甘来。

    会的。这一天回来的。

    而她自己,也在散场的前一刻,恍然间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留下来……

    (六)【讨天的吉利】

    典礼后的第二日,便是元贞选定的迁营吉日。

    云隐宗上下彻夜未眠。

    李青云与云隐宗一众长老弟子前一日就将需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到了储物袋中。

    天还未亮的时候,所有人都聚到了院子中央。

    排了几列,神情肃穆地望着东方的天空。

    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淅淅沥沥的,到此刻还未止歇。

    随着天色渐渐泛亮,这雨反倒越下越大,仿佛看不见尽头。

    众人撑起法力护罩,雨水稀里哗啦落在罩壁上,溅起毛毛一片水雾,像在众人头顶长起了透明的草。

    “这雨只怕没头了,”

    狗戴胜皱了皱眉头,凑到李青云身旁,

    “要不然我们换个日子?”

    迁营之前,云隐宗请人来算,今晨太阳初升,日光普照大地之时,便是最佳吉时。

    又请星象师专程看了天象,保定今日清朗无云。

    哪料得临到搬了,竟是这样的情形。

    再往下等,也恐怕等不到红日探头的时分。

    李青云面露凝重之色,又问元贞:“下个吉日在何时。”

    “搬迁的吉日倒是月许内还有,但与本宗名讳气运相合的,要等半年之后。”

    “半年之后,”

    李青云喃喃念叨着,目光泛着犹豫之色,“谁知道那时是什么形势,仗有没有打起来。便算没有打起来,恐怕各营的编制也已冻结……”

    迁宗大事,关乎未来云隐宗在西北的处境,关乎战场生死。

    一点点不好的预兆,都牵动人心,牵动数百条人命。

    今日强走,便是不吉利。

    不走,谁晓得拖下去会是个什么结果。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又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天际处蓦地一亮。

    仿佛一片云雾之后,有人忽然点亮一盏明灯,灯光透过云层照亮了一小方天地。

    李青云面色郑重,双目凝视东方的光亮。

    心中暗道:“自我接任掌门以来,何曾有顺顺当当的时候?今日老天能给这一丝光亮,也是天大的垂青,还能奢求什么?”

    当即正色,气沉丹田,朗声道:“诸位,成败虽在天,事却由人为。讨天的吉利,永远只能听天由命。我等修道之人,踏上大道天途,便是求的逆天长生之旅,处处逆流而上,时时斩棘前行,倘若老天一皱眉头,我们就做缩头乌龟,就畏畏缩缩,何时能行到彼岸?”

    他摇指东方,“时不我待势逼人,我们今日便行动,将那迷雾重障冲破了去!”

    这一番话,他说的格外有劲儿,如神灌顶,如日初升,生气勃勃。

    云隐宗众长老弟子听得,一个个精气神尽起。

    待吉时一到,一众人井然有序地离了院子,干净利落地坐上飞舟,腾空离去。

    此时,雨更磅礴,万里天地混沌一色,唯有东方盏灯的光亮似灯塔一般,为众人遥指航向。

    云隐宗的飞舟披雨戴雾,向着天边盏灯的光亮,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向着希望,向着美好的愿景,义无反顾而去。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不嫁人也生子 铁心肠绝情念

    (一)

    第一件事,易萱怀孕了!

    当易萱跟着碾冰院几个姑娘过来,亲口告诉把这个消息告诉魏不二的时候,他在苦难艰险中磨练出来的冷静与镇定在一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什么?”他瞪大了眼睛,大声问道。

    “我怀孕了。”与他的震惊相反,易萱异常冷静地回道。

    “你再说一遍?”

    “我怀孕了,我怀孕了。”

    易萱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我怀孕了。”

    不二捏捏拳头,好像堪堪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强行冷静下来。

    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却故意开口问道:“孩子是谁的?”

    “不知道。”

    “胡扯!”

    不二有意走到桌子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火气仿佛烧开得水,一个劲儿的往上冒,“你跟谁生的孩子你不清楚?”

    易萱默不作声半晌,忽然蹦出来一句:“跟你生的。”

    “放屁!”

    他说完就站了起来,仿佛生了极大的气,怒喝着要把易萱轰出去,“你要是这般不懂事,趁早滚回云隐宗,让宝慧师叔教教你怎么做人!”

    易萱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唐仙连忙挡在易萱身前,冲着不二叫道:“你吼什么吼?冲着一个小姑娘逞威风,便是你的能耐?掌门师叔一走就要欺负我们几个?我还道你最体谅人,跟旁的男人不一样……”

    “这成何体统?”

    不二板着脸说道:“我们道家出身,虽不似儒修那般,十分讲究礼义廉耻。但你们身为姑娘家,最起码的廉耻心还是要有的。易萱未曾嫁人,便挺着个大肚子走动,生出一个子女来,叫旁人如何看她?日后还怎么嫁人?这院子里就我一个男的,你们叫旁人如何想?降世营里人多口杂,眼目多,这事岂能藏得住?掌门师叔既然将你们几个留在这里,便是叫我好生管教,我怎么能让你等放任自流,做出这些叫人耻笑、叫自己受伤后悔的事情来。”

    众位姑娘与魏不二相处几年,头一次发现他还有这等冥顽不化的老古董思想。

    一时间,个个瞪大眼睛,愣住了。

    唯有楚月,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笑非笑看着不二。

    过了少许,回过神来,姑娘们才纷纷涌上来劝抚他,“哎呀,师兄你消消气呗。”

    “未曾嫁人怕什么,”

    唐仙说道:“叫易萱把那男人叫过来,把婚事尽快办了不就好了。”

    魏不二便道:“你问易萱,看她说得出来么。”

    几个姑娘把易萱叫道一旁,围成一圈,嘀嘀咕咕问了半晌。

    易萱却始终不肯说出那人姓名,更不肯把那人叫来,商量成亲的事。

    再问的急了,她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她平日少言寡语,但素来主意硬,人要强,谁也没见过她因为那件事,掉过半滴眼泪。

    看到她成了这副模样,一个个也跟着难受起来。

    “那这孩子你打算要还是不要?”楚月忽然开口问道。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易萱点了点头。

    唐仙便与不二说道:“嫁人嫁人,嫁人有什么好?老娘早就看透了,天底下的男人是乌鸦,一般黑,一般臭。送给我们,我们也不乐意要。你要是怕孩子生下来污了你的名声,我们就想办法把他藏起来,总有办法应付。”

    “还想生下来?”

    不二则仿佛被气得没话说,不顾众人拦阻,硬把易萱拉到屋子外面,指着大门外面,怒气冲冲说道:“走,你现在就走。我这里庙小,供不起你这位大神……”

    话虽如此说,但注意力却全在门外,隐隐听到了脚步声,心说来的正好,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易萱直以为他真的要轰自己离开,心里头难受的要死。

    倘是没有肚里的孩子,她哪受得住这样的羞辱,一定大步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但现在,肚子里有了孩子,军营虽大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所。

    走也走不成,留也不让留,眼泪就开始在眼眶子里打转。

    众姑娘哪里想到一向温和可亲的魏不二今日怎么会如此大的脾气,叽叽哇哇地就围上来跟他讲道理。

    便在此时,院门打开了,竟是寻过鬼头鬼脑地走进来了。

    “哎呀,众位施主都在,小僧这厢有礼了。”

    寻过一见众人拉拉扯扯,连忙低下脑袋,双手合十,嘴里掩着笑意说道:“可否容小僧与魏师弟说几句私话,也不会占用诸位施主太多的时间。”

    “我这几日没功夫跟你谈事,”不二见他这副尖笑的模样,更仿佛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往外指:“你自己多想想,拿定主意就去办,我到时候自会出场……”

    寻过这两日生意谋划得顺当,不过是给他来通个气,本也没打算从不二这里听到什么有用的意见,给他说了个日子,就嬉皮笑脸离去了。

    一边往外走,一边寻思魏师弟艳福不浅,就是不知身子骨能否消受得了。自己做药材的买卖,何不顺手进一些上好的补药,送他一个顺水人情……

    魏不二目送他离去,转过头来又将易萱和一众姑娘重重训斥了一番。

    末了,又道:“你们要是不愿意易萱走,那以后就别跟我说话。咱们虽住在一个院子里,但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好。”

    说罢,拂袖回了自家屋子。注意到门口的隔绝阵法轻轻荡过一丝法力波动。

    他重重关上了门,方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转身向门外瞧去,目光仿佛透过门板,看到了外面的情形。

    忍不住想到,自己的戏是不是演得有一点过了。

    想起易萱的事情,又想起了已经神魂陨灭的蚩心。

    心中不禁有些吃惊。

    虽然他早有些推测,但人族和角族竟然真的能繁衍,生育子嗣,真的让人有些不可思议。

    又不禁纳闷,距离蚩心陨落已经过了半年,若是人族的孩子,早就该大了肚子,易萱的身形却才方有些变化。

    难不成角族人的孕期更要长一些么?

    ……

    屋外,一众姑娘目瞪口呆地看着魏不二回屋,又是莫名其妙,又是不知所措。

    过了少许,几个姑娘才明白过来,魏不二似乎是同意易萱留下来了。

    便是高兴之余,围着易萱又开始叽叽喳喳。

    “你老实告诉我们,这孩子究竟是谁的啊?”

    “就是,我也好奇得不得了。”

    “……”

    “现在追问孩子他爸是谁,已经太晚了吧……”

    “不如想想怎么解决……”

    “幸好掌门师叔他们走了,要不然这孩子怎么藏得住?”

    “啊!你真的要易萱把孩子生下来?”

    “当然要生下来。”

    “难不成还要打掉?孩子是无辜的啊……”

    “生下来可就麻烦了,叫人看见怎么办?”

    “院子里还有别人么?管住孩子,不让出去就好了……”

    “我们是不是要做姨娘了?”

    姑娘们你一言我一嘴地吵嚷着。

    虽然大家心里都知道这是一件不安分的麻烦事,但又莫名觉得有些兴奋和激动。

    仿佛在枯燥和危险的战场边缘,有一件分外温馨又值得期待的事情不久将至。

    ……

    “这倒是一件有趣的事。”

    离此不远的某间旁院之中,何晶晶轻轻搓着手中一道纤细透明的蛛网,将此间的动静探得清清楚楚,嘴角闪过一丝嘲讽地笑意,旋即往蛛网内又注入一道法力。

    在云隐宗驻院中,一道无形细线轻轻粘在了易萱的身上,随她回了屋子。

    另一道无形细线则粘在了魏不二身上,可等他方回到自家屋中,屋子外墙的隔绝阵法便自行运转,将一切隔离开来,蛛网自然也断掉了。

    “神秘兮兮的,我看你就是凶徒没跑了!”

    何晶晶娇笑一声,旋即掐断了蛛网……

    (二)

    第二件事。

    就在寻过离开不久,秀秀也来了——带着她在月昔山时收服的【丑猴】魏二丑。

    一人一猴悠悠走进院子里,径直找到不二屋子,四下打量着。

    之前,不二已经问过李苒,得知降世营大比那天,她把厉无影拿来的盒子交给了秀秀。

    不二原想等伤好一点,亲自去找秀秀把事情问清楚。

    没想到秀秀先找来了,索性开门见山问起此事。

    秀秀听了,却反问他:“李大帅未曾与你提起此事么?”

    不二楞了一下,“这个倒是未曾提起。”

    秀秀便说那日晓得事态紧急,把盒子交给了李云憬李大帅,余下的事情一概不知了。

    不二心中暗道:给李云憬的确是情理之中,但怎么总觉得不大对劲。

    不过,想来想去,也想不出除了交给李云憬之外,秀秀会有什么别的办法把盒子送进大殿之中。

    索性回道:“原来如此,那我回头需走一趟大帅营房,亲自与她道谢。”

    “这个不急的,”

    秀秀劝道:“我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想来你能从此险境之中脱离,也多半是大帅的功劳。我想,你先前已经谢过她,再专门走一趟,反倒显得做作,不如日后好生修行,叫她欣慰才好。”

    不二心中自有打算,但人却说受教了,又问秀秀此来何事?

    “我知道此事说出来,实在是不情之请,”

    秀秀听了,目光闪动,面露困扰神色:“若是魏兄觉得为难,便当我从未提起过。”

    不二道:“但说无妨。”

    秀秀轻轻叹了口气:“前几日,我因几件小事,惹得师傅不高兴,气头之上,竟将我轰了出来。一时间无家可归,又不知该投奔何处。军营虽大,却也找不到一个踏实的容身之所。我正为难着,恰听魏兄的院子现今空着几间独房,思来想去,还是想请魏兄江湖救急,容我赞住几日。待我寻到了住处,很快就搬的离去。”

    魏不二心想,也不知秀秀所言被师傅轰出来是真是假——她素来古精灵惯了。

    但现在易萱怀中有子,叫旁人知晓,可真是大不妙。女孩子的清白,顶天的重要啊。

    正犹豫着。

    秀秀见不二面露为难之色,倒也不再强求,微微笑道:“我就说这是个不情之请,肯定叫魏兄难办了。好在我旁宗还有几个好朋友,当然也可以问问她们有没有办法;又或者在翠湖山的林子将就几个晚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说着,自嘲一笑,与不二拱了拱手,转身要离去。

    转过头后,眼眶就泛红了,不声不响地往外走。

    魏二丑冲着不二一顿呲牙,也跟着秀秀去了。

    不二看着她没落萧索的背影,心中难免有些吃味。

    秀秀对他的心意,他何尝不晓得。

    但一个人的心里头,就拳头大的一点地方,如何能一并住进两个人?

    秀秀来找他,要入驻这院子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又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他也是明白的。

    他一度心软,想对秀秀说:“你先等等,我再想想办法。”

    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吞了下去。

    再也不能心软。

    再也不能优柔寡断。

    他因此吃了多少亏,反省了多少次,又因此耽误了秀秀,差些犯了大错,还不长记性么?

    要断就断的干净一些,对秀秀绝不能起丝毫半点的男女之情。

    要放手就放得彻底一些,不打扰,不做作,不留恋,也不给她胡思乱想的机会。

    他这般想着,心里的主意越来越硬。

    这时候,秀秀也幽幽到了大门口,眼看就要离去。

    “师傅?”院子里忽然响起了李苒的声音。

    秀秀连忙转身,笑着与李苒打招呼。

    李苒则一趟跑到秀秀身边,“师傅来做什么。”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

    李苒笑道:“那有什么,不过是暂住几日。我们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屋子。大不了将我的腾挪给你,我再寻一间。”

    秀秀委屈道:“只怕有人不同意。”

    李苒气道:“这么点小事,哪一个会不同意?倘若有,那他一定是天底下心眼儿最小的人,我要代表宏然界的姑娘鄙视他。”

    说着,余光瞄了魏不二一眼,拉着秀秀的手,就往院子里走:

    “你只管跟我来罢。你来西北这么久,也不管一管可怜的徒弟,我真是满腹牢骚要跟你说呢。你今晚不许走,跟我住一个屋子,我要把攒下来的牢骚都吐给你……”

    “哦?”秀秀一边说,一边跟着她往里面,“那就劳烦你啦……”

    走了几步,又回头冲着魏不二眨了眨眼睛。

    笑靥如花。

    (三)

    何无病亢奋得很。

    他一直在谋划地得到一样东西,经过一段时间的争取,总算到手了。

    何晶晶则潜伏在暗处,盯着魏不二和寻过的举动。

    显然,魏不二看起来被某些事情搞得有些焦头烂额。

    但何晶晶还是发现他在通过某种方式,暗中操纵着寻过。

    虽然不清楚两个人是如何暗中传递消息的,但寻过接受了魏不二的指令是肯定的。

    也可以由此推断出来,魏不二对这次交易非常看重,也极度慎重。

    寻过这边,则在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张罗生意。

    何晶晶默默地看他去了何处,在跟谁暗线联系,看了哪些商铺,查了什么货物。

    以此来推断寻过私运军需的计划和步骤是什么。

    她看得清楚,却始终按照何无病的要求,保持按兵不动。

    用何无病的话来说,他的计划很明确,但不着急出手。

    任何急于求成,任何慌慌张张,都有可能反将自己推向深渊。

    不过,寻过准备的事件着实有些太长了,慢吞吞地张罗着。或许是他太过谨慎和小心,耽搁了进度。

    整整一个月后,第一单军需品交易的时间才确定下来。

    而地点,直到第一单生意将要到来的前夜,才明确了——竟然就在翠湖山中。

    这个时候,何无病忽然找到何晶晶。

    把一个并不起眼的储物袋交在何晶晶手中,郑重说道:“想办法把这里面的东西混在交易的货物里面。”

    “里面是什么?”何晶晶接过储物袋,有些好奇地往里面瞧了瞧,“神秘兮兮的。”

    “你不是问我,李云憬出面怎么办么?”

    何无病面色一肃,“如果她愿意为徒弟出头,这里面的东西,就是送给她最好的礼物……”

    易萱:各位道友,何不看在我肚里孩儿的份儿上,给不二投一票。免得他将我们母女赶出去哇……

    文刀:你怎么知道你肚子里是个姑娘。

第三百八十九章 亲密盟友作战 寻真之旅完结

    (一)

    这夜,看似很平静。

    但谁知道无尽的黑暗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吃人猛兽。

    这也是寻过与灵药堂商定好的交易之夜。

    不二屋中。

    四面墙面布置了斑斑点点呼应、条条线线相连的隔绝阵法。

    屋里有两个人,魏不二和楚月——两个人已结成亲密盟友。

    一身夜行衣的魏不二在为晚上的交易做最后准备。

    他手中拿着楚月给自己的布阵地图——上面手描了方的、圆的以及各种不规则的标记。

    他在仔仔细细地看最后一遍,不时向楚月问些什么。

    事实上,在两个人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之后,很多原本默契不宣的事情,以及一些原本藏在各自心中的秘密,在一次次交流和探讨中浮出水面。

    不二根据细节和迹象所做的一些猜测,也得到了印证。

    比如,楚月的出身。

    再比如,几年前,血夜惨案时发生的某些事情。

    但一半的真相,一般的谜团,反倒叫人抓心挠肺的。

    ……

    楚月则坐在一面方桌前,方桌的左面摆了一摞整整齐齐的蓝皮文书,还有呈锥形摆布的竹简案卷。

    每一本文书或案卷封皮底角都有三花洞独有的烙印——如同烈火般燃烧的三瓣花,象征着这个家族执着又疯狂的血脉传承。

    右边则放了几个似乎是用作记录影音的符箓——符箓底角有三个按钮,一个用来启动,第二个暂停,第三个则是完成录制。这是宏然界录制符的标准配置。

    符箓被规规整整摆成一排,与另一边整齐的文书遥相呼应,显得整个桌面干净利落。

    这显然是楚月的手笔。不二没有这样的强迫症。

    仔细看这些书卷和符箓,会发现其中有不少发黄发旧。有些案卷明显被反复翻阅,纸张磨得泛黄犯旧。

    楚月拿起最上面一卷文书,一行一行仔细地读。

    她看见了降世营的字眼,看见了南陇飞舟码头,还看见了一些调查记录。

    目光忽地停在某一页“蚩心”两个字上。

    她嘴角不经意地一笑:“这一个月,你就捣鼓了这么些‘假货’?”

    “修行之余,顺手为之。”

    “这些被做旧的案卷呢?用来做什么啊。”

    “你怎么看出来的?”

    不二吃了一惊,连忙拿起一本返旧的案卷,仔细找寻破绽。

    “破绽是没有的,”楚月噗嗤笑了一声:“只不过我天生一副慧眼,叫一切假货无处藏身。”

    不二轻咳一声,忽然问她:“何灵心那边,把符箓寄过去了?”

    “他很快就会知道,今天晚上将有一场大戏上演,”楚月笑着点了点头,“但你怎么知道他一定回来?”

    “因为他一定很想知道结果,”

    不二看着楚月,忽然有些感慨,“你会口技,会模仿,会阵法,会种地,会酿酒,我真想知道,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背叛队友,”

    楚月极其认真地回答道:“这个我一定不会。”

    在不二与楚月结盟之后的时间里,队友这个词经常从她口中冒出来。

    不二想,这大概是在她口中另一个界面里惯用的词语吧。

    听起来,似乎比同门、道友、师兄弟这类更亲切一点。

    不二指向地图上某处画圈的地方,“这里也是可以触发阵法的么?”

    “嗯。”

    “范围多大?”

    “三丈为径的圆。”

    “这里是连环阵?”不二又指着一处。

    “对,更隐蔽,但不易操控。”

    “这个奇怪的标记是?”

    “特殊阵法,功效是一样的,触发范围如图所示,避免对方发现规律。”

    “这么多阵法叠在一起,怎么保证不被发现?”不二提到一处致命关键:“你不是说过,那女人的蛛网非常厉害。”

    “最外面,”楚月指着地图上核心地外的一圈虚线:“我布置了很大一圈隐蔽气息的阵法。”

    这实在是太过重要的一个晚上。

    一场事关生死的交易,一次破釜沉舟的决战。

    不二不得不慎之又慎,不厌其烦地提出了一系列疑惑。楚月一一耐心解答。

    他在心中又作了反复推演,终于笃定无误。

    只可惜楚月讲,这些阵法的材料太过昂贵,她能拿出来的不多,又不能反复使用,更怕惊动敏感的敌人。

    否则,他一定要亲自去试验几次,确保万无一失。

    不过,转念又想,已经做到这般地步,如果还是不成,那恐怕是老天要与自己作对了。

    “如果失败了,”

    他做好了决死的准备,指着一处黑点,郑重问道:

    “这里就是同归于尽的地方?”

    “不是同归于尽。”楚月回道:“如果这些阵法都失去了用处,你觉得作为地桥境修士,对方还会给你一个同归于尽的机会么?”

    “真是无情啊,”不二自嘲一笑:“那就是让我把所有秘密埋到土里的最后机会。”

    楚月默声不语。

    不二则看了看窗外的月影。

    高远又昏沉。

    像老天给出来的未知的答案——

    似乎时辰也将要到了。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把地图收到袖中,便要出门去。

    “也许,”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颇有些不依不饶地问道:“我再也回不来了,你不打算大发慈悲地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到底是怎么跟着我去了秦南,又是怎么将我从天人境修士的手中救出来的?”

    “还不死心啊,”

    楚月一摊手,笑道:“个人私密,无可奉告。”

    “那我提个别的问题,”

    不二稍稍顿了顿,目不转睛地盯着楚月,认真问道:“血夜当晚,我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有个特殊的爱好,”

    楚月浑然不惧他的目光,冲着他眨了眨眼睛,罕见的调皮笑道:“我最爱保守秘密,就让它坏在我的肚子里吧。”

    说着,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腹——不是她不想说,不愿说,而是不敢说。

    谁能保证魏不二知道那耸人听闻的真相,不会兴起杀人灭口的念头呢。

    不二无奈地笑了笑,不再勉为其难。

    他缓缓推门走出了屋外,坚定地走出了碾冰院,又阔步流星地走出了降世营。

    抛开一切杂念,全身心地投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二)

    半月垂天,银光浅照。

    翠湖山又要迎来一个与众不同的夜晚了。

    讯息只在无声处,以极隐蔽的手段交流。

    但一切都无法逃脱何晶晶那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的蛛网的探查。

    翠湖山深林中某处,何晶晶按着约定的地方,找到了何无病——在一株大树的枝头。

    “魏不二行动了。寻过那里我也布置了蛛网,没必要一直盯着。交易附近几里地也都撒了网,我消耗挺大的,虽然只能持续几个时辰,不过已经够用——可以肯定,附近没有天人境的修士,李云憬对这场交易亦不知情。”

    “她理应不知情。她不缺军功,不缺灵石,”何无病静静站在树枝上,身子随着树枝轻轻晃动,似乎在享受随风摇摆的乐趣,“魏不二和寻过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告诉她。”

    “我们什么时候出手?”何晶晶问道,“货物穿过空间通道的时候?”

    她有些等不及了。

    大道受阻多时,她心中实在太过渴望将这凶徒立刻拿下来。

    血夜啊,血夜。

    血夜那晚,凶徒冷血、强悍,又充满压迫感的形象在她的脑海里从未散去过。

    仿佛是她内心天空上,遮挡光亮的乌云。

    她必须挥散乌云,挥散凶徒血夜凶徒的烙印。

    她要昂首踏在他的身上,让他臣服,让他跪拜,让他绝望。

    只需要一个晚上——让她的大道彻底征服对方。

    “不是我们,”

    何无病摇了摇头,“出手的是我。你只需要做好记录、监测和预警。”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手。”

    “不知道,”何无病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一丝收敛和谨慎,平静地说道,“说不定不是今晚。”

    “为什么?”

    “我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何无病的神情越发严肃,“就在刚才,鬼豺也对我发出警告。”

    “性命之危?”

    “不好说,它的预警很模糊,看不清是凶在何方。”

    何无病深深瞧着眼前的漆黑的山林,冷静地分析道:“这两天,我也在思考,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的地方——寻过准备了一个月,这有点过于长了。一个月来,魏不二只在屋里养伤,虽然也在暗中指点寻过,但以他从前的表现来看,似乎过于放心寻过。另外,他的屋子布置了隔绝阵法,在屋子里到底捣鼓了什么,我们也不大清楚。我总觉得这小子鬼头鬼脑,没有干什么好事。而交易的地点,昨天才刚刚确定,这也显得有些草率了——所以,我们今晚最好按兵不动。”

    “如果不能抓个现行,光录影没什么用罢?”何晶晶的意思是,没有人赃俱获,没有何无病的“杀手锏”,李云憬这关也过不去。

    “他们又不会只做一次生意。我虽然着急拿他归案,但绝不做莽撞之事。该有的耐心,一定要有。”

    “那今晚就这么算了?”何晶晶有些不甘心地说道:“你的东西已经混在货物里面了。”

    何无病想了想,回道:“那东西混在货物里面,一时不好觉察的。等运回来,迟早也要交易。大不了我们想办法在他们再做交易之前偷回来。”

    他说着,看向幽静又诡秘的夜林。

    入夜已深,但又仿佛刚刚开始。

    他原本很笃定,要干净利落地结束一个罪人逍遥法外的旅程。

    但现在,似乎要往后拖一拖了——只当给他呼吸最后一点自由的空气。

    (三)

    “想不想知道,凶徒怎样落入法网?”

    何灵心手中拿着一个印有三花洞标识的通讯符。

    符箓里传来何晶晶调皮又有些魅惑的声音,“今晚,子时三刻,翠湖山见吧。“

    何灵心当然好奇。

    甚至,极度渴望亲眼见证这件事。

    虽然,按照与何无病的约定,他已经彻底退出了血夜案件的调查。

    但内海深处的白颈灵雕在不停地催促他了解真相,他的双大道——公正大道和求真大道无一不渴望真相。

    “我得去瞧瞧!”他心里想到。

    然后,大半个晚上,他就陷入了焦急和漫长的等待之中。

    他在不动营三花洞自己的营房里,反复地踱着步,似乎要把地板也磨穿了。

    脑袋里却在推想,何无病到底要怎样做,才能顶着李云憬的压力将魏不二抓起来。

    他想着,想着,总想不到一个比较合理的答案。

    索性叩开暗藏在床底的机括。

    吱吱摩擦声响起,床下的密室通道打开了。

    他走进密室,里面摆满了这几年来的案卷,用来记录的符箓。

    按年份,事件,门派,人物,等等,分类摆在书架上。

    他走到写着云隐宗的书架旁,径直找见魏不二的名字——好家伙,只魏不二的案卷占了大半个书架,还有几十个记录符箓。

    那些帛书被翻的蓬松泛黄,竹简和符箓也被反复磨得发亮。

    案卷里大都是调查的详细记录。

    符箓之中呢,大多是调查时候的证人、证据的录影。

    甚至,还有他凭借自己神魂神通,看到的死魂记忆影像。包括在天狮舟行里以【往昔构筑】神通推演出来的舟行三年里点点滴滴的细节。

    这些记录,他几年来已经不知看了多少遍,很多东西深深地印在了脑子里。

    今夜,在凶徒即将落网的时刻,他忍不住再次走入密室,将这些至今无法充分证明魏不二就是“凶徒”的证据,从头至尾审阅一遍。

    这样一来,时间就过的很快了。

    当他再次走出密室的时候,离子时三刻不到一个时辰。

    如果不想错过今夜的好戏,应该提早行动了。

    他走出营房外,深深呼吸一口夜里微凉的空气。

    看着眼前无尽夜幕,却是想到了明天日出的美景。

    是的,让凶徒得以逍遥法外的黑夜就将在今晚结束。

    他虽然不能亲手抓捕凶徒,也无法参与凶徒的审问,但也仿佛因这次的抓捕实现了某种意义上的解脱。

    那些【三花洞】惨死的冤魂,南陇舟行还有其他无辜者的亡魂,在天之灵都将在今夜之后,得以告慰。

    等到魏不二吐露出血夜和交易魔角的真相,【三花洞】面临危局也将得以缓解。

    几年来沉重的调查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给自己放个假吧。”

    他心里想到。

    修士总归还是要把修行放在第一位的。

    这次查案之旅,也是一次求真寻真之旅。

    他虽未在拿凶上有所收花,但在寻真一道上,却似乎领悟到了什么。

    有时候太过执着一件事情,反倒会陷入死胡同里。

    轻轻放下,跳出事外,却常常有意外之喜。

    那么寻真一道,是否“真”未必是“寻”到的。

    又或者,说“寻”的本质未必是“寻”。

    比如,自己苦苦调查真相,却越陷越深,不仅没有将凶徒惩之以法,反而自己差点陷入魔障,无法自拔。

    反倒是被何无病逼得退出调查之后,身上的担子卸去,又有些别样的感悟。

    这样说来,“寻”的本质,其实是“放”么?

    放下,放开,放它走。放掉执著。

    他心里想着,忽然觉得大道瓶颈似乎有一丝松动,地桥境后期的大门仿佛将要向自己敞开。

    内海中的道种似乎受到了滋养,道苗开始蓬勃的生长,而天人境应结出怎样的道花,似乎也有了朦胧的轮廓。

    他心头微微一松,把此事轻轻放下,抬头看了看半圆的明月,往翠湖山方向遁去。

    (四)

    这一路真是静寂的怪异。

    平常不时冒出来的巡查队竟然一个都没遇上。

    沿途有荒凉地,又空旷、又凄惶,像是到了专埋死人的坟场。

    联想到这个,他猛地惊醒过来。

    猜疑自己不慎步入了某些人精心布置的幻阵里。

    他很快冷静下来,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但内海中法力极速涌动,白颈灵雕的【夜里寻魂】神通被暗中催动。

    夜色中一团灰呼呼的游魂虚影被他隐秘地摄入袖口之中。

    在游魂记忆里,这附近几日来发生的一些画面浮现眼前——尤为引人瞩目的,是一个身穿夜行紧衣的女子,手中拿着一样布阵的法器,在四周反复地布线设点什么的。

    “三阶阵法。”他很快判断出来。

    陷阱?

    他立刻警觉起来。

    通过游魂呈现的记忆,很快寻到了紧衣女子为自己设下陷阱的关键所在。

    “幸好未曾步入阵法中心,”他心中暗自庆幸,“现在撤离还不晚。”

    他当即根据游魂记忆里,循着布阵的盲点和空白地带往阵外撤去。

    方行了百余丈,忽然觉得背后一凉,脚底似一步踏入虚空之中。

    他立时镇定下来,猛地往上遁去。

    忽然瞧见一个容貌极美,又留着怪异短发的女子冲着自己微微一笑。

    她伸出手,冲着这边猛地一抓。

    何灵心毛骨损然。

    急忙止住身形。

    但夜空中似长出一只无形的手,将他猛地向下拽去。

    “古德拜。”女子怪异又悦耳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巨大的空间扭曲之力涌来。

    他的整个身子似陷入某种空间隧道之中,失重地飘荡着。

    少许,周遭环境骤变,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天人境修士的威压在四周猛烈的回荡,他看见远处有一双猩红的眼睛……

    寻真之旅要结束了么?他心里想到。

    念头方起,一道凌厉的剑气从猩红的眼睛那边削过来。

    他被天人境的威压锁住,毫无反抗之力,像豆腐一般削成两半。

    他的神魂幸存。

    想附在镇海兽的道种上逃走,又是一道剑气掠过。

    神魂灰飞烟灭。

    (四)

    何灵心陨落之后,一个秃头和尚摸着黑寻来,将他的尸体收入储物袋之中,又将血迹和人的气息仔细抹去。

    “寻过?”

    一个迷离魅惑的声音从红眼睛的方向飘来,“你去哪儿了?”

    秃头和尚吓了一跳,只以为李云憬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回头一看,瞧她的眼睛还是猩红一团,才松了一口气。

    匆匆忙忙往回返去,“我来了。”

    又琢磨待会儿还有两位要进来,也不知再诱发几道剑气,会不会叫她醒过来。

    “真是提心吊胆啊。”

    他一边遁着,一边心想:“魏不二这厮,真是害人不浅。洒家出去之后,可要再讹一些分红才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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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8552/ 第一时间欣赏不二大道最新章节! 作者:文刀手予所写的《不二大道》为转载作品,不二大道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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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大道介绍:
新书《东瀛怪诞创造时》正式发售。虐秀狂魔在此,有没有人敢去看一看。
魏不二以为进了云隐宗就能修行大道,却发现先得从杂役开始干。而看似不怎么起眼的宗门里,砸块儿石头就能碰到一大堆身怀金手指的师兄师姐们。修道界的姑娘们个个好看,魏不二以为自己总会找到一个好姑娘,却发现姑娘们真的很可怕。说正经的:【大型·仙侠·言情小说】,欢迎来到起点隐藏最深的白学家基地和最刚猛的打死白学家战场。欢迎来到惨绝人寰的修罗场和喜闻乐见的白学现场。就算是死了被钉在棺材里魏不二也要用那腐朽的声带喊出——不二大道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二大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不二大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