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顾乃春的妥协和“第二个你”
顾乃春来找魏不二,主要有两件事。
第一件,的确是想劝他报名个人赛。
这是跟狗戴胜两个人沟通过的。
对于他们俩而言,一来觉得这样获得的【军功】肯定多一些。
二来是基于他在傀蜮谷中的表现,两人总觉得他能拿个不错的名次。
对于云隐宗在西北默默无闻又有些艰难的处境中,这或许也能提振一些信心。
这几年,碾冰院小队在蛮荒值守时曾杀过几个青角魔。
但只要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这多半是魏不二的功劳。
碾冰院几个小姑娘有多少能耐,顾乃春和狗戴胜了如指掌。否则,也不会叫她们老老实实待在后方。
第二件事,就有点难以启齿了。
“你先别急着拒绝我。”
站在魏不二身前,顾乃春的神色罕见的随和,又和声说道,“回去之后,好好想一想我说的话。苦舟院院主现今虽然空着,但迟早是要配上的。前几年本宗多灾多难,诸事繁杂,掌门师兄腾不出手来。今年,他该有时间管一管了。我听了最新的消息,元贞长老很有可能兼任苦舟院主。”
他说着,又细细分析起来,“这个说法,倒是很有可能成真的。本宗的地桥境修士也就有数的几个。除了已经做了院主的,就只剩张剑锋、狗戴胜和元贞三人。剑锋和戴胜西北事杂又重,他们两个不可能抽出时间来。如此,便只剩元贞一个人选。”
说到这里,故意停下,似乎有意让魏不二思考思考藏在这几句话背后的意思。
默声少许又道:“我听说,因为月昔山释灵点的事,元贞长老对你有些意见。倘若他真的做了苦舟院主,计较起从前的事情……”
话说到这里,再往下说,就是侮辱彼此的智慧了。
毕竟,两个人都应该算是很有些经历的人。
“如果不是合规院现今的尴尬,我怎么会……”
他心中想道。
现在的合规院,窘迫的已经拿不出手。
自云隐宗立了合规院起,从未有过这般难堪的时候。
通灵境弟子已经死绝了。如果不算叛逃的南秋赐。
在西北,因为没有通灵境弟子,合规院小队请了复兴院弟子带队,沈贤便是为此而来的。
再往下看,开门境弟子中,挨个去数、去算,没有一个有多少机会突破通灵境的。
人才凋敝,后继无力。
合规院兴盛大计,看不到一点苗头。
这是青黄不接的一代。
还不知能不能接上。
这样的情形,顾乃春一天也看不下去了。
所以,趁着苦舟院改天换地的时候,他又一次动了收徒的念头。
“谁能想到……”
他停了话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心里着实有些感慨,“有一天我会倒过来求他。”
其实,说是年轻人,只怕也不年轻了。
听说对方在异界还待过不少年头。
忽然想起数年前,一个风和日丽天气里,自己悠闲地站在合规院中,青石墙,花园,石子小径,假山喷泉,天上的云彩,阳光大把地洒进来,花花草草,红红绿绿,风景大好。
那个时候,他的心情极好,兴奋难以抑制。
因为要开始操办贾海子的拜师大典。想起贾海子,顾乃春的眼眶不自觉地有点湿润。
他接着往下想。
就在他站在院中盘算谋划的时候,一个身着灰袍、头发灰白的杂役走进门来。
由于时间隔得太久,具体的情形,还有一些细枝末节,顾乃春其实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
只记得杂役走进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檀木方盒,满脸郑重的神色。
方盒里面好像是个熏竹毛笔,还是什么来着。
反正是送给自己的东西。
虽不贵重,但对于一个杂役而言,积攒一辈子也未必能买得起。
顾乃春原以为杂役是来求个宗内的闲职。
却没想到竟然是来拜师的,还请来了掌门师兄的荐书。
“真是荒唐啊。”他现在还存着这念头。
一个没有半点资质的杂役,痴心妄想要做修士。
还是千方百计、削尖了脑袋往进来挤。
顾乃春不太记得当时怎么将这杂役推脱过去的。
大概是打了一个赌。
赌约是对方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一件事。
现在想想,他当时的确有些苛刻刁难了。
但心里头存的念头,倒不一定是刻意作弄、戏耍。
只是想让对方知难而退罢了。
他顾乃春是什么人。
堂堂地桥境修士,合规院主,云隐宗附属顾家的掌舵人。
“我犯得着跟一个杂役过不去么?”
但那杂役却令人意外地接下了赌约。
这一幕,顾乃春倒还记得清楚。
因为听到赌约后,杂役的神情太令人印象深刻——先是瞳孔放大、有些吃惊,接着眼神黯淡、大失所望,然后紧皱眉头、苦苦支撑着思考,最后又仿佛咬牙下定了决心。
杂役接了赌约后离开了。
似乎又在离开合规院后明白了他的用意,很识趣地再未曾来找过他。
后来,他又听贾海子提起,这个杂役名叫魏不二。
贾海子跟他说起魏不二如何如何努力上进,如何如何百折不挠,如何如何想修习道法,哪怕只是旁听。
说什么魏不二扫院,托人,求人,不要脸面地在各家分院门口跪着恳求。
“师傅,您就看在徒儿的份上,看在魏不二这般努力又诚心的份儿上,给他一个旁听的机会吧。”贾海子也曾与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后来他又听说,这话好像是婉儿的主意。
顾乃春记得自己当时听得稍稍有点动容,但脑子里却是清醒的。
叫魏不二来旁听其实没什么。
说到底,不就是添一把椅子的事情。
但各院院主都没有接纳魏不二,自己若要答应了,岂不是显得合规院的门槛太低了。
一直以来,合规院在云隐宗各院内不算显山露水,排位甚至有些靠后。
合规院弟子的在宗内宗外很少能出什么风头。
但那个时候,顾乃春心里到底还是很有些傲气的。
别人不收,我为什么要收。
收下来,岂不是显得合规院弟子良莠不齐了么?更显得我顾乃春饥不择食。
再者说,如此风气一开,往后宗内的杂役学了去,都跑到合规院拜师如何了得。
“修行一道,首在缘分。”
“资质就是最大的缘分。”
“魏不二全无半点资质,也就与修行一道彻底无缘。叫他老老实实做个凡人罢。”
他那时给贾海子说的,大抵就是这些话。
未必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楚。
但道理是决计是没有错的。
再后来,离奇的事发生了。
魏不二竟然打开了内海之门,又被苦舟院纳了回去。
“邪门儿了。”
关于这件事,云隐宗不少人起疑。
因为魏不二和其余两人入宗之事,掌门和几位长老院主还开了宗务会。
之后,顾乃春才听掌门私下说起,好像是黄宗裳出了大力,才叫魏不二借外力打开了内海之门。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
不过,“靠外力才成了修士,能有什么出息?”
便是这个缘故,贾海子劝自己将魏不二纳入合规院的时候,他还是果断否决了。
后面发生的事情,就越来越离谱。
或者说,越来越超出顾乃春的认知。
这个杂役出身的弟子,借着岳恒宗的名额进了傀蜮谷。
又在傀蜮谷中大放异彩。
传说中还去了异界,回来之后已经是通灵境的修为。
青羊镇的事情不必再提。
到了西北这几年,这小子的修行进度更是快得惊人。
不过几年,便已突破了通灵境中期。
今日再见,修为似乎又有精进。
在西北,大多数修士总是不能全神贯注修行的。只因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被各种任务打断。
在这样的情况下,魏不二的修行进度显得尤为不易。
“吃了灵丹妙药么?”
不像。因为他大致一观,对方身上散发的灵力精纯,并不驳杂。
众所周知,靠丹药提升的修为,总是会有或多或少的负面作用。
听说有些特殊的镇海兽神通对修行会有很大帮助。
也许魏不二的镇海兽,便有这等功效。
想到这里,他脸颊的肌肉微微一抽,感觉自己面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是啊,这种随和的神情,他还是不习惯。
再往前走几年,以他顾乃春心中秉持的骄傲,怎么会主动向一个通灵境的小子示好?
但人总是要成长的。
魏不二在成长,顾乃春也在成长。
他过去在云隐宗羽翼庇护下修行,一路顺风顺水,就这么顺顺当当迈入了地桥境后期。
在宗内同辈之中,甚至与一些大宗的天才修士相比,这进地也算是顶快的。
人的性格,天生带着一些,后天养成一些。
这便不怪他原先如此骄傲。
但步入地桥境后期之后,很多事情就变了。
人生和修行的挫折、坎坷纷至沓来。
“好运气用到了头。”
首先是修行上出了问题。
他的镇海兽——同妖,代表的是为师一道。
他步入地桥境后获得第一个神通便是【师契】。
通过【师契】,可以与徒弟建立某种玄妙的联系。
对方对于大道的感悟、精进也将通过某种方式反馈自己。
先前,他之所以可以很快步入地桥境后期,与门下原先的两个弟子南秋赐和俞春风突破通灵境大有干系。
现在这两人一叛一亡,【师契】的联系自然也断掉了。
他的修行也渐渐陷入了瓶颈。
他也曾想过从头再来,再培养几个成器的徒弟。
但宏然宗盟规定,所有门派只能在自家属地接纳有修行资质的新生婴儿。
云隐宗不过是中等宗门,属地每年新生的婴儿能有多少?
反正他每年都要找,却没遇到几个很有天赋的。
至于外来的散修,往往资质平平。资质好的,又怎么会来云隐宗。
缘此,他才会对贾海子各种宠溺。
灵丹、法宝、符箓,自家的感悟,旦有所知,无不语尽。
谁也不晓得,他抱了多大的希望。
他自己都说不出来。
也许是老天看他前半生太过顺当了,才会想到用后半生的折磨来找平衡。
贾海子在傀蜮谷的表现,他虽然失望,但想一想只要人活着,一切总会好起来。
为了免去贾海子的军役,他跑关系、走后门、苦苦求人,做了一些从前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
而后才对魏不二过往苦苦求人的经历有些感同身受。
青羊镇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彻底想不起来了。
掌门师兄告诉他贾海子被角魔杀死了,叫他节哀顺变。
他如何节得了哀?
他始终不敢相信,觉得这其中很有蹊跷。
再去青羊镇查访,贾海子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师契】的联系也彻底断掉。
想进一步调查,宗盟往西北调令已经到了。
这之后,在西北战场上,时常目睹生与死,他的心性又有了一些成长。
也曾于大道豪情万丈,也曾被现实击得灰头土脸,也曾被常元宗的修士当做犯人盘查,也曾因为爱徒的死痴狂疯癫。
往日的傲气被挫折和变故磨得没有了棱角。
他今日能舍下脸面,来到降世营的广场上,去苦口婆心地与魏不二说叨,就是人生的成长。
“再说点什么呢?”他想着。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来到合规院后,所有能给的好处都提到了。
功法,丹药,聚灵阵。
现在他人就在西北,修行上也可以随时指点。
这一点是别的院主比不过的。
听说魏不二半年前拜在李云憬门下,做了外门弟子。
在旁人看来,魏不二或许不会太稀罕顾乃春的指点了。
但顾乃春倒是看的十分明白。
李云憬惜才是肯定的,这也证明了顾乃春的眼光——魏不二的确是个好苗子。
但她位高权重,事务繁忙,哪里有时间好好指点徒弟。
这半年来,也没见魏不二去过几次常元宗的营地。
顾乃春就不一样了。
他有时间、有耐心,又有信心来教导魏不二。
拜一个外门师傅,再拜一个宗内的师傅,这是不冲突的。
“此事干系重大,容晚辈回去之后,慎重考虑考虑罢。”
魏不二拱手说道。
顾乃春抬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嘴里说着客气的话。
与数年前合规院里的杂役相比,他成熟稳重了许多,不卑不亢,收放自如。
“好!”顾乃春对他是真的有很是欣赏的,
“我等你的消息。”
他又说了一些勉励的话,觉得自己再说下去,旁人该厌烦了。
才挥了挥手,叫魏不二离去。
……
这是魏不二到西北的第四个年头。
如果按照在宏然界待过的时间算,他今年三十六岁。
但算上在寒冰界和大雾虫海中浪荡的三十年,他已经六十六岁。
凡人中有一句话,六十耳顺。
意思是,凡人从小往大长,做人处世,学问修养,到了六十岁,就要变得中庸,好话坏话,什么话都能听得下去,也能辩明事非曲直。
人家夸你,你心如止水。人家骂你,你不生气。镇定自如,波澜不惊。
但修士界里是没有这个说法的。
因为很多修士活了六十岁,活得还没有凡人明白。
凡人到了六十岁,能活的日子已经望到了头。
越靠近死亡,人就往往越清醒。不是脑子清醒,而是把很多身外之物放下了,没有俗念缠身,活得越明白了。
而修士,到了六十岁的时候,生命的长度还未确定呢。
往往还有很多东西去执着、去追求,比如大道。
更何况,就凡人而言,倘使能活到六十岁,一辈子大风大浪多半都要经历不少。
而修士,很多时间都会用在闭关修行上。
没有经历的人,总是少了领悟。
没有经历的时间,往往就跟白白过去差不多。
六十岁的修士魏不二,觉得自己已经渐渐有了“耳顺”的境界了。
顾乃春漂亮话说了一套一套,但他藏在暗处的心思,却被自己摸了个七七八八。
魏不二听说过顾乃春镇海兽的传闻,也知道合规院的窘境。
看得出来,顾乃春想收徒的心思应该是十分诚恳的。
如果没有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魏不二没准儿会考虑考虑。
毕竟顾乃春讲的道理,提出的条件足以叫他心里微微触动。
黄宗裳已经去了蛮荒,他想报恩也没得报了。
现在苦舟院师兄弟都到了西北,团成一起,据说在前线还立了一些功劳。而自己到了碾冰院,似乎也没让苦舟院损失什么。
元贞有可能担任苦舟院院主的事,叫他有些不畅快。元贞对他有意见,他也希望眼不见心不烦。
可想起刚入门那些糟心的经历。算了吧。
魏不二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也没打算专门去报复当初顾乃春的捉弄。但拜在顾乃春门下,做他的徒弟,魏不二到底还是觉得很不舒服的。
不过,直言拒绝顾乃春,就像上次在青羊镇那样,他是不会愣头愣脑地再去做了。
他嘴上说慎重考虑,只不过是表现出一个慎重的姿态。免得叫顾乃春丢了面子。
过两天寻个借口便将此事推拖过去,李云憬也可以拿来作掩护的。
想清楚出应付顾乃春的办法,他就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转过身子,余光向广场边缘的一角瞧去,【三花洞】两位地桥境修士正站在一处,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这两个人,似乎已经把调查的重点彻底放在自己身上了。
但又因顾忌李云憬,在没有铁定的证据下,不敢直接对自己动手。
不过,有意思的是,他们两个应该还未发现,现在站在广场的人影,早就不是原先的魏不二了。
想到这里,不二心头微微跳动,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沉识内海,心念一转。
下一刻,脑海中闪过一串神秘的符号,眼前的景象已全然变幻。
只见烛谷洞府内,自己盘腿而坐,正专注修习。
内海之中,一道法力细丝正缓缓又恒定地绘制空间密纹,似乎快要绘制完成了……
……
“臭小子,你玩儿的高兴么?”他耳边传来蚩心虚弱的声音。
“还行,”不二一边沉识绘制密纹,一边笑着回道:“毕竟,我从来没有试过这么奇妙的事情。”
他顿了顿,略作思考,似乎在想怎么形容这件事。
少许,认真问道:“这里的事情,我已经了解的差不多。那么,第二个你,藏在了哪里?”
抱歉,这一章剧情推进的有点慢了。
一直以来,有不少读者对顾乃春为什么会对收徒弟这件事情如此看重奇怪,这里算是做了官方解释。
对于顾乃春而言,一开始,手予是想将他塑造成为一个爱徒狂魔,一个报复狂,小心眼。在西北军营,千方百计想找魏不二的麻烦。
但写到后来,我发现顾乃春的经历,其实更适合塑造成一个成长形、趋利形的人物。
毕竟,吃的亏太多了。
请假,接到紧急任务,更新推迟到明天
抱歉,接到单位紧急任务,一直在赶材料,晚上要加班写完。
小说现在倒是写出了两千多字,但是质量不敢保证。
所以还是决定明天再发,抱歉抱歉!
三百三十九章 破镜欲重圆 我有两俱身
“时辰到!”常元宗的修士监察修士高声喊道,“抽签仪式开始!”
降世营各小队早就按门派顺序站好了位置,依次上前抽签。
唐仙代表碾冰院小队抽签,便很早站在了抽签的队伍里。
她忽然有些紧张,手在发抖。
之前就在发抖。
但那会儿是兴奋的,现在却是紧张的。
这次大比一共分了二百五十六个小组,每个小组会安排一只种子队伍。
这些种子队伍大都是上届大比排名靠前的队伍,或者是这几年在战斗和值守中表现十分出色的队伍。
这样安排可以避免一些优秀的小队提早相遇,同时避免一些较弱的队伍因为走了狗屎运而不断晋级。
大比的两本指南里对种子队伍做过预测,基本与宗盟最后给出的名单是相符的。
按理说碾冰院小队这几年值守表现也还可观,是有机会蹭到种子队伍尾巴的。
而两本指南中,【墩荒大比指南】里也把碾冰院小队作为靠后的种子队备选。
【月来敦煌论】则做了简要分析,认为碾冰院小队想被选为种子队有两个弱项,第一,上届大比成绩极差,影响这次的排位;第二,碾冰院小队算是很明显的个人队伍,主战力魏不二十分容易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所以不擅长同等数量的团队作战,以此为由将碾冰小队排除在种子名单外。
事实上,【月来敦煌论】的猜测是准确的。碾冰院小队非但没有列入种子队伍,在普通小队中排名也比较靠后。
除了种子队伍,其他的小队都将以抽签的形式确定自己所在的小组。
每个小组只有一个晋级名额。
姑娘们仔细研究了两家闲书社的大比指南,一致觉得只要不抽到前一百名的种子队伍,碾冰院小队就很有希望打入淘汰赛。
如果抽到前七十名,希望降一半。
抽到前五十名,就可以提前放弃挣扎了。
“我的运气不会这么差罢?”
唐仙心里直打鼓。
看着身前身后的长龙,有点后悔跟魏不二抢这抽签的权力了。
“我真是闲出了毛病!他抽了坏签是他的过错。要是我抽错了,又要怪在我的头上。我唐仙怎么能做个背锅的?”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要打自己的手心,“呸呸呸!这么一想,莫不是在诅咒自己抽个烂签么?呸呸呸!我的臭嘴!”
她倒不是个瞻前顾后的性子。
只是对这次大比看得太重了。
真的是太想看看其他云隐宗几个分院的男修们大吃一惊的样子,顺便把拖后腿的名声摆脱了。
这会儿,她又有点想和魏不二再换一换。
或者,干脆说自己心情不好,不想抽签了。
可惜她又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既然上来了,就绝不会下去。
若不是如此,当初沈贤提出分手的时候,她也不会咬碎了牙往肚里咽,一声不吭地答应了。
表现在这会儿,她当然不会有半点退缩,心想抽到什么算什么吧。
抽好了算自己的,抽不好就往魏不二头上赖,反正自己是替他抽的签。
这么一想,她脖子一昂,心情又要轻舞飞扬起来。
洒脱地望前望后,心想降世营各小队的队长快要到齐了,难得有这机会,看看这些通灵境的队长们有没有长得好看一点的。
一回头,首先看见身后的人,不由地吃了一惊。
“沈贤?”她心里默念出对方的名字。
在这个世界上,最憎厌的人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的时间。
她的情绪瞬间掉落在地沟里。
“唐仙,”沈贤眼巴巴瞧着唐仙,和声说道,“好久不见啊。”语气一如往昔。
其实,自沈贤过来半年多,两个人在云隐宗的院子里远远见过几回。
但唐仙看都不看他一眼,所以这个“好久不见”还算成立。
唐仙听了沈贤的话,心里一声冷哼,想装作没看见地转过头。
但又想这样显得自己多没气度。说不定还要让对方误会自己余情未了,因爱生恨呢。
毕竟,当初是沈贤提出的分手。
于是,她一脸无所谓地看了沈贤一眼。
点了点头,当作是打了个招呼。
接着,视线又掠过沈贤,很自然地往后看去。
沈贤后面是云隐宗其他几个分院小队的队长,再往后则是旁宗的修士,连成个长龙。
唐仙的漂亮脸蛋在降世营是出了名的。
后面的修士原本忐忑不安等着抽签,一看唐仙转过头,齐刷刷地瞧了过来。就像几十根麻绳同时向她甩过来。
“看什么看?”
唐仙怒道,眼睛猛地一瞪。
她才不管什么通灵境、开门境上下有别,把看过来的目光通通瞪回去。
再一看,沈贤还瞧着自己。
刚想说你也别看了。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沈贤笑道:“你怎么还是这副臭脾气。”
“娘生的,”唐仙方才还压着火,这一下彻底着了,冷笑道:“你管得着么。”
说罢转过身去。
她讨厌沈贤用过去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沈贤看着她这副模样,倒着实有些久违的感觉。
他想和过去一样,用手捏捏她的脸蛋,说一句“好好说话。”
但到底忍住了,和声笑道:“你啊你……”
他原本站得离唐仙挺远,是自己三挪两挪,主动凑了过来。
事实上,来了西北之后,他就开始后悔了。
分手是他主动提的,但那是师命难违,大道之需,绝不是他心中所愿。
当时的情况是,在和唐仙确立感情之后,他的修行很快就陷入瓶颈。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也摸不清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
但师尊很坚定地认为是唐仙耽误了沈贤。
非常明显地暗示沈贤尽快摆脱这段关系。好几次,就要明着点出来了。
沈贤毕竟不是南秋赐。
没有像南秋赐一样宁肯背叛师门,也要与爱人待在一起的坚定信念。
再加上他有时也在怀疑究竟是不是唐仙阻碍了自己。
在几次彻夜未眠的挣扎过后,他终究还是和唐仙分了。
但后来的结果是,他至今还陷在修行的瓶颈之中,没有半点走出来的迹象。
“这多可笑啊。”
他望着唐仙的背影,心中一阵苦笑。
最近一段时间,他正在琢磨怎么能与唐仙回复到友善和谐相处的关系。
想来想去,【墩荒大比】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其实,两个人的相识就是因为沈贤在云隐宗宗内大比上的耀眼表现。
如果【墩荒大比】他也能……
想到这里,沈贤又想起自己和唐仙在宗内大比上初次相见的情形,心里一下子热络起来。
他忽然很想和唐仙说一句话。
憋了很久,酝酿了很久。
心里想的十分专注,想的时候心脏也在不停地狂跳。
以至于队伍不停的往前走,唐仙往前走,他自己往前走,他都没有发现。
等到他终于鼓起勇气,想说出口的时候。
猛地一抬头,才发现唐仙已经到了抽签箱的前面。
一脸紧张的神色,伸手往抽签的箱子里捞探着。
他刚刚酝酿好的勇气瞬间又散了去……
唐仙则完全没有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沈贤就能乱七八糟想了这么一堆。
她眼下的注意力,全在眼前这大红箱子里面。
她把手伸进箱子里面,才发现自己只能摸到靠上面一层。
心想那些种子队伍都是提前放进去的,顺序打乱了不好找规律。
但凡事都是苦中取乐,难中求好。最容易拿到的签多半都是坏签。
于是一踮脚尖,把胳膊伸得老长,往最里面找。
她这么一垫脚,整个人都趴在了抽签箱上,形样美丽又饱满的臀部显露无疑,叫沈贤看得心里一阵悸动。
而唐仙,花了很长时间,选来选去,才从箱子深处探到一个满意的符箓。
捏在手心,匆匆拿出来。
缓缓松开手掌一看,符箓上面写着一个【贰】。
意思就是二号种子。
她登时有些发蒙,赶忙抬头去看公告栏上的公示。
找到第二行,上面显示,二号种子正是降世营华山剑宗藏剑一的小队。
她两眼一黑,已经想骂娘了。
……
【烛谷】洞府内,不二沉识内海,仔细观察【烛二】右手掌上的空间密纹。
这道密纹他一边学习,一边绘制,经过半年的时间,密纹总算绘制成功。
而在此过程中,他对这道密纹也算是了若指掌,密纹中每一道纹路和变化发挥什么作用也一清二楚。
一开始绘制密纹的时候,因为绘制顺序的缘故,他一度要陷入困境。
好在受到蚩心的启发,摸到了震荡与空间法则的微渺联系。
所以,后来便用【圆明剑诀】引发共振的法门来探视密纹走向,果然逐个寻到了应有的顺序。
办法找到,继而整个密纹的绘制也只是时间关系了。
他内查识海,可见黑白卷轴上又多了几行小字,顶上面写着一个【震裂】二字。
想来就是密纹绘制成功之后,新得神通的名字。
将神识投入卷轴,领悟新得神通的情况,却是越看越喜。
兴奋之下,他试着与【烛二】沟通,对方却仍无丝毫反应。
便猜是因为这次密纹的绘制并没有带来空间大道上突破性领悟,【烛二】感应不到新的变化,所以无法反馈自己。
也说明自己在空间一道的探索到底还是任重而道远。
他倒是没有怎么失落。
因为新得的神通着实有些“可怕”。
他迫不及待想试验一下【震裂】的威能了。
趁着楚月在降世营观看抽签仪式,他飞快出了蛇洞,到了蛇谷的丛林中。
蛇洞洞口附近早就被楚月改成花园、田庄、农场,还在一棵大树上建了一座木屋。
日光照进谷中,这是一派悠闲宁静怡人的景致。
这风景他早就看惯了,已经不觉稀奇。
但近处的庄园、花园他是万万不敢损坏丝毫的,以免楚月勃然大怒。
说起来,他最近竟然多少有点害怕楚月。
这真是一件稀奇事。
起源是不久前有一次,不二对树中老伯所教口诀有了些许新的领悟,主要是从“云动水奔流,落鹤寻归路”这一句里悟到了什么。
为了试验领悟的效果,便在洞口附近,找了一处林子,试验红蓝二色利刃新得的威力。
试验的结果,当然是把整片林地毁于一旦。
然后,很快就看见楚月大发雷霆、满脸杀气的一幕。
现在想想那幅情景,他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想到这里,他连连摇头,钻入林中,一趟遁得远远的。
待出了楚月“保护林”的范围,才沉入识海,内探黑白帛书,催动【震裂】神通。
大把地法力注入黑白帛书内,便觉见帛书开始异样的震动。
紧跟着,他不由自主挥出一掌,掌心微微一震,一道难以察觉空间扭曲飞速闪过。
便只见好好的青天白日,大片林木毫无征兆地倒下,仿若一柄无形无色的巨型利刃从林间急速掠过。
“厉害了……”他轻轻喃道。
纵然是眼前这幅骇人场面的制造者,他也免不了满脸惊讶。
接着,便不由地感慨这半年来的突飞猛进。
不仅是这道空间密纹,连毕蜚身上的【易经】密纹绘制,这段时间也有很大的进展。
其实,如果按照过去的样子。
即使他吸纳灵气的速度提高很多,也不至于如此之快。
……
要感谢的,是蚩心带来的变化。
蚩心这个名字,是他后来得知的。
而变化始于半年前在翠湖山的意外。
意外发生的时候,他也是一片糊涂。
只知道强大的敌人追来了,自己命在旦夕,在急智之下,借助了自己早就在翠湖山布置的空间阵法中转点,才逃过一劫。
当时,蒙蒙沌沌的,全凭本能行事。
但清醒过来,才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有多么超乎常理。
而之后发生的事情,就更加不可思议了。
怎么说呢。
如果让他讲故事,他到现在都没有想好,如何才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又一丝不漏的把整件事情道出来。
一开始,他发现自己的神魂离了自己的躯壳,到了别人身上。
这已经是一件很稀罕的事了。
过去,他只听说过有人夺舍时,也许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情形,又绝不是夺舍可以形容的。
用旁人的目光注视自己,用旁人的手触摸自己,用旁人的念头揣测自己。
这固然是一件奇妙绝伦的事情。
但他更想让神魂尽快回到自己的身上。
蚩心的身体,令他太没有安全感了。
“怎么回去?”他问蚩心。
“我怎么知道。”蚩心回道。
他当然知道蚩心靠不住,于是自力更生,开始尝试各种可能让自己回去的办法。
比如,将识海中的神识通通驭出去。又或者,自己想方设法震荡神魂。
许多办法都用过了,却没能起到半点作用。
直到有一天,他照例晃动神魂的时候。
在某一瞬间,似乎撞上了什么。又或者挤压到了什么。
忽然眼前一黑,紧跟着,有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画面涌入自己的脑海中。
这些画面千奇百怪,大多都是他想都无法想到的光怪陆离。有的清晰深刻,有的模糊朦胧。
他甚至看见了在傀蜮谷中,那七个空间门洞的画面。
虽然只是一晃而过。这大大吊起了他的胃口,但因为画面太过短暂,一时间也瞧不出什么。
后来,时间推移,他才渐渐明白过来。
这些画面,多半是来自那白芒的记忆。
他忽然想到什么,回过头来仔细寻找,果然在记忆中寻到了一种神魂秘术。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神奇法术。
不仅帮助他安全回到了自己的肉躯。
还让他做到了一件他自以为世间绝没有旁人可以做到的事情——他竟然真真切切地变成了两个。
是的,两个魏不二。
多么不可思议。
方才在降世营广场上发生的事情,并不是魏不二整个人在转瞬间来到了烛谷。
而是在烛谷里和降世营广场上,真实存在了两个“他”。
一个“他”在应付西北军营的琐事。
另一个“他”躲在烛谷安心修习。
两边的魏不二各自忙碌的时候,在降世营广场上的魏不二在神魂里发出一个讯息。
烛谷里的魏不二感应到了讯息。
而后,再通过这种神魂秘术,实现了两个魏不二之间的一次【记忆同步】!
像这样,有两个身躯,都是自己。可以分别行动,分别思考,分别决策,然后随时又可以合并记忆……
这样诡异的情形,宏然修士界应该别无分号了。
然而,更加难以置信的事情,还会不断地到来。
就像堤坝溃开了一个口子,洪水就会源源不断地涌进来……
第三百四十章 崭新的魏不二与奇怪的魏不二
唐仙手里拿着抽到的符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来的。
沈贤好像跟她说了几句话,她也没有听清楚。
只是第一次觉得沈贤竟然能够这么烦人。以前真是想都没有过。
又一度怀疑这几乎逆天的倒霉运气,是不是就是因为沈贤站在自己身后。
一个小组只有一个出线名额,跟藏剑一分在一个组,也就意味着碾冰院小队已经告别淘汰赛了。
虽然从上届大比开始,唐仙就一直是藏剑一的铁杆支持者。
但真要和对方同组竞技,实在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倒霉到这个份儿上,她也懒得搭理沈贤。
满脸晦气又忐忑不安地回到了碾冰院小队中间。
姑娘们看见她的脸色,已经猜到可能是不太好的结果。
但等到唐仙把掌心摊开来,看到那醒目刺眼的贰,才知道情况到底有多差。
每个人的心头都往下沉,脸色一瞬间都不大好看。
“怎么抽的这么差?”
张眉原是最看重大比的,对唐仙的臭手气也是服气了,“这还怎么比?”
唐仙自己觉得自己都快没脸回来了,原先想好的把罪过都推在魏不二身上的念头,也瞬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对不起大家。”
说着,眼眶红扑扑的,似乎都要掉下眼泪了。
几个姑娘看见她可怜巴巴地样子,这才回过神。
刘明湘赶忙上去劝慰:“说不准,这也是命中注定来着,换谁抽也一样。”
楚月一直对大比不怎么上心,笑道:“没事,这不是挺好的,不用瞎折腾了。”
几个人好生劝了一顿,也是白劝,唐仙还是转不过弯儿来。
想着大家盼了多久的大比,就毁在自己的臭手上,真是后悔的要命。
听几个姑娘劝了半晌,才忽然发现没听见队长的声音。
一抬头,看见这货正看着自己没心没肺地怪笑呢。
唐仙这就不乐意了,心想我这么苦恼,还不是替你背锅了。可自己犯了错,也没法儿说什么。
只好恼着一张脸,问不二,“我拖累了队伍,请队长责罚。”
她当然知道魏不二不会责罚自己。只是对他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样子十分不爽,非要让他说点什么才好。
在唐仙的记忆里,魏不二原先好像也没有这么讨厌来着。
也就是这半年的光景,总觉得他渐渐开始没个正经样了。
“我在想,”魏不二笑道:“你是不是故意抽到藏剑一啊,说起来也难得一次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你……”唐仙眼看就要暴走了。
“走吧,”不二却挥了挥袖子,招呼众人离开,“还等什么?”
“去哪儿?”众姑娘问道。
“训练啊,”他笑了笑,“好歹也可以争个第二。”
虽然抽了下下签,但他的神情看起来,却根本没有半点失落。
更没有半点想责怪谁的意思,仿佛抽好抽坏跟他没关系,或者这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姑娘们微微楞了一下,他却已经走出几丈远。
“怎么跟没事人一样?真是叫人烦。”唐仙这样嘀咕着,但心里却似乎受了他的影响,把沉重担子卸了不少。
跟着众人,一并向队长行去。
魏不二眼见众姑娘不再谈论方才的话题,便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
回去的路上再不提此事,安然行了一路。唐仙因为他“无所谓的态度”渐渐好受许多。而其余几位姑娘,自然也不会多嘴了。
其实,对于不二而言。
对与这次大比还是相当重视的。
这半年来,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使用一次祸至心灵,已经陆续看到了许许多多的灾祸情景。
尤其是在人魔两族大战中,有避不开的大劫,有碾冰院小队全局覆灭的画面,他需要大笔【军功】去购置几样阵法,来做应对。
大比本身,竟还存在难以预料的风险。
而就在不久之后,还有一场灾劫等着自己。
更可怕的是,随着与蚩心记忆的融合,他心中一直以来在回避,在抵触,在不肯相信,在有意向别处引导的一件事,渐渐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好在经历了这么生生死死、灾灾难难,他已经有了虱子多不愁、债多了不痒的觉悟,有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智慧,有了大难临头、镇定自若的态度。
除此之外,他能够在危险和繁杂的处境中,保持现在这样举重若轻或者说轻描淡写的态度,与蚩心是大有干系的。
眼下这具身体,原本是属于蚩心的。
神魂是则以不二自己为主导。
但性格和心性上,却又受到了蚩心的一些影响。他后来渐渐知道,蚩心应该算是一个玩世不恭、嬉笑人间又有些情怀执念的角族人。
自两个人的灵魂和神魂开始缓慢相融开始后,他就会时不时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些恶作剧的念头,又或者经常会下意识说一句不无恶意的调侃。
好在他自己的意识到底牢牢控制着局面,这样“出格”的言行也只能偶尔出现,然后很快被遏制下去。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对蚩心过往经历的逐步了解,还有对自家意志的强烈自信,最近两三个月来,不二渐渐开始有所节制地放任蚩心的一些天性去主导一段时间和某件事务,将蚩心跳脱的思维和洒脱的性格体现在自己的言行中。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第一,他可以用另外一种思维方式去分析情况、解决问题。
第二,有一种整个世界全然改变的感觉,人的心情也变得不再沉重乏闷,心态改头换面,应对世间的艰险,也更加游刃有余。
唐仙显然由此受益了。
在融合适应的过程中,不二也渐渐知道蚩心本体就是【心魇族】角魔。
这一族角魔,在角族中也大大有名。虽然数量稀少,但却拥有许多玄妙神通。其中一样,便是可以随意幻化自己的身躯。
伪造成旁人,旁的种族,甚至旁的生灵。
只要对伪造对象足够了解,【心魇族】角魔就可以从内到外幻化成对方的模样,甚至连对方的血脉、神通、功法都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进行模仿。
这便怪不得角族人会选择蚩心来西北做内奸了。
如此一来,将蚩心本体幻化成自己的模样,处理繁杂事务,参研功法,而自己的本体留在【烛谷】内专心提升修为,就是一个大胆、离奇又绝妙无比的主意了。
离开降世营广场之后,不二果然带着姑娘们去了蛮荒较深处。
像这样的训练,半年来已经不知进行了多少回。众人早就轻车熟路。
但此刻又面临着全然不同的情形。
今日往前,姑娘们都满怀希望,干劲儿十足。
而今日抽签过后,大家想的是,无论如何努力,结果都是注定的,那还有什么可挣扎的。
一个个心不在焉,失误频出。
恰好这次训练的对手,是一只相当于通灵境修为的红斑影豹,攻击和挪动的速度奇怪。
就不免险象环生。
不二自然看得清眼前的情形,也看得清姑娘们的状态。
他没打算作什么振奋人心的讲演,说什么提振士气的话。
甚至,故意留手,眼睁睁地看着唐仙、张眉和刘明湘陷入险境。
等她们离死亡只剩一步,微毫之差的时候才出手。
姑娘们吓得脸色惨白,他却站在异兽的尸体上,没心没肺地微微笑着。
训练结束后,几人又回了云隐宗院子里。
因为大比的事,院子里有些热闹,不少弟子团在一起,讨论关于大比啊、抽签啊、各支小队大比前景啊之类的事情。
碾冰院小队被分到死亡之组的消息自然早就传了开来。
有不少师兄弟上来宽慰,当然也有上来故意起哄的。
若是以往,唐仙早就炸锅了。
但今天实在没心情搭理他们,更何况她还在惦念着自己的罪过,只对围观的男修们高喝了一声“滚!”
就有气无力地跟着众人回了院中院。
不二回了自己的屋子不久,兀自在琢磨一些事情,大抵便是如何应对将要到来的一些危机。
楚月却忽然从墙上的阵法中钻了出来。
“你怎么不去烛谷?”
她看了看不二,开口问道。
不二抬头,“想事情。”
楚月点了点头,原打算直接从另一侧墙壁的阵法中穿到烛谷,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下了脚步。
“你今天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
“你指的是?”
“训练的时候,你故意让大家陷入危险。”楚月顿了顿,回头看碾冰院的方向,“唐仙差一点就要……”
原来如此。不二明白过来,笑了笑,“这样的体验应该是绝无仅有的吧。”
楚月皱了皱眉头,“如果老是这样,早就该玩儿完了。”
不二见楚月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也不在吊儿郎当了,起身在屋子里踱步:“我想,离死亡最近的时候,往往是人最能领悟的时候。”
“每个人都会遇到挫折,怎么从挫折中站起来,才是顶要紧的事情。”说到这里,他脸上还是在微微笑着:“不过是抽了一次坏签,结果大家都跟霜打了茄子一样。我看是因为我来了西北之后,碾冰院的日子太顺了。您们都忘了怎么面对不顺。我这样做,自然是想给大伙当头敲敲醒棍。”
他有意让姑娘们在生与死的瞬间去体验、去领悟。他自己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
经过了几年的相处,他到底还是对碾冰院的姑娘们生出了一些类似念旧、呵护、守护的情怀。
这是他过去很少产生的情感。
因为西北的险恶和处境的艰难,他被依靠,被需要,被尊敬,被仰视,又被期待着。
实现了某种程度的自豪和满足感。
此外,在他亲手调教下,姑娘们一天天成长,进步,成熟,不仅仅是修为和战力的进步,还有如何在险境中生存的能力,击败困难的能力,等等。
修行本就是逆水行舟、逆流而上的事情。等她们把这种能力发扬光大,形成习惯,修行的瓶颈困难也会迎刃而解了。
在这样日渐养成的过程中,他不禁对姑娘们的未来怀抱期待了。时常想象她们究竟会成长成什么样子。
当然,除了楚月。对楚月,他是没有半点期待感的。
楚月这姑娘已经定型了。太冷静,太理智,太成熟。就像秋天树上的苹果,红通通、香喷喷,已经可以摘下来吃了。但也就没有种树、浇水、施肥,然后等着她从幼苗涨到大树,再结出果实的期待感了。
虽然他始终抱着期待,但要他想来,自己也总不可能永远站在身旁护着这些姑娘。
或者,总有自己也无法应对的困难。
而姑娘们经历了这样的领悟,想来又会对生存有了新的思考,在时常面临生死考验的西北,乃至在世事艰险的修士界,处境也会好上许多。
这才是他的目的。
当然,这也是放飞蚩心思维而升起的念头。
带有一点恶作剧的性质。
以他原本的性格绝不会轻易冒这样的风险。
“总之,我是为了大家好的。”他最后总结道。
楚月听了半天,面上没有半点波澜,奇怪地看了看魏不二:“我觉得你最近很有奇怪。”
“奇怪?怎么讲。”
“说不上来,”楚月瞧着他,上下打量,“总觉得你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跟刚来西北的时候不大一样了——邪气。而且,你在烛谷的洞府也安了阵法,不让我进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目光束成一道光,直射在不二身上,“该不是被人掉包了罢?”
“邪气?”不二气得好笑,“不要胡思乱想了。”
“成长,”他淡定地解释道,“成长,你懂么。世间这么险恶,我也得成长。至于烛谷的洞府,谁让你把我的洞府当成自己家里似的,没事瞎转悠。我修行要清净的。”
“我不喜欢你现在这样。”楚月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
兀自走到空间阵法处,一头扎了进去。
不二被她说得发愣,忽然想到,如果岁月见到现在这样的自己,还会不会和从前一样喜欢。
这是个谜。
如果是秀秀呢。
他忽然拉开胸前的衣襟,低头看了看胸口的蝴蝶纹身,自语道:“你呢?你觉得呢?”
他兀自发了一会儿呆,直到有人敲门,才恢复了清醒。
“进来。”
易萱走进门来:“你找我?”
不二这才想起了正事,方才他的确传音让易萱来找自己的。
便笑着点了点头。
“有什么事?”易萱颇有些警惕地问道。
“跟大比有关,”不二笑了笑:“我们抽了个坏签,想出线很困难。我想了想,你那头森林巨猿应该可以派上大用场,所以以后要对你单独训练了。”
……
“二位前辈找我?”
华山剑宗院外,藏剑一看着身前一男一女,身穿常元宗服饰的修士,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们是不动峰的人,”何晶晶笑道:“想请你帮个忙而已。”
最近非常忙,几乎没什么时间码字。两天也只写了1500多字,其他都是早晨四点半起来码出来的。刚刚才抽出时间,又校对了一遍,才敢发出来。抱歉!
第三百四十一章 残魂终归宿 东南我自来
蚩心,或者说,蚩心二号,正以虚灵体的姿态,藏在降世营云隐宗驻院的某个屋舍内。
这场反击,他已经酝酿了许久。
按照族中某位地尊的命令,他原本在很远的地方做一件涉及深远的大事,公主也在那里坐阵指挥。
但半年前开始,变故发生了。
他和本体的联系忽然中断,每日的记忆同步也无法进行。
只能隐约感觉到本体依然存在,但气息却驳杂起来。
试着向本体传递讯息,但却石沉大海。甚至有一日,本体忽然传来极其微弱的一缕讯息,似乎在暗示处境危险,叫他停止联络。
坐以待毙不是他的性格。于是他开始分析可能发生的事情。
在与本体最后一次同步记忆的时候,他知道本体正在谋划从一个名叫魏不二的通灵境修士手中夺取安神魂珠。
之后,他很快就与对方失去了联系。
他仔细感察分析,本体的肉身似乎还在,魂魄也未曾消失。
种种迹象表明,本体的魂魄多半已被旁人吞噬或者融合了。
而罪魁祸首很有可能就是魏不二。
对于极其擅长灵魂神通的本体而言,对付一个通灵境修士居然还出了这档子事,这让他感到十分蹊跷。
他当然不打算按照本体的意思,就此断绝联系。相反,还要千方百计夺回本体。
因为只有本体的魂魄才能梦到那些关于过去的奇怪的梦。
一旦本体魂魄消失,怪梦停止,也就意味着他始终坚持的、找回记忆的旅途彻底没有了方向和源泉。
如果不能知道自己的过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本体一直没有为自己起一个别的名字,目的也是在此罢。
想让自己觉得没有谁是本体,没有谁是分身。
大家同源而出,也为了同一个目标。
所以,趁着本体魂魄还没有彻底被吞噬,他也魂魄离体悄悄来到了西北。
在暗中潜伏了数日,摸清了对手的情况,摸清了本体的位置和处境。
他甚至与本体取得了一丝隐蔽的联系,互通有无,反复琢磨,精心安排,布下了一场几乎无解的死局。
如果计划成功,他不但能彻底夺回本体,还可以剿灭对方的神魂,并获得第二个分身——一个天赋神通非常不错的人族分身。虽然分身上限只有三个,但用在拥有双镇海兽的魏不二身上显然是值得的。
也许是在房间里待了太久,他不由自主地开始胡思乱想。
本体来西北卧底,也是那位地尊的意思。
但于自己而言,无论去西北,还是跟着公主在东南做事,真正的目的却是想看看能否在人族找回往昔的记忆。
在本体的梦中,曾经出现过一位令自己魂牵梦绕的人族女子。
两个人一起生活了许多年,感情很好,还诞下一子。
只是后来因为一场飞来横祸,结束了这一段生活。梦里面,人族女子为了救下他而牺牲了自己。
女子牺牲的时候,先是被腰斩,又被巨力击成了满天血肉齑粉。后来,他想安葬,却寻不到半点残片。
大概是当时的场面太血腥,太震撼。
本体曾反反复复梦到过那时的情景,又数次被自己惊恐、绝望的叫声喊醒。只可惜,梦中爱人的面庞却被一团薄雾笼罩,无法看得清楚。
但巧的是,来到西北之后,本体竟然在一个名叫易萱的云隐宗女修身上感受到了梦中爱人的气息。
还和对方建立了某种特殊关系。甚至将自己的身份也暴露给对方。
这让作为分身的他十分不理解。
这个易萱即便真的与自己曾经的爱人有某种干系,可她现在对此还一无所知。
谁能保证易萱不会向人族告发本体卧底的身份?
把自己陷入如此险境,又是何苦。
想到这里,他又不由想到了本体和分身的差别。
在施展分魂术将自己的魂魄一分为二的时候,本体有意把洒脱、冒险、玩世不恭的性格留给了自己,把冷静、镇定、理智的性格给了分身。
本体给出的解释是,分身要做的事情事关重大,不得有半点疏漏大意;而在西北做卧底,因为有幻化神通,自然十分安全,为了多打探一些情报,冒险一点是应该的。
但其实他知道,本体之所以将这些性格分离,仅仅是因为本体对这些死板无趣的性格十分厌恶。
这样一来,事情就有点奇怪了。
本体和分身虽然每日都在进行记忆同步,拥有了相同的记忆。但两个魂魄却在不同性格的影响下,拥有了不同的思维方式,甚至对彼此的做法有些相左的意见。
那么,这样的本体和分身究竟还是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已经不是一个人,自己为什么还要来到西北营救本体。
为什么不去拥有自己的崭新人生。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魂魄似被当头一棒击中,恍然有些明悟的感觉。
“吱”的一声,缓慢又刺耳的声音。
房间的门开了。
一个面容清秀的人族男修缓步走了进来,皱着眉头,眼神飘忽,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分身认得这人便是魏不二。他曾在本体的记忆中看过魏不二的模样。
这个时候,他不打算再联络本体,因为敌人近在咫尺。
两人之间的联络再隐蔽,也有很大的可能暴露。
当然,这不是一场没有准备的战役。
该商量的早已经商量好,剩下的就是严格按照计划去施行。
他看见魏不二走进了房门。
从对方的神情来看,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但他反倒有些紧张了,虽然是虚灵状态,竟然也生出了心头狂跳的感觉。
“吱”又一声,接着“砰”的一声,房门关了。
在关门的刹那,门后方一个圆形古怪、纹路复杂的阵法忽然亮起来。
紧接着,魏不二停下脚步。
其实,不止是停下脚步。
他整个人静止在原处,身上保持着行走到一半的姿势,神情和眼神也已凝固在瞬间。
微小局部的时间静止。这是分身的他所具有的最实用的技能,也是他敢到西北夺回本体的最大依仗。
当初夺取这具分身的肉躯时,也就是看中了对方控制时间的能力。
便在此时,一团虚灵体艰难地从魏不二头顶钻出来。
像一团温温蕴蕴的白雾。
似乎承受了巨大的撕扯之力,白雾呈现出被明显拖拽的形态。
一头挣扎到很远处,另一头则紧紧连载头骨内。
既然出现了神魂撕扯的现象,也证明对方的魂元和本体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融合到一起,时间法则因此失去了对魏不二神魂的效果。
不过,这已经足够。
静止的瞬间十分短暂,他必须尽快行动。
门后的阵法射出一道密密麻麻的光网,将魏不二头顶的白雾整个包裹住,用力地往外拖拽。
时间静止也无法抵消神魂撕扯的剧痛。
魏不二脸上渐渐出现狰狞恐惧的神情。
见此情形,他的魂魄瞬间出动,化作锋利单薄的切片。
冲着魏不二的头颅方向猛地削去。
就在此时,却忽然发现对方的手指诡异地在指向了某处。
顺着手指的方向瞧去,才发现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动态画面。
“圆光术?”他脑子里忽然蹦出这个点头,在与本体暗中交流的时候,曾提起对方似乎精通这种人族道家的玄妙术法。
画面里到处都是参天的古木,把日光遮得不见丝毫,古木下面却是成片巨大灌木,应该是在蛮荒森林之中。
另一个魏不二,带着易萱,还有一头森林巨猿,正在与一头通体黑色的虎类异兽战斗。
战场中央,森林巨猿与黑虎揪扯在了一处,惊人的法力波动在肆意挥散,落叶残枝像雨点般洒落。
有一株巨木忽然倒在了地面之上,溅起了大片的灰尘雾霾。
黑虎与巨猿在一片混沌中撞击,撕扯,灰尘被冲击波极速卷动,就好像森林中刮起了混乱的沙尘暴。
而在战场之外,风暴外面,一道红蓝色的利刃忽然悬在易萱头顶。
利刃尖锐的刃口已经微微倾斜下来,直指易萱脖颈的方向。
杀气暴涨。
易萱也察觉到了。
忽然紧张地抬起头,满脸惊恐地往上瞧去,一道红蓝二色利刃夹带着狠厉的杀气斩向了她。
只差毫厘。
……
分身的蚩心只稍稍停了一瞬。
旋即又冷静下来。
义无反顾冲着魏不二的脑袋撞去,锋利的刃口已经沾上了对方神魂。
这根本是不需要犹豫的选择。
切割的剧痛显然比撕扯更加剧烈,魏不二的表情已经扭曲到极致。
“成了!”他心中喜极,正要乘胜追击。
但下一瞬,对方的神魂却猛地收了回去。仿佛神魂间的撕扯之力戛然而止。
“糟糕!”
他连忙停了下来。
正在错愕间,忽然收到了本体终止行动的讯号。
稍稍愣了以下,又立时明白了什么。
“混蛋!”他心中怒吼一声,“早知道如此,我绝不会过来!”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时间静止马上结束,再不撤离就要永远留在这里。
他闪电一般地往门外钻去。
刚出了门,却立时吃了一惊。
“中计了!”
竟是发现门口悬空浮着一柄散着红芒的簪子。
在他现身的瞬间,簪子便射出一道圆形光柱将他罩在其中。
“不!”他心里怒喊一声,带着不甘和愤怒的情绪。
但紧跟着,所有的思绪飘散了。
魂魄也彻底消失在圆形光柱内。
……
屋内。
魏不二解除了静止的状态。
他晃了晃僵硬的脖子,转身,正要出门看看。
忽然听到了蚩心孱弱又嘲讽的笑声:
“这么说来,你早就知道了?”
不二却不回答他,满脸肃色往门外走去,眼睛瞧向浮在门外的簪子上。
又顺着簪子发出的光柱往下看,光柱内已是空空如也。
“别这么紧张,”蚩心嘿嘿笑了一声,虽然声音很虚弱,但求知欲却很强,“我只是想知道,你如何探查到我隐瞒的记忆,如何知道我和分身暗中联络的事情,又是怎么瞒着我把易萱骗到别处,偷偷布置了这次陷阱。”
“没必要知道了。”魏不二面无表情地说道。他脸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样的神情。
“有意思,”蚩心注意到了他的变化,“你这半年来,故意释放我的性格,说一些吊儿郎当的话,做一些不靠谱的事,只是用来麻痹我的警惕?”
不二伸手收回了簪子,李云憬的赏赐总算派上了大用处。
蚩心这一句问话,倒是引起了他回答的兴致,“倒也不全是,用你的思维方式去思考,总会有些意外收获。”
他顿了下,仔细思考后,又道:“我想,以后偶尔运用这种思维方式也不错。”
“和你融合之后,我也了解了你过去的一些记忆,”蚩心嘿笑一声,语气内忽然饱含嘲讽,“沦落到使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我真是为你感到悲哀。”
收回簪子之后,不二就返回了屋内。
蚩心的最后一句话,叫他的神情稍稍有所触动。
但事关生死存亡,他的抉择其实没有丝毫犹疑的。这也是他在大风大浪中活到现在的不二法门。
少许,又回道:“我只会为死人悲哀。”
今日的险境早就在祸至心灵幻境中有所征兆。
瞒着蚩心布置陷阱也是很早就着手的计划,只不过两个人现在神魂融合在一起,要瞒天过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不免暗自庆幸蚩心选择了退缩。
否则,到了危急时刻。
他真不知自己是否能对易萱狠下杀手。
他一边想着,一边开始催动神魂秘术。
识海开始渐渐发热、沸腾,隐藏在神魂深处的丝状白芒被逼迫出来,又一点点融化掉。
想来这也是痛到极点的事情,蚩心虚弱又飘渺的惨叫声在神魂深处飘荡开来。
事实上,不二不久之前已然具备了将蚩心从自己神魂中抹除的能力。
一直隐忍到今日,目的也就是将对方的分身引诱过来。
“你先别急着抹除我,”蚩心忽然挣扎着开口道,他的声音只剩极其残弱的一缕,似乎在提示魏不二他已经毫无危险,“有一个关于你身世的秘密,想不想知道?”
“想。”不二答道。
下一刻,他却将秘术催动到极致。
蚩心觉得自己的灵体像火山口的岩石被滚烫熔浆极快地化掉。
最后时刻,脑袋里嗡的一下。
浮现出不知多少万年前,爱人变成血肉齑粉的画面。
知道此时,才终于看清了爱人的面庞。
总算还清了。他最后一个念头想到。
……
蛮荒森林中。
红蓝二色利刃擦着易萱的头顶而过,冰冷的寒气蚀体,叫她浑身发抖,肌肉紧绷。
受了这样的惊吓,她不免满脸怒气的瞧向魏不二。
“干什么!”
“多留意场外的情况,”魏不二直视她的双目,镇定回道,“危险随时有可能到来。”
就在此时,黑色巨虎忽然倒在地上。
肉躯被诡异地被分成了前后两截。
森林巨猿大吼一声,很快扑了上去,两只手各举起半截尸体,在空中疯狂地舞动,喷涌的鲜血从尸体截面撒出来,把战场上的灰尘染得通红。
易萱怔怔看着巨猿手中的尸体。
心里忽然传来一阵猛烈的悸动。
仿佛胸口被巨锤猛地砸中。
她猛地抬起头,往降世营方向瞧去
却只能看见茫茫无尽的巨大林木。
不知为什么,泪水从眼眶里滑落下来。
……
云隐宗自家屋内,不二彻底消融了蚩心的残魂,终于感察到在遥远的东南方,蚩心第二俱分身所在的位置。
他旋即催动秘术,复杂的异族咒语在脑中徘徊,一缕分魂经过剧烈的撕痛,彻底与主体分离,旋即像在瞬间穿越了千万里长路,到达遥远的东南方。
在睁眼时,他看着眼前的情形,不禁愕然了……
昨晚通宵码字,今天又忙一天,我的内心是崩溃的……
抱歉,更新推迟到明天早晨
加班赶材料,头昏脑胀,状态很不好,抱歉抱歉!
关于手予最近情况的说明和一张万分抱歉的请假条
前不久手予已经说过,因为岗位调整,两三个星期前我到了一个更加繁忙的岗位。
虽然去之前做好了心里准备,但还是没有想到工作量会大到这么可怕的情况。
这两个星期,天天加班,几乎没有正常的休息。
国家又召开了一次跨时代的重要会议,从我们的岗位而言,工作量进一步加大,已经连续两天近乎通宵加班写材料了。
今天晚上又接到三个新的文字材料,明天就要上交。晚上可能又要通宵。
所以,我最近根本时间码字。
从我而言,在小说创作上还是比较顺利的,镇魂塔剧情和大比剧情将要同时开启,这一阶段的细刚已经拟好,等双线剧情结束后,就将进入人族与角魔的全面战役(大纲有待细化),不存在卡文的情况。
而我主观上也没有半点在码字上偷懒的想法和行为,我所有的空闲时间全部投入了不二大道的创作。
但工作实在太忙了,这样的状态下,一来无法保持过去的更新量,二来很有可能影响写作质量。
所以,最近一段时间,想和书友们请个假,暂时减慢更新速度,变为三到四天更新一章。
等最忙的时间过去,我再恢复到两天一更的频率。
说实话,我最近的身体很有些吃不消了,明显感觉到每天都是头昏脑涨的。
万分抱歉,万分抱歉!
第三百四十三章 沧桑数万年 终到今朝
一身白衣如雪的陆盈缓步走出自己常年居住的阁楼,站在驱魔峰一处兀然凸起的峭崖上遥望起源森林的茫茫绿海。
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恐怕永远没有人知道。
(一)
大名鼎鼎的镇魂塔,自它的第一座分塔——镇魔塔,被宏然界中古时期的修士建起来,至少已有五十多万年的历史了。
五十多万年。
就算是悟道境这样理论上没有寿元限制的存在,也在五千年一大天劫、三千年一小天劫的洗刷下,死了不知多少茬。
五十多万年的风吹雨打、日晒雨淋。
岁月的浩瀚力量在镇魔塔最外层的墙壁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墙壁的颜色早就斑驳得像写着历史悠久四个字。
风和雨的侵蚀更在墙上咬下许多年轮流转的证据。
但塔身却稳稳地屹立不倒,塔内的的阵法亘古永恒。
建塔的时候,距离几个超级宗门开辟此界已经很有一段时间了;儒家超级宗门【周宫】还没有被常元宗灭门。
当时建立镇魔塔,是为了关押中古时期还在宏然界肆虐的古魔一族。
与现今走了魔道的魔修邪修远远不同,古魔一族从血缘的根子上传承了血腥暴戾、残忍无道、嗜血疯狂。
他们在诸千界面都曾肆无忌惮地疯狂过,最终惹怒了不可抗拒的存在,也为自己引来了灭顶之灾。
但那段血腥的历史,永远镌刻在了诸千界面演化发展的纪念碑上。
诸千界面中还有从中古时期活到现在的大能,对古魔肆虐的疯狂情景,以及亿万万生灵灭绝的惨状还心有余悸。
即便是现在,镇魔塔里的古魔竟然还有几个顽强不屈地活着的。
但想来在法华寺大能布置的顶级佛门阵法的度化下,也撑不了几万年了。
在镇魔塔之后,其余三座分塔——镇妖塔,镇邪塔和镇角塔,也陆陆续续、浩浩荡荡地建了起来。
每一个分塔的建立成形,都与宏然界浩荡悠久又厚重的历史密不可分。
三十万年前蛮荒凶兽的暴动;
十万年前万山妖族的崛起;
三万年前外海魔修与邪修之灾。
还有这期间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灾难。
这些苍老的塔也见证了宏然修士走过数万年的风霜雨雪,迎来和战胜无数强大的敌人,却始终屹立不倒的壮丽史诗。
也正因如此,近几千年来,在面对眼前的来犯之敌——角族人的时候,人族修士始终抱定了必胜的信念和斗志。
迎接他们,面对他们,战胜他们,消灭或者赶走他们。
就像过去五十万年,宏然修士一直在做的事情。
……
倘有修士飞到万丈高空往下望,可以看到四座塔坐落的位置连起来,好像一个以东西南北为四角正方形。
彼此相隔在百余里之间。塔的四周是茂密的,绵延不绝的【起源森林】。
因为在大陆东南方,并且离海边不算太远,森林一年四季常绿。
雨季漫长,空气湿润,绿海无边。
即便时常看不见太阳,景色也是非常不错的。
如果要辨别方位的话,镇邪塔在东面,镇角塔在西面,镇魔塔在南面,镇妖塔在北面。
这个布局就有些意思了。
镇邪塔里关押的有人族的叛徒,还有一些犯下大错的修士。
但最多的却是走入魔道的邪修、魔修。
他们的大本营就在东海。
镇角塔朝西,西北方是角族大营。
镇妖塔朝北,北方是妖族领地。当然,里面也关了几只暴戾的凶兽。
这么说来,曾经肆虐在宏然界的古魔应该就在南方活动了。
可惜的是,从那个年代留传下来的考证文献已经寥寥无几。
四座分塔的正中央有一座孤独耸立的,名叫驱魔的千丈山峰,山峰里有灵气浓郁的六阶五行灵脉,用来给镇守在这里的悟道境修士修行。
四座分塔各自布置了高阶大阵,阵法又彼此紧密关联,汇集一处成为一个四位一体的综合大阵。
大阵的核心就在驱魔峰上,驱动大阵的灵力便有山中的六阶灵脉提供。
平常运转的时候,消耗的灵气并不多。
当动用大阵的诸多威能时,便要靠六阶灵脉的浓郁灵气了。
最开始的时候,镇魂塔是由最初开辟此界的四大宗门一起负责镇守——四座分塔,正好一家一个。
不过,自从周宫覆灭,常元宗就承担起两座分塔的镇守任务。
也渐渐在此界独自称霸了。
对于常元宗而言,历任宗主和长老会似乎都觉得镇守镇魂塔,是常元宗在此界的地位和象征——维护此界和平的霸主。
而法华寺和兽人塔,也逐渐不大愿意再派悟道境修士去镇守。
因为只有一个六阶灵脉。
和常元宗的修士去轮抢,没什么意思,也争不过。
更何况灵脉还要供大阵运转。
往后又经历了许多变故。
总之,到了今天,在驱魔峰上常年驻扎的悟道境镇守只有常元宗的两位。
一个是执法堂的刑南路,另一个是密堂的陆盈。
密堂和执法堂在常元宗都是持着中立态度,既不靠向望鸽,也不偏重伏鹰——两个人在立场上没有冲突,合作起来也不会产生矛盾。
于是,一老一少,一男一女,成为了镇魂塔内高不可攀的存在。
刑南路和陆盈再往下,每个塔还有两个天人境的塔主看着。塔主下面又有地桥境的层主,再往下是通灵境的小队长。
等级严格又分明的体系。
除了驱魔峰,镇魂塔域内还零散分布着一些四阶、三阶、二阶灵脉,像散落的珍珠洒在沙滩上一般的摆布着。
而常元宗在镇魂塔镇守的弟子就有序地安排在这些灵脉中。
修行和值守两不耽误。
在靠近镇角塔的一片森林里,有一座无名矮山。
山中有二阶灵脉,灵脉上有镇角塔修士的洞府、练功房、宿房等等。
故事从这里开始。
(二)
这是镇魂塔存在数十万年来,又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
阳光从雕花的柳木窗口斜着照下来。温暖的画面。
照在镇角塔的通灵境守卫修士——张晓山的脸上,暖洋洋的一片。
于是,张晓山从睡梦中醒来,半眯着睁开眼睛。
“好日子啊。”他心里想到。
有阳光就很不错。
阴雨连绵的日子真是受够了。
“道场!”
他喃了一声,忽然想到今天有陆盈老祖的授业道场,心情一下子开朗许多。
猛地坐了起来,几步走出宿房,走到隔壁咚咚咚重重敲了几下。
“谁啊?”里面传来了怨气冲天的声音:“能叫人好好睡觉么?”
说完,门却打开了,走出门的是一个衣衫不整、睁不开眼,满脸写着懈怠惫懒的男子。
如果这人愿意把眼睛睁大一点,想来还是有些英俊的。
“都什么时候了?”张晓山看着眼前的男子,一脸不满地说道,“今晚轮到我们值守,早些起来准备罢。”
这个惫懒男子名叫陆凡,通灵境中期。
陆凡是约莫五年前来到镇魂塔的,作为密堂陆家的嫡系子弟,修为不差,出身又好,但现在却只是一个副队长,协助张晓山值守,可以说混的很差了。
也可见他惫懒的不止是模样,修行和值守也多半没有太当回事的。
“值守任务?”
陆凡听了,先是两眼瞪大,楞了一下,“太早了吧?”
转而就明白过来:“你小子,分明是等不及要去陆老祖的道场!”
他嘿嘿干笑了两声,冲着张晓山挤眉弄眼,“好样的!连老祖的主意都敢打,有道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想泡老祖的渣滓不是好炮灰……”
话说到一半,张晓锋吓得脸色刷白,连忙把他的嘴堵住:“你疯了?快闭嘴……”
“你敢想就不敢让别人说啦?”陆凡的嘴虽然被堵上了,但还是在咕咕噜噜嘟囔着,“你也不想想老祖的镇海兽是什么——六耳猕猴,她什么不知道?”
张晓山放开他的嘴,叹了口气:“镇魂塔里仰慕老祖的人多了,也不多我一个。我们心里想想就罢了,嘴上说出来,可就是大不敬了。”
“怕什么?老祖也是从开门境弟子修上去的……”
张晓山不等陆凡说完,就把他从房间拉出来,两个人一起往外走。
其实,张晓山心里是有些奇怪的。
传说中,陆盈老祖的镇海兽是六耳猕猴,走的是忘情全知大道,自然于万事万物是无所不知的。
但在镇魂塔的地界内,有许许多多像自己一样的弟子仰慕着她。甚至,有人会在私下里肖想痴语。
更可怕的是,他还听说有胆大妄为的弟子,私下里曾对着老祖的画像——“弄拂尘”。
事情令人发指到这样的地步,却从来没有见过老祖明里暗里惩戒哪个人。
弄拂尘的家伙也还好端端地活着,活奔乱跳。
这究竟是老祖不屑于理会,还是传说中的全知神通并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
作为陆盈老祖的仰慕者之一,他总是忍不住去猜测。
毕竟,到了陆盈这样尊贵又深不可测的境界,很难想象她会容忍旁人猥亵自己——哪怕只是对着画像。
想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在对陆盈不敬,连忙摇了摇头,把思绪打断。
现在去讲课的道场的确是早了一些,但多半能占到一个靠前的位置。
他当然要争取一下。
走到门外,便是镇角塔一带的风景。
这里原先只是单调的老桐树林,绿悠悠的一片。
几年前,林子里的草皮上渐渐长起一些不知名的小黄花,零零碎碎,嫩黄嫩黄,很讨人喜欢。
张晓山停在了这里,有些发呆地瞧着眼前的风景。
陆凡拍了拍他的肩膀,嘿笑道:“怎么,又觉得有问题。”
语气里满是揶揄。
张晓山无奈地笑了笑。
对于来历不明的小黄花,他一开始就心起疑惑,专门调查过。
对照一些植物鉴书,查出有两种植物在外形上与这些小黄花类似。
一种是再普通不过的野生花。
另一种就比较惊悚了。来自东海的魔芋花,据说是天生可以滋生魔气的。如果数量多了,甚至可以将土壤改变成魔土——一种非常适合魔修生活和修炼的土壤。
查到这个之后,他当然吓了一跳。
很快去采集了许多黄花标本测试。但结果显然是虚惊一场,这些黄花没有半点魔气。
后来,他在密堂的顶头上司告诉他,是起源森林里新进飞来的一些望乡鸟的粪便中带了这些小黄花的种子。
鸟儿的粪便落到地上,小黄花就在土里长出来了。
刚开始,和张晓山一样起疑心的有不少人,但调查结果出来之后,大家都渐渐忘了这件事。
对草地上自然生长的小黄花也没了刨根问底的兴致。
倒是因为黄花的出现,让起源森林的风景越来越好。很多人都这样想。
独独张晓山觉得,这些花总归有些邪门,看见花的模样总是有些心里别扭。
至于这些望乡鸟怎么会突然出现。
有人曾考究,上万年前,这里曾生活着一群望乡鸟。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当时看守镇魂塔的修士赶走了。
时隔万年之久,它们再度归来。
不愧被唤作望乡鸟啊。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树上,一只拥有漂亮的黄色羽毛的望乡鸟站在树梢上望着自己。眼神里透着阴沉沉的光。
他忽然觉得浑身一阵寒意,一伸手,射出一道法力,正要将它卷在自己的手中。
“走罢,一只破鸟有什么好玩的?”
陆凡却一把拉着他往道场的方向去了。
就在这一瞬间,那只望乡鸟儿挥了挥翅膀,一趟儿飞得没影儿了。
张晓山也只好放弃刚才突起的念头。
(三)
张晓山和陆凡走了不远,就碰见几个身穿执法堂衣饰的开门境弟子,冲着二人恭敬行礼。
张晓山点了点头。心想自己一个外门外姓、资质平平的弟子,能混到密堂在镇角塔的小队长,已然很不容易了。
几位弟子行过礼后,便往南走。
“等等!”
张晓山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连忙将他们叫住:“如果我没记错,你们都是镇妖塔的人,去镇魔塔做什么?”
几个人连忙停下了,脸上都有些意外的神色,其中一个说道:“去找人。”
“找谁?”
“镇魔塔的刑顶前辈。”
“找他做什么?”
“昨晚值夜的时候,我们几个小队发现了几个可疑身影。费了很大劲儿,将他们包围住……”
“然后呢?”
“可惜还是叫他们跑了。有一个人似乎使用了超乎能力范围之外的法术,被反噬了,连渣子都不剩。其余几个人不知所踪……”
“被逃脱了?你们有几只小队?”
“十来只。”
“这样也叫敌人逃走了?”张晓山有些吃惊。
“我们队长猜测,很有可能是用某种空间神通逃脱了。”
“那找刑顶做什么?”
张晓山饶了半天,到底还是绕回来了。
“虽然现场没有敌人的踪迹,但我们怀疑被法术反噬的修士还是残留了一些气息,所以……”
“所以,你们想让刑顶队长检测一下对方的来头?”
“是的。”
“这件事往上报了没有?”张晓山眉头一皱,忽然问道。
几个弟子都闭住嘴,不说话了。
他们的表现也证明,昨晚发生的事情,肯定没有按照规定的程序,向上逐级呈报。
想想也是,十多只小队抓几个人,结果还被对方跑了。
这种事情报上去,是要被骂成窝囊废的。说不定还要影响未来功绩点的评价。
几只小队合起伙来,漏报瞒报是最划算的选择。
这样的事情,自张晓山被安排在镇魂塔执差以后,没少见过的。
“对这些事情,陆盈老祖到底知不知道?”他忍不住又在怀疑。
算了,陆盈知不知道,他也管不着。
但眼下的事情,他是非常看不惯的。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拖着不报?假如这些人是古魔的余孽,角族的奸细……”
“好了,别说了。”他刚说到一半,就被陆凡拽着胳膊拉走了,“你管得宽不宽?”
就在陆凡劝阻的时候,几个开门境弟子如释重负,匆匆忙忙一起溜走了。
张晓山还要说些什么,却被陆凡拦住了,“你啊你,你当自己是执法队呢,还是纠察队的?这几个人也不是你手下的,凭啥把他们拦住……”
“就算是那几个小队真的瞒报不报,跟你有什么关系?又何必得罪执法堂的人?有什么好处?更何况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旁人定会这样想——你现在不过是个小队长,就这样喜好查事,往后若是做了层主,那还得了么?还有底下人的好活头么?明里暗里肯定要给你下绊子,你还混个屁啊……”
张晓山原本打算亲自去上报此事来着,被他念叨了一顿,也只好放弃了。
却不知这一弃,竟然弃成了天大的乱子。这是后话。
他想了想,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又说道:“不止是昨晚的事情。你不觉得这几个人有些奇怪么?”
“怎么?”
“说是要去请刑顶,一个人去不就好了?怎么几个人组团一起走呢?”
“这个嘛……”陆凡挠了挠头,对于这个问题,他也有些不知该如何解答了。
“我们要不要再把他们叫住问一问?”
“算了吧,”陆凡看了看已经走远的几个人的背影,实在有些犯懒,“说不定,这样表示隆重和礼仪呢。毕竟是小队长请小队长,还是有事相求。自己不去也就罢了,只派一个开门境弟子,难免显得有些单薄吧?”
“那里有那么多队长,为什么不安排一个去邀请?或者,不是有信符么,这些队长亲自写封信不就好了?”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啊?”陆凡无奈道:“这样活着不累么?”
张晓山却道:“我们要不要去出事的地方看看?顺便问问那些队长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凡真是服了他,劝到这种地步,对方竟然还在想着惹是生非。要知道,他可是最讨厌麻烦的人。
“走罢,你再去别处瞎耽误功法,你的陆老祖的道场就该人满为患了……”
于是,他硬生生地把张晓山拉走了。
(四)
往道场遁行的路上,一路都是一样的风景。
无尽的林木和零零散散的小黄花。
这些小黄花原来只在镇角塔一带来着,没有想到渐渐开得到处都是了。
张晓山随手采了一朵,一边行路,一边拿在手中仔细观察——还是普普通通的模样。
“还不死心啊?”陆凡啧啧摇了摇头,笑道,“老实说,我觉得你有受迫害妄想症之类的。要不然疑心怎么会这么重。”
“或许吧,”张晓山苦笑,“我总觉得有人在暗中布划着什么,也许不久之后就有大事发生。”
“果然如此,”陆凡用奇怪地眼神打量着她:“不过,你的疾风鼠兔又不是感知类或命运类的镇海兽……”
“你大概不了解疾风鼠兔罢,”张晓山说道,“这种生长在高原的异兽,没有什么强悍的战斗本领,但警觉性总是很高的。”
“那倒也是,”陆凡想了想,回道:“按照修士界的说法,每一个修士天生所带的镇海兽,多半与人的天性有关,又在后天成长的过程中对修士的性格和思想有所影响。你大概天生就敏感的很,后天又被这疾风鼠兔影响了……”
他说着,伸了一个懒腰,百无聊赖地看了看四周,“我倒是希望镇魂塔真的能发生点什么,要不然这日子过得太无聊了。”
“发生点什么?”
“是啊,”陆凡所说的话,展示了他潜在心底的冒险和寻求刺激的意识,“你想想啊,这四座分塔里压的都是何等可怕的存在?要是这里能出点事,那就了不得了——”
他开始掰着手指说起来,“中古时期的古魔,据说有什么无面魔、伏地魔、五阴魔、烦恼魔、极天魔,现在早就绝迹了,”
“传说中的悟道境邪修——好像五阴散人和欲姑就在镇邪塔里面,”
“上古的凶兽,有人说九婴和穷奇被压在镇妖塔呢……”
“要是这些凶魔恶兽逃出来了,”张晓山接上了他的话,“我们的小命也要玩儿完了吧。”
“那可未必,”陆凡摇了摇头:“这些凶神恶煞大多都变成虚灵体了吧,又被大阵消磨了这么多年,本领多半不剩什么了……我们有陆盈和邢南路两位悟道境老祖镇场,再加上威能恐怖的四塔大阵,就算这些怪物一起跑出来了,也未必能逃出去几个……这倒是有些遗憾。”
张晓山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心里有些不以为意——真的是两位悟道境老祖么,邢南路太老了,悟道境的大天劫一次比一次厉害,据听闻邢南路不久将至的下一次天劫多半要过不去了。
这样一来,他肯定要把全部的心思放在如何熬过下次天劫上,镇魂塔真正可以依靠的便是陆盈一个人。
但陆盈……陆盈老祖的状况,张晓山总觉得有些怪异来着。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他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你说老祖宗们把这些吓人的东西压在塔下干什么?能消灭就彻底消灭了呗,万一哪一天跑出来了……”
“当然是消灭了省事。”关于这件事,陆凡倒是知道一些底细的,”但这里面有的是本领滔天,修为大到你难以想象的大凶神,就算被阵法困住了,肉躯魂魄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彻底毁灭的。”
“就是这个缘故?”张晓山皱着眉头问道:“塔里面大多数的罪徒都是可以消灭的罢?”
陆凡回头怪笑道,“当然,还有更重要的缘故,本宗为什么要把镇魂塔守卫的职责揽下来?营生不是白做的——你想想,这些妖魔鬼怪都是几千年几万年修炼出来的怪物,就算是死了,身体和魂魄都是稀有的宝贝,让它们白白浪费掉,不是有些可惜了么……”
他说到这里,就停下来了。
“到底用作什么了?你倒是把话说完。”
陆凡嘿笑道,“你还是少知道一点比较好。”
(五)
出了无名山,两个人就遁在半空往道场去,越到巨树高头,举目四望,四座高塔像四座傲然耸立的山峰。
中间的驱魔峰更是巍峨壮丽、高耸入云,像震慑镇魂四塔的定海神针。
又像神界巨人从云端戳下来的巨大手指,将宏然界的大地稳稳按在地面上。
这样的风景即使看过无数遍,也都会觉得震撼无比。
讲课的道场就设在离驱魔山不远的大殿里。
往道场走的过程,驱魔山在视野中占据的比重越来越大。渐渐都要遮天蔽日了。
他们看见不少修士从四面八方往驱魔山去,就好像是去朝圣。但实际上自然是去参加道场的。想来,今日镇魂塔所有没有值守任务的修士都要来到这里的。
而距离道场还有一段时间,就有这么多人等不急入场,也可见陆盈的魅力。
事实上,在镇魂塔内,大多数人知道陆盈走的是忘情全知大道。
忘情,忘情。太上忘情。
按照道家的解释,忘情不是没有情,而是有情,但却可以不为情感所动,得情忘情,超然于世。
十有八九的人听得懂这句话,但十有八九的人无法理解这样的境界。
但陆盈既然选择了忘情大道,想必就与别的男人扯不上干系。
这样注定孤独一生的人,最适合混迹在修士界最底层的低阶修士去肖想了。
美而独,脱俗又忘情,又仿佛有一段传奇的故事。
倘若这要高绝在上的女子,臣服与自己的足下,这是何等的快感。
张晓山想到这里,连忙摇了摇头。
“我与那些人当然是不同的。”他这样想到。
再抬头的时候,已经到了做道场的大殿。
恢弘的气势便不必多说了。人来人往,也是肯定的。
两个人连忙往前排的位置挤,但不必抱乐观的情绪,因为前面早就人满为患了。
陆凡一边在人群里钻着,一边冲着张晓山笑道:“看,多亏我拦着你。倘使再晚一些,叫你去找那几人的麻烦,道场开始的时候,恐怕我们只能做到大门外面了。”
张晓山苦笑:“碰到那几个人,还有稀奇古怪的事,叫我到现在心绪都有些不宁,说不定待会儿要耽误待会儿聆听道场了。如果不是你睡懒觉,我早就到来了这里,不会遇上那几个人,还能占到一个好位置。”
陆凡好笑道:“好么,倒怨到我头上来了。”
两个人好不容易寻到一处连在一起的空座。
还没安定下来,忽然听到有人说:“哦,是你们两个。”
两个人听着声音十分耳熟,回头一看,身旁坐着一个神色有些落寞的中年修士,中年人身旁又坐着一个样貌秀美的女子,也一并朝两个人瞧过来。
“层主?”张晓山便与他打招呼。
中年人点了点头。
对于眼前的中年人,张晓山当然熟悉。
正是他与陆凡的顶头上司,负责镇角塔顶层守卫的陆家分支子弟陆明羽。小黄花和望乡鸟的故事,便是陆明羽告诉他的。
“层主也来听讲?”他想了想,这样问道。
“你这不是废话么?”没等陆明羽回答,陆凡就抢着说道:“不来听讲还能干什么。”
张晓山无奈地瞧了陆凡一眼。他当然知道来道场该干什么。
但陆明羽来道场就有些奇怪了。以过去的表现来看,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埋头修行,或者干些别的什么,很少来道场听讲。
陆明羽面无表情回道:“我记得今天晚上是你们两个轮值罢?”
“是的”
“我晚上回去查岗。”
张晓山有点无语。查岗的事,如果提前说出来,还有意义么。他不明白这句话的用意。
再看陆明羽的时候,对方已经转过头,瞧向道场中央的大讲台——讲台上有一张简单的方桌,不久之后陆盈就会在方桌后面开始讲道。配合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这倒是有点像凡人里评书人讲故事的场面。
张晓山看了方桌,又用余光去瞧陆明羽,也不知怎么,对方虽然是很认真地在往前看,张晓山却分明从他的神色中感觉到一些很浓重的伤感。
这让他联想到关于陆明羽的一些事情。
陆明羽的资质其实很好,年纪轻轻就步入了地桥境,往后也一路顺遂,很有可能突破天人境,在密堂被当做很有前途的后辈去培养。
可惜天不遂人愿,某次奉命执行任务的时候,他受了重伤,波及了内海,往后的修行就开始寸步难行了。
因为门派任务而断绝大道希望,陆明羽也真够悲惨的。听说密堂方面给了陆明羽不少抚慰和补偿,但大道都没了,要补偿有什么用?
再后来,因为受伤的缘故,陆明羽渐渐出了密堂重点培养的圈子。只剩下他原本负责看守的岗位还算重要。
陆明羽的经历似乎也在向张晓山提醒着什么。
据张晓山的观察,最近两三年,陆明羽自己也似乎放弃了修行,不知从哪找了一位样貌贤美的道侣,轮休的时候带着她在镇魂塔附近游山玩水,过上了闲适的二人世界。
此刻坐在陆明羽身旁的女子,应该就是他选中的道侣吧。
又有人说,陆明羽自从受伤后,其实一直被密堂的某位天人境修士排挤着,各种刁难作弄,甚至有传言连他现今负责值守的岗位也要免去了。在镇魂塔做一个闲人,没有功绩点,就无法修行,连低阶弟子都会瞧不起,所以他才会自暴自弃。
不知传言是真是假,但总之,这算是一个十分不得志的人。
张晓山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自己没有陆明羽这样倒霉的运气。
“有事么?”陆明羽似乎发现了他的斜去的余光,忽然转过头来,淡淡问道。
“没有。”
张晓山连忙摇了摇头,心想在一个地桥境修士面前,即使是偷瞄的动作也有些胆大妄为了。
不过,按理来说,地桥境的层主不都在道场二楼三楼有安静的小包间用来观看么,陆明羽怎么会跑到一层和低阶弟子凑在一块儿?
想到这里,他转过脖子,抬头往上看,在大厅的后面可以看到二层三层的包厢隔间。从大厅后壁延伸出百余丈
二层包间很小,大概有二百来间的样子,里面坐的是一些地桥境修士。
三层包间很大,共有八间,为镇魂塔八个天人境塔主提供。虽然包间上没有写名字,但张晓山清清楚楚知道每一间包间里面坐的是哪一位塔主。
最左边的两个包间里面,坐的镇角塔两位塔主。其中有一位名叫陆海,几年前还是和陆明羽一样的层主而已,但突破天人境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有朝一日坐进这八个包间里,是张晓山一直以来的梦想。
(六)
大殿里陆陆续续进来许多人,好在有换气和洁净的阵法一直在运转,空气中没有半点令人不舒服的味道。
约莫过了三个时辰之后。
张晓山正与陆凡说着什么。
道场中央的讲台上,一身白衣的人影忽然出现方桌后。
毫无半点征兆和声响,仿佛她一直就坐在那里,只不过是先前不许旁人看到罢了。
大殿里忽然安静下来。
一瞬间,仿佛连头发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张晓山抬头看讲台上的女子。
她的面容精美到极致。
最妙的是眼睛,像珍贵的宝石,又闪烁着聪慧的光芒。
浑身上下散发着高贵优雅、娴静清悠的气质。
让她整个人在万众丛中,显得极其独特。
这就是陆盈,镇魂塔男修们共有的梦中情人。
这也是来到镇魂塔值守后,张晓山第三次看见陆盈。
每一次都让他心神激荡,难以安宁。
但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张晓山终于可以混迹在茫茫人海之中,把自己的痴心妄想埋没在众人的痴心妄想中,肆无忌惮地盯着陆盈精美的面容。
陆盈出现在讲台之后,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是留给众人一些反映的时间。
接着,笑着微微欠身,像是给大典里的听讲修士行礼一般。
所有听讲的修士都愣住了,大殿里瞬时间凝固起来。
这个举动几乎让所有人都好感倍增。
陆盈行礼之后,盘腿坐在方桌后,用柔和淡雅的目光环过全场,和声说道:“各位道友,我名叫陆盈,乃本宗密堂弟子,现今负责镇角塔与镇邪塔镇守之责,想必不少人都知道了。”
这一句,听得真是叫人舒服之极。张晓山心里想到。
而且,她的声音也好听极了。像望乡鸟儿的鸣叫声。
陆盈说着,顿了顿,“今日我在这里举办道场,并非仗着自己在修士界多行走修学几年而向大家传授什么,只是想与大家聚在一起,坐而论道,谈谈彼此关于修行的见解,互相切磋,互相得益,才好不枉此行。”
她这几句说的是切磋交流的话,但在场众人当然只当她是谦虚来着,自然不可能真的叫旁人讲述自己的见识。
却不料到,下一刻她又说道:“大家应当知道陆某所擅为何,所以今日论道之题是为【大道之行的知与不知】,我想先请在座道友谈一谈以自己关于知与不知的想法,若有人愿意分享自己的见解,还请举手示意。”
话说完,她驰目向大厅四面望去,却是雅雀无声,根本无人应答。
“没有人愿意说一说么?”她又问了一遍。
回答她的,却仍是一片寂静。
谁敢在您的面前自作聪明、贻笑大方呢?张晓山暗自想到。
陆盈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眼神里显出一些黯淡的神色,轻轻叹了一口气,仿佛有些微不可察的失望。
她这个模样,真是叫在场的男人羞愧不已。
张晓山忽然强烈地生出某种冲动——想要站起来回答她的问题。
只是暂时还没想好该说什么。
关于他的大道,其实是万事从疑之道,疑惑,疑虑,疑问。
这么多的疑,当然未知和不知的成分要多了许多。至于知,他才修到通灵境,知道的实在太少了。
那么,只从不知的角度来分析,也算是自己的见解罢?
“既然大家敝宝自珍,陆某只好自己先来献丑了。”陆盈神色黯淡地说道。
“陆前辈,我有话要讲。”
就在张晓山正想开口的时候,他身旁不远处,响起了一个悦耳的女子声音。
他扭头去瞧,说话的正是陆明羽带来的“道侣”。
看见这姑娘举手站起来,陆明羽似乎也有些惊疑不定。
“请讲。”陆盈笑道。
“我以为,知乃敢为亲人爱人友人牺牲之知,不知乃自私自利自我之不知。”
女子声音落罢,张晓山明显觉见身旁的陆明羽浑身猛地震动一下。
再看陆明羽,神色虽无异常,但却有些强行镇定下来的感觉。
“这句话有不对劲的地方么?”张晓山心里想到,忍不住又犯嘀咕了。
回头再看台上,女子的问题让陆盈瞬时睁大了眼睛,稍稍有些失态,仿佛被触动了心灵某处死角。
半晌才盯着她,微微笑道:“可作详解?”
女子回道:“牺牲之道,乃我之大道。为人总有亲人爱人友人,人活一世,牵绊诸多,又受亲人爱人友人之万般恩惠,受恩之时,难免升起感恩之心,此乃初知;待亲人爱人友人遇难,肯出手相助,情义两全,此乃二知;愿为亲人爱人友人之难牺牲,安难乐死,成仁取义,赴死如归,此乃三知……受人恩惠却不知回报,此乃一不知,名叫无义之不知……为人所爱,不知回馈,此乃二不知,名为无情之不知……”
陆盈听着她的解释,神色渐渐恢复如常。
“层主,”就在陆明羽认真聆听之时,不知何时从后面走来一个开门境弟子,与他耳语:“塔主有事找您。”
“塔主?”陆明羽脸色一白,小声问道:“陆海?”
传话的修士听了,脸上浮起一层厌恶的神色,仿佛对陆明羽直呼陆海的名字大感不满。但仍是回道:“您猜的不错。”
陆明羽抬头看了看正在说话的道侣——对方正专注说着什么。
想了想,又叹了口气。
“走罢。”说着,往外行去。
(七)
陆明羽跟着那开门境弟子往大厅第三层行去。
脑子却在飞快转动。
他在想,陆海为什么要找自己?事情败露了?还是别的什么。
算了,还是不要去多想。如果失去败露,说什么都晚了。
事实上,他有点后悔带着羽明来到陆盈的道场听讲了——谁能想到羽明的胆子,竟会这般大。
哎,只怪他看不得她脸上显出哀怨的神色罢。
今早的时候,羽明在床上光着身子从后背抱住他,对他说:“我听说今日有陆盈的道场?”
“是啊,怎么?”
“我想去看看。”
“不行,太危险了。”
“求求你了。”羽明可怜兮兮道:“你看,我们马上就要走了,听贵族悟道境大能讲道的机会恐怕不会再有了罢?”
“可是,在陆盈眼皮子底下……”
“对于陆盈这样的悟道境修士而言,不论在镇魂塔的哪里,都等于在她的关照之下罢?我们相处了这么久都没有事……”
“呃,好罢。”
陆明羽最终没有受得了羽明的柔情攻势。
事实上,自从遇到这个名字与自己十分相似,又极具眼缘的姑娘,他就知道自己要彻底沦陷了。
到了大厅第三层,最左面的包间时,才将心神敛了回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房门。
里面传来一个男子暗哑的声音:“请进。”
他稍稍停顿一下,才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面很宽敞。
正中间放着两张精雕细刻的大木椅。
木椅中间有一个一个方形茶几,茶几上摆着几盘林果,还有茶水,茶香在屋内四溢。
当真是惬意极了。
椅子面朝方向的墙壁上嵌着一个宽大的透明屏幕,透过屏幕可以看见陆盈讲课的画面。
照理而言,声音也是可以听见的。但这包间的主人似乎有意将其屏蔽了。
在椅子旁,背手站着的是一个体态略微发福的男子。此刻正专注望着屏幕。但屋子里却听不见外面的声音,显得他的举止有些做作。
听见陆明羽推门的声音后,男子有意等了许久,才微笑着转过身来。
他看起来面向颇显年轻,面目平平却又令人憎恶。
这就是陆海。
别看陆海现在是高高在上的天人境修士,但实际上他是比陆明羽晚一批踏入地桥境的后辈。
在之前的修行之中,陆明羽还曾对陆海有些提点。当然,对方既然是后辈,他也曾站在过来人的角度,不大客气地训诫几次。
但人生的际遇,大道的艰辛,人心的险恶,谁能说的清楚呢?
“不知塔主有何吩咐。”陆明羽开口问道。
“跟我还要这般客气么?”陆海笑道:“我之前不是与你说过的,没有旁人的时候,便叫老哥就好。”
陆明羽心里厌恶至极,微微低下脑袋,嘴上却道:“属下不敢。”
陆海嘴角一翘,缓缓坐到靠左边的椅子上,又伸手轻轻拍了拍旁边椅子扶手,“不要拘束,坐在这里。”
“属下不敢。”陆明羽仍是这般说道。
陆海听了,嘴角似乎在一瞬间划过一抹得意之极的微笑,旋即又消失不见了。
陆明羽瞧得清清楚楚,心里面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你啊,礼数太多,太拘束了。”陆海说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这次找你来,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不过本堂新近又为我们镇角塔安排了一位年轻有为、资质上佳的地桥境修士。”
听到这里,陆明羽已经猜到陆海的用意。事实上,自从陆海担任镇角塔塔主之后,明着似乎客客气气,但暗地里却对他百般刁难。有这一天早就可以预料到的。
陆海接着说道:“来了新人,就难免要安排新的岗位。要不然功绩点都无法赚取的。你也知道,现今镇角塔各层都已经任满了层主,大家修行业重,实在不大好调剂。”
“我想来想去,还是想请明羽你高风亮节,暂时将顶层的守卫之责谦让出来。总归你现今于修行方面也没有什么需求,待回头本塔空出哪一层,我再为你补上空缺,如何?”
说完,笑眯眯看着陆明羽。
这简直欺人太甚了。
没有值守的职责,在镇魂塔内便等同于闲人一个,地位甚至比不上某些巡查小队的小队长。
“往日的恩情都喂了狗啊。”
陆明羽心中怒道。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听完这句话,仍是觉得心口被重重一击,几乎要停止跳动。
“明羽层主不说话的意思,”陆海见他默声不语,又开口问道,“是不愿意么?”声音有些发冷了。
“岂敢,”陆明羽冷笑道:“塔主如何吩咐,我自当如何去做,岂有选择的余地?”
“识时务者为俊杰,明羽层主是聪明人。”陆海满意地笑了笑。
说着,指了指墙壁上的屏幕,“好了,正事已经说完,咱们就别生份啦。既然都上来了,在我这里多待会儿,坐一坐,听听陆老祖讲道,尝尝三灵鲜果,味道当真好极了。我猜你一定未曾尝过的。”
陆明羽道:“这些灵果为天人境前辈准备,想我今生怕是无福消受了。”
他强行让自己淡定下来,平静问道:“不知那位年轻有为,资质上佳的道友何时抵达,我也好提前准备准备交接事宜。”
“他么,大概明日抵达,还有些时间,不必太过着急。”
那行动便是在今晚,拖不得了。
陆明羽想道。
(八)
回到大厅的时候,羽明已经讲完自己的见解,婷婷坐了下来。
现在说话的是张晓山——在他映像里一个很上进很认真的年轻人。
“老祖,我以为的知与不知,乃是先有不知,而后有疑虑。有疑虑而后有探索,有探索而后才有真知……”张晓山有些亢奋地说着,脸上泛着些红光。
真好,我年轻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吧?陆明羽心里想到。
转头又问羽明:“你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羽明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该说的话呗。”
“老祖如何回答你的?”
“她说……”羽明故意拖长了声调,“我讲的很有道理,要大家都向我学习。”
羽明无奈地笑了笑。
牺牲之道,为爱人为亲人为友人牺牲之道,硬是同知与不知联系到了一块儿,一定戳到了陆盈的痛处。
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陆盈也没有发现羽明的身份问题,可见她的全知大道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看着张晓山在一旁兴奋地说着自己对于知或不知的观点。
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陆盈开这个道场,会不会就是因为自己的大道出了问题,才向旁人提问,试试能否找到想要的答案呢。
往后的时间里,又有十几人起身谈了自己的观点,陆盈逐一作了点评,接着才开始作正式的传道。
“诸位,方才十数位小友细细谈了自己对于知与不知的观点。言之有物,发人省醒,陆某受益匪浅。我以为,寻道求道修道,便要经常如此,大家各抒己见,彼此学习,才能取长补短,互通有无,共同进步。任何妄自尊大,傲气凌人,唯我独尊,都是可笑至极的行为。故而,我今日所谈的知与不知,便同谦与傲二字有关……”
避重就轻了。
陆明羽听了她的引语,立时晓得她待会儿要讲的东西,事实上与她自身所行之道并无干系,讲的再妙再天花乱坠,也只是镜花水月,无切身体会,当即没有心思再去聆听。
脑子里全是今天晚上即将发生的,足以震惊修士界的事情……
(九)
离开道场的时候,陆盈到底讲了什么,陆明羽半点都不记得了。
带着羽明走在起源森林某处,他看四下无人,才埋怨起来,“你胆子也太大了。明明知道老祖之前做过什么,还敢提什么爱人,什么牺牲,还硬是往知与不知上面靠。若是叫她发现了什么,你们几年来的努力全部完蛋,而你,要被压在镇角塔下面的!”
羽明听了,浑不在意,“我发问之前,自然问过斯翁大人,他说了没问题。”
说着,又笑嘻嘻地看着他:“怎么就知道担心我。你自己也要完蛋,你不怕么?”
“我早就完蛋了。”陆明羽这句话说完,两个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羽明好久才说道:“我就是看不惯她这样冷血无情地对待蛮斯卫大人,简直是贵族人所说中婊zi的典范。你要是敢学她,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说完,呲牙咧嘴作凶恶状。
“我是个男人怎么学他?”
“那有什么难的?男人无情无义起来,比女人还要狠心百倍呢。本族另一位公主,不就被贵族的狠心男子,骗得万劫不复了么。”
“不是下落还没查清么。”
“族中祭祀算过啦,那位公主大人早就尸骨无存了。”
“那男子呢?”
“那谁知道。说不定在哪里逍遥自在呢,捉了角族公主,多半有大把的赏赐。”
“不要总把我们想得这样坏,说不定两个人都死了呢。”
羽明听了,神色中倒是有些憧憬,轻轻叹道:“如果都死了,到算是最好的结局啦。”
“瞎说什么,”陆明羽嫌她说的话实在不吉利,连忙岔开话题,“刚才陆海找我了。”
“干什么?”羽明的神色立刻紧张起来。
“还能干什么?他老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陆明羽说着,将今天在道场三层发生的是说了出来。
羽明当即将陆海骂了个狗血淋头。
末了,似乎才想起正事,惊了一跳,神色紧张地问陆明羽:“这样一来,再也没有圜转之机,岂不是今晚就要行动了?”
“是的,”陆明羽点了点头,“你尽快将此事告诉岁月,早做准备吧。”
羽明听罢,浑身颤了一下,怔怔望着他,脸上似乎有些恋恋不舍地神色。
“怎么了?”陆明羽问道。
“没啥,就是觉得太突然了。”
两个人正说着,忽然看见远处林子里钻出几个执法堂的巡查弟子,领头的是个通灵境修士。
陆明羽似做贼一般,莫名其妙地紧张了一下。
旋即镇定下来,冲着执法队几人瞭了一眼。
才发现其中有两个人携手提着一个网兜,网兜里装着一个白衫女子。
他目力一测,才发现竟是曾有过几面之缘的人。
当即把那执法队领头的叫了过来,问道:“你们几个慌慌张张的要去哪里?”
领头的在镇魂塔已厮混多年,认得陆明羽是镇角塔顶层层主,当即不敢怠慢,客气回道:“回禀层主,我们几个带人犯回镇邪塔。”
“人犯?”陆明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网兜中的女子,“这么柔弱的女子……”
“大人别看她现在柔柔弱弱的,昨晚抓捕的时候,她打的可欢了。”
“她是谁,犯了何罪?”
“回禀大人,她名叫李悠然,是月韵宗弟子,也是焚竹山叛逆魁木峰的同伙。”
抱歉,按照计划,原本应该把镇魂塔的故事写完的,但是整整一星期都在加班。靠着零散的时间才写了这么多,想了想,还是先发出来吧。
被寄予厚望的周六日又出了公差,刚刚在住所写了一段,明天、后天,大后天全天忙碌,肯定没时间了,只好把写出来的先发了。万分抱歉。
明天会发万字大章
书评区有人说这本书要太监了,我不知为啥被起点禁言了,只好赶紧站出来,发个单章澄清一下。
今天没加班,从早晨六点开始写,到现在已经写了12000字,原本想今晚就发出来,但一方面故事还没写完,另一方面只是写出来个轮廓,具体内容还得仔细修改。毕竟质量第一。
今天写得时间太长,已经头昏脑胀,没法再改了,所以明天会早起,第一时间改完,发出来。抱歉!
下一章更新说明
抱歉,工作还是非常忙,每天有大量的材料要写。新章又有些费脑子。
所以更新还是得迟一些。
当然新章只要有空就会去写。
下一章讲的就是镇魂塔之变,打算一章完结。
字数应该在20000字到25000字,计划赶在周日或下周一发出来(关键看周六日能否放假,我的细纲已经拟好)。
镇魂塔的故事线索有些多,又有暗中的隐线彼此牵连,还会影响到西北大战的事情。
故事杂而乱,线头繁而多,我又不想写得太乱,尽量精彩一些。
所以,还是想全部写出来,认真修改,一次性发表。
这样一来,我也可以前后呼应,挖坑埋坑,查漏补缺。
如果有一口气从后往前读书的道友,也许会发现我写书的笔法在逐渐变化。
一方面是由于故事的推进和主人公成长变化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我自己在学习的过程。
老实讲,一旦卡文,我常常会去学习一些老作者和名家大家的手法,还有表达的方式,烘托气氛的手法,把握节奏的窍诀,刻画人物的方式,等等。收获良多。
不过,不管如何学习、向谁学习,《不二大道》的故事走向已然清晰明了。
现在只是在选择用怎么样的方式可以讲出更好的故事。
说这些,只是想让大家不要担心手予什么时候会选择太监什么的。
最后,再次说一声抱歉。
————————————
ps:谢黄豆花道友在上一章末留言,说他捋了一下,故事大概是这样:作者把他修改前的旧版起名宏然除魔英雄传,然后设定成这支轮回小队本来要加入的世界,但是由于不可知的原因,小队穿到新版的故事里了,所有的剧情发展都似是而非,小队懵逼之余,只能顺着旧版故事脉络尽力发掘剧情。
这个说法虽然和我设想的有些差别,但感觉挺有意思的,拿出来给大家瞧一瞧。
第三百四十四章 风雨欲来山欲倒
(一)
躺在执法堂修士的网兜法器内,李悠然思绪纷繁。
她并不畏惧死亡。
她只是害怕死得毫无价值。
更准确的说,她害怕自己白白死掉,却没能帮助魁木峰救出师父。
对于魁木峰,她从愧蜮谷大战之时,就认定对方是自己心中的唯一英雄。
即便魁木峰现今被人诬陷作人族的叛徒,人人喊打,处处逃窜,处境凄凉,李悠然也万分坚信有一日,他会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地站到宏然修士界顶峰俯视苍生。
至于她的心,也在魁木峰的英雄气概下,一截一截沦陷着。
直到在西南昆弥城外,魁木峰豪情万丈,意气风发,单刀赴会,舍身忘死来救自己的时候,她终于彻底沦为俘虏。
从此无怨无悔地跟着魁木峰,默默地等待有一天,魁木峰洗清冤屈,报仇雪恨,立于高绝之处,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来迎娶自己。
她已经为那时的魁木峰准备了一份厚礼,为自己准备好了贵重的嫁妆,保管让魁木峰惊喜。
也正是因为对魁木峰毫无保留地信任,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她才会冒险来到镇魂塔,亲自来打探消息。
这绝不是一次有去无回的旅途。
在镇魂塔之外,她已布置好一处后手,等打听到魁木峰师傅被关押的位置后,她的镇海兽神通——移花接木就可以派上用场,将整个人替换到至镇魂塔之外。
当然,一切成功的前提是,没有人看穿她设计的把戏……
……
(二)
陆明羽看似随意地瞄了一眼网兜里的女子。
她浑身是血是伤,是鞭痕,奄奄一息,想来已受过重刑。
血肿的眼睛微微挣扎了一条缝,惨淡的眼神从里面射了出来。
陆明羽不在乎她的死活。
但这个女人跟着魁木峰在角族人的暗营里生活了好几年,知道不少事情。
如果落在陆盈手中,“一切都完了。”
他心里想到。
便当即拿定了主意,暗中驱了一道神识,潜入李悠然识海中,缓缓盘踞下来。
李悠然微微睁开眼睛瞄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将要发生什么,目光中闪过一丝惶恐和哀求,分明是在向他祷告着什么。
陆明羽看罢,点了点头,作了然状,又问:“她是如何落网的。”
“昨晚她易容之后,悄悄潜入乐韵宗在附近的分部打探消息,恰好本宗有一位有特异镇海兽神通的前辈,记录了所有在逃通缉人员身上的气息,立时将她辨别出来……”
“打探消息?”
“这就不清楚了。”
“魁木峰呢?”
“尚未捉拿归案。”
陆明羽听了,眉头一皱,“既然大鱼还没上钩,何不留着做饵?”
“有陆盈老祖在,应当不必费这些周折了吧?”那人说着,顿了顿:“其实,还是要怪那位前辈下手太快,已经打草惊蛇了。”
“那倒也是。”
陆明羽微微一笑,“不管怎么说,魁木峰是本宗多年追查的要犯,你们既然拿下李悠然,想必顺藤摸瓜也要将魁木峰拿下了。提前祝你们立下大功吧。”
执法堂几人谢过,便带着李悠然离去了。
约莫行了几里地,忽然听见李悠然哀弱地哼了一声。
几个人凑来再一瞧,只见她脸色微微一白,抽丝一般把脸上的血色缓缓散去,仿佛要把活人的生机一点点抽去。过了少许,李悠然又睁开了眼睛,只是目露迷茫之色。
“这娘们怎么了?”有人问道。
身旁的人摸了摸她的鼻息和脉搏,尚且还正常。
“似乎没什么大问题。”
“别管了,这女子狡诈的很,说不得又要哄骗我们逃走了……”
几个人说着,便不再理会,自顾往目的行去了。
(三)
与执法队几人分别之后,陆明羽则同羽明往别处行去。
过了数里地,才停下脚步。
他想了想,正要启动在李悠然身上所施的暗手,却忽然想起李悠然看向自己的眼神,心头莫名一软,改换了施法的口诀。
不久,施法完毕,才招呼羽明继续前行。
“刚才怎么了?”羽明开口问道。
陆明羽回头往几人遁去的方向瞧去,“没事,解决了一个麻烦。”
说着,将方才发生的事大抵一说。
“你将那姑娘杀了?”羽明吃了一惊。
“原是这样打算的,”陆明羽回道,“可惜一时心软,只抹除了她关于这几年的记忆,这样一来想要搜魂什么的,就无从下手。陆盈的全知大道出了问题,也没法再借此查出根源。”
羽明叹了一口气,“也是个可怜的姑娘。”
“你我现今还顾得上可怜旁人么?”
陆明羽自嘲地笑了笑,又说起正事,“按照计划,你妹妹今日应该进塔了。昨天晚上,岁月已经派人将她送到了我这里,现今就在我房中休息。”
他此刻所说的事情,便是这次镇魂塔劫狱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环。
羽明的妹妹“羽毛”精通时间神通,同时又极其擅长伪装的神通。
按照既定安排,今晚,羽毛将在镇角塔顶层施展局部时间静止的神通,随后陆明羽会在镇角塔顶层的诸般阵法中打开一个小口,将蛮司卫从塔中营救出来,再由羽毛进入牢狱之中,施展伪装神通,代替蛮司卫被压在顶层。
这当中的过程其实十分复杂,还有其他分项计划,相互配合,细枝末节,环环相扣,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但大体而言,角族人布置几年的计划,核心关节便是如此。
羽明听了陆明羽的话,微微楞了一下,少许露出一些黯然又难过的神情,“如果计划成功,我妹妹就要永远困在镇魂塔了。”
“怎么,舍不得羽毛?”陆明羽问道。
“现在收手来得及么?”羽明说着,想起她和羽毛孤苦伶仃,相依为命的小时候。
“如果你想收手,我是很乐意的。”
“为什么?”
“世界上有几个人愿意背叛自己的种族?”陆明羽向镇角塔的方向瞧去,有些低沉地说道:“哪怕是为了爱情。”
“对不起,”羽明似乎从伤怀感慨中走了出来,用右手分出一缕头发,捏在拇指和食指间轻轻地搓着,“我知道事情既然开始,就无法停下了。只是羽毛一走,我在这世上就没有亲人了。”
她忽然抬起头,望着陆明羽的眼睛,嘻嘻笑道,“所以,咱们从这里逃出去以后,你要好好待我——因为,我就只剩你一个啦。”
明明是开心的语气和神情,陆明羽却不知为何听得有些难受。
两个人默默不语地往回返。
又行了几里地,远远瞧见一片立着数根高大圆柱的青石广场。
几百人在广场上围成一圈,吵吵嚷嚷,不知再干什么。
“这是什么地方?”羽明问道。
“刑场。”
“镇魂塔还需要刑场么?”羽明奇怪道,“四座分塔都是刑场罢……”
“不一样的,”说起这个,陆明羽心头忽然有些发慌,“镇魂四塔是用来关押和惩罚外面的重犯,如果镇魂塔的值守犯了错,后果严重一些的,就要在这里接受惩罚。”
羽明忽然想到什么,便吓唬他,“这么说来,你也应该来这里受罚了?”
陆明羽苦笑,“我罪大恶极,应该被关在镇邪塔,永世不得超生。”
羽明听了,面容微微一僵,小声回道,“如果是这样,我就去陪你。”
“陪我?”
“我们一起不得超生。”
(四)
两个人小声说着,已经行到刑场之内,走进人群一打听,才知道昨晚的事情不知如何被镇邪塔塔主陆顶天倒查发现了。
将那十多个企图瞒报逃犯消息的小队长拢到一处严加责罚。
十个人被绑在刑具上,用特制的皮鞭猛力鞭笞着,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凄厉的尖叫声在林间回荡,现场惨不忍睹。
“我等作为镇魂塔守卫,责任在肩,重如巍山,系于天下安危,系于苍生福祸,系于黎民生死。你们玩忽职守,当作儿戏,今日老夫不将尔等了断,如何对得起宗门信任,如何对得起黎明百姓……”
陆顶天越说越气,鞭子越抽越狠,竟是要将几人活活抽死的架势。
这个陆顶天原先对陆明羽倒很是看重。
后来,陆明羽因为受伤断了大道前程,老者待他依然如故。
只不过,陆明羽自己起了自卑的念头,不再时常拜访。
此刻,他心中更加发虚,不敢再看。
带着羽明匆匆回了住处。
羽明的妹妹——羽毛早已等在屋子里,有些好奇地看着两个人。
“准备好了?”陆明羽问羽毛。
他到底是十分佩服羽毛的,面对即将到来的可怕境遇,从容洒脱,这才是真正的视死如归。
“我对镇魂塔里面的样子早就有些好奇了,”羽毛点了点头,忽然问陆明羽,“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作为人族叛徒,你此刻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这句话若要旁人讲来,一定是带着浓重的嘲讽意味。
但羽毛说话的语气和神情很认真。
陆明羽苦笑一声。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说为了你姐,这太重又太微薄。
更何况,他这次的选择,何尝没有因不得志,因被陆海欺侮而泄愤的情绪在内呢。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会对未来带着羽明远离宏然界,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生活,抱着无限憧憬吧。
羽明担心他心里面尴尬,连忙拉着羽毛去了一旁的屋子。
陆明羽则扭头看向了窗外。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来了大片的密云。
渐渐有雨滴往下落。
起源森林的雨季现出了它本来的模样。
平静,悠然,更有些温馨,与镇魂塔阴森森的三个字和这里沧桑厚重深沉的氛围很不相称。
与夜晚将要到来的暴风骤雨也截然相反。
(五)
约莫两三个时辰后,夜幕开始降临。
镇魂塔劫狱计划即将启动。
羽毛面容平静地从一旁的屋子里走了出来,“我们走罢。”
“你姐呢?”
“她大概不忍心看我从容赴死的场面罢。”羽毛一边说着,一边用右手轻轻搓着一缕头发。
“我去瞧瞧她。”
“别了。她应该不想见我们。”
“我就说一句话,”陆明羽说着,走到羽明的房间,轻轻推开门。
才发现羽明已经躺在床上,背朝着门这边。
他有些奇怪,走了过去,探过脑袋,看羽明的脸。
她闭着眼睛,眼皮有些发红,脸蛋上有些泪痕,显然是难过极了。
“羽明,羽明,”陆明羽轻轻呼唤她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应答。
试着晃了晃她的肩膀,也没有得到回应。
“你对她做了什么?”他眉头一皱,有些恼怒地回头看羽毛。
“别紧张,一个很普通的安神术。”羽毛略有些调皮地笑了笑,“她要反悔——我只好让她安静地睡一会儿。”
陆明羽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这回该我提问了。为了救别人牺牲自己,堕入镇角塔的黑暗,你现在是怎样的心情。”
羽毛收起了笑容,这个问题她心中早有答案。
神情郑重道:“当我知道家园将要坍毁、角族将要灭绝,而我能够为族人的生存贡献微薄之力的时候,所谓牺牲,也就是一种光荣了。”
羽毛看着他的目光微微一黯,旋即转向窗外,西边的天空在一瞬间,黯了下来。
“一定要照顾好我姐。”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
(六)
约莫子时的时候,天空中的密云渐渐散去。
满月悬天,清辉落尽大地。
起源森林披戴银霜。
驱魔山如顶天的银塔。
镇魂四塔是守卫银塔的巨人。
凡人早已沉睡的时刻,守卫镇魂塔的修士却永不知疲倦地巡逻、值守。
五十万年,一如既往。
圆月始终不改,仍是当年的明月。
守塔人却不知换了几千几万茬儿,无数张脸孔在岁月变迁中更迭,无数个名字在苍海沧田中消逝。
今日守塔者,继承了万载的荣光,继承了永恒的使命。
……
张晓山带着陆凡,还有自己小队的一干人,很早就到了镇角塔。
这里关押的全部是角族人,或是角族人的魂魄。
镇角塔的底部有一个短距离的传送阵,一旁有数十个按钮。
选择不同的按钮,通向不同的塔层。
自下而上,镇压的角族人身份会越来越高,关押的阵法也愈加高明深奥。
张晓山小队负责顶层的值守任务。
这是最优秀的小队才能担起的光荣与责任。
按下上面的按钮,队伍在一片华芒中消失。
不久,又在一片华芒中出现在镇角塔最顶层的大厅里。
负责前一个时段镇守任务的小队队长——一位姓贺的通灵镜中期修士,见张晓山等人已经抵达,便走过来进行交接。
两人各自带着自家小队的副队长,将顶层牢狱的阵法,运转情况,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事项,细细检查了一遍。
顶层的构造其实很像一个同心圆。
中间的圆形就是镇压蛮司卫的牢狱。
一个五阶噬魂灭体阵布置在牢狱的墙壁和地面上,由乾坤塔数位顶级阵法大师针对蛮司卫量身定做——这是悟道境等级的存在才有的待遇。
同心圆朝西的方向有一个布置了复杂阵法的特殊材质的大门。
透过门上的小口可以看到牢狱里面的情形。
同时,也可以通过控制门上的按钮,操纵顶层牢狱的所有阵法。
外圆就是镇角塔的外墙,东南西北四面各有一个半圆形的窗户,用来观望起源森林的情况。
内圆和外圆之间夹出了一个环状走廊,值守的小队就在环状走廊内活动。
张晓山带着陆凡走到牢狱大门,透过小口往里面看。
牢狱的里面此刻仿佛冻结万年的冰窖,透彻骨髓的寒冰在地面、墙壁上积累了厚厚一层。
浑身赤裸的蛮司卫就盘腿坐在冰天雪地的正中央——这是五阶的极冰炙火阵法,每隔一段时间,极寒与烈火就会迅速翻转,用以消磨他的意志。
即便用人族的标准来评判,蛮斯卫的面容也称得上十分英俊——五官立体而棱角分明。
尤其是鼻梁,像挺拔巍峨的山峰。
此刻,他浑身上下结了厚厚一层冰霜,像银白的盔甲。
头顶是紫色的三纹锥角,没有渡上霜寒,在一片银白中分外扎眼。
虽然身处人族最可怕的牢狱之中,但他的神情依旧平和,犹如在自家洞府修炼。
固定在牢狱四壁上的特殊材质的锁链,将他的四肢、肋骨、锁骨齐齐洞穿。
锁链上散发着淡淡的黑芒——来自嗜血的五阶阵法,飞快地从蛮司卫躯体内抽取生机和血气。
张晓山知道,这样霸道蛮横疯狂的抽取自蛮司卫刚到镇魂塔就已经开始,但直到今天,仍然只能与蛮司卫恢复血气的速度持平。
这是何等顽强的生命体,简直耸人听闻。
仿佛感觉到了来自门外的目光,蛮司卫猛地抬头,向大门的小口看来,凌厉的目光像利剑一般直射而来。
脸上则露出了嘲讽的冷笑。
这笑容和目光让张晓山不由自主地浑身一哆嗦——虽然对方已被各类阵法锁死了罡气运转的可能,无法感觉到来自紫角的半点波动,但作为高绝强者的威势却未曾消弭半分。
张晓山强忍着不适检查完牢狱之内的情况,连忙把门上的小口关了起来。
“这家伙真是惹人生厌。”上一班的值守小队贺队长看见张晓山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同病相怜道,“我来这里已经十几年了,但直到现在,都觉得每次检查是一种煎熬。”
张晓山苦笑一声,“牢狱的阵法除了锁死他的修为,似乎在消磨肉躯和魂魄方面没有什么效果,也不知乾坤塔的大师们何时能研制出管用的阵法来。”
“短时间恐怕很难,毕竟此界已经发现的珍惜材料都已经试过。”
“也不知道其他分塔有没有这样的刺头。”
“据我所知,镇魂四塔中,在五阶噬血大阵摧残中还能保持完整肉躯的,只有这一个。”
“不死鸟的血脉确实可怕。”
陆凡听了两人的对话,也生出了兴趣,凑过来说道,“按照修士界已有的公论,每一个角族人身上都有异兽血脉。现在已知的角族人身上的异兽血脉,几乎都在宏然修士中寻到了对应的镇海兽……”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故意用一种嘲讽的语调说道:“你们说,这应该不是一个巧合罢?”
“至少,我没听说哪一个修士的镇海兽是不死鸟来着。”
“没有找到,并不意味着没有。”
“如果不是巧合,又是什么。”
陆凡嘿嘿笑道:“说不定,我们和角族人还有血缘关系呢。我想,修士界的大人物们恐怕早就有了类似的推测吧。”
“讨论这些有什么用?”贺队长撇了撇嘴,“我们和角族人早已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恩,一想到有可能和角族人……我就浑身犯寒,”张晓山脸色不大好看,“好像自己也被扔在了这牢狱里面,”
说着,又问,“我检查完了,你们还不走?”
“还不到时候,得坚守到最后一刻。”贺队长回道。
张晓山说了一声好,兀自在廊道里转悠起来。
镇角塔自上而下渐窄,每一层的廊道便都比下一层窄一些。
到了顶层,廊道宽带其实只有两丈余地,初次来此的人会觉得有些憋闷。
廊道的墙壁和地面上的砖石是同一种材质,青的发灰,磨出了颗粒感,又散着古老陈旧的气息,像岁月洗礼过似的。
张晓山每次走在这样的砖石上,望着窗外茫茫无尽的起源森林,都有种走在时光长河上的奇妙感官。
此时,他停在了靠东面的窗口。
负责值守队员很有眼色地让开了窗口的位置。
张晓山冲对方微微颔首后,走到了窗边。
明月的光轻轻洒在了他的脸上,万籁俱寂,千里银波,百烦俱卸。
他的目光像微风一样拂过眼前的景色。
“那是什么?”
他忽然开口问道,声音中莫名地带了一些不安。
身旁的值守队员连忙走了过来,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瞧——在起源森林南方,靠近镇魔塔一带,渐渐亮起了一些白色的光点,在一片银波之中,隐隐晃动,就像大海里有大量活泼的鱼儿在海面上跃动。
“不知道,我们刚才还没有看见。”
张晓山眉头一皱,“没有发现,并不意味着这些白色光点刚才没有存在。”
他的意思是这些光点藏在大片银波之中显得很隐蔽,负责值守的队员在不经意间有可能没有注意到。
“大概是荧光兽之类的异兽罢,”陆凡也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望着南方,无所谓地说道:“往前见过的。”
“荧光兽身上的光显然要比这些明亮,而且还会不停地闪动。”
“贺队长!”张晓山心中忽然升起了极大的警惕,略作思量,冲着另一边叫道:“你过来看一下。”
他忽然记起来,贺队长的镇海兽是极目夜鹰,身俱一种【夜目千里】的神通。
(七)
贺队长很快走了过来。
在他身旁,陆明羽带着一名随从也疾步走来。
神情严肃。
“层主晚上好。”张晓山连忙转过身来,恭敬行礼,又问陆明羽:“您何时过来的。”
“刚到,”陆明羽言简意赅,似乎没有心情打招呼,径直问道,“发生了什么。”
张晓山指了指窗外,南面的方向。
“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也是刚刚偶然发现。”
“很好,”陆明羽点了点头,转头又问贺队长:“你看到了什么。”
贺队长此刻正站在紧靠窗边的位置,瞪大了眼睛向南面白光闪动的方向瞧去。
他的双目射出一道淡淡的光线,笔直地向远处延伸而去。
另一只手完整地摊开,在地面上照了一道锥形的光圈。
光圈里面清晰地呈现了白点附近的情形——这是圆光术的一种,拥有五官类神通的修士常常会主动修行这类法术。
张晓山低头瞧去,在圆形光圈内,是夜下的森林。
月光透过枝叶照在地面上,地面长着数千朵密密麻麻的小黄花——白光正是从这些小黄花的花瓣上散发出来的。
“这里什么时候长出来这么多的花的?”陆凡奇怪地问道。
“更诡异的是白光吧,”张晓山说道,“这些花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异象……”
他忽然想起自己过去考证过的资料,“该不会这些是魔芋花罢?”
经他的提示,在场几人都想到了这个问题——如果是这样,问题就很严重了。
魔芋花有利于魔人的生长修行,这其中只怕有邪魔外道在背后操控。
“先冷静一下,”陆明羽抢先镇定下来,“据我所知,魔芋花散发的是黑色魔气,而不是白光……”
话音未落,在圆形光圈展现的画面内,一株小黄花的根部忽然冒出了几缕游丝般的黑气。
紧跟着,周围又有数十朵花呈现了同样的迹象。
黑丝越漫越多,像传染病一样疯狂蔓延开来,几百多,几千多,先前闪动的白光也渐渐被黑丝吞噬……
“该死,”陆明羽眉头一皱,很快作出了判断,“此间异象必有邪魔作祟。张晓山、贺晋听令!”
“属下在!”
陆明羽看了看两个人,心中略微作犹豫——他知道自己此刻一个小小的命令,就要决定两个小队生与死之间的天差地别。
少许,才拿定了主意,“我且将此事报告塔主。你二人分头行动,贺晋去附近采集黄花标本,尽快送回检验。张晓山向本塔各层值守通报此事,以请提高警戒级别,以免放入可疑人等。”
“遵命!”张、贺二人不疑有他,当即分头行动。
贺晋交了值守的班次,带着自家小队通过传送光阵直达一层塔外。
张晓山则寻到当层的传讯台处,通过一个类似烛台的法器,向各层通传情况。
陆明羽则很快从储物袋中寻出一个传讯符,轻轻按动上面的机括,“禀塔主,祈愿森林镇魔塔方向出现异相,疑有邪魔作祟……”
便将几人发现的情况细细道了出来。
“陆明羽?”传讯符那头传来陆海有些好奇的声音:“你怎么还在值勤呢?”
“站一天岗,”陆明羽脸上浮起了难以察觉的讽笑,“尽一日责。”
“知道了,我会尽快查证此事,”传讯符又传来陆海的笑声,“明羽你虽然即将卸任,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态度当真是我辈楷模啊,哈哈哈……”
传讯符里的声音就此打住。
站在附近的值守队员似乎听见了陆海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疑惑地向陆明羽看了过来。
“守好岗位。”
陆海面无表情说道。
说着,又走到窗口边,往外看。
张晓山向各层通报完毕之后,也走了过来,“层主,接下来……”
“按照应急规定,该做的都做了,等待上方的指令罢。”
陆明羽静静地看着窗外说到。
张晓山有注意到他脸上很隐蔽的嘲讽神情,出自本能地警觉了一下。
陆明羽的脑袋里却在反复预演待会儿将要进行的计划,生怕出现半点差错。
距离与世无争的生活,他只差一个夜晚。
(八)
窗外。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来大片的密云,将月亮藏在身后。
月光不再普照,黑暗降临人间。
这个时候,起源森林的异变才真正引人注目起来。
自镇魔塔而起的白光很快散出大量的黑气,又自镇魔塔附近而起,向四面八方飞快地扩散而去——往东方,镇邪塔方向扩散的势头尤为迅猛,仿佛一头光龙沿着黄花的轨迹向镇邪塔直撞而去。
陆明羽当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种小黄花是东海某位魔修精心培育的魔芋花变种。
在寻常的状态下,与正常的黄花并无半点差别。
但在某种特殊阵法和秘术的刺激下,会在夜间以极快的速度向真正的魔芋花转变。
再配合魔修研制的聚魔阵法,对于破解镇魔塔和镇邪塔相关大阵十分有效,对于古魔和魔道修士也有很强的战力提升效果。
岁月等人这五年的布局,一大部分时间就是用来布置和隐藏这些变异魔芋花以及其所附带的聚魔阵法。
陆明羽在其中也起了一些作用,当然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就在不久之后,陆盈出手之时,他将同羽毛配合,把蛮斯卫置换出来。
异象出现不到半柱香的时分,镇魂塔的反应机制便被迅速激发。
苍雄又沉稳的声音在起源森林上空开始回荡:
“执法堂和密堂全体修士听令,镇魂四塔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所有人员就位待命,所有阵法开启待命;一级战备指挥系统开始运转,所有侦查序列启动,滞留起源森林和其余功能场所的闲散修士迅速向就近的分塔靠拢;停止一切休假,停止一切轮岗,停止一切战外活动。”
陆明羽听得出来,这是执法堂的悟道境镇守——刑南路的声音。
都说他大限将至,已经开始闭起生死关(生死关,即要么突破瓶颈,要么闭关到死)。
但遇到眼下的情形,刑南路到底还是站出来了。
这也就意味着两件事:第一,镇魂塔真的到了岌岌可危的时刻;第二,待会儿将有两位悟道境大能同时出手,这是常元宗接管镇魂塔以来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不知怎么回事,陆明羽竟然隐隐有些兴奋或紧张地发抖。
他回头看四周,在顶层的值守修士纷纷凑到了附近的窗口边,挤哄哄地在窗口上探出脑袋,望着外面惊人的情景,热切地讨论起来。
“那是什么?”有人指着向镇邪塔飞快冲去的白龙问道。
“刚才不是在贺队长的圆光术中看到了么,就是那些小黄花出了问题……”
“那些黑丝雾气呢?”
“快看!白龙变黑了!”
这不怪队员们会如此骚动——镇魂塔太久没有出现战斗的波澜了。
张晓山知道,在镇角塔的各个分层,又或者其余各座分塔内,恐怕也是差不多的情形。
他皱了皱眉头,看陆明羽并没有制止的意思,只好自己走到廊道的中央怒声道:“各位听令!回归原位,随时准备战斗!”
队员们虽然还想看看窗外的情况,但也坚决服从命令,各自散去。
陆明羽则看了看身旁的随从,当然是羽毛假扮的——她也站在窗边,静静注视着外面的情形。
“马上就要顶替蛮斯卫了,真的一点不紧张么?”陆明羽心里想道。
(九)
一级战备状态启动之后,沉寂数千年的镇魂塔开始热闹起来。
以驱魔山为中心,数百里为半径的圆形区域边缘升起了巨大的半球形红色光罩,将四座分塔,还有镇魂塔负责守卫的区域尽数纳入其中。
四座分塔外缘也各自亮起一道防御性的五阶大阵,将四座分塔罩的严严实实。
从镇角塔顶层往外面看,便看见遮天蔽日的光晕笼罩着天际。
把旧的熟悉的天彻底遮掩住了。
把血腥的红色涂在夜的黑幕上。
在血腥光罩里面,各座分塔和驱魔山都像姑娘穿上了衣服,原先的面目和体态从外面是看不见了。
只有朦胧而磅礴的光在一片血腥中飘荡着。
侦查之眼,翔空之鹰,纷纷从各座分塔的光幕中祭出。
密密麻麻的,像黝黑山洞里时常藏着的成千上万只蝙蝠。
正在四座分塔进行值守的四位天人境塔主——执法堂的邢仲、邢伯约,密堂的陆有光、陆德伟,很快就位各座塔顶,掌控各座法阵,随时待命出击。
另外四位原本处于轮休状态的塔主——执法堂的邢顶天,邢冲,密堂的陆海,张尊林,也很快从各自洞府内出动。
他们化作四道粗大的流光气势磅礴地在半空翱翔,各自遁在靠近分塔的腰部位置,高高在上俯视着起源森林。
看到这里,张晓山忽然有些好奇。
既然陆海在轮休,为什么陆明羽要在第一时间将此事汇报给他,而不是今晚轮值镇角塔的陆有光呢?
他一边琢磨着,一边看窗外。
天人境修士的威压化作气浪向下方的起源森林卷去,大片的林木被气浪冲的倾倒,刺耳的树枝断裂声在空中回荡。
数十只小队从各座分塔飞遁而出,潜入黄花和黑雾最密集之处查探、采集样本。
张晓山似乎从里面看见了先前那些玩忽职守者的身影。
还有数百只原本轮休的小队留在外围待命。
数千双眼睛紧紧盯着那里。
但那些小队进入黑雾之后,很快陷入诡异的沉静。
约莫数息过去,镇魔塔塔主、执法堂邢顶天朗声令道:“各采集小队回话!”
无人应答。
几位塔主脸上都有些凝重的神色,正要遁去查看。
“呜……”
数声诡异的长鸣从黑雾中凄厉而发。
紧接着,数十个浑身散着黑气的修士从黑雾阴森森地飞遁而出,双眼已经变成了猩红色。
从远处看,只有数十双猩红的鬼火在半空中飘荡着,像走入了夜晚的坟场。
“入魔了?”张晓山心里一惊。
他忽然想到贺晋的小队,是否也冲入黑雾之中,变成了这幅鬼样。
又忍不住用余光瞄了陆明远一眼。
“假如当时派我去……”他心中不由地一阵后怕,背上有冷冰冰的寒意。
紧接着,便听见邢顶天高声喝道:“所有低阶弟子迅速撤离起源森林,回到各塔防御阵内!”
不过,这个提醒已然有些晚了。
黑色雾气从森林中疯狂涌起,极速卷向在林木上方待命的各只小队。
很快就有数只撤离较慢的小队被整个卷入黑雾之中,诡异的长鸣再次响起。
邢顶天见此情形,连忙挥手,一条像蛟龙的闪电光链脱袖而出,瞬间窜入黑色雾气之中。
一瞬间的闪耀,照亮了黑雾中的情形——数百位低阶弟子在拼命御法挣扎,但很快就没了扑腾的动静。
“化魔之雾!”邢顶天惊诧道。
在起源森林盘旋的其余几位塔主也有些吃惊。
因为邢顶天口中的化魔之雾是一种可以将正常修士以极快速度转化为魔道修士的介质,据传起源于中古时期,由某种古魔研制,而现今只有在东海魔域一带尚且存在。
“有魔修么?”
很快有人联想到了东海魔修——这些魔修是宏然宗盟一直没有腾出手来解决的麻烦。
众位塔主更加提高了警惕,纷纷遁在各自守区内,御使法术将黑色的雾气往森林里驱赶。又将幸存的弟子保护在羽翼之中。
这个时候,幸存者只剩了一半不到。
四位天人境塔主像四盏灯塔耸立着,灯塔守护区域内的低阶弟子就像被灯火吸引而来的飞虫,绕着灯塔慌张地飞遁,而黑色的雾气从森林下面像洪水一般往四座灯塔处涌来。
数百双猩红色的眼睛像尸鬼一样飘荡在黑雾中,发出渗人的尖叫。
但天人境修士的威能到底厉害,似乎已经触摸到了大道法则的边缘。
四位塔主各自祭出本命法宝,在猩红的夜空里,幽若五彩流星,冲着愈加疯狂的黑色雾气直撞而去。
夜空的景致在法宝的冲击下开始扭曲、变换、腾挪。
巨大的威能将大地撼动,将林木摧毁,将夜空划破。
张晓山站在窗口瞭望,只能看见法术引起的威能,却看不到塔主们是如何出招的。
镇角塔的护塔阵法隔绝了法力波动,便连最微末的感官也难以察觉。
这样的情形看起来扑朔迷离,但两位老祖也该出手了罢?
张晓山心中奇怪着。
便在此时,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强烈的心悸。
他知道这是镇海兽高原鼠兔在提醒自己——危险或者麻烦或者别的坏事将要到来。
连忙抬头向四周望去,所有人都在严守岗位,只有陆凡站在牢狱门边,通过牢门上的小口往里面瞧去。
张晓山本能地警觉起来,匆匆走了过去。
“你在干嘛?”
“外面动静这么大,”陆凡转过头来,脸上有些不自然的怪异笑容,指了指牢狱里面,“我担心这里出什么麻烦。”
陆凡心中警觉,嗯了一声,也站在牢狱门口往里面瞧去——蛮斯卫一如往前地盘腿坐在里面。
不过,此时主导阵法已经转换为五阶炙火阵。
洞穿蛮斯卫的锁链已化为数条炽热滚烫的火龙,狰狞地咬住他的身体。
烈火的高温在他的肌肤上不断形成灼烧的烂肉,烂肉又在不停地恢复原本的模样。
毁灭-恢复,恢复-再毁灭,再恢复-再毁灭,不断轮回。
自入塔以来,蛮斯卫一直在承受残酷的肉躯之痛,却从未倒下。
张晓山站在牢狱门口,暗自决定,今夜一定要守好这里,不放过任何异象。
(十)
张晓山走向牢狱门口的时候,陆明羽装作不经意地瞧了一眼。忽然想起张晓山的镇海兽是一种十分警觉的异兽。
“当初真是应该让贺晋留下来的。”他心中有些后悔了。
就在此时,大地猛地晃动了一下。
叫他的身体也跟着大幅摇摆。
“来了!”
他心头一紧,连忙向震动传来的方向瞧去,镇魔塔最上面几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笼罩了一大团密云般的黑雾。
紧接着,咕噜咕噜低沉的怪语从黑雾中像水泡一样冒出来。
一张巨大的丑脸——没有眉毛,一只像嘴唇的眼睛,朝天倒长的鼻子,两只龇牙的咧嘴,从黑雾中缓缓显现出来。
“不对!”
看到丑脸的瞬间,他大吃一惊。
“这是古魔!”
他想了想自己在镇魂塔翻阅典籍时看到的资料,很快想起了丑脸的来历,“这是,这是恐惧魔!”
在典籍之中,恐惧魔似乎是初始魔头的一种,道行深不可测。
他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连忙扭头去看陆凡——这个一直看似心不在焉的副队长,暗中传音问道:
“古道友,这是怎么回事?”
按照角族人的计划,此刻从阵法中释放出来的应该是镇邪塔自上而下数第三层的欲姑和第四层的五阴散人。
这五年里,角族人安排的内线极其缓慢又小心地在那里做着手脚——等待魔芋花盛开的夜晚,打开第三层和第四层的禁制阵法,释放这两个被关押万年之久的魔修。
当欲姑和五阴散人出现之时,镇角塔的两位悟道境镇守就会陷入鏖战。
蛮斯卫借此机会逃之夭夭——这是最后一步。
但现在,计划刚刚开始,就出现了岔子。
陆凡听见他的话,也匆匆走了过来,望着窗外的恐怖情形,也是满脸愕然。
半晌,给陆明羽投回一个茫然的目光,同样传音回道,“不知道,岁月大尊也没有跟我提过这个……”
“咕噜咕噜,呜嘟咕噜,思玛呜嘟……”
就在二人两眼大瞪的时刻,外面传来这样的声音。
是恐惧魔的声音。
它说着怪异古老的语言,低沉压抑的声音像巨大的海啸向四面八方涌去,让闻者痛苦、心惶,惧怕到无以复加。
又过少许,丑脸整个从黑色雾气中脱离出来——竟然没有身子。
巨大丑陋的面孔遮住了小半个天空,冲着起源森林渺小的众人咧嘴狞笑。
陆明羽被镇角塔的五阶阵法保护其中,无法感受到丑脸的威压。
但恐惧的气氛却浓重到顶点,森寒的凉意直从脚底往上冒,浑身上下难以控制地发抖。
往四周瞧去,除了陆凡脸色发白,略有些吃力的在窗边站着,张晓山在牢狱门口苦苦支撑,其余诸人都已经或跪,或伏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着。
陆明羽低头看地上,连地砖也仿佛畏惧地发抖了……
(十一)
“这就是古魔么?”
张晓山虽然离的老远,但也从窗口缝隙中看见了巨大的丑脸。
心里无可控制地充满了畏惧,不由自主地担心起镇魂塔如何度过这恐怖的劫数。
但显然,他担心的有些过早了。
因为更恐怖的情形已经发生——镇魔塔的东北方向,传来了欢快又浪荡的笑声——
“唔哈哈哈……”
往那方的窗口瞧去,一男一女两个似人族模样的身影静静悬浮于镇邪塔上空。
男子满面阴沉看着丑脸。
头顶盘踞着五个阴森森、黑黝黝的巨婴。
每一个巨婴脸上都是不同的神情,或悲,或喜,或怒,或痴,或癫。虽神色不同,但让人瞧着,却是一样的难受不已。
女子则身着一身紫衣,美艳如仙,媚眼如丝,轻浮的目光轻飘飘地荡过起源森林,又荡过四座分塔。
张晓山只是被这样的目光捎带着撩拨了一下,就立时觉得浑身血脉爆膨,下半身的宝剑拔鞘而出,直直挺立,剑锋直指窗外,而满脑子都是女子无衣蔽体的画面。
而同一时间里,丑脸魔头带来的恐惧感却半点未曾消失。
他浑身上下哆嗦着发软,唯有一处坚硬如铁,恐惧和欲望交并袭来——这只怕是有生以来最奇葩的体验。
少许过后,魅惑的声音仿佛在每个人耳边响起:“一万年啊,老娘真的快要变老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一不小心就把你卷进来了
(一)
起源森林的夜晚前所未有的奇幻与压抑。
镇角塔新晋塔主、天人境初期修士、长期欺压陆明羽的苦主——陆海正小心翼翼地滞留在起源森林上方数丈的半空中,驭使着自家的本命法宝对抗从下方远远不断涌上来的黑色雾气。
这些雾气原本只是黄花的衍生物,一片一片散落着,现今却连成黑色的海洋,在血腥的天空下分外狰狞。
先前被黑雾吞噬的修士此刻就藏在吃人的黑色里,神情木讷,悍不畏死地向陆海冲过来。
他们的眼睛已变成猩红色,身上也冒着黑气——这是入魔的征兆。
在黑雾的助长和保护下,这些修士的战斗力和恢复力骤涨。
陆海的攻击大部分威能被黑雾卸去,余波对这些入魔的修士似乎也无法造成太多的伤害。
只能朦胧地看见,他们身上受了伤,血液四溅,又在黑雾蜂拥中,极快地恢复着。
陆海步入天人境的时间虽然不久,见识不算很广博,但推断出黑雾的根脚并不困难。
魔雾固然可怕,但令陆海提心吊胆的却在头顶的天空上——从镇魔塔和镇斜塔中逃出来的三位“妖魔鬼怪”静静在那里荡着。
他们把整个天空都搞得昏压压、黑沉沉的。
恐惧魔。
欲姑。
五婴散人。
只要想起三位魔头的名字就让陆海浑身发冷。
与天人境修士不一样,悟道境等级的大能,都真正掌握了某一种大道法则。
天空中这三位当然也不例外。
虽然三个魔头还未曾发力,但他们每一个所擅长的大道法则已经在有意无意间影响了镇魂塔域内的诸般法则运转。
恐惧魔的实力显然最为高深。
恐惧大道法则便占据了这一方空间的主导。
所以,连大地,森林,云雾,这些没有生命的存在也在无意识地颤栗着——如果只看表面,似乎难以发现,但只要站在大地上,走入丛林里,恐惧的情绪就会让人无处安身。
陆海此刻就被恐惧的情绪紧密包裹。
如果遇到强敌,以他现在的状态,恐怕连一半的实力也无法发挥。
五阴散人的修为在三魔中应是排在最末——存在感最低,他所掌握的大道法则似乎也被另外两魔的法则所淹没。
欲姑修为比恐惧魔低一筹。
她方才的笑声里虽然在无意中触发了情欲大道法则,但这些情欲对中低阶修士的影响很大,对于陆海这样的天人境修士而言,就只能微微一硬,聊表敬意——当然,如果欲姑有心发威,镇魂塔也许很快就会变成情欲的海洋。
“这些魔头都逃狱了,陆老祖和刑老祖怎么还不出现?”陆海满脸惊恐地望着天空,心中想到。
(二)
陆海曾听人讲过关于欲姑的故事。
版本很多,但其中有一个较为可信。
据说,欲姑的名字原叫作河采薇,万年前在修真界实有大名,先有美称唤作“采薇仙子”,后来因走上了情欲魔道,才被人称作欲姑。
她本是宏然界九个大型宗门之一月林宗弟子,亦曾是天下间少有的美人。
曾几何时,在宗内仰慕追求她的修士似过江之鲫。
可河采薇在开门境的时候,偏偏爱上了一个凡人,甚至不惜背出宗门,委身下嫁。
此事一出,立时震惊了月林宗。
须知过往数千年,修士男子纳凡人女子为妾多的是,但修士女子嫁给凡人男子却极为稀罕。
不敢说后无来者,却也是前无古人了。
何况以她风华绝代的容貌,觊觎者甚众,哪里肯让一个凡人沾了便宜。
在她大婚当日,月林宗便有不少师兄弟专来闹场,却被她巧施妙计,一个个赶跑,反倒成就了婚宴上的风光无限。
待为人妇,她本想嫁得心上人,成就一番圆满姻缘。
岂料得,婚后婆婆嫌她风花雪月,吟诗作对,弄琴作舞,不似个媳妇儿模样。
她只好改成日夜勤作,针线刺绣,相夫教子。
哪知她丈夫原先娶她就是图个新鲜,至后来见她与寻常女子无异,便也索然无味。
时日稍久,也在外鬼混了别家女子。
只是惧她是个修士,功法高强,一直瞒着未说。
终于有一日,婆婆与丈夫合计,狠心在她饭里下了毒药,直以为毒死了她,便抛尸荒野。
只凭了她命大,被一只秃鹰当作死尸,在觅食间抓破了脸庞,放去多半的毒血,这才侥幸活命。
等她养好了身子,性情急转剧变。
只觉得天下所有男子皆是负心薄幸之人,统统该杀。
于是,很快便将丈夫一家连同外面鬼混的女子一并抓起来,百般折磨之后,才一个个剖堂破肚,挖出心脏,熏烤而食。
之后,她不知如何踏上了情欲之道,竟然连体内的镇海兽也由月中仙鹤转变为欲鹤,从此四处游荡,专寻天下间的负心男子,一旦寻到,便要与之交合一番,蹂躏折磨至死。
宏然宗盟将她列入通缉名录,她便躲去异界藏了千年之久,回来之时竟以情欲之道,迈入了悟道境。
被押在镇魂塔之后,常元宗本该以灭情大阵除掉她,但不知为何留存至今。
……
陆海的脑子里飞快闪过欲姑的过往经历。
据他了解,以欲姑的脾性,似乎对极具阳刚之气或者是面貌极为英俊的男子更感兴趣。
如此以来,在欲姑这里,他暂且是安全的。
倒是镇魔塔的陆顶天师兄正义伟岸,光明磊落,实要小心一点了。
至于另外两个魔头,他不大清楚脾性,但决不冒头、不招惹注意是绝对不错的。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此刻才没有选择逃之夭夭——咬着牙,小打小闹地在与魔雾做抗争。
他身后是几只密堂的巡查小队,先前被派出来探测起源森林异常状况。此刻算是庇护在陆海的羽翼之下。
对于陆海而言,这简直可笑极了。
这世上很少有人知道,他所走的其实是自私自利、忘情忘义的唯己之道。
为什么会走这条大道,他现今已不想往事重提,只因不堪回首。
总之,对他而言,保命至上,自我至上,利己至上。也正是如此,恐惧魔的恐惧法则在他身上呈现了倍增的效果。
遇到现在这样的情况,他没有半点保护旁人的心思。
只要出现一丝半点的机会,就会毫不犹豫、溜之大吉。
什么职责使命、为人牺牲,这些都是陆顶天这类傻子才会干的事情。
他信奉的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聪明人绝不做傻事。
提起大道之途,他心中又忽然起了疑惑——陆盈老祖修得是全知大道,怎么会出现这样天大的纰漏?
疏忽了?麻痹大意了?忘情修炼了?
还是说,陆盈根本就是这次魔头逃狱的始作俑者?
他想起这些年来,陆盈不大正常的举动,忽然觉得后者很有可能。
(三)
恐惧魔从镇魔塔逃出来的时候,丑脸的神情略微有些迟滞,目光涣散着。
但很快,双目就呈现清明的神色。
嘴里咕哝了几句听不懂的言语。
抬头看了看守护镇魂四塔的光罩。
看了看镇邪塔旁的欲姑和五阴散人。
又垂目瞧了瞧起源森林上方正在对抗魔雾的几位天人境修士。
“人族?”它用生涩沙哑的人族语说道,“我讨厌人族。”
说着,忽然睁大了眼睛。
就在这一瞬间,天空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眼珠子,一粒一粒的,仿佛人世间最为恐怖的虫灾来袭。
“小把戏。”
欲姑只轻声笑了笑,她附近的眼睛就通通消失了。
镇魂塔的守卫修士便没有这般好过了。
密密麻麻的眼睛里射出骇人的目光,将每个人心中的恐惧放大到极致。
比如陆海,他此刻觉得恐惧魔的眼睛已经钻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激发了人体最原始的恐惧。
没有缘由,只有瑟瑟发抖,无比压抑。
这感觉十分难以描述——如果可以,他宁可选择去死,也不想承受眼睛带来的恐惧。
只不过,在恐惧的威压下,他浑身软成了棉花,一动都动弹不得。
这个时候,森林中的黑雾一拥而上,向还在半空飞遁的修士扑了过去。
陆海很快做出了反应——将法力护罩压缩到最小的范围,将自己密实地裹住。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身后的低阶修士被黑雾吞噬,惨叫着陷入魔化的状态。
在暂时平安后,他有注意其他三位塔主的情况。
执法堂的刑冲和密堂的张海也都撑起了法力护罩,只不过他们的护罩范围稍稍大了一些,将靠近二人的一些低阶修士护在其中。离得远的便一时难以顾及。
唯有刑顶天使出全力,将其身后所有低阶修士纳入法力护罩的保护范围中。
这样一来,黑雾的第一波冲击就叫他面色发白,非常吃力。
最糟糕的是——所有人都在恐惧眼睛的注视下战战兢兢、寸步难移,如果刑顶天选择继续保护这些低阶修士,在黑色雾气的冲击下,他法力会以极快的速度继续消耗,直至消耗殆尽。
没有法力的保护,就算天人境修士也要在魔雾的侵蚀下失去理智,走入魔道。
此刻,刑顶天脸色愈加苍白,法力护罩岌岌可危,似乎正在往最坏的方向前行。
“傻子。”陆海看见这样的情形,忍不住想到。
他年轻的时候也并非没有这样的壮志豪情、古道热肠。
但吃亏只有一次,上当只需一回。
好心没有好报的事情,他此生再不会去做。
(四)
对于恐惧魔而言,杀死悟道境以下的人族修士,只用眼神就可以做到。
但它似乎有意要折磨众人,迟迟不肯出手。
只等着修士们被恐惧逼得丑态横生。
“喂,丑家伙,”欲姑却看不下去了,冲着恐惧魔说道,“不要跟这些小家伙们浪费时间。”
她指了指头顶的光罩,“我们合作一把,把这破罩子打破,然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怎么样?”
听见欲姑说的话,陆海马上明白过来。
守护镇魂塔的光罩是五阶顶级御雷阵法。
以欲姑和五阴散人原本的实力,破解阵法就应该有些吃力,现今在镇邪塔中被诸多阵法镇压了这么多年,实力多半大有损减,破阵就更加困难了。
这个道理对于恐惧魔而言同样适用。
这样一来,有镇魂塔的五阶御雷大阵守护,有两位处于全盛状态的悟道境老祖坐镇,对上这三个魔头,应该很有取胜的机会罢?
但为什么,两位老祖到现在还没有出现,而守护镇魂塔的大阵也没有发动一次攻击?
听见欲姑的话,恐惧魔裂开了丑陋的嘴,用人族语狞笑道:
“我诞生于遥远的天圣界。”
“我诞生于万族的恐惧中。”
“我执掌万千界面的恐惧。”
“我操纵变幻莫测的人心。”
“我生来高贵,我永垂不朽,我流芳万世。”
“如此尊贵的我,为什么要和渺小卑贱的人族合作?”
自出现以后,就一直未曾说话的五阴散人听了,忍不住嘿嘿笑道:“不过是个在宏然界分化而生的低阶衍生魔,倒是吹得一手好牛皮。”
“前辈说得话倒有意思,”欲姑满面春色,掩嘴而笑:“不过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倘若将常元宗那些老家伙惊动了,我们就走不了啦。”
“我在此界无所畏惧。”恐惧魔冷笑道,“汝等爱信不信。”
说着,它忽然低头,向刑顶天的方向瞧去——似乎对这个在恐惧法则作用下,仍然能无所畏惧的修士产生了兴趣。
就说枪打出头鸟吧。陆海见此情形,立时想到。
果然,恐惧魔微微张嘴,冲着刑顶天射出一道黄光。
“无!”
眼看黄光就要将刑顶天罩入其中的时候,半空中忽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女子声音。
女子声音响起的同时,黄光旋即消失。
“这是……陆盈老祖的声音。”陆海很快听出来,心中一阵狂喜。
紧跟着又是一声:“散!”,又是一声“勇!”
这如同仙音的二字说罢,起源森林上方的魔雾立时如同退潮般缩回林木之中。
天空中密密麻麻的眼睛消失的无影无踪,方才还叫人瑟瑟发抖的恐惧感荡然无存,镇魂塔尚未魔化的弟子都能自如活动,纷纷走向窗口,查看外面的情形。
他们嘴里喊着“老祖圣安,法力无边,”,喊着:“邪魔退避,束手就擒。”
群情激昂,信心百倍,似乎也在通过呐喊的方式来释放方才的恐惧感。
陆海连忙抬头往天上看,陆盈和刑南路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头顶之上。
刑南路已是一副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的老人模样。
修士的容貌其实也同凡人一样,会随着寿元的增长而变化衰老。
比如,地桥境修士,约莫能活个四五百岁不等。
到了三百大几十岁的时候,就相当于人族的花甲之年,人老岁黄的迹象逐步显现。
而刑南路此刻的模样,看起来距离行将就木也不甚遥远了。
陆海显然吃了一惊,因为就在数十年前,他曾见过刑顶天一面,那个时候陆海虽是满头白发,但脸上没有半点皱纹。
而且,悟道境等级的修士,理论上不是没有寿元限制么。
既然没有寿元限制,又如何会出现衰老的迹象。
再看他的风采气度,也已没有当年的风采。传言中,他顶不过下一次天劫,想来绝非虚言了。
在刑南路的身侧,陆盈婷婷立于当空,一袭白衣飘荡,灵蛇发髻,雅美容貌,气定神闲,纵览全场,只观一目,便叫万人神往。
方才出手救下刑顶天的,自然就是陆盈。
她出招相救之后,冲着刑顶天微微点了点头,自是给予鼓励和肯定,于其余几位塔主却是一眼未曾瞧去。
显然对几人方才的表现不大满意。
陆海且顾不上她是如何看待自己,他只知道苦苦等候的机会很快就会到来。
只要两边一动手,他就立刻施展遁术,一定可以在老祖斗法波及自己之前逃去。
“刑道友好久不见!”
“哟,这位就是陆盈妹妹吧。”
欲姑见陆、刑二人出场,很快打了招呼,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判断二人以谁为主,便嗤嗤笑道:“陆盈妹妹,此刻在场一共五位悟道境存在,我们人多势众,恐惧魔前辈的修为更是深不可测。一旦开打,我想你们的胜率不过三成。与其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倒不如咱们打个商量,我们三个不伤贵宗一卒一兵,你和刑道友打开阵法,放我等离去,咱们两相平安,各行其道,何如?”
陆盈目有不可察觉的冷色闪过,人却笑道:“最好不过!”
说罢,一挥长袖,瞬时间竟化作遮天蔽日的斗篷。
天地陡然色变,乾坤倏地倒转,万象瞬时生异。
陆海情知机不可失,在陆盈挥袖的瞬间便驭起浑身法力,一面筑起坚不可摧的法力护罩,一面猛地往地面疯狂遁去。
他的镇海兽【贼蚁】曾赐予他一样土遁之术,只要能触到地面之上,将贼蚁土遁之术使出来,便可瞬息百里,轻而易举。
此刻,距离大地只有百丈。
三十丈。
十丈!
“成了!”他心中一喜,识海中一个类似土球的物事黄芒一闪,上面显出一行小字【蚁遁千里】,这是镇海兽神通被成功催动的征兆。
小字出现的下一刻,他整个人倏地没入地面。
盘根交错的巨大树根,越来越密实的泥土,都无法阻碍他幻影般的身形……
(五)
再次现身的时候,他目瞪口呆。
眼前是一个无边无际,到处白茫茫的阵法空间。
空间里都是大人物——一面站着恐惧魔,欲姑和五阴散人。
另一边则是陆盈和刑南路。
除了悟道境等级的存在,就只剩陆海一个人。
五位通天大能的威压在阵法空间内肆意回荡,让他感觉到自己极其微渺。
“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于是,哭丧着脸,用求问的眼神瞧向陆盈。
“哦,”
陆盈面有嘲讽之色,淡淡回道,“方才施法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把你卷进来了。”
明天有万字大章
已经写出来了,需要认真地进行一番修改,本来想今晚就发。
结果就在刚才,突然接到了紧急任务,明天一早就要上交,估计晚上又要加班赶材料了,尽量明天早点写完发出来。
万分抱歉!
第三百四十六章 穿过黑夜 抵达光明
(一)
陆盈挥袖的下一瞬,悟道境大能通通消失在视野中。
起源森林下方的黑雾又滚滚涌动,往上面飞涌而来。
此刻,没有了悟道境大能无所不在的监视,天人境的塔主也忙于应对黑雾。
终于到时候了。
站在镇角塔顶层窗边的陆明羽心头狂跳。
按照计划,陆盈出手对付欲姑和五阴散人的下一刻,就是开始实施李代桃僵计划的时刻。
虽然不知道恐惧魔为什么也逃了出来,也不知道这几位大能为什么会通通消失,但这样的变化显然对救人行动更加有利。
陆明羽扭头看羽毛——羽毛正扮作随从的模样,怔怔瞧着自己。
他冲羽毛点了点头,暗示可以动手了。
羽毛稍稍有些发呆,但很快明白过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牢狱的门口走去。
张晓山仍旧站在牢狱的门口——恐惧魔洒下的密密麻麻的眼睛一度让他浑身发软,瘫倒在地。
但此刻他又站了起来——作为一个尽心尽职的镇角塔守卫。
“里面什么情况?”陆明羽问道。
“老样子吧。”张晓山说着,转过身,又往牢狱之内瞧去。
牢狱里面还是一片通红的火光,火龙在锁链上燃烧,肆意啃咬着蛮司卫的身体。
受刑中的蛮司卫似乎也感觉到了来自门口的目光,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这一回,他的脸上终于有些痛苦的神情。
似乎是不愿意让旁人瞧见自己惨兮兮的样子,蛮司卫冷哼一声,转过了身子,背朝向门口。
“这倒是有些稀奇了。”张晓山说道,他又在牢狱内打量了一圈,正打算回头。
就是这个时候,陆明羽冲羽毛使了一个眼色。
羽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鼓起天大的勇气。
少许,缓缓抬起双手,掌心朝上,默默念了一句咒语。
下一刻,时间凝固在瞬间,空气中的灰尘通通静止在原处,张晓山的身子只向后转了十分之一。
这个时候,羽毛忽然抬头瞧向陆明羽。
陆明羽发现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不由地愣了一下。
双目对视,时间静止在此刻。
(二)
羽毛的时间静止神通,可以避过特定对象。所以陆明羽和陆凡还能行动自如。
看见此刻的情形,陆凡匆匆忙忙走了过来,“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还发呆?”
陆明羽当即清醒过来,再也不敢耽误片刻,操纵门面上的镇盘,关掉极冰炙火阵和噬魂灭体阵,又解开蛮斯卫身上的锁链,打开了牢门。
滚滚热浪从里面涌出来,仿佛是个巨大的铜炉。
陆凡第一个走进去,冲着蛮司卫说道:“地尊大人,无忧氏岁月大尊麾下人族修士古有生、陆明羽,彩羽族羽晴,特来营救。”
陆明羽听罢,心中暗道:“原来他真名叫做古有生。”
几年前,为了此次劫狱大计,角族人杀死了正前往镇魂塔赴任的密堂陆家子弟陆凡,而后由古有生易容代替,由其配合陆明羽行动,直至今日。
其实,角族人安排古有生过来,未尝没有监视的意思。陆明羽心里清楚,嘴上却不从未提起。
蛮斯卫身上的锁链一去,伤口很快恢复完好如初,但这些年来无穷无尽的折磨却叫他疲惫不堪,全凭意志撑到现在。
此刻,所有的折磨不在,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反倒有些支撑不住,在远处摇摇欲坠。
人却很有精神地笑道:“很好,接下来如何做,我听你们安排。”
倒是个聪明人。陆明羽心里想到。
古有生连忙上前,将蛮司卫的囚衣脱下,又将他背起来,“便由属下将大人带离,剩下的自有陆明羽解决。”
他说着,冲陆明羽点了点头,又道,“你和羽明去异界的事情,岁月大尊已安排妥当,此间事了,就可以出发。”
古有生说完这句话的瞬间,陆明羽从余光里发现,羽毛的身子猛地震了一下。
他下意识扭头瞧去,却看到羽毛神色如常地站着。
于是,他只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古有生说罢,背着蛮斯卫自传送光阵而入,随后匆匆离去了。
就这样,角族人苦苦谋划五年,不惜派出尊贵的公主,不惜与白虎达成协议,又不知牺牲了多少族人性命,也一定要救出的大人物,在古有生的背上,在陆明羽的目送下,在外面闹得天翻地覆、里面一片平静中,离开了镇角塔。
蛮斯卫出了镇角塔往后的事情,角族人自有细致安排,便不必陆明羽操心。
他只是看着羽毛一步一步走入牢狱之中,也不知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倘若可以选择,他当然不愿意让羽毛代替蛮斯卫入牢。
但蛮斯卫逃狱之后,总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抵达安全地带。
在这段时间里,必须造成他仍然被关在牢狱的假象。
所以,羽毛只能牺牲。
顶替蛮斯卫之后,羽毛也将代替他承受极冰炙火阵和噬魂灭体阵的折磨。
以羽毛的修为,在这两座大阵的考验下,本该在片刻内化为齑粉。
但岁月早有准备,在羽毛的身上提前纹绘了紫角圣纹。
激发纹身后就足以支撑一半日的光景。
当然,这样也会疯狂透支羽毛的生机。
代价就是一日之后,所有灵魂血肉被纹身吸干榨尽,彻底消失于人世间。
(三)
羽毛很快走到蛮斯卫先前坐着的地方。
又回头冲着陆明羽笑着招了招手,
“有缘再会,明羽。”
陆明羽有点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还有机会再见么?
他只好木讷地点了点头。
羽毛又看了他一眼,眼睛里似乎藏着一团火苗——一团在风中摇曳将熄的火苗。
少许猛地转过了身子——蛮斯卫之前就是背朝门的方向,这样可以避免别人看到她的正脸。蛮斯卫凌厉的目光是她学不来的。
陆明羽以为她因即将面临可怕的折磨而有些畏惧,便安抚道:“我会将大阵的能量降下来一些。”
羽毛摇了摇头,“不要作任何改变,以免引起旁人警觉,耽误大事。”
说完,她浑身冒起了红光,肌肉开始大幅扭曲-膨胀-恢复,最后穿上蛮司卫的囚衣,盘腿在原处坐下。
紫角圣纹激发之后,连气势也与蛮司卫十分相仿。
陆明羽关上了门,站在监牢外仔细看了一会儿,恍惚间竟觉得蛮司卫就坐在那里。
“发什么呆啊,我的神通时限快要到了。”羽毛背身说道,不知为什么,她的声音还没有变过来。
“恩。”
陆明羽说完,就要启动阵法。
但不知为什么,他鬼使神差地犹豫了一下,一时间按着机扩的手无论如何也按不下去。
“快点啊,我撑不住了。”羽毛催促道。
陆明羽听了,手掌一哆嗦,轻轻按下机扩。
这个时候,羽毛转过头来,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火苗彻底熄灭了。
很快,她又转过头去。
下一刻,自四面墙壁生出的数道锁链猛地扎入羽毛的身体里,她痛苦地叫了一声——终于便作了蛮司卫的声音,旋即紧闭双唇。
紫角圣纹激发后,她的肉躯和修为同时变得极其强悍。
血液在有意控制下,没有从伤口处溅射出来,避免了难以抹去的痕迹。
蛮司卫的囚衣原本就有很多破烂的大洞,锁链从这些大洞穿进去,囚衣也显得更加自然。
在火龙的啃咬下,羽毛的血肉也在不停地溃烂、不停地恢复,想来一定痛到了极点。
牢狱内再次化作炙烤的地狱。
(四)
“层主,您在看什么?”
张晓山开口问道。
“没什么,”
陆明羽恍然回过神来,开口问道,“这个蛮司卫在这里关了多少年了?”
张晓山可以开口说话,也就意味着羽毛的局部时间静止神通就此解除了。
他再也不能露出半点异样,以免引起旁人的怀疑。
“自我到这里,蛮司卫就被关在顶层了。他具体是哪一年被关押的,属下还不大清楚,容我去问一问。”
陆明羽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就是随口问一问。”
“层主,”张晓山又道。
“嗯?”
“您刚才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
“属下也说不清楚,但心里就是觉得不大对劲。”张晓山凑到牢狱门口往里面瞧去。
就在刚才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高原鼠兔向他传递了什么极为紧迫的信息,但等到他回头琢磨的时候,又觉得似乎是自己的错觉。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陆明羽紧张了一下,“你最好具体讲一讲。”
张晓山说道:“我就是觉得刚才好像发生了什么……但我却没有察觉到。”
陆明羽哦了一声,“对了,刚才陆凡出去了。”
张晓山扭头四望,这才注意到陆凡真的不在了,问道:“他去哪里了?”
“说是去别的塔层看看情况。”
陆明羽说罢,一边往传送光阵行去,一边对张晓山说道:“你在这里坐镇指挥,切不可有半点大意。”
“您要去哪里?”
“我回一遭住处——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必须拿回来。”
“可是外面太危险了,”张晓山劝道,“还有那些黑雾……”
“最危险的魔头都被陆盈老祖带走了。至于黑雾,我有办法应对。”
张晓山听了,知道陆明羽心意已决,便不再劝阻。
双手负后,站在牢狱门口一步不离地守着。
不管别人如何,今夜由他负责值岗,决不能有半点懈怠。
(五)
陆明羽从传送光阵出来之后,就径直到了镇角塔外面。
滚滚的黑雾就在镇角塔光罩外疯狂涌动着。
黑雾里有上百个人影诡异地挪动着,低声嘶吼着——这是刚刚被魔化的修士。他们刚刚步入魔道,头脑还不大清醒,过了今夜,会渐渐恢复一些意识,可一旦踏入魔道,魔种深种识海,再想回头,就比登天还难了。
半空中,陆海随着陆盈一起不见了踪影。
镇角塔另一位塔主陆有光已从塔内飞遁而出——营救还在外面的低阶修士。不过,尚且正常的修士已经不剩多少了。
陆明羽看着眼前吃人的滚滚黑雾,心中竟无一丝害怕。
因为,他看到了自由的曙光——只要穿过这片魔雾,穿过短暂的黑夜,黎明就会到来,无忧无虑的美好生活就会到来。
“永别了。”他回头望了望镇角塔。
这句话,不知是对这座他守护多年的高塔,还是对正在里面饱受苦难的羽毛说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黑漆漆符箓,注入法力,符箓光芒大作——这符箓对魔雾和魔修有极大的克制作用,是岁月专门为他和羽明逃生准备的。
天空中传来法术激撞的响声,遮掩了他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趁着无人注意,他把符箓揣进怀里,猛地冲入魔雾之中。
符箓的光芒像火光一样散开。
魔雾见到这光芒,就像野兽见到火把,畏惧地匆忙地四下退避。
他持着发光的符箓,在吃人黑雾中,向着自由和光明,向着拥有羽明的未来,疯狂地、喜悦地狂奔而去。
(六)
快要到达自家洞府的时候,他忽然紧张了一下。
想起羽明在屋里昏睡着,这些黑雾该不会也将她……
好在抵达洞府之后,才发现洞府一带的守护阵法也已开启,黑雾被挡在了外面。
他在阵法外开了一道小门,从小门进去后,径直往自家洞府去。
进了洞府,黑灯瞎火一片。
他想点灯,忽然觉得不对劲。
下一刻,一股巨力猛地撞到了他的胸口。
“轰”的一声,整个人被撞得飞了出去,撞在洞府墙壁上,将稳固洞府的阵法都快要撞得碎裂。
胸骨仿佛击碎了,痛的难以呼吸。
“谁来了?”
他顾不上理会疼痛,正要出手反击。
黑暗中电闪一般出现了一个人影,掐住他的脖子举了起来。
奇怪了,看气息和威压,这人分明只有地桥境,但陆明羽却觉得对方根本不是自己可以抗衡的人物。
“说,”一个低沉狠厉又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李悠然在哪里。”
这个时候,陆明羽才看清来人的面庞,正是魁木峰。他眼中燃烧着炙热的怒火,足以把陆明羽烧成碳灰。
“我怎么知道?”陆明羽心头一凉,下意识说道。
心中却在纳闷,他与魁木峰无缘无故,对方为什么要对自己下此狠手。
魁木峰冷笑一声,旋即挥动手臂,将他猛地摔倒地上。
一声巨响过后,地板砸的稀烂,他痛苦呻吟,觉得着地的胳膊似乎骨折了。魁木峰的杀气瞬时锁定在他身上,逃无可逃。
“说谎就得死,”魁木峰似乎在强压着怒意,冷声说道,“我问过古有生,他说你今天下午见过李悠然。”
这个王八蛋!陆明羽心里直骂。
但事到如今也只好照实说,“人族的叛逆被抓住以后,都会关入镇邪塔……以李悠然的身份,应该在最底层罢。”
魁木峰一把拎起陆明羽,“你带我去。”
陆明羽摇头道:“不行,四座分塔独立运行,我进不去。”
逃离黑暗只剩最后一步,他当然不愿意再出岔子。
魁木峰再次掐住他的脖子,目光里射出一道精电般的目光,“你看见李悠然的时候,对她动了手脚罢?”
陆明羽心头狂跳,连连摇头。
魁木峰目光一厉,杀机必现,“李悠然知道角族人的阴谋,你看见她被捕,岂能不消除后患?”
说着,双手用力握紧,“要么带我去,要么就死!”
陆明羽无可奈何,只好点头答应。
魁木峰将他放下,一脚踹在前面带路,“倘若李悠然出了半点岔子,我将你碎尸万段。”
陆明羽满脸苦涩,“何来我这一遭无妄之灾。”
他抢先出了洞府的门,却旋即按下门口暗藏的机扩。
待魁木峰出来之时,他整个人便在一片白光闪动间,回到了自家主卧之内。
此刻,一条胳膊被魁木峰摔折折了,只好跌跌撞撞地扑在床前,羽明还闭目躺着。
他呼唤她的名字,也没有半点反应。
心想魁木峰马上就要进来,再不走就永远走不了。
当即将羽明抱起来,按动床边的机扩,两个瞬间翻转下去,坠入一个隐蔽的地道之中。
地道走不远,就是一个通往镇魂塔之外的传送阵——他谋划了这么久,怎么会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呢?
他抱着羽明,抱着希望,踉踉跄跄走到传送阵内。
只在眨眼间,激发了传送阵,人影一阵晃动,永远离开了这里。
第三百四十七章 镇魂塔惊变之人生一世 草木一秋
(一)
陆海,一个堂堂天人境修士,此刻竟然也双腿发软,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如同烂泥一样。
在他的头顶上,是五位悟道境的大能。当然,古魔怎么划分境界,他完全不知晓,也没有兴趣了解。
陆盈给的解释他当然不信。
像陆盈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陆盈把自己留在这里,多半是迁怒方才只顾逃生的表现,有意而为之。
但事到如今,后悔也晚了,只好硬着头皮恳求:
“还请老祖将晚辈挪至阵外,以免拖累老祖。”
陆盈笑道:“悟道层级的斗法涉及大道法则比拼,妙处无穷,你既然有缘进来观战,便是天大的福分,就安心在一旁领悟体会罢。”
陆海还能说什么?
悟道层级的斗法毁天灭地,他若是真的留下下来观战,恐怕弹指间就要灰飞烟灭。
更何况,这次镇魂塔剧变,事出蹊跷,处处透着不寻常的迹象。
他严重怀疑剧变背后涉及到悟道境老祖背后不为人知的隐秘。
自己已被卷入漩涡中心,倘若再听到不可告人的事情,更是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他俯在地上,双手按地,死命地磕头:“晚辈已然知错,恳请老祖饶我一命。往后自当为我密堂,为我镇魂塔,为我常元宗,肝脑涂地,鞠躬尽瘁,奋不顾身,死而后已!”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陆盈仿佛听见极为可笑的事情,脸上的嘲讽之情更加明显,“陆海,你的大道走的是哪一条路?真当我的全知大道是白白修炼的么?”
说罢,只是目光一扫,陆海便似被狂风卷起,在空中打了几个滚,被丢在了一边。
(二)
听见陆盈说的话,欲姑忍不住眉头轻蹙问道:“陆妹妹该不是真的想和我们拼个你死我活罢?”
她自进入这方阵法空间之后,便一直在上上下下打量。
镇魂塔的五阶顶级守护大阵名为天雷通玄阵法。阵法所附诸般五阶雷系法术,对于魔道修士十分克制。
但这阵法中竟然另有须弥空间,她就不大清楚了。
这样一来,常元宗一方有两名悟道境,又有五阶顶级大阵的须弥秘境和雷系法术加成,威势立时上了一个大台阶。
而欲姑这方,恐惧魔的脾性摸不清楚,未必会好好合作,首先多了一个不稳定因素。
她想到这里,不由地向恐惧魔瞧去——进入阵法空间后,它便一言不发了,其身上大有威势的恐惧法则似乎也削弱很多,看来天雷通玄阵法对古魔的克制作用显然更强。
她和五阴又被镇邪塔中的阵法消磨万载,实力不足全胜时期的一半。尤其是五阴,自从倾心于她之后,在牢狱之中一直暗自度着法力守护于她,故而现今所剩的实力已不足为道。
盘算一番,他们的胜算立时降到谷底——如此,欲姑当然想以和为贵。
陆盈却面如寒霜:“自古正邪不两立,岂能叫尔等再去为祸世间。”
“哎呀呀,陆妹妹莫不是从哪一张缴文里抄了一句话?真是教人寒心呐。咱们拼死拼活地战斗,有什么意义呢?我知道人族眼下的大敌是来自异界的角族人,我和五阴过去虽有些不光彩的经历,但好歹也是人族修士的一份子,留着一条命,与角魔斗一斗,也算为我人族安危贡献薄力罢?”
欲姑说着,又瞧向邢南路,“邢道友大道艰难,天劫临头。今日倘若出手,再耗本源,恐怕那要命的天劫转眼就要来啦。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看您老还是回洞府乖乖准备应付天劫,以免灰飞烟灭的好。”
她话中所言,直指邢南路近千年来的心病,自以为拿住了要害。心想邢南路便是不打退堂鼓,待会儿对仗之时,多半也无法全情投入。对方一共两位悟道境,先唬住一个,胜利便大有希望。
邢南路听了,哈哈大笑,“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老夫活了三千多年,早就活够本了。就是下一刻被天雷劈死,又能如何?”
他说着,白色的胡须无风抖动,脸上的皱纹虽挤在一处,反倒显出一些勘破生命尽头的豪爽气,“老夫一生行得正,坐得端,一辈子腰背挺直,于公于己无愧于心。倘若临到死跟前,因为贪图片刻活头,做一些贪生怕死的苟且之事,岂不是毁了一世英名?”
说罢,又与陆盈说道:“陆师妹,你我今日并肩作战,自要全力以赴,与这三魔殊死搏斗,以命相争,绝不能叫它们活着离开,为祸苍生!”
陆盈听罢,面露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又稍稍犹豫片刻,拱手回道:“全听邢师兄安排。您这般年纪仍有豪情壮志,我年纪尚轻,岂敢落在人后?”
“好!痛快!”邢南路拍掌大笑,指着欲姑和五阴散人,“这两个邪道魔头便教给老夫对付,”
又指着躲在一旁的恐惧魔说道:“这古魔就劳烦陆师妹出手。”
现如今的情形,恐惧魔被天雷通玄大阵克制,自然比欲姑和五阴好对付一些。
刑南路如此安排,是可谓勇于担当,无所畏惧。
说罢此话,他再不啰嗦,一声冷哼后,背后一道白象虚影骤现。
这白象自然就是刑南路的镇海兽。
白象扬起长鼻,一声高吼,震得人耳溃聋,音波如实体般四下扩去。
陆海吓得面色惨白,连忙拿出本命法宝——一个黑色铲子形状的宝物,仓皇挡在头顶。
却没想到音波将至的时候,刚好将其绕过,这才保住一命。
如此只不过是试探性的攻击。
对于悟道境而言,音波威力平平,欲姑和五阴各凭手段避去。
白象高喝一声罢了,又自刑南路身后踏步向前,巨足在半空中重重落下,犹如踩到实地。
每踏一步,半空便如同大地被震裂,凭空生出树根一般的虚空裂缝。
大道法则的余韵便自裂缝中而生,此方须弥空间之内立时如同改换了天地一般。
(三)
“天地藏象,敬畏之道!”
欲姑见此情形,不由一声低喃,脸色比先前更差。
天地藏象说的是刑南路镇海兽。
敬畏之道指的则是刑南路所走大道。
天地藏象据说是来自万象界的某种神象,可走巨力衍生的千般道法,比如力之降智,力之裂天,力之毁灭等等;也可走天地万千心法之道,比如天地之宏博,天地之敬畏,天地之海纳百川,等等。
恰巧刑南路选择的天地敬畏之道,敬天敬地,畏鬼畏神,是以心怀敬畏之心为大道之基的路子。
人既有敬畏之心,一切邪欲杂念就无缝可入。
便是缘此,与欲望有关的诸多大道法门便被这敬畏之道克制的一塌糊涂。
尤其是欲姑所擅的情欲之道,其实乃是情欲道中实为末流的肉欲之道——男女肉欲,男欢女爱,yin.hui不伦,这些邪门歪道,在敬畏法则作用之下,只能退避三舍。
欲姑未战先怯,只看那天地藏象踏足之间,一方空间内,无处不是敬天敬地,畏鬼畏神的诚恳氛围。
她脸色刷白地往后躲,只觉得自家的情欲法则被压制的死死的,浑身发软,半点力气提不起来,半点法力也难以调动,只剩束手就擒一条路可走。
五阴散人连忙站在她身前,头顶五个婴儿猛地涨大,鬼哭狼嚎地叫起来。
五张悲喜怒痴癫的面孔似乎从婴儿脸上脱落,飞在半空中,绕着五阴和欲姑排成一圈,将无处不在的敬畏氛围挡在外面,欲姑方觉得好受一些。
五阴走的乃是起源痛欲之道,人自婴儿落地时起,便有诸般痛苦的负面情绪,如生命本源之痛,无关敬畏之情,故而他的大道并未受敬畏法则的半点克制,看起来还可以一战。
“欲姑莫怕,有我在!”五阴镇定说道。
欲姑见此情形,脸色复又红润起来,心中稍稍安定。
但心里却暗自升起了疑惑,天地藏象据说是极其长寿的奇兽,敬畏之道又是敬天敬地、畏鬼畏神之道,避祸避因果,最不容易招惹天劫,可为什么刑南路只活了三千多岁,就连下一次天劫也撑不过去了?
而再仔细回想方才刑南路出手的情形,他身后走出的,分明是一道天地藏象的虚影,竟然连法相都不是,又如何得来悟道境的威能?
怪哉。她这般琢磨着。
(四)
陆盈眼见刑南路大占上风,心中便作安定。
转目瞧向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恐惧魔,当即冷笑一声,脸颊两侧竟然凭空生出六只毛茸茸的耳朵。
玉臂一挥,身后便有一个身披金甲,眼放明光,浑身褐毛的六耳猕猴实体法相出现。
猕猴手中攒着一根金光闪闪的铁棒子,便是陆盈的本命法宝——随心铁杆兵。
古言传说,天地四猴之中,灵明石猴代表道心,六耳猕猴代表人心。
道心如真金,人心似顽铁。
所以灵明石猴拥有一把如意金箍棒,而六耳猕猴使得便是随心铁杆兵。
陆盈既走勘破万物,全知全能的全知大道,自然也要勘破人心善恶诡秘,便依照传说中所言,千辛万苦打造了一柄随心铁杆兵,以助大道长途。
原只想以此助益修行,于对敌之威能却未报太多希望。
却未曾想,这柄随心铁杆兵铸成之后,融入全知法则,对手一举一动,纤维毫末,人心变幻,尽收棍意之中。
单这一项,面对寻常悟道修士,便可立足于不败境地。
自踏入悟道境之后,陆盈除了寻常道法切磋,尚未真正与强敌过生死招。
此番一战,她心中战意十足,虽心怀忘情全知大道,却也忍不住心底一丝兴奋。
“魔头受死!”她轻喝一声。
说话间,六耳猕猴法相已高高举起随心铁杆兵,冲着恐惧魔猛地砸去。
棒起棒落间,全知法则化作一道道波纹散开,在此方空间内荡的无处不在。
战斗到达悟道境这个阶层,大多数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什么精妙的招数和技巧。
靠的便是大能之间顶级法术和法宝所蕴含的大道法则的硬撼与相生相克。
在这五阶顶级阵法空间内,内部空间被阵法加固,故而看不出法则对轰的威能。
倘若这比拼是在外面的天地,在山河湖海间,在起源森林里,威力无疑是毁天灭地的。
随心铁杆兵挥落的瞬间,全知法则便如日光普照。
陆盈闭上眼睛,但空间里的纤毫微末都已入其法眼。
甚至修为稍弱者,如欲姑、五阴此刻心中所想,意向何动,一大半的心思,也被她了若指掌。
倒是看似陷入虚弱状态的恐惧魔,方才从口中吐出一个黑色光晕,将它包裹的严严实实。
随心铁杆兵蕴着全知法则全力砸去,一棒硬撼过后,那光晕也不知蕴含着何等法则,竟然只微微晃动了一下。对于恐惧魔处于何等状态,却也未曾探出什么。
陆盈冷哼一声,右掌一翻,身后的六耳猕猴法相也随之做了相同的手势。
正要再次出手时,她脸色骤然异变。
目光斜上,头顶处不知何时开了一道裂缝,一只黑色的巨大手掌从裂缝中悄然伸出来,离陆盈头顶只有毫厘之地。
黑掌中饱含恐惧法则,但气息和念动却隐蔽之极,以至连全知大道也瞒了过去。
陆盈脸上慌乱的神情一闪而过,匆匆收了手中招数。
心念狂转间,身后六耳猕猴法相金光骤闪,猛地向上顶出双拳。
黑掌与金拳一触,法则之间的对撞即发,却也为陆盈赢得片刻喘息。
她身形一晃,霎时间消失在原处。
再现身时,人已在刑南路身后不远,自是想让他暂时照拂一二。
刑南路自然注意到那方的战况,便道:“老魔头招数阴着呢,你多加小心。”
陆盈转头去看恐惧魔,目中厉色一闪:“方才只是大意……”
话说到一半,忽然觉得背后一痛,猝不及防地窒息感袭来。
她连忙低头瞧去,一柄散着黑色流光的短刃从背后穿过自己的胸腔、心脏,然后从胸口传出来。
刃尖上沾着血,极为浓郁的魔气从短刃散出,飞速侵蚀着她的肌体。
短刃中似乎又蕴藏着极其恐怖的吞噬法则,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将她浑身的血气吸去。
“魔刃!”她虚弱地惊乎一声。
带着满脸不可思议地神情向后瞧去,只能看见刑南路满脸愧疚和痛心的神色望着自己。
“为什么……”
刑南路苦涩回道:“一言难尽,我……”
话未说完,陆盈便在吞噬魔刃的疯狂吸取下,极快地干扁下来,血肉,肌肤,骨骼,渐渐缩成拳头大的一团,又彻底消失不见。
而魔刃,似乎痛饮甘露,满意之极,一声浊吟之后,一晃钻入刑南路袖中。
(五)
骤变就在一瞬之间。
欲姑和五阴散人看得目瞪口呆。
眼见刑南路袖中藏着一柄来历不明又极其厉害的魔刃,两个人立时大起畏惧之心,连忙合于一处,各般法决捏在手里,只怕刑南路转过矛头,杀人灭口。
好在,刑南路似乎并没有再次出招的打算。
他站在原处,满脸遗憾地望着陆盈消失之处,长长叹了一口气。
恐惧魔冷笑道:“你既然你踏出这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今日还做什么假慈悲。”
陆盈死后,恐惧魔再度活跃起来,恐惧法则转瞬间又在阵法空间内充盈起来。原来,方才它只是示弱之举。
刑南路面有复杂神色,叹了一句:“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可惜我为了长生大道,将修道之初心,将我秉持的敬畏大道早就抛在一边。”
说着,自嘲笑道:“敬天敬地,畏鬼畏神。哈哈,我现在只畏一死。”
“你们人族但凡是个修士,就要选择一条信仰之道,还奉为自家修行的不二大道,终身不渝,至死不悔。”恐惧魔冷笑道,“说来真是好笑,世间哪里有不二大道。万事万物总在变化之中,识时务者,懂得变通,才是俊杰。”
说罢,又撇目瞧向位于另一方的欲姑和五阴,不带半点感情色彩地说道:“这二位如何处理?”
欲姑虽然不清楚刑南路为何会突然反戈一击,但听二人的话音,大抵也知道与刑南路下一次天劫有关。
又清楚自己是弱势一方,便打起十二分精神,笑着劝道:“刑道友现今踏出这一步,日后便不为正道所容。我在东海还有几分薄面,帮阁下寻个僻静的修行处,还是十分便宜的。”
刑南路点了点头,与恐惧魔道:“我将你放出来,又杀了何盈,犯了滔天大罪,反正是要逃,杀人灭口也无用。与这两位斗法,还要再耗时间,拖得久了将那几个老家伙引来,便很不妙。”
“那这个小家伙呢?”恐惧魔目光向下扫去,指的便是在地上匍匐的,瑟瑟发抖的陆海。
陆海吓得脸色苍白,汗坠如珠,趴在地上重重磕头:“请刑老祖开恩,绕过晚辈一命。晚辈愿肝脑涂地,跟随老祖左右,以报再生之恩。”
刑南路笑道:“我日后坠入魔道,你若跟随我左右,便也需去东海,走魔道,做魔修,你当真愿意?”
陆海听罢,晓得自己还有生机,面露喜色,匍地诚恳道:“晚辈何止愿意!简直三生有幸!若前辈不作嫌弃,晚辈愿意拜在前辈门下,尽心尽衷尽孝,永世不改此心!”
刑南路听罢,当场放声大笑。
笑罢,只瞧了陆海一眼。
便听嗡的一声轻响,陆海身子微微一胀,旋即化作一团齑粉,悠悠消散去了。
恐惧魔见之心奇,问道:“这是何故?”
邢南路笑道:“这小子名叫陆海,步入天人境,走的是自私自利、唯利是图的唯己之道,信奉的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知道密堂有个后辈修士,名叫陆明羽。陆海还在通灵镜的时候,陆明羽早就步入地桥境,因是同一支系,对这陆海招抚颇多,丹药功法心得,帮益着实不少。不过,陆海步入地桥境后,因顾忌陆明羽的天赋,又想独占陆家支系的修行资源,在某次行动之中,暗自使了黑手,将陆明羽重伤,从此大道前程无望。”
“这件事,陆海自以为瞒天过海,但世上岂有不透风的墙?”他说着,冷笑一声,“像这等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徒,我岂敢留在身边?”
“原来如此,”恐惧魔倒是大感兴趣,嘿嘿笑道:“你们人族中竟还有走这等大道的修士,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倒是比我圣族还要直触本心,还不如交给我来把玩一番,说不定是一件大大有趣的事。”
(六)
陆海的死,自然无关紧要。
邢南路想起此刻还在镇魂塔域内,心中不大放心,只怕拖延久了再生变化,便叫欲姑和五阴散人起了心魔之誓,当即要将阵法空间出口打开。
刚念了一句口诀,忽然脸色狂变,竟发现磅礴巨大的毁灭之力自阵法核心处升起。
紧随其后的是,阵法空间中心的上方出现剧烈抖动和扭曲的情景,诡异的曲线和黑色纹路征兆着空间架构正在解析。
仿佛大厦将倾,界面崩塌。
“不好!”
邢南路脸色差到极点,五阶顶级的阵法空间如果崩塌,甚至被人有意驱使爆炸,其威力是任何一个悟道境修士都无法承受的。
尤其是置身于阵法空间里面的人,多半要承受毁灭性的打击。
他连忙驭出袖中魔刃,冲着空间扭曲处,猛地一挥。
魔刃黑芒大作,夹着恐惧法则之力,直冲而上。
黑芒自刃尖而出,涌出一大片波澜,径直卷向诡异的曲线和黑色纹路,将其密实的包裹住。
便看见上方的空间一阵抖动,仿佛黑芒要强行将空间稳定下来。
“中计了!”
其余三人自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匆匆各使手段,什么本命法宝、奇术秘术、大道法则密密麻麻地扑了上去,将半空中出现扭曲的地方渐渐稳定下来。
四个老家伙刚要松一口气,邢南路忽然高喝一声小心,整个人迅速消失在了原处。恐惧魔紧随其后撤离。
就在两个身影消失的瞬间,此方的空间瞬时坍灭,威力巨大无比,迹象竟如同某个界面坍塌寂灭一般,在黑色漩涡中毁灭一切。
欲姑和五阴散人反应慢了半拍,已经来不及逃走。
二人的身体被卷入黑色漩涡之中,巨大的吞噬之力将他们的下半身血肉碾成粉碎。
欲姑祭出本命法宝——一根金光闪闪的钗子。
金钗散出耀眼的华茫,将二人包裹住,试图强行冲出黑色漩涡。
但主导金钗的情欲法则太过偏门和弱小,在黑色漩涡中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
她只好满脸绝望之色,望着邢南路和恐惧魔——在逃离黑色漩涡之后,他们两个并没有安然无恙。空间里到处都出现崩塌的裂缝,像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将空间彻底割裂。邢南路和恐惧魔也被卷入其中,苦苦挣扎着。
欲姑欲哭无泪:“原来我苦苦熬了一万年,竟是要毁在这里!”
正是万念俱灰之时,忽然觉得浑身被温软的气息包裹住。
低头一瞧,才发现是五阴散人将他头顶的五个婴儿合于一处,演化为一个五色光圈将自己紧紧守护住,飞速向外遁去。
再看五阴散人,只在空间崩塌处,留下一张丑陋的笑脸,便连同刑南路和恐惧魔,在这阵法空间坍灭的过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