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0 阻拦
60阻拦
路曼声对其他人，可没这么轻柔过。
谁都知道，宫里的路御医，心性淡漠，对谁都是不冷不热的。这么郑重地拜托他这件事，于他又是举手之劳，孙牢头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路御医放心，此事我记下了，能帮则帮，能照顾的地方一定照顾。”
“有劳孙大哥了。”路曼声诚心道谢。
默安王的事需得从长计议，但他这段时间在医礼监的周全还是需要保障的。
“这个，请孙大哥收下，就当我请你们兄弟喝了个酒。”路曼声掏出一锭银两，放到了孙牢头的手中。
“路御医，我……不能收。”
“孙大哥莫要推辞，路某在医礼监之时，多亏孙大哥照顾，无法偿还一二，也只有这世俗之物，能稍表心意。”
孙牢头收下了银锭，路曼声心下稍安。
这默安王的事，虽然暂时解决了，但时间长了恐生变故。她必须设法带信给默安王，让他稍安勿躁，慢慢等待。
过了两日，路曼声再次路经于此，手上还提了一食盒，希望孙牢头能带给默安王。孙牢头答应了，路曼声道谢离去。
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怀疑，路曼声余下的几日，都没有出现在医礼监外。专心著舌论，参详惠王爷体内之毒。
这一日，惠王府又一次送来了糕点，宫人送进来之时，杨锦恰巧经过。若非路曼声动作快，差点被她夺了去。糕点事小，里面的消息走漏，难免引人疑窦，下次仍需多加小心。
好在杨锦虽然喜欢挑衅，对于惠王府送来的东西也不敢乱动，只是，明着不敢，暗着就不一定了。
这一日，路曼声前去凤水阁，惠王府又差人前来了。宫里人都道，最近一段时间，王府这糕点送的是越发的频繁了。
虽是笑言，却仍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这宫里本来就是流言四起之地，一点事，便传得沸沸扬扬。一方面，说王妃和路大夫感情深厚，另一方面却在暗地里编排这路曼声和惠王府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要不然来往会如斯频密？
“路御医不在，这东西就给我，我替你交给她。”杨锦说着便要上前来拿，那宫人也算机灵，惠王府的贵人又郑重嘱咐，哪里肯把东西随便交到别人手中。
“杨御医，不用了，反正奴才还有时间，王妃吩咐过，这东西一定得亲自交到路御医的手上。我们做奴才的，可不敢抗命行事。”
“不过是一些糕点，用不着这么小心吧？”都多少次了，每次都像宝一样，要相信这里面真的只是糕点，鬼才相信。
“杨御医这话可就不对了，这些是王妃的赏赐，这份心意，再小心都不为过。”
一句话，说的杨锦是无话可说。
那宫人耐心等着，可眼看着，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路曼声还是没有回来。宫人等得有些急了，这个时候，恰逢白念回来。
见状，上前道：“路姐姐还有要事，需得在凤水阁多留会儿。水公公若是有事，不妨将东西放在路姐姐的房中，她回来自当知晓。”
放在路曼声的房中，那可比交给别人手上安全多了，水公公点头，和白念一块进到房中，留下东西便告退了。
两人离去不久，杨锦便从房中出来了。看着四下无人，丫头又离得远，便推开门，进入了路曼声的房里。
这宫里大多门户，都没有落锁的习惯。再加上来来往往有宫女奴才盯着，谁敢心怀不轨，光天白日的闯去其他人的房间？
杨锦进得门后，打开糕点盒。盒中不过是一些寻常糕点，虽然烹饪得不错，却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这就奇怪了，既不是稀罕之物，宫中也有供应，为何惠王府一再往宫中相送？
将这些糕点一一拿到一旁，盘中并无他物，又看向那几块小点心，杨锦想了想，终于将点心一一从中掰开。
“你这是干什么？”
白念忽然出现在屋外，杨锦的一系列举动，可都是丝毫不差地落入她的眼中了。
“你少管闲事。”
“堂堂御医，公然潜入他人房间，拆看他人之物。若是承御大人知道了，该如何整治这种行为，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杨锦咬了咬牙，这个小东西，以前真是小瞧他了，老是坏她的好事。
“白念，我就不相信，你一点都不好奇这些糕点里藏着什么秘密。”
“好奇又如何，身为御医，必须谨记御医守则，严格约束自己的行为和好奇心。杨御医比我年长，这些道理总用不着我来教。”
白念说着走了进来，从杨锦手中拿过那块糕点，重新归入盒中。然后将锦盒盖上，“杨御医，走吧——”
杨锦狠狠一甩袖，走出了路曼声的房间。而白念，就坐在路曼声的房间中，拿出一卷书，慢悠悠地看了起来。
“你这样做，就不怕她连你一块记恨上？”路曼声回来后，听白念说了先前发生的事，并让她之后出去时一定要多加小心。
杨锦那个人，可不会跟你君子，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得出来的。路曼声也清楚，杨锦怕是早已盯上了这件事，这样下去，她迟早会发现这其中的事。
“即便没有这件事，他也将我归为你一道的。”这一点，白念倒是无所谓。他虽然小，却从来不是怕事之人。
白家的人，自有白家的风骨。
“那你是我一道的吗？”路曼声好笑的问。
白念瞪了她一眼，“你既已回来了，东西也没事了，我走了。”
这小子，是不好意思意思了吗？
但是白念此番为她做的事，她却是感激的。这些东西到了杨锦手上，就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解读了。
一一掰开这些糕点，没有，没有，直到掰开最后一块糕点，路曼声都没有找到晋渊留下的纸条。
路曼声跌坐在凳子上，哪里去了？
是杨锦？不会，白念说过，杨锦在刚要动手时他就站出来了，她根本就没有机会下手，而且这些糕点也是完好的。
难道事情出在惠王府？
…………
361 剑神
61剑神
路曼声心下难安，事情若出在惠王府，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是晋渊放纸条的时候不小心出了差错，还是他们的事已经被卢天放得知，刻意从中破坏？
前者几乎不可能，后者麽，连宫里人都怀疑她和惠王府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密，遑论是卢天放。
他怕是早就派人盯着这边了，找准机会，知道每次晋渊放纸条的时间和方法，在关键环节予以破坏。
但以卢天放的能力，应该早就知道了，为何之前没有行动，而是选择在这个时候？
莫非是这次纸条内容尤为重要，他绝不能让这张纸条落入她的手里？
目前看来，似乎也没其他的解释。只是以卢天放行事之周密，如何会允许这些糕点空着送来，这样岂非告诉他们，他已经知道了他们在做的事？
事已至此，她一个人在这里凭空猜测也没意思，要想弄清楚事情真相，还得问晋渊。
路曼声接下来是没什么出宫的机会了，用书信她担心又会出状况，到底该如何？
就在路曼声烦恼着这件事的时候，盘旋在蓝天之上的阿草忽然俯冲了下来，飞进了屋内。
时间到了，阿草这是回来要肉吃了。
路曼声弯了弯嘴角，取出一小碟子，捞了两片五花肉，阿草立即扑棱着过来，嘴一动，那两块肉就到了它的嘴中。然后昂起头，迅速而又敏捷地将肉给咽了下去。
看到阿草，正为难的路曼声，心头涌起了一个主意。
“好阿草，这次能不能成，就全看你的了。”路曼声将小竹筒绑在阿草的脚上，然后将它放飞到空中。
阿草这是第一次送信，能否将信准确送往惠王府，路曼声也没有把握。但佑王曾说，神隼是非常有灵气的神鸟，或许不会让她失望。
阿草比路曼声意料中的还要早回来，不仅回来了，在竹筒上还绑着一封回信。晋渊表示歉意，之前放纸条的事，发觉不远处有人，就临时改变了主意，是以这些只是纯糕点，并没有什么纸条。
至于卢天放的事，晋渊亲自盯着他，必不让他再有机会在王府中为恶。
而之前欠缺的字条，也已由阿草带了回来。宫人传信，未免太过引人耳目，如今有了阿草，那许多事自然方便许多。
路曼声有些后悔，没有早用这招。阿草在她的手上，真真是埋没了。路曼声小心照看着阿草，更多的是把它当成朋友所赠的珍贵礼物，要靠阿草做什么事，还真的没有怎么想过。
下意识地抚摸着阿草的脑袋，察觉到它尖尖的嘴巴正在轻轻啄着自己的时候，路曼声又弄了两块五花肉过去。阿草立即乖乖低下头，任凭路曼声的指尖在他的白毛上拂过。
晋渊让阿草带回来的那张纸条，让路曼声彻底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她猜得没有错，惠王爷中了一种名叫蕙心草的毒，这种毒最长可以在体内潜伏二十年，但在特殊情况下，很有可能提前发作。
路曼声毫不怀疑，卢天放由随时让这种毒爆发的能力。这种毒，凤水阁的藏书中就有相关的记载，但治疗过程着实麻烦。
因为这种毒药的配方有许多种，必须一一进行验证，寻找一个最稳妥，对惠王爷身体损耗最小的。否则药性过激，不但不能化解，反而让他体内潜伏的毒提前发作。
路曼声倒是有这个时间，就不知道惠王府近时期有没有动作，等着她一一验证。
路曼声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简要写下，让阿草再跑一趟惠王府。她不能说百分之百，但至少现在已有一部分的把握，惠王府那边晋渊要留心着，她这边会尽快将解药研制出来。
阿草一天飞了两趟，可真是累坏了。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路曼声还在桌旁等着他，小脑袋在路曼声的手旁一下一下轻蹭着，连肉都没有吃，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路曼声道了声辛苦，把阿草放到为它准备好的小窝里，希望它能有个好梦。
这一日，路曼声出发前往尚医局，参加定期举行的例会。例会是新晋御医全体集合的有限情况之一，不少御医会在例会结束后分享最近一段时间自己的遭遇和经历。
路曼声在进入授课厅之前，就听到大家在讨论大尧江湖发生的一件大事。大尧江湖虽然没有大杨那般兴盛，也没有多少武术奇才，但偌大一个大尧，也还是有几个大名鼎鼎的人物的。
他们现在正在说的是，剑神一夜之间单挑大尧五大高手一事。排在大尧风云榜第三、第六、第七、第九还有第十名的高手，居然一夜间败于同一人之手。整个武林为之哗然，将之视为是大杨武林的挑衅，矛盾十分激烈。
而最重要的是，这五位高手，并非一对一的与之较量，五人齐上，还没有占到一点便宜。虽说对方是剑神，大杨能人异士那么多，在剑术上还没有什么人能达到他的高度，但这场败仗着实难看了些。
武林中事，本与朝廷没有多大的关联。但一来这件事够轰动，二来剑神的名头太过响亮，是以不过一日，便传遍了整个大杨。
尚医局讨论这件事的焦点，不在于剑神本人身上，而是他出现的时机。这大杨女神医走了才多久，又来了一个剑神，大杨是不是真想和他们大尧过不去？一个挑尚医局，一个挑五大高手。这两方，一个代表朝廷，一个代表江湖，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然他们也不相信大杨来使有什么恶意，但这件事的本身终归让人无法淡定，无论谁面对这种事，都忍不住要多想一下的。
他们现在讨论的不过是朝廷中流传开来的说法，那些对大杨前两轮医术交流会优异表现不满或是一些心胸狭隘的御医，极尽犀利之能事，把这件事添上了阴谋和欺凌的色彩。
眼看着两国日渐友好的局面，因为这件事，被蒙上了一层阴影。而璐华城，又将掀起风云。
362 刮目
6刮目
路曼声之所以关注这件事情，是因为这其中的一个主角她听说过，在大杨来使入宫的那段时间，她不止一次从汪大小姐他们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这个人，是一段传奇。
无论是在大杨、大尧，还是在其他的王朝，都绝不会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那便是被武林中人奉为剑神的飘雪山庄庄主西门若寒。
谢小迹和温书来到璐华城的时候，剑神并未一同前往，许多人当时还深表遗憾。
因为有太多人，想要瞻仰剑神的风采。传闻他如同冰雪一般，出剑极快，乃剑中至尊，出神入化。
还有人说西门若寒是个可怕的人，他想要一个人三更死，那个人便活不到四更，比阎王爷还要早一刻，因为他的剑，比小鬼的催命符还要来得更快。
有关他的传说实在是太多了，但最令人称道的，还是他与天霜城城主叶倾城的那一战。那是被武林人奉为最经典的一战，现今流传下来的大约有一百多个版本，每个版本极尽神奇之能事，每个人说起紫禁之巅那一战时，都仿若自己亲眼看到的一般。
那一战，确实有不少武林人看见了。但越是经典神奇的交战，你就越是难以说出他的好处来。何况，高手对决，胜负常常在一招之间。有关交战的过程还有精彩的打斗，都是后面的人自动脑补出来的，但这些，并不损那一战的精彩，反而因为人们的传说而被演绎得更加的神奇——
路曼声之所以熟悉，是因为如初雪一般寒冷的西门剑神，正是汪大小姐的爱人，温书和谢小迹金六公子等人的至交好友。猴精则除外，江湖人谁不知晓，偷王之王公孙极乐与剑神西门若寒素来不和，你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你。
在无数次温书和路曼声聊天中，提到这位西门庄主的名字。也时常看见温三小姐打趣汪大小姐，在不能占上风之时，搬出西门庄主，那绝对是必胜的绝招。
汪大小姐离开大尧时，还在疑惑西门庄主为何至今没有出现，现在西门庄主出现在这里，还一夜之间杀了大尧五位高手，又是怎么回事？
西门庄主剑下没有活口，每一个和他比剑的人，除了极少数的情况，都已经死于他的剑下了。所以那五位高手落败之后，会死大家并不奇怪。也不能说西门若寒是个嗜杀之人，因为谁都知道他的规矩。他是一个诚于剑、诚于心的人，对于一个剑客来说，能以身殉剑，是剑客的最好归宿。
而卑鄙小人，在他看来则不配用剑。
路曼声疑惑的是，西门庄主为何会与这五大高手打起来。若说他是专门来挑战的，路曼声不信。因为金六公子说过，自与叶倾城一战之后，西门庄主就鲜少发过战帖，而上飘雪山庄挑战的人，更是罕见。
这五大高手，在大尧高手排名中，也算不得顶尖，还不至于让剑神亲自找上门来。再说了，在和叶倾城那样的对手对战过后，又有什么样的高手，能入得了剑神的眼睛？
进得授课厅，还有不少人在议论这件事。而不少人，知道路曼声和温书汪大小姐他们很熟悉，便过来问她知不知道这件事。
路曼声摇头，她还是听了大家的议论之后才知道的。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是和他们很熟吗？”杨锦见缝插针，“原来他们也不是每一件事都告诉你。”
看到这两人之间战况莫名，一群人都散开了，他们可不想波及进去。
路曼声倒是无所谓，要是这样的话就能影响她的心情，那只能说她真的是弱爆了。
孙典御进来了，今日的例会是由他来主持。会议的重点，还是放在接下来的评比会上。
这次的评比会比往年的更加严格，严禁抄袭、作弊还有代写等情况，一经发现，立即取消御医资格，逐出尚医局。
在查找翻阅资料方面，也有具体的限制。前人的观点可以引用，但不能超过文章篇幅的五分之一。其余的，要的是自己的观点。
这个对大家伙儿都没有问题，最后一点，则让不少人大呼头痛。这些考生，会由评比老师们简单分下组，每一组有十个人，这十个人中，最多只有三个人能经过第一轮的评比。
也就是说，评比会就跟复试一样，有着非常高的淘汰率。这是大尧育成帝亲自订立的规矩，尚医局自医术交流会之后便一直在做整顿，皇帝陛下也不介意亲自动个手，立下这一铁则。
明白人都知道，皇上对尚医局信任不比从前了，除了公孙承御，他在后面还做着严格把关。没有经过他的点头，御医就得被打回原籍，重新开始。
前一刻还哥俩好的同僚之谊，立马就开始暗暗较劲起来。这与复试之时可不一样，那个时候十进五，五进三，都还有水准相对较低的太大在。走到今天这一步的，谁都不敢说，自己就比谁谁谁高多少。
哪怕是人称医王的莫龙根，医术别人自然比不上，可要说到做学问，博那些评比老师好感，威严霸气的莫医王就未必拿手了。
分组是随机的，要到评比会当天才会公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需要一定的运势。
育成帝对此的解释是，一名大夫，不仅要医术好，运势也要上乘。单凭医术高，却是个霉星，也不能叫人放心。
陛下这是哪里学到的道理，众人是不知道的，反正陛下最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路曼声的文章，已经完成三分之一了。立场鲜明，观点深刻，很有她本人的风格。但内容方面，却稍显薄弱。路曼声腹内倒是有几例不错的案例，但这些案例现代气息太浓，用在这里只怕不合适。
她本想要虚构一个案例，但这种东西，很难瞒得过行家的眼睛，仔细斟酌一番，决定还是不要这么做。
永巷还有冷宫那边，有不少的病例会送到尚医局。尚医局有个机构，负责接收宫内各个地方递过来的求医申请。这些人，因为身份低微，没有资格也没有那个条件请御医诊治。
因为大尧以医术立国，和其他王朝不一样，在尚医局建立初期，为了能让尚医局得到更多人的响应和支持，便设立了这样的一个机构。到了后来，这个机构几乎名存实亡了，但还有一部分人，走投无路，会到尚医局呈上自己的求医请求。也有一些好心的大夫，得知此事后，愿意前往。
也正因为朝廷还有这样的大夫存在，这个机构一直没有废除，哪怕已经彻底没落。
说起这个，苦草堂在本朝还有一段活跃的时期。因为医圣方剑之亲自前往永巷，为衰老的老宫女看病，不少大夫纷纷效仿。
后来，方剑之不断出访众国，临行前虽有鼓励这种行为，时间长了，那些大夫也便很少前往了。
新晋御医们，虽然也很想借着这样的善行扬名，但永巷和冷宫是什么地方，他们殿试的时候可是经历过的。还有不少人，可是吃足了苦头，他们如何敢进去？
也就是抱着这样的观点，那两个地方的人生了病，常常是走投无路、只有凄苦地等死。
路曼声并不是一个善良的人，相反，她时常觉得自己挺冷漠，是发自心底的那种冷漠。这或许就是她和温书的区别，同为大夫，温书看到有人受苦是一定会伸出援手，但路曼声不一样。
她想到这些人，不过是因为想找一个可供自己研究的案例。
在她还是一个新手，没有机会接触更多宫中病人之前，也只有从这两个地方的病人入手了。
去了苦草堂，翻着已经积了很久灰尘的求医申请。因为无人打理，这里的东西也没人归档，显得很凌乱。
路曼声便从进门的地方开始，一张一张的翻着。这里面什么样的病都有，有的说自己身体溃烂、长满烂疮；有些人说自己快要死了，整个身体僵硬，不能动；还有些人在信中苦苦哀求，请人们去救救她，她还不想死。
翻了半天，路曼声终于翻到了跟舌头有关的病例。
根据她简短的描述，路曼声觉得值得一去，只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现在去还有没有用。后来又一想，即便她的状况好了，问她一些事也是可以的。自愈这种情况，其本身就很有研究价值。若是病情加重，还没有恢复，那她就更值得去一趟了。
但路曼声绝对没有想到，在她走到那个低矮小巷的时候，看到了杨锦。
杨锦比她来得还要走，捂着鼻子，叫面前那个老婆婆张开嘴。
然后，她陆陆续续地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对话。
“这多久了？”
“两……两个月了……”
“是因为什么引起的？”
那老婆婆摇摇头。
杨锦翻了个白眼，回身从药箱里拿出个棉签，“我可以帮你治好它，但你得答应我，将你所有的症状都要告诉我，不要隐瞒。还有，我这样可不是为了你，只是不想输给那个女人。收起你那张感谢的脸，丑死了。”
然后杨锦低下头，用棉签在她的舌头上不知做了什么，那个老婆婆忽然咿呀呼疼。
“这么怕疼，之前干嘛不知道忌口，呆在这么穷的地方，能有多少东西吃。”
那老太太只是笑，杨锦又瞪了她一眼。
“你下次再这样，我可不会帮你了。”弄了点药粉到老婆婆的手头上，那老婆婆打了个喷嚏，喷了她一脸。
杨锦跺脚，将棉签扔到地上。
“该死的路曼声，本小姐这样都是因为什么啊！”为了赢路曼声，她也算是拼了。
那老婆婆宛如做错了事的孩子，整个人都手足无措起来。
“好了啦，帮你还不成，要不是看着你有那么点像我奶奶，我早就不管你，换另外一个人了……话说，我干嘛要站在这里，跟你一个老太婆说这么多！我告诉你，要是我把你治好了，你不肯跟我说具体情况，我就再让你舌头烂一次！”
杨锦愤怒着，一回身，还是拿出一根棉签，做着之前同样的事。
路曼声有些沉默，不是因为杨锦口中提到她，而是她发觉自己一直错看了杨锦。
“这次小心点哦，要是再喷我一脸，我绝不饶你，真是烦死了。”
“啊啊——”
“还叫什么叫啊，我动作都这么轻了，你要是把其他人叫来，让人知道我堂堂尚医局御医，居然来永巷这种地方看病，我就——”杨锦一个扬手，那老婆婆直摇头，不敢再吭声。
杨锦和那老婆婆的声响间断地闯入耳中，路曼声转过身，慢慢走出了永巷。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寒意料峭的冬日里，她的心里却有什么崩裂的迹象。
永巷那边是不用去了，路曼声学起了古人闭门造车，将现代经手的几个病例加以转换，配合上当下的语境。然后在最后，提出畅想和新的治疗方向，路曼声决定把更多的篇幅放在这里。
有关舌论的表征、种类还有治疗方法前人已经阐述得够多了，路曼声则详细阐述有关舌论治疗方法的进步方向。从前人繁琐的火炽，到现在的药物耗养，再到将来的有没有在现有医术条件下，从源头出发，治根治本。譬如心脏发热容易使舌头生疮，就会牵动唇外翻并显红色。这样情况下，从舌头难以入手，多半还是针对心肺。
不同的治舌病情况还有很多，小肠腑发寒，心脏发热，是其中最常见的两种。是寒证则宜用补法来治，是热证则宜用泻法来治，不寒不热就依脏腑关系来调理。只要秉持着这几点，那可以利用的方式、具体的操作手段就多了。
医术之所以奇妙，是因为会随着每个大夫的运用而有所不同。这其中，有的大夫能药到病除，有的则越耗越严重，小病拖成大病。有关医术的论理、要背古典谁都能张口来到几句，最重要的是把握其中的变化，指明进步的方向和空间。
把握了这一点，文章自然就出彩了。
363 不服！
6不服！
评比会在即，白念到底还是没有出宫。只等这次评比会结束，他再回白家老宅看看。
十进三，十个御医中只有三个人能脱颖而出，独立门户。这对谁都不是一个小挑战，必须打起精神来应战。
一晃眼，评比会开始了。
先是分组，总共有甲乙丙三组。路曼声所在的为乙组，耳熟能详的选手有云闲、闫天松，还有在此次杏林盛会中隐藏实力最后一举夺得金牌的乌冬。乌冬的实力一直是个谜，在凸显实力之前，每一回合都表现得差强人意。但在实力凸显出来之后，那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无论是会试，还是殿试，那真是轻松之极、游刃有余。所以说，在这一组中，最有实力的对手便是乌冬。
路曼声倒不喜欢比较这些，她向来只做自己的事，至于结果和对手，她并没有想那么多。这也是她比较自我的一个原因，其他人可能专门针对一个对手制定出各种各样的战术，但路曼声并没有。
而在其他人看来，这一组的路曼声，也是仅次于乌冬之外，第二个难以对付的人。因为从初试复试以来，路曼声的表现就很出色，也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可。最重要的是，在传闻中，这个人的后台还很硬。
虽说尚医局是一个不讲后台的地方，但真正不讲后台的地方，是没有的，尤其是在皇宫这个波澜壮阔的地方。实力再加上后台，这两样让人家对路曼声的忌惮，甚至比之乌冬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这些御医大多还是比较勤恳本分的，每个人虽然想尽了办法，也无法插足别人的事，只是言谈之间带了一丝敌意罢了。
譬如，路曼声交完答卷，往流云殿走的时候，就听到有人说这次路曼声一定会中选。舍去乌冬和路曼声这两个名额，他们余下的这么多人，只能争取最后一个名额了。
这样的话说出来是很难听也很刺耳的，路曼声能进，人家也会忽视她的实力，说她的背后有贵人相助。早已忘了她在复试会试中有怎样出色的表现，因为大家伙儿都不会在意这些，甚至不介意故意抹黑一下她。
而路曼声若没进，流言蜚语只会更多。后台不牢靠、费尽心机依然没有所得，譬如她本身实力不行，一道见真章的时候就不行了等等之类的。总之，这种流言永远都不会消失。
这些人，都是从复试会试殿试一路走过来的，有些即便路曼声叫不出他的名字，也已经很熟悉了。曾经亲和温善的脸，在说起她的是非之时，是如此的“生动”。
路曼声冷笑，缓缓转身，离开了尚医局外围大厅。
“路御医，他们随便说的，你不要与他们计较。”他们说这些的时候，云闲就站在不远处，刚想要阻止他们，就看到了从另一头走出来的路曼声。
“计不计较，重要吗？”这些人，会在乎被他们说的人生气、不好受？她本来就不是喜欢计较这些事的人，这些人中，她连他们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他们的污蔑之言，她需得那么在意？
“若是不重要，路御医就不会这么生气了。”以前的路曼声，看到这种事，脸色都不会变一下，甚至会淡定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从他们身边走过。而现在的路曼声，已经开始在意身边人对她的看法了。
不知为何，认识到这一点，云闲居然有些高兴。那是否是因为，从某种程度，他们已经入了路御医的心里，而不完全是个无关痛痒的人？
在这些新晋御医中，他们经历重重考验、度过重重难关，一起走到了这里。哪怕这之中许多人是对手，也有许多人结过一些梁子，他们曾经是伙伴，现在是同在尚医局服务的同僚。
就算不会相亲相爱，也没有必要以这种方式来中伤对手吧？只要有一点捕风捉影的东西，只要侵犯到了自己的利益，便将过往的一切抹杀，还真是冷酷！
但这就是冷酷、这就是人性。皇宫中有的是勾心斗角，这一点事还是最基本的。你若因为这样便一蹶不振、愤愤不平，那你就真的掉进别人的圈套、败给那些中伤你的人了。
云闲的实力不算突出，但也还算不错，再加上他为人温和，善于结交朋友，没什么人说他的不是。但云闲也知道，这不过是因为他实力还没有到让别人觉得岌岌可危的地步，真要到那个时候，许多人也是不会手下留情的。他也没有那么天真，表面的和睦并不代表两人就真的合得来。
他和路曼声为人处事的态度不同，他是尽可能地包容、融入进去。而路曼声，更多的则是将自己独立出来，不喜欢别人随意插手自己的人生。但正因为是路曼声这样的，反而更让他想要真心结交。
他一直认为路曼声是一个清冷君子，虽然自身实力会让人感觉到一点威胁，从绝不会在背后做对不起朋友的事，让人很放心。而其他许多人，在一起聊着天、喝着酒，他却不能放下心怀。
在尚医局中，每一个御医都是富有特色的，即便是庸俗、心思狡诈之辈，他也有自己的小门道，要不然也不会经过重重考验来到这里了。
所以云闲，对每一个人多少都有着一点戒备心，这是他做事的准则，也是他能好好活到现在的原因。
“我并未生气，只是厌恶。”
“厌恶？”
“一群卑鄙小人，不敢公平较量，就在背后嚼舌根，这样的人，还不配让我生气。”
路曼声何曾说过这样的狠话，连云闲都有些吃惊。
“你不需要为他们说话，他们是什么人，我不需要清楚，也不想清楚。”路曼声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了。
依然是那个清瘦单薄的背影，背脊绷得直直的，走起路来步伐不快，却很有力道。
评比会的结果下来了，路曼声以小组第二的成绩，成功的通过了第一轮评比会的考验。这一组，第三名是云闲。第一名，则是乌冬。这个结果，并没有任何意外之处。
但另外几组，有争议的情况就比较多了。
在甲组中，有医王莫龙根，有何梦卓，还有王霄、杨锦、闫天松等人。这些人，每个人都是熟面孔，竞争力也很大。尤其是除了医王莫龙根之外，其他几名选手实力较平均，并未有特别突出、也没有特别不突出的选手。所以最后两个名额，一直难以定下。
当然，像评比会这种东西，更多的还是要看文章。
莫龙根这次依然是霸气侧漏，评比老师已经相当熟悉莫医王强大的气场了，一致给了高分，小组第一实至名归。
第二名，是王霄。王霄这小子，平时表现并没有这般好，这一次超水平发挥。因为他们老师的这次论题，十分的有意思，将王霄所有的优势和灵活都给凸显了出来。原本这小子已经做好了再来一次的准备，得知这个结果，高兴得就要飞起来。
第三名，是何梦卓。何梦卓拜入侯御医门下，虽然被他整了许多回，也被喂过各种各样的香，苦不堪言。但这医术实力，精进得却很快，再加上这人向来心思缜密，必是筹划许久，能通过也并不奇怪。
比较奇怪的是杨锦，这一次她几乎志在必得，为了能赢过路曼声、通过这次评比会，她更是亲身前往永巷，于她而言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但结果，看似并不如意。
结果出来后，杨锦按捺许久，一走出尚医局，便泄愤地踢着宫墙。
“怎么会，我怎么会输？！”输给医王莫龙根就罢了，那王霄和何梦卓，哪一个比她的实力出色。何梦卓好歹表现还不错，那王霄呢，不吊车尾就不错了，凭什么还在他们的前面？
自己没过，这还不是让杨锦最为在意的。最为在意的是，路曼声居然过了，还是小组第二的成绩。这一对比，不是显得她更加的悲哀？
在丙组中，集结了白念、向左一干有实力的选手。这两人也都顺利通过了，相比于之前各种猜测和危险论调，这个结果总体上还是让人满意的。平时表现出色的选手，这一次并没有落马。虽然也有一些没有得到预想中的结果，也是因为对手实在表现太好、本身实力太强的缘故。
有关于路曼声的谣言还是不少，但也有一些心思耿直的，譬如王霄百草生这些人，在听到别人议论路曼声有贵人相助这件事时，很义愤的站了出来。
路曼声表现一直不差，有这样的成绩很正常，别动不动就说有什么贵人相助的，你要有那个本事你也去找一个？吃不到葡萄鲜葡萄酸的心理，不要太明显好麽，人家的实力看不见，身为一个御医，天天挑着这些东西，也难怪写不出什么好东西来！
原话虽然不是如此，意思却差不多。王霄本来就是一个性子直的，更不怕得罪什么人，一通话飞出，说的其他人是哑口无言。
“王兄，宁可得罪君子，莫可得罪小人啊？”他今日是痛快了，但这话，可能会为他今后带来无尽的麻烦。
“为了怕得罪人，就不敢站出来，这样还是不是爷们？云兄，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稳了，做什么都顾虑来顾虑去的，一点都不痛快。”
“我是不能劝王兄了，再说下去，王兄可要连我一起骂了。”云闲笑道。他喜欢王霄，一方面就是因为王霄这爽直的性子。但这小子太过冲动，说话也太直，有的时候着实让人无奈。
“云兄要是再那么磨磨蹭蹭，不陪我去喝酒，我可真要连你一起骂了。”
“好好好，不过王兄，身为御医，不可贪杯，咱们浅尝辄止，你可不能再向上次那样劝酒了。”
“当然。”王霄嘴上答应着，可一旦喝起来了，哪里还记得这个。云闲认为自己以后再也不能信任这小子了，喝起酒来不要命，可是要不得的。
杨锦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落选，这一次的论题她自认写得很好，为何会被淘汰，她想不通！
而且，不给王霄和何梦卓的卷子给她看看，她是不会服气的。对方到底能写成什么样，或许只是那些评比老师没有眼光。
可不管她怎么想，都改不了这个既定的事实。
但杨锦很快便想到，这次评比会是以双方评价合二为一的。评比老师的成绩占七，自己所拜的老师评价占三，若是她的论题写得很好，有没有可能是邱凤水给她的评价特别低，从而拉低了她整体的成绩呢？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呢，相反，杨锦越想越觉得是如此。先不说邱凤水本来就偏心路曼声和白念，再论他中金丝蛊毒期间，路曼声贴身照顾他这么久，他一定会关照一下她。说不定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俩人之间还有些什么，路曼声那个女人的能耐可高了，这一点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她。
而邱凤水一定也知道，路曼声和她是死敌，趁着这次机会，便故意打压她。这么说来，这次落选不是她实力不到家，是邱凤水存心照顾路曼声。
想到这一点，杨锦再也无法冷静。
翌日天一亮，便匆匆赶去了凤水阁。
那个时候，邱凤水才刚起身，便听到杨锦前来找他。
邱凤水笑笑，这个时候赶过来，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让她先回去，说是等她冷静了再过来。”邱凤水最不愿意看到的便是美人生气，虽然许多美人生起气来有一股别样的韵味，但被猜测和妒忌主宰的时候，再美的脸也变得难看起来。
“让我先回去？”是不是他心里有鬼，才不敢见她？
“你去告诉师父，说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非见他不可。”她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败给路曼声的羞辱，让她整个人都失去了理智。哪怕今日得罪了邱凤水，她也不怕！
如果邱凤水真的为了路曼声而打压她的话。
364 立户
64立户
这么坚持着要见，火气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啊。
这种情况，本来邱凤水说什么都不会迎上去的。但他是她的师父，躲是躲不掉的。而且以杨锦的性格，就算不让她进来她也会闯进来的，那样也太煞风景了。
“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便听到杨锦往这边跑来的脚步声，好在她也知道些礼数，在进门后，还知道慢下步伐。
“徒儿见过师父。”
“这么早便来找为师，为了何事啊？”邱凤水接过宫女端过来的花茶，嗅了一口幽香，问着他面前的杨锦。
“师父，我想问你……问你……”
“问我什么？”邱凤水笑，她刚才闯进来的样子，可不像是不敢问出这些话的人啊。
“我想问你这次评比会的事。”
“评比会的结果不是出来了吗？”邱凤水抬起眼，“莫非小杨对结果不服？”
“徒儿自问这次答得很好，不明白为何没有通过？”杨锦声音弱弱的，眼睛却直盯着邱凤水的方向。
邱凤水当然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笑笑道：“所以你是怀疑为师偏心，将你的评分给低了？”
“徒儿不敢。”
“你嘴上说着不敢，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这也难怪，自己答卷没问题，评比老师那边又不知道答题者身份，也只有在为师这里找找原因了。”
杨锦头压得更低，师父这是在生气吗？可他脸上带笑，语气也没有责备之意，倒让她真的不好判断了。
“为师要是不证明给你看，你是否坐实了为师存心偏袒？”
“我……”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三个徒弟之间，表现各自不同，为师就算有点偏差，谁又能苛责？”
“可徒儿对师父也是尽心尽力，从未有过轻慢和不周之处。”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遭到这样的对待。
“有些事，为师不说，莫要当为师不知。有人禀报我说，在我被带走后，你曾前往留香小榭翻找查看，你在找什么？”
“师师父？！”杨锦吓坏了，“徒儿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也好不知也好，这事为师没有问及，就是不打算再追究。我知道你跟小路两个人，谁也不服谁，心中一直在争着一口气。小路那边，为师倒是没看见她对你有多少的敌意，而你，太好胜。”
好胜本不是一件坏事，但凡事都有一个度，过了那个度，就大大要不得。尤其是习医之人，心气浮躁、尤为好胜可不是什么好现象。这样的御医他见得多了，但下场都不怎么好。
邱凤水将杨锦留在身边继续学习，未必不是一番爱护之意。他既然做了他们的师父，三个月也好，半年也好，师父便是师父，这段时间他要对这三个家伙负责。
“师父。”
“为师知道你不服我这样说你，也相信你翻找留香小榭是担心我偏袒小路，你行医有天赋，人也聪明，为师只是不希望你将才学和天赋用在勾心斗角之上。一个人只有一颗心，过分在意一件事，就没有心思放在钻研医术上。”这算是邱凤水的肺腑之言，自古习医有大乘者，无不心无旁骛、一心一意。
杨锦刚要动容，但想要邱凤水说这些，有可能都是因为路曼声，心中便越发不平起来。
师父这么说，表面上是为了她，其实是不想她去找路曼声的麻烦吧。为什么总有这么多的人，要争着抢着对那个女人好，冷冰冰的，连笑都不会笑。明明也没有看她做什么，就是能得到这么多人的真心。
而她呢，拼着命的想让别人看到她的好，却一个都看不见。
“回去好好想想吧，想通了再来找我。”这样的话，本就不是能立马明白的。杨锦能否领会，今后又会走一条怎样的道路，就看她自己的了。
事实终究是怎样，谁又知道呢。每个老师给出的成绩，在尚医局有存档，但这些存档，一般的御医根本就看不见。
邱凤水明明可以解释，为何什么都不说，却挑了最重的话说给杨锦听？
他本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
路曼声等一干人通过了评比会，也意味着她可以独立门户，过自己的生活了。尚医局御医的生活，说不轻松，实则也很轻松。尤其是这些刚通过评比会的新御医，去答谢自己的恩师，和拜访一些前辈。
然后便可以在尚医局宫人中挑选一至两个合意的药童，跟在自己身侧学习，也能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这也是为尚医局培养更多的人才，提升更多人的医术水平。
其他时候，闲暇无事，便留在自己的宫殿中，参研古籍，研究新药。不时往功德房走走，看看是否有人在功德房挂上了自己的功德牌。
这样的事，本来无需御医们亲力亲为，有药童便能代替了。而那些成名已久的御医，便很少踏足功德房了，他们不去，也自然有人为你送上门来。
有的时候，因为牌子太多，还要整理分门别类。没有接受的牌子便会被退回去，由功德房的执事太监用绿色颜料涂染，挂回功德树，定时便会有人发放到宫里宫外。这样的牌子，便叫绿牌。
绿牌分为加急和普通绿牌，如果对方病重，可在挂牌之前便加上“急”的字样，那被退回去之时，也同样视为加急处理。
尚医局成立这么多年，已经有一套非常完备的体系，这一点，表现在各个方面。
突然不用去凤水阁了，路曼声还有些不适应。
现在就开门立户了？原先盼着的事，真的开始做了，反而还有些没底，倒不是没有信心，而是路曼声是个懒得管事的人。就像在现代，她一心扑在研究上，后来也不断经营着自己的名声，又是发学术论文又是搞什么大型隆重的专家会诊，偶尔还上电视节目。虽然颇有所得，但也是疲累无比。
但那个时候的路曼声，一心想着事业，不觉得自己可以放下这些。而现在呢，明明可以选择另外一种活法，她又走上同样的道路了。
或许一样，或许一点都不一样，谁又说得清。
365 谢师
65谢师
但开门立户也很好，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没有人约束，也不用那么早起来向邱凤水行礼。
虽然在邱凤水那里能学到不少的东西，路曼声凭良心讲，还是有些怕看到那只花孔雀的，尤其是那花孔雀自恋地问他好不好看、身上的香香不香之类的。
而到后来，还加了一条。那就是邱凤水那双利眼，可比路曼声知道的厉害多了。无论她在想什么，他仿佛都能一眼看穿。这样的感觉并不好，她应付起来也十分的苦手。
“路姐姐——路御医——”向左王霄云闲三个人跑了过来，向左和王霄，在外面就喊上了，云闲要稳重许多，进来才向路曼声拱手：“路姑娘。”
“三位，早。”
“路御医，你起这么早，是要去向你师父敬谢师茶，我猜得对不对？”王霄搭着向左的胳膊问。
通过了评比会，他们算是轻松了。这两天不要表现得太招摇，已经拉了不少的仇恨值了。尤其是王霄，走到哪里都咋咋呼呼的，云闲拉都拉不住。
王兄这个性子，要不改改，迟早都是要吃亏的。
“你们的呢？”
“我们的昨天已经敬过了，现在就等着尚医局的安排了，真不知道，第一个挂上我功德牌的会是什么人？想想都激动，我王霄，马上就可以做一个真正的御医了。”王霄双手叉着腰，看着蓝天，脸上满是希望和向往。
若她路曼声也能向他一样高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在路曼声看到这三人，欢喜地跑到她这边来，无端地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容颜依然年轻，但心态却已经迟缓。
“王兄，我们还是刚开始，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御医，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这个我知道，我只是高兴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可多了。我一定要当一个仁心仁术、为百姓们谋福的好大夫。将来被万人歌颂，在医坛留下属于我的一笔！”
“真是豪气干云，王兄，我提前祝你那一日早点到来。”
云闲本是稳重之人，但王霄的一番话，可算是说到他心坎子里去了。男人顶天立地，谁不想着闯出一片天地，打下一番基业？
向左看着两人慷慨激昂，也不由会心笑了起来。
“想想活跃在医坛的那些鼎鼎有名的大御医，想到他们所做的事，体内的血液都热了起来。”
其他三人俱都看了过来。
“我们的向小兄弟，也是志气高的，论及当今医坛，最为活跃的大尧有方医圣、莫医王，还有白御医与祖御医，大杨有女神医、梅花神针，在其他国度又是否还隐藏着其他的高手不得而知，但单是想想，就已经让人热血沸腾了。”
路曼声忽然抬起了头。
“或许有一天，众国医坛的精英们能齐集于此，共同切磋探讨医术，只怕那场面，比之医术交流会还要更加热闹。”群雄毕至，百家争鸣，本来就是盛景。
“一想到我们与他们的差距，实在没有时间再多想其他了。只是我们，终究没有那个毅力。我曾听闻，方医圣为了修成医术，曾在三年内苦读一千八百本医书典籍，并就此著称了令医坛惊叹的《大医方经》。祖御医研究毒术之时，差点毁了自己一条手臂，直到现在，左手臂依然有着隐疾。而大杨的那位女神医，有今日的成就，更是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经历了别人没有经历过的磨难。相较于他们，我们实在做得太少了。”
云闲低头感叹着，而路曼声，则更加的沉默。
是啊，等着她的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她怎么还有时间来想些有的没的。不过是通过一个评比会，就让她觉得疲惫了吗？
这样的她，究竟又能走多远。
“还是云兄说得有道理，我嘴上说着要成为一流芳百世的御医，却什么努力都不愿意做，什么苦都不喜欢吃，说到底也就是说说空话喊喊口号罢了。”
“知道便好！”云闲一巴掌拍过去，按住云闲的肩膀，“既然知道这个，就给我多用点心，别看会儿书就嚷嚷着累，也别老是让我出来陪你散心了。”
“云兄，原来你陪我出来，心里这么不乐意。那下次，我不要你陪我出来了，我要向兄陪我出来。”
“那我谢谢你了，小少爷，你真的不要来找我了。”
“你还说真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本想这一招能让云闲屈服，谁知道人家顺杆而上，王大少爷急了，其他三个人却是笑了。
路曼声去了凤水阁，宫人搬来一蒲团，跪下向邱凤水呈上谢师茶。
“师父，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和教诲。”
“小路这么一本正经的谢我，师父可吓坏了。”邱凤水穿得衣冠挺挺，一排风流倜傥的模样。这会儿又是抬脚又是扭腰的，坐在居中首席上，就像一只没有规矩的猴子。
路曼声看着此人，两只眉毛慢慢拧到了一起，都谢师茶了，还不能配合些？
“小路啊，开门立户了就要好好做，尚医局的御医可不好干，凡事用点心、谨慎点，这宫里每个人都不简单，平时放和气些，绷着张脸很容易得罪人。”邱凤水熟练地切换到苦口婆心的形式，路曼声却一点都不买账，吭都没有吭一声。
邱凤水咳了咳，想让那小徒弟配合些，师父正在教诲徒弟呢，做徒弟的不该恭敬地聆听？
但想到，她这样也是因为自己不配合她在先，就别跟她计较了。
跟路曼声正正经经说话，实在有些别扭。而且该说的，她也都懂。接过她双手递过来的谢师茶，放在嘴边吹了吹，一口饮下。
“这茶也喝了，话你也不想听，就走吧，还等我留你吃午饭不成？”
“谢谢师父。”
路曼声行礼，起身，然后走出了留香小榭。
他们师徒间不适合这些，但师徒的缘分一旦结下，便不会轻易抹灭。
从此以后，路曼声又得继续一个人前行。在这医术故乡的大尧，走出属于自己的人生。
366 热肠
66热肠
独立门户的御医们，会从流云殿搬出去，进入正医殿。
正医殿里，每位评比通过的御医，都有一处独立的门户。这门户里，有尚医局配置的药柜、药童、药具还有大尧御医们必须学齐的医书典籍等等。
正医殿，是新晋御医们理想之所，也是打开新大门的开端。而对于那些没有通过评比会、还留在流云殿的御医们，身上的压力就大了，同一期进来的，待遇却完全不同，怎能让他们心平气和？
杨锦将房间里的东西齐齐摔碎，她原本也可以出现在正医殿的，只是因为师父偏心，她就还得继续留在这个鬼地方！
流云殿，本是一个好地方，但此一时彼一时。在评比会之前，它是新晋御医胜利的象征，是他们被皇朝重视的典范。然而评比会开始后，那一切都不一样了。它成了失败者的居所，沦为胜利者的踏脚石！
她讨厌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简直就是她的屈辱。
通过评比的御医们搬去正医殿的那天，有不少人为他们送行。有真心祝福的，有酸溜溜找茬的，也还有光明正大，告诉他们自己很快就会过去与他们会合的。无论哪种情况，尚医局的竞争开始步入正轨，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也将越来越残酷。
以新晋御医的身份进宫，尚医局的许多大事虽然也有参与，毕竟也只是打打外围。接下来，他们开始正式进入尚医局的中心，做一名独立的自担过失自享成就的御医。
很多人梦想着这一天，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有欢欣，有忐忑，当然，更有着雄心勃勃、豪情壮志。
晚上的时候，众人在正医殿集体用餐，公孙承御也出席了。席间，和他们说了许多交心话，不是以上官的身份，而是以师长的方式谆谆教诲，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向他们讲解一个他熟知的尚医局。
每个人都是受益良多，他们坚信着：这条道路没有走错，这里有最优良的医术条件、有最好的师长、最棒的战友，他们将在这里，开创一番大事业，拥有一段美妙而又不同凡响的人生！
“路御医——路御医——”第二日一大早，便有人过来拍路曼声的门，王霄那大嗓门，恐怕整个正医殿都听见了。
“王兄王兄，你小声些，不少人都还睡着呢。”
“什么睡着，我王大少爷都起了，别人还好意思赖床啊！”
得，他要这么说的话，他们还真没什么话说。
“路御医，太阳老高了，该起了。”
“王兄，我们在外面先等会儿，路姐姐一会儿就该出来了。”向左和他们三人约好，要一齐前往尚医局偏殿，挑选各自宫里的药童。有向左在，当然要邀请路曼声一同前往，王霄和云闲也没意见，这么早便来到路曼声门外了。
待路曼声穿戴完毕，便与三人一齐来到了尚医局。
已经有不少的御医到了，他们来的时候，有些甚至已经领回去了一两个孩童。
“你们知道麽，这里的药童是宫外的医用私塾专门培养出来的，就是为了替尚医局提供源源不断的人才。在其他的王朝，可没有这样成规模，专门以教授医术为主的私塾。”说到这一点，王霄可是颇为自豪。
论及医术，还没有一个王朝比大尧更加重视，围绕着医术设立的许多规则，也是其他地方所没有的。
在这样全方位的培养下，大尧的医术又怎么可能不强大。而国库的收入，接近一半都是来源于药材和医术的衍生价值，也难怪大尧会如斯重视，多年来一直不曾放低投入了。
“那王兄可知道，这些药童中，除了私塾定期送来优秀的孩童，还有一些身份特别的孩子？”
“身份特别的？”这个王霄倒是没想过。
“路姑娘和向御医可曾知晓？”云闲又笑着问路曼声和向左。
“这个我倒是听大哥提起过，这宫里的药童，来源有两个。医用私塾选拔上来的或者是被抄没的官宦人家十二岁以下的孩童，挑选资质最好的，才会送进宫来。”
“向兄说的对极了，所以，这挑药童，表面上看着简单，实际上也有大名堂。”
“什么名堂？”王霄赶紧问。
“这些孩子大多出身清白，但有极少部分，也是身份复杂，不能处决、也不能流放，只能放到皇宫安置的幸存者。揽在身边，很有可能为自己带来大麻烦。”
“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麻烦。”这样的说法王霄可不同意了，这些孩子本身就很可怜了，小小年纪遭受到了家庭的破落和牵连，到了这里，还要被人家挑来拣去，未免太过残忍。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能够留得一命，已是大幸，哪里还能再要求公平和怜悯？”云闲说得无情了些，却也是实情。这世上本就有许多事，不能做主。即便他们安安分分做好了分内的事，依然抹不掉他们的父亲、家族犯上作乱、伤天害理的恶名。
有些烙印，一旦烙上，便再也抹不去了。
“我只是不明白，为何要将他们安置在尚医局中？”这样岂非太过危险？御医是接触皇族最多、也最容易的一个行业，他们要想做什么手脚，有的时候还真是防不胜防。而且这宫里有见轩庭，用来专门教化这些孩子，实在没有必要把他们放进尚医局。
“皇上为何这么做，我们也不清楚。只是，上面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没有办法应对，就只有让自己不选上那些孩子。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凡是身份特别的孩子，都会穿着见轩庭的服饰，由执事公公领着。只要有人选中他们，他们便脱离了罪奴的身份，从此以后跟在那位御医身边，以他为主。而过往因他们家族留下来的罪责，也不会有人再追究在他们身上。”
众人无法遗忘是一回事，但只要离开了见轩庭，就不用再过非人的生活，也摆脱了罪奴的身份。在见轩庭中，他们每日都要干活，一个偷懒，就会被宫人教训、责骂。
每年的御医选徒，都是他们的机会，也是他们最为重视的日子。然而，真正愿意把他们带回去的御医，却是少之又少。
“既然如此，我就选他一个回去！”王霄已经决定了，他王大少爷才不会怕这些。若是因此能帮助到一个可怜的孩子，又何乐而不为呢？
“王兄，切勿冲动，御医们不选罪奴，必定是有他们的道理的。在没弄清楚事实之前，还是不要做那出头之人。”
“云兄，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你这个人做事，就是有太多顾忌。那些人既然把这些孩子放出来了，就是让人选的，会有什么事？要说真有事，只是那些御医的偏见，与人家的孩子有何关系？”
云闲越是劝他，王霄就越是想选那些孩子。他就不信了，一个孩子，会有什么事。难道皇上会把他当成犯案同党，一块诛了不成？
“王兄，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在这宫里，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谨慎，你这样想也不想，就不怕将来为王家招惹什么祸端？”云闲发觉自己真是可怜，惹上这小少爷，又不能不管他。因为作为朋友，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都不出手拉上一把。
“云兄——”
“听我的！”云闲面色严肃，王霄噎了噎，却也没有再争辩。
“向兄怎么看？”
“听云兄的。”云兄都这么说了，想必是有他的道理的，他不是怕事，也不是因为那些御医都这么做他便跟风，而是因为云闲的反应。
“路姑娘呢？”
王霄和向左两个，云闲并不担心。因为王霄虽然少爷脾气，他的话还是会听一听的。向左内心善良，但做事总合乎规矩，太过出格的事他鲜少做。最该担心的，反而是一声不吭的路曼声。
无论他们之前经过怎样的争辩，路曼声都没有表露半分，或许她根本就不在意这样的事，对方能否摆脱罪奴的身份又与她何干？但云闲担心的是，路曼声是个凭自己的好恶行事的人，别到时候她一个高兴，真的选了一个罪奴。
“要是路御医选了罪奴，那我也选，若是那样，云兄就不好再说我了。”
“刚才老实，又闹！”
“云兄，你虽然比我大两岁，可别总当我哥哥，在旁边训斥我。”
“我这是为了谁啊，要不是为了王兄，我何至于磨破嘴皮子？”
王霄呵呵的笑了，“这倒也是，云兄虽然罗嗦了些、胆小了些，对我王霄，还是极好的。”
“得了便宜卖乖。”云闲是败给那小少爷了，但大家兄弟一场，能帮一分便是一分，何必在乎那些小事？
“到了。”
已经站在尚医局偏殿外，路曼声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她是怎么想的。
这一路，他们一路谈天，原本还想着早些到来，后来反而不着急了。他们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后期了，资质最好的孩子已经被挑走了，这是吴典御说的。今年的私塾可是有几个不错的苗子，但那些御医眼睛可真尖，一眼就挑了出来。
最有趣的还是莫医王，路曼声他们进来的时候，莫医王就在他们前面。人家虽然是医王，但到尚医局来了，都是以新晋御医的身份，许多地方还要为难他老人家了。
像这种挑选药童的事，他堂堂医王也同样要做。像是在宫外，只要莫龙根说一声，也不知有多少人拜在他的门外，跪上个三天三夜的也绝不在少数。
到了宫里，挑选一个药童还要他亲自出马，唉！那场面，看着居然有点好笑。
王霄在背后偷偷笑出声来，被云闲一个眼神瞪过去，捂着嘴，肩膀抖个不停。
向左也弯弯嘴角，就让他们先看看，莫医王是怎么择童的。
莫医王站在前面，旁边站着不少尚医局的御医和管事，时间快到了，也没什么人敢催促他，给他老人家面子。
“你，过来。”莫医王招招手，便有一个挺机灵的小药童过了来。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我叫寻根。”
“寻根？寻根，我叫莫龙根，莫非你寻找的便是我这条根？嗯，这个名字不错，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了。”
那小药童一喜，想来他是听过医王的大名的，不过也是，莫龙根可是与医圣齐名的医王，他的名字，又有谁没有听过呢？
“谢谢师父。”
那小药童立马跪下，当众磕了三个响头。
而路曼声他们则在想着，这莫医王说话还是有分寸的，他们还真担心对方在听到那小药童叫寻根时，来一句：莫非你寻找的便是我这条“龙根”？这样说，要是给有心人听到了，可是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先退到一旁。”莫龙根挥挥手，那小家伙便乖乖退到一边去了，而莫龙根，又看向了另外一边。
路曼声发现，在大殿的另一侧，站着六名红衣孩童，最小的七八岁，最大的也只有十二三岁。这些孩子，一个个都很单薄，小件红衣有些破碎，脸上还带着细痕。这会儿正攥紧着手，看着这边，眼里满是恳求与渴望。
择童仪式马上就要结束了，而他们的希望也越来越少，有两个孩子，眼中的光芒已归于黯淡。低着头，谁也看不清他们的神色。
莫龙根看了半晌，让左侧数起第三个孩子过来，这个孩子，从最初到现在，一直都睁着一双透亮的大眼睛。
这双眼睛很打动人心，至少打动了莫医王。
另外五个还有些难以置信，因为他们不相信，还真的有人选到了他们这边。
试想想，这些御医中，要是连莫龙根都不敢选，那就没人敢选了。莫医王可是个怪脾气，比起白神风的高傲自负，他更多的是性情怪癖，但真实的性情和对医术的执着，还有那颗火热的心肠也不知比白神风要高出多少。
这一点，早在复试会试之时，他们便感觉到了。
古道热肠的莫医王，率先做出了示范。
…………
367 小家伙
67小家伙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凌歌。”那小家伙眼睛亮亮的，一点都不怕人。
众人不禁好奇，这种活泼不怕人的小子，是如何在见轩庭那种地方活下来的？
“喜欢学医吗？”
“喜欢！”
“那跟我走，你可愿意？”
“谢谢先生。”那小家伙立马学着寻根的动作，跪下来，实打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徒弟选好了，莫龙根一边一个，带着就要走。见轩庭的公公连忙上前，“莫御医，这样不太好吧？”
莫龙根看看那公公，又看看自己身侧的小家伙，仿佛不明白，哪里不太好。
“莫医王，这有这么多孩子，你又何必选上他们？”
“我做什么决定，还需要经过你的准许？”
“不不不，莫御医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
“这孩子我要了，其他的你按照规矩办事，该记录的记录，该取消罪奴身份的便取消，我并不希望为了此事还特地走一趟见轩庭。”
“当当然。”
莫龙根去了，剩下的五个孩子，可是羡慕得不得了。凌歌从此脱离了罪奴的身份，可以过正常的生活。
王霄摸着自己的下巴，扭过头，对云闲路曼声向左道：“人家莫医王都做了示范，这下子你们没话说了？”
其他三个都没说话。
“这还有五个，我们四个把他们分了。先说好，你们要是不选，我可跟你们急啊。我选两个，你们一人一个。”
“王兄，你自己选倒罢了，没必要把我们都算上。”云兄笑着道。
“那怎么行，你看那五个小家伙，舍了谁都不行。”王霄说完，不等三人点头，就对外侧的两个人招招手，那两个孩子立马跑了过来。
“两个小家伙，从今以后，你们就跟着哥哥我了，要听话哦。”
“谢谢哥哥。”
王霄捏了捏俩孩子的小脸，站起身，用眼神示意另外三个人，“快点，还瞅啥呢！”
云闲无奈摇头，他要不听他的，他保准得跟他急。
罢罢罢，莫医王和王兄都表示了，他选一个又何妨？于是也选了一个孩子过来，向左同样如是。
还剩下最后一个孩子，怯怯抬头，看向路曼声。
“路御医，你还等什么，就差你了。”王霄催促。
随着时间的过去，现场的气氛也越发的紧张，而那个孩子，两只小手已经攥到了一起，再也不敢看向路曼声。
“路御医，你怎么了？”
“路姑娘？”
“路姐姐？”其他两人也都觉得奇怪，这样的事，路曼声不会在意才是。
“路御医，你要是不想选择这一位，那边还有许多孩子供你挑选。”见轩庭的公公连忙上来道。
今年的这群新晋御医都疯了麽，自从医王莫龙根之后，都挑选了见轩庭的孩子，平日大家唯恐不及，今日倒成香饽饽了。
那孩子已经开始颤抖起来，大概是觉得，希望已经离他远去了，而他将会再次被赶回那个地方，罪奴的烙印，会缠绕他一辈子。
“路御医，你到底是怎么了？”
路曼声终于点头。
“路御医是要选别的孩子？”见轩庭的公公问。
“不，我选他。”
那孩子忽然抬头，而其他人则不明白了，既然路曼声要选这个孩子，为什么刚才不开口、
“我细细看了看，发觉这孩子着实不错，就他吧。”
这句话，听得几个人云里雾里的，却有一个人，是明白了。
这个人便是云闲，他是这几个人中最聪明的，脑子也转得最快的。路曼声的用意，他大抵是清楚的。
但其他人，就未必清楚了，尤其是被她选中的那个小家伙，却是真的怕上路曼声了。
因为他们的身份，是见轩庭的罪奴，一年一度，都十分珍惜这样的机会。而他们被御医选中后，表现不好就会被遣送回来，那就再也没有机会离开那个地方了。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是小心翼翼，拼尽一切，都只为逃出那个地方。
回去的路上，五个小家伙跟在后面，四个大人走在前面，一面走着，一面聊着之前发生的事。
“路御医，你方才在想什么，那个时候该不会还走神了吧？”今天见轩庭的公公快疯掉了，莫医王的脾气，大家是知道的，他这样做也没人敢说什么。可这四个御医，也是好生大胆，难道真不怕以后会带来什么麻烦？
路曼声摇摇头。
“我想路姑娘这么做，是不想让别人以为你是因为同情才选择锦涛的吧？”
向左和王霄两人都看了过来，仿佛在问她：云兄说的是真的吗？
路曼声不知道如何回答，站在她的立场，被一个人选择并不是什么高兴的事。但对于那些孩子来说，最可怕的事是不被选择。总体来看，她的那番举动反而多余。只是做了便做了，又何必为自己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还记得，自己在领回锦涛时，见轩庭公公脸上那奇怪的神情。拐弯抹角的想要提醒她，这孩子的来历不简单，只怕比起其他几个孩子，锦涛的身份才是最复杂的。
但他们四个，都没有迟疑的意思。或许他们还太年轻，不喜欢别人危言耸听，什么样的危险和麻烦，不亲身经历一番又如何能说服这一群意气飞扬的年轻人？
那五个小孩子一路不远不近的跟着，也没人敢说话，都低着头，跟着四位御医的脚步，乖乖前进。
“诶，你们看那几个小家伙，真乖。”王霄碰碰身旁的向左，道。
“确实很乖。”
“对他们好点，要和蔼可亲，常常多笑笑，就像我一样。”说着，王霄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
云闲和向左失笑，然后这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路曼声。
他们三个自然是没问题的，可怜跟着路曼声的小家伙，面对这张冰块脸，一开始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路曼声很有翻白眼的冲动，她的性子是冷了些，笑容也不多，还不至于会故意吓一个孩子。
不过想到刚才的事，怕是那孩子已经被自己吓着了。但这点胆量都没有，跟在她的身边，也着实够呛。
368 相处
68相处
到了正医殿，各自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路曼声进了屋，那个叫锦涛的小家伙怯怯地站在屋外，见到她招手，才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坐。”
锦涛愣了愣，虽然还有些害怕，却也不敢不听话，缓缓挪到椅子边，只用半边屁股坐了下来。
路曼声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看向那小家伙：“渴吗？”
锦涛连忙摇头，可又怕她不高兴，紧张地点点头。
路曼声给他倒了一杯茶，推到他的面前。
“在我的面前，无需太过拘谨，只要不犯我的忌讳，我不会追究。”
“是。”
“至于我的忌讳，你以后会慢慢了解到，我平素不爱说话，不喜欢吵闹，无事之时，你可以自己去玩。想要学习医术，也可以来找我。认字吗？”路曼声忽然问。
“识得一些。”
“很好，有不认识的可以记录下来，一齐过来问我。”
“是。”
“晚上你就睡在外间，我有夜中看书的习惯，不用等我。”
“……是。”
“三餐你负责去膳厅取来，我们便在小阁吃。”路曼声不喜欢人多，锦涛估摸着也同样。
“是。”
除了这些，还有一些属于小药童的事，无需师父吩咐，他们自行领会。
路曼声现在住的院落，叫秋菊苑。每位御医，都住在尚医局划分的“炉子”里，炉子便是药炉，宫里人习惯称之为炉子。炉子除了特定的配置，在里外设置了两张床铺。里间一张，较为舒适，是御医居住之所。而外间，则是为药童准备的。
古代的大户人家，有童子为主人守夜的习惯。只是可怜了挑选两个药童的御医，两个人挤一张小床，岂非难受得紧？
当然像这种小事，则不在考虑之中，再搭一张小床也就完事了。两人为伴，至少不会那么孤单。
路曼声带锦涛来到自己住的地方，吩咐宫人抱两床棉被过来，现在天还有些凉，不能冻着。又让他们准备两套孩子穿的小衣，见轩庭的衣裳，也应该换下来了。
忙完这些，路曼声便让锦涛自便，自己则回到了房中。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那小家伙跪在地上，从里到外，将炉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路曼声没有出去，而是站在远处，看着这边。
那小家伙做完事之后，便坐在门槛上，看着天边发呆。泛白的红色小衣衫，根本就抵挡不住寒风侵袭。那两套刚送来的衣衫，整整齐齐的放在床头。
这孩子，新衣裳只怕舍不得换，又怕刚穿到身上便弄脏了。
“御医，该用膳了。”
锦涛听到这句话，连忙站了起来。帮宫女姐姐把食物端到桌上，又摆好碗筷，请路曼声用餐。
用餐之时，锦涛远远站在一旁，但那眼睛，却片刻不离桌上的那些饭菜。因为太饿了，肚子里传来一串不合时宜的声响，吓得他连忙低下头。
路曼声招招手，叫琦儿的宫女便添了一副碗筷。
“坐吧，路御医叫你过去吃点儿呢。”
锦涛没敢动。
“别怕，路御医人很好的，她叫你过去吃你就过去吃，别让她不高兴。”
路御医会不高兴？锦涛再不敢磨蹭，坐到了桌旁，端起那碗米饭，静静地吃起来。
路曼声看他从前到后，都没升过筷子，摇摇头。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一只母老虎，这样让人害怕？他要一直这般怯生生的，会让她很困扰的，也会开始想着是否自己面相太凶，没有小孩子缘。
筷子夹了半块鸡蛋，准备给那孩子送去，那孩子却像是受了惊一般，吓得站起。
琦儿在旁边看着都着急了，路御医从哪里领回的孩子，胆子怎么这般小？其实路御医这个人，看起来冰冷，还是很好伺候的。平日也没什么事，做好了自己份内之事，能不喊你的时候绝不喊你，你都可以忙自己的事。
再过一段时间，这孩子就知道了。只是他再这么怯生生的，真怕路御医不高兴。
路曼声将那块鸡蛋放进了他的碗里后，便收回筷子，低头吃着自己的东西。
很快的，便放下碗筷，回到了内室。
那小家伙站在桌子旁，想要吃又不敢，还是琦儿看不下去，“吃吧，路御医都不在了，多吃点。”
“……”
“还瞅啥，没看见路御医是故意离去，让你专心吃饭的？”
那小家伙歪着脑袋看过来，琦儿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将他推到了凳子上。
也许真的是饿狠了，一旦放开，便狼吞虎咽起来。这下子，琦儿总算是满意了，直接点多好，明明就饿得不行。
“吃完饭后我就领你去洗个澡，瞧你，身上脏兮兮的。”
锦涛低下头，灰溜溜的，就像一刚钻洞的小耗子，不敢见人。
“路御医爱干净，平日勤快一些，多收拾收拾；她很喜欢看书，晚上都会挑灯看到半夜，你要时常去看看，灯油要及时添上，壶里的茶水也要暖上。早上的时候，除非要事，不要去打扰路御医，让她多睡一会儿。”就算是他们一板一眼的路御医，还有着赖床的小习惯呢。
想当初琦儿刚来的时候，也挺害怕路曼声的，但自从发现这个习惯后，就觉得冷冰冰的路御医，不但不可怕，还有些可爱起来。
琦儿不是负责伺候路曼声一个人，这秋菊苑，一共拨了十几个宫女，专门负责这些御医的饮食起居。药童派发到御医的名下后，这些宫女的活计也会减轻一些。
琦儿跑路曼声这边，还是挺勤快的，这十几个宫女，私下里各有分工，这一边大都由琦儿负责。
而御医们，也会随着立功和排位的高低，待遇也慢慢改变。像是白神风和祖百岁，不在耳房期间，名下各有两名宫女一名太监，这些配置都是身份地位的象征。皇宫里的人很注重这些，御医们之间也互有比较。
而医圣方剑之，那就更不同了。至于邱凤水，则是宫里少数的例外。有能力的人就有特权，这便是大尧尚医局的行事宗旨。
…………
369 猜猜
69猜猜
“路御医——路御医——”
“王兄，别喊了。”向左跟在身后，有些着急地看看周围。王兄习惯的大嗓门，也不知会招来多少人的目光。
“我看王兄，真当秋菊苑是自己宫里了，天天这个串门法，小心人家路姑娘嫌弃。”云闲笑着对身旁的向左道。
王霄一看到那俩人又在说自己的“坏话”了，便停下来，有些恶声恶气的对两人道：“我招路御医嫌弃，就你俩讨人喜欢，行了？”
“这王兄如何还置气起来了，像个孩童。”
“又说我小，又说我小！我最讨厌别人说我像个孩子了。”王霄跳脚，其他两人一点都不同情哈哈大笑。
进得秋菊苑，路曼声却不在前面，只有锦涛一人，趴在桌子前，独自习着字。
“小家伙，你师父呢？”
锦涛从凳子上滑了下来，“师父在后面研制草药，需要我去喊她吗？”
“不急，我们先聊聊。”
王霄坐了下来，锦涛则乖乖为大家倒了茶，请人坐下。
“我们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呢，只知道你叫锦涛。”
那小家伙愣了愣，过了半晌，才低低答道：“我姓蔺。”
“蔺？”这个姓在大尧可不多，而他们所能想到的便是昔年名满璐华城的名士雪医蔺清如。
三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追问下去。这位雪医，着实遗憾，而他的事，也不是轻易便能提起的。
“小家伙，你在这儿习不习惯？”
“……习惯，这儿很好。”
“你师父呢，对你好不好？”
“师父，也很好。”
“这小家伙还挺懂事，不过你不说我们也知道，你师父定然冷冰冰的，你也莫要介意，她对谁都是这样，要看她笑一笑，很不容易的。”王霄在孩子面前竟然出奇的有耐心，也十分的善良。哪怕是云闲和向左，都没有冲动爽直的王霄这般讨喜。
“柳色和琢玉在我那儿很好，你要是无聊了，便到我那儿找两位哥哥玩耍一番，你师父也不会说你。”
“我……”锦涛动了动，没敢点头。
“放心啦小家伙，我们和你师父可是好朋友，很了解她的脾气，她不会为了这种事生气的。”
“王兄，从前到后，话就只有你一个人再说，你看人家锦涛都急了。”王兄过于热情了，反倒把人家孩子给吓着。
“有麽？我这么和善，怎么会吓着，锦涛你说，哥哥有没有把你给吓着？”
“……”锦涛看看云闲，又看看王霄，他虽然小，性格也有点胆怯，但这些年在见轩庭，已经知道说什么话都要小心、做什么事都不能冲动了。
王霄还想在说，这个时候，路曼声出现在小门前。看到三人过来了，脸上也没什么讶色，直接走了过来。
锦涛立即行礼，“师父。”
“泡壶茶来。”
“是。”锦涛乖乖走出了门，不一会儿，便拎进来一壶烧热的茶水。给面前的四位御医满上，然后退到一旁。
“路御医，不是我说，你就太严肃了，这么可爱的小家伙，呆在你身边太可怜了，干脆你交给我，我来为你……”
“王兄，你身边可是有了两个了。”云闲拦住云霄的想当然，这药童是尚医局分配的，哪是他想要就想要的。而且这话虽然是朋友间的玩笑，但听起来还是有些失礼，路姑娘要是斤斤计较之人，就该生气了。
“两个又怎么样，要不是你和向兄不答应，我还想把你们的都要过来呢。”
“就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想照顾那么多的小家伙？”
“谁说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你们这群大老粗，哪有我体贴孩子。”
“是是是，就我们王兄最有孩子缘、最疼爱孩子，好了？”
“路姐姐，你这两日有没有去功德房？”向左转过头，问路曼声。
“尚未。”
“我们去看过，新晋御医中，已经有两人挂上了牌子，你猜猜是哪两位？”自从口吃毛病好了之后，向左整个人就像得到了解放一般，为人更加的自信，也更加的儒秀翩翩。
而后者，可能是因为春风正盛，心有所爱的关系，这一点，其他人不知道，路曼声自是知道的。但当初尚有些青涩的向左，魅力一点点外溢，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他本就是一个不凡的男子，心性纯良，质素华内，随着宫中的历练，将越发成熟。
“莫医王和乌御医。”路曼声想也未想，便道。
“路姐姐果然聪明，一下子便猜对了。”
“这话我可不同意了，我也猜对了，向兄，你怎么就不说我聪明？”王霄这小子，是永远不知道安生的。
向左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得傻笑。
“路姑娘，猜到两位御医并不困难，但若你能猜到是哪两位挂上了功德房的牌子，那可真是了不得了。”
“云兄，你这问题问得，也太难了。这璐华城富庶权贵之家也不知道有多少，谁都有可能挂上功德房的牌子，你让路御医如何去猜？”王霄连忙道。
“反正闲来无事，猜猜又何妨？”
路曼声侧头想了想，脑海中浮出一个人来：“京兆尹宋大人。”
这下子，就算是云闲，也都有些吃惊了。
“路姑娘如何知道？”
“没什么，只是听说京兆尹宋大人有一顽疾，平日虽无碍，发作起来却苦不堪言。群医束手无策，也唯有医王和医圣，当解此疾。”方医圣不在大尧，那能治此顽疾的也就只有医圣方剑之了。之前人家医王不肯去，现在做了御医，直接挂上功德牌，想来对方不好拒绝。
“服了，我还当路御医不关心天下事，却发现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王霄笑着点头。“那你再猜猜，这功德牌最终结果如何？”
功德牌的最终结果，无外乎两个，一个就是莫医王接下了牌子，前往京兆府为宋大人看病。一个便是莫医王不予理会，功德牌重新被挡了回去。
“你既然问起，想必那功德牌，已经被挡回去了。”
“……”
370 会面
70会面
“你既然问起，想必那功德牌，已经被挡回去了。”
“又猜对了！”云闲鼓掌。
“那路姐姐，你都猜到这里了，不妨再说说，莫医王为何会挡回功德牌？”向左也高兴地加入进来。
论及对那位莫医王的了解，路曼声要算一个。在会试中，路姐姐可是第一个站出来响应莫医王的，而后来的结果，也并未让他们失望。
其他三人俱都看了过来，就连锦涛，也怯怯抬头，偷偷看着这边。
“莫医王不接这牌子，应该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别人都以为他不会拒绝，他偏生反其道而行。而另一个，怕是那顽疾有些不干净，莫医王不想插手。”
路曼声说得有点隐晦，但话中的意思，其他几人却是明白的。
京兆尹宋清风，胆小怕事，贪利狡诈，还喜欢流连风月场所，沾了病，恐怕也不是什么好病。莫医王一身傲骨，像这种人，是很少理会的。
“这以后要是有谁再说路御医两耳不闻窗外事，我第一个表示不服。”人家路姑娘心里透亮着呢，啥事都清楚。
而王霄，则眼巴巴地看向她：“另一个呢，另一个呢？”
路曼声有些无奈了，“莫非真当我是未卜先知、神机妙算不成，另外一个，我可当真不知道了。”
“这另外一个，路御医应该也听说过，右卫将军肖挺。”
路曼声是听说过，说肖挺其人年少英俊，雄姿英发，是肖老将军唯一的孙子，十六岁便已成名。当今皇上很赏识他，任命他为禁卫军右卫将军，也算是年少有为、英雄出少年。
“这位少将军与乌冬有交情？”王霄问。
“未曾听说过。”云闲感叹道：“我越发觉得这位乌冬深不可测了，先是隐藏实力，继而锋芒大露，让每个人都吃了一惊。原本不少人还以为他是运气，但他一连串的表现，已经打破了别人的猜测，就连这次少将军的事，也同样如此。”
肖挺是禁卫军右卫将军，他身体有毛病，到尚医局说一声，不少御医都抢着替他看了。而他，却偏偏要在功德房挂上功德牌，像是存心要为乌冬造势、明言支持他一般。
“乌御医的实力，担得起这般待遇。”
“担得起担不起我是不知的，不过自这件事后，乌御医的身份也水涨船高，会受到更多人关注和重视的。”
向左和王霄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众人并未流露出半分妒忌之意，只是不免畅想一番，第一个挂上自己牌子的会是什么人，又在什么时候？
路曼声倒不这么想，宫中岁月很是清静，若无每年临终考核评比的压力，就这样潜在深宫研习医术也未必不是好事一桩。只是，身为尚医局御医，享皇家俸禄，备受朝臣百姓尊敬，若没有一点实质的贡献，如何好意思在这尚医局呆下去？
诸位御医不用担心无人点名，宫外求医者多不胜数，固然每个人都希望首席金牌出马，但这样的人又岂是轻易叫得动的？
还有那些老牌御医，大多都成精了，还是这些新晋御医，态度要更好些，看起病来也更加用心些。
而且除了权贵富庶之家，普通百姓，达到了朝廷规定的条件，也能挂上功德牌。所有御医的名姓，都书写在功德房的功德墙上，凭着眼缘也能被选中。
其实，外诊并非真的这般有趣，只是这群新晋御医，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感觉自然不同。
王霄这两日频频跑往功德房，后来，就连功德房的主事包括小太监在内都认得他了，弄得他十分不好意思，这才拉了云闲和向左来到路曼声这里。
“说实话，路御医就一点都不着急？”
“着急什么？”
“功德牌啊！”
路曼声摇摇头，向左是了解她的，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路姐姐才不会着急这个，我想她啊，若是可以，希望一辈子没看到这牌子。”
向左这小子，虽然有一段时间没和路曼声一块行动了，但默契却是一点没减。
“那你呢？”路曼声主动问了向左。云闲和王霄顿时觉得向左跟路曼声，关系果然匪浅。他们在一起说话，这路曼声何尝主动问过他们什么问题。
“还挺想的，但这种事，也不能强求。等待的过程，也挺有趣。”
“也只有向兄才会觉得有趣，我是无聊死了。”
“坐在这里也无事，我们出去走走？”云闲提议。
“行啊，路御医也要一起，你每日闷在屋里，都要发霉了。”说着，又看向站在一旁的蔺锦涛，“小家伙，要不要跟啊？”
云闲本想阻止，这皇宫，他们尚不能随意走动，何况这个刚摆脱罪奴身份的见轩庭孩子。就算他们不在意，这些孩子却也做不到坦然。小小年纪，何必让他们承受这种压力？等再习惯了些，再带他们出去也不迟。
锦涛在见轩庭那个地方呆了这么久，察人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见到云御医露出不赞同之色，立马摇头。
“多谢王御医，但我想留在这里，复习师父交代的功课。”
“好孩子，这么听师父的话。”
王霄大概也觉得不妥，便没有再提。
路曼声回屋拿了一件黑色披风，系在肩上，与三人出了屋。这正医殿，是清静之所，御医们大多有自己的事要办，少有喧哗。是以王霄每每来时那大嗓门，格外的突兀。
他们第一站，是功德房。刚走进这里，路曼声便意识到不对劲。功德房的正中，站着一个人，听到脚步声，慢慢回过头来。
竟是许久没有见过的太子宫旬。
自从金丝蛊毒案之后，路曼声虽然在宫里远远见过宫旬几次，两人却也没有交谈。即便偶尔寒暄一两句，也生分得厉害。曾经，他们差点成为朋友，但许多事，发生了便是发生了，很难说没有半点隔阂。
何况，宫旬性情骄傲，路曼声又是不肯主动亲近人的人，这两个人有什么事，还真不好化解。
是以这次的会面，让两人都愣了一下，室内的气氛莫名微妙起来。
371 点名
71点名
“太子殿下。”其余三人都是一愣，连忙上前，向宫旬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路曼声也跟着低下了头。
“免礼。”
“谢殿下。”
“四位御医经过重重考验走到这里，小王要对你们说声恭喜。有你们坚持不懈的努力，迟早会成为我们大尧尚医局的栋梁之材。”
“多谢陛下的鼓励，我等必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云闲走了出来，代表一行人答道。
“你们先忙，小王还有点事，先告辞了。”
“恭送殿下。”四人又是行礼，路曼声虽然没有开口，但也是低着头，尽可能地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宫旬从路曼声身旁越了过去，在快要出门的时候，顿了顿，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走出了功德房。
这样就好，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连朋友都没必要做。
他们还是头一次，带着自己身为其中一员的心情，欣赏着这功德房。
“还真是厉害啊，你们看，短短几天，莫医王的功德牌已经有五十多张了。”在功德房内，每一次功德牌被挂上都会留下记录，这其中，最显眼的便是医王莫龙根。在医圣方剑之不在大尧境内之时，想必他的记录将会是最多的。
“那是当然，医王的名头可不是叫假的，单凭他原本的名头，找上门来的人都会络绎不绝。”云闲接过话茬子，神色间满是尊敬。
大尧医坛傲然耸立的两根顶梁柱，代表着当今医坛顶尖水平的医王和医圣，受到包括御医在内的几乎是所有人的追捧。
而莫龙根，在名气上要稍微弱于方剑之，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性格较为孤僻，比起古道热肠的方剑之，让人难以亲近。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身为尚医局首席的方剑之，奉命出使众国，救过太多人的性命，让他医圣的名字广为传播。
“乌冬也很了不起，已经有四张了，在同届御医中除了医王就是最优秀的。”
除了这两个人，就很少有被挂牌子的。其中还有两位，不过据王霄透露说，这两位御医挂牌子的都是自家亲戚，纯粹属于支持鼓励性质的，算不得数。
四人正说着，小太监又端了一叠牌子进来，他们亲眼看着小太监一一将功德牌挂在功德树上。
四人都有些好奇，没有离去，而是站在一旁。
挂到一半的时候，向左忽然碰了碰路曼声，“路姐姐，快看，有你的。”
其他三人也立马看了过去，果然，一块小木牌上写着路曼声的名字。路曼声也有些好奇，她在大尧，一没有势力的亲朋，二无多大名气，怎么会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看木牌的批注，璐华城北罗巷凌府。
“凌府，北罗巷，莫非是璐华城六大望族之一的凌家？”王霄道。他本身就是大少爷，论及对璐华城名门的了解程度，他可以说是如数家珍。
“应该是了，说到北罗巷，也就这位凌家，最有名望。只是，这位凌家，为何找上了路御医？”
“云兄，你看你这话说的，还说我不会说话。咱们路御医怎么了，很优秀啊，找上她说明人家凌家有眼光。”要是以为王霄直爽就是个笨蛋，那你可就打错打错了。
他不但机灵，有的时候还很会说话。
云闲抱歉地冲路曼声笑笑，“路姑娘，云某并非那个意思，我只是……”
“无需解释，我知道。”想尚医局，多少医中好手，路曼声在其中，确实算不上什么。而且她记忆所及，也不认识凌家的什么人，别说云闲了，就是她也好奇，凌家为何找到她的头上。
“路姐姐，去吧！”向左亮亮着眼睛，“不管对方为何找上门来，这都是一个好机会，路姐姐可要好好把握。”
“向左……”
“我们都相信你，你一定会完成得很好的。”向左举着两个小拳头，激动地为路曼声打气。
一直以来，他都是最相信她的。
路曼声笑了，也点点头。
是啊，管他什么原因，她只需要抓住这个机会，沿着既定的目标前进，这样便够了。
路曼声摘下了这块木牌，回到正医殿，收拾好药箱，持着木牌，在侍卫的引领下便出了宫。
这就是经过评比会、独立门户御医的好处，只要有功德房里被盖上印章的功德牌，就能够出宫。他们的自由不会受到过多的限制，那道宫墙，也不会将他们与外界永远隔离。
从初试、复试、会试再到殿试、评比会，层层把关，早已将御医的身份来历全部摸透，做好了前期工作，后期才能应召出宫。这也是他们自由的前提，但每一次，出宫的时间，都必须核准。时日过长，必须有相关人士的证明，还需提前报备。
这些规则，都被详细写在御医守则里，没有哪位御医，敢公然冒犯御医守则的威严。
出了宫，由尚医局专属的马车将人送到了北罗巷凌府。这是第一次持牌御医才享有的待遇，也是尚医局严厉的规条下人性化的一个表现。
听不少前辈说过，坐上了尚医局专属的马车，便有一股油然而生的自豪感，不管那个御医本身性格如何，身为御医的自觉会相伴而生。这一刻，你将以自己是尚医局的御医为荣。
而在她出发前，向左和王霄包括云闲都提醒她，要好好享受那一刻的感觉，回来的时候别忘了和他们分享。
路曼声表面上冷冷的，心里对于朋友提出的要求，还是想认真完成。于是坐上马车后，便把其他的事放在一边，专心坐在哪里，想着会有什么感受。可过了许久，路曼声心中不停发出疑问，怎么感受还没有来？
也许是因为她太认真了，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认真这件事之上，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坐上马车之后，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下马车的时候，路曼声的腿有些踉跄。
这次丢人了，当向左问起她时，继续板着脸吧。路曼声想，除了这样似乎也别无他法了。
…………
372 戏弄
7戏弄
“路御医，凌府到了。”尚医局专用马夫候在一旁，看着今年尚医局炙手可热的新人拂开车帘，走下了马车。
“谢谢你。”路曼声冲马车道谢。
“那我便先回宫了，你忙完这边，也尽快赶回去复命吧。”
“好。”马车坐上了马车，不一会儿，便赶着马车驶离了路曼声的视线。
路曼声看着那辆马车走远，上了台阶，向守门的人亮出御医的玉牌，便直接被人领进去了。
璐华城的权贵富庶之家是最多的，王霄曾笑着说过，在璐华城走路说话都得万分小心，因为茶寮里胡乱侃大山的都有可能是某某闲散王爷，而你路上不小心踩到脚的陌生人，都有可能是某个大臣微服私访。
凌家，显然也是璐华城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望族中的望族。凌家祖上，曾出过两位状元、一位尚书，还有一位将军。文武皆有，现在的凌家，则将主要精力放在经商之上。
而事实证明，凌家的基因是很优良的，无论哪个领域，都有拿得出手的人才。
但这些，对于路曼声而言并无什么要紧。诊金是按照规矩定的，她作为尚医局的御医，只需要做好自己份内之事，至于对方的身份名位，则不在考虑之中。
且不说尚医局的御医有品有级，备受皇恩，代表的是天子招牌，哪怕对方是一品大臣，也得给予几分薄面。就算只是寻常大夫，找上门来的，总算和善，也不需要你去巴结奉承什么。
穿过假山流水，饶过长长回廊，路曼声最终停在凌府大厅前。
“老爷，宫里的御医到了。”
“知道了，下去吧。”凌老爷凌望天迎了出来，对路曼声拱手，“路御医，久仰久仰。”
凌老爷五十岁年纪，发须半百，面容和蔼，近几年沉寂下来了，身体依然保持得很好，没有许多富人常有的发福和富人肚。
“凌老爷。”路曼声点头。
“路御医，请坐。”路御医坐于右首，很快的，便有人上了茶。茶叶是路曼声最喜欢的君山银针，待客十分周到。
“凌老爷，不知府上哪位身体抱恙，还请带我前去。”路曼声放下茶杯，便想进入正题。
“是小儿，小儿近来身体不适，盗汗多梦，难以入睡，特请路御医前来相看。”
路曼声点点头，心里却有些疑惑。
又喝了一会儿茶，对方还是没有要带她前去的意思。路曼声不禁想着，怎么生病的人比起大夫还要不着急？
“小儿现不在府中，还请路御医稍待，待用过午膳之后，前去为他医治。”
事到如今，路曼声只得应了下来。别人不着急，她着急干什么，听对方所言，也不是多大的毛病。以凌家的财力，在宫外什么样的大夫都找得到了，又哪里有必要送往皇宫，挂上功德牌？
路曼声心中揣着不少的疑问，但她也知道，这世上有不少的怪人，做事全凭自己乐意，她又何必理会这么多？
丫头领着路曼声到偏殿休息，路曼声赏赏景看看花，偶尔在前面的园子里转转，等到中午时分，便有人引她前去用膳。
虽然是第一次来到凌府，也是第一次以御医的身份持牌看诊，路曼声也没多少胆怯，心态颇为淡定从容。
“父亲在吗？”路曼声站在园子后，正要回屋，听到一年轻的声音假山后响起。
“老爷在呢，少爷，宫里的路御医回来了，要给你看病呢。”领着路曼声到偏殿的小丫头，对那少爷道。
“胡说，看什么病，我身体好得很。”
路曼声微微讶异。
“可是……”
“小兰儿，你可是要咒你家少爷？”嘴上在开着玩笑，眼神却很可怕，这是少爷发火的前奏。
那丫头噗通便跪在了地上，“少爷，你折煞奴婢了，奴婢哪敢诅咒少爷，是老爷他……”
“哈哈哈！起来吧，少爷逗你玩呢。”
“少爷，你真是的！”那小丫头爬了起来，又哭又笑。已经被少爷耍弄那么多回了，怎么还会上当！
“小兰儿，为我弄些吃的，我去见爹爹。”那少爷说着，便将手上的马鞭丢给了兰儿，自己进了屋内。
说话这么中气十足，活力无限，可不像是半点有异的样子。路曼声知道，今日这场出诊，是事先有人安排好的了。
只是，谁会这样多管闲事？还特意为她安排这样的机会，不管对方是好意还是什么的，路曼声并不高兴。
转身走出了凌府，连个招呼都没打，便回了皇宫。
“老爷——老爷——路御医走了。”
“走了，走哪儿了？”
“回……回宫了……”兰儿奉老爷之命，前去偏殿喊路御医用膳，谁知道人早已不见了。问守门的大哥，才知道路御医已经回宫了。
“回宫了？”凌老爷精明的眼珠飞快转动了两下，“怎么会呢，她是御医，症还没看呢，路御医有没有说什么？”
“她说，令少爷很健康，不需要我出手，还请老爷，下次不要对她开这种玩笑。她还说，还说……”
“说什么？”
“她还说她是一个不喜欢开玩笑的人，这次的事，她很不高兴。”
“哈哈哈！有趣，真有趣！爹，太子殿下派来的这位御医还挺有趣的，早知道我就不说这番话，真让她来给我看看了。”
“原来少爷你知道……”兰儿及时闭了嘴，想来他们在园子里的对话被路御医听到了，怪不得路御医这么生气。
只是，平时新出道的御医面对这种机会，哪怕对方没病，也会装腔作势察看一番，然后开一点无伤大雅的药物，回宫去复命。这位路御医，居然就这么走了，话还说得那般直白，真不知道她是太实诚了，还是做事太冲动，完全不考虑后果。
“你还笑，你这样做，让为父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凌老爷瞪了一眼自家那个宝贝儿子，他哪里都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满意，就是喜欢恶作剧一些。
戏弄戏弄府里丫头就罢了，居然对尚医局的御医这般不客气，唉！
373 火
7火
“你还笑，你这样做，让为父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
“爹，你别担心了，太子殿下只是让我们挂上功德牌，让她到府上，再好好招待她。我们也照做了，是她偷听到了，可不关我们的事。”凌序笑嘻嘻地歪倒在椅子上，一副不拘小节的模样。
凌序，是宫旬在宫外的好友，两个人好到就像亲兄弟一般。凌序此人，潇洒不羁，性格豪放，在璐华城一干公子中，也是出了名的风流才子。
“哎呀就路御医那脾气，要是回去找太子殿下麻烦，可如何是好？”他们也没想到，路曼声真的就这么走了，如此意气用事，要说不找太子殿下质问此事，他们可不相信。
尽管他们也不清楚，太子殿下和路御医是什么关系，但殿下能拜托他们这种事，想来对那路御医不简单。
“那是殿下的事，我们管这些干什么，说不定殿下正等着她找上门去呢。”凌序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若有所指的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殿下正等着她找上门去？”
凌序笑笑，没有答他老爹的话。有些事只可意会，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路曼声一回到皇宫，原本是想找宫旬问个清楚，但最后还是止住了，回到功德房，将空头牌交给了小太监。
小太监虽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但还是弄不明白怎么回事。这病治好了，凌府会有表示，也会交付诊金。这病若没治好，则是御医的过失。可这空头牌，到底是治好了还是没治好啊？
“我去的时候，凌大少爷的病已经好了，我就回来了。”
“……是这样啊。”小太监收下了这空头牌，这样的情况尚医局也有规定，无过无失，在名字下面画上一个圈圈。
从功德房出来，路曼声站在两条路的岔口，一条通向正医殿，一条通向太子殿下的正阳宫。
她并不需要宫旬在背后多管闲事，这样的事，不是在帮她，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没用。她并不是一个处处需要他宫旬帮助的人，即便没有她，她也可以凭着自己的力量在宫里立足。
还有，他们连朋友都不是，自从金丝蛊毒案后，路曼声和宫旬不约而同的有了一个默契，现在宫旬打破这种默契，让路曼声觉得很不自在。她并不希望与他有什么牵扯，只想安静地过自己的生活。
可她显然没有立场去质问宫旬的，对方是太子，她不过是一名尚医局的御医，主动找上门去，只会让他们俩更加纠缠不清。
罢了，下次再碰到这种事，问清楚一点就是了。
路曼声回到了正医殿，向左王霄和云闲知道她回来了，兴奋地跑过来，问她外面情况怎么样，第一次感受如何？
路曼声平息了一下情绪，想了想道：“没什么感觉，就那么回事。至于看病，我去的时候，人家凌大少爷活蹦乱跳，压根不需要我出手。”
她不会欺骗朋友，有什么便说什么。
而这三人，也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一些别的意思。
“活蹦乱跳？他没病啊，没病干嘛挂上你的牌子？”王霄疑惑道。
路曼声冷哼，干嘛，耍人呗。她路曼声就这么没用，连个出诊都要别人帮忙。重要的是，她要在乎这个便罢了，本身就不怎么想出去，头一回还碰上这样的事。看来，尚医局的路御医，这以后出宫看诊都得掂量掂量。相信在不久之后，可能又有流言传出，说路曼声在尚医局扎根，都是因为有太子殿下一路相助。
路曼声对这些早就不在乎了，但从凌府回来，心里面就像窝着一团火，让她忍不住都快要炸了。
其他三人也感觉到路曼声身上的气息波涛汹涌、颇不平静。他们都不笨，很快也就猜到这次看诊可能是有人在暗中相助。
但那个人也实在是太不了解路曼声了，要是别人，可能还会欢天喜地的接受，换成了路曼声，只会觉得是对她的轻视。何况她本人，并不喜欢这种方式，也玩不来那些行业里的规则，更没办法让自己拉入其中、视而不见。
“路姐姐，你不要生气了，我相信对方也是好意。经过这次，他下次不会再做让你不高兴的事了。”
怎么可能？宫旬这个人，做事全凭自己的心意，完全不会考虑其他人到底怎么想。路曼声原本以为宫旬挺会看人的，至少知道她的脾气，但这次事后，她对此要重新估量了。
“路姑娘，别把他看得太重了，或许你不爱听，但这种事在尚医局挺常见，尤其在新晋御医中。”云闲倒是觉着没什么，有这样一个人在暗中相助，证明路姑娘也很有福气。
“云兄，话不能这么说，帮忙是好事，可我们多么憧憬第一次持牌出宫，高兴过后发现这一切都是别人蓄意安排的，你过去只需要走个过场。若是换成我，我也没有办法接受。”所以王霄之前早就打过招呼了，让家里和自家那些权富亲戚都收敛点儿，别三天两头到功德房挂牌子，给他丢人。
“云兄王兄，现在事情都发生了，争论这个也没了意义。我相信路姐姐，她会处理好的。”
三人走了后，路曼声坐在房中，一坐便是大半天。房间里微微传来声响，一个小小的身影走了进来。
“师父，吃饭了。”锦涛低着头站在门口，对着昏暗的房内低声道。
“你先去吃，不要喊我了。”
小家伙没动，依然呆在门口。
路曼声揉揉眼，刚想睡一会儿，发现锦涛还杵在那儿，知道这孩子虽然怯懦了点儿，但骨子里很坚持。只得点点头，好吧，吃饭。
晚上一共有五个菜，两个人吃已经够多了。路曼声和锦涛两个都不喜欢说话，饭桌上只有偶尔传来的杯盘碰撞的声响，从前到后，师徒俩也没有过多的交流。
吃完晚饭后，路曼声便让锦涛去睡觉，而自己，则穿上披风，去了凤水阁。
也许，她该去见见师父。
…………
374 岿然
74岿然
“邱御医，路御医来了。”
邱凤水刚从花池内走出，便听到路曼声来了。
这个时辰，她怎么过来了？邱凤水可不相信路曼声是和他一叙师徒情谊来的，小路可不是这样的人。
“让她进来。”
月色下，路曼声一身白色披风，穿过前面的那片花地，往留香小榭而来。
留香小榭外的那片花地，仍如之前一般生机勃勃，站在花地外，路曼声脑海里想起了一个人。
李伯，也是长孙蝴蝶。
她在凤水阁这么长时间了，当她离去后，也不知道师父会不会想起她。留香小榭二楼的窗户，正对着这里，当师父从二楼看着这里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那位生死未卜的母亲？
这一点，也是路曼声始终看不懂邱凤水的原因。蝴蝶夫人事出后，她还留在凤水阁，那个时候，师父不曾提过蝴蝶夫人一句，哪怕是听到她死了这样的消息，脸上也没有一丝的波动。
即便是他早已猜到长孙蝴蝶不会这么容易死，他的反应还是太让人震惊了。别人都说她路曼声面瘫，殊不知，真正控制情绪的高手不是她，而是邱凤水。
“路御医，邱御医请你进去。”
路曼声解下了披风，交到了宫女的手中，自己则走进了留香小榭。
“师父。”路曼声对邱凤水点头行礼。
“小路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居然还记得有我这个师父。”
若是一般人，面对这种打趣，只用来一句：哪能啊，徒儿心里时时都有师父的。可路曼声要是能说得出这种话，她就不是路曼声了，所以面对邱凤水含着笑意的目光，只有干愣着。
“出什么事了，要找为师？”
“徒儿来只是给师父请安，并未有何事。”这是真话，路曼声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心烦之下来到了凤水阁，或许是因为邱凤水是个可靠之人，又或许是这凤水阁里的香味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闻得久了反而已成了习惯。
“请安？就点个头啊？”邱凤水正在嗅着自己新研制出来的香，看路曼声在对面傻坐着，推了过去，“你闻闻，香不香？”
路曼声接了过去，轻轻嗅了嗅，此香淡雅绵长，醇厚幽远，嗅了后，郁闷的心口顿时一通，忒也神奇。
“这是什么香？”
“这是我院子里那几株花提炼出来的，第一瓶，刚出炉，你来得正好，师父送给你了。”这瓶香能够舒缓精神，安平气和，小路应该正需要。
“这是师父的东西，我不能要。”邱凤水有多重视他那些花花草草的，刚提炼出来的香，她哪里敢拿回去。她敢保证，她前一刻拿走，邱凤水下一刻就得跟她急。
或许你会问，人家都送出去了，怎么可能还会跟你急？这就是邱凤水不同之处了，别人干不出来的事，他干得比谁都顺手，而且你还拿他丝毫没办法。
“怎么，怕师父要回去？”邱凤水往后仰了仰，眯了眯眼睛，嘴角微翘，一副贼坏的样子。
“不是，我消受不起。这样的香，只有师父这么华丽的人，才有资格享用。”
嘴上说着拍马屁的话，面上还是那副面瘫脸，纹丝不动。邱凤水挺乐，他最喜欢看到的就是这徒弟正儿八经绷着脸奉承的样子。
“拿去，师父给你的，回去之后，倒上两滴，加入檀香中，香味能持续一整晚。”等明日一早醒来，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其实有许多事，发生之时会觉得了不得，其实事过之后，就会发现那不过是一件小事。路曼声现在最需要的便是好好休息，睡一觉，然后她便会发现，这一时的小烦恼实在算不得什么。
路曼声低下头，“师父都知道了。”
“我听说你去了凌府，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便回来了，就知道事情有恙。”
“小路啊，在这宫里，有些事莫要太较真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放聪明一点并没有不好。但对于你，师父并不会这样要求你。”邱凤水难得也正经了起来，如果忽略他慢慢伸向那瓶香的手的话。
就在他的手快要拿到那瓶香的时候，路曼声先他一步，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师父，控制住自己的手。”
邱凤水顿了顿，转而拍了自己的手一下，他能控制住自己的意识，就是控制不住这个看到香就忍不住伸出的手。尤其是他自己炼制的香，其他人的香，他才看不上。
这也是邱凤水自恋的一个表现。
“那个……刚刚说到哪儿了？”
“说到不会这样要求我。”不知为何，这样扯淡了几句，路曼声的心里很放松，已经能够面不改色的和邱凤水开玩笑了。尽管，谁也看不出路曼声此刻在开玩笑。
“对，这样要求不适合你，说了你也不会听，你今日这样做，固然有些任性，但我倒觉得，咱们做御医的就该有自己的风格。”邱凤水就是一个性格鲜明很有特色的御医，这样的话出自他的口中，一点都不奇怪。
“但是小路，你要知道，有些人是我们惹不起，有些事也是我们不能做的。今日的事并不大，没有人会找麻烦，你也不要去自找麻烦，知道吗？”
邱凤水的这番话，表面上看没别的意思，但句句背后，似乎都含有他意。
邱凤水说她今日做得很好，是不是指她控制住了去找宫旬？
这里是皇宫，对方是太子，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看着，她哪里有资格去质问他？到时候，轻的别人泼她一身脏水，重的还有可能被问罪。如此一来，确实得不偿失。
“那我是否要去谢谢他？”路曼声冷冷勾起嘴角问。
“谢谢也免了，人家在意的可不是你一声谢。平时给人家一点面子，永远别跟上面的人置气，不值得。”邱凤水拍了拍路曼声的肩膀，要说生气和怨愤，恐怕没人比他更多。
但他又有什么办法？一个是君，一个是自己的生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自己这颗心，无论外界飘摇，他自岿然不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