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兄弟
15兄弟
路曼声刚走出小药庐,就看到了等候在外面的向左。
这个傻小子,是为什么而来,路曼声也清楚。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她的选择,不关他的事。再说,结果是好的,他们也成功晋级了,不是吗?
“怎么不进去?”
“路,路姑娘你醒醒了?”
“为什么呆在这儿?”路曼声又问,看他脸上冻得煞白,在外面应该呆了很长时间了。
“卓大夫的药药庐,不能随随便进去。”
“卓大夫?”原来那位大叔姓卓。
“嗯,是卓卓大夫。”
这位卓大夫,曾是五年前杏林盛会的银牌得主,第一年就取得这样的成绩,也算是天赋异禀,备受瞩目。然而,在尚医局任职两年,卓大夫一点都不开心,便主动请辞,来到杏林苑,开个小药庐。为每一届的杏林考生,提供一些帮助,也开导那些正处在困惑和迷茫中的考生。
路曼声这次在考场晕倒,为了确认她的身体状况,便把她抬到了卓大夫的药庐。会试开考以来,路曼声的身体一直跟不上,这次更是耗尽了体力。若没有卓大夫那粒药丸,接下来的考试恐怕还会出现之前那样的问题。
“路……路姑娘,对……对不起……”向左低下头,手指不安地搅动着,在他看来,路曼声之所以会耗损这般严重,都是他太过没用导致。
路曼声摇头,向左是个傻小子,也是个好人,只不过就是太温吞了。这样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还真让人无可奈何。
“是啊,这事都怪你。”
“……”
“若非你滥好心,我早就完成任务了。”路曼声侧过头,淡淡打量着那个已经被她的话吓傻了的小子。
的确是个笨蛋,既然抱着道歉的态度而来,那早就应该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啊。
这小子不是来道歉,是来求安慰求抚摸的吧。
“是……是麽……都是我拖了路……路姑娘的后腿……路姑娘怪怪我也是应该的……”向左头垂得更低了,低得已经靠近自己的胸前,只留下一个无助的头顶对着路曼声。
这样一个单纯过了头、好心得要命的小子,路曼声还能说什么呢?
她伸出手,慢慢地、轻轻地放到了向左的头顶,蒙在面纱上的那张脸,染上了一抹奇异的神情。
“拜没有自知之明的你所赐,这次会试让我觉得很有趣。”至少,她多了一位可以信任的朋友。
而向左,则彻底地僵掉了。就连路曼声自己,大概也没有想到会对这个傻小子说这些话吧。那样自然亲近的神情,是以前的路曼声从未有过的。
正因为向左是个比谁都要傻的傻小子,才能让路曼声慢慢放下心防吧?
“路……路姐姐?”
“走了。”路曼声按了按他的脑袋,转而回身,离开了卓大夫的药庐。
向左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在路曼声转身的时候,他居然看到了她清冷的眸中染上了些许的温度。
路曼声告诉他,他并没有拖她的后腿,在最后关头,若非身边还有一个向左,若非还记得自己对向左的承诺,她可能已经放弃了。
同伴在一起发挥出的力量,远比一个人要大得多。
路曼声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因为卓大夫那粒药丸,她的体力回复得很快,精神也不错。尤其在饱餐了一顿之后,不适尽消。
杏林盛会进行到这里,已经进入了中盘。还有最后两个回合,顶住了这两个回合,就是最后关头的殿试。
殿试,是决定每位大夫头衔和成就的考核。在那里,不少考生站上梦想的舞台,新的人生开始起航。
还有最后两轮考核,也是至关重要决定每一位考生命运的会试最后两轮,在五日后正式拉开序幕。
会试第三轮,需要耗费许多的人力物力,也要让更多的人参与到这次考核中来,需要不少的准备时间。往年有两日便够了,这次却延长到五天。单是这个架势,就知道大尧王朝今年要大干一场了。
杏林苑于翌日清晨打开了大门,这五天的时间,想出去的考生大可出门去,只要于后日一早赶回来便可。
一部分考生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就宛如放假的小学生似的,激动得冲出去了。这么多天,每日都被关在杏林苑内,可是把他们憋坏了。逛酒楼的逛酒楼,叫姑娘的叫姑娘,还有的,则利用这两天时间,请教医坛前辈为他们指点迷津。
向左在膳厅见到路曼声,便跑过来问她要不要也出去呆两天,反正在这杏林苑也没什么事,还闷得发慌。
路曼声正儿八经地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有好些日子没回福来客栈,她想回去看看掌柜的和小火,他们一定也在等着她的消息。
福来客栈,虽然只是一间客栈,对路曼声的意义却不只如此。
见到路曼声点头,向左兴奋得立即回去收拾东西。他先前也是住客栈,这次出去,就和路姐姐一起住在福来客栈好了。
经过上次的事,向左可是打从心眼里将路曼声当成自己的姐姐,除了他那位向右大哥,就数跟路曼声最亲。
路曼声也回房收拾了一下,看了看这个住了半个月的房间,带上门,走出了杏林苑。
向左已经在外面等着她了,看到她过来,便上前为她提着东西。路曼声也不拒绝,将包袱交给了他。
谁知还没走出几步,就有一辆马车停在他们的面前。
轿帘掀开,从里面探出一个人来。
“小弟,上车。”
“大大大哥!”来人居然是向左的大哥向右,与向右相差无几的长相,却是截然相反的两种风格。他们就像是一副扑克牌的两面,尽管长相类似,却没有人将之视为是一个人,也绝没有人会认错。
如果说,向左是个名副其实的傻小子,那向右,就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这位是……”
“上车!”
向左准备为向右介绍路曼声,谁知他那位大哥压根就不准备搭理人家。
“大大哥!”向左不赞同地喊住向右,路姐姐是他很重要的朋友,大哥用这种态度对人家,他不高兴。
“叫你小子上车就上车,废什么话。”向右大哥发飙了,一把将向左揪上了马车,在那小子反应过来之前,便让车夫赶车。那辆马车转瞬间便消失在路曼声的视线,她的包袱还在向左那小子手里。
马车飞过,卷起的劲风撩起了路曼声额前的发。路曼声摇摇头,好在包袱里都是些换洗衣裳,也没多么要紧的东西,便抬步往福来客栈的方向走去。
“大哥!”向左实在受不了了,平时温吞的他,这次真切地冲他大哥喊了起来。
“嗯?”这小子,一次杏林考试,胆子变大了,居然敢冲他这位大哥嚷嚷了。
“大大哥,你不不该这么对对待路姑娘,她她她她是个好人,而且对我也也很很好……”
“我有说她对你不好吗?”
“那大哥还……”
“你也说我是你大哥了,大哥几个月没见小弟了,接你回家你还不乐意了?”
“不……不是,我只是想想让你跟路……路姑娘打打个招呼……她她她……”向左急得不行,大哥又在跟他打太极和装糊涂了,他明明就知道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她她她什么,你才认识她多久,就为了她指责你大哥的不是了?”
“大哥——”向左低下头,懊恼得想把自己的头打掉。他太笨了,连句话都说不清楚,还为了这事惹大哥不高兴,还给了路姐姐难堪。
一看自家小弟这副模样,向右也不好再说他了。一肘子弯过去,将他的脖子勒住,“大哥有说过吧,下次再让我看见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就勒死你。”
“有……有!大哥,我不敢了!”这句回答得倒是干净利落。
“好样的,知道就好,不许再为刚才的事烦心,那位路姑娘不是小气人,这点事她压根懒得放在心上。”向右不在意地挥挥手,那姑娘是个冷漠的主儿,小弟和她呆一块,没准会吃亏。
这是身为老哥实际上承担着老妈子职责的向右大哥,发自内心的担忧。
“大大哥,你也知知道路姑娘?”向左好不容易将自己的脑袋从大哥的铁肘下挪了出来,疑惑地问道。
“你大哥什么事不知道?”
“这……这倒也是。”
“我不但知道你嘴里的那位路姐姐是个医术好手,在会试前就得到了太子和皇上的赏识,还知道就在昨天的考核中,某个傻小子偏要和她一起,弄到最后差点赶不回来。”还真是傻小子会做的事,在建议自己的小弟参加杏林盛会之前,向右大哥就知道这小子可能又会做一些蠢事了。
这种滥好心,要没他这个大哥盯着,不蠢死,迟早也得被人忽悠死。
正因为坚信这一点,向右大哥才决定,这辈子就由他看着这傻小子,只要向右还在,这傻小子总不会被人欺负到哪里去。
136 温情
16温情
“不不……不是这样的。”向左直摆手,“是是是……一开始确实是如如此,但后后来,都是路路姑娘在在照照顾我,要是没没有路姑姑娘,我一一个人可能真真的不行。”
这事情一定得让大哥知道,否则大哥还以为是路姑娘累了他。
“你这傻小子,还要你说,大哥哪会不明白?”他从小便将他护得好好的,什么苦都没让他吃过,加上他身体又弱,爬山这种事,是能免则免。
“大哥生气的是你居然为了一个无关之人意气用事,你知不知道杏林盛会的残酷?要是那个女人只顾着自己,把你牺牲了怎么办?”小弟就是太单纯,不知道人心险恶。他在皇宫里呆了这么些年,这四个字体会得尤为深刻。
“路……路姐姐不是这样的人……”向左不平,大哥就是把每个人想得太复杂了,这世上还是好人多。而路姐姐,就是大大的好人。这次的结果,不就证明他说的是对的吗?
“是,你路姐姐不是这样的人,就你大哥是心机深沉的坏人。”向右大哥不无难过的道。
“大大哥——”向左傻愣愣地摇头,“我不不是……”
“你不是这个意思?”
“嗯。”
“那大哥说什么你都听?”
“……嗯。”
看到自家小弟脸上满是犹豫却还是不忍点头的样子,向右使劲薅了他一下。“没让你离你路姐姐远一点,小家伙长大了,胳膊肘朝外拐,连我这个大哥的话都不听了。”
“大哥真真的不不……”
“高兴了?”打断自家小弟的话,等他把一句话挤出来,黄花菜都凉了。何况他这个小弟,心里想什么,根本无需说,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向左不好意思地笑笑。
向右叹气,“那位路大夫虽然冷着一张脸,却也不是什么坏人。”
“就就是。”
“大哥又没有称赞她,你高兴什么?”向右不满意地瞪了向左一眼。
“……”
“虽说是如此,但人心终归难测,你也不能傻傻地全听她的。”
“哦。”
“大哥说的你就听着,好歹大哥也在宫里头呆了这么多年,见过的人比你吃的米饭还多。”
“哦。”
“我是你大哥,总归不会害你。”
“嗯。”
“多说两个字不成?”
“嗯?哦。”
“你没救了。”向右不爽地转过头去,心想着一次杏林盛会,小弟就不是自家小弟了,都和他不亲了。
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向右偷偷弯了一下嘴角。每次他生气,小弟都这样拽他衣袖示好。
算这小子聪明,要是惹他生气,有得他受的!
而另一厢的路曼声,则沿着繁华闹市往福来客栈的方向而去。一路走走停停,看到什么好玩的就停下来,静静地观赏。热闹散了,或是看够了,她便继续往前走。
在杏林苑呆了这些日子,外面的天空展现在路曼声的眼里,一切都大不相同。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用一个局外人的眼光看着这一切,少了冷漠,多了一点柔和。
就这样看着,仿佛她也已经融入其中。感受到的不再是全然的冰冷,胸口也在为这个世界而跳动。
不知不觉中,路曼声也成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大尧的路曼声,总有一天,这个名字、这样的称呼将会传遍四方——
“路姑娘回来了。”小火正在招呼客人,看到路曼声走进客栈,连忙跑过来道。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对着客栈后面喊了一声,“掌柜的,路姑娘回来了——”
路曼声愣了愣,为小火脸上全然流露出的欢喜,还有那句再普通不过的话语中代表的言外之意。
“路姑娘回来了,病好了?考试还顺利吗?”掌柜的听到小火的话,从后面跑了过来,一边跑着,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
被面纱掩住的脸上一片柔和,“很顺利。”
“那便好,那便好,以路姑娘的本事,定能发挥出色,这不奇怪、不奇怪。”掌柜高兴得连连点头,会试进行到这里,只差最后一步,路姑娘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赐封头衔了。到时候那些在后面说闲话、不认可路姑娘实力的人就可以把嘴巴给闭上了。
“对了,路姑娘饿了吧,吃饭了没?”
路曼声摇头。
“小火,还不吩咐厨房给路姑娘做些吃的。”
“好嘞!我这就去。”一转桌布,小火便溜到了厨房,让人为路曼声做吃的去了。
两人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桌子上放着一碟花生米,一壶热茶,还有两个正在冒着热气的茶杯。
许掌柜可还记得,路曼声夜深苦读之时,就喜欢在桌子上摆着一盘花生米。这大概是冷清的路曼声,身上最孩子气的地方了。
见到这盘花生米,路曼声的眸中染上一抹淡淡的欢喜,伸出手去,拿了一颗,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见到这一幕,掌柜的暗道自己的决定没有错。这样的路姑娘,才像是个正常人。若一盘花生米就能让路姑娘高兴,那真真是太值了!
“会试开考的前一天,路姑娘生了重病,发了高烧,我和小火两个急得团团转,正不知道怎么办时,那位孟大爷来了。”
说起这事,掌柜的只觉万幸。要是错过了这次会试,可谓是路姑娘的终身遗憾。
“孟凌东?”
“没错,就是那位孟凌东孟大爷!以前他每次过来,小火都躲得远远的。经过上次的事后,小火那小子恨不得喊人家大哥了,就说那位孟大爷够仗义。”
路曼声没有吱声,这些日子,她全副的心思都放在会试的考核上,若非掌柜的提及,她都快忘了这件事。
这也不能怪路曼声,当日孟凌东送她去杏林苑时,她正烧得晕晕乎乎的,那日发生的事也全然不记得。
这会儿从掌柜的嘴里听说这件事,路曼声不无感慨。
这一次,是她欠他一个人情。
回想起她初到杏林苑时,受到甜儿的照料,应该也是孟凌东吩咐的。说到甜儿,自那次后,那小丫头见到她都小心翼翼的,很是拘谨。加上路曼声的身体也好了,没道理再要丫头伺候,她也就没有出现了。
终归是自己太过冰冷了,吓到了那个热情的丫头。不过她就是这样的人,就算想要改,也改不过来的。
“路姑娘,会试考核是不是很严格?这些日子,不少客栈住着的考生都相继退了房间,回到自己的家乡。那些大夫大多是名噪一时的名医,他们都相继淘汰了,会试考核想来异常艰难。”
路曼声回想起这一路走来的漫长,虽然到最后自己都成功晋级了,但有几次距离淘汰都只有半步之差,不由点点头。“确实。”
“但路姑娘还是走到这里了,路姑娘是有真本事的,一定能战到最后。”掌柜的以茶代酒,与路曼声碰了下杯,算是提前预祝她这次会试旗开得胜。
饭菜很快就端上来了,路曼声早晨没吃饭便回了这里,这么长时间没闻到饭香,也真是饿了。
“对了,路姑娘,那个小子呢?”
“嗯?”
“就那个经常来客栈找你,说话结巴的向家小子呢?”老实说,掌柜的还挺喜欢那个傻小子的。心肠很好,对人很真诚。而且他能看得出来,路曼声对那个傻小子是不同的。
“他大哥将他接走了。”回想起向左和向右这两个兄弟,路曼声吃饭的速度更快了。
“大哥?哦,该不会是那个有名的宫廷画师?”向左经常到福来客栈找路曼声,每次过来掌柜的也都会和他聊上几句,知道他有这样一位兄长。说起这位兄长,在璐华城还真有些名气。
掌柜的开客栈这么些年了,璐华城大大小小的事,他都清楚。
“嗯。”
“那个人,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画功一流,有不少传世的画作。在市面上,单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副闲作,也值上千两。那傻小子,有这样一个大哥,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路曼声倒不这么看,有向左这样一个小弟,才是向右的福气。
“向家小子有这么一个后台,他日进了尚医局,前途也坦荡得多。”掌柜的说完,看了路曼声一眼。
掌柜的言外之意,路曼声自是清楚的。只是,她和向左是朋友,与向右却不是。她无心借助向左做任何事,那样的事路曼声压根想都没想过。何况,以向右的精明,他会允许其他人利用他的小弟吗?
掌柜地叹了口气,路曼声的为人,他自是清楚的。是他太心急了,总希望路姑娘一路走得顺畅一点,早点出头。他却忘了,若是路曼声真的有打算这么做,就不会拒绝宫旬的提议了。
当朝太子保驾护航,要将她纳入门下,她都没有半点心动,何论利用自己的朋友?
路曼声拎起茶壶,为掌柜的蓄满茶水,如愿看到掌柜的释怀的脸。
她虽然不赞同他说的话,但对他的这片关怀之意,她却是感激在心。
…………
137 虐待
17虐待
用过午餐后,路曼声正想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青花楼的小菊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和掌柜的说了半天,也没将要说的事说清楚。不过掌柜的却知道了,这个小丫头是来见路曼声的。
“路大夫,你快去看看我家小姐,小姐她……”
路曼声睁大了眼睛,如画她,怎么了吗?
路曼声跟着小菊来到如画现在住的地方,并不是青花楼,而是一处大宅子。
大宅子上面挂着的匾额,写着“东府”的字样。
在来的路上,小菊已经将如画近期发生的事大致和路曼声说了。上次花魁灯会,有位有钱的大爷花了十万两黄金助如画登上了璐华城的花魁娘子之位。
这之后,整个青花楼都将那位大爷视为座上宾,对他尊敬有加。每次来到青花楼,都是如画作陪。在一次次的相处中,如画已经对那人生了情意。崔仙娘看在眼里,高兴在心头。
那位大爷可是个大人物,如画丫头要是能有这么个好依靠,她也就放心了。如画刚刚荣登璐华城花魁娘子,按照崔仙娘的意思,正希望如画能为她大赚一笔。不过,事关如画终身幸福,那位大爷又是出了名的大手笔,她也就在如画风头正劲时放人,即成全了如画,也能说个高价。
不久之后,那位大爷便花高价把如画从青花楼里赎出来了。因为如画出身青楼,那位大爷又是有头有脸的人,便让她做了个偏房。
虽是偏房,如画却没有什么怨言。只要东爷心中有她,给她一个名分,让她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他的身边,她也就不奢求了。她自己本身就是个青楼女子,哪敢要求太多?
没过两天,一顶软轿,便抬着如画进了东府。
如画嫁给东爷是做偏房,但崔仙娘可不允许他太委屈自家的姑娘。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可以省了,但如画要乘着轿子,从东府大门名正言顺地被抬进去。她家的如画丫头,可不能偷偷摸摸地就成了他的人。
东爷很爽快地便答应了,并且第二日,就命人将如画抬回了府内。
小菊和如画一块儿来到了东府,原本以为她家小姐以后就可以过上幸福的日子了,谁知道事情原本不是她们想的那样。
在小姐嫁入东府之前,东爷三天两头地往青花楼跑,可热情了。每次来,都带着许多有趣的小玩意儿,来讨小姐的欢心。他体贴又多情,英俊又多金,这样的男人有几个姑娘不对他动心?
如画并不是势力女子,但也经不住一位年轻公子这般追求,很快便沦陷在他的温柔攻势下。
风月场所里,如画也见过不少年轻公子,但还没有一个人能让如画这般上心。在东爷准备为她赎身的那些日子,如画每日梦想着就是能和东爷白头到老。上天若是垂怜,再让她为东爷生下个一儿半女,那这一生也便圆满了。
看到自家小姐那般幸福的样子,小菊也不只一次地打趣如画,为她高兴着这段好良缘。
可谁知,小姐嫁进东府后,东爷完全将小姐抛诸脑后。小姐的房中,东爷一共只来过两次。一次是小姐被其她女人欺负,也直到这个时候,如画和小菊才知道,原来东爷后院里住着那么多的女人。
那些女人每日的乐趣就是欺负小姐,拿她的身份攻击她、取笑她。有一次,要不是她拼死保护,小姐的脸差点被那些个女人划花了。
小姐处境如此艰难,可东爷却视而不见。小菊甚至想,这些女人将矛头对准小姐一个人,很大可能就是东爷授意的。
她不知道小姐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东爷要这样残忍地对待小姐?
而今日早晨,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上门来,她在和她争执当中,误伤了小姐。
她跑去找东爷,东爷只是冷冷地让她去请大夫。在她临出门前,告诉她不妨到福来客栈去看一看,你们小姐的那位朋友已经回来了。
小菊蓦地回头,她猜得没错,东爷果然知道所有事,他根本就是故意的。他的目的,从来不在小姐,而是在路曼声。
“我们家小姐,被你害死了,你真是个扫把星!”这些日子,主仆俩受的怨气,还有如画受的伤害,已经让这个小丫头失去了理智,口不择言地全都怪在了路曼声的头上。
路曼声并没有在意,她担心的还是如画现在的状况。
还有那位东爷,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通过如画将她吊出?花魁灯会上,那个人看着她时复杂诡异的眼神,至今还停留在她的脑海,挥之不去。
璐华城第一大客栈宝生客栈内,那个人更是花十万两金,赌她这次杏林盛会能夺得金牌。这个人一次次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走进她的视野,如今为了让她来到这里更不惜伤害如画,他到底是什么人,又想要做什么?
包括他身上那抹奇异的和她相同的来自现代的气息,让这所有的一切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我们小姐就住在这里,她要是真的有什么事,就算在你头上。”小菊推开画院的大门,将路曼声领到了她们俩住的地方。
她们俩住的地方清幽雅致,十分宽敞漂亮。同是小妾,别人只能住在另一个小跨院,她们俩却能独占这么大的房子,也怪招嫉妒值的。
这一路走来,她们俩没遇到任何阻挡,就连护院也是一路放行。就算小菊是这宅子里的人,也说不过去。
“小姐,我把大夫请来了——”小菊还没进房就对里面的如画喊道,如画没有答腔,小菊和路曼声对视一眼,冲进房内。
入目的是刺眼的鲜红,如画的小腹正在汩汩流着鲜血,人已经晕了过去,也不知流了多长时间。
“太过分了,为什么也没有人帮小姐包扎一下,他们还算是人吗,就让小姐这样死掉吗?”眨眼间,小菊已经满脸是泪。如画出了事,她第一个就跑去找东爷。东爷让她去找大夫,她连忙就去了,完全没想到她们家小姐就一个人躺在这里。
她们家小姐实在是太可怜了,那些人根本就是魔鬼,小姐做错了什么,他们要这么折磨她家小姐——
路曼声清冷的眸中闪过一抹愤怒和怜惜,放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
“别哭了,先救你家小姐。”
“你还说!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我家小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事到如今你还假惺惺地做好人!”亏她还以为她是个好人,亏小姐还拿她当成最好的朋友,什么朋友,根本就是个害人精。小姐自从遇见她,就没好事。
小菊两只小拳头如雨点一般纷纷砸在路曼声的身上,路曼声没有闪躲,只是等她打够了,才走到床前。
血流得虽多,如画的伤口其实并不太深。她的小腹,是被碎裂的瓷器划开了一道口子。没有伤到要害,清理伤口,敷点金创药,然后再把伤口包扎一下也便没事了。
比起身体上的伤,如画内心中的创伤,恐怕才是更棘手的。
原本以为幸福在向她招手,却转瞬间步入地狱,这种心情,太过残忍。
路曼声坐在床前,望着如画苍白的面孔,心中阵阵不舍。上次见到如画的时候,她身上还有些肉,短短一阵子不见,已经瘦成皮包骨头了。
她的眼角眉梢一片凄苦,即便是在睡梦中,眉头都皱得紧紧。放在被面上的手攥着被子,一点都不放松。是什么让她怕成这个样子?连昏睡中都满心疮痍,无法得到片刻的舒缓?
小菊的哭声慢慢小下来了,看到路曼声的样子,也没法再责怪她。何况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小姐的伤,她的账,可以等小姐醒来后再慢慢地算。
“我家小姐什么时候会醒?”
“她太累了,等睡一觉也便醒了。”路曼声将如画的手轻轻拿起,拂开她紧攥着的被子,然后将之塞入被里。
“小姐的伤不要紧吧?”
路曼声摇摇头,“不妨事,休息几天,就能痊愈。不宜乱动,不要沾水,切记。”
“可小姐她,小姐她流了好多的血。”
“……”
“小姐她就算这次好了,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被那些可怕的女人伤害。我根本就保护不了小姐,是我太过没用。小姐这么柔弱的人,是斗不过她们的。加上东爷根本就不管小姐的死活,我们主仆俩,迟早有一天会被那些女人逼死的。”
小菊说着说着,又痛哭了起来。从来不知道自己力量这么小、这么软弱,眼看着小姐被欺负,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像这样的事要是再上演两次,她们家小姐就真的没命了。
路曼声沉默,只有沉默。
“你不要傻坐着,你快帮小姐想想办法。说到底,小姐有今天,都是因为你的关系。要不是因为你,小姐说不定就不会认识东爷,更不会被他这样折磨。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得罪了东爷,你到底要害几个人你才能高兴?”
“……”
138 无视
18无视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得罪了东爷,你到底要害几个人你才能高兴?”小菊的质问一句句响在路曼声的耳膜,路曼声的耳边嗡嗡的,一个字都说不出。
“你说话啊,你以为只要你不开口,别人就不能将你怎么样?摆这副样子给谁看,就你最无辜吗?”
小菊最看不得路曼声这副一声不吭的样子,长了嘴巴不就是为了说话和吃饭的。什么事都不说,整天端着一张冰块脸,看着就讨厌。
“小……小菊……”如画虚弱的声音传来,总算是打断了小丫头的愤愤不平。“你太吵了,我头好疼……”
如画揉着脑袋,缓缓睁开眼来。
“曼……曼声?”如画挣扎着想要起来,被路曼声按住了。“曼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要乱动,好好养伤。”
“你……”
“是小菊让我来的,她说你受伤了。”伤口刚刚才包扎好,她这样乱动,会碰着伤口的,痛的还是她自己。
“曼声,让你看笑话了。”如画转过头,脸上有着哀凄。原本想让曼声看到自己幸福生活的,可如今这副样子,还真是丢脸。不禁有些责怪小菊,为什么要带曼声来呢,看到她这个样子,曼声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这并不好笑。”路曼声的声音还是冷冷的,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看出路曼声这会儿的情绪起伏。
“我……我嫁人了,是个偏房,他对我……”原本很好的,但这好,实在太过短暂。
“我都知道,小菊已经告诉我了。”路曼声接口,让小菊倒了杯水来,待它凉了点儿,便小心扶起如画,喂她喝下。
“你都知道了啊,那不用我说了。”小菊为什么要多嘴呢,这样的事告诉曼声又有什么意义?最重要的是,如画担心小菊对路曼声说些有的没的。想起她刚刚醒来时小菊的嚷嚷,那丫头可能已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和曼声说了,并且一股脑地将原因全部归咎到了曼声的头上。
“你后悔吗?”路曼声忽然问。
如画愣了愣,反应过来路曼声问的是什么,苦笑了一下,却还是坚定地摇摇头。“不,我并不后悔。”
“即便知道你今日会被这样对待?”
“是,哪怕被他这样对待,我都不会后悔嫁给了他。”脸上的笑容柔弱又坚强,带着飞蛾扑火也绝不回头的执拗。“曼声,你还不了解,真的爱一个人,哪怕为他牺牲一切,都是幸福的。”
什么幸福,什么牺牲一切,为什么要做这种没有意义的牺牲,真是一个大傻瓜!
路曼声没法理解如画的想法,但她清楚地知道如画的想法是错的。对于一个不懂得珍惜她的人,再多的牺牲,在那个人的眼里都是负担、都是令人厌恶的东西。
“我知道你不赞同我的想法,可曼声,我是真的喜欢他的。无论他怎么对我,我都不恨他。”
傻女人,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女人。路曼声恨不得给如画两拳,为什么她会这么的傻,那个男人这样践踏她,她还要喜欢他?
路曼声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想法,但在这个时代,像如画这样傻的姑娘,实在是太多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大力推开,东爷进来了。
“你……你来了,东爷……”路曼声清楚地看到,如画清丽的眸子在见到门口站着的人时所迸射出的光芒,仿佛那个人,便是她心中的太阳。
小菊虽然对东爷有着各种各样的不满,也替自家小姐委屈,但在他的面前还不敢造次。
乖乖过去,向来人行礼:“见过东爷。”
“下去。”
“……是。”
东日升阴鸷着一张脸,宛如瘟神降世,令人不敢违背。小菊有些担忧地看向自家小姐,虽然不想承认,有那个女人在,小姐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小菊退下后,东日升走进屋里,来到如画的床前。但自始至终,他的眼神都停在路曼声身上,看都没有看如画一眼。
而路曼声,连头都不曾抬起,继续喂如画喝着水。
这真是一种诡异的情景,如画看着东爷,东爷盯着路曼声,而路曼声的视线又放在如画身上。彼此没有交流,却奇异地构成了一个圆,紧紧纠葛在一起,不可分割。
东日升注视路曼声良久,发现这个女人真的能做到拽都不拽他之后,转过头,看向如画。
“画儿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夫君关心。”嘴里喊着夫君,但那种疏离的气氛,靠一个称呼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
“好好养身子,需要什么,就让小菊告诉我。”
“是。”
话题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东日升没有再开口,如画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对了,夫君,这位是我的好姐妹,路曼声——”
“路曼声路大夫麽,听说过,在璐华城,路大夫这个名字可是有名得很。”这个女人还真是一点都没变,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这么贪图名声。表面上一副大义凛然仁心仁术的脸,美其名曰为了自己的理想,实际上她只是享受被人赞颂歌功颂德的目光罢了。
路曼声扶着如画重新躺回去,“伤在小腹,想早点痊愈,就不要乱动。”
“哪有这么严重,曼声。”
“我才是大夫。”
“好好好,听你这位大夫的。”如画果真没有再动,路曼声的到来,让如画心情明亮了不少。尽管自己的这位夫君对曼声的关注非同一般,但如画并不介意。曼声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够吸引别人的视线,让人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这两日饮食也要多加留意,待会儿我将东西写下来,你让小菊记下。”
“有劳你了,曼声。”
路曼声起身,来到桌前,拿起笔架上的毛笔,在砚台里蘸了蘸,便书写起来。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过东日升一眼,和他说过一句话。就好像,这个房间内,根本就没有她这个人。
这么冷血对待她朋友的人,路曼声不会给他半点好眼色。她并不是不知道,东日升不断向她投过来的视线,只是那又与她何干?
重活一世,路曼声的心冷得连她自己都容不下,更何谈去容纳其他人。就是被她承认的几位朋友,她也没有心力去理会太多。
说她冷漠也好,无情也罢,路曼声就是这样一个人冷心更冷的人。离她远一点,对大家都有好处。
还真是无情的女人,将他无视得彻底,她对谁都是这样的冷漠吗?在他的印象中,她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人。
路曼声也知道,自己的无视于他不过是不疼不痒的对待。她还没有自以为是到那个程度,认为自己可以对那人造成影响。
只是,路曼声从来都是一个任性的人。别人不将她的朋友当人,还要她对他笑脸相对,这种事路曼声是怎么都做不到的。何况,在这里,又有几人见过了路曼声的笑脸?
笑容,恐怕连她自己都忘记如何去笑了。
“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曼声,你不多待一会儿?留在这儿吃饭吧,我还想和你说会儿话。”如画看着路曼声要走,急得想要坐起来,刚一动,就碰着了小腹上的伤口。
“路大夫就留在这儿用餐罢,你也不希望画儿为了你再碰到伤口吧?”东日升扶着如画,神情莫名地对路曼声道。
路曼声微微皱眉,却也没有坚持要回去。
“我去煎药。”
路曼声出了房间,看见小菊就站在不远处,走了过去。
“带我去厨房。”
“去厨房做什么?”
“煎药。”
“……哦,好。”小菊有些不放心地看着那屋里,想到这会儿她留在这儿什么都做不了,便带着路曼声去厨房。
到了厨房之后,路曼声才知道这主仆俩在东府的日子真的很不好过。就是熬个药,也还要被厨娘说上个半天,话语一句比一句难听。无非说如画是个药罐子,天天熬药,药都能够当饭吃了。虽没有指名道姓,但是话中之意,就是个傻子也都听得出来。
小菊差点和那人吵起来,若非为小姐熬药要紧,才不能轻易地就让那厨娘逞了口舌之利。
路曼声拿着扇子,一下一下扇着火,慢慢温炖着药。厨娘数次嫌她碍事,一个又一个眼神紧接而来。偏偏路曼声看都不看她,完全不知道有她这号人,可以说,无视人的功夫,没有人比路曼声修炼得更加炉火纯青的了。
这位厨娘之所以屡次找事,也是有人授意。现在东府中谁不知道,东爷刚抬进门的那个女人,随便欺负,东爷压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什么花魁娘子,以为她有多漂亮,也不过如此!
花魁娘子这个名头,本身就为如画招惹了不少事端了。再加上这些女人每天都那么无聊,不欺负欺负其她女人,如何来找存在感?
不只是如画和小菊,连带着她们的朋友,也一并受到她们的排挤。只是今日,她们遇到的人是路曼声!
139 激怒
19激怒
“喂!你干什么!”小菊亲眼看见,那位厨娘将脏水趁着她不注意泼到了她这边的锅子里。
小姐受了伤,她想为小姐熬一锅香软的小米粥,却被她破坏了。她花了很长时间熬的,却在要出锅的时候,被她一瓢脏水给淋了个干净。
路曼声也站了起来,她看到了,那个人是故意的。
“这个厨房是我的,我高兴怎么用就怎么用。我不说你们在这儿碍我的事,居然还敢恶人先告状?”
这个人反咬一口、不可理喻的本事真不错,只是一个厨娘,胆敢说这厨房是她的,还敢往主子粥里泼脏水,该说她无知呢,还是不知死活?
“这厨房何时成了你家的,我要禀告东爷,将你这个不知尊卑手脚不干净的下人给撵出府去。”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东爷早就不待见你们主仆俩了,还当自己的小姐是价值万两黄金的花魁娘子呢?我呸!”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墙头草。一朝失宠,每个人都要上来踩你一脚,聪明的还留一线,不聪明的就不留半点余地。
短短几日,小菊和如画是感受得份外深刻。路曼声虽然听说朱门大户斗争惨烈,亲眼见到还是觉得头大。
厨娘不只一位,饭点时间一到,买菜的洗菜的包括担水的大叔也全都回来了。
“东爷有话,午膳丰盛一点儿,有客人在府内用餐。”来人是东府的大管家东驳,他亲自传话,可见这位客人非同一般。
而这个客人,自然就是路曼声。那个厨娘也意识到了,不由有些变色。
“路大夫,东爷有请。”东驳来到路曼声身前,道了个请字。
“我在熬药。”
“熬药这种事,交给下人来做就行了。”管家笑道。
路曼声看了那位厨娘一眼,“怕是有什么脏水污垢进了汤药里,不亲自盯着,不放心哪。”
大管家是个人精,府里的事情也都瞒不过他,路曼声的意思他自是明白的。只是没有想到,这些个丢人的东西,居然把脸丢到外人那里去了。
警告性地看了那厨娘一眼,那厨娘缩了缩,低下头去。大管家在府中的威严不小,除了东日升,就他的权力再大。就连后院里的那些女人,也都得看他的眼色。
这也是因为,东日升园子里的女人虽多,大多没什么名位。这些女人,在府里的身份,比丫头高不了多少。
如画就算只是一个偏房,好歹是东日升用轿子从正门抬进来的,就这一点,比其她的女人也要高出一截。
“路大夫,熬药的事自有她们盯着,你还是前面坐。”
“如画夫人身子不适,需要一碗香软可口的小米粥,不妨待我熬好粥,再到前面去罢!”
“熬粥的事,她们也会办妥。”大管家说着威压地看向厨娘,“还不快去熬粥,难道还要等着客人动手?”
“是,大管家,我这就去。”那厨娘慌了神,忙跑去灶台背后,开始生火熬粥。
“路大夫,这下子你可以放心了。”
“不,我一直很放心。”路曼声抬了抬眼角,看了东驳一眼,走出了厨房。
只不过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蕴含的意味不可谓不深刻。东驳没来由地窝火,这些不懂规矩的狗东西都是他负责的,自己丢人也丢了他的脸。
“再敢搞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就给我滚回去,就算是吉夫人也保不了你。”
她说这位厨娘敢这么嚣张,原来是背后有人撑腰。只是她没有想过,别的院子里的主人不被东爷当回事,她自己的那位吉夫人也会遭到同样的对待。
大管家吩咐完这些事,便跟了上来,为路曼声带路。
路上,这位大管家尝试着与路曼声聊了起来。
“听说路大夫正在参加杏林盛会?”
“不错。”路曼声目视前方,口吻淡淡。
“能走到这里,路姑娘的医术想来很高明。”
“……”
“东某也曾听过路大夫的事迹,尤其是治疗乔员外一事,手法独特,叫人称奇。”
“过奖了。”
“东爷在听到这件事后,便很想见见姑娘。”不介意路曼声的寡言,东驳大管家依然兴致勃勃的道。
路曼声停住脚步,狐疑地看向这位不简单的大管家。
“这之后,东爷对姑娘的事一直很感兴趣,你在杏林盛会中的表现东爷也予以高度的关注。”
路曼声并不理解,他为何要对她说这些?这位大管家,从哪里看都不是一个多嘴随便乱说主人事的人。除非他这样做,得到他主子的首肯。
“路姑娘,就是这里了,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我就在外面。”这位大管家对路曼声的态度着实恭敬,厨娘和一帮下人畏他如虎,他却对一位姑娘这般放低姿态,实在不能不让人疑惑。
大管家将路曼声引到了一处凉亭前,亭子名叫落叶亭,清新别致。在亭子的四周,有几根翠竹掩映,为亭子送来几缕绿意。
东日升正坐在亭子里等着她,看到她过来,举了举茶杯致意,示意她过去。
这一幕,似乎就此定格,穿过长长的时空,在这里又回归原点。
一个人坐在亭子里,举起茶杯,眼眸中三点冰冷、一点凉凉笑意。一个人站在亭外,满身疏离,内心早已千疮百孔。
在他的注视下,路曼声一步步走进亭中,在他的对面坐下。
不只他有话要说,她也有事要问。
“喝茶吗?”
路曼声摇摇头。
“上好的君山银针,可惜了。”杯盏之中,棵棵茶芽立悬于杯中,极为美观。
路曼声又点点头。
若是别的茶,再好路曼声都未必喝,更何况之前自己还摇过头。只是,君山银针是路曼声最喜欢喝的一种茶,这种茶,是上贡的贡茶,不是什么人都喝得起的,这个时节,更不是什么人都能喝到的。
君山出产的银针名茶,由未展开的肥嫩芽头制成,芽头肥壮挺直、匀齐,满披茸毛,色泽金黄光亮,香气清鲜,茶色浅黄,味甜爽,冲泡看起来芽尖冲向水面,悬空竖立,然后徐徐下沉杯底,形如群笋出土,又像银刀直立。
先不说品茗,单是观赏,就让人赏心悦目了。
面对自己喜爱的物事,连心神都会放松。路曼声目不转睛地盯着杯中那肥壮挺直、色泽鲜亮的嫩芽,没有注意到对面之人暗含愤恨的灼热目光。
路曼声放下茶杯,看着对面的人,心中有个疑问。
这个人怎么知道她爱喝这种茶,难道仅仅只是一个巧合?如果是巧合,那就太可怕了,这个人知道她太多的事。
“路姑娘和画儿认识多久了?”
“这件事如画没跟东爷提过?”她以为他都知道的,而事实上,东日升也确实清楚。
若非如此,如画说不定也不会被他盯上了,更不会有今日这等遭遇。
“提过,又忘了。”
既然忘了,她也没有必要再告诉他。
“开门见山罢,东爷既然娶了如画姑娘,为何又不珍惜她?这么对待一个女人,不过分吗?”
“路姑娘好闲情逸致,竟然有心思关心东某的家事。”
路曼声冷哼了一声,他用不着和她打马虎眼,她关心的从来就不是东日升的事,而是如画。
“东某后院里有几十个女人,若一一关心,东某顾得过来吗?”
路曼声自不会和他说什么“既然娶了这些女人,就要对她们负责、尽心尽力”这样的话,只得沉默。一双如深秋凝露般的清凉眼眸,看着一个人时,会给人带来不小的压力。
东日升率先移开了目光,“你这是在向我问罪吗?”
“……”
“画儿可不像你这么想,无论我怎么待她,她依然爱我,对我一往情深。”
路曼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眼前的人把女人的真心当成了什么?他以为他是谁,可以这般操纵人心和别人的感情?
“你是她的朋友,看到我这么做,是不是很生气,愤怒得想要打我一拳?”说着这些话,再配上一个令人讨厌的笑容,脾气稍微冲动点的,直接卷起袖子就上了。路曼声却比平时更加冷静,她清楚地知道这个人存心要激怒她,为着些无聊的理由。
“脾气还真是好,这样都还坐得住。我告诉你好了,这不过是个开始。为了那个女人,我可是费了不少的心思,就这么被我玩死了,不就太划不来吗?我是个商人,这样的赔本买卖,我可不会做。”路曼声越是沉得住气,他就越是要激怒她。就像是小孩子斗气一般,谁也不愿低头认输。
“你的目的是我?”
“要不然呢,我吃饱了撑着,会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花十万两金?”东日升眼内满是不屑,直视着路曼声道。
“要我说,你做了一个聪明的决定。”
“什么意思?”
“十万两,能够收获一份真情,是你的运气。若说是因为我,那只能说你实在太过愚蠢。”
“……”
“路曼声不及如画的一根手指头,用她来对付我,太看低她了。”
“……”
140 决然
140决然
“路曼声不及如画的一根手指头,用她来对付我,太看低她了。”这是路曼声的真心话,如画虽然出身青楼,却是一个心地善良知热知暖的女子。即便对她这个陌生人也能真心相待,牺牲自己。像这样的好姑娘、傻姑娘世上已经太少了,她完全不能理解,还有人忍心这样伤害她!
伤害她的缘由,竟然是自己!呵呵!她路曼声算什么东西,连心都是冷的,哪里有什么资格能够让这样一个好姑娘再为了她而牺牲。
“你很生气?”东日升看得出来,路曼声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其实内里波涛汹涌,沸腾得厉害。
“……”路曼声没有吭声,她只有在愤怒和无话可说时,才会这般沉默。虽然许多时候,别人说话时她也没答腔,气息看来却是舒缓的,让人知道自己并不是在和一堵墙说话,一个眼神,就能代表他的回应。
而现在不同,是全然地沉寂,是按捺住的愤怒。
在这个时代,能将路曼声逼到这一地步的,除了如画,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了。
东日升如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这个女人,从以前便是如此。最受不得别人的恩惠,为人极重情意。他曾听说,她为了一个患有肿瘤的小孩,心力憔悴,曾数天数夜没有合眼。原因不只是她是一位医生,还是这个孩子的母亲,用一上午的时间为她炖了一锅老母鸡汤。
当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了,她的丈夫很是心痛,一连照顾了好些天,又是给她煲汤做佳肴,又是看着她好好睡觉。养了好些日子,才把人给养回原样。
重活一世,还以为心境变了,原来根植于她体内的东西还是没有改变。他一直认为,这个女人是活在理想世界里的人,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和喜好而活。没有人可以忍受这样的妻子,除了她那位可怜又不幸的丈夫。
如画那样的姑娘少见,像路曼声这样的又有多少?
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转,东日升勾了勾唇角,扯出一个魅惑的笑容。“你想不想要救她,带她走出这个牢笼?”
路曼声看着他,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一定有什么条件吧。
“很好。”东日升点点头,“你来代替她,我就放过她,怎么样?”
路曼声冷哼一声,“做梦!”
这个人当她是超级无敌大圣母呢?就算是不忍心也会有个限度,要她来代替如画受他折磨,她还没有滥好心到这种程度。
路曼声起身,毫无转圜余地,便要离去。
“站住!”东日升阴沉着脸,“你不答应?”
“若是你,你会答应吗?”
“你……”东日升注视着那个在阳光下显得决绝的背影,与记忆中的影像全然不同,是那般的陌生。“你难道忍心她再在这里受折磨,难道她不是你的朋友?有今日的遭遇,不是因为你的关系?”
每说一句,东日升便上前一分,气势凌人。
“你错了,她有今日的遭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
“她既然选择傻傻地相信你,甘愿被你伤害,我又何必多管闲事。”丢下这句话,路曼声就离开了凉亭,单薄的身形,被凝缩成一个剪影,固定在风中。
不知过了多久,微风吹起,凉亭中的东日升漆黑如墨的眼睛终于晃动了一下。竹叶掩映的凉亭中,传来他意味莫名的叹息。
“难道,她真的改变了……”
路曼声确定自己已经离开了东日升的视线,才抖地停下来。靠在墙边,握紧着自己的拳头,久久都没有松开。
“曼声,你要走,不留在这里用饭了?”听到路曼声现在就要走,如画再也躺不住,焦急地坐起来道。这一起身,就碰到了小腹上的伤口,疼得她一阵抽搐。
“小心点,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还有谁能照顾你?”
“曼声?”
“我现在就要走了,你好好保重。”
“曼声——”如画不明白,为什么曼声要走得这么突然,而且浑身都不对劲。
如画一个激动,扑倒在床边,这一下子伤得更重,路曼声又如何能离开。
路曼声扶起了如画,小心翼翼地让她躺倒床上,刚要放开,如画便抓住了她的手。
“曼声,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在如画的心里,路曼声是个很重要的人。以至于路曼声情绪不对,她会这么的担心。
“如果我让你离开那个男人,你答不答应?”
如画抓住路曼声的手慢慢松开了,“……曼声,你在说什么?”
“那个人存心要伤害你,我想你一定也感觉得到。”
“我……不是的,夫君不是这样的人,我只是还不够好……我一定是哪里惹夫君生气了……只要我乖乖听话,夫君迟早会看到我的好……”
“……”
“何况我已经嫁给了夫君,那生是夫君的人,死是夫君的鬼,我又能到哪里去?”只能怪她自己命苦,前世积的福不够多,这一世没有投胎到一户好人家。
“……”
“曼声,我知道你是心疼我,看不得我受苦,但你不要为我担心,我现在并不觉得辛苦。能陪在夫君身边,我就已经满足了。”
左一个夫君,右一个夫君,这个傻丫头,知不知道对方压根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路曼声什么都说不出来,就在她要被如画打败,已经准备妥协的时候,她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
轻轻的,属于东日升的脚步声。
路曼声甩开如画的手,“那是你的事,你自己要犯蠢,我也不必再同情你。”
“曼……曼声?”
“别忘记你今日说过的话,他日不要后悔!”清冷的声音宛如冰刀,一刀刀地扎在如画的心头。
“这是你自找的,与我无干。”
如画整个人都愣住了,耳边已经完全失去了声音。她不知道,为何路曼声会这副样子。这不是曼声,曼声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
然后,她亲眼看着路曼声收拾好药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她的房间。径直越过屋外的东日升,向前走去。她的头昂得高高的,背脊挺得直直的,完全没有一丝动摇。宛如寒风中竖立的冰雕,无论再严寒的环境,都不能让它有一丝丝的动摇和妥协。
东日升眯着眼,眼底是无尽的黑暗。看都没有看房里的人一眼,甩着袖子,“哼”了一声,败兴而去。
她狠,就让他看看她到底能有多狠!
路曼声走出东府后,叫了一辆马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福来客栈。将自己关在房内,一日未出。
掌柜的和小火彼此对视一眼,尔后摇摇头,谁也不知道路姑娘发生了什么事。早上就被一个丫头慌慌忙忙的叫走了,回来时又是这个样子,难道那个人的情况很不好?
就在这两人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时候,向左过来了。掌柜的亲自将人给带了上去,刚敲了两下门,门便从里面拉开了。
路曼声神色如常,完全不像是有什么事情的样子。
掌柜的挠挠头走下楼,难道真的是他们想太多了?
“路路姐姐!”向左笑滋滋地露出一口白牙,小家伙心情不错,脸上灿烂得让人想狠狠掐上一把。
“你大哥呢?”
“回回宫了!”说到他大哥,向左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路曼声,抱歉地道:“路姐姐,对对不起,我大哥他太没没礼貌,我已经说说过他了,还请路姐姐不要再生生生我大哥的气了。”
路曼声摇摇头,她并没生气,于她而言那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事。何况,在经历了今日如画的事后,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路,路姐姐,这个给给你吃。”
路曼声让开了门,向左高兴地钻了进去,将手上拎着的东西摊开,精致的小点心便呈现在路曼声的面前。
“这个是大大哥从宫里带出来来的,很好吃。”他自己就尝了两小块,其他的全部都拿来孝敬路姐姐了。
这么做,自然是因为向左这小子打从心眼里将路曼声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姐,另一方面也是想为白日大哥唐突的举止赔罪。不得不说,这小子在单纯之外,也有着他细腻的一面。
“你快快吃啊,路姐姐,真真的很很好吃。”
路曼声拿起一块,放到自己嘴边。甜味和幽香弥漫在唇间,就连苦涩的心头,也好过了许多。
就算生活中有太多的不如意事,还是会有人不时来晕热着你的心。别把自己困在死胡同,多多想想美好的事,那许多的烦恼就算不上烦恼了。
看到路曼声吃下了他带来的糕点,向左也很高兴。
一块结束,路曼声又拿起一块。在快要送到嘴边之时,听到了口水吞咽的声音。回过头,向左那傻小子两眼盯着桌上的东西,就快要流出哈喇子了。
嘴角弯了弯,路曼声无奈摇头。将手中的糕点放到了向左的手上,“来,解解馋。”
“……唔,好的,谢谢路姐姐,嗯?!啊——”
141 爱恨
141爱恨
第二日,小菊又跑来了,说是她家小姐请她前去,有话要和她说。路曼声没有前往,并告诉小菊,以后没什么要事都不要来找她。
越少和她有牵扯,如画就越安全。既然那个傻女人死心塌地要留在那个男人的身边,她也没有办法,只有尽可能地避免让东日升将如画和她联系到一起。
昨儿路曼声走后,如画很伤心,小菊询问了半天,才知道路曼声和如画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小菊愤怒难消,说这路曼声太过绝情。当日要不是自家小姐助她,她早就冻死在街头,哪有今日的风光!如今自己是出头了,却一点不惦念她家小姐的恩情,让她家小姐也不必再理会她,就当不认识这个人好了。
如画直摇头,她相信那些都不是曼声的真心话。她会这么说,一定是有原因的。她了解曼声,她不似她外表那么冰冷,对她也很好。回想那日路曼声说的话,如画渐渐也想明白了。
曼声是对她失望了,明明那个男人一点儿都不珍惜她,她还要对他死心塌地。曼声是个性情高傲的人,这样的自己,她肯定不会喜欢,也无法忍受的。
小菊听到如画的说辞,很不服气的撇撇嘴。说起来小姐有今天,到底是因为谁啊,要不是她,小姐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但这样的话,小菊不敢和如画讲,小姐要是知道了,肯定会伤心死的。
如画不想和路曼声就这样闹僵,便差小菊前来,要和她好好谈谈。谁知路曼声已经决定好,不在非常时期,便绝不踏进东府大门。
面对小菊的质问和责怪,路曼声一直没有开口。等她骂够了,自然也就回去了。
但不巧的是,这一幕被刚进到福来客栈的宫旬看见了。
原本趁着今日有空,这个女人又在客栈,想过来和她聊上几句,叙叙旧,找找自己在这个女人心中的存在感。谁知道,迎接自己的是这一场大戏,好不热闹。
那女人被骂得狗血淋头还是纹丝不动,不得不让宫旬感叹这女人的定力。要是父皇的那些女人都有这女人的定力,那后宫中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纷争了。
小菊骂人的功夫一流,可也禁不住一块木头。骂了一会儿,觉着无趣,也便回去了。
小菊一走,宫旬便上了来,坐在路曼声的桌旁。
他本不愿在这个时候上来的,谁知道会不会触路曼声的霉头?这个女人刚才可是忍了半天了,不冲那小丫头发火,不见得就不会对自己发脾气。
不过,若是能看到路曼声发脾气,那这一趟也算是值了。
“路姑娘,那位小丫头有些眼熟啊?”花魁灯会上,他曾见过那小丫头。如果没有记错,那位就是他们正在调查的东爷新进门的小妾,花魁娘子的小丫头。
这个人与路曼声的渊源可是不小,姓东的花大嫁赎出花魁娘子,并抬她进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冲着她来的。
要说这璐华城大大小小的事,有几件能瞒过宫旬的耳目?东日升这些日子见了什么人,在哪个女人房里过的夜,甚至在床上说了什么话,宫旬都是清楚的。
唯独有一件事,宫旬还没有弄清楚。
那便是他做这一切事的动机,他与路姑娘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恩怨,让他不惜花这么大的心力,也要报复她。
越是关注东日升这个人,宫旬就越发觉得有意思。而路曼声身上的谜团,也越来越多。想要一一解开这些谜团,看清路曼声的真面目,这是宫旬目前最有兴趣的事。
“被个小丫头骂这么久都没变脸,路姑娘真是好脾气,要是路姑娘对小王也有这么好的耐心就好了。”要知道,路曼声对宫旬可是半点耐心也无的,说话也是爱理不理。他刚开始说废话,路曼声转身就走,简直一点不给他面子。
那小丫头说的不只是废话,还是扰人耳膜的冷言冷语外加高音怒骂,这姑娘不但听得好好的,还让她就这么走了。从这也能看得出来,路姑娘对那如画的感情还真非同一般。
这个人,难道是故意来取笑她的?
“路姑娘别生气,小王可没半点取笑你的意思。”宫旬知道再笑下去这位路姑娘又该不理人了,见好就收。
“有事?”她现在可没心情听他说些无聊的话,当然,她就算有心情,也没有宫旬发挥的余地。
“没事小王就不能来见姑娘?至少在小王的心中,路姑娘和我已然是朋友。”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他对路曼声的看重,也只有这个女人,刀枪不入,完全没有一丝的动摇。
“我没有朋友。”
“那位如画姑娘也不是你的朋友?”
“不是。”路曼声回答得毫不犹豫。如画不是她的朋友,是对她有过恩情之人。
“哦?那难道是小王看错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东日升设局,用如画来掣肘你,妄图用你来代替如画被他玩弄于鼓掌,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宫旬习惯性地把玩着杯盏,凝着眉,微微思索。
路曼声也想不通,但他的目的为何,她并不关心。她本能地抗拒着这件事,不想知道他背后的目的。或许是她已经感觉到了,这件事背后的真相是她没有办法承受的。
“你不知道?难道你没有问他?”正常人有机会一定会亲自问东日升这个问题,而她,竟是一点都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问?”
“他是冲着你来的,他对你怀着某种特别的感情,你应该知道。”
“他恨我。”路曼声叹了口气,在第一次看见东日升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他对她莫名的敌意。但讨厌她的人多了去了,她不可能一一过问他们厌恶她的缘由。
来到大尧之后,路曼声才知道自己这么招人怨恨。不过那也无妨,现在的路曼声,看不到别人,亦看不到自己。
“你知道便好,你在外面这段期间,一定要加倍小心。那个东日升,很有可能会对你下手。”
宫旬这次前来,也是为了提醒她这件事。杏林盛会会试进行得如火如荼,她一路走到这里,十分不易,可不要在最后关头出什么差错。他赏识她,认为她是个可造之才,更想亲眼看看她能走到哪一步,若是现在就折在东日升手里,未免太过可惜。
何况,宫旬看了一眼眼前的女人,他真的能看着她出事而置身事外吗?
“我的事,不需要太子殿下操心。”
“你不需要急着与小王划清界限,我说过,路姑娘是小王的朋友,哪怕你自己不承认这件事。”
路曼声没有开口,算是默许了宫旬的话。
宫旬微笑,这个女人其实一点都不倔,相反,她很心软。
这样就够了,只要这个女人能时而对他表现出“温顺”的一面,别急着撇清他们之间的关联,他就满足了。
她是个很不错的女人,若是可以,他希望这个女人能一直在他的身边。只可惜,宫旬回想起了路曼声那张满是伤痕和结痂的脸,这样的女人,是没有办法成为他宫旬的女人的,不可谓不遗憾。
路曼声不知道宫旬起的什么心思,她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他在想什么,她全副的心思都放在白日的事上。
如画那个傻丫头,这会儿肯定是心如刀绞。不但要承受丈夫的虐待,还要被她这位朋友“舍弃”,她这会儿定然很难熬。小菊回去之后,不但不会安抚到如画,反而会添油加醋控诉她的“恶行。”
但这样也好,如画越厌恶她这位朋友,就越安全。只要和她断了牵扯,由着东日升闹腾一阵,也就不会连累到她了。
有一件事,路曼声一直想不明白。若东日升真的恨她,直接要了她的命便是,为何要费尽心机,还硬是将如画拉了进来?
路曼声想不通这个问题,宫旬却是明白的。
一个男人,只有在恨一个女人又爱一个女人的时候,才会这么做。
只不过,东日升对路曼声有情,他还真没看出来。许多常理,在东日升这里,都说不通。
譬如他,一个籍籍无名没有任何身世背景的人,在前往璐华城后,短短时间便拥有偌大的家业。他的家底,让人整整查了三天,依然只是冰山一角,没法查个清楚。对于办事能力极强的太子门人来说,这简直是个耻辱。
东日升这个人,已经成为了璐华城的一个传奇。而杏林盛会一结束,这个男人将会成为更可怕的存在。
这个天下,有一日将会是他的天下。他又怎么能够允许城内有这样无法控制的因素存在,宫旬对东日升的关注,也并非全无缘由。
而路曼声,天下大业与她无干,男人的野心和争斗她也不关心。她唯一的愿望,便是能孑然一世,不成为任何人的拖累,也不愿让仅有的几个关心她的人受到伤害。
看来,这依然是虚妄,也注定会有遗憾。
142 不救
14不救
“孟侍卫呢?”路曼声这才注意到,一直跟在宫旬身后的孟凌东,这次却没有跟来。
“你问凌东作甚?”宫旬心中有些异样,没有人比他更清冷,面前的这个女人对其他的事有多么的冷漠,她这次竟然主动问及凌东,不能不让人觉着诧异。
“上次的事,我要向他道谢。”
“什么事?”宫旬连忙问。
路曼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孟侍卫送我去的杏林苑。”
宫旬沉吟半晌,方道:“他没有来,小王让他去为我办些事,一时还回不来。”
路曼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留宫旬一人坐在桌边,上了楼。宫旬坐在堂下,望着路曼声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接下来的一天里,路曼声便留在客栈房内,温习医籍经典。这次杏林盛会,历时一个月,考到的内容方方面面,没有一个人有机会投机取巧。这些东西,都装载在路曼声的脑海,学以致用,倒也是游刃有余。
在过去的一年多里,陪伴路曼声的除了漫漫长夜和无尽的孤独凄冷,就只有这些书籍。加上路曼声从小记忆力超群,理解又非凡,对医术上的问题和理论常常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一年下来,成果显著。
古人常说,温故而知新。反正时间闲着也是闲着,路曼声虽然未必是手不释卷,也是乐在其中。再说,她每翻阅一次过去看过的医籍,总能从中看到一些自己忽略的东西。
房门被急急拍开,掌柜的焦急声音从外面传来,路曼声拉开门,便看到一个满头大汗的男子扑过来。
“路大夫,可见着你了,我媳妇儿她……媳妇儿她难产,很痛苦,请路大夫一定要救救她。我不能没有我媳妇儿,路大夫千万要救她——”
那人整个情绪都在激动中,伸出手想要握住路曼声的手,又怕唐突了她。手脚没处放,话语急促,路曼声若不答应他,他下一刻就会崩溃。
掌柜的见状,连忙道:“路大夫,你也看到了,梦生她媳妇儿难产,很有可能大小都不保,他都快急死了~”
“路大夫,我求你救救佩云吧,都说你医术高明,法子多,佩云她已经生了几个时辰,眼看着人都没气了,我,我这……”五大三粗的男子,竟然流起了热泪。
路曼声并没有动,叫梦生的男子一看就急了。他曾听掌柜的说过,路大夫给人治病有个规矩,还有三不治。这其中最基本的,她救一个人,无论病情大小,对方都得付她一百两。
“路大夫,我现在虽然没有一百两,但只要佩云平安,我周梦生哪怕这辈子砸锅卖铁,给人做奴隶,也一定将路大夫的诊金奉上。”
掌柜的摇头,梦生那傻小子说这话,是看轻路姑娘了。不过也不能怪他,媳妇儿和孩子危在旦夕,他哪里顾得了这些。
“路姑娘,只要你愿意出手帮忙,我愿意先为梦生垫付这一百两。”
路曼声仍然没有吭声,只是看着眼前的周梦生,还有他鼻子尖上的那颗黑色大痣。
一年多以前,她初到璐华城,还什么事都不知道。她睁开眼醒来时,就被人丢在繁华的街头。
迎接她的,是城里人的冷眼和驱赶,还有唾弃与尖叫怒骂。仿佛她是这世上最肮脏的东西,恨不得她下一刻便消失在他们的眼前,消失在这世上。
那个时候的路曼声,万念俱灰。失去丈夫和毁容的痛苦,一齐施加在她的身上,她已经对生活不抱有任何希望。可就在她意识到变天的那一刻,这个城市没有为她带来任何的宽慰,除了无情的驱赶和尖锐地颗颗砸在她身上的石子。
一年过去了,路曼声早已忘了那些人长什么样子。密如雨点的石子,压根让她没有办法看清那些人的样子。何况,记住这些,没有任何的意义。她感受到的是一个城市的冷漠,个人的概念非常模糊。
她知道,不能以偏概全,正如每个城市,都有善良正义的人,也有冷漠毫无任何怜悯之心的人。然而,那件事还是在路曼声的心头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她行医十多年,救了无数的人,给了那些人全新的生命。她不敢说自己是一位高尚的大夫,但在她行医的这些年,她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病人、对不住自己良心的事。
然而,当她拥有面目全非的新生活,顶着一张人鬼俱颤的脸,正满心绝望而祈求着一点救赎的时候,一头凉水兜头泼下,淋得她心尖发凉。
自那日起,路曼声不再是以前的路曼声。别人对她冷漠,她也对别人无情。她并没有错,这世上的许多事本来就是公平的,她没有必要傻傻地付出。即便是那些陷入困境中的病人,路曼声都不似以往那般不求回报。
独居于世,解放本心的方式,便是那三条规矩。
因为路曼声知道,自己要做到真正的无情,到底有多难。
那些柔弱可怜的病人,也会伤害别人,也会在他们还在健康的时候,去伤害另一个身处绝望中的人。
眼前这个人,对妻子满腔情意。为了妻子和儿子,可以献上自己的一切。痛苦、哀求、焦虑、担心,种种情绪攫紧着他的心,他看起来是那般的可怜和渴望帮助。
但就是这个人,在一年前对路曼声扔出了第一颗石子。
她原本记不住他的,那时的他正一手搂着自己的妻子,一边嫌恶地看着她这边。她的妻子显得很柔弱,被她可怕的样子吓坏了,这个男人很气恼她这个丑八怪吓坏了他柔弱的妻子,便扔石子砸她,让她滚远一点。
因为是第一颗石子,砸在身上的痛意让路曼声抬起了头,也有机会看清眼前的人。
他的脸并不容易辨认,却让人见之难忘。因为他的鼻尖,有一颗黑色的大痣。就是那颗痣,让路曼声认出了她来。
在之后的许多个夜晚,她常常梦见那时的无助和无力。还有透彻心肺的冰凉刺骨,让她一次次在梦中惊醒。出现在她梦中的,除了此起彼伏的痛骂和夸张的叫喊驱赶声,还有那颗黑色的大痣。
她并不知道那人的样子,他的脸部轮廓是模糊的,唯独那颗黑痣份外清晰、占据了他满脸。
没有想到,她今日却在这里见到了他。
比起那日的凶神恶煞高高在上,他现在就像是一条可怜虫。
路曼声的眼神冰冷,冷冷瞪视着眼前的人。当他丢出石子,砸在一个可怜弃儿的身上时,有没有想过,有一日他会为了他亲爱的妻子到这个弃儿的面前哀求她?
不要怪她无情,只怪她已不复热忱。
路曼声吭都没有吭一声,回房,啪地关上了门。
“诶——”掌柜的没有想到,路姑娘想都没想,便拒绝了。
“路大夫——路大夫,我求求你,救救佩云吧——”
天下大夫这么多,何必偏偏选中她?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要怨就怨自己作孽太多。
“梦生,要不然我们去找其他的大夫吧。”掌柜的虽然想不通路曼声为何会这么绝情,但他知道这位路姑娘只要做了决定,就没人能够更改。
“大夫我都找过了,没有一点办法。他们说佩云怀的是两个,还是死胎,母子这回都没救了……佩云,佩云……”
周梦生一下子跌坐在路曼声的房门外,放声大哭了起来。
掌柜的于心不忍,又上前拍门,“路姑娘,你就行行好,帮帮梦生吧。这小子,和他媳妇儿的感情可好了,若是他妻子有点儿好歹,梦生也没法活了。”
路曼声冷笑,他的妻子没了,他就没法活。他怎么不想想,他昔日无情对待的人,很有可能被他们这样一群人给逼死?她的亲人难道就不痛?
或许你要说,反正是个无依无靠别人丢弃的弃儿,她死了,也没有任何人在意和伤痛。
但这样的话,本身就是多么的残酷和绝情?
周梦生不是一个坏人,从掌柜的对待他的态度,也知道他是一个不错的人。但再好的人,也常常会犯错。他们也往往因为自己的自私与一时冲动,做出不顾别人感受的事。
她只想让他们知道,无论缘由是什么,一个人只要做错了,就得付出代价。即便这些代价,许多时候太过惨痛。
“路姑娘,梦生和他媳妇儿都是很善良的人,孝顺公婆,友待他人。我可以以性命担保,他们不是薄情寡义卑鄙奸狡之人,更不是杀人害命恶贯满盈之徒。三个条件都满足了姑娘,我不明白,路姑娘为何还不愿出手?”
“掌柜的,你说漏了一点。”路曼声清冷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掌柜的一愣,看着房内,又狐疑地看看周梦生。
路曼声三不治中,还有一不治。那便是最任性也最难以把握的一条,看不顺眼者不救!
把这条规矩摆出来,掌柜的还能再说什么。与其去问路曼声,还不如去问问周梦生曾经做过些什么事罢!
143 出手
14出手
周梦生在掌柜的劝说下离去了,他发疯一般地拍着大夫的门,有些闭门不见,有的和他一道去了,对他媳妇儿的情况没有半点办法。
周梦生的媳妇儿怀的是龙凤胎,肚子里已经有了死婴,他媳妇儿也只剩最后半口气。再不想办法,掌柜的直摇头,那真是一门悲剧。
路曼声房间的大门依然紧闭着,没有半点的松动。他刚从梦生那儿回来,屋子里的惨况他是历历在目,看得心惊胆颤。哪怕今日拼着老脸不要,他也要求路姑娘去帮帮梦生和他媳妇儿。
掌柜的弯着腰,仿佛一瞬间苍老了不少,来到二楼,站在门外。
没有敲门,他知道路曼声就在里面,他说的话她也一定都听得到。
“路姑娘,我不知道梦生和他媳妇儿哪里得罪了姑娘,但现在梦生他媳妇儿就要走了,你就做做好事,过去看看罢!”
里面没有动静,掌柜的又叹了口气。
“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姑娘心善,虽少与人来往,却不乏热心。若姑娘能出手相助,梦生夫妇俩一定这辈子都记得姑娘的恩德,结草衔环,报答姑娘。”
路曼声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的书卷久久没有翻页,深幽的眼瞳注视着灯光,掌柜的话一字一句全都入了她的耳中,她却没有任何动作。
“我是看着梦生长大的,这小子牛脾气,就喜欢认死理。但对媳妇儿和老爹老娘都是很不错的,平日在外做工,挣的钱全都给老爹老娘买药,给她媳妇儿还债了。”
“……”
“那小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日和媳妇儿生个小娃儿,让他爹娘高兴,为那个家里带来一些欢笑声。梦生他爹他娘已经盼这个孙子好多年头了,他们身体不好,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油灯里的灯油快要耗尽了,灯光越来越暗,路曼声却仿佛没有注意到。斑驳陆离的光影之中,她目光空洞,不知道在望着什么,又在想些什么。
“路姑娘,你就行行好吧,不看在梦生的面子上,就想想那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这辈子承受的苦痛已经够多,就不要让他们两个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周家一家上下全都处在风波骤来的愁云惨雾之中,恁凭外面的世界如何繁华喧嚣,那一角却已经被整个世界遗忘。
房间里的灯突然灭了,掌柜的话戛然而止。
罢了!罢了!看来路姑娘,是铁了心不去了。
掌柜的失望摇头,踉踉跄跄地准备下楼去。后面传来一声吱呀开门声,掌柜的错愕回头,就看见路曼声静静地站在房门前。夜风吹起她的面纱,一身白衣在月光下更显朦胧圣洁,宛如黑夜里伫立的灯塔,照亮了四周。
路曼声和掌柜的赶到周家的时候,老太太已经哭晕过去了,周老爹杵着门窗,老泪纵横。
而周梦生,只是跪在床前,紧紧拉着自己媳妇儿的手。
“梦生,梦生啊,路大夫来了——”掌柜的激动跑进去,将愣在床边的傻小子给扯到了一旁。
周梦生人已经陷入了呆滞之中,这一个动静,也没将人给弄醒。路曼声也不管他,来到床前,看着躺在床上已经陷入昏迷的女人。
那妇人脸上俱是豆大的汗滴,自脸颊流下,滴落到鲜红的暖被之中。面色发红,嘴唇咬得发紫。在她的嘴唇边,有一块软布,在她昏迷后掉到了一旁。
路曼声扒开这女人的牙关,舌头呈怵人的青色。一般人看到这舌头、这脸色,再看你妇人痛得死去活来却怎么都生不下来孩子的样子,都道她是不行了。
唯独路曼声,在确认过这妇人舌头的颜色后,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来的毕竟不晚,她终究还有救。
“路姑娘,佩云她……?”
掌柜的并没有错过路曼声那一微小的动作,也有丝兴奋,迎上来问道。
路曼声并没有急着回答她,坐在床畔,拉住那女人的手,为她把脉。
周梦生也终于回复了一点神智,看到路曼声专心为自己媳妇儿把脉,也愣愣地凑上来。他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只呆愣愣的,看着床上的女人,不时地看向路曼声。
他多么害怕,从那个女人嘴里听到不治的字眼。
这已经是他最后一点希望……
路曼声起身,来到桌前。笔墨早已经备好,她快速写好一张方子,交给掌柜。
“路姑娘,佩云她还有救?!”掌柜的惊喜出声,有方可开,证明还有救。要真的到了那种药石无医的境地,也就不存在开什么方子不方子了。
“有救是有救,不过两个孩子只能保一个,另一个已经死去多时了。”
周梦生蹭地站了起来,周老爹也停止抹泪回过头来,就连哭晕在一旁的老太太也渐渐醒转了过来。
虽然遗憾,但这个消息,此时于他们岂非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原本以为三个都会失去,现在路曼声却告诉他们,能够保住一大一小,又怎能不让他们激动?
比起他们情绪各异,路曼声倒是份外的平静。
掌柜的也不停点着头,道着好好好,另一方面让梦生那小子赶紧去抓药。
神验方:蟹爪一升、甘草二尺、阿胶三两。
以上三味药,用一斗东流水煮前二药,煮取三升,去渣,加入阿胶使其烊化,一次服下。如果一次不能服下,便分成二次服。如果人太困倦,掰开嘴巴把药灌下,药入后人即可救活。
东流水,从西流来的便是东流水,与千里水大致相同。性顺而下流疾速,可用于制泻下的药,饮了能荡涤胃肠的邪秽。
《金匮要略》中曾这样道:治寒饮挟热之泽漆汤要求泽漆先以东流水煮取。
《医学正传》也云:“顺流水性顺而下流,故治下焦腰膝之证,及通利大小二便之药用之”。巫氏主张急流水性急顺而达下多通利小便。此处实乃取其顺流之性,加强诸药降逆平喘,清热通利小便。
而这东流水,在神验方中治疗妇人难产也是关键一环。
在周家外面,就有一条大河,河水自西向东而流。
那时还没有现在这样可怕的环境污染,河水也多为饮用水,周家村人世代居住此地,这条大河为他们带来了不少的便捷和福音。
周梦生也没有闲着,他立即跑去厨房,拿出水桶,就要到河里去担水。老太太已经自悲哀中恢复了些力气,她也要帮忙,赶忙生火烧水。周老爹拉住了他,这些事就交给他,老太婆还是留下照顾媳妇儿,看看路大夫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在旁边给打打下手。
可怜周老爹,这辈子就没下过几次厨房。
药很快就买回来了,掌柜的在璐华城人缘不错,许多药铺夜晚本来是不给抓药的,看在掌柜的面子上,打开了药铺门,照着药方给他抓全了药。
一夜好忙碌,路曼声自始至终都没开过几次口,但她坚定和有条不紊的样子,给了周家人无与伦比的信心。
在他们的注视下,路曼声将熬好的药硬灌入梦生媳妇儿的嘴里。服下这碗神验方,妇人也恢复了些生气,感到下体血液流动,一阵刺痛传来,等候在一旁的稳婆迅速接手。
率先从娘胎出来的是个死婴,已经死去多时了。几分钟过后,又顺利产下一子。许久没听到哭声,就在所有人痛苦地感到这也会是一个死婴的时候,稳婆伸出手,在婴儿小屁股上拍了一下,屋子里便传来婴儿的哇哇大哭声。
活下来的是个男婴,老太太抱着那男婴,高兴得连连叩谢老天爷。周梦生的全副心神都在床上的媳妇儿上,紧紧握着佩云的手,感动得落泪。
而佩云,也恍如隔世重生,只是一转头,看到连她这个娘都没有机会抱一抱亲一亲的女儿,脑袋埋进被子中,无声地低泣。
这种情况下,外人都是多余的。
听着孩子响亮的哭声,路曼声放在腿侧的手渐渐握紧了。
她很庆幸,自己还是来了。
在众人激动的泪花中,路曼声静静走出了周家,回到了福来客栈。
夜空中,明月皎洁,照亮着整个夜空。路曼声靠在窗后,眼睛直视着黑漆漆的屋内,月光在她的背上洒下一层清辉,看起来无比的朦胧柔和。
掌柜的留在那边帮忙,等一切都安定好了才回来。周家又是生子又是孩子过世的,忙得一团乱。掌柜的是看着梦生长大的,与周老爹是好友,这个时候他不能不在。
掌柜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了,那个时候天已经大亮,掌柜的一宿没睡,精神头却出奇的好。原本想上楼对路姑娘表示谢意,看到房门紧闭,猜想她还在睡觉,便没有上去打扰。
这一天,小火发现,自己家的掌柜总是一边算账一边笑,还时不时地看着楼上满意点头。
小火问他,在笑什么?
掌柜的只是笑着摇头,道了句:不可说。
…………
144 命名
144命名
女妙手巧施良方,小妇人死里逃生。
这件事很快便传遍了璐华城,一夜之间,满大街都在沸沸扬扬地议论着这件事。
路曼声下楼用餐的时候,听到这件事,了然地看了掌柜的一眼。
这些消息,一定是掌柜的散播出去的。还有什么人,比掌柜的更清楚昨夜的事?福来客栈人来人往,正是传播消息的好地方。
只是,路曼声不明白掌柜的为何要这么做?杏林盛会会试召开期间,传出这样的消息,难道是为她造势、累积声名?
事情的确如掌柜的所想的那般,坊间关于路曼声神乎其技的传闻越演越烈,有人甚至把她奉为妙手回春的活菩萨。
周家妇人产子,难倒了多少稳婆大夫?而这路姑娘,一副药下去,便保住了一大一小,让人不称奇都难。
当然也有一些人,则认为这路大夫是个沽名钓誉之徒。弄出这些事,纯粹是想在会试结束之前,为自己扬名造势,好给主考官一个好印象。
说到救人,他们这些人,哪个没有做过一些好事,救过一些垂危的病人?他们也没有像她一般,传得如此热烈。一些大夫不禁酸溜溜的想道。
还有一些对自己医术很有自信的,则想着这样的好机会为何轮不到自己。在这个关头救人,还是如此稀罕的病例,可会为自己的履历加上精彩的一笔。
不管是哪一种,对杏林盛会接下来的发展走向都保持着高度的好奇心和关注。也许是偶然的情况太多了,路曼声自参加本届杏林盛会伊始,关于她的消息和传闻就没有断过。
她的医术高超,作秀的本事也同样不俗。这是大多人对路曼声的看法。
这个女人,心机还真是深沉。有些人,从路曼声的经历还总结出这样一点:杏林盛会的结果不仅是努力得来的,更多的还要靠“经营”。
这一个传闻,对路曼声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但恁凭外面传言满天飞,福来客栈中,一壶清茶,一卷医籍,一坐便是大半天,也份外惬意安然。
在路曼声即将离开福来客栈,回到杏林苑继续参加会试之前,周梦生在掌柜的带领下来到了路曼声的房间。
周梦生郑重地跪在地上,对着路曼声磕了两个响头。
路曼声冷冷地看着跪在她面前的人,“你这是干什么?”一个人,跪天跪地跪父母,如何能对其他人轻易下跪?
“周梦生谢谢路大夫对佩云和孩子的救命之恩,我们夫妻俩就算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路大夫的恩德。”
说着,周梦生从地上爬起来,捧着一个蓝碎花的包裹,放在了桌子上。
“这一百两银子,是路大夫的诊金。”
周家根本就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这些银子,自然是掌柜的借他的。他当然也知道,路曼声救人的规矩。这次能破例,救佩云和孩子一命,他们已经感激在心,诊金自不敢少路曼声的。
“是谁说,诊金是一百两银子的。”
“这……”
“我说的是一百两黄金。”
不但是周梦生,连掌柜的都愣住了。一百两黄金,别说周家小子了,就算是他,也不是轻易就能拿出来的。何况,以周梦生现在的工钱,一百两黄金,就算是做上个十年,也还不起。
“路姑娘,梦生他的家境你也知道,你看能不能……”掌柜的犹豫着措辞,他也知道路姑娘是心中难平,想借机刁难一下周梦生,来抚平自己的怒气。正因为如此,这些话他才不好再说。
路曼声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能破例出手,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他们又怎么能因为一点诊金,而与她翻脸。金子再重,还能比得上人命吗?
“没有的话就回去罢,我也不会强求。”
周梦生摇头,“不,路姑娘对我们周家恩重如山,别说一百两金子,就是一千两一万两也不算多。只是,这么多金子我们一时也拿不出来,还请路姑娘给我们一些时间,即便还上一辈子,我们夫妻俩也绝不赖这笔账。”
路曼声看着眼前的人,他说这话不是一时意气,而是认真的。她并不在意一百两黄金,这些金子,她随时都能够拿出来。只不过,这世间没有那么便宜的事,笼罩她多时的梦魇也不是说能忘便能忘记的。
算他倒霉,这些事便由他担着了。
“这些银子我就先收下了,剩下的让你的儿子来还。”
“我儿子?可是他还这么小,等到他能偿还的时候,还不知道要让路大夫等多久。”
“那你便还得了吗?”他欠掌柜的一百两银子,这一百两,周梦生不能少一分一毫。而这一百两,就已经能让他们夫妻俩还许久了。
路曼声借此举,旨在告诉周梦生,人不能做坏事,更不能任意践踏他人。哪怕无心之过,哪怕是对一个谁都不曾放在心上的丑陋的弃儿,你都不能忘形。因为老天是长了眼睛的,难保有一天,就有人来秋后算账。
“是,路大夫。”周梦生咬牙答应了,做父母的没用,也只能将这笔债留给孩子了。“周梦生一定不会忘记告诉路儿偿还这笔债,路姑娘的恩情,周家永不敢忘。”
“你说那孩子叫什么?”
“路儿,周路。”为了感谢路曼声对他们夫妻俩的帮助,在为儿子取名字的时候,经一家老小一致决定,为孩子取名叫周璐。
路曼声没有吭声,过了许久,才对周梦生道:“你回去吧,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是,谢谢路大夫。我会教路儿好好做人,早日偿还路姑娘的这笔债。”周梦生也从掌柜的那里听说了路曼声的事,他也知道定是自己无意中做了伤害路姑娘的事,才让路姑娘对他毫不留情。
但路姑娘终究还是选择帮助他们,救下了佩云和孩子。除了抱歉和谢意,他什么都不能做。但他们夫妻俩已经决定好,要尽一切教导路儿,才不愧于路曼声对他们的恩情。
周梦生回去了,路曼声也收下了那一百两。只有掌柜的,仍然留在房间里。
“路姑娘,我能不能问问,梦生他到底对姑娘做了什么?哎!这个傻小子,把这几年的事全都回想了一遍,也不记得哪里见过姑娘,更不曾得罪过姑娘。”
“是他让你问的?”
掌柜的摇头,“不是,那傻小子说姑娘不可能错怪了他,一定是他哪里做得不好,只要今后注意,没必要追究自己曾经错在了哪里。”说到这儿,掌柜的也笑笑,释然了。梦生自己都不想知道了,他还问这些干什么,是他多嘴了。
“姑娘这就要回杏林苑了?”
“嗯,杏林苑有规定,今日下午之前,全部的考生都必须赶回去。”
这次回去,胜负也会分个结果了。
“预祝姑娘旗开得胜,得到好结果。”
“谢谢。”路曼声刚走出客栈门,一辆马车便停在客栈前,向左从马车里露出脑袋。
“路姐姐,上上车!”
这倒真是巧了,路曼声上了车,马车往杏林苑的方向奔跑而去。
向左原本打算这次就住在福来客栈,向右的出现将这个计划打乱了,送走了自己那位啰嗦的大哥,一得自由,便来邀路曼声一同回杏林苑。
“路姐姐的事,我可可是听说了。真可惜,没没有看到路路姐姐救人那一一幕……”向左嘿嘿的笑,路姐姐这两日,可以说过得精彩至极。而自己呢,大哥虽然昨日便走了,却搬了不少尚医局的病例给她看,直到中午才看完,累得他够呛。
向左很想将这些东西搬过来,与路曼声一起看,被向右武力制服了。以后他要是再这么没心没肺,对别人完全不设防,就别怪大哥他的拳头不客气。
以至于向左现在的左眼圈都有一丝青影,向右虽然疼这位弟弟,但该教训的时候绝不手软。谁叫这傻小子人太傻,不拳头伺候,他压根就不听话。
向左还是觉得这样做不对,好东西就该跟朋友分享。向右不屑地轻嗤,这些东西对你那榆木脑袋有用,人家路姑娘就不用了,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
这句话才总算让向左打消了念头,再加上昨夜发生的事,就算他真的搬过来了,路曼声也没有时间看。
对于昨夜的事路曼声闭口不提,向左也没有再问。反正昨夜的事,他们已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可是有不少当事人在呢。路曼声这性格,要她对他讲述昨夜发生的事,几乎也不可能。
若是旁人,面对路曼声这样的性子,可能不知道如何与她相处。向左却不同,这小子总是能自得其乐,即便路曼声一句话都不说,他依然不会觉得尴尬。
在向左看来,他已经足够了解路曼声这个人。不是更多的东西,只是因为他知道路曼声是个外冷内热很重情义的好人。
只要知道这一点,便够了。其他的则无关紧要,并不妨碍他们成为朋友,不是吗?
145 战书
145战书
回到杏林苑的当夜,所有的考生都在第一会场集合,聆听主考官的教导和接下来的会试安排。
路曼声和向左坐在最后一张桌子上,去的时候大家伙儿已经到的差不多了。这也不能怪他们,他们原本回来得就有点儿晚了,再加上把东西收拾完毕,抵达会场的时间刚刚好。
而其他人则不同,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大部分人在半个时辰前就到了这里来了。还有一部分人,一下午的时间就在这里,用于结交朋友或是探口风之类。
毕竟,杏林苑的管理相当严格,每个考生又分派在不同的房间和院落,没有必要不能往来,更不能发生什么冲突和争执。
而像这种光明正大可以聚聚的时机,又有谁愿意错过?
或许,这样的人还是有的。譬如路曼声,又譬如向左。路曼声是无动于衷,而向左是不知道如何与其他人相处。虽然大哥不允许自己过于自卑,他也努力地挺起胸膛,与病人们多多相处与互动。但向左还是很怕人多的场合,因为他的口吃,想要表达什么都表达不清。
有的时候说错了话,别人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因为越急就越会说错,别人也没那么多的耐心听他解释下去。久而久之,向左便怕了那种情况,每次遇到那样的情况都会慌了手脚。
在杏林苑中,他唯一亲近的人便是路曼声。或许是因为路曼声从来不嫌弃他的口吃,无论他要说多久,她都没有打断他,由着他说下去。在别人看来,那是因为路曼声对任何人都冷漠以对的关系。只有向左知道,并不是如此。
还有一个人,若问及此,也一定深有体会,那便是宫旬。因为面对宫旬这个太子爷的时候,路曼声可是一句废话都不愿多听的。
“来了,她来了,那就是这两日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的路曼声路大夫。”
“云小弟,你激动个啥,不过是个爱出风头的女人,有什么好兴奋的。”
“我不是激动,是想看看那个女人有多厚的脸皮,这点事也好意思弄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前面那位云小弟一反之前激动的情绪,尖酸地说道。
这个变脸速度,也够让人惊叹的了。这种嘲讽人的手法,也独此一家了。
“嘘——”后面那人假模假样地阻止他,“云小弟,这种场合,咱们还是少说两句。”俗话说,枪打出头鸟,他们没必要这么笨。不过,姓云的要自己当枪靶,他也不介意。
“路姐姐,他们……”
“不用理会。”路曼声看都没有看那边,径自走到后面的桌子前坐下了。而向左,也坐到了她的旁边。
有关路曼声的负面评论不少,向左也因着与路曼声如影随形的关系,被安上了“路曼声裙下之臣”这样的称呼。好在这小子性格不错,又与世无争的,据说他在宫里又有靠山,没几个人真的去挑衅他。向左不像路曼声,他一直以来的表现中规中矩,没有太过突出的表现,不像路曼声,一路顶着光环,各种各样的狗屎运,也难怪一干大夫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他们在嫉妒路曼声的同时,没有想过,在许多的情况下,性格决定命运。机会都是留给敢于抓住机会的人,那些什么事都不做,只会在一旁唠唠叨叨嫉妒别人被命运垂青的人,是不会成为最终的胜利者的!
“路曼声,你听着,我要向你挑战!”
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忽然出现在路曼声和向左的桌前,光明正大地对路曼声下了战书。
这个年轻人,路曼声不认识,向左却是知道的。
在前面两轮的会试之中,这个年轻人一直都在吊车尾。若再没什么表现,很有可能就会成为第一个被淘汰的对象。再加上这人心胸狭窄、气量狭小,他自己这边冷冷清清、随时都会被挤出局,而那个女人却大出风头,直接挺入复试第二轮以来连一干主考官都对她称赞有加,也不怪他心中会不平衡了。
尤其是这次的事,她凭一副神验方救下了那位怀有一生一死二胎的小妇人,这个法子他们也能想得出来,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但坊间却大吹特吹,将路曼声传得跟神仙转世似的,令他们十分不服。
“路曼声,就让我看看吧,你到底有什么本领,敢这么嚣张?!”那人见路曼声压根连头都没有抬起来过,感觉被她彻底地无视了,心中怒意更甚。
“这位兄台,杏杏林苑有规规规规规定,考生之间没没有允许不不能私下比试。”
向左站了出来,拦住那人道。
“规规规规什么规定!我现在就要和她比试,看谁有话说!”
底下人便有人悄悄问了,这个站出来的是什么人,敢在杏林苑如此放肆,还大言不惭?
“他是张御史的儿子,张御史在朝中很得皇上器重,负责监察朝廷,弹劾百官,权力大得很。”只是,张御史为官清正,耿直不阿,却有个这样争强好胜心胸狭窄的儿子,还真是叫人唏嘘。
“路曼声,你到底敢不敢比?若是不敢比,现在就给我滚出杏林苑,不要再打着杏林苑的名头去招摇过市。”
“张兄,张兄,你小心些,若是给主考官听到了,可能会被取消资格。你这样,岂非让伯父失望?”
张悦来的后面,还跟着个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子,想要拉住他,却总是轻易被张悦来挣脱了。
“你不要再拿我爹来压我,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他无干!路曼声,你应不应战,若不应战,你就是个孬种!”
“张兄——”
“我说你烦不烦,我来是让你陪考的,不是来让你管我的事,你再多嘴,小心我连你一块不客气!”
张悦来说着,一掌将后面那人挥到了一旁。
其他人都在注意着张悦来的动静,唯有一直不曾抬头的路曼声,在张悦来挥开那个人时,看到那个人嘴角浮现出来的笑容。
146 威严
146威严
原来如此。
她说这个人怎会这般冲动无脑,原来是有人存心算计于他。只是,借她的刀,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
“你因何与我比试?”路曼声清冷的语调响在第一会场,就像是一滴寒冰滴落在刚拔出的森寒剑鞘之上,嘈杂的环境顿时安静了下来。
“我与你比试,自然是因为你让我看不顺眼,我讨厌你!”张悦来一伸食指,直点着路曼声,嘴下毫不留情。
“是你讨厌我,还是别人让你讨厌我的?”蒙在面纱下的脸,变得奇诡难测。路曼声的神情太过古怪,还意味深长地往张悦来的身后看了一眼。
赵井然身体一僵,有一种心思被人看透的仓皇感。
不,这个女人不可能会知道。他掩饰得很好,没有任何人知道,就连张悦来那个笨蛋,也被他耍得团团转。
“你什么意思?小爷要讨厌什么人,还需要别人多嘴?路曼声,小爷不怕告诉你,你让我非常不爽,就让你见识见识,小爷的本领。免得你一天到晚,真把自己当回事,完全不知道天高地厚。”
这话一出,底下又是一阵议论纷纷。有皱眉的,有暗喜的,有漠不关心的,也有摆出一副看好戏架势准备看大戏的。
“不可能。”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着路曼声会如何应对的时候,那个女人毫不犹豫地丢出三个字,仿佛对面的人只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鬼,自己根本不必理会。
“你说什么?”张悦来鼻子气歪了,她也拒绝得太干脆了吧,还有那拽得我就是大爷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好想捏爆这个女人~
“我不想因为你,被莫名其妙地踢出局。”
“……”
“想找陪葬的,还是找别人,路某恕不奉陪。”
“什么,你这个臭女人——”
“兄兄台,不经主考官首首肯,擅自比试,被被发现者两人都都要被逐出局……”
向左忙帮着解释,这样的事,张悦来应该知道才是。
“那又如何,只要是小爷要求的,你就得答应。”
这什么道理,怎么会有这么霸道的人,他当这里是哪里,是御史府的后花园吗?
路曼声起身,无心与他纠缠,在主考官来到这里之前,她并不打算在这里呆着。
“你要逃吗?”张悦来拉住路曼声的胳膊,狠狠地将人给拽了回来,“你不是很爱出风头麽,我就给你这个机会,在所有考生面前大出风头,只要你赢过了我!”
路曼声看着自己被攥住的胳膊,眼里有了丝愠怒。
“打败你没有任何的成就感,你还不能让我出手。”路曼声一顿,望着站在后面目光深沉有着得意的赵井然,伸出一根手指,淡淡指向了他。
“想和我比试,也可以,只要你先打败他——”
这个女人是疯了吗,她在说什么?是被张悦来逼得无路可走,才要把另外一个人拖下水?而这个人不是别人,还是张悦来的朋友,她是希望他们先自相残杀,只要他们真的敢比试,就自动会被踢出局,那她的危机也就解除了。
虽然不够光明磊落,但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再说,面对张悦来的恶意挑衅,除了这个,还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化解此等局面。
一时间,第一会场内的人都有些不淡定了。看着张悦来,等着看他怎么决定。
“你说他,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我让他输,他就绝不敢赢我。”
张悦来也有些吃惊,随即就换上了一副浑不在意的口吻。那个人,不过是他的一个随从,他让他怎么样他就得怎么样,还没有资格与他站在同等的地位上与他比试。
赵井然的眼神暗了暗,却没有反驳。一双无害阿谀的眼,闪动着某种难以名状的东西,深不见底。
“你说的并不算数,在见到你们俩一决胜负之前,我不可能应战。”
“你等等!”这次喊住路曼声的不是张悦来,而是一直站在张悦来身后的赵井然。
路曼声回过头,斜睨着他,眼神里有着少有的高傲和愤怒。
对于无耻利用她的人,她用不着和他客气。
“路姑娘,先前的事,我替张兄向你道歉,今日的事,就当作没有发生过。”
“喂!赵井然,你说什么,替我道歉,你算老几,有什么资格管本少爷的事?你的父亲,只不过是我们张家的一条狗,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御史府的半个主人?!”
盛怒之下的张悦来,也顾不得父亲一直以来的管教和叮嘱,当着所有考生的面,让赵井然颜面尽失。
“张张兄,我也是为了你着想,事情闹大了,伯父也保不了你。再说伯父为官清廉,耿直不阿,你……”
“你说够了没有?!一天到晚把我爹挂在嘴上,他是我爹,不是你爹!老实说,你宵想我的身份很久了吧,到底你是少爷还是我是少爷,不站在我这边,还尽是阻挠我,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张悦来被路曼声气得不轻,加上这个赵井然又老在他的耳边说些他不喜欢听的话,愤怒超乎理智,一脚就踢到了赵井然的身上。想将这个碍事的东西给踢开,谁知赵井然这一倒,将旁边的桌子也都给绊倒了。
轰隆和啪啦声,不绝于耳。站得近一点的人纷纷闪避,不留神之下踩了身后人的脚。一环套一环,整个会场都变得混乱了起来。
“你们闹够了没有!不好好钻研医术,就知道在这里勾心斗角。没那个本事继续下去的人,现在就给我离开这,不要在我面前碍眼!想留下来的人,就凭真本事一决胜负,不要在背后耍花样!”
声如洪钟,冷峻严肃。微风一吹,轮廓分明的脸恍如深夜寒山寺庄严的庙宇。全身上下,都绷得紧紧的,无论何时,都决不妥协的气势,让人油然生出一股尊敬。
第一会场的第一坐席上,医王莫龙根双手抱胸,严厉地看着身后混乱的景象。威严磅礴的话语还回荡在众人的耳边,震得众人的耳膜轰隆作响。
整个会场的人,没有人再说什么,就连气焰嚣张的张悦来,看到说话的人是谁后,也噤了声,没有再开口。
医王莫龙根,自参加杏林盛会时起,行事作风都很低调。虽然顶着医王的名头,每次考试都是名列前茅,却没有关于他的多少传闻。因为医王莫龙根,一天中绝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参研医术,向着更高的境界攀登,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没被他看在眼里。
他是高不胜寒的医中之王,放眼整个大尧医坛,能有资格与他争锋的也只有医圣方剑之。而其他人,不过是晚辈和小辈,又有几人敢直面与之交锋?
也正因为莫龙根个性严谨冷峻,公开场合从不多言,是以他一发话,众人都愣住了,别人根本就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也压根不敢与医王的气势相抗!
不一会儿,从后面走出两位大夫,帮忙将倒在地上的桌子扶了起来。又拉了拉赵井然和一脸菜色却忍着没发作的张悦来,把他们强推到了位置上坐好。
“路姐姐——”向左也开口,路曼声回到了他的身旁坐下。而这个时候,五个人先后走进了会场。
走在最前面的,是这次杏林盛会的总主考官崔永复崔大人,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得意门生也是时任尚医局典御的孙稻香孙大人。在这两人身后,便是三位主考官代表,由他们来对这一届的考生进行指导和劝勉。
崔永复一看会场内的气氛,觉得有些奇怪。观之众人面色,几乎不约而同地将注意力都扫向了风波中的三个人,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而这些人中,有一个便是路曼声。
从第一次在杏林苑门口看到她,崔永复便发现了,这个女大夫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能够让人追随,也能让人妒恨。加以成长和锻炼,有朝一日可能会成为大尧医坛标杆性的人物之一,只可惜……
崔永复摇摇头,她还欠些火候。
而她招引仇恨的能力,比他想象得还要厉害。兴许在她成为标杆之前,就已经被人当成靶子给解决掉了。但自古以来,能成大事者,哪一个不是招人妒恨?成为众人中的佼佼者,特立独行,又具有别具一格的号召力?
会试第二轮中,让崔永复对路曼声的表现很惊奇。路曼声的一系列表现,让他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代大国手的风范。在她冷漠的外表下,也有着那样热血的一面。他就说,身为一个大夫,怎么可以是个真正无动于衷之人。
“只要总主考官都答应了,你就没话说了吧?”张悦来的声音自左前方传来,他的视线一直注视着台上,嘴角带着一抹笑。不管谁人插手,他都不会放过那个女人,让她太过顺遂。
向左不安地看着路曼声,那个人要做什么,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路姐姐可能要遭殃了。
路曼声抓住向左的手,冲他摇摇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不应战,他还真当她怕了他不成?只要他敢上来,她就要给他一个别开生面的教训,要他知道她路曼声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任人挑衅揉捏的!
至于前面的事,若张悦来真的有本事要主考官答应他下战书,路曼声也不介意陪他玩一玩。不找人血祭一下,这里的每个人还不都当她是吃素的!
外面怎么说她,她无所谓。说她爱出风头也好,没有真本事也罢,路曼声根本就不是理会这种事的人。然而她发现,太放纵这些人,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既然推不掉,避不得,她唯有全力接招了。
第一个说话的人是崔永复,赞许了这一届杏林考生的杰出表现,鼓励他们往更高的方向攀登,继续努力,一举拿下这次的杏林盛会,期待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便是在尚医局等等。
若崔永复扮演的是白脸,那孙稻香则是黑脸。一个重在鼓励,而另一个则毫不留情地打击。
当尚医局是什么地方?一百个医者,能成功进入杏林盛会的,可能只有区区一两个人。就这点程度,以为自己真的了不得了?要走的路还长着,小子们,好好磨磨自己的锐气,以更端正更认真地态度不断迎接挑战,也只有扛过种种压力和医术过硬的人,才能站在无数医者梦寐以求的高峰!
一番话说得众人是隐忍难发又热烈激昂,不得不说,这位老实的孙大人对调动众人的情绪鼓舞士气还真是有一手。身为一个大夫,最不愿做的事便是在同行面前认输,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各行各业都是如此,越是精英,对胜负就更加执着。
接下来三位主考官向众人介绍了会试第三轮的考核,还有最后两轮,能走到什么程度就看这最后两轮的发挥了。
会试第三轮,是整个会试的重中之重,只要成功地闯过第三轮,那至少也能得到一个“百杰”头衔。继续下去,一路进入会试第四轮,再到最终的殿试,便能进入医者向往的至高殿堂。
诚如之前说过的,会试第三轮是十足十的实战。有多少的医术和能力,在这一回合将会彻底展现无遗。通过率是二比一,意味着每两个人中便有一个人淘汰。当然,也有例外,得到三分之二以上的主考官肯定,便能进入败部复活,重新得到一个机会。
为何会有这样的规定,那自然是因为实战中可能会出现的一些情况。新生菜鸟可能尚不了解,对于一些老生来说,已经是再熟悉不过了。不过,一个淘汰的考生若想得到败部复活的机会并不容易,很少有主考官为了考生破这种例,何况还需要三分之二以上的主考官,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会后,在崔永复踏出会场之前,张悦来拦住了他,郑重向他发出了申请。
“崔大人,我要启动杏林盛会的特殊规则,要与路大夫进行生死战!”
…………
147 比斗
147比斗
“崔大人,我要启动杏林盛会的特殊规则,要与路大夫进行生死战!”
崔永复要出门的身体顿了顿,慢慢回过头来。
“你说什么?”
“我要向路大夫挑战,若我输,便退出杏林盛会,若她输,她也得立即离开这里!”
崔永复看了张悦来一会儿,转而看向路曼声,“路大夫答应了吗?”
“她……”
“路姐姐根根本就没没答应。”向左连忙道,这种无聊的比试,路姐姐根本就不需要理会。他虽然信赖路姐姐的医术,可要是有个万一,路姐姐真的在这里输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像这等比试,本来就没有必要,只不过是争一口气罢了。
“不,我答应。”路曼声淡淡地走了上来,继而伸出两根手指,“不过,我要和他们两个比,若他们二人,任何一个人胜了我,我就出局。若是我赢了,他们俩就得离开这里。”
既然敢利用她,由她入手,她又怎会只对付一个,让另外一个好过?
“我……”赵井然刚想摆手,张悦来一眼瞪过来。
“好,就这么说定了!”
“张兄,我可没这么说过。”赵井然是想对付张悦来,可他从没想过要把自己给搭进去。这次杏林盛会,是他出人头地的一个好机会,他怎么可能就在这里被取消资格?
“我说的,你敢不听?”张悦来气势凌人,不过是他们张家的一个下人,竟然敢反驳他这个主子说的话。
赵井然闭上了嘴,他的确没那个胆子公然反驳张悦来。他最介意的,就是张悦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当成一条狗看待,而张悦来,也从来不会顾及他的感受。
其实,张悦来平时并不会这么过分,在最初之时,张悦来也并没有这般不客气。被路曼声这么一激,再加上赵井然又时不时地提及他老爹,这才失去了理智,说话越发地刺耳起来。
“崔大人,他答应了,请你尽早安排,我们三人的生死战。”
崔永复不知道在想什么,注意着路曼声半晌,随即一笑。
“好,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夜!”后日是会试第三轮开考的日子,留足一日的时间准备,比试就定在了今日夜晚。
赵井然有些吃惊,就算要比试,也得给点时间准备,定在今夜未免有些仓促了吧?
崔永复做出这个决定,就是不给时间让他们在背后耍阴谋诡计,虽然他也很想看看路曼声在面对外来的压力时,到底能发挥到什么程度。但这种事,暂时还是算了。
离比试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先让三人各自回去准备,一炷香之后,在第六会场会合。而其他的考生,若想观战,也可以前往。
“路姐姐——路姐姐——”向左追上路曼声,“你为为什么要答应这场比比试?”他知道,路姐姐并不是那种争强好胜的人。
“我不喜欢别人算计我。”
“算计?”向左还有些不明白,张悦来虽然挑衅了路姐姐,但是直着来直着去,不算是算计。路姐姐这么说,难道是因为别的什么事?
他又想到了路姐姐两次将目标直指赵井然,难道今日的一切,都是那个姓赵的在背后捣的鬼?
越想越有可能,向左虽然是个傻小子,可他并不笨,仔细一想,也发现今日这事确实有蹊跷。
路曼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倒了杯热茶,坐在桌子旁,慢慢细品着。脑袋里一片平静,什么都没有想,那个架势,完全不像是接下来还有一场生死战的人。
向左认为路曼声要专心养神,以应对接下来的比试,便没有去找她。幽静的小院落,黄叶纷飞,窗外的世界恍如静止不动,天地间只有路曼声捧着的茶杯,袅袅散发着茶香。
时间快要到了。
路曼声换了一件厚一点的衣裳,红色的棉裙,外系黑色披风,尤为有精神。长长的面纱,垂荡在胸前,遮住了已渐恢复的容颜。
踏出小院,往杏林苑第六会场而去。
路曼声到那个地方的时候,整个会场都挤满了人,只留下前方一块空地,留给他们比试。
这次的考题,是崔永复崔大人亲自所出。三位主考官监督,孙稻香孙大人作为主持裁判。而比试的最终结果,是由五位大人共同投票打分。
对于这个结果,比试的三方都没有意见。
在会场的前方,一共有三张桌子,路曼声、张悦来和张井然一人一张桌子,围绕五位主考官而坐。
这三张桌子周边高高竖起,可以遮挡其他人的视线,让考生专心答题,也可以避免其他人看到对方的答案和解题方法。
鉴于时间和条件有限,这次的比试是室内文试。这样的事,崔永复经历得不在少数。尚医局的那些大夫们,一个个心高气傲,尚医局也经常开展类似的活动,让一干大夫们各展所长。
对于这样的考题,崔永复可以说是信手拈来。
铜锣敲响,生死战开始了!
第一题,崔永复为三人分别呈上一瓶药水,并直言这瓶药水是由十八种草药提炼而成。除了这瓶药水,他还为三人准备了另两瓶药,一瓶无色无味、一瓶腥臭无比。无论他们用任何办法,只要找出这十八种草药成分就算胜出。当然,找不全的,答出数量多者为胜。
又是这种怪题!
比起复试的入门题目,这一题难度可就要大得多了。而且这种题目,没有半点投机取巧的余地,只能靠扎实的医术功力了。
张悦来狠狠捏住鼻子,然后倏地一放,对准着药瓶瓶口,深深那么一吸。
好晕~
这是什么?可恶!别说是个大活人,就算是一头牛,也该被它给熏死了。这一熏,张悦来半天都没有缓过来,伏在桌上,面红耳赤。
崔永复摇头,这小子也太冲动了。这种剂量的药物,再多闻一会儿,别说考试了,直接趴下让人抬出去都有可能。
有张悦来的前车之鉴,赵井然表现得很小心。他的医术本来就在张悦来之上,做事也比他细心谨慎,若非对方的父亲是御史大人,他又怎么会屈居他之下,处处被他压上一头?
赵井然拿出那瓶药,与鼻子隔了一点距离,伸出手,轻轻一挥。
然后低下头,将自己的发现记在卷纸之上。看他下笔如飞,只这么一嗅,便嗅出了七八种药物,医术天赋也算是得天独厚了。
每嗅完一次药物,赵井然便塞上药瓶塞。他这是保留药水的气味,以免在空气中挥发殆尽。而刚刚拧开瓶塞的药水,药味也要浓重一些,也容易嗅出来。
还有一件事,其他人并不知道。赵井然不但医术天赋高,嗅觉更是灵敏。虽然比不上路曼声认识的那位藏獒小子,也算是十分突出了,比普通人要灵敏不少。
而路曼声,恰恰是一个普通人。只不过,比起其他的普通人,她的功底要雄厚,医术也更加扎实。
写出第十二味药物,就再也没有办法进行下去了。那余下的六味药,味道本就极淡,被这十二种草药的味道给掩盖了,普通的鼻子是嗅不出来的。
张悦来在桌上趴了一阵,也很快振作了起来。那个女人和赵井然都已经写出了这么多,他怎么可以这么没出息地就被击倒?
能一路走到这里,张悦来也并非浪得虚名。他与路曼声一样,也嗅出了十二种,那剩下的六种,也是一筹莫展。
而赵井然,已经写出了十五种。
接下来,就用到那另外两瓶药水了。崔永复既然给了他们这样的提示,那就说明凭着这种办法可以找出另外六种草药。
路曼声先倒了几滴药水到那瓶无色无味的药水之中,从无味到有味,还变了色,药水表面还冒出了小气泡。
嗯,倒是一个不错的提示。
紧接着,路曼声如法炮制,又将那瓶药水倒入那瓶有着浓烈腥臭味的药水之中。那几滴药水倒入了腥臭味药水之中,臭味退散,反而还散发出一股幽香。
好神奇!
会场内有不少考生面上都露出了惊奇的神情,他们都很想知道这几瓶药水到底有什么玄机,竟然能做到这种变化,太难得了!
就是路曼声自己,也有些吃惊。
尚医局,果然能人辈出。在那里面,想必有许多高人,还有许多丰硕的成果。这也就是为什么说,一个人只要进入尚医局,经过一番历练,实力就能上一个档次,不可同日而语的原因。
因为那里面所能提供给考生的学习和研究环境,包括展现和提升能力的平台,与外面是全不一样的。
在那里面,有的是医中高手、奇思妙想。每个领域,都有专属于这一行的领域王者。一众大夫在一起互相学习,相互竞技,从而共同提高、共同进步。在尚医局里面待一年,往往比在外面待上两三年学到的东西还要多。
当然,还有一种东西,是尚医局里面所学不到的。
而这种东西,便是感悟,一种对生活、对山水和医术自由的感悟!
148 逆转
148逆转
翻过来,倒过去,到最后三种药水混合到一起,路曼声还是只找出了十七种,还差最后一味药物。
嗅觉灵敏的赵井然,到这里也是极限了。
而张悦来,比两人要稍微差一点,只答出了十六种。离答题结束还有一个字的时间,是现在交卷还是垂死挣扎一阵,三者都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后者。
路曼声终于抬起头,看向一并排坐着的五位评分主考官。这五位主考官或眯着眼,或微微笑,神色各异,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看到这三位初生牛犊胆大包天的考生吃瘪。
时间一分钟慢慢过去,张悦来决定凭运气,而赵井然,则一遍遍分析着药性。这十七味药物混合,会达成一个什么样的效果,这个结果与现在的气味又有什么样的差异……
这无疑是最正当的手法,然而时间不等人,就算他想清楚了所有情况,也已经来不及了。
赵井然已经开始感觉到了焦躁和忧虑,他不能输,绝不能输!无论用任何办法,他都不能在这里被踢出局。
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放着这些年身在张家寄人篱下的日子。
他的父亲为张御史卖命了一辈子,忠心可靠,只要是老爷的命令,从不敢有半分的违背。
从小,在父亲的心目中,只有老爷和少爷,他这个儿子,永远排在最后一位。
老爷对他们父子俩很好,拿他当亲儿子看待,父亲便让自己加倍地听老爷和少爷的话,在张家,他不过是一个被少爷当成受气包的下人。
他过够了这种生活,不想再活在少爷的阴影之下,也不想因为少爷的愚蠢,而错失自己的大好机会。
那个笨蛋,除了身份,哪一点比自己厉害?若非有个御史老爹罩着他,他拿什么东西在外面嚣张?
就在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得活在少爷的阴影之下艰难喘息之时,少爷忽然对医术感兴趣了起来。
那样一个笨蛋毫无怜悯之心的人,竟然也想做大夫,真是可笑!
为了怕少爷学医无聊,他便跟在少爷身后一起学习。少爷对任何事都没什么耐心,唯独对医术,还是保持着一份少有的热忱。
赵井然知道,少爷是想要老爷对他刮目相看,想让老爷认可他。从小到大,无论少爷做什么事,老爷都很少对他满意过。大尧医术兴盛,学医之人总是能得到许多人的尊重,老爷最尊敬的人便是医圣方剑之。
几年前,老爷患了一场大病,生死一线。关键时刻,便是方剑之出手,救了老爷一命。方剑之不但医术高超,而且医德高尚,是所有习医之人的榜样。
少爷虽然对老爷诸多不满,其实打心眼里还是尊敬老爷的。他们两个,是听着老爷的事迹长大的,就连他,虽然痛恨少爷,对老爷还是感激的。
少爷看到老爷对方剑之如此尊敬,便下定决心习医,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像方剑之那样有用的人。到了那一天,或许老爷就会认同他了。
得知了老爷习医的初衷,赵井然不自禁地冷笑。就凭他,也想学习方剑之?再修炼个一百年也做不到。
但从那一日后,少爷无论有多苦,还是艰难地走上了这条道路。他没法认同少爷,但那段时间,对少爷基本上改观了。若非少爷接下来的做法愈发过分,他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要摆脱少爷,不想再在他的阴影下生活,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不自觉的,时间已经流失到了最后两革。
赵井然一慌,来不及了。慌乱中,他打翻了面前的药瓶,所有的瓶瓶罐罐全部倒在了一起,他唯一抢救下来的,便是他自己的答卷。
该怎么办,没办法了吗?
而接下来,令赵井然惊愕的事发生了。三瓶被混合的药水,融合在了一起,而药水流过的地方,传来一阵烧焦的味道。
张悦来冷哼一声,笨手笨脚,也敢跟他争?下人就是下人,他这个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居然敢反抗他的命令,还敢拿老头子来压他?
赵井然原本已经绝望了,却在嗅到烧焦气味时,一阵灵光自脑海闪过,眼睛瞪大,吃惊地看着桌上。
他明白了!
路曼声拿着手,在鼻子前轻轻挥了挥。
为什么,会有一股烧焦味道?那个人做了什么,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路曼声灵机一动,也很快反应过来。只有张悦来,因为等着看赵井然的笑话,幸灾乐祸去了,错过了这次的发现。
“时间到!——”
路曼声和赵井然呈上了自己的答卷,而张悦来,看到他们完整的卷面,脸上黑漆一片。瞪了赵井然一眼,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能耐,居然能够答全?他一定是蒙的,这些答案只不过是碰运气答来凑数的。
当主考官宣布比试结果后,张悦来才知道,赵井然是真的有这个实力。十八个选项,他全部都答对了。
这家伙,张悦来咬牙。他并不是因为赵井然答全答案才这么生气,而是这个阴险的小子,竟然敢耍他!这些年来,他故意在他面前隐藏实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关键时刻狠狠踩他一头!
真是好啊,他居然被骗得这么惨!比起对路曼声的妒忌,他更痛恨的人是赵井然。无论是谁,被别人当成傻子欺骗,耍得团团转,都不会高兴的。
张悦来握紧了拳头,望着赵井然的眼里燃起了愤怒的烈焰。至于路曼声,已经完全被他忽略了。
男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他们可能会被妒忌冲晕头脑,但若是把欺骗背叛与妒忌摆放在天平的两端,他们一定会倾向前者!
张悦来不是一个傻子,在见识到赵井然的真实实力之后,也很快反应过来今日这场闹剧,自己算是被那阴险的小人给利用了。枉他在前面冲锋,与别人拼命,这小子却在背后看好戏,坐收渔翁之利。
他既然不让他安乐,他也不会让他太过好过!
路曼声和一众考生,隐隐感觉到会场后的风向变了。这场火烧不起来了,但又有一把火重新燃起,而且比起刚才的那把火燃烧得更猛。
在接下来的几局考试中,路曼声份外的轻松。这些考题都不简单,只是对面两个人,张悦来不停地给赵井然使绊子,无需路曼声出手,那两人就不堪一击了。
“张兄,我们现在的敌人是路曼声不是吗?不管我们两人有什么恩怨,先把她打倒,若我们两人输了,都会被踢出局。”在考试的间隙,赵井然将张悦来拉到一旁,张悦来就是喜欢意气用事,一个不高兴,便什么都不在乎。
赵井然最怕的就是张悦来这一点,有一日他迟早会被他给害死。
“你错了,我现在的敌人是你,并不是被你无辜牵扯进来的路曼声。”
张悦来冷冷地对赵井然道,留下满眼错愕的赵井然,自己回了会场内。
赵井然终于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因为太在意这次会试的资格,以至于他没办法压抑自己的实力了。
为了对付路曼声,他必须使出全力来应战。他比谁都要清楚,单单靠着张悦来,是打不败路曼声的。与其两人都被淘汰,还不如在这里拼尽全力将路曼声给打倒。那么在接下来的考试之中,他也会少了一个劲敌。
抱着这么个心思,赵井然一出手便是铆足全力。可这样,也暴露了自己这些年隐藏起来的真实实力。
赵井然想尽一切办法挽回,偏偏张悦来说什么都不听。在赵井然又一局与路曼声持平,将张悦来抛在身后之时,张悦来再也忍受不住,挥着拳头冲赵井然冲了上去。
两人抱打成一团,就在主考官和所有考生的面前。
“真是丢死人了——”
“我看不下去了。”
“这到底是出什么样的闹剧?”
“他们俩,哪个与哪个才是一国的,我怎么看不明白了?”
会场之中,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赵井然纵然有心挽回,也知道有这样一个蠢蛋,再无回天之力。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毁在这个笨蛋手里,又想到这些年在御史府被少爷当成下人使唤,没有半点尊严,赵井然也心一狠,在别人上来拉和之前,狠狠朝张悦来挥了两拳。
痛快!
拜这几拳头所赐,他终于扫除了一点阴霾了。他早应该这么做了,有什么不满的,就按照自己的心意打他两拳,这样他也不会将所有的委屈和阴暗压在心底,在一日彻底爆发。也不会因为自己一时歪念,将自己害成这个样子!
张悦来也惊呆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被他踩在脚底的那个人竟然真的敢对他挥拳相向。
赵井然和张悦来,两人都被逐出了杏林苑。在回去的那一天,张御史看着两个跪在门外不敢进门的孩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或许这样也好,无论是悦来,还是井然,有这样的一次教训,会让他们以后的人生走得更好!
149 加油!
149加油!
张悦来和赵井然被逐出了杏林苑,偌大的杏林苑仿佛一夜间忽然安静了下来。
在下半夜的时候,外面飘起了小雨。雨滴拍打在纸窗上,传来沙沙的响声。
睡不着,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反正明日也没有考试,好好休息一日也不错。会试第三轮,将是关键的一轮,不少的考生因为忧虑在床上彻夜难眠。
路曼声倒不是因为紧张,她向来奉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人的紧张像是与她绝缘了。
卧床听风雨,流火孤罩灯。
寂静的夜里,只有路曼声房间内有一点灯火,在这风雨飘摇之夜,显得尤为的凄迷。
“梆!——梆!——梆!——”路曼声一连听到了三声打更声,不知不觉已经三更了。起身关上窗户,路曼声正准备睡觉。却在起身关窗时,看到对面的廊檐下,一对男女在拉拉扯扯。
此时夜色漆黑,走廊上为了方便考生起夜,挂了几个红灯笼,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也能看得到一些。
那个男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伸出手想要抓住面前的女人,被女人冷冷地挥开了。那个男人又跟上,被一掌呼开,跌倒了栏杆旁,半天没有爬起来。女人冷冷地走了,一身红衣,在风雨飘摇的夜晚烈烈飞扬,冷肃而决绝。
路曼声关上窗,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回到了房内。看来这杏林苑,并不平静。
翌日,待路曼声醒来的时候,已经快日中了,真真是太阳晒到屁股了。经过一夜的雨,院子里的四季青越发青葱,连阳光都染上了清新之意。
看这个时间,快到饭点了,揉了揉肚子,也确实是饿了。路曼声决定去早一点,下午还有点事要办。明日就是第三轮的考核了,也不能太悠哉游哉了。
路曼声来到用膳厅的时候,零星只有几个人。问膳房的大厨要了一份餐食,坐在靠里的一张桌子旁,静静地吃着。
这一顿饭,吃得不慢也不快,就在路曼声吃到一半的时候,一个人走了进来。看到来人,路曼声拿着勺子的手不由顿了顿。
那个女人她认识,昨夜她透过纸窗看到的女人,便是她。想想也是,在这个杏林苑中,除了她,也只有杨锦一个女考生。
杨锦似乎也看到了她,笑着对她点点头,路曼声也低头颔首,便继续吃自己的饭。
杨锦定定地看了路曼声两秒,嘴角勾出一抹春花般的笑容,去了外面的一张桌子。
其他人也陆续赶过来了,路曼声临近的桌子也坐下了人。路曼声迅速吃完饭,想早点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她并不习惯人多的场合,也无法应付其他人争相说话的局面。她以前还不是这样的人,以前的路曼声,善于交际,几句话便能让病人放下心防,安心信任她。可是现在的她,还没进入那个情境,便已经觉着累了。
“哈哈哈!路姑娘,这不是路姑娘麽,我老董可是好久没见着你了。”董乐平带着一兄弟刚进用膳厅,就见到了靠里那张桌子上的路曼声。这个地方清一色的男人,突然有个姑娘,也难怪会让人眼前一亮。
在杏林苑,路曼声鲜少有熟识之人。能和她自然说话的,除了一个向左,也就是这个心性爽朗的董乐平了。
董乐平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他洪亮的笑声,每次没看见他人,就听到了他的笑声。还在福来客栈的时候,董乐平倒是与路曼声有过几面之缘。董乐平就跟向左一般,为人粗线条,不惧路曼声的寒气,每次见了倒是能与她打个招呼、说上几句。
在这杏林苑中,两人都在忙着各自的考试,即使见到了,也只是点个头、打个招呼。是以董乐平说好久没见着路曼声,也不算错。
董乐平端着大份饭菜坐到了路曼声的对面,与此同时,还把那位兄弟给拉过来了。那位兄弟虽然也很想过来,与这阵子璐华城炙手可热的路大夫结交结交,无奈路曼声那张冷淡的脸,让他不好上前,总觉得这样贸然前去,太过失礼了。
董乐平可没这么多顾忌,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得很。
“路姑娘只是面上冷,其实人很好相处的。”想到掌柜的和那小伙计对她的维护,董乐平忍不住好笑。
她一定是那掌柜的亲生的吧,董乐平第十六次这么想道。
路曼声也听到了董乐平的话,很想耷拉下脸来,回一句:“你错了,我并不好相处。”但要真说得出这种话,那也就不是路曼声了。
“路姑娘,坐你这一桌,吃个饭。”
路曼声看了看前面几张空桌子,没有开口。但那个意思,对面两位都明白。
“董兄,要不然我们……”
“吃个饭,没事,坐坐坐。”董乐平才不管路曼声赶不赶人,直接拉着人就在路曼声的对面坐了下来。
路曼声虽然希望他们到别的桌子做,他们真坐下来了,她也没说什么。董乐平坐下来后,便数落地与路曼声聊了起来。
“明日就要进行下一环节的考核了,我老董还真有些紧张。看路姑娘的样子,是游刃有余了?”
“……”
“看我这话问的,即便路姑娘真的游刃有余,也不可能就这么承认。谦虚,要谦虚,我懂的!”
“……”
与董乐平一起的林志远,看着董乐平一个人说得不亦乐乎,对面那姑娘一句话都没有答腔,不禁有些恶寒,有些为他的好友担心。这样的谈话,真的没问题吗?董兄竟然还能进行得下去,非一般人可比。何况,看董乐平那早已习惯的模样,可见这种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
“对了,路姑娘,跟在你身边的那小子呢,那个叫向左的傻小子?”
路曼声看了董乐平一眼,董乐平嘿嘿傻笑。“知道知道,不是傻小子,他是路姑娘的朋友,你看我这嘴,来块鱼骨头给它堵上。”董乐平笑呵呵地咽下一块鱼肉,可这鱼肉,是堵不上老董的那张嘴的。
“哎!”
前一秒还生龙活虎的董乐平,忽然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一路走到这儿,也快到极限了。”
路曼声突了突,她不明白,董乐平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丧气的话来。别说他了,就是林志远也有些吃惊,“董兄?”
董乐平伸出手,阻止林志远即将出口的劝慰。“林兄不用担心,我这么说并不是说我老董怕了,而是这最近的两轮考试,越发地勉强和无力起来。我想,离出局不远了。”
“……”
“但都走到这里了,只差最后一步,没道理不去拼一拼。其实,能走到这里,老董也知足了。也知道,医术无极限,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值得我们去学习的东西还有许多。”
“董兄的意思,我何尝不明白?”林志远也有些沉重起来,这些日子,他常常也在想,这条杏林盛会之路,走到这里是越发勉强了。只是,他一直不知道,像老董这种心思乐观的人,居然也会想到这些。
“杏林盛会,可真是有意思!”老董忽然哈哈笑道,“也不枉我老董到这里走一遭,能见识到这么多的高手,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老董说着这些话,仿佛他明日真的会离开这里一般。路曼声这才想到,明日的会试,采取的是即时淘汰制。只要出了差错,主考官评定不合格,就会立即收拾包袱,离开杏林苑。
这一天,可能是他们在这里呆的最后一天。就连不知落寞为何物的董乐平,都开始伤感起来。
“路姑娘,如果明日老董淘汰了,请你带着我的份,一起加油。”董乐平郑重地对路曼声道。
路曼声依然没有开口,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这样的话。
谁能断定,她就能走到最后?或许,明日淘汰的,不是董乐平,也不是林志远,而是她路曼声。
“说来也奇怪,老董对自己没什么信心,可对路姑娘,一直充满着信心。”在之前的考试中,无论是多么凶险的情况,路曼声都成功地完成了。虽然他们也完成了,有的时候用的时间比路曼声的还要短,但是董乐平就是知道,这些考题对路曼声的压力和对他们的压力就是不一样。
即便是成功完成了,他们感受到的不是理所当然,而是庆幸。随着会试进行到后半阶段,身上的压力也与日倍增。从小到大,董乐平就是一个达观的人,虽然他心思细腻,于小事上处处留心,却是个看得开的人。他以为,这样的自己,在应对杏林盛会时能够以平常心对待。现在才知道,他还欠些火候。
因为就在昨夜,董乐平失眠了。
反观路曼声,或许是她从来都不显山不露水的关系,看不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在杏林苑中,不时看到她清冷的背影,无论外界有什么变化,她永远都那么坚定、冷静。
看着她的背影,董乐平会觉得,她能够就这样一直走下去,直至最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