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 凤水
40凤水
其他新晋御医的老师结果也都下来了,向左还是没能做成华御医的学生,有些遗憾。
带他的是去年受欢迎度排名第四的钱御医,钱御医是这宫里的老御医了,与向左的大哥向右似乎有些交情。这样的结果,他的大哥在背后未必没有功劳。
向左初来乍到,又是个傻小子,贸贸然将这傻弟弟交给其他人向右可不放心,便找上了钱御医,卖他个人情,好好教教他那傻弟弟。
医王莫龙根,虽说身份摆在那里,但这皇宫毕竟不熟悉。承御大人精心为他挑选了一位老师,这个人便是先前复试的主考官吴相中。吴相中有鬼才之能,在御医中也颇为活跃,深受器重。
在这尚医局的一干御医中,也算是别具一格的了,稳重又不失灵巧,不羁中又不离规矩。在这皇宫中生存,要想生活得好,还就得这种人物。
陈墨染是这宫里的老人了,虽然去年才进入尚医局,但这一年下来,聪明的陈墨染也成了一根老油条。他本人这么机灵,是不需要老师的。老师只是为新晋御医提供的福利,这些去年就进来过的老人就不需要了。
何梦卓果然被侯荟挑中了,侯荟点名要他做他的学生,何梦卓得知这个消息时,抽了两下嘴角,却也没有说什么。
华御医也收了一位徒弟,他挑中了云闲。在他看来云闲够稳重,不会扰他清静,也能让他省点心。
云闲在去华御医那儿报道之前,拍了拍向左的肩膀。让他不用担心,自己一定会打听出治他口吃的方子,让他等他的好消息。小向左激动得连连点头,就差在那儿拍手了。
其他御医也分别找到了自己的老师,从报道之后,一有空就去老师那儿报道,安分地做好一个学徒的工作。这时候,不管你是百杰银牌还是金牌,都得从最基础的做起,服从老师的调度和教化。
至于两国医术交流会,不是他们担心得过来的,承御和典御以及尚医局一些排位高的御医,日夜都在商量着对策,揣摩大杨那边可能会有的套路,而他们能做的,也就是随时等候上面的指示。
邱凤水这次可是大赢家,一下子就收了三个厉害的徒儿。其他人还在笑言,凤水公子这下子勤快起来了,这么能干,估摸着是看在美人的面子上。尚医局总共就两个女人,全被他凤水阁捞走了,不少御医心里份外不平衡!
邱凤水实在太机灵,得到消息就第一时间来到授课厅挑人,别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呢,他就已经将三位学生都拿下了。
白念,路曼声和杨锦,齐齐站在凤水阁前,邱凤水摇着羽毛扇子走了出来。
“三位,欢迎你们来到凤水阁,从今日起,你们可以拿这里当成你们自己的家。虽说是师徒,也别太生分了,也别动不动就板着脸,说什么规矩,这凤水阁不兴那一套。”
“谢谢师父。”杨锦立即乖巧道。而邱凤水嘴里喜欢板着脸的一大一小两冰山,则直条条杵在那儿,没有吭声。
跟着邱凤水进入了凤水阁,一路走来,可真是刷新了他们的三观了。这凤水阁里,香气扑鼻,香味盖过了药味,就跟女人的香闺差不多。真没想到,一个大男人,居然喜欢这种调调。
而出入凤水阁的宫人,全部都是清一色的漂亮宫女,环肥燕瘦,算是邱凤水的半个小后宫了。
“这凤水阁啥都不缺,就是缺个女主人,你们来了,我的凤水阁就越发的完美了。”
说着,邱凤水来到一扇朱红门前,小童立即为他们推开门,四人走了进去。
“这里是凤水阁中的花海,我没事的时候都呆在这个地方,你们虽然是我的学生,没我的点头,不能私自进入这里,知道吗?”
“嗯。”×。
放眼看去,整个室内全部都是一巨大的温池。而这池中,撒满了鲜嫩的花瓣。花瓣上冒着缕缕白气,渗出晶亮的水珠。
而三五个穿着粉红衣裳的宫女,正拿着白玉瓶承接着这些晶亮的水珠,每接完一瓶,便用木塞拧上,放到紫玉檀盒中放好。
“这些,是干什么用的?”杨锦好奇的问道。
“这些可都是我的宝贝,池水是大尧后山雪梅洞渗出的温泉,我当初选这块地方建立我的凤水阁,就是因为这块地气特殊,最有益于拿来煅花。泉水内是上百种美白养颜、肌肤活血的奇花。”
邱凤水蹲下身,白皙纤瘦的手指轻轻掬起一捧温泉,放到鼻子前嗅了嗅。三个学生都很规矩,专心看着,在没有得到邱凤水的首肯之前,也不敢随便碰这里面的东西。
“时间差不多了,取白梨花油、茉莉香油、洛神花油兑入风口,用泉水三斗,煮取一斗,外加三勺女儿红,快去。”
“是。”
小宫女快步离去,跑到十步开外花池的金柱前,这四个金柱,分别被钉在花池的四角。而眼睛极细的,还能看见这花池内有一层薄薄的丝网,密布在上空。
小宫女熟练地打开金柱的柱盖,原来这四个金柱是活动的,所谓的风口,就是东方的金柱。在柱盖之下,还有一个旋转按钮,通过旋转这按钮,香油就会从东风口送入它所需要到达的各个角落。
小宫女照着邱凤水的指示做好了这一切,花池通过石壁相隔,分为四块。而在这石壁之中,有大小数十个通风眼,让花草在各个时间得以融合。
这个花池,设计之精巧繁杂,引人叹为观止。而这凤水阁的一切,都是邱凤水亲自操刀布置,历时半年才完工。这一完工,就为整个皇宫里的人带来了巨大的福音。
“老师,这上面丝网有何用途?”杨锦觉着十分有趣,邱凤水可是个美容高手,听说再丑的女子到了他的手上,他都能让她在数月里大变样。没有任何神奇夸张之处,他自有自己的一套手段。
姑娘家都是爱美的,杨锦虽然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美人了,不介意让自己更漂亮动人一些。她想做邱凤水的徒弟,一方面是因为邱凤水是个英俊的美男子,在皇宫中又很有地位,跟在他后面自己定然前途光明。另一方面,也正是因为想学会邱凤水一两成的本事,让自己容貌常驻,明艳动人。
“在我告诉你们之前,你们三不妨都说说自己的想法。”
“这些丝网,莫非是拦截香气,不让香气溢出?”杨锦猜测着答道。
“沾点边,不过不全对。”邱凤水又看向另外两个,自打进入凤水阁里面,就跟两个小哑巴一样的家伙。
“你们俩呢,怎么看的?”
“这是天竺的雪蚕丝,削铁如泥,人的手指碰一下,很有可能就被削下来。”白念看着那一层密布的丝网道。
邱凤水帅气地一挑眉毛,“小弟弟果然有见识,不愧是我邱凤水看上的人。”
什么叫不愧是他看上的人,他聪明和他有什么关系?
白念气恼,撇过脸,不打算理那笑嘻嘻不正经的家伙。
“这层丝网,除了防止他人破坏我这儿的风水,还有两个用途。”邱凤水看向路曼声,其他两人都有所表现了,就看她知道得如何了。
路曼声是不知道什么雪蚕丝,也没看出他这儿有着什么样的风水,不过她却知道,要想控制这么大的花池,还必须一些其他的小道具。
这雪蚕丝的丝线与金柱绑在一起,通过控制金柱,就可以依靠雪蚕丝的丝线传递物事。而方才,那个宫女已经给了他们极好的示范。只不过,一个是从底下传输,一个是从上面滴落,想必从上面滴落的,量都极小,极难控制。也只有靠着这雪蚕丝的调和和精细控制,才能达到那样的精准。
这花池内的每一株花草,共同煅养,又是独立存在的。每当一种花草草汁耗尽和药力减弱,定然就会通过其他三个风口将之提出,而与此同时,又有新鲜的花草被呈进来。
原理相同,每一味花草需要加注香油或其他的煅养物,就会被单独提出。通过上方的雪蚕丝线载着香油灵汁注入其中,从那些丝线上依然残存的细碎水光,可以肯定路曼声的判断。当然,也可以说是雾气蒸腾的结果。但雾气蒸腾,水珠的颜色应该是透明的,这种微蓝中泛着紫光,可不是水汽的作用。
路曼声凡事喜欢用脑,看到一样不明白的东西,喜欢寻根溯源,推断它的原理和过程。只是这花池构造极其复杂,对古代的机关和设计她又了解得太少,最多也只能猜测到这里了。
“这些雪蚕丝,乃滴漏香油之用。”路曼声淡淡道。
邱凤水微微怔了怔,随即颔首。“好好好,我的三个好徒儿,还真是绝顶聪明,能一语道破这雪蚕丝的玄机。”
“谢谢师父夸奖。”杨锦一蹲身,其他两人也都低下了头。
杨锦虽然高兴,可也知道这次路曼声是出了风头了,她和白念也都答到点子上了,可明显邱凤水更看好路曼声的答案,她还真懂得抓准时机,知道怎么表现自己。
这边参观完了,邱凤水又带着三位到凤水阁其他地方看了看。
在凤水阁跟着邱凤水期间,他们也有专属的休息室,其他的大夫是没有这么大一栋宅院的,邱凤水不同。同样是大夫,他要做的事比别人都多,也得到宫里最多人支持。
宫里的那群娘娘哪一个不爱美,又哪一个不想从他这里得到芳香秘术,从而得到皇上的恩宠?
再加上邱凤水要炼制各种香油玉水,美容丹药,没有这凤水阁,还真无法施展他满腹的医术才华。
晚上,三人可以留宿凤水阁,也可以回到自己住的地方,这一切都随意,邱凤水不是在意这些细节的人。但这些,仅限于生活上面,邱凤水看似随性不羁,但在医术上可是不容半点马虎。差之毫厘,都是犯了他的忌讳!
而这凤水阁的人,平日可与邱凤水尽情调笑,但对于他吩咐的事情,一分一毫都得严格执行,他们也都知道,邱御医面上好说话,动起真格的,比谁都要严厉。
邱凤水虽然是他们的老师,并不代表他们的习医方向要和他相同。他们在凤水阁的日子,主要是和邱凤水学习御医该掌握的规矩,看诊之时所要注意的禁忌,其他的,则并不强求。
邱凤水既然收了他们做徒弟,那自然不会让他们白做他的学生。他们要想学芳香秘术,便可到凤水阁的藏经阁阅读芳香秘籍,有问题也可向邱凤水请教。
邱凤水被召之时,则会带徒弟一同前往,让他们逐渐从一新生菜鸟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御医。
路曼声自从进入凤水阁后,邱凤水每有召唤,便前去听候吩咐。在没有得到他的传召之前,便留在凤水阁的藏经阁内阅读经卷,聆听这里的泠咚泉鸣。
这一日,路曼声得到传召,要随他一同前往为皇后请脉。皇后凤体违和,派她的近侍兰姑请邱凤水前去,邱凤水决定带路曼声前往。
皇后娘娘喜清静,又不喜喧哗,凤体威严,路曼声性情沉着冷静,又无声无息,带她前去再合适不过。
至于杨锦,邱凤水昨日已经带她去为胡妃请脉,这位姑娘倒有两下子,居然能把骄傲的胡妃哄得高高兴兴的。原本邱凤水以为两个女人都自傲,很难合到一起,现如今看来,杨锦倒是比他想象的要懂分寸。
而白念,这个小家伙,邱凤水是很中意的。怕这小家伙不知事,便让他在凤水阁里多呆两天,过几日再带他出去历练。
白念倒也不急躁,邱凤水让他做什么,他便乖乖听话。这几日也在翻看芳香秘录,虽然许多东西他都看不明白,也无法理解,但都按捺住了,待有时间便向师父请教。
邱凤水对白念的表现越发满意,这个小弟弟,还真是有趣。至少,比他想象的要沉得住气。
现在,就看这路曼声了。
241 请脉
41请脉
路曼声一路跟着邱凤水来到朝华宫,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不吭声,也不东张西望。
邱凤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身后的人,看到路曼声那一副面瘫脸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小路。”邱凤水忽然出声。
路曼声顿住脚步,“老师。”
“来,过来一点。”
“……是。”路曼声走进了两步,低着头,站在邱凤水的身后。邱凤水回过头,“聆听为师教化时,站那么远怎么行?以后听见我叫你的名字,就走到我跟前来,知道吗?”
“是。”路曼声虽然低着头,却没有半点逢迎忌惮的意思,或许不如理解为她太老实,又或许是纯粹不愿意对上邱凤水那双比夏花还要灿烂惑乱的眼神。
不管原因如何,在宫里面低着头总比趾高气昂要安全得多。
“跟上来。”邱凤水已经开始走动,路曼声还愣在原地,邱凤水一句跟上来,路曼声立马反应过来,跟了上去。
凤水阁的这座大冰山,还有些爱发呆,正说着话呢也会走神。邱凤水又多了解了路曼声一点。
至于凤水阁另一座小冰山,和这路曼声不同,人家不是真的冷,只不过是小孩子心性少年老成罢了。尤其是在邱凤水这不老实的师父面前,白念的小孩子心性会更重上那么一些。
虽然那小弟弟没有表现出来,邱凤水却是知道的。他愿意留在凤水阁,并拜在他的门下,都是因为这座大冰山的缘故。
只是不知道这两人之间有何渊源,能让那小弟弟对她如斯信任?这件事只要想想,不也挺有趣的吗?
邱凤水阅人无数,尤其是这宫里的女人,上到皇后宫妃,下到姑姑宫女,他哪个不熟?这些人,他只要扫她们一眼,就知道她们心里面在想什么,可这路曼声,邱凤水至今都无法看透,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对皇后娘娘知道多少?”
“初来乍到,只知皇后娘娘凤体威严,不喜喧哗。”
好个现学现卖的女大夫,这些可不是他方才告诉她的吗?
“皇后娘娘虽然威严,只要你不冒犯她的忌讳,还是挺亲切的,不会因为一点事就处罚下人。你进去后,只管跟在我身后,看我的眼色行事。娘娘问你什么,你便老实的答,娘娘精明过人,不喜欢别人和她耍心眼。宁愿回答冒失些,也不可投机取巧,知道吗?”
“是。”路曼声虽有疑惑,但因为是邱凤水说的,便认真记下。
“皇后娘娘身边的兰姑,是个重规矩颇为严厉之人。最不喜欢看到的就是一群攀高枝的女人,朝华宫里哪位小宫女打扮得妖艳了些,都会得到她严厉的斥责。不喜欢别人逢迎讨好,又不喜别人不把她放在眼里,这中间的度,你自己把握。”
“是。”路曼声知道,这位兰姑应该是皇后娘娘的心腹,皇后娘娘很信任她,授予了她很大的权力。通常得罪这样的人,可能比得罪他们的主子还可怕,因为你可能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一转眼间,两人已经来到了朝华宫。路曼声刚走进这里,很巧的,碰到了一位熟人。
正是太子宫旬身边的影子侍卫孟凌东。
孟凌东看到路曼声跟着邱凤水身后进入朝华宫,冷峻的眼底绽放出一丝意外的光芒,按着佩剑走了过来。
“邱御医,路姑娘。”
路曼声也有些意外,自杏林盛会会试后,她便再没有见过孟凌东了。
对于这位孟侍卫,在路曼声看来,可比那位抓不住心思的宫旬好多了。何况,在上次的会试中,若是没有孟凌东送她去杏林苑,她可能已经被逐出杏林苑了。
“孟侍卫。”
“听闻姑娘杏林盛会节节获胜,成功入驻尚医局,凌东恭贺姑娘达成所愿。”
“谢谢孟侍卫,会试之时,还得感谢孟侍卫鼎力相助。”
“哪里。”
邱凤水在旁边听了个七八,心中大感意外。没有想到这位路曼声与影子侍卫孟凌东竟然相熟,似乎还交情不浅,看来他必须要好好了解他这位徒弟了。
孟凌东的冷峻严肃,在宫里可是出了名的。就算是主子问他话,他也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见着这位路曼声,一下子说了比和他一个月说的话还要多,实在令邱凤水感觉到有趣。
“路姑娘是随邱御医来为娘娘看诊的?”
“是的。”
看看,不但是孟凌东,就连路曼声对待孟凌东,都有微末的区别。回答他的问题便是“是”,回答孟凌东的,却多了一个字,变成温和不少的“是的。”难道是他的魅力减轻了?不可能啊,最近宫里和他打招呼的美人儿只多无少,魅力应该是有增无减才是。
邱凤水摸着自己英俊绝伦又精致得过分的脸想着。
“太子殿下正在向娘娘请安,两位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孟凌东说着,冲路曼声点了一下头,便跨入了朝华宫。不一会儿,便再次出现在朝华宫前,请二人进去。
“臣邱凤水叩见娘娘,太子殿下——”
路曼声没开口,跟在邱凤水身后一起跪了下来。她只是个小角色,虽然是这届的新晋御医,可现在是学生的身份,一般不需要单独请安,只用跟在师父身后就是了。
“没有外人在,凤水啊,就别这么多礼了。”
“谢娘娘。”邱凤水笑着站起,路曼声也跟着起身,安静地站在邱凤水的身后。
虽然没敢抬头,路曼声还是看见了宫旬,正站在皇后娘娘身后,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殊不知,宫旬正在给路曼声的这身行头品头论足。虽然蒙着面,但在尚医局这身英气的御医服饰的装扮下,路曼声整个人显得是英气十足,还有一股神秘的如冰山雪莲般的清冷之感。
在青花楼第一次见到路曼声时起,他就觉得她很适合尚医局这身行头了。今年的服饰虽然有改动,但穿在她的身上,只会更加耀眼好看。
“凤水啊,也别站着了,坐。”皇后娘娘着黄罗细钗礼衣,头戴九尾凤簪。端坐在桌旁,娴静容和,又不失威严庄重。
大尧的宫廷服饰,与宋服饰相近。尤其是皇后和宫妃的宫廷装饰,虽然大尧是个开放包容的国度,由于时下主流思想的影响,以及育成帝提倡的后宫用度从简,服饰文化偏向简洁质朴,不再艳丽奢华。
育成帝对尚医局的投入比谁都要舍得,但对其他地方的支出,还是很谨慎的。大尧女装拘谨、保守,色彩淡雅恬静,襦衣、褙子的“遮掩”功能加强,一切的“张狂”刹时都收敛了许多。
大尧不论权贵的皇亲国戚,还是一般的百姓,都爱穿着直领,对襟的背子,因为既舒适得体,捷又显得典雅大方。
是以热情豪放的胡妃娘娘,那一身热辣辣的行头,招摇在这皇宫中,会引来诸多的不满和议论之辞了。
皇上以她初来乍到又想念家乡的名义,一次次将此事压了下来。但宫里人都言道,此时胡妃圣眷正隆,这点事皇上当然不会放在心上。若哪一日胡妃娘娘失宠,那么今日不放在心上的小事,也会为她招来无端祸根!
而面前的这位皇后娘娘,对胡妃的态度也颇为暧~昧,若说喜欢胡妃吧,大小场合暗暗告诫了也不知多少回了,若说不喜胡妃,在胡妃被人群攻之时,又是她出来做着和事佬,为胡妃娘娘压下不少的事。
宫里的女人心思向来难猜,皇后娘娘更是凤意难测,对于初来乍到的人而言,还是莫要淌进这池浑水为好。
皇后娘娘虽然上了一点年纪,保养得却十分年轻。四十岁的女人,肌肤依然紧凑有光泽,想必这其中,邱凤水居功不小。
“这位便是凤水近来收的徒儿了?还有两个呢,为何不一起带来,让本宫瞧瞧?”
“人多,怕扰了娘娘清静,娘娘若是想看,凤水下次再带他们过来。”
皇后娘娘视线在路曼声脸上有了一瞬间的停留,便俯下头,用瓷盖轻轻拨弄着瓷盏中的茶叶,笑道:“哟,这姑娘好大的架子,在本宫的面前,还敢蒙面而居。莫非本宫,还没有得见尔真容的资格?”
一句话说得不轻不重,但个中意味轻忽不得。邱凤水仍然笑如春风,一副自在的模样,直截了当的把这事交给路曼声自己解决,他是完全没有要助她化解的意思。
“回娘娘,小女丑陋,不敢惊扰娘娘凤体。”
皇后娘娘淡淡打量着路曼声,仿佛在估量路曼声这句话到底有几分真,有几分假。而兰姑,则是一副恨不得将路曼声面纱给撕下来瞧个清楚的模样,这宫里有许多的小蹄子,为了引起主子的注意,什么办法都尝试。他们哪里知道,这个女大夫不是到宫里惑乱主子来的?
就在这时,宫旬俯下身,在皇后娘娘耳边轻轻道:“母后,路姑娘所言非虚,并无冒犯之意。”
邱凤水眼皮动了一下,这下子不只孟凌东,就连太子宫旬,也为这路曼声说话了。
“路姑娘,哪个路姑娘?”皇后娘娘心念一动,在她的记忆里,确实曾听旬儿这孩子提过一个姓路的女大夫。
“便是孩儿在宫外结识的那位路姑娘,孩儿可以作证,路姑娘句句真话,并无半句欺瞒。”
何止是结识,想来上次旬儿向她讨要冰心玉莲,也是为了这姑娘吧。
旬儿这孩子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向她这个做娘的开口,竟然是为了一个女子。皇后娘娘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看着路曼声的眼里也多了一抹复杂的意味。
路曼声径自低着头,低眉顺耳,却无半点卑躬屈膝之象。身姿静立,自成风骨。
可惜了,原本应该是个不错的姑娘,怎奈容颜俱毁,需以面纱掩面,谅她这等姿容,也不会对旬儿造成什么影响。
“免礼罢,本宫不过开个玩笑,瞧你们还当真了。路御医是尚医局新晋御医,御医之中确实没有不得掩面这一条,本宫这点还是知晓的,又怎会对路御医兴师问罪?”
“谢娘娘。”路曼声直起身,站回到邱凤水身后。
接下来便是邱凤水为皇后请脉的时间,皇后娘娘是老毛病了,邱凤水定期便会为她请脉。路曼声在背后看得细致,不多言,认真学习,记下皇后娘娘的身体状况,以及邱凤水对此的诊断。
这些东西只要牢记在心底便可,记清楚,然后让它烂在肚子里。
邱凤水要把脉,路曼声已取出脉枕,安放在桌旁。
古代大夫为女子把脉时,多采用悬丝诊脉。所谓悬丝诊脉,可说是真假难辨,亦真亦假。
所谓真者,确曾有其事;所谓假者,悬丝纯粹是一种形式。原来,大凡后妃们生病,总要由贴身的太监介绍病情,太医也总是详细地询问这些情况,诸如胃纳、舌苔、二便、症状、病程等。
为了获得真实而详尽的情况,有时太医还要给太监送些礼物。当这一切问完之后,太医也就成竹在胸了。到了悬丝诊脉时,太医必须屏息静气,沉着认真。这样做,一是谨守宫廷礼仪,表示臣属对皇室的恭敬;二是利用此时暗思处方,准备应付,以免因一言不慎、一药不当而招祸。
在大尧后宫之中,则没有悬丝诊脉这一套。一是源于育成帝对大尧御医的看重和信任,二是杜绝宫里的某些不良风气。虽然说许多皇上都是小心眼,在这方面育成帝还真不怎么苛求。
而这,也是大尧王室不同于其他宫廷的原因。皇后娘娘方才出言恫吓路曼声,那是因为路曼声初来乍到,并不清楚其中的门道。
邱凤水之所以如此淡定,一个是因为他自己想看看这路曼声的反应和表现,另一个是想试探一下她和宫旬之间的交情。再来麽,让他最为放心的便是这宫里的规矩。
尚医局御医,可都是当今皇上的门生。哪怕是这后宫里的娘娘,也不得轻易治尚医局御医的罪。
当然,身为御医,也不得在娘娘面前倨傲便是了,主子是主子,臣是臣,这一点还要捏清的。
242 难看
4难看
邱凤水要把脉,路曼声已取出脉枕,安放在桌旁。
邱凤水要开药方,路曼声便打开药箱,取出一早备好的笔墨纸砚,认真写下,然后递到兰姑的手里。
请完脉后,不用邱凤水吩咐,路曼声便有条不紊的将东西收回了药箱,自始至终,都本分的跟在邱凤水身后,做着学生的工作。
“凤水,你这位徒弟倒是挺能干的,相信很快便能独当一面了。”
“娘娘过奖了,小路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下次也带她过来吧,这孩子本宫看着挺欢喜。”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皇后娘娘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宫旬一眼。显然对路曼声很好奇,她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孩子,可以让旬儿向她开口。
“还不快点谢过娘娘?”
路曼声听话的上前,“谢娘娘。”
邱凤水和路曼声离开了朝华宫,看着两人远去,皇后娘娘回头,宫旬则在他母后的身旁坐了下来。
“那位路姑娘到底做了什么,让旬儿这么帮她?”
“母后,路姑娘是儿臣的朋友。”
“朋友?”皇后娘娘笑了,“你这孩子,难道不知道,身为大尧的太子,就不该也不能有什么朋友?”
“母后,这些事儿臣都清楚,会有分寸的。”
“在宫外,旬儿发生了什么,有什么是母后不知道的?”有一段时间,宫旬行踪成谜,也没有回宫,结识那女大夫,应该就是在那个时间里。
“那段时间,确实出了些小状况,路御医也确实帮了儿臣不小的忙,请母后看在儿臣的面子上,还请对路御医照应一二。”有皇后娘娘一句话,在整个大尧帝宫,还有谁敢为难路曼声?
“哟!旬儿,这么明着拜托母后帮助一位姑娘家,还真是少见。不知道的,还以为那路御医有天人之姿,而不是什么丑姑娘。”
“母后在怀疑什么?”
皇后娘娘但笑不语,那样的笑容很危险。
“母后还是责怪儿臣,没有将宫外发生的事禀报给母后?”
皇后娘娘叹了口气,“旬儿,母后不是责怪你,而是担心。在这个大尧帝宫,有多少人宵想你的位子,希望把你拉下马来?母后知道你不让母后知道,是不想母后为你担心。可你想过没有,母后只得你一个孩儿,旬儿便是母后的全部。你有什么事,是母后不能知道的?”
“母后。”
“在这个皇宫之中,只有母后与臣儿最亲,其他的人,就是连你父皇,母后说话也只敢说三分。一个女人,到了母后这个位置上,别人看来是荣耀。所谓的母仪天下,人人艳羡,只有母后知道,这背后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母后,这些年,你为了儿臣受苦了。”
“傻孩子,全天下的母亲,为了孩子,哪有什么苦不苦的?母后只希望旬儿能跟母后贴心些,无论什么时候,母后都不会害你。”就算宫旬已经成长得颇为茁壮,能够在外独当一面,在做母亲的心目中,他还是个需要别人指点关怀的孩子。
“儿臣知道了,母后。”
“好,旬儿最乖了。”皇后娘娘终于笑了,笑得温婉祥和,也只有在宫旬的面前,皇后娘娘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旬儿,告诉母后,在宫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宫外,儿臣遭遇到了刺杀。”
“什么?”皇后娘娘心尖一颤,“好大的胆子!是哪个贼子敢刺杀我的旬儿,我一定扒了他的皮,让他不得好死!”皇后娘娘拍案而起,尖尖的金色护指套紧紧嵌在桌子里,眼里满是戾气。
“母后,你看你!”宫旬不告诉他母后,原因就在于此。从小到大,母后对他的事反应就特别强烈。对着父皇的那一群妃嫔,她气度雍容,不失偏颇。可只要遇到他的事,母后便失去了冷静,出手也尤为的狠。
他还记得,小时候十二弟在和自己玩耍的时候,不小心将他推下了水。十二弟吓坏了,他也知道十二弟不是故意的,但母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这以后十二弟和他的母妃便在这个皇宫里消失了。
“旬儿,你查到是谁做的吗?”
“已经有一些眉目了,母后,儿臣已经长大了,已经不是昔日那个不会保护自己的孩子了,这些事我自己能应付的。”在皇后娘娘面前,宫旬也只得收起在外面精明强干的一幕,专心做好一个听话的乖儿子,必要的时候还得撒撒娇,只有这样才能安慰母后的心。
“旬儿就会宽慰母后的心,你要是能应付,一连那么多日都不回宫?”
“那一次,确实有点危险。不过儿臣也不笨,将计就计,还钓到了一条大鱼。”
皇后娘娘想问,被宫旬阻止了,“母后答应儿臣,别再过问这件事,儿臣告诉母后,就是想让母后放心,接下来的事,让儿臣自己来办。”别以为他这么长时间没动作,就放过了那个人,一切他心里都有数,网已经织好了,只是现在还不到收网的时候。
“好,不问便不问,但旬儿下次有什么事,定得告诉母后。”对宫旬今日的表现,皇后娘娘还是很满意的。
“儿臣知道了,母后。”
“听旬儿这么说,那一次便是那路御医帮了你?”
“是,路御医医术高明,很利落地便为儿臣解了毒,没有她,儿臣那一次还真不好说。”
听到这儿,皇后又是一紧,抓着宫旬的手,差点掐出几个指甲印。
“儿臣猜想啊,那路御医一定是母后派来帮助儿臣的。知道儿臣有危险,就第一时间赶来救儿臣了。”
“傻孩子,母后要真有这样的本事,就好了。要不母后多派几位大内高手保护你,也好……”
“母后,有凌东在,儿臣不会有事的。”知道皇后娘娘可能要说什么,宫旬又道:“上一次,是因为儿臣让凌东办点事,离开了儿臣的身边。”
“凌东这孩子,确实信得过。”
“而且凌东还是母后为儿臣挑出来的,从小就陪在儿臣身边,这么多年,儿臣也已经习惯了,再多几个人,儿臣可不保证会欺负他们。”
“你这孩子,都多大了,还这么淘气。”
“因为是在母后面前麽。”
母子俩人俱都笑了出来,宫旬还没忘了自己的初衷,“母后,那路御医的事……”
“放心吧旬儿,那女大夫既然帮了你,母后自会照应她。不过你要记住,帮忙归帮忙,谢意归谢意,母后可不允许你对那女大夫生出点别的心思。”
“怎么可能呢,母后。”
“这样便好,旬儿你先退下吧,母后有些乏了。”
“儿臣告退。”
宫旬走出了朝华宫,想到母后最后几句话,只觉另有深意。大杨来使来到璐华城,其间还有一位永亲王爷,只怕父皇母后想要两国联姻。而联姻的对象,大尧这边最有可能便是他这位大尧太子了。
宫旬虽然不反对这种政治联姻,但选在这个时候,终归觉得太早了些。罢,这些事还是看父皇母后的意思,反正他太子妃的位置,一早就不是他自己能够决定的。若一位太子妃,能够换来大尧更广阔的发展前景和他地位稳固,也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凤水阁。
“小路,与太子殿下和孟侍卫先前便认识?”
路曼声看了他一眼,“在宫外,见过几次。”
“孟侍卫可不是见过你几次,便上来和你说话的人。”邱凤水摸着下巴,笑笑地看着路曼声,“还有我们那位太子殿下,若没有特殊的交情,可不会在皇后娘娘面前为你求情。”
路曼声没有理会邱凤水的调侃,对他点了点头,便来到凤水阁的藏书阁。在这里有着大量的医籍藏书,大多都与花卉以及芳香秘术有关。
藏书阁内并不只有她一个人,白念和杨锦也都在这里。这两个人,虽然说拜在同一个师父门下,彼此并没有什么交谈。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互不干扰,也没有什么需要讨论的。
而路曼声呢,也不是一个主动说话的性子。她加入进来后,三个人各占据一个角落,一坐便是大半天。
路曼声正看得出神,一片阴影投下,杨锦已经坐在了她的面前。
“听说师父今日带你为皇后娘娘请脉去了?”
路曼声并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却还是点点头。
“一开始便带你去给皇后娘娘请脉,师父他还挺重视你的啊。”谁不知道,在这个后宫之中,皇后娘娘是最有权势的人。胡妃娘娘虽然得宠,在这宫里却并没有多大的权力,大事还是皇后娘娘说了算。
何况,那位胡妃娘娘能得宠到什么时候还难说,别说许多人等着为她制造麻烦了,就她自己那点段数,迟早会给自己招来惑星。
路曼声没有答腔,若她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话,她的确没什么好说的。
看她这样子,杨锦还以为路曼声是默认了,在她面前得意,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路曼声,你别得意,谁能笑到最后,还说不准呢。”
“我没有得意。”路曼声老实地纠正她,而且她并不认为跟着邱凤水去为皇后娘娘请脉就有什么好得意的。这样的差事,谁要去便去,她并不稀罕。
在路曼声看来,学的是经验和规矩,那不管为谁看诊请脉都一样。对方是什么身份,不在她的考虑之列。
他们千辛万苦,历尽重重考验来到尚医局,并非是为了阿谀奉承,拍那些主子马屁的。他们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追求更精进的医术,见识更多的医术高手而努力的吗?
在其他的王朝,御医兴许在主子们面前要谨小慎微,逢迎主子的心情和脸色。但在大尧,可没有这样的规矩,这也是路曼声愿意进入尚医局的原因,迎合别人的那一套,就算再过一百年,她还是做不到。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愿意委屈自己做一些不愿意的事,哪怕这在别人看来是故作矜持,她依然会这样做。
“算了吧,你心里想什么,别以为可以瞒过所有人。就算能瞒过其他人,也瞒不过我。”
“我的心里……在想什么……”路曼声有些迷惑,是啊,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若杨锦真的知道,那她真该谢谢她了,因为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路曼声,你还真行啊,先是太子殿下,后来是巨贾东日升,现在就连邱凤水,也对你另眼看待,你还挺有一套的吗?”
路曼声总算明白杨锦是怎么回事了,对于一个已经被嫉妒和愤怒烧昏了头脑口不择言的女人,她能回答她的只有两个字:再见!
路曼声起身,将一本《春花实录》放回了它原本所在的地方,走出了藏书阁。
“被我说中,想要逃吗?”杨锦不依不饶,从哪里看,她比路曼声都要出色耀眼,为什么围绕在她身边的都是一些不长进的杂碎,而路曼声,却可以结识一个个的权富?
她到底有哪里不如她,这个女人分明就只会摆着一张臭脸,与人玩欲拒还迎那一套!
“你这个样子,太难看了。”路曼声慢慢回身,“好好清醒一下,再决定要说什么罢。”她的声音宛如冬日里的寒梅,凉凉的、冷冷的,却不刺骨,只透着淡淡的疏离。
留下这句话,路曼声便走出了藏书阁,后面传来杨锦不甘的跳脚声。
外面的光线有些刺眼,照在身上,却很暖和。藏书室里藏书丰富,就是冷了些。路曼声紧了紧身上的缎衣,来到一假山上,找了个不错的位置躺下,晒会太阳。
这处的假山,虽然说不上隐秘,却鲜少有人过来。加上她靠向的假山一侧凸起,将她整个人掩映在假山后,从另一头,看不到这方有人。在这方小天地里,路曼声难得清静,尽力舒展四肢,软软趴倒在假山上,让刺眼的阳光晒干她一个冬季的霉味。
或许是她把自己的神经绷得太紧了,像这样好好舒展四肢,放松自己,都变得有些艰难起来。
243 触碰
4触碰
当路曼声睁开眼睛的时候,旁边坐了一个人。
路曼声一惊,不是因为身边突然出现的人,而是因为她居然在这里睡着了,连身边来了一个人都一点不知道。
“这一觉你睡了很久。”宫旬笑道。
路曼声坐了起来,侧过身,背对着宫旬,她并没有让一个男子看着睡觉的习惯。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这个地方已经很隐秘了,哪怕是凤水阁的人都不知道。
“是一个可爱的小家伙告诉小王的。”
可爱的小家伙,说的应该是白念了。
“原来你喜欢这种地方?”在宫旬的印象中,路曼声应该是喜欢阴凉安静的地方,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这么喜欢阳光。
这叫什么话?她难道就不能喜欢这种地方麽,还是她与这种地方很违和。但路曼声并没有与宫旬计较这些的意思,她并不是在乎这些的人。
“你来这儿有何事?”
“算是恭喜吧,成为了邱凤水的弟子。”
“……”
“邱凤水那人虽然有些不靠谱,也风流了些,若能得他看重,对你前途会很有帮助。”
“……”
“不过,你可要当心,别被他给骗走了。”以邱凤水的人品,还真不能叫他放心。那个家伙对女人很有一套的,上次因为他和路曼声在,那家伙在母后面前才有所收敛。要不然在朝华宫,那个男人都能将威严的母后逗得呵呵笑。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不全是。”宫旬看着面前的人,有一瞬间的沉默,缓缓才道:“今日的事,不要放在心上。母后那人严肃了些,并没有什么恶意。”
路曼声摇摇头,她并没有觉得皇后娘娘说了什么过分的话,问了什么过分的事。面貌丑陋是真,以面纱蒙面唐突了娘娘也没错,这么点事,路曼声并没有放在心上。
宫旬之所以在意,是因为在他看来,要一个女人承认自己面貌丑陋,是一件非常难堪的事。对一位姑娘家来说,也是一种伤害。
只可惜,路曼声对自己的容貌已经麻木了。何况,再过不久,这张脸上的伤痕便会彻底消褪痊愈,只是习惯了现在的自己,面纱就像是她的一层保护伞,一种隔绝外界的方式。她习惯了躲在这里,哪怕脸上的伤痕痊愈了,她还是不愿毫无阻隔地面对所有人。
“我已经把你在宫外帮助我的事情说了,母后不会难为你的,在某些事上,应该还会对你关照一二。”
“不用这样。”他应该还没有忘记吧,“我已经收了你的诊金。”
“你以为小王的性命只值一百两黄金?”
“……”
“在皇宫里,这些事都很需要。”
路曼声没有再开口,他都已经把事情告诉了皇后娘娘,她说什么都不需要了。而且她也不认为,以皇后娘娘的性子,会真的因她徇私情。
“接下来,我要对你说的话,你多记着些,对你没有坏处。”
路曼声不置可否,她能说不听吗?若是以往,路曼声不愿意听的时候,大不了转身便走,可现在这个情况,宫旬不让道,她是没有办法走下这个假山的。而且在宫旬帮了他这么多忙之后,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冷漠地对待他了。虽然现在,也远远谈不上热情罢了。
宫旬和她说了不少皇宫里的事,邱凤水虽然是个不错的老师,但这个老师却有些恶趣味。哪怕是他说的话,也不能全部都相信。现在她和杨锦、白念都拜在他的门下,一个老师,同时收下三个学生,这本身就是一场难以调和的矛盾。而邱凤水应该利用她和杨锦本就有些紧张的关系,来为他的茶余饭后添点乐子。宫妃和娘娘们邱凤水尚且如此,就别说两个女徒弟了。
但邱凤水还是有分寸的,这么多年,都没玩出什么事,就知道这个男人有多么掌握得住分寸了。
路曼声很讶异,这个人怎么对邱凤水的事如此清楚,而且都能算得到邱凤水有可能会激化她和杨锦之间的矛盾?
但想想,这个人是大尧太子,将来整个江山都要由他掌管,他又怎么会允许这皇宫里有什么人什么事超乎他的预料呢。
除了这个,宫旬还把皇宫内几个关键的人物和他们的性格特征说给路曼声听。
皇后娘娘那里,路曼声已经有所了解了,他也特意拜托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除了皇后娘娘,大尧后宫还有几位很不好惹的娘娘。
第一位便是圣眷正隆的胡妃,胡妃虽然没有什么智商,却颇得圣宠。父皇也很容忍她一些任性的行为,她要在宫里教训什么人,也多会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虽然最后会被说上几句,但倒霉的多半是被她盯上的人。
所以在胡妃得宠的期间,宫旬并不希望路曼声正面遭遇上她。胡妃很不喜欢像路曼声这种性格的人,相反杨锦看起来高傲,却在关键时刻懂得如何迎合这样骄傲刁蛮的娘娘,邱凤水带杨锦去给胡妃娘娘请脉无疑是正确的决定。
再来便是陈妃,陈妃在宫内屹立十几年,依然不倒。她比皇后娘娘晚进宫没多久,父皇却始终惦记着宫内有她这号人,三不五时地便上她那儿去坐坐,冰心玉莲也总有她的份。由此可见,这个人在宫内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了。
尚医局的御医虽然是天子门生,不需要向宫女太监一样唯主子是从,但这是大尧帝宫,步步凶险。一不小心,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身为一个御医,不但要不停地精进自己的医术,还需要懂得在各种情况下生存。这也是尚医局御医学习的一环,在接下来的时日里,他们会更清楚地学习到这一环。
或许,当有一天,你成为名誉大尧的大国手时,那个时候其他人会看你的面子,你可以专心钻研你的医术,成为大尧皇族乃至全体子民的骄傲。
但现在这个时候,对于一介新晋菜鸟来说,这些东西都必须从头学起,也必须夹着尾巴做人,收敛起自己的锐气和高傲,谨守本分。
当然了,若你真正的修炼成了一代大国手,那么便不会介意这些事了。从菜鸟到大国手的修炼,让一个高傲的人大多变得虚怀若谷,成熟稳重。
陈妃娘娘不似其他的娘娘温婉柔和,也不似母后那般庄重沉稳,她自有一股属于她的气质,一种在皇宫里很难生存却很有特质的气质。便是这股气质,让父皇十几年来依然待她如初。
这种特质,说得好听点叫娇憨寡淡,用其她娘娘嫉妒的话说便是装疯蛮傻故作纯良,但这些年,能跟母后叫板,还能互有胜负的,也就她一个。
陈妃娘娘待下人在这个宫里是最为厚道的,故而只要路曼声按正常表现,在她那里应该没什么事。但宫旬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并不希望路曼声与陈妃走得过近或是有什么牵连,因为那样母后会不高兴。
这一点他说得很直接,也只有在陈妃娘娘面前,母后才那么容易被激出火来。尽管以路曼声的性子,很难会与宫里的某位娘娘走得近。
除了这几位至关重要的人物,还有许多其他人。夕阳唱晚,就在那柔和的余晖中,宫旬娓娓将他认为要说的事向路曼声道来。
路曼声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应答,一直都是宫旬在说,宫旬却对这种状况很满意,因为他知道,他说的路曼声有在认真的听。
如果这个女人能够一直这样安静地倾听他说话该有多好?
黄昏的凉风吹来,路曼声的一缕发丝粘在了面纱上,阻挡住了她的视线,路曼声恍若未觉,目光看着假山下的山石。
宫旬缓缓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拂上她的面颊。在路曼声清冷的眸子里,他仿佛看到了秋日的清晨,初升的阳光照在冷意渐退的晨露之上,散发着柔和微凉的光芒。
“嗯。”路曼声反应过来,一回头,宫旬冰凉的指尖正戳到她的脸。
“……头发。”面对路曼声无声的疑问,宫旬小心地捻起那一缕发丝,顺到了路曼声的耳后。
路曼声一动不动,注视着眼前的人,仿佛在说:这个动作,逾矩了。
宫旬有些僵硬地收回手,放在身后,“天冷了,回去罢。”
路曼声点点头,示意他先下去。宫旬一回头,发现自己正坐在下假山的唯一石块上,当即了然。想必这个女人想让他下去很久了,等了这么久,也还算她有耐心。要搁着以往,早就拿她那张喜欢吐出冰冷语调的小嘴,说出一些让他落面子的话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假山,迎面撞上走到这边来的杨锦。
看到宫旬,眼睛亮了一下,却在见到她身后的路曼声时,明丽的眼眸里流露出一抹无法掩饰的懊恼和醋意。这抹情绪很快便消失了,若是只得路曼声一人,她自然不介意对她倾泻而出,可面前还站着大尧皇朝的太子殿下,那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参见太子殿下——”
“杨御医?”
“是,太子殿下。”杨锦的声音温柔得能沁出水来,一副教养良好谨守规矩和分寸的模样,不管谁面对这样的姑娘,都会生出几抹好感来。
“早听说邱御医收了三位高徒,杨御医便是其中之一,接下来的日子,杨御医要努力了,小王期待你的表现。”
“谢谢太子殿下。”杨锦欠身行礼,任宫旬从她身旁走过。直起身,看着那个站在她面前,没有和宫旬一起离去的路曼声,又看了看尚未远走的宫旬,轻轻哼了声,不轻不重地撞了路曼声一下离去了。
路曼声没有直接回流云殿,而是绕道来到了大杨来使下榻的洗云殿。
温书已经几日没有消息了,也不知道她的身体如何,恢复得怎么样了。路曼声想,她应该来看一看她的,毕竟那个女人亲口告诉她,她是她的朋友。
流云殿外,已经没有几日戒备那般严格了,这是一个好现象,证明温书已经没有大碍了,至少正在恢复中。
医术交流会虽然延期了,但大家伙儿的这股子紧张并没有消失,反而随着时日的临近,每个人的心头都像压着一块大石,有些沉闷。在沉闷之余,又有一股少有的斗志和激昂,希望彻底分胜负的那一日早些到来。
“哦,路御医,你是来看我们温大夫的?”守门的还是那两个人,这位蒙面清冷的女大夫,他们已经有印象了。
路曼声点点头,“你们的温大夫,身体好点了吗?”
“好些了,早些时还看到六公子带温大夫出来透气,不过温大夫不能吹风,也不能久站,只在廊檐下站了会儿,便进去了。”
这么听来,温书这一次真的病得很重,一个好好的人,如何会突然生出怪病?看其他人的应对模式和反应,这样的情况应该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你们温大夫,以前也发过病?”
“这个倒不知,我们兄弟俩跟在温大夫身后并不久,路御医要想知道这个问题,还是亲自问温大夫好些。”
路曼声点头,没有吱声了。而那个在路曼声来时就已经跑去通报的人也回来了,有请路曼声进去。
路曼声入了洗云殿,她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虽不是熟门熟路,也能清晰地辨明方向。加上有侍卫引路,很快的,便来到了温书的宫室外。
洗云殿内,遍种着一株株寒梅。眼下时节,寒梅纷纷吐着着芬芳,散发着迷人的幽香。
路曼声站在梅林中,望着对面宫殿里对坐喂药的两人,决定等会儿再进去。
“嗨!”一个巴掌拍下来,正打在路曼声的肩膀上。路曼声回过头来,一个睡眼惺忪的家伙正伸着懒腰,从梅花树上跳了下来。
“小书的朋友,你是来看小书的?”
“汪姑娘?”
“别,还是叫我汪大小姐吧,听习惯了的说,汪姑娘汪姑娘的,可难听了。”汪玲挠挠有些凌乱的鸡窝脑袋,“我说小书的朋友,你打扰我睡觉了哦。”
“……”
244 良言
44良言
“我说小书的朋友,你打扰我睡觉了哦。”
“……抱歉。”这么冷的天,在梅花树上睡觉,这位汪大小姐,都不觉得冷的?不过路曼声想,这应该是某位贪睡的绵羊原想在梅花树上晒太阳,一睡睡过头,直接被冻醒的吧?
“你来洗云殿,是见小书的?”
“嗯。”
“你看他们两个,感情很好吧?”汪大小姐歪着脑袋,欣赏着里面相濡以沫让人见着就觉得温馨的情景,感慨道:“真是赏心悦目,每次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连带着我都觉得幸福了起来。”
路曼声有些意外,这样的话,可不像是贪睡的绵羊说的。
“小书这次病得狠了,连我都吓着了,我想金钟楼,现在都还没有缓过来吧。”
“温大夫到底是什么病?”路曼声很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苦于没有机会。虽然她的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一些,终不能确定。
只知道她的这场病,很有可能与她出使大尧的来意有关。
“小书她……这个,我想我不能告诉你,在没有问过小书之前,便告诉你这些事,很有可能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给路曼声带来麻烦的话,小书也是会生气的。
路曼声沉默,其实她从认识温书时起就觉得好奇了。温书待她这么好,在殿试时那样帮助她,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而如今,她明明可以告诉她的,却瞒得滴水不漏。
“温大夫的病,是不是需要水晶端玉才能治好?”
汪玲讶异地瞪大了眼睛,转而点点头,眼中窃笑道:“你挺聪明的麽,怪不得小书说你的什么爱口值特别高。”
爱口值,呵呵!汪大小姐说的应该是智商吧?
这一点确实没错,路曼声迄今为止所做的许多决定和判断,都显示出了她精密的头脑和智商。相对的,情商则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如果没有水晶端玉,温大夫会怎么样?”
“……你真的想知道?”汪大小姐迟疑地道。
“我想知道。”从玉茗宫见到温书到现在,一直都是她在帮助她,她不能为她做什么,可也想要知道她的事。或许在某些时候,她可以为了温书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这也是她唯一能为她做的。
汪玲真的很想告诉她,可话到了嘴边,又胡乱地摇摇她有些凌乱的脑袋。“唔~不能说,说了小书真的会生气。”
“结果很糟糕吗?”
“唔唔。”
“会……死吗?”
汪玲不说话了,小书,这可都不是我说的,是这路姑娘太聪明,自己猜到的。
“上一次医术交流会时,小书太逞强了,梅花神针极耗心神,可为了救治顺利进行,她勉强接手。回到洗云殿,当晚便吐了许多血。在这之前,我们以为她都没事。我想就连小书,也不知道自己的情况这么糟糕。”
何止是他们没有发觉,温书在和她以及白念等人说话的时候,表现得仍然很正常。不知道是温书太会掩饰自己的状况,还是他们过于粗心了。
“小书突然发病,我,谢小迹、猴精都吓了一跳,而金钟楼,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和那一瞬间的恐惧。这样的经历,我们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会死吗?”路曼声坚持问道。
“会,不但小书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就连小书,也可能会离开我们。”汪大小姐低下头,脸上早已没了睡眼惺忪,有的只是怅然和难以言说的忧虑。“离开金钟楼……离开我们……”
路曼声的身体晃了一下,望着对面的卧房中正摇着头不想要喝药的温书,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消瘦的颧骨显得十分的憔悴。但她的眼睛却是明亮的、温柔的,她全部的目光和注意力,全部都放在对面温润如玉的金六公子身上。
“小书她真的很坚强是不是?”
路曼声点点头,“她是我见过最坚强也最温暖的人。”哪怕知道自己可能时日无多,依然微笑着生活,用自己的整颗心去爱人,关怀别人。像这样的人,她永远也做不到吧?
因为路曼声的基调是冷漠的,一颗心也容纳不了其他人,更没有办法为了别人的欢乐而倾注自己的生命力。在她这里,讲究的是以德报德,以仇报仇。
其实路曼声这么接近温书,除了她内心里已经把温书当成自己的朋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想要从温书的身上发现一些事情、探寻一些事情,以及学会一些事情。
温书的身上,有着太多她缺少或者遗忘的东西。若是弄明白了这些,她时而迷惘的内心,也会有些东西填充。
“坚强的背后,可是需要源源不断的动力的。没有动力,那再多的东西,都无法从心底发挥热忱,生活也会很苦闷。相反,有了动力,有了不得不为之努力和奋斗的目标,那许多事情便有了坚持下去的意义和勇气。”汪玲扭头看着路曼声,别有深意的道。
“动力麽……”
“小书的动力就是金钟楼,我们这群朋友,还有她习医的那颗初衷。这是她亲口说的,这些年,不管遇到多少难关,经历了多少次生离死别之痛,她依然是我们的小书。那个快乐的、不会被打倒的、一腔热忱的温暖的小书。”
“……”路曼声愣在当场,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扔进了一颗石子,心中再难平静。
“我的动力是永远睡不完的觉和西门大哥,谢小迹的动力是他心中所坚持的正义和各色的美人儿,公孙想要偷尽天下珍宝,而金钟楼,热爱鲜花、热爱生命,热爱着家人和朋友。那小书的朋友,支持你做所有事的动力又是什么?”
“……”路曼声被问住了,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真正的被人问住了,丝毫答不上来。
“你该不会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抑或是根本就没有?”
“……”
“难怪你冷得像座冰山了,当有一天,你找到了自己生活和奋斗的动力,人就会变得开朗起来呢。”
会吗?会有这样一天吗?至少现在的路曼声,是无法想象的。原本以为嗅了忘忧香,忘记了过去的痛苦和惨痛经历,人就能得到解放。可事实并非如此,被剥夺痛苦记忆的人,连带着连高兴的情绪也一并被收走了。
那股日夜缠绕的空虚和惶惶不安,会将一个人彻底掏空。什么自由、快乐、梦想、还是热忱,一起都被禁锢住了。
她不知道其他服下忘忧香的人,会不会和她有同样的感受。侯荟说忘忧香没有什么可怕的副作用,但于她而言,这股副作用却是影响着她全部的身心。或许,不是忘忧香,而是她自己的问题。
路曼声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却没有办法改变。
“其实你这样还算好了,在我看来,你虽然话少了些,也算不上真正的冷漠。你要是见到西门大哥,那才真的觉得见到冰山了呢。单是他身上释放的寒气,就能让人从盛夏直接进入严冬。那种压力,你要是感受到,或许就平衡了。”
“……”
“不过西门大哥有剑,也有我。小书的朋友,你又有什么呢?”这可不是在炫耀,而是她看小书的这朋友有些呆,有些话不说清楚,她可能听不明白。看她挺关心小书的,她才跟她说这些话的说。
是啊,她又有什么呢?
“你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
“我记得小书刚来的时候,和你的状况差不多。她虽然是郡公府的三小姐,可那个家没有温情的,充满了算计和打闹,唯一能给予她安慰的,便是她的母亲四夫人和一个小丫头,算算,应该还有一位智力缺陷并非一母同胞的弟弟。找小书麻烦的,可就多了,最重要的是,郡公府的三小姐还是临阳城出了名的笑柄。所面对的波涛汹涌和艰难处境,应该不比路姑娘的好。”
一个是看得见的艰难困苦,一个则是看不见的硝烟,都同样的煎熬,也同样的磨人。
“后来,她迈出了第一步,走出了郡公府,做起了百草药铺的坐堂大夫。帮助了不少人,也结识了不少人。嗯,我们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还有谢小迹他们,最重要的是她遇到了与她共度一生的人。”
“……”路曼声看向屋里,金钟楼举着青花瓷碗,将勺子递到温书的嘴前。温书就算再不想喝药,也不想让金钟楼久久举着勺子,最终都一一喝了下去。
“不管以后的命运会如何发展,放下心里的顾虑,在你认定的这条道路上坚持走下去,勇敢地向前走。我相信,小书的朋友,总有一日你会找到属于你的动力的。就像小书这样,从一无所有,到拥有这世上最大的幸福——”
路曼声的胸口阵阵轰鸣,汪玲的一番话,如同嘹亮的鼓声,敲击在她的心头。
不要想过去自己经历了什么,又遗忘了什么。也不要太在意自己的内心,她只需要在她认定的这条道路上坚持走下去,一直走下去,总会寻找到内心的答案。
同样的话,在这时说来,对路曼声的影响却全然不同。
向左也对路曼声说过类似的话,他的话,让路曼声从迷惘的过去一直坚持到了现在。而汪玲的话,开始让路曼声畅想未来。
不是多么美丽梦幻的想象,也没想着自己有一日也能像温书这样幸福,有个如金钟楼一般的男子愿意与她经历重重考验,历尽生活沧桑和酸甜苦辣,守护在她的身旁不离不弃。
她想要的,是在未来的某一天得到真正的释怀与安宁。目标明确,活得踏实自足,这样便足够了。
“嗯,小书的朋友,你不去看小书了,你要回去了吗?”汪玲喊住了已经转身的路曼声,疑惑道。
路曼声顿住身体,微微侧头,“谢谢你。”
“嘿!我并没有做什么啦,你真的不去看看小书麽,她这几天经常提到你的。每日呆在洗云殿中哪里也不能去,应该会觉得很无聊。虽然有金钟楼陪着她,可是在金钟楼面前,小书总是爱逞强。”
温书真的很幸福,有这样一群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的朋友,还有生死不弃的丈夫,也难怪哪怕在这困苦的关头,依然怀有一颗温暖的心,积极地面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了。
“我不去了,就说我下次再来看她。”
“小书的朋友——”路曼声欲走,汪玲又喊住了她。
“我方才说的小书的事,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医术交流会上,还请你全力以赴。”
“……”
“若小书知道你为了她放水,可不会高兴的。”
路曼声笑了,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在女神医温书面前,恁是谁都没有放水的余地!”
说完这句话,路曼声便离开了。蓝白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梅花树后。
“小九,有客人来了吗,你方才在和谁说话?”汪玲一走进房间,温书便问道。
“是小书新结识的那位朋友,路大夫。”
“曼声来了?”温书一听到路曼声来了,脸上有着高兴。可是,“曼声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坐坐?”
“她说下次再来看你。”
“奇怪,曼声都走到这里了,为何不进来……”
“这个问题就别想了,小书,你今天有没有把药喝完。”汪玲赶紧岔开话题,若是小书知道她把她的身体状况告诉了路曼声,那定得要唠叨。别看小书看着是个爽快姑娘,唠叨起来比老太太还要可怕。
这一点,她旁边的人可是深有体会。
“有,拜金六哥所赐,三大碗药喝得一滴不剩。”一想到那药之苦,温书只觉头大。不只是脑袋,就连舌头,也全部都麻木了。
“小书今天好棒!三大碗药都这么爽快的喝了,我还以为金钟楼要哄上半天呢。”
“说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需要金六哥哄了。”无论听几次,这样的话都让人难为情呢。
“听到了,书儿?不想让汪大小姐说,下次喂药之时,要乖乖喝下去,嗯?”
“你们两个,确定不是串通好的?”
“……”
245 亭会
45亭会
路曼声回来的一路上,反复在想汪大小姐所说的话。
她必须承认,这个小绵羊的直觉实在是太过灵敏,看似什么东西都不在意,却又什么东西都被她看在眼里。
就连她的迷惘和疑惑,也都一览无遗。
像她说的那样,她真的能够做到吗?像温书一样,从茫然到重新拥有目标,让自己的人生拥有更多的可能性?
果然,她的心里还是想的。
“走路不看路,到底是要哪样。”一个沉闷平板的小声音在她面前响起,路曼声抬起头,白念那小家伙皱着眉,老气横秋地“教训”她道。
“抱歉。”
路曼声让到一旁,白念却没有离去。
“你,方才是从洗云殿回来?”
“嗯。”这个小家伙,应该也是在关心温书的伤势吧。
“那个,我是说温大夫的病,怎么样了?”看到路曼声正在看着他,白念有些难为情的道:“我不是在关心她,只是因为他们之前帮我治好了我的耳朵,想要聊表心意。”
这小子以前就这么别扭的吗?关心他人,就这么不好意思?
路曼声也不好说别人,她自己还不是同样的情况?
“她勉强可以下床活动了,我想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
“暂时?”白念并没有漏掉这两个字眼,但路曼声什么都没有再说。“你来这儿,也是来看她的?”
“才才不是呢,我只是想到这边透透气。”
“哦,透气啊~”
看路曼声一副不相信的意思,小家伙扭身就走,干脆不理人了。路曼声跟了上去,“你今日怎么没有留在凤水阁?”
白念顿了顿,过了半晌,才嘟囔了一句:“太香了,受不了。”
太香了?这小家伙,也承受不了邱凤水那独特的品味吗?路曼声不禁觉得好笑,凤水阁奇香扑鼻,一个原因是因为邱凤水常年煅花,还有一个,便是他每日都会让宫人在凤水阁各个角落摆上花盆,甚至撒上鲜嫩的花瓣。
回到流云殿,也遇到一些同届的好友。他们都是同届的学子,几个月下来,不少人已经成为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自从拜师后,这些人分散到各个药房宫殿,拜入不同的老师名下,能够这样相聚的时刻是越来越少。
云闲、王霄、赵石、百草生、闫天松、何梦卓以及向左,先后也都回到了流云殿,看大伙儿都回来了,也不知是谁发起的,聚在了流云殿外的松雨亭中,大伙儿叙述连日来的见闻和感受。
路曼声和向左是被王霄半路堵过来的,松雨亭这么热闹,怎么能少得了他们?都说邱凤水很奇葩,他们还指望着从他们这里探听一些有趣的消息呢。
只是,路曼声和白念都是闷葫芦,要想从这两人中听到凤水阁的什么事,只能说他们还是想得太美了。
王霄和云闲等人,积极地促成这次的亭会。王霄这个大少爷出身的家伙,想得也十分周到,也特别注重享受,在石桌上还布满了瓜果和差点。若非担心老师随时会传召他们,可能还会来壶小酒,炒俩小菜。
“何兄,由你先说,在侯御医的手下感觉如何?”云闲一边为何梦卓续了杯茶水,一边笑问道。
不只云闲好奇,就连其他人也都一脸笑意。何梦卓会被侯荟挑中他们一点都不奇怪,只是在上次的授课中,他们已经见识到了那位御医的手段了。何梦卓性情高傲,遭遇到他手上,下场恐怕有些凄惨。
何梦卓抽了下嘴角,略有些恼怒地瞪了云闲一眼,这人根本就是要故意看他好戏吧?
“何兄快说说,我们也是好奇得很。跟在侯御医身后,有没有学会炼香救人之术?”
其他人也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何梦卓,向左则有些紧张。大家伙儿这个样子真的没有问题麽,要是何兄生气了,那场面就很难看了。
显然何梦卓也是不愿扫兴的,难得大家相聚,为了这么点事,用不着弄得那么难看。
“炼香救人之术倒没学成,被他迷昏的次数已有六次之多。”
“噗!”王霄率先不给面子的笑喷了出来,他等这一刻可是等了好久了。虽然知道何梦卓的日子不好过,可这样未免太过凄惨了些。
“那侯御医这么狠,对何兄下手竟一点不留情面?”
何梦卓苦笑,还留情面呢,能手下留情偶尔让他喘口气,他就哦弥陀佛感激不尽了。
“就算如此,以何兄的性子,也不会屈服的。”赵石拍拍何梦卓的肩膀道。
“不。”
“啊?”
“在他的面前,还是认熊一点比较明智。”何梦卓抓了颗花生,丢尽了自己的嘴里。“这几日,我跟在侯老儿身后,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一件事。”
“哪件事?”×N
“识时务者为俊杰。”
“……”
说出这句话的人,还是何梦卓吗?大家都不禁疑惑起来,那侯御医到底有什么样的手段,在短短时日内便磨平了何梦卓的傲气,至少何梦卓当着侯荟的面,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称呼他为侯老儿的。
“够了,我暂时就逼问到这里了,问其他人。”何梦卓铁板钉钉,将一群人强烈的好奇心原封不动地打了回去,并且摆出了架势听其他人的经历。
“云兄,你起个头,做个好榜样。”何梦卓太不配合了,不过以他的性子,能够说出这么几句,大家也没话说了。
向左立即直起身体,云闲是华御医的学生,而华御医以音乐治病,在大尧尚医局也十分的典型。最重要的是,华御医的琴声,兴许能够治好他的口吃。
“我这边,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华御医每日都在房中抚琴,我大多时候都留在藏书阁看书。只有在华御医被宣召时,才和他一起前往各个宫殿,为各宫主子们请脉。要说什么有趣的事,那便是我们的六公主,与华御医之间的交情着实耐人寻味。”
“六公主,与华御医?”这可有意思了,六公主是当今圣上和陈妃娘娘所出,在这宫里可是十分尊贵的人了。年方二八,如花一般的年龄。近来为公主挑选驸马,也是宫里热烈讨论的事。
“华御医稳重归稳重,常常被六公主追得形象大失,向左兄若是看到了,也定然会觉得很有趣。这事在宫里已经不是一个秘密了,我才敢和大家伙儿说,要不然被华御医知道了,定会对我连弹三个时辰的无敌魔音,那样的话,我会痛苦得想去死一死的。”
“听云兄这般说,莫非已经经历过这样惨痛的经历?”刚才云闲不放过他,这会儿何梦卓也不跟他客气。
云闲一张英俊的脸已经皱成了包子,捂着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地点点头。“你们听过一种乐音能让人联想到身怀六甲的妇人,还连带着孕吐的吗?”
“不可能吧?”
“我就经历过,而且那华御医弹了多久,我就吐了多久。”
“云兄,你不是很稳重的吗?怎会惹华御医生气,对你下这等重手?”赵石错愕道。当初华御医选云闲做他的学生,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这位学生很稳重,也很博学。
博学一面华御医算是领教了,可这个稳重,华御医惊愕的发现,自从这小子入了他门下后,六公主每次找他一找一个准,估摸着就是这小子在背后出卖的他。若真是出卖也就罢了,偏偏这小子每次在六公主好不容易要打退堂鼓的时候,总是冷不丁地推波助澜,弄得华御医苦不堪言。
一次实在着恼,也不管云闲是真无辜还是假无辜,直接对他弹了三个时辰的孕妇排解曲,让云闲连吐了三个时辰,华御医心里总算是爽了。
这以后,云闲是不敢在背地里捣蛋了,而华御医,也总算有了收拾云闲的办法。只是,六公主依然找他一找一个准,青阳阁里面也越发地难以平静。
华御医不止一次想退货,可云闲一副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样子,又实在看不出什么问题,让人头疼。
当云闲爆出这么些笑料,其他人一个个给面子的捧腹大笑。若不是那首孕妇呕吐曲实在太过劲爆,他们也很想亲自体会一下。
路曼声却在想另外一件事,六公主,她在凤水阁中时一次无意中听到丫头议论,当今圣上有可能将六公主嫁给大杨永亲王。
大杨永亲王身边只得三四位妾侍,正妃之位一直空悬。若是六公主能嫁给永亲王,对于增进两国的友谊可是大有裨益。
可也有人传言,永亲王的正妃之位是为温书保留的,虽然伊人已经嫁作他人妇,永亲王至今没有迎娶正妃。这一场联姻,未必就能以圆满的方式收场。但事实究竟是怎么样,就不是他们可以过问的了。
“王兄王兄,你听着乐呵,现在到你了。”
“我啊,邓御医太无趣了,每天就让我抓药熬药,我都快累死了。”王霄实在没什么料好爆,他是个闹腾的性子,偏偏跟了个最沉闷的御医,可是无聊死了。今日这么积极促成松雨亭聚会,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向兄你呢?”
“我我我我……”向左直摆手,“我没没啥好说的。”
“向兄过,白小弟,路御医,到你们了,邱御医应该有不少的事好说吧。”在这宫里,邱凤水的传闻是最多的。他在宫里的事,也是最为传奇的,大家都很期待,生活中的邱凤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念和路曼声谁也没有先开口,大家伙儿也都不急,视线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想着总会等到这两人开口。
“咳,白小弟,路御医,就和我们说说麽,我们都好奇死了。我是没什么好说的,要邱御医愿意收我为徒,我一定说他个三天三夜,将邱凤水生辰八字乃至小时候有没有暗恋邻家小姑娘的事全部抖落出来!”王霄在一旁猛地点火,其他人也鼓动着,这个架势,他们要是不说,可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白念看看众人,又看看路曼声,知道等路曼声开口不切实际,还不如他随便说几句,应付过去。
“邱御医很爱花草,凤水阁里到处都是花香。”
“哦?还有呢?”
“快说快说,白小弟。”
“都开了头了,毫不大意地接着往下说去吧!”
“……比女人的闺阁还要香。”
“哈哈!我就说吧,邱御医身上香味扑鼻,他上次打从我身边经过,往那儿一坐,老香了!”王霄都要跳起来,他觉得这邱御医不仅是姑娘杀手,就连他们这些大爷们,都觉得邱御医帅气。
“哪里是香,要我说是臭,臭香臭香的。”何梦卓酸酸的道。
“何兄你够了吧,我记得你当时也大大吸了一口,分明很沉醉的样子……”
“我打!”何梦卓老脸羞红,两个花生扔向王霄那张破嘴,他哪里看出他很沉醉,分明就是轻轻嗅了一下。
其他人也都纷纷吐槽何梦卓,原来何大少还有这样的一面,他们可真是开眼了。
讨论的气氛渐渐不正经起来,一个个互相爆料,越发地生猛。
“何兄这算什么,最可怕的是百兄,就差扑上去了。百兄你老实说,是否将邱御医看成了姑娘家,上次邱御医去给皇后娘娘请脉,你不就死盯着人家看吗?”
“严肃,严肃!王兄,你这样歪曲事实无中生有可就不对了。我那不是看邱御医,是看他身后一排溜的小宫女儿~”罗洲百草生那带着罗洲的地方口音,飙出这句话来十分有味道。
“别不承认了,这个皇宫,有三成的人都会看邱御医,多你一个大爷们,不丢脸。”
白念和路曼声实在忍不住了,真不知道这些人哪里来的审美,那邱凤水左看右看都没啥看头,他们在凤水阁的时候巴不得躲着他,免得被他给盯上。到了这儿,怎么不止小宫女,连爷们都一个劲地扑上去了?
白念撇撇嘴,直接无视这一群人的话。都说邱凤水话题多,原来是这么传出来的。就一个香味,能扯这么远,一群男人就跟打了鸡血一般,他也是够了。
246 佑王
46佑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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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有关黄金的设定,仔细考虑了一下,还是做了更改。妹纸们说得对,改动一下,更为合理。有疑惑的,可以再回头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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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曼声第二次接到传召,陪着邱凤水去为一位异性王爷看诊。
从凤水阁出发,穿过蜿蜒回廊,各处宫宇,最后在一处独立的院落前停了下来。这个院落名叫伯贤宫,是异性王佑王所居之所。
佑王?
关于此人,皇宫里的人知道得并不多。只因这位佑王最喜清静,伯贤宫内算上宫女太监不过四人,一人照顾生活起居,一人做些粗使杂事,再来便是佑王和他的贴身女侍卫秦昭。
佑王自从十岁进宫,这些年一直住在伯贤宫,从未远离,过着与世无争甚至被人遗忘的生活。
但这宫里的几位主子,从未忘记这位佑王。每年封赏无数,朝贺之时,他的位次仅在太子宫旬之下。就连其他的皇子,也得在他之下。单凭这一点,他身体不适,这宫里任何一个人都不敢轻忽了去!
佑王的身世,在皇宫里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忠勇大将军凌维的幺子,凌老将军一家忠心报国,为了大尧王朝的安宁浴血奋战,凌家一家惨遭厄运,唯剩这最小的儿子,孤苦伶仃。
皇上有感于凌家的赤胆忠心以及为大尧王朝所做的一切,在凌老将军一家人故去后,将幼子接入宫中。破例封他为异性王,其目的在于让他一生富贵荣华,与噩梦远离、无人欺凌。
这位佑王的性情,在这宫里可是出了名的,可用八个字加以形容:清风如素,淡如飞瀑。
他身份特殊,恁是谁都会让着他三分,皇上也是摆出了一副宠之爱之的姿态,哪怕娇惯一点也无人敢说什么。可这位佑王,自从进入皇宫后,十岁的他就已经成熟懂事,不争不抢,也从不招惹是非。
再加上他性喜清静,住入皇宫后,除了偶尔出宫散散心,便留在伯贤宫内,安静得仿佛不存在。最后,皇上将伯贤宫周围大片院落全部都赏赐给了他,作为他的居所,他每日种花莳草,乐得闲适自在。这伯贤宫内,不亚于一世外桃源。
路曼声跟着邱凤水进来的时候,便看见丛丛花草和一片白梅之后,提着手帕默默伫立的清雅身姿。
他的身形十分消瘦,身躯单薄,仿佛风一起就能将他吹倒。此时他正举着手帕,掩住自己的口鼻,微微地咳嗽。身体随着那连绵激烈的咳嗽而弯成弓状,看起来令人份外不忍。
在这凄清的寒冬风景中,还留有一抹亮丽、一点生动。
在他的怀中,还有一团麻色软毛。
那是一只猫,一只只有三只脚的猫。
这个人,便是佑王,也是在后山与路曼声有一面之缘的莫离的主人。
佑王也注意到了这边,他先看到的是邱凤水,他和邱凤水也算是朋友了,以往身体不适,邱凤水总是会来看他。
邱凤水身后的那位姑娘,凌佑笑了笑,也是认识的。
“邱凤水参见佑王。”邱凤水躬身行礼,路曼声也跟着低下头。
“这是第二次。”凌佑忽然冒出一句别人听不懂的话,但他懂,邱凤水也懂了。
“有徒弟在,我这个做师父的哪敢不知规矩,到时候徒弟有样学样,还说是我这位师父教的。”说着,邱凤水就凑了上去,抬起凌佑的下巴,仔细打量起来。那动作要多轻佻便有多轻佻,要多熟稔就有多熟稔。
路曼声虽然早就知道邱凤水在宫里“肆意妄为”,可对着一个男人做出这样的动作,还是让人觉得突兀,还有丝丝的难为情。
但那凌佑,却只是无奈摇摇头,由着他动作。直到邱凤水看得差不多了,才伸出手,将他那只不老实的爪子拂去。
“如何?”
“是老毛病,你这身体比大姑娘的还要弱。不过这次,要稍微严重一点。”说着,邱凤水回头,对路曼声道:“让人准备泽漆汤。”
泽漆汤,取泽漆三斤,细切,用东流水五斗煮取一斗五升,去渣澄清。半夏半斤,紫菀一作紫参,生姜、白前各五两,甘草、黄芩、桂心、人参各三两。
以上共九味,切细后八味,加入泽漆汁中煮取药汁五升,一次服五合,白天三次晚上一次。
路曼声将泽漆汤的配方一一写下,然后交给佑王的女侍卫秦昭,因为主子身体多病,秦昭在煎药方面已经是个老行家了。
从路曼声手中接过药方,秦昭对主子行了礼,便转身走向厨房。干练的黑衣,修长的双腿,利落地长发轻束,让她整个人都充满了其她女子少有的果敢。
除了咳嗽上气,眼睛也出了一些问题。眼睛急痛,不能远视,每隔一两个月就会出现一次这样的症状。
而邱凤水,每次过来为佑王针灸。
这一次,他把任务交给了路曼声。
“灸正对瞳子往上入发际一寸处,佑王爷今年二十八岁,灸二十八壮,其穴名当阳。”
路曼声点头,邱凤水吩咐什么,她便做什么。这种眼睛急痛,不能远视的病,路曼声不是第一次见了。只是像佑王这么频繁发作的,倒真是不多。还有一点,以邱凤水的医术,又怎么能够允许这种病频繁发作,而到现在都没将其彻底根除呢?
路曼声心中虽有疑问,却没有问。这些事,邱凤水若打算告诉她,自然会相告。他若不告诉他,问这些也没用。在这宫里面,他们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不要多问、多看,甚至多想,这样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
路曼声打开药箱,取出一块薄薄的姜片,放在要灸的当阳穴上,隔姜烧烤。接着,又从药箱里取出一根根用艾绒制成的艾柱,熏烤当阳穴。
凌佑靠在软塌之上,闭目凝神,由着路曼声为他艾灸。而在这之前,凌佑没有表现出任何一抹异样,就像之前完全没见过路曼声一般。
路曼声也没什么表示,不过是一面之缘,也算不得相熟。
这两人不当一回事没关系,可有一个小家伙,则出卖了这俩人。
蜷在佑王怀中睡得正香的莫离,嗅到熟悉的气味,睁开了眼睛。看见路曼声,动了动爪子,凌佑会意地放开了它。
莫离垫着三只脚,从软塌上跳了下来,停在路曼声的脚踝边,亲昵地蹭了蹭。路曼声停下动作,低下头,看了看那只浑圆的麻猫。
“哟~莫离挺喜欢你的,小路。”邱凤水笑着走过来,蹲下身,用手撸了那肥猫两下,肥猫四脚朝天,直拿牙咬他。邱凤水抽回自己的手指,狠狠揉了两下大大的猫头。
“看到了吧,小路,我跟它主子那么好的交情,都不让我亲近,就你这头一回见面的,它就赖到你脚边来了。”邱凤水一副酸溜溜的表情,瞧那肥猫德行,该不会是因为人家小路是姑娘家,他是大男人吧?要真是,这猫儿也太色了,肯定是公猫。
路曼声勾了勾嘴角,依然专注于手中动作,艾灸最好不要中断,效果会减弱的。
路曼声为佑王艾灸的时候,邱凤水也在忙和。不时拿起一个花瓶,撒上几把花瓣,或者拎起茶壶,兑上一点他准备的药酒。
路曼声一开始还不明白邱凤水在做什么,直到慢慢看下去,才终于察觉到了一点眉目。
花瓶里的花瓣是水汀香,水汀香的香气可以安静凝神,缓和神经紧张。佑王患有眼睛急痛,不能远视的老毛病,会时常觉得胸闷易燥。有了这水汀香,佑王便能保证心气平和。
水壶里兑的药酒,是芍药青龙桂心酒。服用此药酒,可以帮佑王调理身体,有效治疗咳嗽。
邱凤水什么事都讲究华丽,请他看病的病人,心理承受能力一般都比别人强,好奇心还不能有那么多,全心信赖他便可。否则,对于病人来说,只怕有比他们自身病痛更可怕的折磨。
经过这几日下来,路曼声对邱凤水的行事作风也算是摸到了一些。遇到有什么疑惑之处,也没出声相询,而是把这些事暗暗记在心里,细细琢磨。
“小路啊,看完了病自己先回去,我有事要和佑王说。”邱凤水看路曼声忙完了,便让她先回去。
路曼声点点头,背起药箱,离开了伯贤宫。
路曼声刚一走,邱凤水便坐了下来,看着对面软塌上的凌佑,叹气道:“佑儿,你这病可比上次发作得更快了。”
“快了三天。”
“是不是最近有什么烦心事,你不是最能控制自己情绪的?”
佑王没有答腔,似乎正在想着心事,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习惯性地缄默着。
“佑儿,并不是我唠叨,自己的身体只有自己珍惜,若再生变化,恐怕就瞒不住了。”
“下次来,换种香。”凌佑下了软塌,一招手,莫离便跳入了他的怀中。
凌佑抱着莫离,径自进入了内室。
邱凤水还在摸着自己的脑袋,“换种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难道说佑儿不喜欢他身上的香味,这可是他最新研制出的卉心香,其香淡雅暗沉,香飘百里,很具有穿透力,闻久了还能催眠安神呢。
“喂,我说你什么意思啊!眼睛不好使,连鼻子也出问题了,喂!听我说话了吗?……合着就我一个人在这唠叨啊,得,回去呗。”
邱凤水被打击得挺惨,别人质疑他身上的香味比质疑他这个人还要让他难受,不过,佑儿这么说,是因为被他说中了。
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佑儿的情绪出现了浮动?
伯贤宫很大,路曼声走了半天,都没有走出伯贤宫的范围。
隔着重重的梅林,绿叶红花之间,凌佑抱着莫离,站在窗户后,望着路曼声的背影,一双无波的眼睛渐渐变得暗沉。
路曼声回到凤水阁后,还没坐热,邱凤水便回来了。一边走着一边举起袖子使劲嗅着,看到路曼声,忙道:“小路小路,快过来。”
路曼声有些黑线,却还是站起身,走了过去。
邱凤水一手按住路曼声后脑,一手将自己宽大衣袖送上。路曼声吃惊,邱凤水这突然来的哪一出,这是干什么?
“小路,你嗅嗅,香不香,香不香?”
路曼声推开邱凤水,冷冷地看着他。只是问她香不香,这么激动作甚?
邱凤水对路曼声的冷淡不以为意,苦着脸道:“佑儿居然嫌弃我身上的香味,这太没道理了。我嗅了一路,鼻子都快失灵了,也没觉着这香有问题。”想他那么华丽的人,一路上作出那等奇怪的举动,肯定会被人怀疑有病,这下子该有多少人为他伤心?
想到这点,邱凤水有些叫苦不迭。都怪佑儿,什么不好说,专挑他香的毛病。不知道邱凤水对香味执念得可怕吗?一遇到香的事,邱凤水变得就像另外一个人。
“小路,你快说,香不香?”
路曼声沉着小脸,有这种不靠谱的师父,总是让人难以应付的。但她也知道,邱凤水执念一起,她要是不回答,这事肯定没完没了。
路曼声轻轻点了一下头。
“香?对吧,我就说很香,小路果然有眼光,说得太对了。佑儿肯定是被我戳中了心事,故意拿这话激我离去。哼哼!佑儿还是这么聪明,对老朋友也还是这么狠。”
路曼声由着邱凤水一人在那自说自话,最后实在受不了,趁着邱凤水在那自我陶醉之时,摇摇头走了。等到邱凤水终于停下回头看向路曼声的时候,人早已经离去了。
邱凤水讪讪地放下举起的手,望着只留一抹背影的路曼声,动了动嘴唇,忍下了喊回她将之教训一顿的冲动。
“怎么这年头的徒弟都这么不讲礼数,师父还没开口,就把师父一个人撂在这儿~”
邱凤水看着路曼声离去的地方半晌,渐渐没谱起来。
“这小路急着离去,该不会是她也讨厌我身上的香味?”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邱凤水再也坐不住了,将自己关进花池,务必要制出一抹奇香,也只有这样的奇香才配他邱凤水!
247 解围
47解围
邱凤水要闭关研香,对于宫里主子们的传召采取一律不理的态度,全部都交给他的三个学生负责。
这三人性格互补,各有所长,哪个宫传召,由这三人一同前往,想来能够应付。三个徒弟站在花池外,一直等着邱凤水“出关”,邱凤水轻飘飘的一句,“不制出绝世奇香,为师绝不出关,未来凤水阁的事务就交给你们了,我的徒儿们~”
三人齐齐黑线,先前就觉得这位师父不靠谱了,不靠谱的原来还在后面。有哪个老师带了学生没几天,就撒手将所有事务都交给新出茅庐的弟子们?
若是那些主子们怪罪下来,该由谁担当?
“现在要怎么办?”杨锦摊手,今日瑞安宫的主子来传召,让师父去为瑾妃娘娘看诊。师父现在闭关不出,难道真的要他们三个前往?
若说让一人前去,谁都没有这个胆量的,倒不是顾忌着对方是主子这边怕出错,而是毕竟还没有出师,谁也不敢乱了分寸。若是那些主子质问起来,也不知要如何应对。
像这种情况,哪怕积极想有所表现的御医,都会悠着点儿,不会乱出头。
邱凤水是打死不肯走出花池了,凤水阁其他人对这种状况早已当家常便饭,一个个都忙活着自己的事,连个眼神都没有投到这边。
只有三个新入门的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不知如何做。
白念小手摸着下巴,少年老成的他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很想要踹门将某个不顾太医职责只顾臭美的师父给拖出来,但是他不敢。
他虽然有些老陈,但终究还是一个孩子,一个算得上乖巧的乖孩子。
三人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瑞安宫的近侍已经在外面催促了,面前那扇大门依然无动于衷。
“我们去。”杨锦忽然道。
白念没有吱声,路曼声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开口。
“怕什么?凭我们三个人,有什么毛病治不好?那瑾妃娘娘适时派人传召,肯定只是一些小毛病,很容易就应付了。而且我听说瑞安宫的那位主子性情温和,必不会为难我们。”
杨锦来到这大尧皇宫,可是做了不少的功课。每个宫里的主子性子、喜欢的东西、受宠不受宠、家世身份,她都牢牢记在心里。为了弄到这些东西,背地里可使了不少的银子。
上次跟着邱凤水为胡妃娘娘请脉,也就是拜这些情报所赐,才让胡妃娘娘欢喜,爱挑剔的她也被自己哄得开开心心的。
离开胡妃娘娘宫殿时,就连师父对她的表现都是赞不绝口,也让杨锦暗暗得意。至少她花去的那些银子,没有白花。有了这些东西,也可以让她在宫里少碰一点壁,少走一些弯路,不去得罪一些不能得罪的人。
这位瑾妃麽,在宫里算不得受宠,但家世摆在那儿,吏部尚书的千金,祖父还是当今皇上的恩师,哪怕宫里新人换旧人换得异常情况,她始终不会彻底被拍死在沙滩上。
在杨锦所做的那份笔记中,每一位主子后面都用鲜红的圆圈标注了他们的重要程度。最厉害的是五个圆,最弱的一个圆。至于那些连一个圆都没有的主子,是很少出现在她的笔记上的,杨锦也不打算花钱去买这些人的消息。毕竟,宫里无关紧要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而这些被杨锦轻视的所谓无关紧要的人,有一天,也可能会给她带来无法想像的大麻烦。
因为能够在这皇宫生存、立稳脚跟的,没有一个真的是简单的人物。
“话虽这么说,这些事现在还轮不到我们的头上,稳妥起见,还是回绝了瑞安宫的传召,说邱御医身体不适,让他们去请其他的御医为瑾妃娘娘诊治。”白念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样不妥,瑾妃娘娘指名要师父前去,师父若拒绝前往,恐瑾妃娘娘心生不悦。我们虽然是新晋御医,但也是杏林盛会中历经重重考验才选拔出来的,又拜入师父门下。此时由我们三个共同前往,阐明原因,好好表现,谅瑾妃娘娘也不会有何话说。”
虽然是个挑战,于他们未必不是一个好机会。若是表现出色,他们便能够早点出师,也容易在这宫里打响名头。
尚医局的御医那么多,竞争那么激烈,若不抓住每次得之不易的机会,是很难出头的。
白念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路曼声,“你怎么看?”
路曼声歪歪脑袋,看看房里,又看看志在必得的杨锦,终于点点头。
白念有些讶异,在他看来,路曼声是很怕麻烦的一个人,像这样的事,以她的个性是不会答应的。可今日,难道是因为杨锦?
杨锦也没想到路曼声会答应得这么爽快,转而一想便了然了。路曼声是个很有野心的女人,这样的机会,她怎么可能错过呢?
三个人决定好后,便各自回房准备,穿戴整齐,面容素淡,说话得体,然后背着药箱,在凤水阁外聚头。
白念小小的一个人,药箱却一点都不小。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家伙,背着那么大的一个药箱,让人远远地看了,便生出一抹喜感,以及想要揉捏他的冲动。
说白念不心动是假的,由于邱凤水的关照,他拜入他门下后可是一次都没有外诊过。他并不急着出师,却也想多学一点东西。
至于路曼声,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答应。只是忽然这么想了,想要更加积极的生活,去面对一些人和事。不管这事的背后会为她带来好处还是麻烦,至少她要先学会走出去。
或许这样,她终有一日,会找到自己所要走的路,也找到支持自己不断走下去的动力到底是什么。
站在瑞安宫前,杨锦顿住了身子,回头对二人道:“我先跟你们二人说好了,这次我们三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代表的都是凤水阁以及师父的颜面。我呢,对瑾妃娘娘的性子多少有些了解,所以进去后要以我的意思为主,知道吗?”
“……”
“不说话我就当你们俩答应了,可别做些让瑾妃娘娘生气的事情。”杨锦说完,一挎药箱,便进入了瑞安宫。
路曼声和白念两人都愣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若是杨锦真的有把握不让瑾妃娘娘生气,听她的意思便听她的意思,对于路曼声和白念二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关系。
“杨锦、白念、路曼声。”三人合,“参见瑾妃娘娘——”
瑾妃娘娘正意兴阑珊的斜卧在软塌上,盖着金丝锦被,听到近侍的禀报后,才懒洋洋地转了个身子。
“怎么今儿个是你们仨来啊,你们的师父呢?”邱凤水收了三个宝贝徒弟的事,宫里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一段时间,邱凤水也带着自己的徒弟到不少宫里亮了相,狠狠给徒弟们刷了一把存在感。
“回娘娘,师父……身体不适,需得卧床静养,又牵挂娘娘安康,特地派我们三人来看望娘娘。”杨锦小心翼翼地答道。
而白念和路曼声,则秉持着杨锦要求的,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身体不适?”瑾妃那嫣红的小嘴缓缓吐出这四个字,一双上挑的杏眸淡淡扫了杨锦一眼,“你们师父上次生病,应该还是去年的事了。难道是你们三个徒儿不省心,让师父受累了?”
杨锦一听瑾妃娘娘这么说,心知不妙,连忙笑着应道:“娘娘说的是,我等定然听话受教,不再让师父劳心劳神。”
“可我怎么听说,凤水受了打击,自打伯贤宫回来,便闭关闭不外出?”
杨锦愣了,这事她虽然也听说了一些,可事实如何她并不清楚。而且她也没有想到,宫里的娘娘对邱凤水的事如此好奇在意。不管是哪位娘娘,见着邱凤水,都会忍不住打趣几句的。
邱凤水的存在,其实很像是谢小迹。在大杨武林,无论是谁,听过谢小迹的名号,见到他时都会忍不住打趣他一番。而谢小迹身边的那些人,诸如温书和汪大小姐等,更是以打趣他人生一大乐趣,几日不取笑他,就浑身不对劲。连带着,连他的知交好友最够意思的生死兄弟,都喜欢在背后帮助打趣他的人补刀了。
这个世上,总是有这样的一些人。
他们是一个传奇,他们的出现,甚至是他们的名字,都伴随着无数的话题。
邱凤水无疑是这样的一个人,而杨锦显然没有料到这样的状况,故而她被问住了。
路曼声看了杨锦一眼,走上前道:“回禀娘娘,师父在伯贤宫,确实受到了一些打击。这两日将自己关在凤水阁闭不外出也是这缘故,为了不想让我们这些做徒弟的担心,才对我们说是身体不适,将凤水阁的事务暂时交与我们打理。”
瑾妃娘娘不由多看了路曼声一眼,心想着这个姑娘挺聪明。三言两语不但化解了杨锦说谎的尴尬,还满足了她的好奇心,迎合了她的某些小趣味。
“哦,是什么样的打击?”
路曼声故意等了两秒钟,才开口道:“师父身上的香气被佑王爷‘嫌弃’了。”
室内安静了会儿,杨锦不停地朝路曼声递眼色,这话是一个做徒儿的该说的?她还真是不怕死,当着瑾妃娘娘的面说师父的糗事。
而白念,却是悄悄弯了嘴角。那个骄傲的花孔雀,也有这样一天啊,老实说,他嫌弃他身上的香味很久了。那位佑王爷可真是明智,一句话就能将邱凤水打击得闭关,连白念都有些佩服他了,也谢谢他做了一桩好事。
不过这女人在外面这样说,真的没问题?
瑞安宫里静默了半晌,忽然传来瑾妃娘娘捂着绣帕的呵呵娇笑声。这笑声持续了许久,甚至让杨锦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才缓缓停了下来。
“没想到,凤水也有被人嫌弃的时候。”瑾妃娘娘笑着道,原先略带压力的眼神也盈满了笑意,变得亮亮的,充满了神采。
“那佑王爷,是如何说的?”瑾妃娘娘又问。
纵然好奇,这么关心,也让人觉着意外了。
“佑王爷说,师父该换一种香了。”佑王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路曼声正巧不在边上,但邱凤水回去的时候那一番举动,傻子也知道佑王爷到底和邱凤水说了些什么了。
又是一阵沉默,瑾妃娘娘笑得更厉害了。
“呵呵……凤水那个人,我是了解的,嫌弃他身上的香,比嫌弃他这个人还要难受。这会儿,他估摸着在研制一种奇香,这香研制不出来,他是绝不肯走出凤水阁的。”瑾妃娘娘释怀,朝路曼声招了招手。
“你过来。”
路曼声不明所以,还是走了前去。
“本宫身子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这些日子心神不宁,不易入睡,唉!”
路曼声伸出手,轻轻为瑾妃娘娘把脉。从脉象来看,瑾妃娘娘身体大好,啥毛病没有。不过,瑾妃娘娘既然提及心神不宁,那且为她准备一碗安神汤,饮下便可。
从路曼声站出来那一刻起,杨锦便一直不悦。这种情绪,在瑾妃娘娘朝路曼声招手时,更是达到了顶点。但在瑞安宫,她不可能有任何表现,故而按捺着。
一出了瑞安宫,脱离宫人的视线,杨锦一把拽过路曼声,“路曼声,你刚才到底什么意思?”
这个女人,也太会抢风头了吧?短短一瞬间的工夫,娘娘便冷落她,直和路曼声一人说话去了。
路曼声淡淡看了杨锦一眼,拂掉她紧抓着她胳膊的手,转身离去。
“路曼声!”杨锦跺脚,总有一日,她要将路曼声这张装腔作势的面具给撕掉,明明野心极重,还在那里装什么!
“她在替你解围,难道你看不出来吗?”白念从杨锦身边走过,留下一句话。
这世上总是有许多不识好人心的家伙,刚才那个情景,要是交给杨锦,还不知会怎么样。路曼声在这个时候出头,无疑是个明智体贴之举。到了她这里,便是阻了她的路了。
248 萌生
48萌生
第一次便以不和收场,接下来凤水阁每次遇到传召,都被凤水阁给推辞了。
杨锦纵然有心,也不敢一个人前去应召,而且上次的事她气还没有消,要她和路曼声一同前往,她也无法心平气和的做到。
对于其他人,杨锦可以压下自己的火气,哪怕不喜欢,也可以做出各种各样的假象来维持表面的平和。可路曼声例外,这个女人让她真的很厌恶,几乎到了一看到她那张脸就让她火大的地步。
只能说,她们两人的磁场太不合了。
路曼声心里也是清楚这一点的,但杨锦喜不喜欢她,不在她的考虑之列。路曼声便是那种全天下人都不喜欢她,她还能在某个角落静静活出自己人生的人。
哪怕在这个皇宫中也是一样。
邱凤水闭关,凤水阁又不接受任何传召,路曼声便在藏书阁里找了几卷书,泡壶热茶,一边在房中看书一边品茶,也颇为自在。
偶尔得了空闲,她还会前往洗云殿看望温书。身为大尧御医,本来不该频频往洗云殿跑,但路曼声并不是医术交流会的主要经手人,也不是其中的关键人物,在这方面就没有这般多的忌讳了。
只是最近,大杨那边似乎也在忙,着手准备几日后的医术交流会。温书的身体已经渐渐恢复了,就按照原先说的,几日后继续第二回合的比试。
每日翻阅医书典籍,路曼声也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
在《侯氏医经》中,就提到一种很有趣的疗法。
相传在一个名为羊村的小村子里,爆发了一种疾病,得病之人举止怪异,在夜晚会发出像山羊一个凄厉的叫声。得病之人,还会互相撕咬,形态恐怖。
这地方很快就被当地州府知道了,州府请了许多名医,也依然不知道这些人犯了什么毛病。
就在众人无计可施之际,一个老郎中途径这里。因为腹中饥饿,吃了一老农的地瓜,作为回报,他便为这人扎了几针。说也奇怪,这老农自被老郎中扎了几针之后,晚上别人病发嚎叫之时他按捺住了。
这一夜安稳而过。
老农原本还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当时那老郎中吃了他一个地瓜,他也没觉得什么,谁还没有一个难处。那老郎中却说他面色蜡黄,眼角发黑,身体已近枯槁颓败之象。他学过一些医术,若让他扎上几针,情况当有好转。
老农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却没成想,那老郎中真的神了,不过扎了几针,他就跟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连往日最难以忍受的黑夜,也离他远去。
翌日醒来,老农惊喜地跑到老郎中面前,老郎中慢条斯理地洗了把脸,又喝了口水,才笑着告诉了他原因。
那老郎中说得虽然浅显易懂,但老农还是听不明白医术上的事情。好像是说他心腧穴还是什么位置,邪风入体,只要针对此部位施针,便能无碍。至于什么羊叫声,那不过是这种病发作的一个特征,类似罢了,和村里的牛羊并没有什么关系。
在他们的病情发作后,村里许多人家忍痛杀了家里的羊,即便将羊杀尽,他们的病也没有半点起色。随着时日的增长,病发的时间越来越长。而这在其他人看来,是因为他们杀了羊,得罪了羊神的缘故,也就更加惶恐不安了。
老农将这件事告诉给了村民,村民提着鸡蛋、抱着母鸡来请这位老郎中为他们驱逐痛苦。老郎中替村里人治好了病,那些日子,人们只看到他一排银针在日光下闪着银光,划着比流星还要灿烂的弧度,待收回时已将病魔收去。
老郎中治好了羊村的人,让这个村子重新恢复了祥和,临走的时候,只带走了一根烤熟的地瓜。
在老郎中离开后,村里人凑钱,为老郎中做了一个人像,放在当地的寺庙之中。每次百姓们去拜佛,也一定会感谢这位老郎中。
这个故事到这里并未结束,据说在其他的地方,也曾有这种出神入化的针法出现。后来有人终于打听到了,这种针法便是梅花神针。
梅花神针!
这四个字,在医术交流会一役后,已经传遍了整个尚衣局,也传遍了每一个习医之人的耳中。
有很多的大夫,都擅长针灸,也曾以金针刺穴诊断过许多的疾病,但梅花神针不同。梅花神针是一门医术绝技,能治许多的疑难杂症,尤其对头部的医术疾病,功效更是非常显著。也有一些疾病,这世上唯有梅花神针能够医治,其他的纵然能够效仿,潜心研究,也无法抓住梅花神针的神髓。
除此之外,梅花神针还能够医治某些肿瘤疾病,在医术条件受限的古代,学会了梅花神针,那便意味着路曼声很大程度上可以重操旧业了。
但她也知道,梅花神针是绝不传外人的。即便是温书,也是因为与周家的关系匪浅,又有渊源,故而才被周太医收为关门弟子。
路曼声承认,自己对梅花神针十分的好奇,有许多的疑难直到现在她也无法堪破。不过,若论针法,她倒是想在这一条路上潜心钻研、继续学习。
路曼声又找了一些其他的针法医籍,这些针法虽然精彩,却始终没有梅花神针那般闪闪发亮,令人激动难当。但在看过这么多的医籍之后,路曼声也心生了要研制出一套独属于自己风格的针法念头。这种念头虽然尚未那般深刻,却清晰地存在于路曼声的脑海之中。
洗云殿。
温书刚拿起毛笔,便被金钟楼笑着拿去了。
温书身体未好之前,这些劳神的事情,金钟楼是碰也不让她碰的。
“眼看着医术交流会就要重新召开了,我再不进入状况,就会误事了。”
“世叔他们已经在想办法了,结果出来后,再来让你过目。这些日子,你只要专心养好身子,其他事情,有我们在。”
“金六哥,我身体已经好多了。”嫁给金钟楼后,温书最怕的便是生病。因为那段时间,她总是会失去自由,除了吃和睡,啥事都做不了。
“世叔却说书儿你尚未恢复,仍需要静养。”
“……”
金钟楼眼看着自己的妻子有些郁闷,心下不忍,决定聊些她关心的话题。“第二回合,对方会打出什么样的牌,书儿心里已有计较否?”
这个问题,温书果然来了精神。
“依我看,对方应该会考验百老方。大尧的百老方,集结众家经验,已经非常成熟,比大杨也要先进得多。在已经败了第一回合的情况下,通常会从自己最擅长的领域下手,来稳定局势。”
“大尧的百老方,名扬众国,独辟精微,少有能及。若对方有意用百老方决胜负,对大杨这边着实不利。”
“还有一种情况,对方猜到我们已经知晓他们会以百老方决胜负,故而雪藏百老方,出奇制胜。”温书想了想,接道:“但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因为尚衣局的那些御医们,对百老方深怀信心,料想我们淌不过这个雷区。”
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然而大尧医术天下第一,长此以往受这个观念影响,就势必会低估其他国家的医术。在他们看来,以他们自豪的百老方决胜负,是对手的荣幸。
温书很理解这种想法,习医者大多秉持着自己的骄傲,“医术的故乡”,也让大尧的大夫们倍感自豪。顶着这样的压力,是不会轻易摒弃他们医术宝库中这颗璀璨的明珠的。
“太医院的赵太医,研究百老方已有十二年之久,书儿看他是否能与尚衣局一战?”
“八二。”
八二的意思便是赢面大尧占八,大杨只占二。这个胜面,还是比较乐观的估计,因为赵太医的医术至今都是一个谜团。赵太医在太医院是个安静的存在,他大多的时间都在做学问,在太医院中也多是讲师的存在。所以他的真正实力,仍然掩藏在面纱之下。这一路,温书也曾向他讨教过不少学问,也只是窥到了冰山一角。
但无论赵太医研究百老方有多么的深入,终究会逊大尧一筹。因为最先进的百老方,便是从大尧本土,逐渐传到周边各国。
“书儿对百老方可有心得?”
“有所接触,但在名家面前,没有胜利的可能。”百老方对于温书一个现代人来说还是非常难啃的,那是因为百老方所研究的内容大多晦涩高深,出现了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字形以及释义。百老方有关的名篇,说话方式和用词习惯还保留着百年前星云大陆的惯有习惯,哪怕温书来到这里有些年头了,一时间也不可能有突出的成就。
这一点,路曼声的境况与温书相同。她们俩都是那种一见到百老方这种晦涩的医术难题,便会觉得头疼。
八二,这余下的,只有用智慧补足了。
论及智慧,这边是不惧于任何人的。哪怕大尧三百精英,也未必敌得过几株武林奇葩绝妙巧思。问题是,面对百老方这种灵活度欠缺的医术难题,智慧真的能发挥作用吗?就算能发挥,又是否能扭转乾坤?
“百老方,齐集百家珍稀药方,其中以邢家药方最为博大精深。邢家药方,在《邢家精论》中所著四百三十六方,以飞禽走兽为主的禽验方,最富盛名,也最为精深。据闻许多大夫钻研几十年,也只是初窥门径。”
“金六哥,你知道得很清楚哦,你什么时候对这种古板医书感兴趣了?”温书虽然这么问,却也知道金钟楼学富五车,无论是天文地理,星象占卜还是五行八卦,只要你想得到的,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他什么书都会看,什么学问都喜欢探究,而且只要一钻研就能成为这行翘楚,他的聪明和吸收能力,不是常人轻易可以比拟的。
金六公子,素有大才,这话诚不欺也。
“得知书儿将有大尧之行,闲暇之余,便翻了几本大尧颇负盛名的百老方。”
“金六哥——”温书注视着金钟楼,这个人,永远都是那般的细心,默默地为她做着所有的一切。有时候,心细得让人想哭。
金钟楼却是笑了,伸出手,揉了揉温书有些冰凉的小脸。“我所知道的仅是皮毛,真正还是要看你们。”
这个没有关系,有关系的是金钟楼明明知道他在短时间内不可能有所收获,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花心思了。
能做到这一点的,又有几个人?大多人都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和好处,在明知不可为之下,又怎会将心思花在没有助力的地方?
而另一厢,大尧的公孙承御手指轻敲桌面,最后终于停了下来,敲定了第二回合的考题。
在这种情况下,若不敢以百老方决胜负,那就不是大尧了!
不是没有想到,他们的想法已经为对方所知晓,出奇制胜或许有令人惊喜的效果。但大尧尚衣局集医术之大乘,名士辈出,在这种关头又怎么可能放弃正面对决,而选择从侧面进攻?
决定了,第二回合就以百老方决胜负。大杨对百老方研究并不深入,尤其是禽验方这一块,五年前才传到大尧,哪怕将吃饭的时间都用上,他们中也没有人能与尚衣局的老御医们相抗衡!
被轻轻拿掉的瓦片重新盖上,一个黑影飞向夜空,其方向正是洗云殿。
自那日后,大杨三十名御医,包括温书金钟楼等人在内,每个人都被分派了任务。禽验方一共七十六方,每个人研究两三个,务必在最后的几日里抓住其中的关键。
这虽然是个笨办法,却也是一个最踏实的办法。向来不喜欢按常理出牌的温书,也得到了金钟楼的许可,慢慢翻看着手中的医书。
见此情景,公孙承御笑着合上了卷案。
洗云殿中的温书,眼睛虽然盯在医书上,心神却不知飘到何方。最为认真的金六公子,也久久未翻动一页。
游戏现在才开始,孰胜孰负,还很难说。
249 公主
49公主
冬夜。
风呼啸着吹过流云殿的窗户,传来阵阵怒号。
流云殿靠里的一个房间内,仍然亮着微弱的灯光。风来得太猛,拍打着纸窗,沙沙的响声回荡在这冬日的寒夜,有种别样的寥落。
路曼声起身,小心将窗户关上,吹了灯,躺到床上。
进宫已经月余,发生了不少的事,但总体还是挺有意思的。她虽然喜欢清静,却也不否认,与那么多的大夫一同奋斗、一起努力朝同一个目标前进,是一件让人异常满足的事。
即便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旁人也从不理解,却是路曼声心里最为真实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在这段时间里,她见识了众多医术好手,也知道她最引以为傲的医术,并不是最了不起的。在这个世上,还有许多的高山,等着她去穿越。也有许多的目标,等着她去抵达。
她要充分利用每一天,用来研究医术,医术是无穷极的,只要稍微懈怠一点,很快就会落后。
这么想着,在呼呼寒风中,路曼声裹紧了身上的棉被,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翌日清晨,路曼声起了一个大早。
一打开房门,便看到住在隔壁房屋的向左也起来了。
向左看到她,笑着走过来。
“路姐姐,真真早啊。”
“你也是。”
呼~这天真冷,像这么冷的天,在大尧还要持续许久。大尧的冬日异常漫长,相对而言,春天则十分短暂,气候独特,也是大尧一大特征。
两人见时候还早,便决定到周围走走。
也没走多远,就在洗云殿周围几个殿宇活动。回想一下,他们来到宫里这么久,除了集体活动,很少在这宫里走动。
出了洗云殿,周围是流云殿,凤羽殿,以及望香殿。洗云殿是尚医局御医们的居所,流云殿负责招待外来使者,如今正住着大杨来使。凤羽殿里则住着几位公主,这些公主都有独立的院落,凤羽殿规格不小,每一栋院落都有高墙阻隔,倒也不互相干扰。
而望香殿,则是顶级御医的居所。如同邱凤水的凤水阁一般,望香殿内居住着尚医局排名前十的大御医。排名前十的,并不是都居住在这个地方,只有性情怪癖不喜群居的前十御医,居住在这里。
譬如这其中,以孤僻倨傲出了名的白神风白御医,鬼手祖百岁。
这些人,虽然是位大夫,却比宫里的主子还要严厉。伺候的宫人,在服侍他们的时候,都非常小心,唯恐出什么纰漏,惹他们生气。
其他的御医同僚,稍微有点眼力劲的,无事也不会去打扰他们。
路曼声虽然不关注这些事,向左却是知道的。向右大哥非常宝贝他这个弟弟,在向左进宫之初,该打点的都打点了,该招呼的也都招呼了。这皇宫里的人物关系,利害冲突,凡可能危及到这小子的,更是当作重点,让向左牢记于心。
“路姐姐,这这边走。”望香殿,他们还是离远些好。
在上次的晚宴上,白神风那凌厉作风他们可都是见过的,没事还是不要撞到他们眼皮子底下。
谁叫他们是个新晋菜鸟呢,做事小心点儿,准没错。
望香殿去不得,便走凤羽殿和流云殿外。只要不去打扰,单是经过是没有问题的。
事有凑巧,两人在经过凤羽殿之时,一团粉嫩忽然从里面冲出来,正好撞在了向左的身上。两人哎哟着,一同往地上倒去。
这一幕实在来得太快,待路曼声反应过来要扶两人起来的时候,那个粉嫩小姑娘已经推开了习惯性护住她的向左,瞪着水灵灵的机灵大眼睛,给了向左一拳头。
“走路不看路,没看着撞到本公主?”
这位小公主,还真是贼喊捉贼。分明是她一股脑的撞上来,得,这会儿全部怪罪到向左的头上了。
“对……对对对对……”
向左一紧张,结巴就越厉害,对了半天,也没说出后面俩字。
“对什么?你撞着本公主了,还敢说自己很对是吧?”小公主一边戳着向左,一边迫使道。
向左急得更厉害,“对对对对……不不……”
“对不什么啊对不?你现在在问我啊,你知道我是谁麽,在我面前还敢说自己是对的?你哪里来的傻小子,我怎么没在宫里见过你?”
这还让人活吗?向左真的快哭了,从来不知道结巴还能结到这种程度,他这下可真是冤死了。
“你误会了,他在和你说对不起。”路曼声忽然开口,拉过向左,终于让他脱离了那刁蛮小公主的压力之下,自己站在了她的面前。
“你又是谁?”
“回公主,我是路曼声,他是向左,我们是这一届新入宫的御医。”路曼声微微低头,看着那位灵气逼人长相可爱的小公主道。
“新晋御医?这么一说,你我倒是有些眼熟。”小公主指着路曼声,忽然伸手,目标正是路曼声脸上的面纱。
路曼声反应很快,闪到了一旁,“公主这是干什么?”
“你都说我是公主了,公主要看看你长什么样子,没意见吧?”这小公主打小好奇心特别旺盛,在这皇宫中,除了白神风白御医带着块面具,还没有人带着个面纱乱晃。白神风是例外,她虽然是公主,也不敢去招惹。再说她也不想去招惹,那个白御医严厉可怕,她巴不得躲着她远远的,连见了她都是绕道走,哪里会去探索她的脸长得怎么样?
可路曼声就不一样了,一个新晋御医,应该不敢得罪她,她也没有什么顾虑。心念一动,手上就直接行动了。
“公主,不可。”
“你对我说不可?本公主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哪这么多废话?”那小公主说着,又要上来强行摘去路曼声的面纱。看她出拳虎虎生风,脚下方位挪移,隐隐还学过一些功夫,路曼声哪里是她的对手。
可她也不愿就这样将自己的面容展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尤其是在被迫的情况下,路曼声就更不愿意了。
“公主快住手——”路曼声连连退避,显得十分狼狈。那小公主见状,反而更加得意,出手也更快。
“公公……公公主……啪!”向左想上前帮忙,可话还没说完,就挨了小公主一巴掌。
“敢叫本公主是公公,竟然拿本公主这金枝玉叶和一个太监比,找打!”
向左真的想哭了,他不是这个意思,这个公主性子太急了,他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一顿打。
“公公……”
“还敢叫!”小公主左右一甩,向左又吃了两巴掌。
“公主,你误会了,向左他不是这个意思,他……”
“他怎么样自己长嘴不会说,还要你帮忙?”这个路曼声,看一下她长什么样怎么了,居然这么违背她的意思。“你自己的事还没有完呢,还有心思帮他?哎呀你让开!”小公主一下子便将挡在她前面碍事的向左给扇旁边去了,这样一来,路曼声离她只有一两步的距离,只要一伸手,她就能得手。
就在小公主兴奋自己即将得手的时候,一只手横空伸来,抓住了她作乱的那只手。
“皇妹这是做什么,欺负尚医局的御医,要是父皇知道了,可是会关禁闭哟!”
宫旬熟悉的嗓音传来,这个声音在场人都不陌生,一时间众人都愣住了。
“太子老兄!”一看到是自己的皇兄,前一刻还气焰嚣张的小公主顿时就蔫了,使劲将自己的小手从宫旬的手里挣了出来。
“太子老兄,你看错了,不是我欺负他们,是他们对本公主不敬。”
“哦?”
“就这位,他敢叫本公主公公!把本公主尊贵之躯当成一个被阉的奴才,是不是该打?”
向左连连摇手,本来秀气红润的脸,上面留着俩枫叶,看起来有些惊心,却也有些莫名的喜感。
“若皇妹说的是这个,那皇兄可以告诉你,你误会了向御医了。他患有口疾,说话常比旁人慢,若皇妹多点耐心,等着他把话说完,就不会造成这样不开心的误会了。”说是这样说,宫旬也知道,要这说风就是雨的小丫头有耐心,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小公主也知道自己可能真的错怪向左了,但要她道歉,也拉不下脸来。何况,都是这个人自己要冲上来的,怪不得她。
“谁叫他没长眼,硬是凑上来,这不找打麽~”
宫旬笑了,“既然知道错了,还不快跟向御医道歉?”
“我哪有,我没错,是他们不对,本公主不就是要看一下她长什么样麽,用得着这么抗拒麽。皇兄,你来评评理,我是公主,他们是下人,本公主叫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得做什么!”
原先还挂有笑容的宫旬,听到这番话,脸忽然冷了下来。
“皇妹你方才说什么?”
“我是说我……”那小公主正待再说,却发现自己太子老兄面色难看得紧,不由有些心虚。
“尚医局的御医,不是你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人,这一点父皇申明在先,你该不会忘记父皇说什么了?”
“……”
“还有,人家路御医要不要带面纱,那是她自己的事。你如此刁蛮任性,不顾宫规,待我表明父皇,严加惩治于你!”
一顿恫吓,那小公主已经吓得面色发白。可看了看对面两人,还有走出宫殿望着这边的围观之人,心觉丢了面子,有些委屈,怒道:“我说错了吗?皇兄你怎么了,我是你的皇妹,你不帮我,还帮着外人凶我!”
“我不是帮着外人,而是为了一个理字。下次再这么任性,我就禀告父皇和母后。”
“皇兄你欺负人,我不喜欢你了——”小公主一跺脚,跑了出去。看方向,应该是皇后的寝宫。
这小公主倒是聪明,在宫旬将这事告诉给父皇母后之前,她先要去告太子老兄一状。
宫旬还不了解她,也知道她一定将今日的事添油加醋,百倍控诉他这位兄长的不是。母后自小钟爱皇妹,对她很是纵容,与对他的宠爱是不同的。因为他一方面是母后的儿子,另一方面还是大尧皇朝未来的储君。
“抱歉了,皇妹年纪小不懂事,若是冒犯了两位,还请两位见谅。”
“太太子殿下言言重了,我也有错……”向左忙回道,路曼声却是没有开口。
宫旬看着她,她则撇过头。
“我皇妹可是很记仇的,下次遇到她的时候,还是小心些。”宫旬叹道,“不过我会说说她的,让她不再为难你们。”
“谢谢太太子殿下。”向左道谢,路曼声还是没有吭声。
向左看着路曼声,有些为她担心。太子殿下在前,路姐姐这样,没关系吗?不过,路姐姐本就是这样的人,她要不想说话,谁在她的面前都没有用。
向左虽然有些呆,心思却很纤细,他直觉到,路姐姐这会儿很不高兴。应该是公主方才强行要摘下路姐姐的面纱,对自己不愿意做的事,路姐姐特别排斥,也不怪乎会生气了。
向左没有想错,却想漏了。路曼声不只是因为自己,才这么生气。更多的是因为向左,向左没有做错任何事,却平白无故的挨了几巴掌,这口气他忍得下,她可受不了。
她虽然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却没必要在对方一句道歉之后,就心满意足的接受。
“太子若无事,我们告退了。”路曼声清冷的声音比冬日的早晨还要冷,说完就转身离去。
“太子殿殿下,我等先退退下了。”
向左对宫旬行了个礼,连忙追了上去。
宫旬望着路曼声头也不回地冰冷背影,只觉得这个今晨,比平日还要冷。
凤羽殿的尽头,那个女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
宫旬转身,朝来路走去。母后那边,他还是得走一趟,要是由着那小丫头乱说,母后可能真以为他偏袒路曼声,难免又起疑心。
他太了解母后了,这样的事还是能免则免,要再来一次,以那个女人无情的性子,下次见面可能连看他一眼都省了。
250 手腕
50手腕
凤水阁又有传召,而且是不能推辞的传召。
邱凤水不在,皇后娘娘指名让路曼声前往。用兰姑的话说,皇后娘娘这都是老毛病了,路御医既然上次跟着邱御医去过了,那对皇后娘娘的情况自是清楚的。
老师有事弟子服其劳,也是理所应当。
可路曼声却知道这事不简单,回去后,向左才想起来这位小公主是谁。
她应该是羽灵公主,虽非皇后所出,皇后却异常宠爱她。羽灵公主的母妃是皇后娘娘的好姐妹,在她出生时便难产死去了,她从一出生,就算在皇后娘娘名下,这么多年来,皇后娘娘也将羽灵公主视如己出,母女俩感情很亲昵。
皇后娘娘忽然召见,应该与羽灵公主有关。
不管原因为何,既然召见了,路曼声就得去。回到房间,拿了自己的药箱,便跟着兰姑一起往朝华宫而去。
一路上,兰姑在前,路曼声在后,始终隔着五步的距离,显得十分的疏远。那兰姑自从和路曼声走出凤水阁后,不但没说过一句话,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偶尔一眼扫过来,眼里的严厉让人心慑。
路曼声也是冷惯了的,也并不觉得这种沉默有什么。她领命而去,只要依言为皇后娘娘请脉,其他诸如讨她心腹欢心这种事,从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兰姑显然也是注意到的,冷冷勾了一下嘴角。
这个女大夫,果然不将许多人放在眼里。一个新晋皇宫的小御医,也敢与羽灵公主叫板,看她那清高的样子,想来羽灵公主昨日说的事是真的了。
她跟在娘娘身边这么多年,羽灵公主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对于这位公主她也是异常的维护。
“这皇宫里,有皇上,有皇后,也有各宫的主子。呆在这皇宫,就得讲宫里的规矩。知规矩、懂分寸。主子便是主子,在谁的面前,依然是主子。”
“这一点路曼声清楚得很,多谢姑姑提醒。”路曼声说得不卑不亢,她也说了,主子便是主子,下人便是下人,只是,她算是哪门的主子,在她怒气未消的情况下,她可不会卖她面子,听着她在这说教。
路曼声可不是一个没脾气的人,更不喜欢听那些主子下人的一套。在这宫中,她自认是守分寸的,旁人不来招惹她,她自不会去妨碍任何人。
兰姑知道这女大夫出言不逊,却从字面上挑不出什么毛病,甩袖冷哼,“在朝华宫,再这么没分寸,看皇后娘娘能饶了你!”
“这一点,路某自有分寸,不劳兰姑担心。”路曼声毫不客气地又顶了一次嘴,既然已经得罪了面前这位,也没有再顾忌她的道理。
兰姑回头,狠狠盯着路曼声,无论是谁,乍然面对这样的眼神,都会吓得一颤。路曼声却像是事先就准备好了一般,冷静地迎上了她的视线,毫无畏惧。
兰姑在心里冷哼,原先还以为这女大夫是个沉得住气,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只会逞匹夫之勇的愚笨之人。这样的性子,在皇宫如何生存得下去?
路曼声知道兰姑心里在想什么,若让她畏畏缩缩、卑躬屈膝而活,她又何必来这皇宫,受这窝囊气?哪怕是在波涛诡谲的皇宫之中,她也但求行事磊落,坦荡无愧。
“娘娘,路御医来了。”兰姑进了朝华宫,躬身禀报道。
“让她进来。”
“进来罢。”兰姑朝殿外喊道,在路曼声经过她身边时,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音量,在路曼声耳边道:“娘娘在此,小心回话。”
路曼声淡淡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往皇后娘娘的方向走了过去。
“路曼声参见皇后娘娘。”
“路御医,这次请脉,便有劳你了。”
“哪里,能为娘娘请脉,是曼声的荣幸。”
兰姑紧紧盯着路曼声,以防她做出唐突皇后娘娘的举止,可看了半天,这路曼声并未出言不逊,与在她面前,是完全不同的两张面孔。
这反倒让她,看不明白了。
路曼声打开药箱,轻轻取出脉诊,皇后娘娘将手抬起,放在脉诊之上。
帮人把脉这种事,路曼声已做过不下数百次。并没因对方是皇后娘娘,便觉得紧张,或是激动难安。
路曼声本来就是个情淡和身份观念极薄的人,她行礼讲规矩,大多时候都是为了少些麻烦。而不是惧于他们的权势,对于一个将生死都看得很淡的人来说,再大的权力,对她又算得了什么?
“皇后娘娘脉象平稳,身体康健,比上次之时,是大好了。”
“是吗?本宫也觉得,这些日子身子好多了。”
“恭喜娘娘。”
“路御医,本宫闲来无事,你陪我坐坐,与本宫聊聊宫外的事可好?”
路曼声微微诧异,皇后娘娘宣她来,不是为了昨日羽灵公主一事,而是让她说宫外的事,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皇后娘娘想知道的并不是她和羽灵公主昨日事的经过,而是她和宫旬认识的经过?
路曼声很快便想到,昨日之事,羽灵公主一定将宫旬替他们解围的事说了,皇后娘娘肯定会诧异她与宫旬的关系。有此一问,也是为了探听虚实。
其实,皇后娘娘真的多虑了,她和宫旬之间,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对于路曼声而言,宫旬不过是一个曾经对她相助过的,不能再如陌生人般无视的一个故人。
但皇后娘娘既然谈及,她也只有耐着心思,听听看她要说什么了。
“是。”
“听闻路御医来到璐华城不过两年多的时间,路御医家住哪里,还有些什么人?”
“回娘娘,曼声先前住哪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曼声自己也不记得了。”路曼声诚实回答。
“不记得了?”
“曼声醒来时,便倒在璐华城的街头。身边全是陌生人,一个不识,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曼声想,应该是面容丑陋,惨遭家人遗弃,便在璐华城落地生根,也不找寻回家的路了。”
“真是个苦命的孩子。”皇后娘娘感慨道,“你忘记了所有的事,却留有一身医术,让你有生存立命的本事,也算是万幸了。”
“是。”
“但一个姑娘家,要在城中生存,其中艰难,也只有自己知晓了。”
“一开始确实很辛苦,但每日采草药,帮人看病,谋生已足够了。”
“采药,上山采药?”皇后娘娘有些吃惊,一个姑娘,靠采草药度日,就不怕在深山老林里遇到危险?
她并不是一个不知愁苦的一国皇后,但在朝华宫呆久了,见的都是一群娇气惯养如菟丝花攀附着男人而生的女人,上山采药这种事,她向来以为是男人做的。这路曼声看起来只是一柔弱女子,难道也是在山上历练过的?
“是的,皇后娘娘。”
“你一个女孩子上山,莫非不怕危险?”
“危险自是有的,但只要做好防护措施,也并非想象中那么可怕。”
“这就是了,杏林盛会考核极其严格,在会试中,还有一轮就以上山救人为题。你若没有这样的本事,也无法成功进入殿试,最后入驻尚医局了。”
“娘娘过奖了。”
“这样的状况,持续到什么时候?本宫的意思是说,你从何时开始,才不用上山采药这般辛苦?”
若前面几句话尚且听不出来,这一句话就颇为耐人寻味了。看来皇后认为,改变路曼声辛苦命运的不是别人,正是宫旬了。
“这段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山上生活虽然清苦,却也安然其乐,后来我搬到了城中,与芦笙药铺的老板结识,他让我帮病人看病,一个病人一百两,由我心意选择出不出诊。就是这般,我住进了客栈,生活也开始平稳。”
“原来如此,那你认识旬儿这孩子,是什么时候的事?”
“在宫外之时,与太子殿下也只有简单的几面之缘。”
“旬儿那孩子,说你曾经救过他,可有此事?”
“确有其事,太子殿下因为这件事也多番照顾于我,但我当日已收了诊金,殿下实在不必再对我多番关照。”
“旬儿那孩子是个恩怨分明之人,路御医对他有恩,他帮助姑娘一些小忙,也是应该的。”
“曼声惶恐。”
“得知你进入尚医局,旬儿可是很欢喜,还托我亲自关照于你。这样的事,以前从未发生过。”皇后娘娘注视着路曼声,脸上的笑容很亲切,可路曼声却觉得有些危险。
“太子殿下有情有义,换成任何一个人,同样会如此。”
“旬儿托我照顾于你,本宫也答应下来了。以后你有什么棘手的事,大可来找本宫,也算是回报你对旬儿的救命之恩。”
来找她,也就是让她不要再随意接近宫旬了。这一点,路曼声倒是求之不得,她并不希望与这些人有过多牵扯。
“多谢娘娘。”
“退下吧,本宫乏了。”
“是。”路曼声起身,拿起药箱,躬身退了下去。
“娘娘,这位女大夫,您需警惕。”兰姑遂将路曼声在她和皇后娘娘面前两副面孔的事和皇后娘娘说了,不尊重她,就是不尊重娘娘。敢和她顶嘴,就说明她也不将娘娘放在眼里。对于这样的女人,难道不需要警惕吗?
“兰姑你错了。”皇后娘娘脸上已有笑容,“这位姑娘,并无歹意,只是清高任性了些。”
今日一番试探,倒是让皇后娘娘稍稍放心。不管旬儿那孩子是什么心思,这位路御医,对旬儿没有异样的心思,也没有挟恩求报,甚至在她看来,这位姑娘还急于想要摆脱旬儿,并不希望他出手相助。看来这姑娘是意外的心思简单之人,只是她的旬儿被人这样“嫌弃”,倒是让她这个做娘的不悦。
至于羽灵那孩子的事儿,被她皇兄说几句,也能让那丫头找些记性。她在皇宫里也惹了不少事了,也是时候让她懂些规矩。
凤羽殿里的羽灵公主,得知皇后娘娘一早便将路曼声传召过去了,以为母后是要为她教训那女大夫,十分的高兴。
谁知道,没多大工夫,那女大夫便提着药箱回来了,看她的样子,哪里有被教训过的痕迹?
而紧接着,母后身边的近侍兰姑便过来了,并带来了几本《女诫》《女儿经》等,说是皇后娘娘的吩咐,让她半个月不得出凤羽殿,专心将这些书,抄一百遍。
听到这话,羽灵公主差点晕过去。
母后不是要替她教训那不知尊卑的女大夫麽,到最后,怎么受罚的成了她了?
她要去找母后,问母后个明白。可有兰姑在场,她哪里有违背皇后娘娘意思的余地。
兰姑可是接了皇后娘娘严令的,也不敢放纵羽灵公主。羽灵公主对兰姑和皇后娘娘的话,都不敢违背,最后只得委屈答应。
这一次,算她倒霉,但等她解除了禁足,一定去找那个女人算账。她之所以被罚,都是路曼声那个女人害的,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对母后说了什么,居然让母后站在她那边。
路曼声也知道了这件事,但并没有说什么。向左却是将皇后娘娘赞叹了一番,皇后娘娘此举,不失一国之母的风范,令人信服。
信服吗?或许,但路曼声却觉得,皇后娘娘此举另有深意,大有杀鸡儆猴之意。即便不是杀鸡儆猴,也只是兑现她前面说的那句话。
且不管皇后娘娘这么做到底出于何意,传给路曼声的都只有一条讯息:那便是离宫旬远一点,他不是她可以轻易接近的人。
路曼声笑笑,转身回到了凤水阁。
只要宫旬不来找她,她自然不会去见他。她与他,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她救他一命,他为她做了这么多事,早就足够了。
路曼声已经做好了长久不见宫旬的准备,却没想到,宫旬当日便来找她了。
彼时路曼声正站在凤水阁外,宫旬站在凤羽殿殿前,看到她走出,一步步像她走来。
他一边走一边微笑,恍如寒冬里暖人的光辉。在他即将走到她身边的时候,路曼声却背过了身——
251 王者!
51王者!
他一边走一边微笑,恍如寒冬里暖人的光辉。在他即将走到她身边的时候,路曼声却背过了身——
宫旬愣在原地,望着路曼声的背影满是不解。
这个女人虽然从以前开始就很喜欢无视他,可像这种见到他便把小背影对着他的,还是第一次。
莫非是他哪里得罪了她?莫非她还在为了上次的事情生气?
宫旬心中有着一连串的疑问,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路曼声已经走回了凤水阁。
邱凤水依然在闭关,时而还能听到他从花池内传来的凄惨大叫声,十分有损形象,这种不光荣的事以邱凤水那好面子的性格,还是装作没听见比较明智。
显然,凤水阁上下没有呆子,一个个的在听到邱凤水的大叫时,聪明的没有任何表示,专心做着自己的事。
再过两日,便是医术交流会第二回合的交锋了,这一战,势必是最为激烈的对战,大尧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一次将会出现的考题范围,也已经发放给三十位御医代表了。
大尧尚医局的几位大人已经决定,这一回合以大尧最为傲人的百老方决出胜负。在这关键的一战,大尧最终还是把胜利的因素交给了他们的决胜法宝。
以往也有不少国家,想要挑战大尧的医术,不管他们之前表现如何,对上大尧的百老方,那就只有一味挨打毫无还击的份了。
只是大杨,可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好对付,温书那些人,也决不会无备而来。
百老方路曼声也有些研究,但这个东西看起来着实费脑,在无数个深夜,这东西起到了不少催眠的效果。
尤其是百老方当中的精髓邢家药方,晦涩难懂,意义极大。邢家药方,在《邢家精论》中所著四百三十六方,以飞禽走兽为主的禽验方,最富盛名,也最为精深。据闻许多大夫钻研几十年,也只是初窥门径。
路曼声现在的水平,只是略懂皮毛。这样的实力,在医术交流会中是无法成为大尧的战力的。
既然她是代表御医一员,就得发挥自己的价值,在每个人都在为着医术交流会准备的时候,她也不能闲着。
百老方,即便是那些研究数十年的医术大家也不敢说百分百精通。对于她这样略懂皮毛的菜鸟来说,这个时候去啃百老方无疑是浪费时间,在医术交流会上派不上半点用场。
路曼声虽然没有彻底研究过百老方,却知道它的大致结构和内容,也知道每块内容在当今医坛所占据的分量。
无疑,这一次医术交流会将重点放在了邢家药方中的禽验方。但路曼声却觉得,最有可能入手的恰恰不会考到,公孙承御看起来循规蹈矩,其实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而且这次的出题团队还有吴相中吴大人,这个人可是出了名的无厘头,在复试的时候路曼声可是亲自领教过的。那道死鱼的题目,就是吴相中大人所出。原本以为是考卷的最后一道题,结果却放在了第一道。
借鉴在前,又怎能不引起他们的深思?她可不会认为,这位喜欢出奇制胜的吴大人不会故技重施。
路曼声之所以这么想,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那便是他们手上所拿的这份考题范围,在几位大人日夜思考对策之时,将他们这些人是排除在外的。唯有几位最顶级的大御医,陪同在侧。
对于这种特殊对待,三十位御医并无任何不平,其他的御医就更是没有意见。尚医局是一个强者为王的世界,特殊待遇是这里的普遍准则,人们追求最高医术的同时,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享受这种特殊待遇。
就像是富人永远追求的是不公平和绝对地位,这里的大御医们追求的也同样如此。只是这种想法深藏于内心中,不会将它摊到桌面上罢了。
路曼声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他们的这份考题范围,未免太过广泛。承御和典御大人不会不知道,许多的新生菜鸟对百老方都不可能有精深的研究,在这种情况下,不是应该效仿大杨,每人研究几个药方,而不是像这样几百个药方一块砸过来,就好像已经彻底放弃他们成为战力一般!
这种情况当然不可能,据她进入尚医局,对这个骄傲国度的了解,路曼声那聪明而又精密的大脑,慢慢有了自己的想法。
就在旁人以为尚医局准备背水一战,不给对手任何余地之时,大尧其实并没有外界想象的那般焦急。胜利的渴望固然浓烈,大杨的实力也确实强劲,但还不至于让他们彻底慌了手脚、打乱他们的步调。
这不是盲目的自大,而是王者的气魄!
这份一看便很粗糙的考题范围,不过是个烟雾弹而已。但这个烟雾弹的作用,确是不小。
它的第一个目的,便在于扰乱大杨那边的视线。想必这会儿,大杨的太医们正在抓紧时间背诵禽验方,研究这些药方中所展现的医理精华和理念,并深一步的解剖大尧会以何等的形式考到禽验方。
他们只凭着一招,便转移了大杨的注意力,牵着他们的鼻子走。从他们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禽验方上时,局势就已经由他们这边所掌握了。
因为承御大人已经算准了对方一定会猜到他们的考题,也明白大尧大夫们骨子里根植的骄傲属性,会以禽验方决胜负!
何况,温书身边可是有数位武林高手。这些武林高手,他们虽然尚未见识过,可是在大杨的武林中,这些人都是传奇人物,他们的本领大着呢,要想弄到他们的考题范围、偷听他们说话实在是太小儿科的事情了。
事实证明,承御大人确实算对了,大杨那边果然将重点放在了禽验方。
第二个目的,则是内部原因。不是对大杨太医们的考验,而是对他们这些新晋御医以及尚医局备受看好的大夫们的考验。
在医术交流会这样事关大尧荣辱的正式比赛中,这些御医们究竟能发挥什么样的水平,能否在大尧需要他们的时刻发挥自己的价值,成了他们同样关心的问题。
这样你或许说,大尧也太自大了,在先败一个回合的情况下,不想着全力决胜负,还有余地来考验一群新晋御医,未免太不把大杨当回事了。
路曼声却并不这么看,新晋御医们无论是阅历还是经验,在第二个回合都难以发挥出色。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利用好这些年轻的存在,挖掘他们的潜力,促进他们成长,是承御和典御大人要考虑的事,也是他们作为尚医局三大巨头的责任。
他们的眼光,不能只盯着这场医术交流会,必须看到更久远的以后。这也是以必胜为前提的,而且他们始终想看看,这群在上千名大夫中脱颖而出的御医们,究竟能达到什么程度,是否又真的明白他们的用心。
如果她的猜想是正确的,第二个回合就成为一场智慧的较量了。
但这种做法,可能瞒得过大杨其他的太医们,却骗不过温书和她身边的几个人,尤其是那个聪明绝顶、武林奇葩的谢小迹。
论及智慧,还真没有几个人,可以和他们一较高低。
路曼声并不奇怪大杨那边有将计就计的打算,公孙承御也是一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必然不会算漏这一点。演变到此,将会如何发展,就连路曼声,也说不准。
她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大尧既然释出了以禽验方为考究重点这一讯息,就不会与之相悖,至少在考题中会有所体现。
因为背负着天下第一的荣誉,是无法舍弃这种骄傲的。公孙承御可不希望被大杨指责,不敢以他们骄傲的禽验方决胜负。
这样一来,事情好像又回到了原点。实则不然,百老方博大精深,内容庞杂,隐含在背后的医理学问更是数不胜数,若没确切消息,大杨那边是号不准大尧的脉的。
她固然不知道公孙承御到底会如何出招,却已知道了,自己要做的事。
路曼声离开凤水阁的时候,看见白念正趴在一旁的栏杆上,望着天边血红的夕阳发呆。
他的胳膊下,还压着一本厚厚的百老方新卷本。
见此情景,路曼声弯起了嘴角,走出了凤水阁。
终于到了医术交流会的这一天,上一次出席的人,这一次也都在列。不同于上次,这次观战的人更多,人群中的气氛也更加的紧张。
路曼声看见了温书,温书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却依稀能看到她脸上曾有过的病容。
她此刻坐在她专属的位置上,正在和身旁的周太医说话。
在看到周太医时,路曼声不由多看了几眼。这个貌不惊人、还有些“小心眼”的老人家,正是周家传人,梅花神针绝技的持有者!
对面的位次,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有一位甚至叫不出姓名的,应该是姓赵的太医,位列周太医之下。其他人的位置都没怎么改变,就他大幅度的靠前,看来这一回合,是他的场子了!
关于这位赵太医的资料,公孙承御已经给他们了。在大杨,他可是一位专门研究百老方的专家,有许多的见解,受到了业内不少人士的接受。他对某些药方的注解和解读,甚至成为官方模范版本。
在第二个回合敲定之时,公孙承御就让他们特别注意此人。不过,也不需要忌惮他就是了。因为大尧这边,有几个御医,可算是研究百老方的鼻祖了。
这些路曼声也是听来的,自己不做任何评价。是驴子是马,又是谁更胜一筹,拉出来遛遛也就知道了。
就是不知道,在这一回合的比赛中,温书会发挥什么作用了。她是大杨的领队,但两次较量,她都退居幕后,是情况对她不利,尚没有她出手的余地?还是她隐藏了什么秘密武器,在关键时刻才一击必胜?
以路曼声对温书的了解,无疑是后者。梅花神针的绝技,她后来接手,却并不似她嘴上轻描淡写的那么简单。
联想医术交流会之前温书频频出手,比起那个时候的高调,在医术交流会上她则显得低调得多,多半都是成为助力、调动整个团队作战的存在。
她年岁尚轻,又与她一样来自现代,对百老方的了解应该和她一样并不深入。那么在这一回合中,她会怎样帮助她的队友,为大杨赢得胜利呢?
难道她一开始的计划便是这个?
用她自身强悍的医术,强势地抓住每一个尚医局御医的视线。她手下的那批人,实力则完全是个谜。而到了真正较量的时候,她手下的这些怪才,便可以尽情的发挥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情况就不妙了!
路曼声忽然看向温书,温书也适时看了过来,注意到路曼声探究中略带震惊的眼神,淡淡的笑了。
这个笑容,无波无尘,坦坦荡荡。
路曼声了然,一切都是为了胜利,为了胜利安排必要而又合理的战术,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就连骄傲于公孙承御,对大杨不也耍起了心眼?无视对方的实力,一昧横冲直撞妄想击溃对方,才真正是盲目自大。
最重要的是,路曼声看着温书,有些好笑。她的这些想法,安在温书那率性而为的性子上,那简直是太看得起她了。与其将这一切理解为是温书别有目的,还不如说是她玩心又起,希望这场游戏能够更好玩更有趣一点。
温书虽然面上有些粗心,实则心思细腻之人。路曼声这串表情变化,可是一丝不漏的落入她的眼底。
看来这位路大夫,还是挺懂她的,有眼光,是个好姑娘。不似她身边这几个朋友,左一声小魔女,右一声咬牙切齿的恶魔,她明明没有那么恶劣好吗!
但这场医术交流会之后,会不会有更多的人认为她是个小魔女她就不知道了。
毕竟,一切都是为了胜利啊,比起她的恶劣,有人可是比她没品多了。
…………
252 老辣
5老辣
钟声敲响,第二回合的较量正式开始了!
第二回合和第三回合考核方式,比起第一回合的轮流出题有了很大的改变,显得更加的极致,也更加的激烈。
用一句话概括,不将对方打趴下,那趴下的就是自己。
第二回合,大尧主攻,大杨防守。攻之不成,那大杨便连下两城,这场医术交流会也就结束了。反之,则互换攻防,进入最终回合。
在大杨拿下一局的情况下,大尧面对的形势是非常严峻的。他们的底牌已经露了出来,而大杨在最终回合会打出什么样的牌,他们则完全不清楚。
他们现在,只能拿出全部的实力,打好眼前的仗,见招拆招。
公孙承御走到了前面,挂出他们的题幅。
“驴肉狗脑,马心豚肉,公猪凡猪,鹿头兔肝,獐骨狸肉,麋脂虎肉,雉肉石蜜,丹雄黄雌鸡,鸳鸯鹜雁肪,鳖肉蟹壳,乌贼鱼骨,原蚕雄蛾,鲫鲤鳝腘鱼。飞鸟虫鱼兽,二十七味全。”
这便是大尧最为傲人的禽验方了,这只是题干,题眼藏在其中,禽验方破,答案自出。
这题目一挂出来,大杨这边不少大夫的脸色便黑了。虽然知道对方这一回合要考禽验方,重点放在鸟兽这一块,可没告诉他们对方会一股脑的将之全搬上来。
周太医招招手,温书附耳过来。
“书儿,大尧弄啥名堂,你看明白没?”反正他是啥都没看明白,完全一头雾水。
“嗨!周太医,这有什么不明白的,简单的考题自然难不住你们,对方这是在故意混淆视听,扰乱我们的视线呢。这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第一回合不就是这么对付他们的?”公孙极乐摆摆手,一副所有的一切他都了然于心的样子。
“这么说,对方还挺好强的,吃过苦头,就一定要讨回来。”
“就是,要是我我也这么干,说不定还回得更狠呢。”
眼看着那俩人就这个话题要发散思维,继续畅聊下去,温书赶忙站了出来,“老师,猴精,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关键是要想到解决的办法。”
说完,又转过头,问赵太医:“赵太医,你怎么看?”
有关于禽验方的问题,他们这边赵太医最有发言权了。
赵太医自题幅挂上去后,便一直在凝眉沉思。听到温书问起,才停止了思考,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大尧取飞鸟虫鱼二十七味方,驴肉狗脑性味酸,无毒。驴肉主治风狂,愁忧不乐,安定心气。狗脑能使身体轻健、增强气力。马心主治健忘,辛味无毒。豚肉不能长期食用,有小毒,性味辛平。”
“没错没错,赵太医说得没错。我也听过马心治健忘,驴肉治风狂。”可对方不会出一个连他都知道的医术考题啊。
赵太医继续往下说,“公猪主治狂病不愈,凡猪补肾气虚竭。鹿头性味平治消渴,兔肝主治目暗。獐骨性味微温,无毒,补益五脏。狸肉性同獐骨,补中益气,并治各种传染病。麋脂,主治痈肿,恶疮死肌。虎肉酸味无毒,增强气力,止多唾。雉肉,补中益气,止泄利,长期使用会使人瘦。”
赵太医不愧是精心研究禽验方的,三两句话,便概括了这些鸟兽的性味功能。外行人别说知道了,光是听就悬乎了。其他的大夫自然也知道这些鸟兽方的功效,但向赵太医说得这般详尽,一两句话便道清个中精髓的,则不多。
可对方,不可能以此为题。题眼到底在哪儿,对方这种出题方式目的又何在,这其中又是否隐藏着他们不知道的陷阱?
“那这个石蜜,又是什么?”公孙极乐不解的问。
其他的他大多都听得明白,唯有这石蜜,难道是蜜蜂?
“石蜜,又名‘石饴’,像膏一样白的为好,即现在各处山崖上的野蜜蜂酿的蜜。蜜的颜色青赤,性味酸,食后使人心烦,这种野蜂是黑色,像虻。”温书对公孙极乐解释道。
“原来如此,我就说呢。”
“石蜜主治心腹邪气、惊痫症,安和五脏,治各种先天不足,益气补中,止腹痛,解百药毒,消除众病,调和百药,温养脾气,总之是个好东西。听说长期服用还可以耐老强志,使身体轻健,延年如神仙。”
“这么厉害?”
“大尧出的题,本来就一头雾水,加上这味石蜜,就更不知道它考到哪里去了!”
周太医直摇头,大尧这招也太阴损了,下次他们也这么干。要是他们也像大尧那边耍无赖,这次医术交流会,他们就赢定了。
想到这点儿,周太医也放心了下来,反正这制胜局在他们手中握着呢。只要这边不出什么问题,一切按照正常发展,这次医术交流会,他们就赢定了。
“赵太医和温神医说的这些,之间可有什么联系?”一个太子思考着问道。
看似毫无头绪的题目,其中必有关联。只要抓住了串联其中的那一条线,这道题自然清楚明白。
而这一招,岂非便是金六公子和谢小迹等人的拿手好戏?
大家都看着金钟楼和谢小迹等人,这二人抱以微笑,显然他们也没有头绪。
温书看看谢小迹,又看看金钟楼,回头对赵太医道:“赵太医,麻烦你继续说下去。”
赵太医也看了那二人一眼,心中澄明。“丹雄黄雌鸡,即丹雄鸡肉,黄雌鸡肉。丹雄鸡肉,能治愈久伤,不肯痊愈的乏疮,通神,杀恶毒。黄雌鸡肉,治绝伤五劳,增强气力。难产胞衣不出等症的妇人,食用时生吞之。黄雌鸡肉还有一神效,消除热火灼烂所导致的疮,可做琥珀,乃神物。”
大杨这一块,只能听到赵太医低沉平稳的声音徐徐传来。鸳鸯鹜雁肪,鸳鸯肉,雁肪,鹜肪。鳖肉蟹壳,乌贼鱼骨,原蚕雄蛾,乃字面之义,很好理解。而鲫鲤鳝腘鱼,是五种鱼肉,凑成飞鸟虫鱼鱼这一项,便是完整的禽验方。
其实在古代,这种出题方式是很常见的,不会如现代一般是明确的问答式。有的时候,摆放在你面前的是一副对联、一首诗,甚至只有一两个字。凭着古人的奇思妙想和约定俗成的一套思考方式,不断破解疑团。
故而大尧这样做也算不得阴损,如同第一回合大尧不会指责大杨与他们玩文字游戏,占了他们的便宜。因为这是公平竞技,在一干老油条面前,不多花点心思,人家还不当这是过家家,随意玩玩啊!
何况,温书始终不相信,对方会和他们玩那些陈腔滥调,这题的背后,定有深意。叠字拆字,谐音内蕴,这些都不是什么新花样了,大尧这么自信满满,肯定有更深的意图。
大尧那边,正观察着大杨这边的反应。看他们毫无头绪,一群御医们无疑多了点信心。看来对方也不是真的无所不知的,只要肯花心思,还是能够抓住他们的弱点。
路曼声和向左白念几位,也在看着这道题出神。他们不约而同的都在想同一个问题:若是让他们来解答,他们会从何入手,是否也像大杨那边所展现的那般毫无头绪?
不,何止是毫无头绪,简直就是一团浆糊。别的题,反复研究题干,终会找到题眼和突破口,可对着光秃秃的二十七味鸟兽验方,叫人家如何着手?
大尧根本没耍任何花招,人家也不需要耍,因为更狠的就在这里。相比较第二回合大尧祭出的考题,第一回合的大杨真的算是可爱的了。
鼎炉里燃起的香慢慢燃烧,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们这边却连对方的出题意图都没搞清楚,前期的准备似乎都已白费。
对方是以禽验方为题,他们的消息并没有失误,可怎么个出题法,那是由别人说着算的。只要对方能给个圆满的解释,并且是唯一合理的解释,能得到双方的认同,那这题便是成立的。
所谓双方的认同,是凭借着现有大夫的水平,所能接受的迎合时下医术水平的公正的解释。胡搅蛮缠是没有用的,每个大夫的心中自有一杆秤,无需辩驳。
大尧这边也终于明白了过来,一个个看着公孙承御和其他三位典御大人。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几位大人,还真不是吃素的。
路曼声扶着额,有些无力。她当初就知道公孙承御不可能单纯以禽验方为题,也料到他有别招,却也不会放弃大尧的尊严和骄傲,转而寻找其他的对策。
她始终在想,公孙承御会如何平衡这两者之间的关系,达到一完美的融合。既不让大杨耻笑他们不敢在禽验方上正面决胜负,又能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不被大杨轻易攻破。
原来事情竟是如此简单,如此明了。他们这些人,想东想西,反而钻进牛角尖了。
白念也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们,终归还是太年轻了,看来他们还是好好修炼,未来的路还长着。
何梦卓固然骄傲,在弄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后,也扯起了嘴角。看起来像是嘲讽,唯有熟知的人,知道那内中的意味,欣赏,还带着一点认同。
看样子,他逐渐接受尚医局这个地方了,在这个地方,开始找到共鸣与存在的意义了。
无意间注意到何梦卓嘴角笑容的陈墨染,有些晃神。
总觉得,这样的笑容,有些熟悉,他曾经在某个人的嘴角也看见过。是那种骨子里惯有着高傲秉性的人,才能露出的笑容。
陈墨染缓缓扭过头,注视着白神风的方向。白神风昂着头,如同高高在上的女王,俯视着她面前的所有人。眼神似乎钉在每个人身上,又似乎谁也不能入她的眼中。
陈墨染忽然笑了。
何梦卓和白神风,呵呵!有意思!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庞德殿内的气氛异乎寻常的紧张,大杨那边随着时间的临近,已经失去了之前的从容。
太医院的那些太医们,不停地讨论着,有的拿出文房四宝,将这二十七味验方俱都列在一张纸上,努力勾出其中的联系。
但无论这些人怎样焦急,大尧这边都没有喜形于色,他们的视线始终都集中在大杨那边几位主心骨上。只要这几个人没有慌神,那局势就还没有倒向他们这边,对方就有逆转的可能。
温书坐在她自己的位置上,虽然没有之前那般随意交谈,脸上的神情也多少带了点严肃,可路曼声就是能够感受到,她并没有被逼至墙角。
再看她身旁的金六公子,始终挂着那抹熟悉的微笑,如同春风化雨一般的柔和。只要这种笑容没有消失,就永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尽管对于金六公子来说,要他嘴角的笑容消失,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路曼声和这位金六公子因为温书的关系有过接触,在一起聊过天,她知道金钟楼是个非常博学而聪明的人,这天下他完全不懂的事,至少现在她是没有发现的。
温书在任何时候都能如此冷静,有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因为金钟楼吧。她全心信任着他,相信无论任何时候他都会在她的身边,站在她的身后,做着她坚定有力的后盾,在最适当的时候给予她支撑。
哪怕这一刻,他一句话都不说,都能安定着温书的心。
路曼声忽然觉得,一个女人身旁有这样的一个人,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她喜欢温书,也艳羡温书的感情,只是温书的幸福不是所有女人都能享受到的。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无奈,温书也有。
或许穷尽一生,她都不可能像温书一样的生活,不会这样全心信赖一个人,也无法容忍一个人进入她的生活。
因为每次只要她一有这样的念头,脑海里就有一个声音,不断地提醒她:你已经将你的幸福所祭奠,这一生,你都不能和你爱的人在一起。
这是对你的惩罚,也是让你走上这条路的代价!
253 逆转
5逆转
“时间快到了,对方再拿不出方案来,这一局就是我们赢了!”罗御医欣喜地在公孙承御耳边道。
“不,对方要这么好对付,我们就不需要这么烦恼了。”公孙承御严肃地面对着前方,直到裁判宣布这一局他们胜出之前,他都不能松懈。
“时间差不多了。”金钟楼凑到温书的耳边,温书听到这句话,连忙起身。
“走起!”公孙极乐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珠黄翠玉坛子。
大尧这边,原先随意坐着的人,一个个俱都直起腰来了。
“开始了开始了,对方的回击要开始了!”
外面观战的人,原本还以为这场胜负已经定了,没有想到,就在这最后的关头,对方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不,不是振作,是一开始便在冷静等待时机的镇定与从容。看那几个领头的,等的就是这一刻。
大杨其他的太医们,应该也是知道的,只是他们终究不知道这个方法可不可行,时间上到底来不来得及。
“三小姐,你来。”
“书儿,小心。”
“很毒的,小书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其他的太医们全都默契地看了过来,时间上总算来得及了,就不知道效果会如何。
温书来到这个珠黄翠玉坛子前,深吸一口气,取出一把匕首,将自己的食指割破,
放在坛口。
紧接着,令人惊讶的事发生了。食指尖的鲜血慢慢流进坛中,顺着流下去的鲜红血液,一条小蛇探出了头,一口咬住了温书的手指。
旁边人狠狠抽了口气,有的甚至出声让温大夫小心,保持镇定的永远都是那几个人。
温书的手离开了坛口,那条小蛇晃动着尾巴,依然紧咬着她的指尖,她的手动到哪儿这条小蛇便跟到哪儿。
在场不少人身体都止不住往后缩着,这一幕怎么都觉得瘆的慌呢,为何温大夫还能这么淡定?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他们在做什么?”大尧这边一御医发出了疑问,公孙承御冷冷盯着对面,也没弄清楚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它在喝温书的血。”
那条小蛇喝血喝得很欢,兴许是它觉得小尾巴拖在空中很难受,一晃尾巴,从温书的胳膊上绕了上去。
“你们看!”
何梦卓忽然指着那条小蛇变成血红色的尾巴,这种血红色慢慢蔓延全身,通体发红的小蛇就这样盘旋在温书的胳膊上,温书一动不动,只是看着那条小蛇,让它喝得更加痛快。
“书儿,够了。”金钟楼连忙上了过来,他虽然看不见,可在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心里数着时间。时间到了时,他第一个便过了来。
“还差一点儿。”温书神色严峻,小蛇的脑袋还没有变成金色,不变成金色,药效就没有那么显著,到时候就会给对方找到攻击他们的机会了。
又过了十秒钟,那条小蛇的脑袋开始变成金黄。温书的身体忽然一震,金钟楼不容拒绝的一袖子将那小蛇扫落在地,拿过温书的手,将一早便准备好的药膏抹在她的指尖。
那条小蛇被扫落在地后,因为撑多了,肚皮朝天,被谢小迹两个指头给夹了起来。
“没事的,金六哥,我有分寸。”看到金钟楼似乎有些生气了,温书连忙解释道,“而且我昨晚提前服下了天山方芡芝,这么一点血,很快就好了。”天山方芡芝是疗伤圣药,甚至有起死回生之能。汪大小姐曾经命悬一线,要不是这天山方芡芝,这会儿哪能活蹦乱跳的,继续做着他们可爱的小绵羊?
金钟楼摇头,“书儿,别以为为夫不知道,你是为了让这小蛇药效更佳,才提前服下天山方芡芝。”
温书吐舌,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了金六哥。不过这样也叫歪打正着,有天山方芡芝这样的灵药护体,失去一点血,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让温书下定决心,服了半株天山方芡芝的,还是金钟楼。因为她已经不想再让金六哥为她担心了,她应该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而温书服下的天山方芡芝,是她的医药空间增殖出来的。这些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圣药,只要到了温书的空间里,总会成数倍数十倍的增长,这个外挂可以说快要逆天了。
习医者有这样的珍宝,再加上她本身就医术奇高,也难怪小小年纪在医坛便有这样的地位和成就了。
至于那小蛇咬她一口有没有毒,笑话,这世上最毒的,温书的血液敢称第二,还没东西敢称第一。自从神明宫一役后,温书体内大部分毒素都已经清除,还有一部分毒素依然残留在她的体内,她可以自由控制。
每到有需要时,只要运功,这毒血逼出一点儿,就可以派上大用场。这也是当初他们没有想到的,她的血,不仅能致命,也能救人。更能在这样千钧一发之际,派上用场。从某点来说,这也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别腻歪了两位,大家都在看着呢。”公孙极乐打从两人身旁经过,低声提醒。而温书一回头,发现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这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金六哥。”
“我知道了,别担心,尽力便可。”金钟楼说完这句话,紧紧握了一下温书的手,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温书从谢小迹的手中接过那条小蛇,那条小蛇一嗅到她指尖残留的血液的味道,竟然撑着圆滚滚的肚皮,又要上来咬她。被温书不轻不重的一掐,立马便老实了。
“她刚才做了什么,为什么那条小蛇会乖乖听话?”
“你吃撑了被人在肚子上点一下,你不难受吗?”
大尧这边隐隐传来两位御医的对话,陈墨染实在听不下去,“什么吃撑了捅肚皮,人家是对方的血豢~养的,你被人养着,你能不听他的吗?”
“哦,原来是这样,还是陈哥厉害。”
“去去去,专心看着,少拍马屁。”
“路姐姐,对对方是不是已已经找到了问问题的答案?”
路曼声没有回头,视线依然在那条金头红身的小蛇上,她在想对方请出这条小蛇是要做什么。
禽验方,二十七味禽验方,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够破解?
小蛇……温书的血液……以及温书方才提到的天山方芡芝……珠黄翠玉坛子……待小蛇的头变成金色……
路曼声仔细回想着自从那个坛子被搬出来后,温书所说的每一句话,还有对方脸上的神情,所提到的与这件事有关的线索。
驴肉狗脑,马心豚肉,公猪凡猪,鹿头兔肝,獐骨狸肉,麋脂虎肉,雉肉石蜜,丹雄黄雌鸡,鸳鸯鹜雁肪,鳖肉蟹壳,乌贼鱼骨,原蚕雄蛾,鲫鲤鳝腘鱼。飞鸟虫鱼,全都有了。
蛇!这里面独独少了一味蛇!蛇胆!
他们所有人从一开始就都钻进了死胡同,认为这二十七味禽验方,除了公孙承御和几位典御大人预先设好的答案,应该无药可解。
之所以说无药可解,是因为有关这题的答案,只在百老方最终篇有所体现。百老方最终篇,书稿已经有了,只是还没有编纂校对,更别说流传到民间或是其他的国家了。
或许你会说,这种方式未免有些胜之不武,不,并不会如此。大杨既然敢向大尧挑衅,那就得有这样的心理准备。百老方最终篇,也是这一代尚医局全体御医的结晶。
他们能够想得到,对方为何就想不到?
他们可不是会轻视对手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全力以赴,那真的是脑抽了,大杨也无法接受被人这样小看。
而事实证明,这个世上确实有一些神奇的人。哪怕再繁难的答案,终归是人想出来的。大尧的医术天下第一,他们的才能通过一系列的历练和作品开花结果,大杨这边也不乏这样的代表。
这一题以二十七味禽验方为题,其答案需要八十一味禽验方来解。一对三,三者相互嵌套,排出正确的顺序,便是答案。最难的也就是这个顺序,逐一推算,然后根据每一味禽验方的药性药理排出相克制的验方,那便是答案。
曾有尚医局的老御医,花了六天的时间,排出了六十三味,就再也进行不下去了。在座的最好的成绩是公孙承御,八十一味完全推算出来了,耗时四天又三个时辰。
在短短的两柱香时间内,根本就做不到这一点。
明知做不到,那公孙承御为何还要坚持出这样一道考题呢?
并非他有心留难,而是他曾经听医圣方剑之说过:二十七味禽验方,还有一解!
只是知道这个解法的,天下间恐怕不超过三个人。
他依然还记得,方剑之面对着前面的山河被风灌得烈烈飞扬的白袍子,眼中所流露出对未来一代的希冀与独自身处高处的孤独。
眼前这个人,有能力想出最佳的方案,因为他是大尧医坛的标志,令所有习医者敬仰的医圣方剑之!
除了他,这世上也没人真的能解出二十七味禽验方吧!
可是今天,公孙承御才知道他错了,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对面的对手。
向来镇定的公孙承御,忍不住抹了抹额头的汗。身为尚医局的承御,代表的是大尧医坛最高威仪,无论任何时候都得冷静应对,可在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了压力。
一股从未有过的压力!
若是这一回合,对方成功解出答案,那大尧这边就是两败了。被众国赞誉为医术故乡的大尧,在与大杨的较量中只用两个回合便被踢出了局,谁也无法面对这样的结果……
输不起吗?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输不起的人,但有些人,当你坐在那个位置上,不敢输,也绝不能输!
“老师,你没事吧?”陈墨染担心地看着身前的公孙承御,为什么老师的气息已经大乱,就连身体也要垮下去了一般,难道对方真的给了老师这么大的压力吗?
陈墨染虽然也知道情况不妙,但他们这边,未必没有回击的余地。对方提出了解答的办法,只要他们的答案能够胜过对方,完全压对方一头,或者让对方的答案没有发挥的余地,那样便可以了。
为什么老师他会……
“血牯金蛇。”高踞坐在人群前列的白神风,忽然开口道。
“血牯金蛇,这是什么?”后面一位御医小声问,问完就后悔了。以白御医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回答他,不瞪他就算好的了。
白神风确实没有回答,但她身旁的鬼手祖百岁却开口了。“血牯金蛇,是血州所独有的一种小蛇,这种小蛇,从出生到死亡,只有十天的存活期。但这种小蛇,却是所有兽类中的霸王。”
鬼手祖百岁说到这儿,便没有再说下去,陈墨染接了过来。让鬼手前辈开口已经很不容易了,又怎么可能会指望他解释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过,这也就说明大杨那边所显示出的实力,就连白神风和祖百岁这两座大神都惊动了。
哪怕在第一回合,输掉一局的情况下,他们依然是目空一切,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但第二回合走到这里,情况已经发生了改变。
大尧这边的每一个人,包括观战席的那些人,无不感受到了局势之微妙。大杨那边的反击已经开始,大尧这边有先见之明的,已经预料到了事情的走向。稍有差池,大尧真的会输!
只是陈墨染,可不认为他们轻易会在这里输,不管谁来都是一样,年轻人或许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它的蛇液有剧毒,只要被溅到一点,就会死亡。而且这种东西,总是有把握将它的毒液~喷到你的眼睛里。除了毒液能够攻击人,它还会发出一种蛊惑人心的声音,就连老虎见了它,都得绕道而行。”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有能力弄出这样一条小蛇。要知道,这种小蛇不但霸道,而且极为狡猾。不管遭到怎样的攻击,都有办法克服。
“连老虎都得绕道,而且只有十天的存活期,他们是如何抓到这样一条小蛇的?”
“……”
254 获胜?!
54获胜?!
“连老虎都得绕道,而且只有十天的存活期,他们是如何抓到这样一条小蛇的?”
多少捕蛇能手,也都抓不到这样一条小蛇,他们这些人,也没看他们走出大尧皇宫,却在关键时刻拿出了这样的一条小蛇。
“血,温书的血。”路曼声忽然抬头,道。
“温神医的血?”难道说,便是温书的血,让这狡猾的血牯金蛇上钩的?
“她的血还有这个作用?”
“可这怎么可能呢,她的血不是致命毒血吗?”
见到大家满脸疑惑,陈墨染笑着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这血牯金蛇身带剧毒,也经常猎杀同类带毒小蛇,这温书的血是大毒,于它却是大补,再加上她的血在毒性上压小蛇一头,它自然就被她压制,乖乖听从她的命令行事了。”
“不只如此,方才听温书所言,她在之前已经服下疗伤圣药天山方芡芝,她的毒血加上这灵药,才让这小蛇不致死在她的毒血之下,反而还迷上了她的血。”路曼声看了这么久,总算是看明白了。
只是她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温书那好比作弊神器的毒血到底是如何养成的?一个血肉之躯,如何承受这冲天的毒素,想必这身毒,让过去的她承受了许多的痛苦。温书上次病发,莫非也和这身毒有关?
不对啊,温书的毒已经解了,余下的这些毒素已完全由她控制,又为何会让她病成那个样子?她是毒之大家,若真是于她身体有碍,定然早已除去。现在既然还留在她体内,那想必是温书另有考量。
至于她的病,那全身的毒在身体里游走,纵然已经清除,对身体的损害是不可估量的。而且听说温书之前的经历颇为传奇和惊险,那想必也是因为这一身的毒了。炼毒之人,身体承受能力大多异于常人。但这些毒素,存在于经脉腧穴之中,日积月累,终有所损。生产之时,还有可能残于下一代体内。
从温书到大尧之后发生的所有事,应该也是这一缘故。
“血牯金蛇,蛇中之王,它的蛇胆便是禽验方的克星。”公孙承御有些凝重的开口,他万没有想到,对方还有这种奇人异士,看来方医圣当日所言,还真的应验了。
“大人,这下子要怎么办?”孙稻香孙典御也有些着急了,原本以为这一局他们稳赢的,谁知道对方还有能力破了他们的禽验方。
座上上首的育成帝,也知道情况不妙,频频往大尧尚医局御医这边看过来,面上还维持着镇定,嘴角的笑容却有些勉强。
“大人莫要着急,不过区区一条小蛇,我自有办法应付。”
白神风高傲地扯了扯嘴角,一甩衣袖,一手在前,一手在后,傲然起身,来到场中。
“温大夫,血牯金蛇的蛇胆,确实是禽验方的克星,但取这蛇胆,却得满足三个条件,温大夫可曾知晓?”对方能有办法驯服血牯金蛇,证明对方也有点本事。不过这年头,不是单有办法就行的,还得有那个运气坐享胜利的果实。
“白御医说的三个条件,温某也有耳闻。血牯金蛇的蛇胆,必须要在血牯金蛇死后半个时辰之内服用,否则蛇胆就会功效减半。”
“不错。”
“这第二个麽,血牯金蛇需得是金头红身之时,效果最佳,这便意味着,在服用血牯金蛇蛇胆之时,要拿毒虫毒物喂养七七四十九天。”
“也不错。”白神风淡淡哼了一声,明明是笑意,看起来却像是冷漠的嘲讽。
温书似乎对这位白御医的性子有所耳闻,也不介意,接着道:“这条小蛇在珠黄翠玉坛子里呆了已有两个月之久,虽没有毒物喂养,却有我的毒血为食。方才已呈金头红身之态,白御医想必也看到了。”
“说下去。”
“这最后一点麽,便是这血牯金蛇,在服用前不能遭遇雄黄酒。雄黄是蛇类的克星,但这血牯金蛇,却偏爱雄黄酒,一遇雄黄,便会醉酒,蛇胆药效便会大大减损。而一旦醉酒,血牯金蛇,三个时辰内,很难醒转。”
“这最后一点,温大夫却是说错了。”白神风冷笑,眼里满是算计。
“错了?”温书不解,“哪里错了。”
“血牯金蛇,最后一个弱点,便是我。”
白神风话落,就见白神风两条长长的水袖飞向两边,纤细的身体不停地在大殿中旋转着,伴随着烁烁飞扬的水袖,一瓣瓣落花飘入场中。
她的身影窈窕,或金鸡独立,或凌空独舞,雪白面具晶莹皎洁,宛如天上仙人落入凡间。
“这便是白御医的绝技,飘花落水!”大尧这边,有一位御医惊呼出声。
而在这漫天花雨之后,白御医的周身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散发着奇特的体香。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股香味,从何而来?难道真的是从白御医体内散发出来的?
路曼声心有神会的将视线转到侯荟所在的方向,果然,侯荟的案前已经燃起了香炉。
他们这些御医,别看没有任何言语交谈,在关键时刻还真是默契十足啊!
是麝香雄黄香,经雄黄酒浸泡提炼而成,而且还是超强剂量的,一旦得逞,那那条小蛇至少在三个时辰之内发挥不了作用。那杀蛇取胆这种事,自然就破灭了。
原本乖乖听话的那条小蛇忽然就晕晕乎乎了起来,霸气独舞的白神风,衣袖生风,香气一波波的往温书以及她手中的小蛇袭去。
“书儿小心!”
金钟楼嗅觉灵敏,第一个便觉着不对,而温书,在那股香气袭过来之时,便发觉身体不适,胸闷心慌,想做什么也变得份外无力。
“糟糕!”路曼声豁然起身,药中有麝香,温书正怀着身孕,这稍有差池,她可是会流产的!
而且这么大的剂量,哪怕温书体质不同于常人,在大病初愈又用血喂养血牯金蛇之后,该如何抵挡?
在路曼声站起来同时,对面已经飞出了两道身影。第一道身影稳稳落在温书的身前,袍袖一拂,在温书面前的香味便四散了。
另一道身影,第一时间接下温书手中的小蛇,手指不停发力,想为那小蛇逼去体内酒劲,但那条小蛇已经彻底醉得不醒人事了。
终于还是被他们得逞了,他们实在是大意了!
但现在最不妙的还是温书,温书站在原地,只觉得腹中难受如绞,恐惧攫紧了她的身心。
路曼声吃惊地看着面前的一幕,又看向冷冷站在一旁的白神风,和她身后望着已经被谢小迹一掌熄灭的香炉的侯荟,不赞同地皱紧了眉。
他们知道温书怀有身孕,还特意使用麝香雄黄香?是故意的还是巧合?这些人都是经验非常老到的大夫,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东西对温书会带来多大的损害,那可能会以牺牲一个小生命为代价!
路曼声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做。
陈墨染拉住了站起来的路曼声,“坐下来。”
路曼声回头瞪着他,他也想到了,是不是?
温书的弱点,便是这个。她原本以为他们不会抓住这一点进行攻击,因为大尧会固守着他们的骄傲。可是现在路曼声才知道,她想错了,沙场如战场,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为了不让温书第一时间救下那条小蛇,他们连温书和她腹中胎儿都算计在内了。
这样温书为了护住腹中的孩子,自然无心再顾忌手中那条小蛇免被雄黄香侵袭。
白神风先用那招绚丽的飘花落水吸引众人视线,尔后侯荟点香,再借由她玲珑舞嗅就近送入那小蛇和温书的面前。
金钟楼谢小迹等人坐在身后,距离本来就较远,等到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何况香气这东西,又不是一根暗器,说击落就击落,从飞身而入到击散香气,这么点的时间里,就已经让温书和那小蛇嗅得更多了。
在白神风起身,而侯荟又点燃香料时,陈墨染就该猜到了。他就坐在侯荟不远处,对这两人又极为了解,知道他们为了获胜,可以不择手段,但他依然还是一声不吭。
温书已经站立不稳,满头都是大汗,金钟楼焦急回头,“世叔!”
周太医慌慌忙忙上了前来,一通把脉,旁边有不少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大杨那边女大夫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
“快快,把书儿带回去。”
金钟楼立马抱起温书,往他们的宫殿飞去,留下庞德殿这一批人。
谢小迹却留了下来,收拾残局。
“两位御医,来这招,太狠了点吧?”
“正常比试,何谈狠不狠之说?”
谢小迹翘了翘小胡子,他原本有一百个说法来回击白神风的话,却什么都没有多说,而是转过身,向上座的育成帝抱了抱拳。“这一局,大尧赢了。”
留下这句话,谢小迹便率领着大杨的太医离开了大殿,依稀中,还能听到他们不平和愤怒声,摇着头离开了大殿。
大尧这场胜了,胜得很艰难,但这得之不易的胜利,却没有人高兴。
育成帝的脸色很难看,什么褒奖的话都说不出来,观战那么多人,也无法当着他们的面训斥尚医局这些人,一时间有些骑虎难下。
在场人的眼睛可都是雪亮的,他们做的什么大家又不是看不出来,孰高孰低心中已有定论。
育成帝也想不到,他为之骄傲的尚医局御医们,会赢得这么丢人!他本来就是个好面子的,而且对尚医局深有信心。在大杨那边弄出一条金头红身的小蛇时,他也已知晓大尧要想轻松拿下这一局并不容易。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认为尚医局的那帮家伙们一定会拿出办法,将对方再一次击溃。
结果,办法是想出来了,他们这边的脸也丢尽了。他要的是胜利,漂亮的胜利,而不是这种拖泥带水,拙计百出的胜利。
公孙承御已经不敢抬头,去面对他们的皇上。
执掌尚医局这么多年,他从未出差错,井井有条地打理着尚医局,尚医局在他的执掌下,也是发展得有声有色,在大尧颇有美名,深得皇上的信任和托付。
然而今日,难道他真的老了吗?
公孙承御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多少年了,从未这么落魄。
大尧这边,包括一群好奇心重的新晋御医在内,俱都默不吭声。
原本以为大尧尚医局真的是天下第一,他们历经重重考验来到这里,却在参加第一次盛会时却惨然见到这样的情景,他们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都给我抬起头来!”白神风略带着煞气的声音在他们身前响起,众人抬起头,便看到白神风冷傲的目光。
“胜便是胜,败便是败,这么妇人之仁,怎么能成大事!若你们无法接受,下一次全都退下,由我一人接招!”
白御医根本就没想着得到众人的答案,也不去看他们或愤怒或否定的目光,对皇上一行礼,一个振袖,就离开了大殿。
“没错,胜便是胜,败就是败,御医本身的情况,本来就是考验的一环。白御医和侯御医是这次医术交流会的大功臣,我们不应该指责他们。”
这样的话,在御医群中此起彼伏的响起,表达虽不同,大意却是如此,但还是有不少人,心里没有办法释怀。
尤其是这一批新晋御医,还有在外面观战的那些人。大尧尚医局,从来都是他们心中的圣殿。但连续两次比试看下来,却是让他们大失所望。
如果说大尧第一回合落败,尚且情有可原,不少人还认为大尧这是存心礼让,输也输得帅气。
但这第二回合,虽然险胜,却伤了不少人的心。
新晋御医们,日夜都期待着能够看到前辈们在医术交流会一展所长大赢四方的英姿。结果看是看到了,还没乐呵起来,就摔入谷底,一口闷气憋在肚子里,说什么都不合适。
正如旁人所说,白御医和侯御医是这场胜利的大功臣,他们不应该指责,但这股闷气又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