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虎面侄
就在我们刚刚站立地点的上方,还有那六个金饼的上方,密密麻麻,如同雨后春笋般布满了圆锥形的东西,尖头的一方朝下,在,应该也是金属质地。我心说这不能还是金的了吧,不然这墓主人也是奢侈得可以。
如果刚才那些东西掉下来,恐怕我们脑袋上就得多几个窟窿。好在我虽说是被迫跟进来参加盗墓活动的,但是我们三个人没有谁手欠去碰那金饼,不然,正如六爷所说,来八个也不够死。
我看向六爷,他也看看我,我问他:“您觉得这金饼是机关引子吗?”
“应该没错,但是别着急,仔细看看周围有没有别的。”
说是这么说,我们也没敢往前走,就在原地用刚才的办法向前方照射,尤其仔细寻找有没有金线之类的东西。
看了半天,什么也没有,老三的性子急,当即就说:“六爷,咱们怎么办啊,不能站这儿等着吧!要不咱想办法把它破了。”
我说:“没必要,这机关如果只是用来对付贪心不足的人的,我们不去碰它,就没什么危险。别的地方没有引子。”
“你费什么话,问你了吗?”他一脸没好气地吼了起来,声音在安静的墓室里非常响亮。
“他说的不错,你自个儿脑子笨,还见不得人家聪明?”老三被六爷这一句说得噎住了,瞪了我两眼也不多言语。
六爷顿了顿,继续说:“我看,当务之急,不是这机关,我在想我们要怎么才能进主墓室,老在外面转悠不是办法。后生,你有什么办法吗?”
我能有什么想法,我有也不能告诉你,不然不是藏着你们搞盗墓?再说了,现在我路都不认识了,我到哪儿想办法去,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活命。思忖片刻,我决定危言耸听一下,能不能瞎猫碰上死耗子就看运气了。
“六爷,依我看,这里的八门阵可能不是那么简单的。门门之中有机关,主墓室必然不可能轻易被找到。没准……”我故意停顿了一下。
“没准什么?”
“没准得把八个门都破了,兑七,乾六,坎一,艮八,震三,巽四,离九,坤二的机关全部破坏,中五才会出现。它每个机关都这么凶险,我不知道我们有没有把握。”
六爷听罢,似乎真的有点信了,过了一会儿说:“我也有这种感觉,没想到我们想一起去了。后面还有六宫,主墓室什么样还不知道。按理说,周遭八门落了正宫,五行八卦具备,中间要么是阴阳相生,要么是五行占全,要么就是五行之外,才能让这个墓达到最好的风水效果,就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有命到那里了。”
“要不六爷,咱们返回去,重新弄点好装备,再组织一波人手,到时候再下来?”我有心拖延他们的时间,如果真听我的,可能装备都来不及采购就要被一锅端。
他沉默不语,我和老三等了他好一会儿,他摇摇头,正准备说话,突然传来咚一声,像什么东西砸了下来,我们衙门觉地扫视周围,发展并无异动。不过声音好像也不是在我们周围,紧接着,又是一声响,这声音却比刚才沉闷许多。
我听了个清楚,似乎是从离我们已经有一段距离的盗洞口传来的,我心里打起鼓不会是衙役来了吧?把上面的收拾了,现在已经进来了?我暗自叫苦,铁钎被六爷拿去了,我是真的手无寸铁,如果真是他们来了最危险的就是我。这怪地方还不能乱跑,乱跑万一碰上机关……
我心里很着急,那边的没有重新传来响动。
六爷于是又大喊一声:“劳娃!”
这一声震得我耳朵都有些背声,没想到老东西嗓门儿还这么好。但是那边却没有传来回应声,我知道不好,他怕不是已经被控制住了,如果他们反应过来,会不会对我不利?
“不好,劳娃那边出事了,”他压低声音,“上面两个额打灯的还没事,难不成这墓里面还有问题?”
他一说,但是提醒了我。墓道口两束油灯光还是向下照着,如果是衙役来了那儿就应该黑了,或者有其他光源了。但是这墓里还能有什么?难不成六爷口中的“劳娃”自己好死不死触动了什么机关?
六爷把耳朵贴在腐烂的楠木上,像是听着什么。四周安静得很,除了我们各自的呼吸声,我并不能听到什么动静,但是六爷依然保持着这个姿势。
几秒之后,他突然低叫一声:“不好,有活物!”
我和老三听完都一头雾水。活物?刚才进来的活物就五个,有一个已经死了,有一个现在死活不知,其他怎么会有活物?这里是个密封很好的墓穴,不然也不会有厌氧环境产生沼气,能在厌氧环境下活下来的应该只有微生物吧?这他妈怎么可能带出来活物的动静?
然而,有些事情就是想也想不明白。我们正面面相觑时,我发现老三的脸上出现了一滩红色,仔细一看是血!他自己似乎也感受到了,用手摸了摸,放到眼前一看,也吓了一跳。
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就流血了?这位置也不是鼻血。
我们心里都有些慌张,六爷就像突然整明白了一样,猛地抬起油灯照向老三上方。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我真的差点叫了出来。
老三头顶的木头堆上,二侄子的血淋淋的尸体正趴在顶上,除了满身血污和被刮得破破烂烂的衣服裤子,最可怕的是他只剩下的下面半个的头,嘴巴以上居然长出来一张毛茸茸的脸,就像猫脸一样,正用一双发着亮光的眼睛,狠狠盯着老三。
老三一脸茫然,他的角度正好看不到这“东西”。我知道事情不妙,不管心中的恐惧,使出浑身的力气,一把把老三拽了过来。
就在老三移动的瞬间,那怪物一样尸体猛地从上面跳下来,飞洒的血液溅了我们一身。它扑了一个空,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我,我撒腿就跑。六爷的反应也不慢,在我之前已经迈开了步子。
我们三个眼看就冲到金饼之前,也顾不得前面还有没有别的机关,只得避让开那六个金饼,继续向前飞奔。忽然,听到身后叮叮咣咣一阵响,应该是机关被触发,头顶的金属圆锥悉数落下。
我心里居然有了一丝喜感,虽然不知道这是算闹怪还是算诈尸还是别的什么,不过估计挺傻的,触动这机关,看来是躲不过这一劫。
我回头一看,果不其然,那东西已经趴在了地上。他们两个也听到动静回头看但这场面,逐渐都放松衙门惕,停下脚步,用油灯照着那边。
那东西已经趴在了地上,应该是收受了不小的伤,身上被扎得像刺猬一样,光是能看到的,他的肩膀上,胳膊上,腰上,都被砸中了,好几个伤口仍然向外流着血。
老三冷不丁来了一句:“刚才多谢了,我欠你一条命。”
我心说你总算还是有良心的,对他笑笑没多说别的。
六爷说:“没想到,这地方居然还埋了老虎,阴魂不散,趁着二侄子刚死,串气儿起来害人。劳娃应该是没命了。”
对,他这一说我才想起来,刚刚看到的根本不是猫脸,而是老虎脸,汉代哪儿来的猫啊?只有这大虫。不过也不难理解,相传QSH陵里有个动物园呢,这汉代贵族墓,很有可能是王陵,里面有一两只老虎也不奇怪。
我又联想到了厌氧环境的问题,可能就是这些动物尸体腐烂分解消耗了氧气,也可能是活埋的之后,氧气耗光被憋死了。
不过很快我就意识到,这个时候考虑科学是多么扯淡的事情,那怪物在地上动了动,然后开始一番挣扎,居然又有起身的样子。
我们都知道不妙,赶紧继续跑。不过不是盲目地乱跑,六爷在前面带着路,如果他的方向正确,下一个应该是坎一的休门,虽然休门也是吉门,但是从开门的样子看来也吉不到哪儿去。但是休门属水,难不成水也能做成机关?难道是喷水器?
没跑出去多远,我们就听到后面的动静,并不是脚步声,而是一种粗重的喘息,又如同愤怒地虎啸。
我知道不妙,这东西的速度一定是相当快的,不然不可能从盗洞口解决了“劳娃”这么快就到了我们身边,而且它应该也不怕疼,从木头顶上的钉子上走就算了,被刚才的陷阱扎那么多下还能爬起来,也是厉害。
但是我现在最害怕的是,我现在跑在队伍的最后,如果他赶上来我就是第一目标。想到这儿,我拼了命开始冲刺,不求第一,只求不要做最后。
然而,就在我快反超老三的时候,六爷突然停住脚步,回头撑开双臂一左一右把我们拦住了,他像一块钢板,硬生生帮我们两个人抵消了惯性,我都有些觉得不可思议,可能就是他练的什么硬功夫。
停住脚,只见眼前是一个大池子,里面还有不少水,不过看样子并不深,最多就到膝盖,也可能只到脚脖子。
第六十章 化尸水
我不知道六爷为什么把我们拦住,这么浅的水直接淌过去也不是问题,而且后面那东西很快就追了上来,我们根本不是它的对手,在这儿站着不等于在等死吗?
但是我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不好!水!这一定是休门的机关!
刚才的机关数量都洛书数字相对,这一个水池,估计就是危险所在。我不得不佩服六爷的反应,这么紧急的情况下,他也不曾乱神,忘记我们处境的危险。
然而,等不到我们慢慢探究这水池的奥秘,后面的怪物已经冲了过来,同时还用几乎虎啸般的咆哮向我们宣泄它的杀意。
现在我们三个,除了三根油灯和六爷手里的铁钎,一无所有,看这家伙的样子,我们三个根本不是对手。
我心说,这下子命可能真到头了,前有狼,后有虎,我只有选择跟它搏斗至死还是玩命去淌着水做的机关。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那东西已经冲到跟前,猛地越起,朝我们扑来,我脑子里虽然有一万种想法,但是人还是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已经等待好了接受命运的审判。
突然,站在中间的六爷把我们俩各自向两边一推,自己借力顺势仰卧到地上,那怪物扑过来的双手虽然没碰到人,不过身体几乎就要落在六爷身上,我几乎都看到了他要被咬住喉咙的样子,他居然舍命救了我们?
然而,他躺下之后,双腿弯曲,似乎是蓄力之势,眼睛死死盯住那怪物。
大概它离六爷还有半个身子高的时候,六爷弯曲的双膝猛然发力,向上一蹬,使出一招兔子蹬鹰,我不禁暗自赞叹这老东西的功夫果真是了得!
那怪物本就有向前的惯性,又加上六爷似乎有意朝那边使了点劲儿,它便不受控制地朝水池飞了过去。
六爷急忙一个翻身,远离水池边缘,同时大喊一声:“躲开!”
我们闻声向后远离水池连连退数步,身后怪物掉在池子里溅出来不少水,好在我们距离够远,但是六爷似乎被溅到了,连忙一个鲤鱼打挺就起了身,用最快速度脱了衣服就扔地下了。
我心里这下是彻底放弃了和他搏斗的想法,跟这种人打不是活腻了吗?
那怪物掉进池子里,一时间狂吼不止,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伴随着他拼命的挣扎,水花飞溅,池中翻腾的水越来越红,直到完全变成血水。它还想起身冲过来,然而身上马上就露出了白骨,皮肉很快就烂得差不多了,而且越来越少。
终于,随着一阵阵烟雾缓缓升起,四周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我就觉得不对劲,这他妈的是化尸水!刚才踏进去就出不来了。”六爷说。
如果以前有人跟我说化尸水,我会觉得他是话本小说看多了。但是现在亲眼目睹二侄子尸体被化掉,我是真的信了这东西。有这玩意儿拦路,我觉得我们彻底没机会了。
不过这是好事,他们进不了主墓室,那么大量的文物就安全了。
我便继续劝他们回头:“六爷,这墓太凶险了,这水池咱们也过不去,还是回去再准备准备吧。”
他沉默思考片刻,摇摇头:“不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化尸水虽然能化人,但是对土木砖石都没什么用,等我想想办法,一定可以过去。”
我心说你他妈的还不死心,老子非要跟着你遭罪。然后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出,我还能怎么办。
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咱们搭桥过!”
搭桥?不是疯了吧?搭桥只能用周围黄肠题凑上的木头,虽说池子也不大,就我们三个人的力气,扛这么粗的木头一两根儿不是事儿,但是要搭桥?我没什么桥梁学知识,老三看起来就不懂,不知道六爷怎么样。如果我们都不知道,那就只能把木头一根根儿扔水里,慢慢堆起来一座桥,这就是最傻最笨的做法。
然而,事情真的是这样,六爷指挥我们,开始拆黄肠题凑里的楠木。
因为忌惮顶上一层的钉子,我们的高度又不足以直接把它抬下来,俗话说人无过头力,我们只得先把底下一层有点烂的木头,一一朝对面顶,又找了一根状态比较好的,用来把它们都顶出去落到另外一边。如此拆了两层,才终于把顶上有钉子的一层安稳地搬了下来。
此时我和老三已经累的气喘吁吁,我体格儿还不如他,满身大汗,非常想喝水,我才发现我们连吃喝的都没带,谁能想到进来是这么折腾呢。
我们休息了一会儿,六爷又指挥着把木头慢慢往水里放。这是个极其危险的活儿,如果不慎被水溅到,可能身上就得多一个窟窿。好在我和老三配合还算默契,前两个根都波澜不惊。
我们抬到第三根的时候,六爷突然一拍大腿,说:“放下放下,我们废那劲干啥呀。”
我们被整得一头雾水,不过还是把木头撂地上了,抬着这玩意儿太重了。我们看着他,他继续说:“既然我们能拆木头,又能有方位,还废这劲从这儿过干嘛?找准了主墓室直接拆过去!”
我心说不好,其实这个办法我早就想到了,但是怎么能说呢,对我来说自然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但是他自己反应过来了,我也没办法。
老三一脸得了解脱的样子,看来也是累得不轻。
我们仨稍事休息。六爷便带头,小心地爬上还有胸口高的木头墙。见没什么异样,用油灯四处仔细查看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纵身跃下,招呼我们赶快过去。
我们都到了那边之后,他带着我们又慢慢向前进了一段,然后他指着一面墙,说:“来,拆了这墙,我们就能看到主墓室了。”
听到“拆”这个字,我的胳膊都在颤抖,刚才就把力气都废得差不多了,还要再来一遍?
但是无可奈何,他说拆还是要拆。不过这次老头儿自己也来帮忙了,把这墙拆得差不多时,我已经快要瘫倒在地上。
我们又休息了一会儿,六爷便又第一个爬了上去,开始四处观察,突然回头兴奋地对我们说:“快,就在前面!”说完,他又是直接蹦了下去。
我虽然不想被这帮盗墓贼得手,不过也想看看这奢侈得贵族大墓主墓室里,究竟是怎么一通景象。然而,我废尽力气爬上去,却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落地之后,六爷又带着我们往前走,还好,一路上没遇到什么机关。然而,他有停在了一道木墙旁边,我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是来自内心,而是来自身体。
果不其然,六爷指着它说:“拆了这儿,就到了。”
我真想躺地上装死,然而不太现实。
强忍着绵软的身体上的酸痛,我们开始对最后一堵墙动手,几乎每一次使力,都是断气之前最后的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把木墙拆到了能爬的高度。扔下那根粗木头,我直接瘫坐在地上,根本不想起来,甚至脑子也不想动去想别的东西。
六爷看着我,笑着说:“没想到你这年轻人,体格这么差,以后娶了婆娘还经不起折腾。”
老三听完脸上也被逗笑了,实际上他也好不到哪儿去,我自己找了个地方蹲下歇歇。
只有六爷还是最精神的,他已经等不及了,趴在发着霉味儿的木头上就向里打着油灯看。
他如果大喊:“发财了”,或者“全是宝贝!”我一点儿都不奇怪,但是他一言不发,又像在思考什么,我知道里面恐怕不简单。
他又像里面看了一会儿,回过头对我们说:“真被我说中了,主墓室五行皆具,金有金星图,木就是这楠木,土似乎是什么黑土,我看不清楚,水应该就是绕着主棺的化尸水,火嘛,我估计是那几个龙头,样子太古怪了,恐怕都不是一时一刻能解决的,先好好休息吧。”
我本来不怎么感兴趣,不过被他这么一说,反而有些好奇。就撑着自己爬起身,过去看看。
我向里面打油灯,果然,一具精美的贴玉棺放在当中,周围绕着一圈化尸水,我估摸距离,我应该刚好跳不过去,不知道六爷的功夫行不行了。主墓室头顶,却比其他地方都要低矮一下,就像一个天然的凹陷,莫非这就是穴位?所以很清楚看到顶上用黄金做成的星图。周围果然也有几个六爷说的龙头,还有青铜器装着黑色粉末一样的东西。有虽然不知道这些到底是什么,但是既然和“土”的机关有关系,就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六十一章 熊熊火海
我一回过头,继续坐着休息。老三也没忍住心里的好奇,趴过去一阵看。
他回过头,问六爷道:“不对啊六爷,你说这儿……?”
还没说完,六爷就打断了他:“这没宝贝对不对?”老三点点头。
“你觉得呢?”六爷看向我。我只摇摇头,我根本不想费脑子去想这事儿。
“你们这些后辈,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脑瓜崩子屁愣子。仔细想想棺材的大小,这么大的棺材谁把家当放在外面?”
他这么一说,我也想起了,刚才这个棺材确实非常大。以前我在农村也见过土葬棺材,长度躺进去一个人,然后宽度差不多也就一个人,也就高度稍微高点。小河墓地那些小小的船形棺就很不用说了,更小。刚才那个棺材,长度宽度高度都很大,就像一个长方体的巨大箱子似的,虽说汉代下葬身上应该会套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但剩下来的空间也足够大了……
而且从这家伙用来设计机关的东西来看,这绝对不是个穷人,所以,好东西,应该都在棺材里了。不过想要开棺,绝不是容易的事情。那一圈化尸水离棺材很近,贴着的地方棺材最多站两个人,一个人站着其实也不好使劲。再说,这么大的棺材,密封做得也一定很到位,我们三个能不能打开,还是个未知数,何况,我根本不会用全力。
我不禁有些高兴,只要能拖住时间,棺内的宝贝也可以安全保留下来。
又休息了一会儿,六爷站起来:“走吧,一切听我指挥,万事小心为上。油灯就都放在这儿吧,不知道有了火安不安全。”
我们三个放下油灯,依次翻过木墙,进到主墓室里。
在照过来的光下,发现几个青铜器里的黑色粉末,被我们带出来的风鼓了起来,开始飘散。六爷见状让我们捂住口鼻,蹲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粉尘一样的东西逐渐都散去,我们才站起身。六爷见无事发生,走到一个青铜器旁,端详了片刻,将手指轻轻放在黑粉上,摸了摸,又用两根手指碾了碾,抬起手仔细一看:“咳,还他妈以为是什么玩意儿呢,煤灰。”
他虽然说得平淡无奇,但我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正常的煤灰,不可能会这么细,跟面粉似的,应该是有人故意加工的。但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吗,难不成只是一种祭祀方式?
我开小差的时间,他们两个已经向前走去数步,看着天上的星图。我也看过去,每颗星用的金子,足有拳头那么大。也就是说,他们只要伸手摘一颗星,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老三显然是有些动心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但是没有六爷的命令,他也不敢。
我仔细观察发现,这星图不仅有了二十八宿,中间还有一道黄道,看样子也是纯金。这玩意儿,就算不是文物,也是价值连城。
但是六爷似乎仍然不心动,正如他说的,装饰和机关都这么奢侈,真正放在棺材的陪葬品,会差吗?
主墓室里所有的机关里,我们目前没见过的就剩这几个龙头了。六爷走到一个龙头近前,似乎感受到了异样,停住脚步。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似乎在用鼻子嗅什么玩意。接着,他几乎把头伸到了龙嘴里,一看就缩回来了:“他妈的,好在我们把油灯放得够远,拿着火把进这个地方,必然是有去无回!里面都是火油!”
火油?我似乎明白了这里构造的最终目的。如果有拿着火把的盗墓贼,能进到这个地方,那么,带起来的煤灰可能会发生爆炸,火龙嘴里的火油也是易燃物,周围的楠木更不必说,到时候玉石俱焚,无人能脱。只不过,如此精妙的心机,却败在了小心谨慎的六爷手里。
六爷突然看着我们俩问:“身上没打火柴吧!”我们都摇摇头,他才放心下来。
如此,摸清了这座墓主墓室的机关,六爷也大胆起来,张罗着去开棺。
对于其他机关,我们只需要小心不要弄出火就行,剩下的,就只有化尸水了。
然而,这个距离,确实有些尴尬,一个助跑跳也许能蹦过去,但是必然磕在棺材上,不知道这东西过了这么久能不能受得住。再者,如果没跳过去或者跳过去没站稳,那也是没命的。
他们俩应该也想到了这一点,六爷还是下命令用最蠢的办法——搭桥。不过这个宽度和深度,用十来根木头应该是够了。
果不其然,我和老三慢慢搭起来一座木头桥,我也不知道化尸水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对人有奇效,但是木头扔进去泡儿都不翻一个。
六爷一马当先,第一个踏上木桥,他的功夫的确不赖,平稳得很,很顺利就过桥摸到了棺材。老三紧跟在后,但是他明显没六爷那下盘功夫,像一瘸一拐地向前走,不过也很快就过去了。他们俩看向我,我无奈也要过去。
然而,我刚刚迈出腿,脚碰到楠木的一瞬间,只听身后“砰!”一声巨响,我被冷不丁儿吓得坐在了地上。由于脚靠木头特别近,坐下的力气一脚蹬上去,直接把木桥踢歪了,两根儿木头滚离了岸边。
还没反应过来,六爷那边就是一声惨叫趴在了棺材上,紧接着,我的眼前整个亮堂起来,火!是火!
我努力让自己清醒,刚才?莫非是有人朝这里开火器?一定是!火器子儿崩在了什么金属上擦了火!
我心中暗自叫苦,这算怎么回事儿,本以为命保住了,现在看来……
火焰的形势不可阻挡,几只火龙嘴里喷出的火油燃烧的火焰越来越大,周围楠木被点燃了不少,还有两个煤粉的容器已经砰砰两声爆炸,又引燃了一大片区域,目力所及一片火海。
我拔腿就要跑,我知道,这会儿只能从我们刚才自己弄出来的几道口子才能跑开,到了外面的化尸水池子那儿能不能出去再另说吧!
我正欲冲刺,只听背后老三一声大叫:“等等!”
我回头看向他,我这才想起来刚才桥被我给蹬了,他们俩已经困在上面,六爷似乎中弹了,生死未卜。然而,老三他背着六爷,做出让我目瞪口呆的举动——居然强行踩着化尸水池池底,三两步冲到这边,把六爷放在了地上。
我亲眼看着他的双脚立时变成了白骨,大腿变成血水,脸上的表情已经扭曲地不像一个人。他双手撑在池边,哭嚎着对我大喊:“求求你了,救六爷!”
我虽然可以一走了之,但是我想到看到老三的惨状,实在不忍了,谁的命不是命呢。我回过身,背起肩膀上正在呼呼流血的六爷,又看了一眼双手还在地上抓挠的他,不禁有些心痛,但是时间紧迫,我转身立马就向来时的地方跑去。
火焰蔓延的速度极快,我们的出路就差四五米的宽度就要被火焰覆盖。我也顾不得被不被什么木头刺刺伤划伤了,背着六爷拼命往上爬,也许是逃生的欲望激励着我,我真的做到了。
就在爬上去的同时,我听到身后又发出了爆炸声,我赶紧背着他从木墙上一跃而下。只觉得膝盖一阵生疼。倒是六爷被这么一颠,居然醒了过来,在我耳边说:“后生,你放开我,自己走,来不及了。”
“别说了,咱们一起出去!”说着我强行忍痛站起身,向第二个被拆了顶的木墙跑去。我却感受到两行滚烫的眼泪落在了我的脖子上:“我一条老命有什么用,后辈儿全部折进去了,你让我死吧!”
其实抛开盗墓而言,今天六爷也算是够可怜了,但是既然选择铤而走险,那也只能说是咎由自取。不过,最少他还活着,不管出于什么,我应该救他一命。
至于捉拿问罪,自然有上头来做,他是无法逃避法律的制裁的。
如是跑过三道墙,我们来到化尸水池旁边,我实在是跑不动了,把六爷先放到地上,自己连着大口喘气。
此时他也算冷静下来了,用虚弱的声音跟我说:“我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你不是盗墓的人,你真以为你的把戏能骗我吗?不过我没杀了你,也是看你有些本事,也的确觉得你有我年轻的样子,才让你进来帮忙,没想到,最后还要你背我出来。”
我听罢真的有点尴尬,但是都这样了,根本没必要多想,反正出去他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三儿是个孤儿,我从小就把他当条狗养,没想到,他舍得为了我把命豁了,唉。没想到我王老六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见他又在怨天尤人,赶紧背起他,继续跑。其实前面的路我也不认识了,当时本来就是乱窜进来的,如今只得继续碰运气了。
没想到,身后的六爷,居然在我耳边,不停地给我指路,他是认识路的。
我心说好在救了他,不然我恐怕也难出去。跑了有一会儿,我们看到了二侄子第一次中招的地方,我知道,这里离出口不远了。
六爷语气已经有些艰难,他苦笑一声说:“行了,救你一命,也算我最后做的一件善事了。你顺着路走,再拐两次就能出去了,把我放下。”
我有些犹豫,把他带到这里了,真的要把他扔在火海里吗?
“我出去翻案底也是死刑,倒不如在这里体面些,你快跑,火已经来了。”
我看到后面的大火的确已经烧过来了,虽然有些不忍,救他出去也没几步路了,但是他说的不错,死刑是难逃的,也许还有其他折磨。所以对他而言,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不如……尊重他的意愿吧。
于是我缓缓把他放在地上,他朝我挥挥手,意思走吧。我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对他说了声:“谢谢。”转头便向出口冲过去。
第六十二章 终于回家
盗洞口,我看看几个人正拦着在玩命往这边冲的大腰子,众人看见我出来,这才松了手。
他冲过一把拽住我,就往洞口跑。我在数位衙役同志的帮助下,从盗洞口出去,重见天日。
我大声叮嘱了他们不要进去,小心机关,尤其不能碰水。
然后我被送到市里的医馆,所幸一通检查除了皮上被木头刮的伤口之外,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大夫出于万全考虑还给我灌了各种药,才把我放走了。
大腰子跟我回了客栈,客栈老板发现我失踪了,也报了案,看到我被一个衙役带回来还一身伤口,以为我是犯了事儿,弄明白之后才把我的行李什么的都还给了我。
我们又加了一晚上,明天还要去配合这边的衙门做笔录。
到了房里关上门儿,大腰子说:“今天都怪我,那一火器是我打的。本来看他们俩离你远了,准备再开一火器干掉另一个再进去救你,没想到起了那么大的火。有人上去找水了,可是那房子只有几缸水,连个水管都没有,根本没法送水,我就想冲进去找你,没想到你自个儿跑出来了。”
“胡说,这哪儿能怪你,谁能想得到这墓主人这么狠的。”说到这儿,我继续叮嘱大腰子,告诉那边的同志,暂时不要安排人进墓室,进去也千万千万不要碰墓里的水。有人进去探查都十分危险!
还好,听后来的人说,那头儿说里面的火还没烧完,并没有人进去。而且因为氧气有限,燃烧不充分,后面烧的速度很慢,看起来有点像一堆的炭火。
我问大腰子:“你们是怎么发现那里的?有没有挨家挨户地搜查?”
“差不多了,收到你消息我就给这边来了鸡毛信,然后我自己骑马飞奔,从A市赶过来找当地衙门的。我们带好家伙一起赶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到处黑咕隆咚的,根本看不出什么,只能挨家挨户寻访,好多人看到我们都怕扯上关系都说不知道不知道,好不容易有个独居的老爷子给我们带路,找了村里几个新建的房子,我们才终于把你找到了。上面那两个瓜怂看到衙役就傻了,反抗都没反抗。我让其他人用他们的绳子吊着我下去,就看到你们油灯的亮光,我立马上去拿家伙,接下去,你都知道了。”
我跟他开玩笑说:“你拿的什么火器,你就不怕走火儿崩我脑门儿上?”
“要不说这边的同志机智呢,我跟他们说了情况,连长管的火器都给准备好了,还好我打得准,不然这崩你脑门儿上神仙也救不活了。”
“要不是长管火器,可能没那么大的劲儿,把人打穿了还能蹭出来火花儿。不过按规定你们能开火器吗?”
“这你不用担心,他们这种行为,开火器的条款能搭上去好几条,哪怕就谈劫持人质等暴力行为,危及公民生命安全的也沾着,开火器完全没问题。”
我点点头,有跟他聊了墓里的各种机关,逐渐地被困意和疲惫彻底征服了,死死地睡了过去。如果不是见到大腰子,我可能一碰到床早就睡了。
第二天我们一起去做好笔录,才算没事了。
走之前,我把我知道的墓里的情况悉数告知他们,让他们不管是下去调查还是让金石人员进去清理都要十二万分的小心,里面照理说还有好几处机关没破,衙门里的人都一一仔细记录,我这才和大腰子一起离开了。
他之前也没来过L市,于是我们又在这里转了一天,第二天才依依不舍地各奔东西,还真是各奔东西,他往西,我往东。
我回家乘坐的马车会路过萧芳大学在的城市。在经历了好几次生死关之后,我意识到,我还是非常喜欢她。而且死都不怕,还怕再次被她拒绝吗?我心里逐渐有了一种强烈的想法,于是怪使神差地在那边下了车。
找了一个客栈放了行李,我去服装店搞了一身看着还行的行头,因为之前在路上的时候谁也不认识谁,穿穷酸点还能防盗,但是这个时候总不能穿着金石的工作服去见她吧?
因为是名学堂,我去一打听就知道地方,轻轻松松来到了学堂门口。我的心里挺紧张的,不知道见到她会是怎么一种样子,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在这里找个对象。我心里有片刻的犹豫和退缩,不过都到这儿了,没有不去的理由!
然而一连问了几个学生,都不知金石系在哪儿。我又问了好几个,终于有个告诉我应该和历史放在一幢楼上,我按着他的指引去寻找历史学派的大楼。
但是一幢楼里怎么找一个人?我看看时间,也快到吃午饭的点儿了,所幸在门口附近等着。随着下课铃一响,大量的人涌出来,我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生怕漏了一个。我的心越来越快,也许很快就见到她了吧。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看到一个熟悉的美丽的身影背着书包从教学楼走出来。不过她低着头看路,并没有注意到我。我过去突然站到她面前,好在我的脸没有折腾破相,她被这猛地一挡,顿住脚步抬起头,一看是我,她的脸上写满了惊讶。
我笑着跟她说:“好久不见!”
她反应过来,脸上的惊讶才转变得有些喜悦:“欸?你怎么来了?”
“我特地来看你的,不知道你在这里,生活得怎么样?”
“哦,我…走,你跟我一起去食堂吃饭,边走边说吧。”
“要不我们一起去外面吃?你们见学堂附近好多馆子。”
“不了,下午我还有课呢。”
于是我也只能跟着她往食堂走。我跟她讲了毕业之后将近一年里我的各种遭遇,并没有对她隐瞒什么,因为她本身就是有这方面本事的。她听后真也没感到太惊奇,只是觉得我个人跑那么远确实很危险。可能这就是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吧。
她也跟我讲了她在这边的生活,这里学堂的人没之前学堂里那么友善单纯了,所以也没什么交心的朋友,更没有对象,每天自己上学放学去图书馆回宿舍,过着单调的生活。
从话语间,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的无聊和寂寞。心里暗想如果当初我能争气一点,也考过来,天时地利人和就占全了,也许可以追到她。
一顿午饭并没有多长时间,她说还得去一下宿舍拿书,陪不了我了。不过好在,临走之前我们也是互留了地址,以后要联系也方便了不少。
回客栈的大马车上,我回想着刚刚的事情,这算什么呢,最多就是见老朋友吧。有些话,还是没这么容易说出口,不过她还是一个人,我就还有机会。
我微微一笑,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到家,我只说在A市多玩了几天,并没有告诉母亲我在L市的遭遇。
回家没过多久,我参加了面试,一切公开透明,顺利获得了在收藏馆的工作。
她让我早点准备准备,没多久就要去上班了。
我看得出,她是一脸的高兴,毕竟在小地方的思想看来有一份差不多的铁饭碗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不过我自己的想法却不是这样,说实话,在这种县城收藏馆一直混下去,就算能做到馆长,又怎么样。
年轻人,总要有点大志向,不然日子真的就白白度过了。
但是人总是容易遇到这样的悖论,实现理想的路,也是要一步一步走的,虽然我知道我不能在这个地方一直混下去,但也只能先这么混着,一边赚点钱,一边寻找更好的平台和机会。
否则,在这里一直消磨下去,也只能变成碌碌无为的普通人,继续过一种无限循环的日子。
你要问循环是什么,就是工作,结婚,生子,抚养孩子,孩子毕业工作继续这样。想要跳出这种循环,我很清楚,要么有钱,要么有地位。但是我算是白手起家的,一切只能靠自己。
这两天苏晓东,许龙,韩石都在家,都一起约出来给我接风洗尘,我又给他们讲我的经历,他们又像听故事似的听得入迷。
回家之后没几天我就接到大腰子的信,他说L市那边在火熄灭之后,进行了金石发掘,用了很多高科技设备,进去以后把没烧掉的文物全部抢救出来了,也没有人员伤亡。棺材是整体迁移到研究室开棺的,有里面的东西都保存很好,除了墓主人有点烂,不过是身穿四季服装,躺在金丝琉璃席,盖着玉覆面的,不是帝也是王,身份还需要考证。
棺材里还有大量的玉器和金器,都十分精美,有些里面还陈放着硝酸钾和明矾石制作的“仙药”。而且还发现了失传的《淮南子》数篇,看来棺材里也是一个求长生失败的人。化尸水也都被提取了,正在做进一步研究。他们还准备给我申报一个荣誉市民当当。我听到这样,也是十分高兴,也算是个放了心。
我问他有没有把其他尸体都弄出来,他说那边告诉他人都烧毁了,啥也看不出来。我心里也是一阵唏嘘。
第六十三章 报道被外派
收藏馆的人事就联系我,可以去上班了。
我来到人事办公室,一个中年的秃顶男人热情地接待了我,他是办公室主任。
接着,他带我去馆长室,这是见领导,也是必有得流程。
进去之后,发现这馆长年纪和我妈差不多大,头上也是一半黑一半白,虽然人长得不咋地但是比较有派头,身着一身富贵人家的打扮,就是挺挺的腹部显示了他肚子里的油水。
人事介绍说:“范馆,这是新来的周华。”
范馆,我听这称呼差点没笑出来。在北方混迹时间比较久,儿化音比很多南方人用得溜,这称呼不就是饭馆儿吗?
心里虽然这么想,脸上还要一脸正经,微笑着跟他打招呼:“范馆好!”
他抬起看报纸的头,撇了我一眼,又继续看报纸,嘴里说到:“来了?听说你在H省还犯了案子?”
我心说犯案子?你搞清楚没啊,我犯了案子这会儿还能站在这儿吗?我说:“啊,您误会了,那是……”
他突然把面前的报纸直接摔到桌上,抬起头,两只眼睛狠狠地瞪着我说:“我不管你怎么样,来了我这儿就老实点,你敢犯事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智障言论弄得一头雾水,我怎么着了就来这一套下马威?我脾气正想发作,一旁的人事在后面揪着我的衣服,我知道他是在让我冷静。
我也知道,刚来第一天,就跟馆长干起来,不是什么好事儿,于是强忍怒火,一言不发。
他见我如此,问到:“怎么,还不服气?没看出来吗,你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不想干,随时可以走人。”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回来上班第一天就能遇到这种王八蛋,心里已经把他骂了二百遍,脸上也就笑笑,强从嘴里挤出来一句:“没什么,我记住了。”转头就往外走。
人事关了门,也跟了上来,小声跟我说:“哎哎哎,你呀,怎么脾气这么坏,领导给你交代事情,你怎么这样!”
“领导就能随便冤枉人了?”我故意说得大声,就想让那领导也听见。人事急忙跟我摆摆手,意思让我别说了。
接着,他又带我去办公室,认识了一下新同事。我被安排在“古物部”,这名字听起来就有点不伦不类的,人事说里面有五个人,进去一看就一个中年大妈似的人。一问才知道,其他的全部出去搞金石发掘了。
我就问她:“这儿不是收藏馆吗?又不是金石所,搞什么金石发掘?”
她说:“小地方嘛,收藏馆当爹当妈,发掘展览都要做。”
“你们有金石发掘资格吗?”要知道,金石发掘资格不是一般单位能有的,那都是上头衙门严格审核之后颁布的,这种县级收藏馆应该不大可能,而且,我在这儿生活这么些年,也没听说,有什么文物啊。
果然,她说:“没有呀,我们是配合市里和省里金石所弄的。”
我不在多问啥,开始整理分给我的那张办公桌,如果那能叫办公桌的话,因为看起来如同当年在中学里用的书桌,面儿上一层黄漆都掉了快一半。这更加坚定了我不能在这儿混下去的决心。
上午就在我和办公室大妈的唠嗑中过去了,去食堂吃过饭,中午人事又来找我,让我收拾收拾东西,馆长把我派出去金石发掘。他还一边说:“我说吧,馆长不能得罪的,其实现在室内工作也缺人,这要把你弄出去受风吹日晒的苦了。”
我嘴里只呵呵两声,其实心里求之不得,跟那种人待在一栋楼里我都觉得恶心。去金石队,到目前来说,我见过的人,都还不错。
我回去收拾了点东西,母亲不在家,我写了个纸条让她晚上别弄我饭了,就去了收藏馆。
馆里安排了一个马夫把我送去金石工地。马车走了四五个小时,我心说这他妈够远的,根本不在自己县城里了吧?
我问马夫:“这是什么地方啊?”
果然,马夫回答了一个地名儿,这跟我家是地级市东西两头儿的两个县。
我问马夫:“怎么还出去帮别的县城搞发掘了?”
他说:“我也不知道,这是馆长安排的。”
现在提到这个人,我就一肚子火。果然不是个好东西,我还以为回来工作可以天天回家了,没想到是这样,这一个星期能回去都够呛。
但是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切都只得暂且忍耐。
太阳落山我们才到了地方,是在一个非常偏僻的村子里,道儿上只有土路,晚上没有路灯,房子也挺破,这在南方富庶地实属少见。
金石队就住在一户民居里,马夫带我进去,跟几个人都打了招呼。屋子虽然不咋地,但是我看桌上的菜都还不错,我跟马夫落座吃饭。
谈话间,我才知道,这里是省金石所的工地,领队的姓马,我就叫他马队,常年在这边负责。我还跟他开玩笑,我在北边有个大哥也姓马。
一番交谈得知,我们市里几个县发掘过的遗址基本都是他负责的,另外还有四五个省所技工,其他干活的都是民工。这几个人,都挺和气的,一点架子也没有。
我就问马队:“我怎么被安排到这里来了?”
他说:“这边发掘人手不够,我们问你们市里要的,可能是市里又问县里要人,就把你弄过来了。”
“那在这边发掘平时休息吗?还是跟别的工地都一样?”
“金石工地嘛,赶进度,都一样,不下雨不休息。”
我心说这下子,恐怕是一个月也难回去一趟,娘的。
吃完饭,送走了马夫,我带着行李进屋收拾了一下,就躺在梆硬的床板上睡了,垫了一层棉垫也感觉跟没垫似的。果然,第二天起来背后都被硌得疼。
洗漱完一看早饭,吃的居然是馒头面条,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要知道,这是南方,早饭有馒头已经很不正常了,这种北方的面条更少见,我也是“见过世面”的,北方的面和南方的面一眼也能认出来。
马队跟我说,这里包括他在内,都是北方人,所以饮食上偏北方。他问我能不能适应,我说没问题,吃上我倒是没什么挑剔。
马队说这边也没给设置用餐限制标准,所以吃的不会差。金石工地有一个好,花不着钱,吃住都有。好在这个地方住的虽然不咋地但是吃还算行。
带上分配给我的工具,我就和他们骑着自行车去了工地,到地方一看,发掘面积是真不小,但是在那儿等着的全是老头儿老太太,一看见我来,都非常感兴趣,问东问西,一听我是本地的,仿佛被压抑了很久一样,用方言和我唠起家常,直到开工才散去各自方里。
马队给我分了将近十个探方,让我慢慢做,这里的地层也不深,主要也是历史时期的遗存。方里的民工告诉我,这里干活儿的,没有60岁以下的,村里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大部分去城里了,留在村里还愿意来干活的只有他们这些人。
其实他们不说年龄我也看得出来,一个个干活儿都是有气无力的,并不是说嫌弃他们,他们确实也很卖力,不过年龄和身体条件摆在那儿。金石一般农工分三个“工种”,其实都能做,大部分时间时间是轮流来的,就是挖土下地层,装土进推车,和运土倒到土堆去,金石工作者一般是负责刮面找遗迹,有就做遗迹,没有就继续下地层。
我的这些民工,每天下土的人是最累的,所以都是轮流做,用锄头,抡起来,哐一下,能在这小块地上弄下去十几公分,一天下来运土的人根本跑不了几趟,大部分时间在和装土的聊天。每个探方都是10*10的大方,这十几公分的现代耕土,我愣是弄了一个星期。
我跟马队谈到这个进度问题,他说:“没事儿,以后你就习惯了,他们干活儿就这个速度。你别催他们,都一把年纪,太卖力或者气血上涌弄出来什么毛病,我们也麻烦。只要还在做,就行了。”
我听罢也是哭笑不得,一方面知道要赶工期不放假,一方面又找不到精壮的劳力赶快干活,不过也确实是没办法。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十分无聊,挖完了耕土,下面就是明清地层,也没什么东西,一天天的就过得又快又无聊,唯一的乐趣就是和方里几个民工扯淡。可能确实大家都有这种“本地人”的心理,休息的时候别的方里的民工有的也会过来说家常,所以一来二去跟我都特别熟,有时候家里做事还请我一起去吃饭,马队他们就没这待遇。
天气也一天比一天热,我也怕这些中老年工人一不小心中了暑,所以工程进度就更慢了。但是看马队他们,也快不到哪儿去。我让他们每天下土的一个小时一换,一天下来一个下两回,劳动强度也给分散开了,不至于太累。
我听人说过,每年都有一次上头公差考试,金石文物对口的一般可以报考衙门,也可以报考其他一些文科类的岗位。我心想如果能考上这种也不错,应该就不用金石发掘了,而且起码能定居在城里,我回来的于初衷之一也是能照顾母亲。
于是我每天晚上下了工,做好整理,也没有多余事做,就继续复习这方面的东西。马队有时搞搞研究写文章,技工们就打牌打麻将扯闲篇,倒也互相妨碍不着。
第六十四章 变脸
没过多久,我们的发掘工作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我也熟悉了这边大致的情况时,马队收到消息说,有衙门的大官儿马上要调研全市文物工作,到时候衙门的人和各县令和各地方文物工作负责人全部要陪同,而我们的工地作为目前市里的一处重要的金石发掘点,是参观的必到点。
简单点说,就是知府要来视察,而且我们自己县的县令和范馆也得跟着一起来。
我一想到这个家伙要来,我心里就犯恶心,虽然已经过去了好些天,但是他的言行举止我还是印象很深。如果我真的做了错事你来这一套我无话可说,但弄这什么“莫须有”,真他妈不是东西。
我们在工地上好一番收拾,把之前做好的探访里污泥和垃圾弄干净,把周围民工抽的土烟头都给收拾了,最后还把用来临时挡雨的油布和麻袋都收拾得整整齐齐。这都是迎接视察做得样子,我们这里从小都这样,我就记得我小学也是有领导要来,就开始全校大扫除。
这一天,约定好的早上九点,我们八点半就带好了几箱水,十几顶凉帽等在工地入口。直到九点半多,天气真的开始热了起来,我们才看到远处路上来了一个马车队。
我心里暗骂,这是摆官架子还是咋地,这么放人鸽子?
七八辆马车带着高高的尘土,来到了我们近前。我虽然不是很懂马车使用的制度什么的,不过为首这辆车一看就比其他的气派,毋容置疑,必然是知府的车。
果然,马队对我使了个眼色,带我迎了上去。他快步走到那辆车的后座门旁,躬身打坐马车门,里面果然是一张熟悉的脸,我在其他时候没少见过,的确是知府。
马队说了声:“知府好!”他倒是十分客气,一脸笑容看着来开门的马队,点点头,便下了车。我在马队后面,见他下车,也出于尊重说了一句:“知府好。”他也对我点点头。
我不是很喜欢这种场合,还要做出来一种低声下气的姿态,不过和范馆长一对比,知府看起来的修养,却让我愿意尊重他。
一个文书模样的女人也从车上窜了下来,打扮得十分漂亮,快步走到知府身边,扶住半头白发的知府说:“知府您小心点,这里的路坑坑洼洼,我上次来还差点儿摔了个大跟头呢!”
马队连忙也说:“是是是,您小心一点,我们这儿是不太好走,胡文书,就拜托您了。”
我懒得多看这些场面,有意无意地看看后面的车里,有没有出来什么“熟人”。果然,范馆那辆车和马夫我是认识的,他下了车倒也没空理会我,也是急忙找到县令,随后追上知府的步伐。我心里觉得好笑,我不再多看,先快步赶在队伍之前回到刚才放矿泉水和帽子的地方,毕竟这个才是马队交给我正儿八经要做的事情。
胡文书搀着知府又在最前面。我看着可笑,说实话,我不觉得这地方有什么必要搀着走,虽说不是平地吧,不过我觉得七老八十的人来也不会怎么样。
见他们过来了,我把一袋水递过去,胡文书接过去一看,脸上立马从那种谄媚的笑变成了嫌弃,说到:“呦,这一文钱一瓶的水你也好意思拿给知府?”
我被这话问得哑口无言,矿泉水,你还要喝什么贵的?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她见我没有反应,一把又把水塞回我手里,说到:“下次去买点好的,记住了。”说罢继续搀着知府往前走,知府也没表态,只是向前走。
得,您这女人厉害,喝水也比人金贵?我也不知道那根筋搭错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又拿了两顶凉帽给他们。这是马队之前交代好的,数量跟人数一样,一人一顶。
那胡文书看到竹编的凉帽像看到屎盆子一样,急急避开,一不小心,自己被高跟鞋绊了一下,差点摔倒,还是知府一把扶住了她。
胡文书站稳以后,脸上颇有一些气急败坏,似乎想对我发作,但是碍于知府在这里,也没敢。知府说了一句:“我们不用这个。”便继续向前走,胡文书走过了还不忘回头瞪了我一眼。
马队见情势不好,赶紧去前面带路,一边开始讲解起来。而我,继续给后面的人发水和帽子。
到了范馆长的时候,有县令在旁边,他看我的眼神虽然不友善,但是态度根本没有半点不对劲,完全就是个正常人。接过水和凉帽,低声下气地陪在县令旁边,可能这就是人说的,窝里横。
人群跟着知府和马队挨个儿探方参观去了,我见没什么事儿,就回了自己的工作区域,继续带民工发掘。
有一个平时就挺能说的大爷问我:“小周啊,今天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我说:“都是些领导,头上那个是知府,其他的都是县令什么的。”
“哦呦今天怎么来这么多?我们也没找到什么宝贝啊。”
“这就是检查,来参观,做做样子的,等你挖出来宝贝他倒不一定来。”
安排好活儿,我又刮刮面,刮刮壁,啥遗迹现象也没有,所以我手中无事,就抬头看看参观的人群,只见后面两个话本社的记者,正在急急忙忙地架设设备,等弄好了,知府支开还扶着他的胡文书,在探方边上连着摆了好几个动作,有指指点点,又回头向马队询问,还有和民工打招呼的。一切顺利,等画完了,话本社的人又把设备拿起来,继续向前走。
我心说,这难不成是摆画?速度也太快了。虽然我听不见声音,但是这几件事情本质上逻辑是不对的。换做我的话,应该先和探方里农民工打招呼,然后听马队介绍,有问题再指着问问,这样才正常。
我正想着,大部队已经朝我这边走过来了,工地虽然大,但是走马观花看起来还是很快的。
我连逢场作戏都懒得做了,直接蹲下,继续刮面,反正外行人看不懂,我面朝黄土背朝天,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没想到,我耳听得人群靠近之后,居然有人喊我。听声音像是马队。我抬起头,发现知府和胡文书众人已然现在我的探方边上,画板也架设好了朝着这边。如果换做其他人,我会让他们退后,别把老子的探方壁给踩踏了,但是今儿我没说。
我看着马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这时候,知府问我们县令说:“他就是你们县的那个?”县令连说:“是是是。”
知府接着问:“他是今年刚参加工作的吗?”一旁的范馆也是一脸孙子样儿:“对对对。”
我看着他这孙子样儿的样子,着实想笑出声。
知府转过头看向我:“你叫什么名字?”
“周华。”
“你在这边工作辛不辛苦?有没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的?”
这问题问得我心中一暖,对他好感倍加。这个问题,除了我妈,的确没谁问过。
不过我确实没啥困难,就说:“谢谢知府,这里过得不错,也不是很辛苦,我没有什么问题。”
他又回头对县令和范馆长说:“年轻人毕业就回家乡做金石工作,很不容易,你们一定要做好生活保障。”二人皆唯唯诺诺。
看了想笑,不过只得说了一句:“谢谢知府关心。”
知府又做了很多其他的指示,还说要送来慰问品之类的,等他们一行人终于撤走,我们才坐下来休息了会儿。
马队长出一口气,问我:“可送走了,怎么样,刚才听知府那么说,你高兴不?”
“还行,起码他还是关心金石的吧。”
只见他轻蔑地一笑:“我劝你,别多想,官场上太多时候就做做样子,你呀太实诚了。谁知道他说的东西会不会落到实处呢?依我看,全是空头支票。当时我们打报告要金石发掘经费,他是给扣了又扣,而且在你老家有遗址涉及城市开发问题,在强烈斗争。他可一直站在开发商那边,你可弄清楚,他对文物,没感情的。”
我听后不由有些吃惊。刚才他指挥各个县令要重视文物的话难不成都是一时说着做样子的?如果真是这样,也是演技超群。
马队接着说:“你呀,慢慢学吧,一开始我也不会跟他们打交道,门道儿,都是慢慢悟出来的。”
果然过了很久,慰问品的影子也没看到,虽然我也没抱什么希望,不过也确实证明马队所言非虚。我有点怀疑自己考公差的想法,即便考上了,每天在这样虚伪的领导周围度日,那也是极难受的。
不过视察归视察,工作归工作,我们还是要继续搞发掘。时间慢慢过去,我的进度也到了这里主要遗迹的地层。马队认为这里是一处比较大型的园林遗址,因为这里有大量的院落式建筑遗迹,夯土和散乱的砖石排布有序,建筑构建也十分富有园林特色,只是时代特征不很明显。而且,还有一个面积不小的人工水塘,周围还有不少景观石和烂木头,应该是人造景观。从地层来看,时代大概在代以前,具体还要靠更多的遗物来断代。
第六十五章 老将出马
断代问题一直是让金石工作者比较头疼的,有明显的痕迹的还好,比如说,出了那个时候流通的货币,或者有的墓碑石刻上已经写明了时代,亦或是靠某一时期器物的特征来断代,如果这些明显的都没有,那就只能靠地层大致判断年代。
建筑本身要断代是不容易的,因为唐朝以前的建筑,沿用到唐朝乃至宋朝也未可知,而且中国建筑的发展史又是一门深奥的学问,不是专家看着一堆破砖烂瓦还是挺难判断的。
但是说到底,研究也不是我要做的事儿,我的任务就是把它发掘清理出来。
这一天,我在强烈的太阳光下刮面儿,眼睛被晒得发花,只得站起来先缓一缓,否则就算有遗迹现象也看不清。一年四季,其他三季在田野工作都像是“锻炼身体”,唯独夏天,十分煎熬。
我看了看天上,一片云也没有,有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已经黑的完全不像自己了,但是我也没办法。
刮着刮着,我觉得有一些不对劲。在颜色发黄的地层土上,逐渐显示出两条平行且十分直的边界线,中间是一种褐色。我有些兴奋,一般来说,这种线底下应该是有墓葬的。我继续刮,看看能不能找到五花土,如果有的话,那十有八九就是墓葬了。
不过我看着这地方揣度,这两条线的长度是够了,可以埋人,不过两边宽度也太窄了吧,这说明如果是墓,墓主人很瘦,而且应该也没啥随葬品,可能就是个平民的土坑墓。但是也说不通,哪个平民有本事能把自个儿埋到同时期的园林里?现在埋到公园也不大可能,别说封建时代了。所以如果是平民墓葬,那可能建筑群的性质,也会产生一些问题。
我喊来两个民工,让他们在我框定的范围内,把土挖下去十公分。我想借此看看有没有花土。换成有些地方的民工,我会叮嘱他们别乱用力,挖过了,直接把墓葬破坏掉,在这里我完全不用担心,因为我说十公分,他们未必能挖这么深。
然而,没下去多点儿,我就听到一声响,脚下的地面也微微地晃动了一下,我急忙让民工停下,自己过去看看是什么玩意儿。
没想到,在刚才那层土底下几公分的地方,就露出了一块石头,刚才的声儿就是铁器怼在了石头上。我心想,不应该啊,难不成是石棺?但是感受到石头的厚度,却不像是薄薄的棺材。
我让民工换家伙,放下大农具,拿小刮铲,慢慢清土。随着它一点一点地展露,我逐渐也看清了,这不是个墓葬,而是根粗壮的石柱子,目前出现的只是它的一头。我对石头不是很了解,看不出来它是青石还是大理石什么的,只知道它是石头。
民工继续不急不慢地清理,我却有些着急,自己也拿工具帮忙干活儿。这石头很粗,长度也不短,所以还有好一段在地底下,我想在下工之前,尽可能吧它弄出来,看看具体是个啥。
在我的认知里,一般柱形的石头,可以用在几个地方,比如桥梁和道路两边的石栏杆;大型建筑的柱子,包括华表;还有就是墓地的神道上和墓室内,也有的有石柱。一般都有精美雕刻或者纹饰。从这边遗址的整体上来看,应该是建筑的石柱可能性比较大,但是问题是我方里,并没有建筑遗迹,并没有碎砖烂瓦。而且从目前有的资料看来,把石柱直接用在建筑上也不是很早的事情,因为一般大型建筑都是用的木头做柱做梁。金石就是这样,谜题总是一个接着一个,可能这也是魅力之一。
我带着两个民工飞快地挖,他们两个也问我这是什么,因为这里工地上以前没出过这样的东西。我把我的推测说给他们听,他们似懂非懂。
花了很大的力气,我们总算是把它揭露了出来,还有一面儿堑在土里,有一面儿光溜溜的朝着我们,它有两个显眼的地方,一个是它的一端是有孔的,似乎可以“穿针引线”。另一个就是它的另一端是红色的,不知道是红漆,朱砂,还是……
我把马队喊过来看了看,他一阵端详,也觉得我的想法很有道理,基本上这样子的石柱只能用在建筑上,但是问题在于承重石柱也没有见过带孔的,也没有凿出拼接木头的榫卯结构,其他探方暂时也没有发现对应的构建,所以一时他也无法确定。
总算是有了点东西,至少证明我这个探方不是传说中的“空屁”了。我们收拾东西下工,明天再来继续。
晚上我正在做题目,马队忽然来找我,问我:“小周啊,你还记得今天那个石柱子是在哪一层吗?”
“那就是你们说的出园林的那一层啊,我跟你们方里比对着来的,地层错不了。”
“你确定?”
“我确定啊,我方里之前总共就出了几个碎瓷片,时代不都是您帮着定的吗?”
“唉那就好怪了,我今天回来查了书,也问了同事,没人见过这样子的东西,按理说一个省里历史时期的东西差别不会太大,怎么会没人见过呢?”
“这问题您别问我,我见识比您更少,您和几位技工老师都不认识,我更不可能认识了。”
“那这样,我请我老师过来看看,他如果不认识再去他的圈子里问问没准就有门儿了,你明天去继续清理,争取把它的坑做得好看一点,他应该下午就能到。”说完跟我告了别,就回了自己屋。
我也觉得奇怪,不过想再多也没用,读的书就那么多,搜肠刮肚也不可能灵思乍现,所以还是早点睡觉休息的好。
第二天,我安排好村民,自己继续琢磨这东西怎么做。按照田野金石工作规程,应该把他算在一个坑里,马队说把坑做出来就这意思。不过这东西跟别的不一样,因为它又粗又重体积还大,如果直接把周围的土弄掉,他会有大于四分之三个面会暴露在外面,不过这柱子是斜埋的,有滚动和滑动的风险,到时候如果伤到我和民工就不好了;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先不管它,先把这一层的做干净,没有遗迹了再把地层下去点,这样比较安全,不过是不按规矩来。
我也不止一次吐槽过这种“规程”,很多工作者和学者非要奉为金科玉律,毫无变通的余地。但是任何科学研究都是要结合现实条件的,金石也不能例外。既然层位明确,为什么不能先做记录,等安全的时候再行发掘呢?如果说不拿工地上的出土物这是职业道德和底线,我是十分赞同的,但是具体工作方法我就觉得没有必要为前人马首是瞻。
但是矛盾在于马队的老师我是知道的,一个挺出名但是很死板的老专家,师从的是几个金石学泰斗之一,认为由上而下,由晚及早的方法是最科学的,最完美的。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没必要去多弄出来个事儿,我就把周围打扫了打扫,等他来看完了再按着自己的法子往下做。到时候马队想必也不会多说什么,他倒不是一个特别封建的人。
下午,一个看着挺老,穿着朴素的老爷子来了工地,马队赶紧去接。虽然我们的“技术”观点有分歧,不过老爷子一言一行给人的感觉的确是一个学者,有一种风范,跟官场上的风气,大为不同。
马队带着老先生来到的探方边上,他看到这么一个物件,也觉得奇怪。
马队和我搀扶着他慢慢走下来,他走到近前,从兜里掏出来一个眼镜盒子,又从里面拿出来一个款式很老,后面还扎着绳子的眼镜,拿衣角狠狠擦了擦,套在了头上。
他在那儿一通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一言不发。他不说话,马队也不说,我也不说,民工也不说,四周围有一种滑稽的寂静。
忽地,他抬起头问我:“你昨天清理的时候底下还有什么?”
我说:“没有啊,土里就只有这么个东西。”
他摇摇头:“这个坑,你没有做到底,底下还有东西。小马,你喊几个民工来。”
马队急忙招呼我方里那几个都来了。老爷子见来人了,吩咐说:“把这个坑四周拓一点,再把石头柱子底下往下弄个二十公分。”说罢民工就开始七手八脚地干活儿了。
马队扶着他出了探方,去临时的凉棚里歇一会儿。我却没敢走,因为这个做法就是我最担心的,而且这么多个民工难免谁笨手笨脚一点,这柱子一滚,不说别的,压了脚也够呛。所以我一直在旁边看着,能不出意外,尽量就不出意外。
还好,今天几个人搞得都不错,柱子有更多的地方暴露了出来,只不过,仍然是滑溜溜,光秃秃,啥也没有,没雕刻纹饰,也没有字,看起来还是很突兀。
第六十六章 石舂
民工又按照老专家的吩咐,把石柱底下的土往下做了二十公分。我看得出来,土没有变,也就是说这个灰坑还是没做完,但是他既然说二十,那就二十,我让民工停手,先都上来,让后去叫马队和老专家。
老专家来一看,想法果然是和我一样,他不满意地唉了一声,左手拿起小锄头,右手拿着手铲,就往坑底下走,马队当然是不肯了,但是老头儿却很倔强:“没事儿,我还中用,我自己来!”
说着他就自己进了坑。现在坑的状态,还挺像个墓穴,不过是斜着的,里面躺了一根将近两米的石柱。最浅的地方,只有50公分,最深的地方,我估摸着有个一米二。
老爷子自己下了坑,就往坡底走,到了底,对着那头儿的红色好一番打量,又用手比划了比划,大概是想到了什么,蹲下去就开始挖。
四周又恢复了刚才的安静。我们就站在旁边,人墙的阴影遮住了太阳,他下面现在应该是很凉爽的。只见他一通连挂带挖,周围的浮土越来越多,马上就要没地方了。
他果然说了一句:“来帮我清清土。”话音刚落,他正想起身,但是可能蹲的太久,腿脚有些不好,晃晃悠悠差点没起来,他没站稳,一把扶在了刚才石柱的那头儿上。
压垮马的最后一根稻草,压沉船的最后一粒米,都是古人的智慧总结。这一扶,刚好给了石柱一个推力,只见那玩意儿直接就松动了,开始往下滑,方向正对着老头儿!
上面的人有一阵:“哎哎哎”地呼声,但是根本拦不住那石柱的下滑。底下的老爷子也慌了神,下意识连连后退两步。但是毕竟底下空间就那么点,马上他就没了退路,石柱下滑的速度也不是很快,换做我我会直接蹦到它上面,但是他这个年龄显然已经来不及反应了。
我们都刚刚如梦初醒,石柱已经顶在了老爷子的腿上。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看来被这一下弄得不轻。
几个民工急忙下去把石柱往上拉,我也下去帮忙,奈何这东西没个把手,滑得很,根本使不上劲。马队在上面急忙招呼马车,然后也下来帮忙。
见此方法无效,他急忙挤到老头儿旁边,用手顶着石柱那头往外挤,这确实可能是最能受力的办法了,有个民工见状也连忙跑到另一边,一起顶。还好着柱子不算特别的沉,用这个方法总算是把石头回了原位,马队让一个民工来接手,又有几个人闻声过来帮忙,总算是把这东西给稳住了。
马队急忙回到他老师旁边,老爷子已经坐在了地上,马队想扶他起来,他连连摆手,根本不想站起来。我们只能维持着现状,一群人围着石柱,民工也不时换人,毕竟顶住着石柱子,也是个体力活儿。
直到其他人来了,几个人七手八脚,把老爷子弄到马队的背上,把他带了出去。大家把他抬上马车,马队也跟着去了大医馆。我才指挥着民工慢慢有序地撒手,把石柱放回了坑里。
我们剩下的人就各干各活儿,下午就这么过去了,晚上吃饭马队也没回来,我估计老头儿这下伤的不轻,马队托人带话回来,他说老爷子被压骨折了,这两天可能都回不回去,让我帮着照料一下这边。
我心说老头子这怨不得别人,坑是你让挖的,石柱是你自个儿扶的,说白了,祸是你自己闯的。人啊,有时候真的不能墨守成规。
过了两天,马队终于是回来了,老爷子做好手术被送回他自己家那边医馆修养了。当天,他给坑拍了画图,做好记录,就请来一吊车,把石柱从里面弄了出来。
原来,老头恢复过来就跟他说,底下一定还有东西。我心想这也是够执着的。
他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就只能继续发掘。但是我是个惜命的人,这个坑已经有深度了,而且比较窄,再往下如果深挖是很危险的,可能会有塌方。我让民工找了两个铁丝网,把土壁给顶住,这样稳固一些。都是我自己下去挖,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反应和身手虽说不是特别好,但是总比这些中老年人强,如果遇到危险,我逃掉的几率比较大。
没想到,真被人老头子说对了,往下没多少,就发现了人的颅骨,就是这里百姓俗称的骷髅头。一个还不算完,周围还有好些个。又出了各个部位的零件儿,胫骨,腓骨什么的。马队看着这些东西也陷入了沉思。在我看来,这可能又是个殉葬坑,战俘坑,或者某种宗教的祭祀坑。
这个遗迹的体量绝对不小,底下还有,在我的建议之下,马队也算是同意了我的做法。周围确实都没有遗迹了,我就把地层整个弄下去了,这样上下也方便,然后重新刮面寻找这个人骨堆的范围,可惜根本没有,这就说明这是乱扔的,而不是挖个坑,好好埋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我把坑的范围又扩大了一点,争取把人骨的范围都清理揭露出来。
用了好几天,我又蹲又趴,搞得腰酸背痛,总算是把夹着土的一层人骨给清理了出来。这些骨头里除了我认识的,还有很多破碎的,还要碎成渣的,十分奇怪。古代如果用人殉葬和祭祀,理论上只要砍了头就行了。
我拍完照,用了将近两天的时间才把这个坑的图给画好了。但是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做,因为我知道这还没做完。
马队听我说了之后,让我继续,还说:“做的不错,但是底下还有人骨的话,就不用画图了,那不知道得折腾到什么时候。”
没想到,他说话还真挺灵验,底下真就又出了不少人骨。我心里说好在是省所的人赶进度,不然这画图不得把我弄死?
连着做了几天,人骨装了三个麻袋,其他方的民工和周围的居民闻讯也都不时来看热闹,还老是指指点点说些什么不吉利的话,把我挺得很烦,而且感觉自己像是动物园里的动物似的,蹲在坑里给人参观。
花了一个星期,总算是把一大堆的人骨清理干净了,一共五个麻袋。这些骨头大多有共性,头骨和四肢骨头比较完整,肋骨,椎骨还有盆骨这类躯干骨破坏得比较严重。我心想难不成这都是被车压死的吗?
不过就在尸骨下面,我又发现了石头的物件儿。我真是倒吸一口凉气,有完没完了?
长话短说,这个石头却不是石柱了,整体揭露之后是个很奇怪的形状。怎么说呢,像个圆台子,不过上面中间是凹进去的,像个碗,周围还出了不少残存的木头构件,还有一根烂的差不多但是至关重要的绳子。
之所以说它至关重要,因为它和之前石柱上的孔洞刚好能配上。我不得不佩服马队,在结合史料分析,地层年代分析,出土物综合分析之后,提出了一个大胆但是很有依据的猜想——这是侯景之乱中,用来把人捣碎的石舂。
听起来有些难以置信,不过当时的确有这样的事,侯景在乐游原架设了十来个这样的东西,把不服他的人都给捣碎了。这里虽不是乐游原,但时代也对得上,也同样是园林遗迹,物件儿和大量的破碎人骨也对得上,想必也是那短暂年代里的产物,功能一定也是个乐游原那些一样。而且这些人都是中间捣碎的,可想而知是有人控制住了手脚给拖进去的。那么,那石柱上的红,看来,是血迹。
这些事都随着侯景之乱的终结,被埋入历史的尘埃。
后来,在附近的几个探方又接连着出了好几个同样的东西,证实猜想的证据也更加充足。这发现也是印证了史料的记载,正应了那句话,金石也是历史的补充。
第六十七章 暗捞明抢
我来工地也有两个月了,我到票号查收入,拿的工资却少的可怜。
按照常理来说,金石还有野外补助,但是账上的钱似乎只是基本工资,还打了个折扣。
我问过单位的人事,他说这边发工资是财务账房的事,我又去找了财务,财务说我是刚来的,实习期只拿八成。我问他野外补助呢?他说没有野外补助。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就问马队:“马队,你们这里干活儿野外补助多少啊?”
“80一天啊,怎么了?”
“那我的野外补助应该谁发?”
“我们这里金石所有的费用都是向衙门打报告申请的,里面包括了野外补助,所以工资是各自发,补助是工地发,你的补助当然是我们发了。我每个月不是都去票号转给你们收藏馆,让打你账上了吗?”
其他几个技工也点点头,有一个说:“对啊,我们都是和工资一起算的。”
“我没拿到啊,我今天问财务他说没有。”
“不可能吧,你不信我转账的单子还在呢。”
“不是不信你”,我心里已经明白了大概,气不打一处来,“一定是哪个王八蛋给我吃了。”
马队听后沉默了,他也知道,能做这种事,还不让摊上责任的,只有馆长,财务是没胆子把这笔钱吃掉的,他只不过是帮着撒谎而已。
有一个技工也气不过了,说:“还他妈有这样的?辛辛苦苦挣的钱凭啥给他?去刺史那儿揭发他!”
“对,没错!凭啥给他!”另外几个人也说。
马队却摇摇头:“我觉得不行。忍一时风平浪静,小地方的关系网是你想不到的,你去举报他,可能第二天丢工作的是你。反正你也不打算在这里干多久,就先在这儿好好学习吧。”
我知道马队说得有道理,但是心里着实咽不下这口气,一个月补助、两个月补助,我在这儿做几个月,钱全部进了他的腰包,他当自己是老板吗?
“那这样,下个月开始,您也别打钱给收藏馆了,或者直接给我不就行了。”
他摇摇头:“这也不行,按规定专款专用,你在这儿干活儿,补助就是要打给收藏馆的,不然到时候我这里说不清的。”
我真是恨这个姓范的恨到牙根痒痒,没想到啊没想到,我都不在他那边了,还能给我来这么一手。晚上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马队说得有道理。小地方的关系网,我也是想得到的。所以我更加坚定要考走的决心,而且,我要去大城市。
发掘还在进行之中,这一天下午,马队方里的民工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引得众人都前去围观,议论纷纷。我也走过去看了看,没想到,他的一个坑里出了好些个金银器,虽然暂时看不清器型和大小,但是此时阳光下耀眼的白光和黄光却是十分夺目。
马队自己在坑里不紧不慢地做着发掘,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工地上的,还有村里闻讯赶来看热闹的,毕竟这里以前确实没出过什么好东西,金银在老百姓眼里,不就是最“好”的东西吗?不过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锻炼,大家素质都比较高,没有说过来近距离接触干扰发掘的。
这个坑里的东西越清理越多,仿佛是个小仓库,我估计是当年园林里存放这些物件儿的屋子。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了,马队才把金银器堆表明的土清理干净,他急忙让我把画板拿过去画图。
他本想抓紧时间把这些东西都运回去,但是让人又高兴又无奈的是,拿完了第一层还有第二层,第二层扣开一两件之后底下似乎还有!
天色越来越晚,围观的人却不减反增,有一开始留在这儿看舍不得走的,有下班放学回来听说有大发现立马赶来的,甚至人群中有人说自己特地坐马车从城里过来看宝贝的。
人越多越不安全,鱼龙混杂,谁知道这群人里面有没有觊觎这些东西的。马队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让我跟两个技工先带着钥匙把第一麻袋金银器带回库房好好保管。
我和两个技工推着推车,如同兔子逃老虎一样,冲回驻地,然后用钥匙打开库房,又打开库房里的一个小门,这是我从没注意过的,里面啥也没有,他们说这就是留到这个时候以防万一的!我们把麻袋放进去,锁好了门,才出来吃了点东西。
我们让负责伙食的大妈蒸了几个馒头,又带了几袋子榨菜,带了好多根蜡烛,留下一个人,就又回了工地。
回到工地,让马队先吃点东西,坐在一旁看着,我们几个就去找地方假设蜡烛,今天晚上怕是要连夜干活儿了。
金石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除非是全封闭式的场所,比如实验室金石,否则在有极其重要的发现的时候,晚上是不能休息的。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保护文物安全。速度越快,被盗被抢的可能性越小。
马队简单吃完了,喝了几口水,又下坑里开始干活儿,我们没事做,就在旁边边看边帮他扇蚊子,晚上蚊子出来活动了,我们这个灯泡无疑也是蚊子最喜欢的,趴在坑里的他就是一个固定靶。
九点多开始,人群逐渐散去,工地上逐渐就只剩下我们几个。还好人够多,不然,可能真的忙不过来。我是帮忙从坑里往上接的,旁边一个技工负责写标签装袋,还有一个装袋子扎袋子。写标签可以清楚地知道,这个坑一共出了多少东西,因为这都算“小件”,从一号开始,现在已经一百多号了。
等发掘彻底结束,马队看了一下时间,凌晨三点半,天都快亮了。我们一共又装了十来个麻袋,编号编了二百七十二件。虽然通宵,但是我毫无困意,自从出了那座蒙古墓,我就没见过这么多真金白银了。
我们把东西都装上车,马队慢慢儿开着车,其他人就跟着走,总算是回了驻地。
本应该躺下休息,然而,每个人都异常兴奋,没有睡意。马队建议今晚别睡了,一会儿把东西都洗洗干净再放起来,吃完早饭再睡觉,明天就不上工了,大家一致同意。
我们从井里打了慢慢一缸水,各自拿着桶就开始洗起来,关着门洗金银,颇有一种闷声发大财的感觉,虽然这些文物最终都不会是我们的。
洗着洗着,我真是越来越精神,这可都不是一般的金银器,好多上面都是遍布着纹饰,看起来极具西域风格,根本不像是我朝本土文化产物。还是马队见多识广,他说这是萨珊波斯的风格,南北朝时期这种风格传入我朝,但是比较多的是在北方政权,南朝地界能发现北朝的东西,也比较罕见,这与侯景的生平经历有很大的关系,这些金银器可能就是他当时从北带到南的。
我们忙活了一晚上,把洗干净又晾干的宝贝们都重新装好,放进小仓库,这才吃早饭,不光加了肉,还喝了酒,酒足饭饱终于是疲困交加,纷纷回到自己房间睡了。马队给省所送了信,让他们尽快来把这些东西“转移”了。
我睡得正香,突然传来“咚咚咚!咚咚咚!”的敲门声,我睁开眼一看,我靠,才十点钟,才睡了三四个小时,这他妈谁啊?仔细一想,估计是马队那边的人来装东西了,跟我没啥关系,我就闭眼准备接着睡。
没过多久,我还没睡着呢,突然又传来一阵叫骂声。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这声音可不对!急忙穿好衣服过去查看。
好嘛,热闹极了,刚才在骂人的不是别人,正是马队,他被两个人牵制住,动弹不得,而院子门那儿此时好些人在往里进,看见我出来,不由分说上来两个人把我也摁住了。
我靠,这不是招来土匪了吧?我被拖到一边,有人把我和马队都捆了起来放在一起。马队嘴里还在不停骂,我却一头雾水,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没一会儿,几个技工也是被绑了过来。
双拳难敌四手,谁都不是武林高手,被捆了真是一点反抗的余地也没有,我看着他们走进库房,一袋一袋往外搬东西,心里明白,这不就是土匪吗?但这也太大胆了吧,我从小到大都觉得我们这一带治安不错,这怎么还来了抢劫的?
没一会儿,那帮人似乎折腾完了,把钥匙扔在马队面前的地上,一个个摇头晃脑地走了。听着马车的轰鸣声,我还是有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直到中午管饭的大妈来才把我们松开绑。我听马队说才晓得,原来这帮人是市里收藏馆和这边县里收藏馆联合过来的,就是为了赶在省所车到之前把东西抢走。
我问马队:“他们这么明目张胆的,找衙役抓他们啊。”
他几乎气得跺脚,但是无可奈何:“没用的,既然敢做,那一定是串通好了的。只能是吃了个哑巴亏。没想到素质这么差,这点文物都要抢!”
我也是听技工说才知道,当时发掘合同上没提清楚这个问题,发掘出来的文物到底归谁,所以消息走漏之后,才会有这么暴力野蛮的事情发生。的确,地方上出了钱,金石队出了力,那归谁还真是难说得清。但是这种地头蛇的做法,的确让人恶心。
第六十八章 意外的访客
这件事把马队气得不轻,当天吃完午饭,就回屋收拾东西回了省金石所,说要跟领导商量换地方,不想再在这边干活儿了。
但是第二天他又过来了,没办法,领导没同意他换工地的要求,说什么缺人手,这里只有他最了解云云,并且答应帮忙找关系去讨这一批东西。但是我估计这是没用的,因为金石所是金石所,收藏馆是收藏馆,是互不相关的单位,我们这里只是没有资质设立金石所,才把功能弄到一起。
行政职能是在衙门手里的。所以说,金石所的领导对自己人有点管理权,并没有权去管别的单位,哪怕是县的收藏馆。除非,能找到省衙门或者上头衙门的关系,直接靠级别把底下的单位压死。
不过单说这件事吧,十有八九也不会有人愿意帮忙,就像家长看见两个小孩子打架一样,踹对面孩子一脚就得罪了人家家长,而人家家长就是地方衙门,得罪了之后工作又没法做,不值当。但是说到底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你连证据也没有,人家矢口否认便可。
没想到过了没多久,知府和那一帮人又来了,这次不叫调研,美名其曰“祝贺”,换做是我,我可能出于内心的不安和愧疚是不会有脸过来的。
不过他们这一次还真不是空手来的,带了一些有用没用的“慰问品”,一些瓜子儿和抽纸什么的,看着两大袋子,加在一起绝对不超过二两银子。我心想你们抢走的文物,如果论价格恐怕两百万两千万两都不止吧。
这就属于,典型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一个个面儿上还能嘻嘻哈哈,我不由有些“佩服”这帮人的演技。市里当地收藏馆的馆长和市里衙门的人也都来了,马队呢,虽然表面上还是很客气,但是我知道他都是装的,如果不是为了混生活,恐怕已经把口水吐到他脸上了。对面估计也知道,不过谁都不会去撕开这张假脸。
时间过得飞快,夏天和秋天很快就过去了,冬天我们这里不金石发掘,倒不是像北方一样泥土冻结不能施工,而是老头儿老太们都嫌冷,不愿意干,也算是地方特色。
马队也不怎么想干,经历了那件事积极性明显差了很多,天一真的冷下来,立马给民工们结了工资,草草结束了发掘。临走时,处了这么久也算处得来,跟我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以后有空再联系。
而我呢,不呆在工地就要回收藏馆了。我是既想回去又不想回去,想的呢主要是天天吃住都能回家去,不想的是随时可能看见一王八蛋,不过想到我回去他一个月还能少拿钱,而且我公差考试已经结束,没准马上就能离开,心里还是平衡了不少。
还好,回去之后倒也没什么事,一个办公室的同事都回来了,平时大家聊天扯淡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不聊不知道,感情所有人的野外补助全被吃了。好家伙,这一个月拿的黑钱比工资还高了吧?可惜大家都是没什么后台有没什么技能的人,只能在这里勉强养家糊口,别的不敢多说。我是愈发坚定了离开这个鸟地方的决心,就算考不走,也得辞职,趁着还有时间,哪怕重新去考个深造生也是好的。
这一天晚上我回到家,发现家里坐了两个人,看背影就觉得十分熟悉,正在和我妈说着什么。听到我开门一个个都转过头来。
好家伙!不是别人,居然是细竹竿儿和刚骡!自从毕业以来,好久没见着人了,不过倒是没太大的变化。
“你们两个,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我们说了呀,阿姨可以作证。”
我母亲点点头:“他们早上来信说要来,那会儿你已经走了,我也是快出门儿的时候接的信。没想到晚上就到了,这也刚到这儿没多久。”说完她就去做饭了。
“你们怎么想起来跑我这儿来了?”我一边放下信的包,一边就走过去。
他们两个坐在一起傻笑,细竹竿儿还是瘦弱的样子说:“我们不像你,可都放寒假了,想着好久没见你们两个了,就打算都看一遍,顺便出来玩玩儿。”
“还是你们上学的舒服,那你们还得从我这儿跑A市去?”他们点点头。
又聊了聊我毕业以后干的那些破事儿,他们也听得入迷得很,表示在学校太没意思了。我心说给我回到过去的机会,我也想留在学校了。
没多久,母亲就把菜都忙好了,她是知道要来人的,特地买了很多菜,我们就边吃边聊,不觉居然就说到了半夜。无奈家里地方太小,我只能把他们送到附近的宾馆去住了。回来的时候我想到杜甫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心想自己家连两个朋友都装不下,也是够没劲了。
这俩人也是聪明,第二天是星期六,我正好有了时间陪他们在这里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周日下午他们才出发,说一路都计划好了,正好下周五到A市。临走我让他们帮我带上我在庙里求的长命锁给我“干儿子”,大腰子前不久喜得贵子,来信隔空让我当了儿子干爹,说来也搞笑,他说让我当干爹的时候,那边儿子的哭声突然就没了,他说这一定是我能管住这孩子!
我把他们俩送上马车,才回到家中陪母亲吃晚饭。聊天之中,她突然问我:“你想不想相个对象?”
我被问了一愣,因为我们以前没怎么提过这种问题。随后我说道:“我现在还不想。”
“你是不是看咱家这样子,怕没人肯嫁过来?”说这话她却没有负面的表情,脸上居然多了一点神秘的兴奋,我很少看见她这样子。我虽然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主要是我喜欢的还是只有一个人,她却不懂,只以为我没说话是默认了。
“这你大可不必担心,我这些年也存了不少钱,只要你想结婚,我们就把这房子买了,重新在钱庄贷款买一套大的,现在你也有工作,我退休了还能做点针线补贴家用,一个月也花不了多少钱。”
我没想到她平常只字未提,默默地攒钱,到最后也全是为了我,我想到这儿,鼻头有点一酸。但是我还是摇摇头:“我不是这意思,我现在还不打算结婚。”
“你还喜欢萧姑娘吗?”
我心里一惊,她怎么知道的?但是一想刚不是还跟那俩人在一起嘛!咳!一定是他们说的。
母亲第一次和我谈这种问题,说实话我是有点不好意思的,也没开口,她说:“我跟你说说我的意见,听与不听在你自己,她现在是名牌学堂的深造生,将来前途很好的,你现在有点配不上人家,这是第一。第二呢,俗话说男往低娶,女往高嫁,咱们家的条件又不是特别好,你也对人家不知根知底,如果人家家里很有钱,那更加看不上你。第三,你都喜欢她这么久了,人家姑娘都不答应你,你就该死心了,我也是从姑娘过来的,这么久都看不上的人,那什么时候也看不上。”
母亲的“三段儿论”,如同晴天霹雳一样打在我脑子上。工作以来,我平时也会给萧芳写信,闲聊两句,了解彼此生活的近况,但是内容都是不越雷池半步的。因为我也很害怕,这种脆弱的关系会不会因为又一次的告白失败而彻底结束,所以我虽然心里一直喜欢着,却没有多表现出来。
我仔细想想母亲说的话,不可谓无理。第一点我早就想到了,不过后两点我确实没有多考虑过。确实,她家似乎很不简单,连“家学”这种东西都有,恐怕……而且她确确实实一直都委婉地拒绝着我的追求,也许,真的是因为看不上我吧。
母亲见我一言不发,她安慰我说:“你也这么大了,要知道你以为最好的姑娘,并不是最适合你的,喜欢和过日子是两码事,你自己又不会照顾自己,就得找一个像我一样会做家务,会煮饭烧菜的,你早点找个好媳妇成了家,我也能安心。”
我片刻之间居然被她一通话说得动摇起来,不过我还是摇了摇头:“妈,这事儿不是这么简单的,你让多想想。”
她点点头,就去洗碗了。
第六十九章 糟糕的安排
时间很快就过了几个星期,又是一个星期五,晚上我接到大腰子的信,说我干儿子拿到我送的长命锁爱不释手,刚才跟几个人玩了一会儿,吃完奶抱着东西就睡觉了。
挂了信我是由衷替他高兴,没想到这么早就享受齐人之福了。说实话我是有点羡慕的,可能我母亲心里,也是想早点做奶奶吧。
第二天,我放假在家没事,看了一天的书,有些眼花。下午母亲从外公外婆那边回来,喊我出去一起出去逛街。
放在以前,这种事我一定是拒绝的,第一是没啥要买的,第二她逛街的速度的确也够慢。但是现在她年纪也大了,虽然没啥病,但是帮她拎点东西总是好的。于是我换好衣服鞋子,就跟着她出了门。
我们并没有去我以为要去的菜市场,而且去了一家商场,她说要给我买衣服。
我一算这离过年也不远了,我就问她:“妈,我都这么大了,过年就不用买新衣服了吧?”
“那怎么行,要买要买。”
“今年我也挣钱了,您也挑两件,我给你买。”
她摇摇头:“不着急,我到什么时候都能买,你们年轻人的衣服要趁早挑,不然好看的都被人挑走了。”
我知道她这是缓兵之计,就是不想我花钱,我也不再多说,跟着她在男装区绕来绕去,几番试衣终于是挑了一身冬装,她看着满意地说:“不错不错,挺精神的。”
我结完账,她把旧衣服塞进了盒子里,我问她:“您把那些塞进去干啥?”
“今天就穿这身新衣服回去呀。”
“咳,这不留着过年穿吗,别弄脏了,您把那些给我,我去换上。”
她摆摆手:“不要紧,脏了我回去帮你洗,你就穿吧。”
她这一通说弄得我莫名其妙,我从小大过年的新衣服都是初一起来换的,怎么今年就破了例了?不过她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再多问:“那成,那您把盒子给我,拿着怪累的。”说着我把那些从她手上接了过来。
买完衣服,眼看也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我们就准备往家走。
商场门口,有一家西式快餐,路过的时候,母亲突然拉住我,问:“要不今晚我们吃这个吧,就不回去弄了。”
我看了看她指着西式快餐,问她:“这玩意儿都是炸鸡面包什么的,您能吃得惯吗?”
“光看着开了挺久了,我还没吃过,进去试试吧。”说着她拉着我进了西式快餐。
我觉得今天的事情非常反常,一来不让我穿旧衣服,二来拉着我吃西式快餐,要知道,小孩子拉着妈妈吃西式快餐很正常,妈妈拉着孩子进去,恐怕不多见。我也不笨,已经预感到了不对劲,肯定有什么事情,但是她是我妈,不至于害我,倒也不用太担心。
果然,进了门,没走几步,整个计划就原形毕露,我妈就“巧遇”了她的同事,我一眼就看出来她们是装的,因为旁边还坐着一位呢,看岁数就是她同事的女儿一辈儿,和我年龄相仿。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儿?这怕是骗我来相亲了吧。
果不其然,我们顺理成章地坐在了一张大桌子上,我被扔在那个女孩儿对面。一番介绍之后,她果然是这阿姨的闺女,比我小一岁,今年也是学堂刚毕业回来工作。我心说这不用说了,铁定是相亲无疑了。
虽然对面这丫头长得也不难看,尤其两只大眼睛水灵灵的,目前看起来也挺文静,倒也不招人讨厌。但是我心里还是没这种想法。
我假装跟他们说:“您几位先坐,我去点点儿吃的来。”
刚要起身,我母亲先我一步窜了起来:“我去买,我没吃过这里,我要自己去挑挑,你先坐着陪你阿姨。”说完就去了柜台。
我心说果然是亲生的,心里这点儿动作都被察觉了?无奈她都去了,我在过去也太失礼了,只得坐在原处。
场面就非常尴尬起来,我不开口,那人家丫头也不可能开口,就这么坐了一会儿,那阿姨说话了:“小周啊,我跟你妈妈可是好多年的同事,都是知根知底的,我家闺女啊听说你是学金石的,特别感兴趣,就想看看……”她还没说完,旁边的丫头害臊地扯了扯她的衣服,一脸不好意思。
我倒是不奇怪,这年头对金石感兴趣的不是一个两个,但是真正了解之后还不失望的行外人是屈指可数。
“我也听我妈经常说起您,只不过我你一直在别处忙,没机会见,今天总算是见了真人儿了。”
她满意地笑了笑,却让我更加尴尬,说完客套话,我也不知道再说点什么。
这时,阿姨推了推那姑娘,说:“平时在家你就喜欢问我你周哥哥平时都干嘛,现在怎么不问了?”
我不知真假,不过听着像假的,从来没见过这姑娘,她凭什么会问这些东西?
然而,没想到,那丫头居然真的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了,问道:“周……周哥哥,你平时都去金石吗?是不是都是去挖坟墓找宝贝,是不是特别刺激?”说到这儿,她绯红的脸上,居然还有些兴奋。
好嘛,今天莫名其妙还多出来一个妹妹?而且还是个“傻妹妹”。不过这也不奇怪,大部分时候,人对金石的认识就是这样,因为电视上放的,报纸上登的,甚至互联网流传的,都是重大发现,而重大发现都是以古墓葬居多。而更为日常的,繁杂辛苦又细致的其他工作,却被埋没到了幕后。
我尴尬却礼貌地笑了笑,脑子里飞快地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说:“也不是天天都这样了,不过确实也挖过不少古墓。”
她似乎来劲儿了,继续问:“那都有什么发现啊?”
“额,我……”我被她这么一问确实不知道说啥了,这跟和有金石学基础的同学讲不一样,跟平时吹牛逼惯了的兄弟讲也不一样,怎么把握其中的尺度,确实是一个问题。
不过这时,我的救星出现了,我母亲端着一盘子东西走到我们这里,笑着问那丫头:“你看,阿姨点的这些你喜欢吃吗?”
她刚把东西放下,我就拿了个汉堡往嘴里塞,一来我确实饿了,二来,嘴巴被堵住了,就不用我编故事了吧?
我妈看着我,有点哭笑不得:“当着别人面呢,你怎么这么没吃相?”
我咽了一口腾出嘴来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是真饿了,你们也吃啊,趁热,趁热。”说罢我就继续吃。
但是那阿姨笑着对我妈说:“你看你,把你儿子带出来逛街,还把孩子饿着了,来小周,喝点饮料,别噎着。”说着给我递过来一杯可乐。
我点头致谢,接过来东西,平时我吃东西是很快,不过今天就样子上看起来快,实际上是细嚼慢咽的,保持嘴里有东西,我就能少说话,拖到这尴尬的“巧遇”结束,就是我的胜利。
万万没想到,还有更狠的招儿在等着我,我发现两个当妈的一对眼神,心知不对,阿姨就开口了:“你们俩在这儿慢慢吃,我们去看看过年的衣服,互相做个参考。”
说完二人起身就走,得,现在就剩下我和那丫头两个人了,这做法就是让我们自个儿聊天。
不过一开始,我们都没好意思开口,毕竟人家姑娘也很害羞。但一直这么坐着也十分无聊,我干脆开始给她讲我重新编排的故事。她是听得很入迷,还不时插嘴提问,搞得我像学校的教授上课一样。
我虽然嘴上讲得欢,确十分渴望她们俩早点回来,倒不是我讨厌这姑娘,如果说没有“相亲”这层意思,我倒是很愿意和她做个朋友,毕竟我心里放不下的只有一个人,她在,我就不可能喜欢别人,更别说娶。
正当我讲的有点累,喝口水的时候,肩膀上突然被人一拍,我猛地一回头,差点眼泪没掉下来,救命稻草来了!
许龙正一脸二逼地看着我,开口说:“好啊好小子,我说你怎么周末也看不见人,原来搞对象了!这闺女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啊,哪儿带回来的?老实交代,不然我让苏官差逮捕你!”
我一看,哈哈,苏晓东也在旁边,这下得救了得救了。他们二人正好填了空位,我就解释啊,这不是我女朋友,这是我妈同事家女儿,今天碰巧遇上了我陪她等一会儿云云。
起初她们还不信,不过那丫头见人多了好像也没刚才那么尴尬拘谨,也大方地说话起来,他们这才信了。
过了一会儿,两个家长回来,发现座儿上多了俩人,知道这个局已经没了。那阿姨客套了两句,便带着姑娘回了家。我妈也要回去,我却没跟她一起走,而是跟这两个继续聊天,直到十点才各回各家。
回家发现母亲睡了,我长舒一口气,换做是别人,这么坑我,我肯定得来气,不过对母亲就算了。
我轻轻地把新衣服都收拾好,就回屋睡觉了。
第七十章 鸿门宴
第二天,不知道是不是脑力消耗比较大,我一直睡到中午吃饭的点儿才起来。
我注意到吃饭的时候母亲的脸色明显有些不高兴,放下筷子,就开始带着埋怨的语气跟我说:“你这孩子,也太不让人省心了。我给你介绍的,一定错不了,你们虽然不认识,我和她妈妈都认识好多年了,彼此家里都了解得很,人家看你长得也不错,工作也好,才愿意不看我们家家庭条件把丫头介绍给你,你怎么就想不通呢?”
“妈,我现在不想结婚。”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现在都学堂毕业这么久了,再不找对象结婚,过了三十我看你怎么娶。”
“行了,您别说了,您还不知道我吗,说再多也没用的,哪天我想了再说吧。”
说罢,我觉得心里有些烦闷就穿上衣服,出去溜达了一圈。小地方并没有太多去处,最后我还是决定去书店看看,买点自己喜欢的书才是正事儿。
日复一日的上班生活很无聊,时间过得飞快,没多久就春节了,几天的假期平平淡淡,与往常一样。
开过年来的一天上午,办公室里外地的同事都还没来,我突然就接到通知,被派去当天下午开一个什么会,是关于之前马队提过的我们本地的一处新石器时代的遗址的,我还记得马队说那边正在和开发商“干架”?剩下的我一无所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派我去开会,只得先行向同事要了一些资料看了看,吃完饭边便匆匆赶往会场。
会议在下午两点,我一点四十五便已经到了会场楼下。会场是一家星级客栈,外面看着的确不错,也算是我们这里最好的一家了。
正准备进去,突然有人快步走来,神秘地塞给我一封信就走了,我一头雾水,打开一看,苏晓东给我留了一条信,很短,就俩字儿:别来。
我停下了往里跨的脚,别来?什么意思,他也没让我去哪儿啊。莫非是这会议?不可能吧,这关衙役部门啥事儿,他不可能在里面吧?
我四周看看,也没有衙门车啊,我被整得一头雾水。我愈发不安,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就到了开会的时间,我再不进去,到时候再论起责任,我怕不是又要看姓范的那张脸。就在这时,我旁边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看:“欸,马队?”
“你怎么也来了?”他看见我,脸上有些惊讶,烦闷的中也带出了笑容,毕竟我们两个还是处得不错的。
“我是莫名其妙被派过来的,之前对这一点儿也不了解,还真愁不知道说点什么呢,不过有您在就好了。”
他点点头,跟我说:“今天这个会,恐怕不简单,我们已经谈判过好几次了,之前我一直在保护遗址,阻拦他们搞房地产开发,今天说是来了不少官儿,地方也挑在这么好的地方,看来是想给我们最后通牒了。”
他听他说完,心里知道不好,之前抢文物的行为我还历历在目,今天派我来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差事。联想到苏晓东的信儿,我回家的想法都有了。不过于情于理,退缩都不是办法,再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们能怎么样?我便跟着马队,进了大楼。
开到会议室门口敲开门,我发现屋里虽然宽敞,采光很好,而且只摆了一张桌子,但是没有什么立脚的地方。除了桌上坐着的几位,周围全是身着衙门服的人,黑压压一片。桌上只剩下两个位置,显然是留给我们的。而那几个人里,我认识的,也就知府的胡文书。
站着的都站的笔直,眼睛都盯着我们俩,我被看得有些发毛。顿时觉得颇有一种上衙门的感觉,就差有人喊“威武”。我扫视之后,发现苏晓东正在人群之中,用一种很着急无奈的眼神看着我。不过现在明白已经晚了,现在这样子傻子也知道一定不是好事。
但是来都来了,没有转身走的道理。我们俩个从门口挤进去,然后入座,我心跳很快,马队看起来比我淡定从容一些。
一个人笑嘻嘻地站起来,介绍道:“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么请容我做一下介绍。这位是胡文书,这几位都是衙门的主要部门官爷,有管钱的,有管地的,这位是我们王老板,鄙人是王老板的文书。”
我们一一致敬,虽知善者不来,场面上的客套,却是不可缺少。马队说:“我是省金石所在这边的负责人”,他又把头转向我:“这是本地的文物工作者。”
完事儿场面陷入了小小冷场,我看见几个领导副领导脸上都没啥表情,胡文书眼里带着一些不屑地看着我们。
过了一小会儿,还是这文书先开口了:“二位,想必今天我们请你们来开会,目的你们也是知道的,那么我们就开门见山,长话短说了,那一块地的价格我们早就已经谈好了,在座的几位领导都可以证明,现在就等着动工呢,这可是中心地段的房地产开发,王老板也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拿下的。能不能请您让让路,证明它没什么价值,早点让我们动土?毕竟晚一天开张,我们王老板的损失……”
“不行”,马队的语气斩钉截铁,打断了那文书的话:“那儿金石发掘还没完,怎么能让你们先给挖了?”他又把头转向其他几个领导那边:“新石器时代的遗址,在你们这里很少的,现在已经发现房址了,如果再发现重要墓葬,最少也是个省文物单位,也有希望成国文物单位,这对你们这里将来的文化建设很有帮助的,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那几位并没有理会他,就像没听见一样。于是场面又陷入宁静,马队这一番话,火药味十足,我没想到这种情况下他居然先开炮了。
那文书被这么一怼,脸上却没有很难看,反而仍然是一脸笑:“唉您别急,我们王老板的意思呢,条件可以商量。您也不用这么往死胡同里钻嘛,那儿不就是一片死人的地方吗,死人要给活人让路,您废这么大劲帮死人争取什么,多没劲。”
马队听着又想打断他,但是他急忙摆手:“您别急,先听我说完。您花这么大精力阻碍我们,保护那什么新石器遗址,那也没谁给您什么好处对不对,您完全就是出于对工作的负责嘛。我们王老板也很佩服您这样认真负责的人,所以如果您愿意给我们行个方便,我们给你这个数,不满意咱们可以再谈嘛。”说罢,他伸出五根手指头。
我心说这是最没劲的,你他妈意思是五文,五百,五千,五万,还是五十万五百万两?
马队哼了一声,说:“别来这一套,你给多少钱都不行,这不是钱的事儿!你们不知道……”
“够了,别给脸不要脸!”一旁的王老板一拍桌子,突然吼出来这么一句。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我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压迫感。
好在,这不过还是在演戏,王老板和文书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那文书赶紧安慰道:“王老板,您喝口水消消气,别着急,马队长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来跟他说。”
说罢,他转向马队,用一种和事佬的眼神看着他说:“马队长,马领队,您也别倔强,今天咱们呢一定要给这事儿弄个解决方法出来,不然一直搁置着也不是办法您说是不是?希望你能体谅我们的困难,开发这种事情拖一天是一天的钱,而且还得给金石工作搭钱。再说您看今天我们也精心安排的,您也给点面子是不是?就当我求您了,你看看,开个价,我们绝不还价。”
“你们的事儿我不管,我也不缺你们这几个臭钱,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文物法的规定就要在发现古遗址的时候进行抢救性金石发掘,一天不弄好就不能开始建设,我绝对不允许你们用大型设备进去搞破坏,我之前已经跟你们说过很多次了,这个问题没得谈。”
这时,一旁不记得是哪个局的领导开口了:“年轻人,说话不要这么冲。我们能理解你们的工作,但是我们也希望你可以理解我们的工作,现在经济要发展,不搞开发,不做项目的话,怎么发展。而且这里是黄金地段,一定会在几年内开发成繁荣的商圈的,没有必要为了这点东西阻碍经济社会发展,你证明一下这东西没什么价值也不难对不对?你再为自己的前途仔细想一想。”
“不必多说了,这事儿我们不会让步的,必须先发掘。小周,我们走!”说罢,马队欲起身告辞。
然后,背后传来一声女人的冷笑。
第七十一章 道高一丈
“这就想走了?”背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不用问,一定是一直没开过口的胡文书,因为在场只有她一个女的,这语气听起来十足的阴阳怪气。
马队听到后稍稍一顿,但是并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向门口迈步。然而就是这两三步的距离,我们却没有能出得去,门口被反应迅速的几个衙役堵住了。
我们两个的身板挤也挤不出去,眼看前进不得,我们无奈只得回头,重新坐会椅子上。
“我劝你想开点,不然今天,呵呵,你们两个也不傻。”胡文书保持着刚才的语调说道。
“你们不让我走,我大可以坐着。我的体力应该不比在座的都差。”说着马队还特意把身子正了正。我被他这态度逗得有些想笑。
“你可想清楚,我们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只是为了陪你坐在这儿吗?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虽然你是省金石所的,但是到了我们的地方,你最好听话一点,软的不吃,我们就不客气了。”胡文书边说,还看了看她旁边的衙役领导。
刚才那个文书也插嘴道:“是呀马队长,您看,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您给我们行个方便,您还能得着好处,没必要跟我们作对。”
马队并没有再理会他们,只当没听见。
胡文书见他软硬不吃,把头转向我这边,用一双化妆化得妩媚得令人恶心的眼睛看着我,问:“你不劝劝他吗?”
我淡淡一笑:“我们想法是一样的。”
话音落地,胡文书忽然大叫一声:“带走!”
旁边冲上来好几个人就把我们摁住了,马队一边挣扎,一边放开嗓子大喊:“你们衙役凭什么抓我?凭什么抓我?我法犯哪条?”
然而喊并不能解决问题,人被控制住之后,嘴很快也被堵住了。我倒是没太挣扎,早就有心理准备,这场面有这结果不是可想而知的嘛?再者毕竟现在是法治社会,最多也就是吓吓我们,难不成会比那些亡命之徒的盗墓贼还凶残吗。
被控制之后我们被押着下了楼,接着被弄上了衙门车,我和马队是被分车坐的,上车之前苏晓东往人群前面挤得飞快,上了我这辆车,我这下心里更不担心了,正想说话,他突然用手推了我的头一下:“老实点!回去有你好看的!”但是就在他身体前倾,别人都看不到他的脸的时候,对我疯狂做了几个眼神,我瞬间明白了,于是没有多说什么。
一路无话,我们被带到衙门,进门就被搜身,被分别关进了两间审讯室。这地方我以前只听他们说过如何如何审犯人,没想到今天自己在这儿“正襟危坐”了。
等了好一会儿,苏晓东和另外两个年轻的跟着一个年纪挺大的人一起进来了,我因为手被铐在桌子上,动弹不得,只能看着他们进来走到我对面。
我记得我的两个衙役兄弟都说过,审讯室里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会被记录下来的,所以我必须非常老实,而且要想办法帮自己开脱。
那老衙役进来后坐到我的桌子对面,把茶杯轻轻放在面前,另外三个也依次坐在旁边。
他端详了我一会儿,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放下来,才开口问我:“你看着也不像个坏人的样子啊,说吧,犯什么事儿进来的?自己交代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我心说我犯什么事儿了,不是被你们弄进来的吗?我交代,我怎么交代。
他见我一言不发,又问:“怎么,不想说?”
“不是我不想说,我也不知道我犯了什么法,就被抓进来了。”
“哦!你的意思是我们抓错人了?”他用眼睛忽然一瞪,让我感觉下一秒他似乎就要冲过来拍我一样。
“我也不是这意思,”我心里想缓住他,但是又想不到一个很好的说词,心里十分着急,“我……我意思你们抓我肯定有你们的理由对吧,不如……你们说我犯了什么法。”
“呦,小伙子,没想到,脑子挺不错的。那我们来告诉你犯了什么法。”说完他转身,朝着那仨人使了个眼色,他们便转身出去了。
屋里就剩下我和这老家伙两个人,起初我以为他要对我严刑逼供,我都做好宁死不屈的心理准备了,但是他就坐着不时喝点水,什么都不做,我逐渐有种错觉觉得他是想跟我耗,但是理智告诉我没理由。但是在这地方,我也不能发问,那就等着呗。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刚才那三个拿着家伙就进来了,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他既然能把在金石驻地抢文物的监控给掐了,怎么就不能在自己的地盘上给我吃点苦头?
我心里越发地慌,但是现在跑是跑不掉,被打了也没法还手。我只得说道:“唉你们也讲点道理嘛,我莫名其妙被抓过来,还要被你们打?我犯了什么事儿我都不知道……”
我还想接着说,苏晓东拿着什么玩意儿就给我太阳穴来了一下,我当时就大脑一片空白,瞬间话都不会说了,直接趴在了桌子上,迷糊之间只觉得旁边有人在说些什么,没一会儿我就彻底晕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发现自己精神非常的饱满,就像睡了一觉,我爬起来看看周围,是一片漆黑,也不知道在哪儿。我努力回想,欸?是苏晓东把我整晕过去的?这小子。
人有时候就这样,不看见手上的口子觉不到疼,我这一想起来才觉得太阳穴还是在疼的。不过我立马也知道他为什么对我下手,我想起来当时的情况,他不把我拍晕了,我要受的罪,可远远不止这些。
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我发现这是一间小屋子,里面还躺着一个。那身材轮廓,一看就是马队。他正背朝我,头朝墙,应该是在睡觉。
不用问这肯定是牢房,啊不对,拘留室?反正差不多。我环顾四周,眼看没别人,周围也挺安静,我就下床去喊马队。
他正在熟睡,我有点不忍心把他弄醒,但是想到我们俩有好多问题得趁着没人商量一下,还是一边拍他的肩膀,一边在他耳边轻轻喊他:“马队,马队。”
他起初没什么反应,我便加大了力度,突然,他好像就有了知觉一样,猛地醒了过来。
他看我醒了,立马坐起来对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外面,把头凑到我耳边,用蚊子叫的声音说:“有人。”
我像那边张望,却没看到人,不过他既然这么说了,还是小心为上。
我也把嘴凑到他耳朵边,我们接下来全是保持这种交流方式,我问他:“您没事儿吧?”
“挨了一顿棍子,不要紧,就破了点皮,橡胶棍子伤不到骨头。”
“咱们明天能出去吗?”
“估计不行,别着急,我们在里面他们也开不了工,就是委屈你了。”
“我无所谓,不过我们受这罪就没办法吗?”
“不,你看这个。”说着他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什么玩意儿,还偶尔自己嘎达达动一下。他展示了一下又赶忙揣进兜里,我问他:“这是个啥?”
“录音器。”他说出这三个字,我是大为震惊,这东西我听说过,是之前东厂请江湖上的大师设计出来收集证据的,要弄到手并不容易,可能马队也是认识几个能人异士的。
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斗争做多了,果然人也变“坏”了,我估计他是后悔当初没在工地装能收集证据的东西,才吃了个哑巴亏。这下好,恐怕连开会的内容也录在里面。
自古老百姓申冤就怕没有证据。现在有了这东西,如果把这事儿捅到省文物衙门去,乃至再往高处捅捅,还是很有希望解决的,虽然文物衙门一向没啥实权,但是只要领导等级高就行,俗话说官高一级压死人,总得能让人买账。
这次我觉挺得有门儿。金石界有一个特点,就像一个小江湖,两个人坐下来掰扯掰扯,往上老师的老师可能就是一个人。因为这个学科在国内起步晚,而且冷门,圈子小,泰斗就那么几个,所以大家或多或少都沾点儿同门师兄弟,上次的事情没有证据所以没人愿意帮忙,而这次,除了录音,还有马队的伤,只要被捅出来,大家出于“江湖道义”,“同仇敌忾”,应该都会出手帮忙的。
马队接着说:“胡文书那么神气,她实际就是知府的代言人而已,这次会一定还是他的意思。上次的事情给我提了醒,咱们不做好准备,吃再大的亏都没处说理去。”
我连连点头,说:“辛亏您做了准备,只要咱们出去了,要他们好看。”
我们两个正说得来劲时,突然,门被打开了。
第七十二章 无奈的胜利
看见外面进来的人,我本来提起来的心瞬间就放下了,不是别人,正是苏晓东。
我小声对马队说了一句:“没事,自己人。”
他蹑手蹑脚走进来,关上门,小声跟我说:“呦,醒了,说话小声点儿,我还有同事在外头呢。你没事儿吧?”
我点点头:“谢了,不然我今天要受罪了。”
“咳,你能理解就行。”他又把头转向马队,“这位您别担心,我俩是老兄弟,您有没有家属要报个信儿的,他妈那边儿我已经说了,让她老人家放心,您要也有您就给个地址我,我帮您联系。”
“哦,没事儿,估计家里以为我出差呢,谢了。”
苏晓东点点头,接着说:“看上头的意思,你们还得被关几天,这中间就算不打你们也没好日子过,你们有没有什么门路能找的?早一天出去少一天罪受。”
马队听了不说话,我却想能不能请苏晓东帮我们联系一下上头的人。我问马队:“马队,您那边能找到人吗?”
“能是能,不过……”
“您放心吧,他跟我的交情,信得过。”
“那好,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个人,就告诉他我们被关在你们这儿了,剩下的他应该知道怎么做。”
“好。”说罢苏晓东掏出纸笔,记下地址等信息,就示意我们回去接着睡觉,便又轻轻出了门。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一早,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小窗户照进来,如果不是这一刻的处境,我会觉得这画面很美。
我肚子开始咕咕叫,从天中午到现在,我是水米未进,有多饿可想而知。我看看马队,他还在睡,借着光亮我才看见,他可太惨了,手上和脸上都有地方是青青紫紫的,身上虽然穿着衣服,但一定比这严重。
我环顾四周,除了给了一个便桶,两张简易床,这地方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别说吃的喝的了。
我饥饿难忍,但是就算喊人他们也未必会给吃的,就没费这个力气,而是坐在床上,静静打坐,这是保持清醒又功能消耗最小的动作,而且饿这东西,忍过了这一阵就好了。
没多久,似乎是衙门上班了,外面开始有了嘈杂喧闹声。我也不知道昨晚马队给的地址是谁,能不能救我们出去,如果速度慢,今天不知道还要不要受皮肉之苦,毕竟昨天苏晓东那一招今天不能再用了,昨天那一下肯定已经被怀疑了。
正当我脑子里努力克制饥饿感时,突然小铁窗哐哐响了两声,我睁眼一看,嘿嘿,这真是最失败的设计,外面有人给我递了吃的,还是包子,正好从缝隙里塞进来,不用问也知道是谁。我接连拿了四个包子,还有两袋子豆浆,上面写了一行字:“吃完袋子扔出来。”不用问也知道这是谁了。
我赶紧把马队叫起来,说个不恰当的例子,我们两个人都像是前世饿死的一样,一闻见包子味儿,那还得了,一人两个包子,一分钟没到就解决了战斗,又赶忙把豆浆喝下去,我就把剩下的垃圾全给扔了出去。
就这样,我们虽然“没吃早饭”,但是打起了饱嗝儿。苏晓东想必是太了解关押人的套路了,知道我们要挨饿,如果没他我可就真惨了。
吃完没坐多会儿,牢门就被打开了,又进来好几个人,把我们就往外拎,我们虽然挣扎,但是奈何人家人多,根本没用。我想问马队昨晚找的什么人靠不靠谱?但是问就暴露我们有内应了,又不能问,只得跟羊羔子一样又被拎到了法场。
然而手刚被铐上,凳子还没坐热呢,又有人来把我铐给松了。我就不明白了,这又是唱哪一出呢?然而来松铐子的人又把我带了出去,这会儿态度比刚才温和很多,没押没推,就是带着我出来的。
出来一看,马队正站在一边招呼我过去,他旁边还站了好几个人,有两个看起来年龄不小了,其中一个还在发飙,在对着衙役喊:“把你们负责的叫出来!”
我见这样子就知道,这是援兵到了啊,看样子,是能摆平这件事儿的。马队也给我做了介绍,果然,一个就是他们省金石所的所长,另一个来头更大,是省文物衙门的领导,昨天夜里所长接到报信,也是立马就联系了领导,俩人都是连夜带人赶到的,早上到这儿正好赶上上班。
领导看见我了,对我说:“让你们受委屈了,放心,这件事儿我管定了!”
就冲这护犊子的气势,我也觉得他老人家了不起。何况根本就是在维护正义。
我们一群人就这么堵在门口,衙门根本没法办公,过了一会儿,他们负责人总算是出来了,估计也知道来者何人,他非常客气,陪着笑脸来到跟前。伸出手要跟领导握手,后者根本没伸手,而是厉声质问道:“他们犯什么法了?谁给你的权利把他们关起来的?”
那负责人显然是自知理亏,连连陪笑,边笑边说:“您消消气,消消气,您看我们去接待室说行不行,这里还有老百姓办事呢。”
“怎么,你还想把我也关起来吗?”
“不敢,不敢,那边泡了好茶,也有沙发,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我差你那么点儿茶吗?今天正好当着老百姓的面,你交代清楚,凭什么抓他们两个,谁指使你的。”
“欸您看着,欸我……”
“你说不说?”领导又提高了嗓门。
“他们……我也不知道,昨天他们两个被抓进来,我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昨天没审完,所以就没放人。”
“我呸!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就等着吧,这地方我记住了!”说完他非常潇洒地转过身,面对看热闹的群众:“各位老乡,我是省衙门领导,今天耽误大家这么久,我非常抱歉,因为我的两个手下被他们抓了,我是来讨个说法的,既然他不愿意说,我就得去找人让他开口了,各位让个路,我们走了。”
说罢,带着我们穿过人群,上了车,我急忙给家里报了个平安信。
我和马队都是吃过东西的,剩下的人都没吃过,于是我指路把他们带到了一家早餐馆。
吃饭的时候,省所所长看见马队手上脸上的伤,问他:“身上有吗?”
马队说:“应该有,可能比这还严重。”
衙门领导直接把筷子撂下了,说:“走小马,找个地方留证据。”他又问我:“小周,你知道附近哪儿有西洋照相馆吗?”
“知道,离这儿不远。”
“好,咱们走。”
马队赶紧把他拦下了:“您在这儿先吃,我们俩去就行,就这点儿小事。”
他点点头:“好,小周,那就麻烦你再陪他跑一趟。”说完他才拿起筷子继续吃。
我和马队正要出门,他忽然回过头,从衣服里把录音器掏出来递给了所长。所长一看点点头,还会心一笑。
一通忙活拍完照自不必说,我们又回来和大家会和,领导说上次抢东西的事情他就很发火了,但是苦于没有证据所以一直没法出这口气,这次一定要跟这帮人好好算算账。之后马队跟着大部队回了省会。我送走他们,也是懒得上班,就就直接回了家。
回到家看到母亲也在家,才想起来进来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班,果然在里面被关傻了,也可能被苏晓东那一棍子打傻的。这还真是个技术活,昨天一下把我整晕了,但是今天就啥感觉没有了,估计他是上学的时候专门练过的。我本想给苏晓东打个信谢谢一下,但是想到昨晚他夜班,今天早上给我送完饭应该就回去睡觉了吧,就只得等晚点再说。
母亲说昨天下午苏晓东就报信来了,告诉她让她不用担心,有他照顾着的。但是也一晚上都没睡,毕竟儿子被关在衙门,换谁也睡不着。
我又把昨天和今天的事情告诉了她,她也说,多亏了有这么个人,不然她都不知道我昨晚怎么不回来,那就更慌张了,而且也不可能出来得这么快。
我在母亲的帮助下,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捋了捋,那个老板出钱,官商勾结,经过知府授意,派了几个领导和一群手下跟着开发商给摆了一出鸿门宴,目的就是逼马队同意那边开工,先礼后兵,实在不行再武力威胁。
但是他一定没想到,我们不仅有录音设备,还有内应,这下我就特别想知道这事儿后面怎么处理。而狗日的姓范的一定知道这情况,还故意坑我,把我派过去,其心歹毒,不言而喻。
母亲问我:“你公差考试的成绩也快出来了吧?”
“是,算着应该也快了。”
“成,到时候你考上了最好,我马上也退休,大不了到时候跟着你一起搬家去那边。”
我笑着问:“那我要考不上呢?”
“考不上也辞职吧,你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了,没必要一直在这儿受气。去其他地方找个好工作,不用考虑照顾我,我还没那么老。”
我点点头,虽然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姓范的,但是想想自己好像会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去其他地方估计也是去金石。不过我现在好就好在认识了马队他们,去当个合同工倒也不愁吃穿了。
第七十三章 蹭一顿喜宴
过了不多久,这件事真的开始闹得沸沸扬扬,不少媒体也进行了报道,甚至有不少老同学从看到报纸上我从衙门出来的样子,还专门找我问是不是真的,看来这下闹得不小。虽然这说起来算老家的丑闻,但是作为受害者我还是幸灾乐祸的。
后来事情的处理结果也出来了,地方对马队进行了赔偿,并向我们道歉,那个负责人因为顶不住压力也被降了职,工地也在曝光之后被有关部门按文物保护法责令必须先进行金石发掘,否则不得施工。但是与这件事有关的其他的人并没有收到惩罚,其实我们也知道,衙役只不过是帮他们自己的领导部门办事的,有可能他也真的是背了个不明不白的黑锅。
这件事也算告一段落。我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要说我的考运是真不错,顺利通过了上面官差的笔试,又接连着通过了面试,体检,就等着几个月以后得审查,通过之后我就可以去上班了,我甚至幻想着,有了一份真正体面的工作,是不是应该再向心爱的姑娘去求爱。
其实此时我已经可以辞职不干了,但是开过年来春暖花开,土地也恢复了适合金石的状态,我依然是被派去马队那边的金石工地,我心想在哪儿过不是过的,以后说不定就没什么机会下田野做金石了,虽然拿不到野外补助,不过去边做边玩拿点钱也比在家赋闲好。于是我又收拾行李,去了那片熟悉的地盘,马队看到我来也是非常高兴,毕竟是一起蹲过号子的友谊。
日子又恢复了在工地上的规律,早起吃饭上工,工地干活儿聊天吹牛皮,下工时间自由支配。我这次晚上不用再复习了,也好在房里多了好多书,马队说这是上次事情之后,他们领导到这边来装安防的时候顺带“关怀”的,倒也正好给了我晚上一个消遣的时间。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突然一天早上,我方里经常干活儿的老石高高兴兴跟我说,要请两天假,回去帮儿子操办婚礼,还给了我一张请柬,让我明天中午去他家里吃酒席。我平时跟他们混得也熟,就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第二天,我跟马队说了不回去吃饭,就跟着一群民工一起去了老石家。在村里的土路上七拐八拐,左颠右簸,总算是到了他们家门口。酒席就搭着棚在门口道儿上办。农村也倒没太多讲究,大家也都是熟人,占一条道儿根本不会有人跟你来气,而且他们这儿的风俗是路过的人就算不吃饭也得喝一口喜酒才可以放走。
他们家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新盖的农村二层小别墅,里外弄得挺红火喜庆,这场面我也是见过的。但是真正吸引我注意的,是他们家旁边不远处,一条河沟对面的一幢房子。
可能是学金石的本能,我一看这房子就有年头了,之前是前朝的,虽然只有两层,但是占地面积绝对不小,而且似乎是木结构的。周围被一个人高的铁网给圈住了。我仔细一看周围,隔着它的水并不是一条河,而是一条环形的大概十米宽的河沟,房子四面环水,只有大门对着一条土路与老石家门口的路相连。我走近一些端详的了一番,不管是门框,门板,房檐,瓦片,都是古意盎然。
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心想之前也没听说这里有这么个宅子啊。
突然,不知道后面谁抓住了我的手,我转身一看,傻子傻笑着站在那儿。他是真傻子,或者说有智力缺陷,好像也没爹妈,有村里人说是被爹妈遗弃的,更没房子住,天天就在村里乱转,平时也帮村里人家做点力气活,所以平时大家也都舍他口饭吃,衣服旧了也就送给他穿,虽然过得不好,倒也像无忧无虑的。
他也有时候跑到我们工地去玩,所以也就认识了,更有一次跑迷路了还是我和马队帮忙从县里衙门把他接回来的。他虽然傻但是挺懂规矩的,从不乱碰我们的东西。我们也不知道他叫啥,也就跟着村里的人叫他傻子。
“傻子,你干嘛呀,吓我一跳。”我一看是他,笑着问。
“吃,吃,吃饭,周,周,周,周,哥。”四个字,他愣是憋了半分钟。
“好,咱们走”。说罢,我带着他去了棚子里,眼看有的桌子都坐得快满了,但都是些不认识的人,我就指了指旁边一个还比较空的,对傻子说:“你先坐那儿,我马上来。”他听完头也不回地就去了。
我进屋去给了彩礼,老石还客气不肯收,好一番推辞我才算是把钱放到了桌上。说了几句吉祥话,我便出来找傻子。
只见此时他旁边已经坐了好几个了,都是年纪不小的,也有两个是工地上经常干活儿的熟脸。其实村里年纪大的都觉得傻子挺可怜,也不招人讨厌,所以也不反感他,而村里的年轻人可能不是很了解和待见他。我也去那边落了座,他们看见我,也是挺热情地打招呼。
我们吃的是中午席,听说是晚上还有一轮,反正现在办婚礼也不讲究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那一套了了,就人到礼到彩礼到就行。
老石的儿子也就是新郎官儿带着新娘子,在中间说了几句客套话,老石作为家长代表也讲了几句,大家就开始动起了筷子了。
我这桌上,除了傻子他们三个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但是他们都像挺熟,在一旁说话。傻子和我自顾自地吃着。
“老瞎子,这多少年没看见你了,这次怎么舍得回来了?”
旁边一个带着墨镜的,头发花白但穿着很体面的干瘦老头儿接话了:“嘿,当这么多人呢你就老瞎子老瞎子地叫,我没名儿没性啊?你不知道我跟老石什么关系啊?老战友儿子结婚我能不过来?”
“嘿他妈的过了这么多年脾气没变,一晃都老了,个顶个儿的白头发。你们那一批也不剩几个了吧。”
老瞎子接着说:“咳,当年回来也没几个,现在一个巴掌数的过来。”
我一听就知道,这几个人可能都是当年一起当兵的,我记得老石好像跟我吹过对南方蛮国打仗的事情。
眼见他们聊得欢,我也不想插嘴,但是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便问旁边一个我认识的也没怎么说话的民工:“这旁边的老宅子是谁家的,我以前怎么都没见过?”
我这话一出口,旁边几个都不说话了,气氛瞬间变得不对头,我们这一桌的宁静和其他桌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过了一小会儿,老瞎子说:“小伙子,外地人吧,这里忌讳提这个,你还是别问了。”
一旁的民工说:“他是金石队的,看见个老宅子就感兴趣了。小周啊,听他的没错儿,别问这个,吃饭吃饭。”
老瞎子却似乎对我有些感了兴趣,问我:“哦?金石队的?你把手伸给我。”
我心说这是玩什么啊?但是人家一把年纪了,提了这么个要求,拒绝似乎有点不近人情。
“你个老瞎子,”一开始跟他聊天的那个老头说话了,“算命算上瘾了,吃饭还要开张?”
“去去去,你懂什么,隔行如隔山,你少说话。小伙子,把手给我。”
我心说拒绝也不太好,算了,就把手伸了过去。
老瞎子可能真的是瞎子,戴着汉奸那种圆框黑眼睛儿我也看不出来,反正把手伸到他面前他也没反应,放到他手上他才感觉到。
他把我的手心朝上,左手托着,右手在上面轻抚了两下,就松开了手。
我把手收回来,桌上的人也没一个说话的,显然大家伙儿都在等老瞎子。而我其实挺紧张的,我一向不喜欢人提我的身世和家庭,但是我估计就靠摸着两下就能算出来,恐怕也没这么大能耐吧?
大家正看着呢,老瞎子拿起筷子又开始吃菜,我这才注意到他吃菜确实是筷子戳到啥就夹啥往嘴里送。旁边的老头不干了:“咳,大家伙儿都等着看你能耐呢,你怎么就吃饭了?”
“肚子饿,肚子饿就算不准,我都说了隔行如隔山你就是不信。”
一桌人哈哈大笑,此事便过。只有我觉得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