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令牌
第153章令牌
巫臣哈哈笑起来,“如果用强使硬,恐怕于属国不宜,既然郑国已臣服我国,由郑国出面,也显得楚王对郑国的看重,请问子反将军,人质的事难道要大兵压境吗?”子反不及细想,只顾反对,“再打一架又怎么样?先生尽管坐享其成好了。哼!”巫臣面含微笑,也不回应他,只看着子重。子重见子反粗鲁争执,便拦住子反,“巫臣先生说的在理,不宜再兴刀兵,相信郑国那边应该有所行动了吧?”巫臣见子重说话客气,便拱拱手说,“晋国愿意交换人质,只等君王安排!”子重看了看子反,子反在一边冷笑,“只恐是为了那个女人吧!”子重听了瞪了子反一眼,随即向巫臣告辞,拉着子反走出宫殿,子反一路走一路嘟嘟囔囔表达着不满。
巫臣见两人走了,又等一会儿,不见楚王召唤,便准备回去。刚要转身,侍从转了出来,“先生请留步!君王后园相召。”巫臣心中一动,不及细想,随着侍从转过宫殿,七拐八弯的走了一程,来到一处阔大的花园,远远的看见楚王在花园中的凉亭里歇息。侍从住了脚,请巫臣独自过去。巫臣点点头,侍从转身离开。
“本王可能老了,懒得动。”楚王倚靠着凉亭的柱子,向着走来的巫臣招招手。巫臣急走两步到楚王跟前躬身施礼。楚王笑了笑,指指旁边的座位,巫臣又躬下腰,并没有坐下来。巫臣望了望楚王,好长时间不见,楚王脸色看上去有些憔悴,显出沧桑的老态,巫臣心中一酸,“巫臣久不曾参与国事,愿君王宽恕!”楚王又笑笑,摇了摇头,“幸又你们这些老臣在,国事安宁。本王常常有力不从心之感,近来总是睡不宁。先生可还好?”巫臣又一阵心酸,看楚王神情落寞,不似往日清爽,“回君王!蒙君王荫庇,巫臣还好。”见楚王起身,巫臣慌忙向前一步搀了,楚王挥挥手,苦笑一下,“不似当年了。每每梦到金戈铁马……”楚王默默的凝望着远处。巫臣陪着立在那里,殷红的太阳挂在半山腰上,四围一片霞彩。
“二十年了……”楚王低低的说。
“君王!”巫臣忍不住,楚王摆摆手。
“先生,如何看待本王?”楚王扭头冲着巫臣笑了笑。巫臣愣了一下。
“君王!”楚王“嗯”了下,没有阻止巫臣,静静的听他说下去。
“仁心天下,止戈为武,虽齐桓晋文也不能比,问鼎中原,饮马黄河,武功彪炳,伐叛以义,四邦宾服,南楚从蕞尔小邦,到现在三千里山河,几百年来,君王可谓第一人。”
楚王微微一笑,“先生过誉!你可知本王中心怀忧,夜不成寐?”
巫臣没有作答,他知道面前的楚王现在是天下的霸主,楚国几百年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而使楚国威震天下,德披四邦的一个伟大的必定被铭记的人正在他的眼前。现在,这个人却向他诉说中心之忧。
“如先生所言,本王承之有愧。请问先生,王子中哪一个可将本王事业发扬下去?”楚王微微笑着,盯着巫臣的眼睛说。
“臣不敢!”巫臣深深的一躬身,不敢起身。
“先生不要多虑!王子如若不肖,群臣又不如先生等辈,国家堪忧啊!”远处的太阳化成大团的霞光,西边一片红。巫臣低了头,不敢说,也不想说。如果他曾经有一丝对楚王芥蒂的话,此刻他愿意为楚王做任何事。楚王和巫臣都沉默着,都没有说话,静静的立着,静静的望着,巫臣感觉过了很久。
“先生!我想念襄老了。”楚王突然说。巫臣瞥见楚王的脸上闪过一丝隐隐约约的不安。
“禀君王!晋国愿意交换人质。”楚王点点头,没有说话,望着远处一只大鸟飞过,消失在天际的红霞中。
“巫臣先生!”楚王迟疑了下。“你带那个女人走!”巫臣愣在那里。楚王转过身来望着巫臣,巫臣惊讶的看着楚王。楚王轻轻的拍了拍巫臣的肩膀,轻轻地说,“带那个女人走吧。”说完头也不回径自转过凉亭远远的去了。巫臣在后面望着楚王略显蹒跚的身影,眼睛里突然湿润了。他隐约的觉得这是他最后一次见楚王了。巫臣向着楚王远去的方向深深的躬身施礼,很久。
“公主!快!”巫臣赶回园林,吩咐早已备好的车马,招呼几个亲近的随从。夏姬见巫臣神色紧张,知道事情紧急,携了准备好的随身包裹上了车。“公主!往郑国方向走,出了边境慢慢走等我。”夏姬只顾点头来不及说话。巫臣又叮嘱随从分乘三辆车分别出城,“迅速出城,不得延误,出了边境三辆车会合,不出三天我会赶过去。”大家见巫臣这般郑重,晓得紧迫,按巫臣的吩咐各自出城。夏姬远远望着巫臣,眼泪扑簌簌落下来。远处的巫臣向她点点头,车远远的看不见,巫臣回到园林房间,转了一圈,这时他发现地下一枚玉佩,他捡起来,光滑润洁,上面刻了两个字“少如”。巫臣随手搁下玉佩,出了园林,上了车向着另一个方向头也不回的一路急赶。
巫臣的车停了下来,前面两队士兵拦住了去路。后面慢慢驶出一辆车来,车上立着子重子反。巫臣微微而笑。子重在车上喊,“巫臣先生,本人正在巡城,无意挡了车驾,不知先生何往?”巫臣伸手从身上掏出一块令牌,“受君王命令,恕不相告!”子重看了望望子反,两人闪开路,巫臣在车上拱一拱手,飞奔而去。子反在后面哇哇大叫。巫臣回望一眼,看子重子反一队人向他的园林方向去了,不禁哈哈大笑。园林平素有两条出口,自从夏姬来到之后,巫臣早偷偷令人开通了另一秘道,除了几个亲近的随从都不知晓,巫臣手里的令牌也是多年前楚王所赐予,子重子反一时粗心被巫臣瞒过。
第154章 伐宋
第154章伐宋
巫臣与伍参是楚王身边的重要谋臣。
对于郑国的态度,伍参向来采取强硬的姿态,要么打服他,要么他自己来依附,没有别的选择。当然,这自然是干涉郑国的内政,没错,就是要威胁郑国。伍参心中笑了笑,他想到了巫臣。
不过,伍参自己充满了自信,此行的重要担责就是他,而巫臣做的是更多幕后的工作,尽管有些时候幕后工作却是那么不可或缺。
对于中原各国的抱团,楚王早已怒不可遏。秋天楚国大胜宋国,并没有趁火打劫,还是希望宋国为首的中原列国能对楚国的宽容谅解,从而乖乖的做楚国的属国。
但是,宋国没有这么做,反而联合晋军攻击郑国。郑国作为楚国的盟国,准确的说郑国是楚国的跟随小弟,伍参嘿嘿笑了笑。郑国?那个叫夏姬的女子。
宋国伐郑,楚王下了命令。郑国还击,也可以说是代表了楚国的态度。楚王希望这次出征由郑国的子家来任主帅。
伍参想到巫臣所说的郑国上下的情景,并把他在郑国朝堂舌战众臣的经过细说给他。伍参胸有成竹,面对郑候及郑国上下大臣,从容应对,侃侃而谈。
他看到郑候和大臣们的神色,不禁心里暗笑。哼,什么都要讲实力的,你们郑国能千里而依附我楚国,自己什么水平还不知道吗?郑国上下没有一个跟伍参针锋相对。
哈哈,巫臣会玩,我伍参当然也会玩。
楚国伐宋,中原为之而惧。不管是郑候还是其他陈蔡等国都不敢正面反抗。面对他们的惧怕与愤怒,伍参冷冷一笑。郑候不过是个唯唯诺诺的主儿,他手下的子家和子夷,自己做早已提前做好了工作,嘿嘿。他们喜欢什么他都懂,就算他对他们不熟悉,有巫臣的讯息,郑国上下就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抬眼望了下子夷,笑道:“太子大胜而归,我王欣喜的很呢,楚王对您的敬佩有如黄河之水。”他顿了一下,又看一眼子夷,子夷面无表情,在众臣面前,他自然不好轻易表露形色,尽管对伍参的话听起来很舒服,依然要装作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伍参唇边一笑,又道:“至于明年伐宋一事,不知您如何应对呢?”
伍参的话非常的客气,作为大国楚王的使者,如此谦卑的表达,面子给的足够大了,何况伍参要的是实际战绩,面子上委屈一下,又算得了什么。
他环望一下郑国朝堂。郑候似乎懵懵懂懂,一味点头。伍参心想,做郑候这个角最好做,不管什么事点头就好了。不点头你又能怎么办呢?打又打不过,不打人家又不放过,只好假装听不到,点点头就好。
郑国内部有两股势力,附楚与反楚,伍参眼光略过子家,心中轻笑。他记起巫臣的话:子家子夷,貌合神离,子家反楚,子夷倒是可以争取。
楚王的做法是,让子家出战,这既是为子夷清除政治上的对手,也是铲除郑国反楚派的机会。
伍参走到子家面前,回望一眼郑候,扭转头向子家笑道:“不知子家先生愿意率兵出征呢?这可是我楚王对您的信任有加,希望先生不要退却。”
子家心中明而白之,郑国什么情况,相信楚国那边早已熟悉,了如指掌,眼前这个伍参,往日那个巫臣。子家心里非常不满,他舒了口气,望向郑候,郑候倏地一缩头,眯着眼睛好像又打起了盹。
这个混账!子家暗骂。但是面对伍参,他仍然挤出了满脸的笑,说道:“在下愿意参战!请楚王协助,感激不尽!”至于什么协助不协助,也不过是给楚国的客气话,打赢了自然是你们协助的好,打输了呢,自然是我子家不会打仗。
伍参哈的一笑,举起了大拇指:“好好!郑国有先生这样的雄臣,何惧宋兵。楚王恭敬聆听您的佳音。”言罢,远远的向郑候一拱手,环望一下朝堂内的郑国众臣,昂首而去。
伍参扬长而去,郑国朝堂乱哄哄一片。被楚国使者连番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年巫臣就在这里,驳的众人哑口无言,唯一站在晋国一边的皇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现在,又是楚国使者,又是同样的傲视朝堂。众人纷纷望向郑候。郑候微微睁开眼睛,含糊的道:“就这样吧,散了。”有人道:“报郑候,楚国如此轻蔑,这口气怎么能忍?”不少人跟着附和。
郑候立起身来,望了望说话的那人,缓缓道:“打得过么?”此言一出,大家都低下了头。没错,郑候心中清楚的很,以郑国的实力,晋国来投靠晋国,楚国来投靠楚国,要么让他们打郑国,要么让楚国与晋国争个你死我活,否则郑国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
郑候一点都不傻,有些事情不是靠热血就能解决得了的。
郑国出兵了。领军的是子家。子家极度不爽,出兵也只是应付而已,至于要与宋国打,他笑了下,大家都做做样子就好。毕竟宋国也是中原的老牌大国了,楚国千里之遥,哼!
这都是巫臣的计谋,他心里想。听说那个什么巫臣对郑国的夏姬有意,这倒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倘若郑候联络夏姬,从巫臣那里下手,应该会有一些机会。
只有让晋楚决战,才能给郑国腾出更多和平的时间,可是晋国……子家摇了摇头。主弱臣强啊!他一面想着一面坐在车里晃着脑袋,要睡着了。
巫臣出了城,车马飞奔,绕向夏姬行进的方向。
看看离城已远,便放慢了速度,心中思量不着急会合夏姬,倘若子重子反追来,多生事端,自己单车前行,即便子重子反赶上,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巫臣正思量夏姬的行程,前面一辆车迎头驶来,车上人见了巫臣,将车停了,下得车来立在一边。
巫臣一看,原来是申叔父子,也下车打招呼。
申叔打趣巫臣说,“先生神色匆匆,看上去似有戒惧之心,不过,在下看来,又颇像桑中之约。哈哈!”
巫臣向申叔一拱手笑了,“申叔你是老花眼了吧,休要拿巫臣取笑。后会有期!”说完上了车加鞭策马转眼不见了影。
申叔在后面望着直摇头,嘴里嘀咕着,“瞒不过我,瞒不过我!”刚上车,就见子重子反从前面迎过来,子反在车上大呼小叫,“申叔可见巫臣否?”申叔摇摇头,自顾自上了车慢慢的进了城。
子重子反两人赶了一路不见巫臣的车影,怏怏而回。
巫臣驾了车一路狂奔半天时间便出了边境,再赶一段,远远看到夏姬三辆车马在路旁歇息。大家见巫臣赶来,欣喜非常。
夏姬见了巫臣,早已满眼含泪。巫臣握了夏姬的手,“公主!一切都过去了!”
第155章 效尤
郑庄儿子有好多,前后有十个左右,其中比较贤能,或者说比较成器的只有两人,一是太子忽,一是公子突;二子各有特点,太子忽长于冲锋陷阵,个性刚直,公子突善于谋略,运筹帷幄。两个二子的特点依郑庄几十年的老谋深算,国内国际斗争的经验,不会分辨不清,他更知道谁是最适合继承他的人,但是郑庄幼年的深痛经历,不会让他废长立幼,郑庄死后,太子忽顺利即位。
郑庄留给儿子们最大的遗产便是祭足。祭足专政,有利于继续巩固郑庄在位时的郑国影响,同时也容易形成权臣控制国君的后果,所谓尾大不掉。细看郑庄死后郑国内部的动乱似乎都有祭足参与,但是看上去祭足并没有主导纷争。
如果当初太子忽接受祭足的建议,联姻齐国,就没有后来宋国支持公子突夺权的事了,即便有,相信齐国不会坐视不管。可惜具有英雄气概的太子忽,顾惜名誉,拒绝结婚齐国,祭足的警示成为现实:时祭仲与俱,劝使取之,曰:“君多内宠,太子无大援将不立,三公子皆君也。果然如此,祭足之高明早已预判在先,郑昭公失败在于他做得了英雄,做不了权谋家,用现在的话说政治上不成熟。
宋国挟制祭足支持公子突上位,郑昭公只好出奔,于是郑厉公即位,为什么郑厉公没有继续追杀郑昭公呢?大概是郑国的军政大权他说了不算,军政大权控制在祭足手里,这就是为什么郑昭公出奔的原因,不过郑厉公也出奔了,尽管郑厉公心狠手辣,要除掉祭足,可惜用人不当事情败露,只好也出奔,郑昭公返国。因为郑厉公有宋国做后台,出奔到栎这个地方割据自治,郑昭公也没有追杀郑厉公,为什么呢?还是与祭足有关。无论郑昭公还是郑厉公都是祭足手里的傀儡,谁听话谁就做国君。郑厉公敢造反,那就扶持郑昭公,郑昭公再次复位,没有追杀郑厉公,相信祭足在养寇自重,郑昭公也不傻。
这出闹剧还没完,郑昭公稀里糊涂的死在高渠弥手里,也是他活该,对过去的怨家没有防范之心,这点就比不上郑厉公的手段了。郑昭公被高渠弥暗杀,祭足也不为君报仇,可以继承君位的还有好多,想用谁就用谁,用谁都一样。于是郑子做了国君。但是这个郑子像郑昭公一样幼稚,齐国来信请赴宴,祭足什么嗅觉?知道要去齐国凶多吉少,称病不去。郑子怎么办呢?
郑子估计得不到祭足的支持,祭足只是称疾不往,但没有明确劝阻郑子,揭露齐国阴谋,率全国之兵准备迎敌。祭足没这么做,啥话也不说。郑子只好寄望齐国放过,子亹曰:“齐彊,而厉公居栎,即不往,是率诸侯伐我,内厉公。我不如往,往何遽必辱,且又何至是!”事实证明祭足又对了,郑子被杀。郑国国君现在不管谁执政都是祭足的棋子,杀了一个郑子还有一个,反正郑庄儿子好多,管他成器不成器,成器的郑厉公割据自治了,其他的都是庸弱之辈。
祭足不死,郑厉公不敢妄动,祭足死后第二年,郑厉公便设计返国。要说郑庄那么多儿子,只有郑厉公颇类,其他包括郑昭公,都是不肖之子,没有郑庄的半点“枭雄之姿”。郑厉公夺权,先逼杀伯父原,后诛甫假,国内安,于是谋求扩大国际影响,可惜郑国国运到头了,齐秦晋楚相继而起,处于中原腹地的郑国终究是流星一闪,回看郑国史,稍微像样的大概只有郑庄公、郑厉公了。
除郑厉公外,郑庄的那些儿子都是不肖之子,只有在郑厉公身上还存留着郑庄这个权谋家的影子。厉公初立四岁,亡居栎,居栎十七岁,复入,立七岁,与亡凡二十八年。与郑庄隐忍共叔段十几年相比,郑厉公也是一个能忍的角儿。
胁迫昭公出奔,四年后与权臣祭足撕裂,不得已奔命,这次没有选择到国外,而是在栎军事割据,这背后是宋国的操弄。“亡居栎”,无疑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倘若跑到国外去,以祭足的国际人脉,恐怕郑厉公有旦夕之危。如是十七年的等待。
太史公曰:语有之,“以权利合者,权利尽而交疏”,甫瑕是也。甫瑕虽以劫杀郑子内厉公,厉公终背而杀之,此与晋之里克何异?……变所从来,亦多故矣!
太史公对郑厉公复国的政治清算,心狠手辣,逼杀伯父原,背叛内应甫假,给予了一个评价此与晋之里克何异?但同时又隐约有所指,所谓变所从来,亦多故矣!郑厉公亡居栎十七年,靠的不是国内政治势力的支持,而是借助于宋国的军事力量,国内盘根错节的政治局势,都是祭足的人,虽然祭足已死,难免会有人要做第二个祭足。
郑厉公必须树立自己的威严,尽快将郑国的大权控制在自己手里。既然甫假能内应谋反,说明他在国内有影响力。郑厉公不允许出现第二个祭足,甫假的死注定了是一个必须,这大概就是太史公所谓“变所从来,亦多故矣”吧。
凡能忍者必有远志。郑厉公同样有着他老子郑庄的雄心。国内的问题解决,自然将目光投向国际,如何重塑郑国的诸侯霸主地位,郑厉公望向周王室。自郑庄始,周郑交恶,几十年不相来往,互相不对眼。这个时期,周王室发生了动乱,周郑遇到了新的历史机遇,如上太史公所言以权利合者,权利尽而交疏,反之也可以说是以权利合者,权利在则交密,彼此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
五年,燕、卫与周惠王弟穨伐王,王出奔温,立弟穨为王。六年,惠王告急郑,厉公发兵击周王子穨,弗胜,於是与周惠王归,王居于栎。七年春,郑厉公与虢叔袭杀王子穨而入惠王于周。
这便是史称的“子颓之乱”,郑厉公勤王,拥护周惠王即位,大功一件。这里却发生了一个故事,很有趣的也流传下来,成为一个成语——“以儆效尤”,就来自郑厉公。
起初王子颓叛乱,占据王城后,僭越礼制用古乐、舞享乐。郑厉公听闻后表示,国家动乱,怎么可能因祸作福,如此享乐,人神共愤,看来我们要支持周惠王了。
后郑厉公勤王功成,周惠王将虎牢以东的土地赐给郑厉公,郑国得到了实际利益,周郑关系得以缓和。为答谢王恩,郑厉公设享礼招待惠王,所用的乐舞如王子颓相同。周大夫议论说:“郑伯效尤,其亦将有咎!”意思是郑厉公当初反对王子颓僭越礼制,现在倒好,他也那么做,恐怕祸事不远。过了半年,郑厉公就死了。史书的说法很有意思,似乎是郑厉公这么做之后遭到报应,这都是后世文人儒生的把戏,来吓唬人的。
郑厉公最为称道者有三,一是借助宋国势力复国,后不满宋国索贿交恶,昨日之友即今日之敌。一是亡奔十七年返国,霹雳手段肃清国内权臣势力,大权掌控。一是拥护周惠王攫取政治资本,也可以说与周形成“友好睦邻”的局面,以应对国际变动的政治形势。
太史公曰“以权利合者,利尽交疏”,实属儒生之论,不好听的说是反覆无常,好听的便是纵横捭阖。不以权利合者,为君子,以权利合者,是政治家。郑厉公是他老子郑庄最值得骄傲的接班人。郑国强人有二,一曰郑庄,一曰郑厉,其他不足道也。
第156章 涉川
第156章涉川
郑国为什么要去攻打宋国呢,显然这不是郑国君臣的本意。每一个人都知道楚国的意思在于瓦解中原各国的联盟,进而挑战晋国的霸主地位。
巫臣在郑国如此,如今伍参也是如此。郑候明白,子家明白,子夷明白,大家都明白。但是无论哪一个都是敢怒不敢言,楚国的崛起已经势在必行,挺进中原几乎可以说是摧枯拉朽。
而远在黄河那边的晋国却因为赵盾陷入了麻烦,晋国会不会出兵呢?大家都说不清楚,连皇戌都没有主意,眼下也只能按照楚国的吩咐去做。
郑国伐宋就是为了给楚国炫耀示威的,他妈的。子家暗自骂了一句。
公子宋的车子到了跟前,他在车上拱拱手,子家点了一下头,又打起盹来。只听公子宋叹息道:“这一仗,我们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未可知啊。楚王分明是针对我们。”
子家迷迷糊糊的点头,心想:“这还用你说么?你这个时候说有个屁用,在朝堂上怎么不说。我自然知道楚王要针对我,视我为眼中钉。哼哼!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公子宋见子家爱理不理,脸上一红,转而道:“士兵们我看也都萎靡不振……”
子家在车上斜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子家是统帅,他当然看到了部队的士气低落,他本就没有打算去跟宋国打这一架。这场仗?嘿嘿,拼着郑国人的命,为楚国而打!就算打赢了,对郑国有什么好处呢?打的嬴,一无所获,打不赢,我们就尸骨无存了。
子家突然怒目望着远方。他这突然的神情吓了公子宋一跳,也顺眼望去,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路垂头丧气的兵卒们踢踢踏踏的行进。
部队很快到了泓水。
“要不要过河?”公子宋犹疑不决,望着子家。
子家眉头深锁,过河便是宋国的属地,等于跟宋国彻底撕破脸。
要么战要么死,根本没有退路。子家叹了口气,他开始觉得自己优柔寡断,根本没有一个统帅应该有的精神。可是他又如何能有呢?为谁而战?他无奈的笑了笑。
楚国使者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巫臣的假惺惺的笑,伍参那高傲的脸。蓦然间,子家看到了自己战死的场面,他心头一凜,禁不住打个激灵。
不行!我不能任由他们摆布,我的命运要自己做主。谁都知道自己带兵出来是送死的,郑候知道,郑国大臣都知道,自己也知道,而这正是那个楚王要的结果。
他妈的。子家骂了一句,问道:“宋军什么情况?”
兵卒来报:“宋军到达泓水河畔。”
又有兵卒来报:“宋军已过河!”
子宋在等待来自楚国夏姬的消息,可是他也知道仅凭一个夏姬是不可能对付的了这个楚王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有鸟不飞,一飞冲天!这个楚王真的很难对付呢。
宋军若未过河,尚可与之一战,现在宋军过了泓水,只能殊死一搏了。
子家垂头思索,渐渐露出笑容,恐怕自己这次未必会有什么坏结果,因为他得到的宋国消息,宋国也很艰难。
“公子宋,你传令下去。宋国貌似强大,实则老弱病残,去年与楚国一战,已经大伤元气,现在举国来战,只是一个空壳罢了,不能被他们吓倒。要么死,要么战。”子家胸有成竹。
事到万难须放手。子家瞬间恢复了自己曾经的丈夫气概。公子宋心头一震,望了望子家:“您后方督战,我去冲锋。”
子家一笑,道:“你我今番共荣辱,齐进退,要么痛痛快快的打个胜仗,要么你我共赴黄泉。”
“上卿,我之所以能有今天这番地位,全是仗你所赐。若失去您这样的恩人,生者又有何欢?您若抱着一死的决心,我也誓死追随。既然如此,就让我们共同冲锋杀敌吧!中军就委托子坚公子带领好了!”
子宋说着,举起拳头重重地叩在子家的胸膛上。子坚是子夷同父异母的兄弟,子家和子宋一起来到子坚的营帐内。
“若我们死了,就算战败,也对楚王有个交待,届时请尽速撤军。反之,若我们侥幸攻破敌人阵营,还请公子率领中军乘胜追击。”子家将军情的现状以及自己的预判告知公子坚。
公子坚自知虽与他二人不和,可现在站在一条战线上,要么齐心合力战胜,要么死的不光是他俩,连同自己……他点点头。
宋军渡过泓水,转向北上。如此一来,郑军形成尾随追击的场面。
子家喝令部队暂停,他召集将领扬声道:“宋军有阴谋,想把我们拖入棘城。你们说怎么办?”众人齐齐望着子家,现在大家的生命是一体的,生死与共。与其说是为楚国而战,倒不如说是为自己而战。
当前的形势万分危急,子家必须拿主意。众人期待他的下令。
宋军统兵是华元兄弟。
棘城,顾名思义,带刺的草本植物,灌木林。那附近是一片广大的灌木地区,只能乘着兵车进人。宋军在那里设下了埋伏,就等郑国军队的到来。
他们与郑国的军队想法是一样的,这一阵几乎就是生死之战,前番败于楚,现在郑国又为楚国来出头了。
宋国内部散布着各种消息,都是楚国使者在宋城内传播的,无非是想瓦解宋军的斗志。听说那个楚王不是个善茬,很难对付。他手下两名谋士,一个是伍参,一个是巫臣。伍参玩阳谋,巫臣玩阴谋。楚王挺进中原就是这两个人为首策划的。
攻占郑国,逼迫郑国依附,然后陈蔡,然后宋国。
华元很清楚,楚国所以兵进中原,就是因为晋国失去了对列国的控制,不然郑国也不会轻易的将国家交给楚王。可是派去晋国的使臣还没有消息。
这场仗怎么打呢?打败了郑国,又触怒了楚国,引来楚王的再次讨伐,打不赢?哼,连一个区区的郑国都打不赢,堂堂老牌的宋国这口气如何咽的下去。
华元没有带跟多的兵马,一是真的国内损耗太大了,一是这次对阵的事郑国,需要一击致胜,而且据他所知,郑国的将领正是郑国的反楚派。
楚王可真是一石二鸟啊。身在楚国的宋国密使回报,楚国的谋臣巫臣爱上了那个郑国的公主,夏姬,兴许,巫臣身上倒是一个缺口。
第157章 惊喜
第157章惊喜
形势极其严峻。
宋兵占据地利,仅有的郑军不足宋兵的一半,很难形成对宋军的战斗力。怎么办?楚国虎视眈眈,那使者不屑的眼神……
子家哼了一声,这个伍参!他突然觉得还是巫臣给人的感觉更加舒服的多,至少巫臣不会面对郑国君臣显示出那种强国的傲气来。
巫臣比较儒雅一些。子家点点头。目前怎么办?打吗,打不过,兵力不占优势,地形不占优势,气势上?子家摇摇头,自己都没有半点精气神,何况是兵士们呢?
子家凝眉思索了片刻,向兵士们下令:“严阵以待!”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只能静观其变了。他希望宋兵那边……怎么会呢?他顿时一阵气恼,自己何尝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夏姬!那个女人的信息到现在也没有。再说,凭一个女人要挽回败局,郑国君臣上下颜面何存,况且他听说楚王已经不是那个好色的楚王了,哼哼,假惺惺罢了。
静观其变,静待……那个女人的信息。子家端坐在车上,打着盹儿。他希望自己睁开眼的时候,出现的是巫臣的来信。但是他失望了。
前面传来情报,宋兵将领是华元。哈哈!原来是他。厥落之会上子家见过他。这个人么,嘿嘿!子家撇了撇嘴,正气有余,计谋不足!不过他瞬间又冷静了下,宋兵有郑军两倍的力量,实力上完全碾压,又在自己熟悉的地形上作战。但愿华元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最好。
子家长舒了口气。还好是华元!尽管他是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将,可毕竟为人过于仁慈,且讲究礼仪之道。子家的嘴角扯动了一下。
急速进军,子家传下号令。子家的计划是直接进攻宋营主队,而且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倘若与宋兵扎阵对攻,正好入了宋兵的圈套,而且那个华元肯定是想的等着郑军安营扎寨后,按照打架的礼节来。
哼!郑国人不信他那一套。战争就是要打架的,自然要死人,怎么可能讲究仁义礼节呢,楚国晋国哪一个是靠这些打下盟主来的?我们郑国又何尝不是靠着朝秦暮楚左右逢源生存下来的?
前进,前进!集中力量直向宋军主营进军,不可以长途绕道行军,不过,子家笑了下,就算我们绕道而行,长蛇一般,那个华元也不会攻击我们的。他摇摇头,苦笑了下!宋国不能称霸的确是有道理的。
子家叹了口气,想起郑国当初的辉煌来。郑武公、庄公哪一个不是纵横驰骋,而现在,郑国却沦落到替楚国作先头军,打赢了自然是楚国的胜利,打败了只能承受损失,还要受到楚国的耻笑。
玛的!子家暗自骂了一句。想起朝堂上郑国君臣默默不语的孱弱的样子,他就生气,那个伍参!还是巫臣先生好应付一些,不过,巫臣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皇戌也在阵营之中。子家传命皇戌协同进军。他知道皇戌是晋国的人,这次被楚王点名攻打宋军,意在破坏皇戌在郑国的势力与晋国的关系。
皇戌带领的部分士兵被宋军包围了!但是宋军显然是对皇戌围而不攻,也是看到皇戌与晋国的面子上。子家懂得皇戌,他相信皇戌也懂得他。
子家突然想到,宋军对楚国是什么态度呢?难道要真的以宋一国的力量抵抗楚国。要知道郑国陈国蔡国可都是依附了楚国的,难道宋国坚定的继续执行联盟晋国的路线么?那也太死板了吧。但是宋军对皇戌围而不攻又是什么意思?
子家静下心来,突然笑了笑,宋国一定是在玩什么把戏,想让楚国看看他们的实力,就算最终与楚国联盟,也要是中原的属国中最强大的,这样可以在与楚国的谈判中占据先机。这么一来,郑国只有胜不能败了!
又有消息传来,宋军大乱!子家一愣,传令兵士打探对方军情,他一个人下了车,想来想去,不知道下一步棋究竟怎么走?
有兵士奔了过来,叫道:“主帅,主帅,大喜事,大喜事!”子家又是一愣,摆摆手让兵士慢慢说。
那兵士哈哈笑道:“主帅,宋兵还没打,自己先乱了。听说因为分羊汤打起来的。”子家斥道:“扯淡,分羊汤怎么会打起来。”那兵士又笑一阵,道:“宋军的主帅是华元,他下令分发羊汤,可是他的赶车的御者却没有分到,结果自己打了起来,御者背叛了华元!”
子家挥挥手让兵士离开,适才尚且板着脸,待兵士一走,他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他使劲咳了几下,自语道:“这就是宋国引以为傲的礼节,笑话啊笑话!难道他们还不记得当时是怎么输给楚国的么?”子家的笑声引起了周围兵士的注意,他努力端庄起来,仍旧忍不住要笑。
宋国是老牌的大国,在天下诸侯中政治组地位甚是尊崇。子家哼了一下,那也不过是给他们这些商朝遗民的面子罢了,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东西了。
子家之所以大摇大摆的将郑兵调动直奔宋军主力,就是考虑到宋军的传统,讲究战争礼仪。礼仪?子家又是仰天大笑,他笑那个宋襄公,笑他的不半渡而击,笑他的不擒二毛。
这次他没有掩饰他的朗声大笑,兵士们开始向他围拢过来,见他并不排斥,围过来的越来越多。子家望了望兵士们,大声道:“士兵们,我们赢了!哈哈”
兵士们开始议论纷纷。子家厉声道:“全力出击!”
郑军以震天骇地的气势向宋军直袭而来,杀进宋军阵营,双方便陷入一片混战当中。
中军子坚不明白子家为何这样轻敌。在他的计划中,郑军此次作战胜利的希望很少,现在见子家率领军队直冲进宋营,心中有了胆怯,
子家所领导的先锋军英勇无比,可是,占优势的也只是子家和子宋的队伍而已,左右两翼皆处于劣势。这样下去,郑国的先锋军无异于断翅的巨鸟,飞不起来,敌人只要从两胁围剿包抄,郑军只有束手就擒。
郑军的先锋开始一步步前进,子坚合起双眼让自己冷静思考。若以人数来看,宋军显然不比郑军来得多。因此,最初的突击,不必大幅度撤退,只要等待时机,说不定情势会好转。
第158章 庸主
郑国最鼎盛的时期当属郑庄公时,其后陷入国家内乱凡数十年,郑厉公即位时尚能做到中兴,郑厉公一死,郑国再也没有抬起头来过。事实上郑厉公时期也没有了郑庄时的风光。一方面是国家内斗,一方面是各国相继崛起。说郑国内斗,其实对国力并没有多少损耗,无非是祭足专政,这个不行换一个而已,不管谁在位都是祭足说了算。
祭足死,郑厉公趁机复国执政,此后国家在国际上多少有了些起色,但这个时候齐国宋国已经走在了列国前面,对郑国多方打击,从郑国本身来讲算是中兴,至于在国际上的影响力早已被齐宋拉开。到了郑文公,天下更是热闹,齐楚晋的硬派人物相继出场,齐有齐桓公,楚有楚成王,晋有晋文公,这个时候的郑国迅速衰落,几乎是谁强服谁谁是大哥的存在,一点脾气都没有。
话说郑庄那么牛气哄哄,为什么到了后代子孙彻底玩完,而且几乎是一夜之间完蛋了呢?
首先必须明白的,郑庄所以能被称为春秋小霸,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与周王室的关系。因为郑庄的爷爷郑桓公,他的老子郑武公对周王室的重建有功,郑国毗邻周,又是自家兄弟,周王室出了问题,率先赶到的自然是郑国。周室东迁,郑国功劳最大,收益最大,当时周天子尽管威严不再,但是毕竟是天下宗主,列国还是很给面子的。郑国因为与周王室的关系,控制了许多的政治资源,有着丰厚的周王室人脉,于是趁此机会兼并了周边的几个不起眼的小国,率先崛起,在列国中威望比较高。
但是这个列国不过是卫、陈、鲁等小国,至于齐晋楚,尚在发展中,没有过多的参与国际事务。郑国所谓小霸也是打着天子的旗号,挟天子以令诸侯,对周边的许国、卫国等弱势国家进行征伐。郑国的春秋初霸,是踩着周王室的头完成的,跟周王室后来的关系闹得很僵,说实话,周王室的没落与郑国有很大关系。周郑交恶彻底让周王室在天下尊严扫地。
郑国与周王室本是相辅相成,郑国借周王室的大旗呼风唤雨,周王室一衰,郑国也受影响,大家都不给周王面子了,郑国的挟天子以令诸侯也没有了效用。即便后来郑厉公重新修复与周王室的关系,也于事无补。周王室已不是那个“率土之滨,无非王臣”的强势西周了。
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郑国本身的地理位置。郑国处于中原腹地,算是四战之地,无任何天险可守,四周都是强国,很难扩张,南有蛮楚,北有强齐,又出一个晋文公,疲于应对,朝晋暮楚,朝齐暮楚,夹在大国之间,但凡国际上有风吹草动,郑国首当其冲。郑庄时还能耀武扬威,一旦齐晋楚崛起,彻底露出原形。
就算郑厉之后郑国有政治上的强人,也难免陷入与国际上四面强国的冲突之中。齐晋楚都是从边境崛起的大国,背靠天险,进可攻退可守,有军事扩张的资本,郑国有什么?四面受敌,别说后世郑国君主懦弱,即便郑庄在世,能勉强维持安稳局面就不错了。郑文公能做的也不过如此,谥号“文”实在是给足了面子。
郑厉公死,太子文公即位,这个郑文公寿命好长,至少在位执政长达四十五年。郑文公的这些年,过的很狼狈,前后经历了三位强人,一是齐桓公,一是楚成王,一是晋文公,三强都有图霸中原之心,郑国处于中原腹地,是各国称霸路上的跳板。换言之,郑国臣服齐,则齐霸,臣服楚则楚霸,臣服晋则晋霸,可以说是诸强必争之地。
郑文公也知道郑国的在天下的形势,与其奋力抗争,不如老老实实做一个投降派,谁来打则服谁,齐强服齐,楚强服楚,晋强服晋,没办法的事,小国寡民夹在大国之间,摇摆不定,也亡不了国,毕竟春秋争霸要得是国际地位,就算哪一强要军事兼并,天下诸侯也不同意,没有哪一国有吞并天下的实力。郑国就是春秋霸主的风向标。
有人说郑文公没有识人之明,国有贤能而不用,重耳过郑而无礼,事实上有点太自视过高了。郑国夹在诸强之中,没有扩张的资本,苟延存活才是第一要务。依靠齐国吗?楚国来伐,依靠楚国吗?晋国来伐。郑国只能是看两强斗,谁胜就服谁,只能如此。
批评郑文公识见短浅的大约两人,一是晋文公重耳,一是烛之武。
晋公子重耳过,文公弗礼。文公弟叔詹曰:“重耳贤,且又同姓,穷而过君,不可无礼。”文公曰:“诸侯亡公子过者多矣,安能尽礼之!”詹曰:“君如弗礼,遂杀之;弗杀,使即反国,为郑忧矣。”文公弗听。
这时候的国际局势齐楚有昭陵之盟,齐桓公组织中原联军伐楚,达成昭陵和平协议,也就是说楚国你们在南边玩你们的,不要涉足中原,咱们互不干涉,井水不犯河水。郑国态度上是附属齐国,后来齐桓公死,齐国内乱,楚成王开始图谋北进中原,并且打败了宋襄公,已经是实际上的霸主。郑国又附属楚国。然后晋文公重耳逃亡路过郑国。
重耳过郑,郑文公没当回事,叔詹表示可以热情接待下重耳,郑文公说各国公子路过郑国的多去了,个个都热情接待,赔大了,我们小国没那个财力。叔詹心狠,也为后来付出了代价,叔詹说重耳在国际上有贤名,既然不热情招待,不如杀了他。文公也没有听。
这里面有问题。一是郑文公的态度,一是叔詹的态度。郑文公向来就是谁强服谁的主儿,想让我们郑国服从,你们打打看,我倒是觉得郑文公挺有趣,我们不争霸,也没有争霸的资本,你们爱谁争谁争,谁打赢了我就跟谁走,我也不跟谁去套近乎拉拢谁。这是郑文公。叔詹的话很有些对重耳的敌意,严重怀疑叔詹是晋国晋惠公的人,想假借郑文公的手除掉政治对手。但是郑文公不上这个当,你们玩你们的,我不趟这浑水。现在楚国最强,我们跟着楚国走。
后来重耳返国,意欲图霸中原,联合秦国伐郑。晋文公伐郑的目的很明显,一是拉拢秦国一起来,试探下秦国的态度,如果秦国来,则伐郑,如果秦不来,我看晋文公伐郑不好说,为什么呢?秦国也有进取中原的心,不过是因为晋国横亘在东,晋文公伐郑,有后顾之忧,便是秦国。另一点就是示威楚国,告诉楚国我们晋国准备伸手管管中原的事了,楚国老兄给个面子。晋文公伐郑,一箭三雕,名义上说是当年过郑没有受到礼遇,实则别有用心。
敲打郑国,是告诉天下诸侯,你们该选边站队了。于是秦晋联军伐郑。晋侯、秦伯围郑,以其无礼于晋,且贰于楚也。晋军函陵,秦军氾南。佚之狐言于郑伯曰:“国危矣,若使烛之武见秦君,师必退。”公从之。辞曰:“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已。”公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过也。然郑亡,子亦有不利焉!”许之。
晋文公伐郑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对他无礼,更重要的如上所说且贰于楚也。有人推荐了烛之武,烛之武有点小情绪,发点牢骚,意思是我年轻时都不用我,现在我都七十了,能做什么呢。郑文公也不计较,是我的不对,但是国家真有了危难,你有什么好处呢?
我以为秦晋来伐,郑文公丝毫不担心,大兵压境投降就是,老大哥楚国要看不下去,可以去打晋国,我郑国区区弱国,怎么能敌得过秦晋联军呢,你们争霸自然拿我们小国开刀,既然有事,自然你们也要出头,不能怪我们不抵抗。不过出了一个烛之武,让他去玩玩也不错,玩不赢再说。
烛之武不辱使命,成功劝秦国退兵,秦国一退,晋国跟着也退了。这可以看出晋文公的目的何在了。郑文公的小算盘,你们打你们的,我只是来看戏的。谁打我我服谁,谁不让我服谁,你就去打谁,打赢了我服你。你看郑文公舒服的很呢,坐山观虎斗。郑文公也许没有识人之明,但他却有识天下之明,他知道郑国不需要贤能之人,我们又不称霸。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郑文公可谓识时务者也。
第159章 奇闻
第159章奇闻
华元接到兵士们的报告,说郑军正全部军力向宋军主营攻来,他不禁大吃一惊,据他的了解,郑军的兵力不过只有宋军的一半,怎么敢轻易挥动全部兵力来直接作战呢,何况,自己正准备派出使者下战书。
华元凝思了一阵,找来部署商议。华元道:“照此看来,郑国军队显然犯了兵家大忌,只要我们派出奇兵将他们的后路截断,我想郑国必败,你们认为怎么样?”
没人提出建议,都认为华元说的极有道理。部下一个叫华吕的拱手道:“郑军全力出击,我们自然不惧。依我看,郑军的左翼明显薄弱,如果我们带兵攻击郑军的左翼,他们一定会不战而乱。”说完华吕嘿嘿笑了笑。
在华吕们看来,这次争战面对这样的郑军真是不可思议,宋军两倍于郑军,而郑军却选择了正面冲突,太让人匪夷所思。华元点头道:“不错,我的想法也是如此,只是我们宋军本来实力就强于郑国,如果偷袭他们的话,显然太不够仁慈,是不是考虑一下,等他们攻过来的时候列阵相迎再战呢?”
这时有人叫道:“主帅,这是作战,可不是交朋友,打架是要死人的,我们要的是胜利,只有打败了他们,他们才肯听从我们的。”众人回头一看,竟然是华元主帅的御者。
平时这个御者喜欢跟主帅华元谈兵论战,但是重大的会议他没有资格参与,现在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背违主帅华元。华元盯着他望了望,又瞥眼看下众人,厉声道:“你一个御者,怎么也要来指挥作战吗?这里是你主帅还是我?”
御者低下头去,慢慢的倒退着走远了。华元被御者的话憋闷的说不出话来。他当然认为御者的话是对的,可是打架是要死人的,不更要讲究仁义礼节吗?我们宋国连周天子都要礼敬三分,难道霸主的地位就是要靠打杀来争取的么?不是要靠仁义之道么?
众人听了御者的话都没有人应声,自然这里是华元说了算。华元将御者驱逐离开已经是最大的忍让了,他们都知道华元是个讲究礼节的人,要是遇到了另一个,估计御者的脑袋恐怕要不保了呢。
华元没有追究御者的责任,不过他要小小惩治一下那个御者,警告他不要犯上。他想了个办法,战前为激励士气,给兵士们准备了美味的羊汤,故意安排没有留给御者的一份,就是要警告他,多说话是吃不上饭的。至于御者怎么想,他就不管了。
第二天一早,华元穿上了战袍,威风凛凛,气度轩昂。他远远望着郑国的军队风尘仆仆而来,却不发动士兵去拦击。嗯,怎么也要等他们攻过来,不然显得我华元太不懂规矩。华元沉着自若的坐在战车上。旁边正是那个没有得到羊汤的御者。
御者向华元笑了笑,没有作声。华元也没有作声,他居然能笑出声,他暗想,这个家伙真不懂事。他心里哼了一声。那御者突然问道:“主帅,要冲锋吗?”华元点头道:“是!冲锋!”
华元率领了三千名左右的精兵,快速地冲下坡地。宋国爱好白色,所以华元的兵车以及马匹都以白色为主,就连张贴在兵车上的皮革也都是白色,华元自己更是一身雪白戎衣。远远望去,武装的华元好不飘逸帅气。
御者驾着兵车,半天不吭声,突然他回过头向华元说道:“羊汤!羊汤!”说完,车子突然像浮在半空似的,开始狂奔起来。车上的华元以及护卫们,也随着疾驶的车子无法站立,华元更是惊叫!
御者驾车闯过郑军的军队,直冲进郑国的大营里,郑国士兵们眼看着这一辆兵车闯了进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华元的兵车正失去控制地奔向郑军。
这种前所未见的奇闻异事,子家做梦也没料到。郑兵没有人不识得华元的兵车。
御者扬鞭催马,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来。敌方主将亲自驾临,简直闻所未闻。华元呆呆的下了车,御者急速驾车跑回去了,至于他有没有回到宋营,华元已经不想过问了,现在是如何面对郑军元帅。他的脸涨得紫红,原本一场大胜……
郑军兵士们开始议论起来,渐渐爆发出一阵阵的哄笑声。人人都望着华元,窃窃私语,向着华元指指点点。华元愣愣的立在原地,他现在恨不得有个地缝可以钻进去。
子家端坐在车上,他在等待一个好消息,事实上他已经提前知道了华元就在前面的先锋阵中。他在想如何对付华元,是劫持回郑国呢还是与他达成一个私交呢。他微微笑着,摇头晃脑起来。
宋军主帅被擒捉了!
这个消息顿时传遍了郑军,郑军各处洋溢着惊喜。仗还没打,对方的主帅竟然被捉住了,这么多年来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消息,简直太意外了!
宋军的阵脚开始动摇,渐露败迹。子家听着兵士的汇报,如在云中雾中。
子家喝令全力进军。对面的宋军开始惶乱,子家派使者去见乐吕喊话,劝其弃城投降。
华吕正因为不见了华元,知道是那位御者搞得鬼,心头叹息不已。暗想华元既然侮辱了御者为什么还要坚持让他驾车呢?作为一名主帅这么拖泥带水,导致整个作战陷入被动。
华吕憋闷的受不了,遥望着军心大乱的全部宋军,迟疑不决,怎么办?继续进攻的话,华元被郑军挟持,他恼火的去寻找那御者,可是那御者早已不见了。
郑军派使者来见华吕。华吕犹豫了半天,召集所有部署,他望了望大营中的将领们,看到他们个个垂头丧气,一脸的不满。华吕道:“主帅在对方手里,现在该怎么办,大家拿主意吧。”没有人应声,华元不在,自然是华吕说了算,还能怎么选择呢?难道谁敢说不管不顾华元了么?
华吕闷着不说话,大家都不说话,各自脸上铁青。华吕无可奈何道:“当下只能满足郑军的要求,跟他们谈判!就这么定了!”众人低头耷拉角的走出营帐,营帐外憋闷了很久的部署们大声议论起来。
华吕装作没有听到,一屁股做到座位上,冷冷的笑了笑。
第160章 郑胜
第160章郑胜
乐吕的举动无疑是自暴自弃,子家不免感到痛心惋惜。从郑国中军里派出的精甲队伍,把原本已经伤痕累累的宋军,打得更是四分五裂,溃不成军。最后,乐吕也壮烈成仁,裹尸沙场。
同是这一天,奉命负责牵制大棘城兵士的皇戌军队,一大早就碰上出城迎战的宋兵。
——城兵人数之多远超乎想象。
皇戌心下一凉,却无逃走之意。他重新部署调度,准备应战,然而却寡不敌众,日上三竿时,郑军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此时,皇戌在心中想象着郑军败退的情形,立刻麾旗一转,带领着军队移向北方。
击破皇戌军队的宋兵,也朝西南方向前进,准备前往主战场从右翼攻击郑军。怎么知道就在宋兵抵达主战场的一刻钟前,宋国中军早已溃不成军了。
失去重心的宋兵,纷纷往大棘方向溃逃,正好与城里出来的宋兵冲撞成一团,结果连城也回不去了。
乘胜追击的郑军,也直袭大棘城而来。才一会儿工夫,城门便给打破,兵士们如滚雪球似地拥人城内。这时候,一名郑兵失足跌落井里,宋国守将狂狡一时不忍,伸出长戟的柄救他上来。然而当对方爬出地面,抓住戟柄的手才刚放开后,便立刻反手擒住狂狡,就这样狂狡被逮捕了!所谓的“宋襄公之仁”,这真是活生生的例子。而郑、宋两国人民的气质差异,也由此可见一斑。郑军大胜,共计获得宋国兵车四百六十乘,宋兵两百五十人,左耳被割的宋兵人数也有百人之多。
宋军惨败的消息传到国内,宋君以及左右大臣无不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尤其听到乐吕惨死、华元被捕的事情,宋国城内不论尊卑上下更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中。
华元是文武百官之首,宋国若没了华元,则国内几乎没有人可堪执掌政事。因此,宋国在庙堂上开会研讨,决定以赔偿换回华元。有关这次的赔偿,包括兵车百辆和骏马四百匹。通常马车所附加的马匹,从一匹至四匹都有,但这里则指四匹马车——最高级的马车,约计百辆。
交涉成功后,宋国开始运送马匹到郑国。由于宋国刚逢战败,国内一片萧条,短时间内无法筹出这些物资,只好陆陆续续赔偿。
—一对宋国是否做得太过分了些?
子夷如此认为。这大概也是没有亲身经历这场战役的人才能持有的宽容心吧!被俘或被斩的人,可不是只有宋国而已,对郑国而言,如此的赔偿金额,当然受之无愧!
若说战争只会添加新仇旧恨,于事无补,那就是不了解当时的时代背景。那个时代的战争,从狭义上看,也是民族战争。中国人以汉民族自居,是开始于秦始皇的大一统国家,至于稍早的春秋时代,郑国是姬姓的国家,宋国则属子姓的国家,虽说两国相距不远,毕竟还是外国,是异姓民族的国家。
话说在郑国城内的华元,生活起居虽未受到限制,却不比解扬可以安静祥和地度日,总是阴郁沉默的时候多。这也难怪,好友乐吕为他战死沙场,如今为了他一个人臣,国家更要损失巨额赔偿,他心里怎能不难过!而另一方面,只要一想到:——国家真的那么重视我的存在吗?
他的感激之情便油然而生。这也是日后宋公(文公鲍)崩殂时,华元不惜一切予以厚葬的报恩之因。
华元后来从郑城逃走,宋国方面的赔偿也因此半途而废。华元不顾名誉,不顾流言,逃跑了。
——这么一来,华元的名声坠地。
郑国庙堂上,众人议论纷纷指责华元。
而从华元的立场来看,所有的诽谤、辱骂,他都甘愿承受,在他的心中,只有国家的损益问题。只要他在郑城多待一天,宋国就得多损失一天的赔偿,这是他逃跑唯一的理由。
回到宋国的华元,站在城下大声报上自己的姓名。这才是真正恢复神气的华元!当他大声向城内报名的同时,也是在向天上的祖先告知他回国的消息吧!
见到华元平安归来,羊斟这一惊非同小可。对华元来说,羊斟为什么会有背叛行为,他心里有数,因此他并不打算处罚羊斟,只说道:
“都是马儿发狂,才会发生那样的事吧?”
“是的,都是马儿的关系。”
当场羊斟若是这么回答,一切也就没事了。偏偏羊斟也是个血性男子,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最直接的感受,所以他无法自欺欺人。
“跟马儿无关,是人!”
羊斟冲口而出,话一出口拔腿便往外跑,最后逃进东边的邻国鲁国。
华元深深地感受到,最难的莫过于人事的赏罚问题了。
“郑军大败宋军。”
得知消息的楚王,只是稍微动了眉毛一下。知道郑国大臣遵照自己的命令行事,那就够了。
郑国地处中原交通要冲,又是邻近周王所在周都的国家,将来若是楚国想要号令天下,无论如何都得凭藉郑国。所以,为了日后大业,楚王不得不逐步巩固强化这块垫脚石。
—近来晋国的动向如何?
这才是楚王关心的重点。最近晋国的反应似乎迟钝了些,虽然在季节还没有转换以前,晋军不会有所行动,不过却不得不事先安排楚国援助郑国的准备。
“这项任务交给我吧!”
有关援助郑军一事,子越毛遂自荐。去年,司马贾自郑国凯旋归国时,子越已经相当不服了,这分嫉妒还夹杂几分鲁莽、不成熟的成分在里头。事实上,令尹责任重大,单凭军功,不可能得到部属的尊敬与推崇,可惜子越似乎没有看清这一点。另外,子越在外交上的手腕也不高明,去年出使鲁国时,便因举止行仪有失礼节而遭到鲁国鄙视。然而,对于此行出使郑国一事,楚王虽面有难色,却还是回道:
“好吧!”
慷慨允诺的楚王其实对子越心存顾忌。不!说得再明白些,是对子越背后庞大的若敖氏仍心存畏惧。楚王的威信若无法超越若敖氏的威势,想表露真心便不可能。
第161章 盗杀
造成夏姬命运以及骂名的最重要是后来楚国争霸的事。楚庄王有机会涉足中原最先利用的便是陈乱。
陈乱恰恰是夏姬的儿子夏征舒引发的。那么楚国在夏姬命运中又是一个异常重要的关键。
再看楚史。
莒,现在来看不算是一个熟识的字,当然是对一般的人说,但是有多一点历史知识的,或者听说过不少历史故事的,不算陌生。莒,是一个地名,马上能想到的大概是战国时期齐国面临亡国的故事,最后田单复国,当时齐国已经到了几乎全国沦陷的地步,唯莒与即墨固守。
莒最先是独立的一个诸侯,小一点,但是很强硬,本身属于东夷部族,民众强悍,毗邻齐国,不过灭莒的却是楚国,楚简王时期。后来齐楚有争,莒距离齐近楚远,最终归齐。
关于莒的历史典故却很有名,因此有勿忘在莒这个成语。
一、齐桓公
《吕氏春秋·直谏》:“齐桓公、管仲、鲍叔、宁戚相与饮酒酣,桓公谓鲍叔曰:'何不起为寿?'鲍叔奉杯而进曰:'使公毋忘出奔在于莒也,使管仲毋忘束缚在于鲁也,使宁戚毋忘其饭牛而居于车下。'“
春秋时代,齐国内乱,公子小白避祸莒国,后来历经艰险复国即位,成就了春秋五第一霸主,即齐桓公。这里鲍叔直言警示齐桓公不要忘了过去的遭遇,应当励志图强。
二、齐襄王
这里指的就是田单复国,齐襄王固守莒城最终复国。勿忘在莒,意指齐襄王不忘困厄,发奋图强。
三、蒋中正
再一个故事的主角是蒋介石。
1952年1月,蒋介石视察金门岛,题词:“勿忘在莒“。台湾至今仍有莒光楼。很明显是“勿忘在莒“与“光复大陆“的缩写。
1964年,蒋介石再次视察金门,发起“勿忘在莒“学习运动。蒋介石的用就是凭借历史典故,鼓励国军励精图治,卧薪尝胆,向莒人学习,有朝一日“反攻大陆“,统一中国。
蒋介石到台湾后,终生念念不忘“勿忘在莒“。他是把台湾当作“莒“,效法田单、齐襄王以小莒而成就“复国“之志。两蒋时代的台湾歌曲中也贯穿着“勿忘在莒“精神。
惠王卒,子简王中立。简王元年,北伐灭莒。八年,魏文侯、韩武子、赵桓子始列为诸侯。二十四年,简王卒,子声王当立。
太史公对楚简王的记述如上,简而言之四个字:北伐灭莒。的确很简单。太史公是将简王灭莒这个事件放在三国分晋的大背景上,也就是说从现在的话讲,历史走进战国时期。据相关人士的考证,这个记载有舛误,另当别论。
楚国自楚平王,经历几代国君,其间内乱不止,到了昭王惠王才逐渐稳定,而国际大环境也发生了重大变化。国际上的纷争已不再止于争霸天下,而是直接的兼并扩张,也就是说走向灭国战争的路线,各国纵横捭阖无不是以兼并弱国为直接目的。
惠王时,楚国复兴,灭陈灭蔡灭杞,当时的吴国已不能构成对楚国的威胁,因为楚国培养了越国这个吴国的强大敌对,最终的结果越国灭吴,但是凭借越国的力量不足以治理太大的疆域,楚国借此将势力延伸到淮河流域。“是时,越已灭吴而不能正江﹑淮北。”
简王元年,北伐灭莒。
莒这个地方毗邻齐鲁,楚国能将战争的锋芒投向莒,可见当时齐鲁的软弱,不能制衡楚国兵锋。要知道莒地自古以来民风彪悍,实力雄厚,作为一个独立的诸侯国在周边国家中算是一个坚硬的堡垒,当年齐桓公小白就将莒作为政治避难所,也是看中了莒地的坚不可摧。而莒地对于邻国齐而言也是非常头疼,齐国虽大但并不能完胜莒国,甚至几次都被莒国击败。
莒国的北境与齐接壤,西与鲁国为临。莒国在小国林立的春秋时期曾显露头角。在当时的东夷诸国中,以国土而论,仅次于莱国;同春秋诸强相比,也仅次于齐鲁宋郑卫等国。自西周后期开始,莒乘王室衰微国家动乱之机,出击小国,扩展疆域。先后灭掉向国、鄫国。曾经多次发难于当时的强国之一鲁国,而鲁国却无可耐和,唯有向晋国求助。《左传》还记载莒国大胜齐国的战例:襄公二十三年,齐侯袭莒,“伤股而退”,再战,莒君亲鼓而伐之,杀齐大夫札梁。《左传.昭公二十二年》也说:“齐北郭启帅师伐莒”,莒君“击败齐师”。莒国能屡败强齐,可见实力不俗。正是由于莒国的实力强大,所以在春秋时代,许多外逃避难者多选择莒国,就是成为春秋霸主的齐桓公,在因内乱外逃期间,也是由莒国提供的庇护之所,才积聚了复国的力量的。
楚惠王灭蔡亡杞,已经为楚国下一步的军事行动打通了势力东扩的通道。所以,在楚简王早就绘制好的作战地图上,浩浩汤汤的百万大军,早就如一柄巨大的利剑,直插山东半岛。简王的战略意图很明显:只要占有了莒国,就撕开了北方大国齐、鲁两国,在东北部建立起的联防带,就可以建立起与之较量的前哨阵地。
莒国与齐、鲁两个大国近在直尺,却被远隔千山万水的楚国灭亡,楚简王继位之初,一举而克莒,充分证明了楚国早已从吴人入郢,国破城亡的战争创伤中恢复了过来。并向世人昭示,楚国仍然是春秋时期那个实力雄厚的南霸天。
三国分晋,天下彻底进入了战国时期。春秋尚能让周天子维护仅存的脸面,进入战国,周室卑弱的可以忽略不计,周礼那一套被彻底的撕碎。
春秋时期,各诸侯多少还能藏着掖着的不好意思明目张胆的对抗周室,但是随着周室的暗弱,各国的制度改革,群雄争霸的大格局,周室最终沦为天下诸侯的傀儡,霸者暂时会低一下头向周室索取一份正式的合法的委任。
上有所行下有所效,天下诸侯不再奉周室为正宗,各国卿相也潜流涌动,做着对抗王室公族的勾当。春秋末期,田氏代齐,更有三国分晋,标志着历史走进了唯力是强的纷争战国。
楚国历史上,战国初期,发生了一宗奇案:声王六年,盗杀声王。《谥法解》:“不生其国曰声。“意外的稀里糊涂的死在国内,没有找到凶手,甚至新王继位后也没有缉捕凶手的行动,或者有,终究是不了了之。
太史公的一句“盗杀声王”,拉开了战国乱世的序幕,可以说各国国君的死法有多种,在国内为盗所杀,可是绝无仅有。是意外还是谋杀?无据可查。
众说纷纭,有声王在外游戏,与贼人被杀者,有声王饮宴酒醉如厕遇盗而死者,有被民间反抗势力刺杀者,有国内贵族暗杀者,不一而足。甚至有说凶手来自宋国,因为声王有意伐宋,故而宋人培养死士,如荆轲刺秦。
声王被杀后,继位者是楚悼王。而楚悼王也是经历了夺权斗争才得以即位,楚国史料记载楚声王死后其子熊疑与王子定争夺王位,熊疑胜出,为楚悼王,第二年王子定逃到魏国,楚悼王二年,三晋攻打楚国可能就是与此有关。
太史公“盗杀声王”的记述,揭示了楚国内部严重的政治矛盾,这个大事件在当时没有任何轰动,这让人奇怪,楚悼王即位后也没有郑重其事的全国缉拿,堂堂一国之君被杀,不应该出自寻常盗贼,所谓盗杀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法,声王之死更像是一桩政治斗争。关键是国君被杀,整个社会这么无声无息,到底这里面有什么玄机呢?
第162章 弑君
夏天已至,晋军开始发动军事行动,不过并非晋公亲自出征,元帅仍是赵盾。就在这一年,晋公与赵盾之间的嫌隙公开恶化。由于晋公对赵盾的厌恶感已到达了极点,无从面谒晋公的赵盾,只有自行决定出战。但这一点却引起晋公相当的不满,认为赵盾是想把晋军私有化。
——真是令人忍无可忍!
赵盾几近咆哮。出师迫在眉捷,晋国重要城市焦地正受到秦国的包围。焦地位于黄河南岸,在晋国首都绛的西南方。这块土地若是落人敌人的手里,则整个黄河的水上交通都会受到牵制,从军事角度上来看,晋国如同腹部受刃。所以,焦地若是沦陷,对晋国无疑是致命的打击。对于这点,晋公并非不明白,他之所以佯装无知,全然是冲着赵盾而来。
晋军火急南下,得知情报的秦军无心恋战,当下解除围城,撤兵而返。
虽然这场仗不战而解,赵盾却松不下这口气。在与秦国的攻防没有彻底解决前,晋国根本无暇顾及中原诸国,这正好给了楚国为所欲为的大好机会。
赵盾并不打算立刻班师回国,一旦回到绛,想再重新调度军队,可又得再次面对晋公那冷默无表情的脸。一想到这事,赵盾就伤脑筋。这次出征既然是自己的独断独行,索性独断到底,直攻郑国。反正晋公早已对自己反感透顶,并不差这件事。下定决心后,赵盾立刻派遣使者,通知同盟诸国赶来焦地会合。
“攻打郑国。”
对郑国来说,着实没有料到晋国会从黄河南下进行攻击。不过,这在战略上却是好时机。
这时候,接到赵盾指示的宋、卫、陈等国,由于早已厌倦晋、楚间的报复行为,再加上匆促成军的关系,结果由君主率领军队参加会战的国家,连一国也没有,特别是去年也参战的曹国,这次居然连一兵一卒也未见派出。各国顶多由重臣率领私兵出征,也算是对赵盾的命令做一个形式上的交待。
赵盾原本对这次的奇袭充满自信,但亲眼目睹郑国严密的防守后,不由得信心大挫。不知在什么时候,郑城已布满了楚兵,楚军的将帅是子越。子越虽然没有芳贾的深谋远虑,不容易识破晋军的虚实,却是个好勇善战的猛将,不置对方于死地不善罢甘休,因此晋军千万大意不得。赵盾在无技可施之下,只有班师回国。对于这次战役,没有致胜把握的赵盾显然颇感遗憾,终于忍不住对子越口出恶言:
“子越一族在楚国过度嚣张,就快到自取灭亡的地步了吧!我们不妨再增长他一些气焰,加速他的灭亡。”
这番言论犹如负败之犬,只能远吠之。也就是说,只要晋军自行退军,子越一定会因此而自鸣得意,结果因晋军的退军行为,反而加速了子越的灭亡。赵盾想说的不过是骄者必败的道理,不过这句话出自赵盾口中,那才真的是在对天吐痰呢!
事实上,也正如赵盾所预言的,两年后,子越果真掀起叛旗,甚至差点就射杀了楚王,但最后还是失败被杀。至于赵盾一族,也在晋公被暗杀后,差点遭到抄家灭门的灾祸。所以,人若藉舌杀人,那把舌刀一定会再转回朝向自己,赵盾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赵盾这个人是个感情非常丰富细腻的人,不仅对他身边的人如此,就是对待旁人也一样。只是,他在表达自我感情方面。
稍嫌不足,反倒是在道德仁义的自我表现上,有时过分夸张了,而这一点却引来晋公激烈的反弹,指责赵盾是虚张仁义的伪君子,这又何尝不是历史的讽刺?
这年(周匡王六年)的九月二十七日,晋公夷皋遭人暗杀,下手的人不是赵盾,而是赵穿。不过,晋国的史官董狐却在朝廷上公布:
-赵盾弑君。
先前,赵盾因为晋公接连两次的诛杀命令,不得已逃亡他国。当他回到国内准备上朝时,却见到董狐的告示,不禁一愕。当然,那封告示上并无任何润笔。赵盾大声抗议:
“公不是我杀的。”
——这封告示取消重写。
赵盾用强迫的语气威胁着。在晋国,没有人不怕赵盾,偏偏这任史官不一样,他一点也不畏惧赵盾,开始展开论辩,大意是——
赵盾身为晋国上卿,却不服从君王的责难而亡命他国,除此之外,一闻说晋公遇害的消息,不仅没有避居他国,反而旋即回国。他身为晋国上卿,虽知道凶手是谁,却不予以正法,无异是默认这桩悖天逆道大不韪的事情。如果说赵盾不是凶手,那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呢?
好一个思路严谨、掷地有声的论辩。可是当论辩结束时,董狐却咬着牙,白着一张脸。
此时,晋国尚无继任的君主,不管名义或实质上,仍都是以赵盾为首。连君主都敢弑杀的赵盾,又怎会畏惧区区一名小史官呢?为此,赵盾良久的沉默,还是令董狐感到心惊胆战。
终于,赵盾拉开喉咙,以哽咽的声音大声说道:
“我之怀矣,自诒伊阻。”
“我怀”在《诗经》的本意里,原是指妻子对丈夫的相思之苦。对赵盾来说,他对晋公的一片忠心赤胆,如今却换来如此沉痛的代价,即使如此,现在的他仍自我忍受着痛苦忧戚。
总之,赵盾并没有因为愤怒而下令斩杀董狐,反而是凭着这份自制的能力,使得原来已经声名涂地的他,再度博得大众信任。
然而,“赵盾弑君”的文句,却如实地记录在晋国的史籍里,并且分别以正式的文书,分送至周王朝以及同盟诸国的朝廷里。阅读过这份文书的各国史官,无不对董狐的过人勇气齐声赞扬。
郑国因为与晋国脱离盟国的关系,没有正式的文书来往。不过,在各国的史官之间,即使是断交的国家,也会互相传递各国的事件或消息。郑国的史官私下接到晋国的文书时,感动得双手颤抖,那是对一位能不畏霸国首相的威胁,而有勇气记录事实实相的史官的激赏之情。
第163章 威晋
第151章庭斗
当年楚国围困宋国,子重有功,请求将申吕两地作为赏田,楚王同意了。巫臣出于维护楚国公族的利益,谏言楚王,申吕地处边境,应该由王室掌控,若有战事,申吕一方面可以驻军防御,一方面可以作为后勤补给,申吕之地是楚国北上的根据地,这样的战略要地不可以归为私人所有。楚王最终驳回了子重的请求,这让子重对巫臣怀怨在心。对巫臣而言,完全是站在王室的角度说话,他也曾经向楚王建议,有功之臣可以赏,财帛权位足矣,不能轻易将土地封出去,久而久之,会埋下私权扩大的隐患,王室的势力会被削弱。巫臣竭忠为王室,深得楚王信赖,但也得罪了很多人,不仅仅是子重。
巫臣生性淡泊,无意介入政治纠纷,这也是楚王信赖他的重要原因。政治场上是不允许巫臣这股清流存在的,子重子反的势力已经权倾朝野,天下平,谋臣祸,这样的事情巫臣知道的太多了。倘若自己孤身一人,自然对楚国的政治圈应付有暇,可现在不同。巫臣想到了夏姬。为了打消楚王和子反霸占夏姬的念头,巫臣不惜公开诋毁夏姬,但他知道楚王没有忘记那个女人,子反也没有忘记。襄老身有隐疾楚王自然知道,他却将夏姬赐给襄老,北伐战事,襄老年事已老,本该退下来休息,但是楚王仍然任命襄老为先锋,想到襄老,巫臣的确有些不安,毕竟自己几次致函给襄老,襄老虽然老实忠耿,可他并不傻,他身边的女人就不是属于他的,这也是襄老奔赴前线先将夏姬转移藏匿的原因。这次北伐,襄老已准备好为楚王捐躯,他不怨怪楚王,他毕生都愿意追随楚王,哪怕献出自己的生命。襄老知道,只要他一死,楚王的心愿就能达成,他不能不死,这是一个臣子的使命,为君王效忠,算不了什么。巫臣心里明明白白,即便没有自己的致函,襄老也会做出他的选择,他了解襄老。巫臣藏匿夏姬的事想必楚王已经知道,但是迟迟没有行动,至于原因巫臣还弄不清楚。上次子反子重冒犯自家园林,让巫臣意识到在夏姬的事上,不仅面对着楚王,还有子重子反。“必须尽快让夏姬离开楚国!”巫臣陷入沉思。
“公主!”巫臣握住夏姬的手。
“我听你的。”夏姬这几天看巫臣心事重重,知道他遇到了一些麻烦,这些麻烦也一定是来自于她。夏姬没有问巫臣,她已经将自己完全托付给这个男人,至于未来如何,她不去多想,巫臣去哪里她就去哪里。她已经成为这个男人的一部分,这个男人也走进了她的生命中。她愿意为巫臣做任何事。
“你收拾一下,我派人送你去郑国。”巫臣说。
“去郑国?”夏姬感到迷惑,她现在对自己的母国已经没有多少的眷恋。上次巫臣告诉她,郑侯对她的回归并不热情,甚至她隐隐觉得郑国其实无意接纳自己。当她遥望明亮的夜月,给予她温情的不再是那个从小生长过的地方,在她心目中只有一个人,就是巫臣。没有巫臣,她只有死。
“公主!我必须安排你离开楚国。我已经与楚王协商,与晋国交换人质,而郑国是其中最好的第三国。你上书楚王愿意往郑国亲迎襄老遗骸,我会促使楚王答应。你离开楚国后,可在路途迟延,我会在一个适当的时机离开楚国与你相会,到时再做打算。”
“我要你在我身边!我怕失去你。”夏姬急的两眼泪。
“我会安排信任的伙计与你一路同行。你必须离开楚国,迟则生变。”夏姬头一次见巫臣这样凝重的跟她说话。她点点头。
巫臣收到了来自郑国皇戌的回函。皇戌先是代郑侯向巫臣致意,感谢巫臣在晋楚纷争中对郑国的维护,并告知巫臣晋国已经同意与楚交换人质,但是对于夏姬返郑之事,语焉不详,“……返郑之事,悉听公主……”,公主返郑,郑侯仍然是持不反对,但也不热情的态度,郑国公室如此凉薄,不还也罢。“公主!事已妥当,你赶紧上书楚王,自请往郑国请回襄老遗骸。”夏姬依照巫臣言语匆匆写就,巫臣检视一遍,嘱托夏姬在园内小心,又安排守卫封锁园林出入,随后直奔楚宫而去。
巫臣急忙来到楚宫门外,才下车只见迎面两辆车上下来两个人,看时却是子重子反,原来子重早就安排自己人在巫臣园外监视,得知巫臣前往楚宫的消息立即喊了子反一同前往。巫臣见了两人,仍如往常般笑吟吟打招呼,子重满脸陪笑,直说“巧遇巧遇”,子反却是扭了头不理睬。巫臣也不理会,几个人前后进了楚宫。楚王并没有出现在宫殿内,宫中侍从见了三人赶忙相迎。巫臣报说有要紧事面见楚王,侍从询问,巫臣见子重子反在旁,隐去了夏姬上书这一节,只说晋楚交换人质需要楚王批准,并将夏姬文函交予侍从呈报楚王。侍从拿了文函进宫,一会儿出来,说楚王身体欠佳,来日再行商议,又向子重子反报说楚王抱恙不能相见,随后转身回宫内去了。大殿上留下巫臣子重子反三人。
巫臣正犹豫,子反大着声在那喊,“人质的事理当我们来办,先生又没有参加战事,不劳大驾也罢了。”子重扯了子反一把,向巫臣陪笑,“不知先生如何使得晋国愿意互换人质呢?”巫臣微微一笑,“互换人质的事,无论晋还是楚都不宜直接出面,郑国是最合适的。据我所知,郑国大夫皇戌与晋人荀氏颇有交情,邲之战中,皇戌也曾前往晋国游说。晋国兵败,势必迁怒于郑国。如果郑国出面讨回荀氏之子,也算是向晋国示好。如此这般,子重将军可以为然?”子重待要说话,子反又吼起来,“郑国是我们打的,晋国也是我们打的,都是楚国败将,互换人质也在情理之中。我们要换,他们凭什么不愿意?”
第163章 迫晋
第163章威晋
郑国的史官因感动而哽咽着对子家报告文书的内容,子家却对史官异常的口吻会错了意,询问道:
“赵盾杀了晋公?这可是真的?”
子家的声音传人朝廷其他大臣的耳里,顿时朝中一片哗然。“赵氏的名声正如日中天,赵盾会让它毁在自己手里吗?”自言自语的子家,脑中突然闪过一线灵光。
一趁这机会和晋国重修旧好。
他在心中如此盘算着。讨厌郑国的晋公已经去世,而大逆不道的赵盾一定不复往日的嚣张跋扈,晋国由于内部的互相猜忌,弥漫着阴湿郁闷之气,此时就算有国家想脱离晋国,也是不足为奇!若是能利用这个时机加人同盟,晋国一定会欣然答应。更何况,对于今年春天楚王视子家如私人奴仆般指使派遺一事,子家仍耿耿于怀,他决心予以报复。
他立刻为接近晋国而着手筹划,就在这时候,传来了周匡王的计讯。
次年,也就是周定王元年。
对郑室来说,背叛楚王一事总是无法让人安心,一旦触犯了楚王,会遭到怎样的报复,谁也无法想象,现在的楚王头脑清晰冷静,若想安稳地脱离楚国,郑国那套传统理论是行不通的。因此,子家私下与郑公以及少数亲晋派的大夫共同研商,决定请晋国派兵攻打郑国,整件事极度机密地进行着。
晋国的正卿由士会暂为代理。士会后来因受封的领地是随与范,因此也被唤为随会或范会,是晋国建国以来颇为著名的宰相。洞察子家心意的士会,立刻向即位不久的君主黑臀进言派兵攻打郑国。
黑臀是文公重耳的儿子,也是被暗杀的夷皋的叔父。当时继任君主之位的,大都是十来岁左右的嗣君,黑臀却是年过三十才登上君主的宝座。至于“黑臀”命名的由来,据说是他出生时神明托梦给他母亲,预言此儿将“拥有晋国”,并以墨书写于臀部。
这位晋公果然随着年纪增长,见识日增。
——只要正月一过,我军即可出征。
他以沉稳的语调、正确的判断,立刻同意士会的请求,甚至决定亲自率军出征。为什么如此决定?照往常的惯例,都是等待同盟诸国的军队齐集之后,才发兵攻郑。这回却不然,若是行动太慢,中途说不定会遭逢楚军,更何况若是让晋国大臣挂帅出征,就算郑国降服于这中等规模的军队,也难取信于楚王。所以,无论如何,此次的征伐一定得晋公亲自率兵出征,让楚王明白,面临大军压境的郑国,不得不屈服于晋国之下。这个策略不论对晋国或郑国,都是再恰当不过了。
“不愧是位明君。”
退朝出来的士会,对新君不由得感佩在心。
二月,无论如何都是征伐的月份。
晋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涉过黄河,直逼郑国北方,包围了娜城。郑军也随即派出军队赶赴趣城外郊,和晋军形成对峙的场面。不过,双方谁也不肯先出手。子家这方面,正等待晋国大将前来要求讲和;而士会在知道郑国由子家负责领军的情况下,更不会攻击晋国,也悠哉游哉地等候着。
结果,这一场仗可说完全是由士会和子家两人共同演出。士会想当然耳地进人郑国城里,和郑室签下盟约后,立即班师回国。
——平静得出奇啊!
子夷抱着怀疑的态度,看着子家和晋国的交涉,进行得太过顺利是它的破绽所在。子夷召来石楚,暗地里命令他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报告给楚王得知。接到消息的楚王,正准备着建国以来最大规模的远征。
“子家果然是不足为信,你转告太子,就说目前让他先为所欲为吧!”
楚王爽朗地笑着,并派人护送使者回国。使者回来向石楚复命,石楚又向子夷报告楚王将有远征的计划。
听到这消息的子夷,忍不住拍手说道:
“太痛快了!楚王打算远征周都吗?那周王岂不是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事实上,从野都发兵的楚军,直向北方前进,沿途对于阻碍进军的各诸侯国都一一予以扫除,最后终于来到洛水河畔。楚王在周都近郊插满了楚国旌旗,并置满了兵马,对周王室展开强烈的示威运动,意思是:
——楚国随时都可以消灭周王室。
这一年,正是周定王即位之年(公元前六○六年左右)。惊魂未定的定王,立即派遺使者讨好楚王。这位使者名叫王孙满,少年时即因机智过人而被誉为“神童”。对于楚王的诸般刁难,王孙满都可以迎刃而解吧!周王只有将一切希望寄托在王孙满身上了。
果然,楚王立刻对王孙满提出以下问难:
“九鼎究竟有多重?”
九鼎是周王室的神器。原是夏禹王命人铸造而成,后来历经商王朝,如今收藏在周王室里。也就是说,只有号令天下的人才能拥有。即使现在,我们仍常以“问鼎”二字来形容人们对某项权威所拥有的实力。不过,楚王的本意则是逼周王“让出天下”的意思。
对于这刻不容缓的质问,王孙满若是直接回答:
“关于九鼎究竟有多重,我不清楚。”
那么,也就等于是向世人表明,周王已经失去保有九鼎的权威与势力,而将掌管天下的权力让与楚国了。
对王孙满来说,他甚至连九鼎是何物都未曾亲眼瞧过,又怎么知其重量?他谨慎地回答道:
“鼎的大小、轻重,端视持有者的德性而定。”
王孙满运用抽象的表达方式,避开实际的回答。紧接着,他更以从前成王为周王朝占卜寿命立论,据占卜的说法,周王朝将维持三十代,共七百多年。若是如此,也就是说上天认为,周王朝尚不该绝。最后,王孙满以反诘的口吻,适时地结束这话题:
“关于鼎的轻重,还有疑问吗?”
扯到天命,旅只有尴尬地苦笑。不过,楚王旅并未继续刁难周王室,当下撤回军队。
历代的楚王中,没有比旅的行为举止更破天荒的了。向来漠视边疆民族的周朝史策中,对于楚子熊旅的名字,也不得不予以记载。只是,依正统而言,就算中原诸国称其为“楚王”,记载时还是称为“楚子”。中土之内,称“王”者只有周王一人,楚的王号乃是Y称。对周王室来说,楚王的位阶乃属子爵,所以称之“楚子”。
楚王在率兵返国的归途上,故意将军队岔开,绕道郑国,也算是给郑国亲近晋国的一个下马威。
这年的冬天里,郑公去世了。
第164章 式微
春秋中期,准确的说,自东周开始,天子失其政,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直到春秋末期,礼乐征伐自卿相出,固有的传统礼乐体制崩塌。公族式微,卿相渐大。鲁有三桓,晋有赵韩魏,齐则田氏,各国纷乱你方唱罢我登台,非常热闹。
悼王立。二年,三晋来伐楚,至乘丘而还。四年,楚伐周。郑杀子阳。九年,伐韩,取负黍。十一年,三晋伐楚,败我大梁、榆关。楚厚赂秦,与之平。二十一年,悼王卒。
南望雄楚,也没有摆脱这种趋势。太史公记载“盗杀声王”,不知所谓,堂堂大楚国君,怎么可以轻易为盗所杀呢?这盗,真的是一般的盗贼吗?似乎是楚国历史上的一宗谜案。
楚自平王开始,陷入长时期的内乱,昭王时吴人五战而破郢,后得秦人援助复国,君臣励精图治,于是昭王惠王父子让楚国走向中兴。其时,国际大格局已不再是晋楚争霸,不管晋还是楚都对争霸失去了兴趣,而晋国陷入了卿族瓜分的境地,最终韩魏赵三国分晋,宣告晋国的灭亡,历史也因此进入了战国时期。韩魏赵的强势崛起,给南方的楚国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楚国历来采用中原制度,公族执政,庄王以前公族有权力但没有土地,庄王后,逐渐的公族成员享有了封地,这意味着一定有公族势力慢慢发展壮大,遥远的晋国武公,不就是发动了曲沃代翼的公族政治斗争吗?
卿族壮大,王室式微,曾经的晋国之所以驱逐群公子,就是为了避免公族势力之间的互相倾轧,但也避免不了卿族壮大威胁公室的恶果。晋国废除公族制,建立六卿制度,后繁衍有十卿之多,卿大夫之间的暗战,最后韩魏赵智保存,最终韩魏赵瓜分智氏一族,三国分晋,韩魏赵列国诸侯。
齐国之祸也是重用卿族,导致田氏独大没有制衡,姜齐失去了统治力,田氏代齐。
晋国齐国遇到的政治情况,相信楚国也存在,相信也有建议改革,就是避免齐晋的事件发生。楚国声王即位,据太史公记述:简王元年,北伐灭莒。八年,魏文侯、韩武子、赵桓子始列为诸侯。二十四年,简王卒,子声王当立。声王六年,盗杀声王。声王即位时,天下格局已经换了颜色,晋国突然就消失了,代替的是强盛的三国韩魏赵。这么严重的政治事件相信声王不会不担忧吧。
假如声王要做一些事情,比如削弱国内的贵族势力,以加强王室,会怎么样呢?那就是反对势力的反弹,改革需要政治强人,需要铁的手腕和冷血,如果空有想法而没有无情的手段,可想而知,要么国君沦为傀儡,要么消失,晋国赵盾执政便是例证。假如声王展开了行动,那么斗争拉开了序幕。结果“盗杀声王”发生了。这是符合逻辑的。
声王后,楚悼王即位,在这个时期,楚国壮士断腕厉行改革,便是吴起变法。吴起变法的打击目标就是楚国内部膨胀的贵族势力。相信楚悼王只是在完成他的老子声王的遗志,变法成功削弱了贵族渐次壮大的势力,加强了公族,楚国也避免了晋国覆辙。
无疑,楚悼王在楚国历史上绝对是一个有价值的存在。在《楚世家》没有具体记述他的功绩,但是在“吴起列传”中间接地指出,正是楚悼王大胆启用吴起变法,才稳定了国内的政治局势,特别是极大程度的遏制了国内贵族对王室权力的压迫,为楚国后期的壮大奠定基础,可以说没有楚悼王的锐意改革,便没有后来楚国的宣威盛世。
悼王在位时间说不能算太短,总有十几二十年,谥号曰悼,表明了对这位楚国史上做出重要贡献的国君的惋惜。悼王后,吴起受到攻击,变法被废止,但是变法带来的影响非常巨大。
春秋战国时期谥号曰悼的有两位,一是晋悼公,一是楚悼王,所以为“悼”,都寄托了国人对英明君主早逝的痛惜,对国家来讲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晋悼公少年聪慧,意气洒脱,雅量过人,翩翩潇洒之风格,十四岁主政晋国,选拔贤能之臣,抑制权臣,加强公室族权,治军改革,使得晋国在晋文公之后再一次称霸中原。晋悼公可以说是春秋中后期不世出的英才,勤政果敢,具有高妙的政治技巧,对内平衡卿族利益,安定国内,对外主盟华夏,天下诸侯景仰纷纷归附。晋悼公以卓越的眼光,引领晋国再次走向全盛,铸造军国霸权,挟天子而令诸侯,和戎狄以征四方,将晋国霸业推向一个巅峰。终晋悼公朝,晋国镇齐、慑秦、疲楚,天下不能与之争衡。可惜二十九岁卒,是晋国史上的重大损失。
楚悼王唯才是举,重用吴起,是他执政期间最为值得称道的事,吴起生于鲁不为用,后发迹于魏,魏文侯用吴起变法强国,在魏二十六年,“曾与诸侯大战七十六,全胜六十四”,其余也打成平局,同时又“辟土四面,拓地千里”。吴起任西河守将时,一再以寡兵击败庞大的秦军,占据了黄河以西七百里之地,使原来强大的秦国一度岌岌可危,魏国变成战国头强。
魏文侯卒,继位者魏武侯弃用吴起,吴起不得已奔楚,为相,一年间“南平百越,北并陈蔡,却三晋,西伐秦”,成绩赫然。
楚悼王用吴起八年,楚国摆脱困境,重现昨日荣光,南霸天的大国气势蒸蒸日上。用吴起,正是悼王的远见,力排众议,唯才是举,
楚悼王素闻起贤,至则相楚。明法审令,捐(损)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破驰说之言从横者。于是南平百越;北并陈、蔡、却三晋;西伐秦,诸侯患楚之强。
与晋悼公同样,楚悼王也是一位敢于变革的国君,不管是晋国还是楚国,积弊日久,正需要果敢的政治强人来一次壮士断腕般的变法,变者强,晋国如是,楚国亦如是。二人虽有雄心大志,无奈天不假年,其人卒其政息,谥号曰悼,不亦宜乎?
第165章 郑兰
燕姑突然睁眼醒来,望着自己的一双手……没有兰花。隔天一大早,她立刻出城,城近郊有片土地,长满了香气熏人的兰花。当时的香草包括兰草及女儿草等,所谓的兰草,也就是这里所指的兰花。三月时,人们习惯在河川旁洗涤身子,祛除秽气,称为“被楔”。所以,这时节郑国的人们也都群集到河畔来游赏,采兰回家。相信梦兆的燕姑,从那一天开始,果真随时佩戴着兰花,没有一日解下过。大概是这件事在后宫被传开来,听到有这么一回事的郑公,不禁大感好奇,当晚便召见了燕姑。这件事对郑公来说,仿佛是与兰花共枕一宵。就只一夜,燕姑怀孕了。郑公身旁妃嫔如云,燕姑自那次以后,便不曾再被召唤过,郑公也忘了她的存在。所以,当她生产时,流言此起彼落:——谁的孩子啊?
燕姑决定,非得让郑公承认这是他的孩子不可。可是,想要接近郑公是多么困难的事。燕姑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立刻献上兰花,极力表白自己的心声。想必兰花的香气令人难以忘怀吧!郑公果然记起有这么一回事,当场赐名这孩子为“兰”。
在郑国,比兰年长的公子甚多,但大都不是被杀,便是亡命他国,反倒是年纪轻轻的兰,幸运地登上国君的首座,日子算起来,已有二十二年了。这年秋天,郑公兰卧病床榻,躺在床上的兰省悟到自己的死期将至。
“兰花枯萎时,也就是我的死期吧!我是托兰所赐才来到这世上……”
他靠着枕头,告诉身旁的人。
城外,兰花正盛开着。
阁臣和史官们为了即将临终的郑公,商讨有关谥号的问题。郑室从周厉王的幼子桓公开始,历经武公、庄公、昭公、厉公、文公而到现在。那些桓、武、庄、昭、厉、文等字号,是对死去君主的追称,也就是所谓的谥号。关于谥号的等级,文是最上级,不过已经教先君采用去了。讨论的结果,大家决定了“穆”宇为现在这位郑公的谥号。穆者,稻谷也,但在谥号的定义上则是:
一布德执义谓之穆。
也就是道德出众的人,追封为“穆”。
十月二十五日,郑公兰去世。如他所预言的,城外的兰花尽数枯萎,正被铲除中。有关郑公兰,以后就以穆公称之。
悬空而缺的君位,顺理成章由子夷继任。
君主故世后的五天内,称之为殡期。这期间,子夷边哭泣边恍惚地偷窥父亲的棺枢。蓦地,他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寂寞袭上心头。
-我终于体会到父亲的孤独。
穆公凡事不敢轻易表露自己的喜怒好恶,唯独一件事例外,那就是决定子夷为太子一事。事实上,穆公的子息甚多,而且子夷也并非最年长的儿子。然而子夷的母亲姚子,却是穆公最疼爱的妃子。即使如此,穆公仍然为了隐藏自己的最爱,不得不让其他的妃子,接二连三为他生儿育女。为此反惹来好色之名的穆公,未免太可怜了些。
-我的命运也将如此吗?
君主不是畜生啊!子夷几乎冲口而出。对大臣们得小心翼翼、察颜观色,努力繁衍子孙的君主生涯,他可受不了!在子夷的内心深处,夏姬那如花朵般的脸蛋绽放……凋萎……
过了年,子夷正式登上郑国王位,他已经不是子夷,而是郑公夷。即位后,他立即向大臣们宣布:
“本王决定今后服从于楚国,各位可有异议?”
对于如此露骨的表白,子家和子宋互看一眼后,子宋首先发言:
“比这事更重要的,是公您的婚姻大事,不赶快选定正妃,便无后嗣为继,也无法安百姓的心。”
子夷半边脸颊微微抽搐,他努力抑制住心中的不快。
“国家的事比我的事更重要。”
这时话题若给岔开,无疑是输给这不要脸的子宋,子夷为了鼓励自己,故意大声叱喝。瞬间,子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险,随即又恢复若无其事的表情说道:
“请容下官申述——”
郑国和晋国的盟约才刚签订不久,无须刻意撕毁。反正瞬息万变的国际局势如何演变,谁也难以预料,将来或许会服从楚国也说不定。不过,在这之前,不妨暂时先和晋国保持同盟关系——这是子宋的意见。
“他国都说我郑国是狡兔,我讨厌当个狡猾的人,我决定要遵从道义。”
这是子夷的主张。不过,这番话听起来倒像是在暗示——目前为止,负责国家政策的子宋和子家,正是那只狡猾的兔子。不仅如此,甚至连那些好歹帮国家在艰难局势里撑过来的阁僚大臣的功绩,也一笔抹煞了。子家的脸色一变。
然而,这位刚上任的君主所主张的,却是郑国朝廷长久以来未曾耳闻过的。所以君主一番清高的发言,无疑震撼了大臣们的耳根子。子夷根据楚王的性格,说明了遵从楚王的理由。确实,楚王比别人更加爱好酒色,也时常举行盛大宴乐,可是他却是一位能够体恤属下,并且对于属下的忠义能立即报酬的贤明君主。况且,楚王最痛恨的就是那种阳奉阴违、口是心非的人。如今,郑国反复于晋、楚之间,不管郑国服从于晋国或是楚国,一旦在神前立下誓约,便得确实遵守。对子夷来说,既然要签订盟约,当然是挑选足以令人信赖的楚国。
郑若服从楚国,晋国一定来侵,不过楚国也必定派出军队援助郑国,这有先例为证。反之,若是依赖晋国,晋国却未必会派遺援军,这也是有先例可循的。
“不!晋国的新君和上卿士会,都是笃实的君巨,不能以先例一概而论。”
皇戌提出异议。
这时,子家终于开口了:
“公啊!”
说话时的子家,眼神异常平静。
“我明白您想要遵从道义的心情。不过,所谓的道义,是指遵从天道而行吧!天道落实于世间便是王道,而代表王道的正是周王。如今,辅佐保卫周王室的不正是晋室吗?若要强调遵从道义,那理所当然得尊奉周王不可。”
子家提出一番正统的言论。
子夷为之语塞,只好将下颚抬高,眼神停留在半空中。石楚为子夷打破这凝结的空气,找了台阶下:
“上卿啊!尊奉周王和顺从晋国原是两回事,不能一概而论。目前为止,晋国的坐大,无论如何都不能视为是顺从天道所致。更何况,周王室以外的国家,不是一个个都被晋国给消灭了吗?晋国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我郑国,历史不也是如此教导我们吗?不说未来,就说鉴古也可知新啊!所以,公所提倡的道义,是如何端正国家威容,让百姓不必受到指责与轻视。而想要达到这目标,就只有归顺于楚国。”
第166章 君臣
——正是如此。
子夷不禁在心中拍手叫好。
紧接着,是一场激烈的论政,朝廷上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议论沸腾了,结果是:
“现在的楚王活在世上期间,郑国归顺楚国。”
子夷提出折衷的办法。对子夷而言,他已经让步了。大臣们则保持沉默不语,这沉默无疑是对子夷提案的默认。
不过,以子家为首,如子宋、皇戌等为晋国搭桥牵线的大臣们,却都不以为然。将来,若是楚王的势力伸展到郑国朝廷内,这群人都要坐立不安了。甚至,令这群人感到不悦的是,他们的立场一变而为下风。
——这个新君竟然如此得人缘!
如果说他们为此而感到意外的话,那多少有些误解。事实上,所以有那么多人赞成与楚国建交,无非是想阿读子夷,借这机会将原本执掌国家大权的一批人,从君主身旁给剔除掉。因此,一些原本不受重视的臣子们,纷纷提出自己的意见。
唯有君主和卿对立的情况,才能促使朝廷不断的新陈代谢。一旦君主和卿建立了良好的默契,诸如争权之类的事件便无从发生,穆公时代即是如此。
子夷无疑的是为郑室开启新风气的一道窗户。
数日后,楚国送来一份稀有珍品“鼋”,也就是巨大的活鳖,为子夷的即位祝贺。
“楚王真是用心周到啊!”
子夷兴奋地告诉掌管料理的御厨,要让每一位大臣都能尽兴享用这道珍味。
这份好意,却为子夷招来了厄运。
这一天,子家和子宋两人联袂前来参见郑王。
“啊!…”
子宋不禁露颜微笑。一旁的子家问道:
“怎么了?”
“这根食指又在动了。”
子宋伸出食指。
“这可不是一般的食指哟!……当它抖动时,就表示附近一定有什么山珍海味。看来,今天咱们有口福了。”
突然忆起某事的子家,在记忆深处仿佛也感受到那一分柔滑细嫩……不禁跟着微笑。子宋瞧见子家的微笑,更放肆地大声笑了起来。
宫室里,御厨正在宰杀巨鳖。这鳖料理原是南方的珍味,中原地方可不容易尝到。
子家和子宋两人相视而笑。
“您瞧吧!”
“原来如此,这食指果真不凡。”
两人边说笑边人座。堂上就座的子夷,笑容满面地看着两人问道: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啊?”
感受到满室祥和愉快的气氛,子家不禁脱口说出有关子宋“食指大动”的典故。那一瞬间,子夷的脸色却冻结了。
一―食指!
就是玷污夏姬清白的食指吗?子夷心中的怒火正炽烧着。就是这食指,夏姬才会离开郑室,他也才会沦落至楚国;都是这根食指,让他痛尝辛酸悲苦。如今,子宋却轻松顺利地掌揽大权,拥有如此肮脏食指的人,有什么资格成为群臣之模范呢?一无论如何,我都饶不了你!
子夷向身边的侍臣低语了几句,传达命令给御厨。已准备好料理的御厨,听到吩咐先是一惊,随后只是无言地点头。
子家注意到子夷脸色的变化,隐约感觉到凶兆。看到子夷冰冷的目光,子家感到一阵凉意直袭背脊。
御厨开始配膳。
随着料理在众人面前巡回,子宋终于露出阴险的表情看着子夷。只有子宋没有被分配到料理!子夷的眼神里浮起一丝冷笑。
-偷食人间珍味的人,有时也该乖乖地看别人享受吧!这是子夷心里想说的话。由于厌恶子宋的贪婪,子夷才借此机会给予惩罚。不过,平心而论,这不过是从前华元在军阵中的所为如今在子夷和子宋的身上重演罢了。
子宋突然从席上一跃而起,背对着首座,朝御厨所在走去。他推开御厨,将食指伸进青铜制的食鼎里用力搅动,想要确定鼎里是否已经没有东西了。随后,他吮了一口从鼎里沾着汤肴伸出来的食指,便欲离去。
“站住——你这个无礼的家伙!”
“啪”的一声站起的郑公,手指着子宋的背影。他的食指微微抖着。
“给我杀了!”
子夷用沙哑的声音命令着。侍臣抽剑往前急奔,同一刻子家也赶忙从席上跃起,好不容易拉住侍臣的衣角:
“慢点—
近似凄惨哀求的声音传人侍臣的耳里,侍臣回过头。
“请稍慢!”子家说着,以恳请郑公再三思考的眼神望着子夷。
“不用你替他说话。难不成,你也跟那种卑劣的男人是同一类?”
走下座席的子夷,食指直逼子家。这时候,一旁的皇戌也帮忙制止了侍臣。子家突然双膝一跪,双手放开侍臣,撑在地面上说道:
“如果公一定要惩罚子宋的话,请先惩罚我吧!”
说着将额头抵住地面。这一刻,所有的空气都凝结住了。整个宫室里突然静止下来,谁也不敢动一动。
子夷甩甩手,将脚举在子家的臂膀上,缓慢而沉重地一踢。只见子家的身体左右晃动了一下,子夷随即转身背对众人离去。那一刻,大臣们全都感受到子夷离去的背影有股难言的寂寞。
“我死,或者公死。卿啊!您选择哪一种?”
深夜,子宋来到子家的宅院里,怂恿子家谋反。对子宋来说,先前与宋国的战役,他不惜牺牲生命,誓死追随子家的一片决心,已深深获得子家的信赖。因此,他与子家的这番密谈,也就毫不避讳地打开天窗说亮话。
子宋计划在今晚派遣手下潜人皇宫,暗杀郑公。可是,一想到失手时的下场,难免踌躇不决。
—-有子家为后盾,这行为当可名正言顺。
若说杀害君主是名正言顺的行为,似乎讲不过去。不过,在那个时代,各国君主的即位,从某个角度来看,正代表君臣间重新取得某些共同的协定。有关这协定,君臣之间并非如主从的役使效忠,而是为确保相互之间的利益,共同保证一分契约。一种说法,这种君臣关系是一种相互扶持的互动关系。
——如今郑公给了我什么利益?什么帮助?
子宋不得不如此想。的确,郑公给予子宋的是生命上的威胁,这与前头所提的交换契约是相互抵触,相互矛盾的,亦可说是子夷撕破了契约。对方既然如此做,另一方自然也可以予以反击。从大臣的立场而言,对于他们扛在轿上的主子,若有不当者,自然可以将他抛出轿外,就算摔死也不为过,晋国的赵盾即是如此。在那个时代,也还没有可以处罚贵族的适宜方法,所以晋国没有人可以处罚赵盾。郑国若是发生同样的事件,该也是同样的结果吧!子宋对于子家会站在自己这一边,深信不疑。然而,子家却颇为谨慎。
“就算是畜生……”
就算是畜生,活得愈久愈不忍杀之。更何况——
“对我君如何下得了手?”
子家安抚着子宋。子宋沉默不语,对这个男子来说,他的沉默并不表示就此打消念头。在那么多大臣面前受到如此莫大的羞辱,他对子夷的怀恨已经深人骨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