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浴血搏杀 不死不休!
“娘亲……父亲……”热泪夺眶而出,洒落风池脸庞。
梦真脱离了风池的怀抱,茫然看着这片被烈焰焚烧过的大地,想必不久之前这里一片葱绿,此刻却像荒漠一般荒凉,到处是熏黑的树桩,只少数的灌木耷拉着枝叶苟延残喘。
当神树在冲天火光中消逝时,梦真和风池都看见了,若非她不停提醒着,让风池保持清醒,他心神巨震之下差点再度水火根骨失衡,头上长出了角,皮肤覆盖了鳞片。正是她一声声“洗衣仔”的呼唤,让风池在崩溃边缘始终保持了一丝清明,跌跌撞撞着来到神树岛。
“洗衣仔,是你吗?”是风铃的喊声。她匍匐在地,动弹不得,早已哭得如泪人一般,看着自己小弟以她从所未见的样子出现,本已经绝望的心里又升起了某种希望,喊道:“洗衣仔,娘亲和小叔都走了,是那个怪物,是他害的……”
“怪物?”风池背上的火翼隐去,双目赤红,一侧头捕捉到了那个刚刚从地上爬起的“怪物”。
这人确实像一头怪物,浑身焦黑,瘦得皮包骨头,就像一只被放在陶镬中烫掉了绒毛,又在火上炙烤过皮肉,然后挂在屋檐下风干了的去毛兔子,连头顶都是光秃秃的。
赵紫摔了一跤后,脑子冷静下来了,同样目不转睛的盯着风池。也是可笑,风铃固然叫赵紫怪物,赵紫看到风池的第一眼,也感觉他像怪物,身前一条血缝就像一个活人被一剖两半,刚出现时还背生双翼,貌似挺吓人的样子,一时不明深浅,心中提防,再用神识一扫对方,发觉其顶多也就天选境顶阶的样子,实在是不足为惧,言语中便不客气了。
“你是谁,怪模怪样的,莫非是风主母与精怪所生?嘿嘿,哈哈……”赵紫咧开嘴,露出一口黏着血丝的白牙,伸手指着风池轻蔑道,“把神树之灵拿来,老子可以给你一个全尸!”
风池没理会赵紫的叫嚣,对身后的梦真低语道:“不要过来。”
然后,他将神树之灵朝自己腰间的兽皮袋子内一放,迈开大步朝赵紫走去。
“这里是神树岛,我娘亲生活在这里,我二娘生活在这里,我小时候也生活在这里,这是我们织衣部的土地!怪物,你害我双亲,毁我族神树,我定要将你宰杀在此,用你的血肉祭奠亡魂,拿命来!”风池没有被失去双亲的巨大冲击击倒,这几句话一出口,使得他从痛苦中屹立而起。人是有天赋的。尽管风池从小到大从未与人斗过狠,可遗传自姬兴的血性在这一刻被点燃了。他边走边大声怒吼,右手抽出随身携带的砍柴刀,左手拔出年幼时姬兴赠与他的短刃,一步一跨,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威势,向那与自己有血海深仇的“僵尸”冲去。
正如赵紫用神识观测到的一样,风池的法力顶多天选境顶阶左右,法力低微,最重要的是他对化翼术、化茧术、化焰决三种神通无法做到融会贯通,因为修习的时间太短了,丹田处微薄的法力在之前施展化翼术飞到此处时也已经消耗跆尽。相反,他和梦真的武技对练,所花费的时间是最多的,所以他选择用砍柴刀和短刃与赵紫肉搏。
赵紫面对境界远低于自己的风池,固然轻蔑但并不轻视,在与风琳的斗法中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泽南这些依靠血脉之力修习功法的人还是有一些特别之处的,不能完全以中土那种境界差来判定,更何况他现在法力大降,几样术法神通同样无法施展由心。
风池奔跑的速度极快,就如一头猛兽,很快就离赵紫只两丈之距。赵紫手一张,就往腰部的储物袋摸去,虽然趁手的本命法宝毁了,但储物袋内还是有几样大威能的法器,可是他忘记了,经过长年累月淬炼的法宝都毁在那红雪之中,储物袋焉能安然无恙?这一摸,他摸了个空。
“混账!”赵紫面目狰狞的发出嘶吼,双手前推,一道真气化为盾牌挡在身前,随后手指连续弹射,四道真气如透明的箭矢,急速向风池射去。
第一道真气在风池柴刀上留下了一个孔洞,此刀是废了,第二道真气被短刃所挡,居然无法穿透。不过,另两道真气直入风池小腹,一闪而没。
赵紫顿时宽心了,任谁被此两道真气所伤,不死也是大残。
可让他目瞪口呆的情形发生了,风池受此重创,不仅没有片刻停顿,反而将柴刀一扔,双手抓着短刃合力劈砍在了气盾上,气盾应声而破。同时,风池身体下探,刃口朝赵紫小腹处顺手一削,血花飞溅,在赵紫腹部留下一条醒目的血痕。赵紫为高阶修士,固然法力大降,但身体机能与反应能力皆为上乘,堪堪避开了此几乎致命的一击,不过皮肉被划开的疼痛还是让他心中一寒,展开身法,连忙避开丈许开外。他再看风池小腹之处,并无鲜血流出,那两个孔洞正以极快的速度愈合,很快消失不见。对一般修士的致命伤,居然对风池无效!
“小子!你究竟是什么怪物?”赵紫惊怒之下,呼喝道。
这短暂的一交手,赵紫明白了三点。一是对方身具超乎寻常的巨力,否则破不了自己的气盾;二则是那把短刃虽粗陋,可也不是一般骨器,凡器伤不了自己的肉身;三是对方无惧一般的法力伤害,恐怖的自我修复能力简直逆天!如此一来,赵紫固然法力远胜风池,可在储物袋被毁,赤手空拳且无法器加持的情形下,自己并无胜算。实际上,赤手对敌本不是赵紫擅长的,阴兽门的绝技就是驱使阴兽,而本体伺机以法宝或法器辅助应敌,才是正确的保命与杀敌方式。
风池可不管这么多,如猛虎扑食似的,拳打脚踢,短刃一刀刀的向着赵紫扎将过去。
梦真初见风池受伤,原是吓得面色如土,这会见他无事人一般越战越勇,隐隐占据上风,心中大慰。是的,这就是无数氏族少女们期盼的完美阿哥的样子,骁勇无匹,英勇无畏,是真正的能守护部族的绝地勇士!同样惊喜交加的还有风铃,她本已经绝望了,风池的现身和表现出来的战力,完全颠覆了她对自己这个弟弟的认知。
但在凌厉刀锋之下腾挪闪避不已的赵紫,则感觉一点都不美好了,自己明明在术法神通上远超过对方,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赵紫的以气化矢术也算是一门霸道术法,在风池身上扎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气洞,奈何对方的自我修复能力太变态了,这点伤害反而相形见绌了。于是,几个回合之后,赵紫在刀光之下险象环生,偏偏风池的速度与他还不相上下,愣是摆脱不了,一不留神身上又给风池刈出几道血槽,其中一条深可见骨。
“小子,你既然一门心思找死,老子就成全了你!”赵紫惊怒交加之下,也顾不得其他了,拇指指甲在食指上一划,就着指血凌空虚画起来,但见一个鬼画符之类的看不清门道的图形悬浮于空中,阴深深的,冒出死死阴寒之气,只一闪没入挂在其胸前的阴兽体内,却是在强行驱动阴兽参与战斗了。
“那怪物厉害,要小心!”风铃在喊。
风池闻言,灵光一闪,将积蓄的法力凝聚出一团火焰,一下子打在刚刚初始巨大化至西瓜大小的阴兽身上,焰火缭绕中,阴兽发出“吱吱”惨叫,挥舞着破破烂烂的双翅飞了开去。
只眨眼间,阴兽又恢复了成人大小,悬浮在空中,也不知它是吃了风池化焰诀苦头的缘故,还是之前受伤过重,它悬停在赵紫身后,一对复眼瞪着风池,却不敢进攻。
而此时,赵紫的性征又处在幻化中,他通过心神接连发出两道命令,可阴兽仍没有进攻的意图。
就在赵紫这片刻的失神之中,风池再度凝聚出两团南瓜大小的火团,冲破赵紫的护身气盾,双手狠狠印在他胸腹之上。赵紫惨叫着跌了出去,飞出两丈来远。
“混蛋!”赵紫一落地就马上爬起,手往胸口一捂又马上松开,显然是触动了被烧出血泡的皮肉,疼得他龇牙咧齿。阴兽的行动速度果然非同凡响,居然随着赵紫跌落的姿势紧跟在他身后,“吱吱”两声,依然没有协助主人的意思。
“畜牲,混蛋!”赵紫暴跳如雷,如泼妇一般谩骂不已。他一回头,见风池又举着刀冲了过来,其女性化的面部露出阴鸷而诡谲的媚笑,张开双手,手指结印……
那头一直躲避风池的阴兽向前一扑,与赵紫的后背紧紧贴合在了一起,就像将二者强行挤压捏合一般,眨眼间就完成了合体。
若非万不得已,赵紫是不愿在此种状态下强行与阴兽合体的,此时的阴兽几乎无法在境界上给予他提升,可借用的仅阴兽强悍的体魄与力气,而危害却是永久性的,阴兽伤后恢复的时间将无限拉长,甚至有可能就此废弃掉,多年心血付之东流。但赵紫不敢再耗下去,只有先灭掉风池,抢回神树之灵,他此次出手才算略有补偿,否则自己的性命都可能扔在这里。
合体后的赵紫掌控了阴兽的行动,声势暴涨,双翅一扇,腾空数丈之高,挟带凛冽罡风由上而下凌空朝风池扑来。风池双目赤红,瞪着这头人首蚊足的怪兽,凛然无惧,爆喝一声,双手握刀向上一撩。
双方就像杀红了眼的两头猛兽,狠狠撞在了一起,又急速分开。
风池手中的短刃折了,身体陷入地表半寸之深,擦着地皮倒飞出去两丈来远,地上留下醒目的一条血痕。他落地后就马上爬起,半跪在地,唇角溢血,鲜血从他捂住腹部的指缝里溢出,持续了三息之久,血才止住。显然,他强悍的恢复能力也是有极限的。
“洗衣仔……”在风池身后,梦真远远看见了风池后背透出的那个儿臂粗的血窟窿,虽然恢复的速度很快,但如此重的创伤,显然是不可持续的。她很想上去帮忙,但自己那点微末武技实在毫无用处,只会给风池添乱罢了。焦灼溢满她白皙的脸颊,她双手合十,跪在地上,喃喃祈祷:“泽南的先民们,保佑你们的后人呀,保佑他杀了这个怪物……”
第123章 阴阳化双鱼!如同天帝先!
半空中,赵紫摇晃了两下脑袋,刚才似乎与一堵巨石撞在了一起,头有些昏沉,但并无大碍。他恶毒的盯着风池,复眼扫过他腹部,讥笑道:“小子,去死吧!”
从赵紫的喉咙里吐出的女性嗓音,诡异且刺耳,如同破锣。
“你这不男不女的妖人,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风池伸手擦去唇角血迹,赤红双目盯着半空中赵紫那隆起的腹部,他已经发觉了是什么给了自己重创。
两声暴躁至极的怒喝,两人再度不闪不避的撞在了一起。阴兽腹部尾针再度以急速刺出,接连两下,都狠狠扎在风池腹部,但第三针却落空了。几乎是同时,赵紫只觉后脖颈一热,一股粘稠的浓血从脖颈开始,流淌了他半身。风池口鼻喷血,腹部透出两个大窟窿,竟硬挺着被阴兽尾针击中的剧痛,攀附到了赵紫后背之上,双手双足如铁箍一般死死抱住了他。
赵紫尚不清楚风池此举意欲何为,忽然感觉自己溅洒了风池鲜血的后背传来剧烈的疼痛,与此同时,火光乍现,只一闪,就成燎原之势,瞬间将二者包围。
“如你所愿,去死!”风池赤红眼睛里没有任何杂念,只有复仇,张口咬住赵紫后颈的同时,他使出了传承自母亲的秘法——以血激发化焰决!
此术一出,滚滚烈焰中心白光隐现,那是高温极度集中的外在表现,伴随着肉体被焚灼的恶臭。巨疼之中,赵紫嘶声惨叫,从半空中直冲向地,一会又跃起向天,拼尽全力挣扎,欲甩开风池的禁锢。但是,风池在血液激发术法的加持下,愣是抱得紧紧的,火焰在吞噬赵紫的同时,也在焚烧他自己,可十多年来的孤独生活及抵御水火之冲时的痛苦折磨,无形中养成了他超乎常人的坚忍性格,哪怕火焰加身,哪怕这疼痛如千刀万剐,却没有半分就此放弃的念头。
赵紫不死,火焰不尽!
赵紫在烈焰灼烧中,猛然感觉身后抱着自己的是一头洪荒巨兽,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压迫直击其心神。
这感觉他分外熟悉,也瞬间明白了几分之前阴兽缘何不敢对风池发动进攻了,可偏偏自己鬼迷了心窍,一门心思的朝火坑里跳,心神失守之下,强烈的求生欲将他的自尊涤荡一空,哀求道:“大……大……大人,小人有眼无珠,饶命啊……”
很显然,赵紫认错了人。不过认不认错都没什么关系了,风池已经听不到任何言语,也感觉不到恐惧,其体内的水火之冲再度失衡,头骨暴凸,一对犄角冲出,身体之上火羽与鳞片交织闪现,双手也成了爪状,死死扣住赵紫,抓破了他坚硬的甲壳,深入其肉。
搁置神树之灵的皮囊被烧坏,神树之灵的本体漏了出来,但这寄存了风琳一丝灵性的圣物如同它的名字一般,乃是有灵之物。只见它悬浮在半空中,其内光华一闪,锦鸟之首浮现而出。在此禽首的召唤下,精纯至极的真气再度从风池后背透体而出,随之高亢的清鸣响起,七色霞光之中,一只浑身锦绣、无与伦比的华丽翼鸟展翅飞出,随后一分为二,在空中盘旋,彩羽之下,烈焰如烟晃动。
二禽一现身,就像热锅遇到猛油,风池和赵紫扣在一起形成的火球瞬间膨胀,形成一个直径达三丈的巨大火团。
赵紫只感觉浑身上下无一不疼痛难忍,如遭受千刀万剐,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强悍肉身如蜡烛一般融化,他惊恐的样子也如干朽的老树成为定格,化为灰烬,最后又如垃圾似的,被排出火球之外,洒落尘埃。
不仅空中火球在烧,风池洒落在地上的鲜血也腾腾燃烧起来,如火鸟投林,向中心的火球飞去,融合在一块。
梦真只觉手背剧痛,那三点梅花状的红点闪闪发亮,终究没有燃起来,而是形成了三个朱砂痣一般的细微突起。
竹筏之上,那只被遗留的小黑犬被无形的火点燃了,痛苦万状的狂吠不已,原本仅比拳头大一点的体型再度变小,毛发由黑转红……
神树岛坚硬的岩石之下,有一小节树根,也在冒着火舌,其黑里透红的枝干表面如琉璃一般,呈现绚烂之色……
“嗷——”
高亢长啸,发自火球之内,一条长约四五丈,三尺粗细,长满了鳞片的金灿灿虚影从火球中一冲而出,围着火球飞了三圈,一层深蓝色的甲壳由上至下逐渐成型,将火球一点点地包裹起来。很快,一个蓝里透红的巨大卵状物出现在神树岛离地丈许的空中。卵壳初始由水雾构成,很快变得凝实,且坚韧,如陨石斑斓龟裂的表面,散发出异样蓝光。透过这层厚实的甲壳看去,甲壳之内红蓝两色光华闪烁,隆隆有声如雷鸣,如孕育着某种未知的生命。渐渐地,两色光芒溢出甲壳外表,形成了一个硕大的光球,缓缓旋转,蓝光与红光互相倾轧,抵消,又伴生,如熔炉,将红蓝两种光华熔炼在一起。
起风了,不知从何处袭来的飓风突然掩盖了神树岛,一时之间飞沙走石,扬尘迷离。
天地亦骤然暗淡,突然之间风起云涌。
无尽流云滚滚至,在寥廓苍穹之中形成一个席卷整个织衣部地界的巨大旋涡,如龙腾,似虎跃,翻滚着,撕咬着,呈漏斗状朝神树岛方向急速奔涌而来。这一方水土的天地元气被搅动了,密密匝匝的流云之中,伴随电闪雷鸣,流火顺着奔云一直延展开去,在天空中形成一条波澜壮阔的火龙。须臾,火龙收拢了其浩荡之势,在红蓝光球上方逐渐聚拢,盘旋,形成一个十余丈大小的双鱼图案,一半蓝一半红,缓缓旋转。双鱼一头大一头小,蓝红分明又互相交织。鱼有眼,蓝鱼眼为红色,红鱼眼为蓝色。双鱼图案每旋转一圈,其下方的红蓝两色光球就如同心脏在勃动,其膨胀的外形亦随之缩小一圈,互相应和,极富韵律。
风太大了,迷住了梦真的眼睛,她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一根突出的木桩,避免被席卷神树岛的飓风刮跑。
“洗衣仔……”梦真呢喃自语,她不知道光球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的阿哥是否还活着,只能在心底一遍遍的默念着,祈求先民庇佑。半个时辰之后,狂风挟带沙尘形成的风暴减轻了不少,她依稀朝暴风中心看去,双鱼图案不见了,那个巨大的光球也不见了。
梦真的眼睛里进了灰,擦了几擦,流出泪来,却是顾不得了,眯着眼睛迫不及待地向风池所在方向跑去。
此时,卷起的风沙尚未完全平息,她一脚深一脚浅的踉跄前行,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摔了下去。
坚硬的岩石地表居然出现了一个方圆五六丈的巨坑,深亦达丈许,形同锅底。整个巨坑坑壁滑溜如镜,无可黏附,梦真一脚踏空,就直溜溜的滑到了坑底。
“洗衣仔,你在哪里呀?洗衣仔……”梦真抚了抚摔疼的膝盖,拼命压抑着心中的惶恐,带着哭腔呼唤。
这么大的破坏力,又焉能有人存活下来?
“洗衣仔,你说了要跟我去翎羽部的,你说话不算数……”梦真孤零零坐在坑底,茫然看着这道深坑,泪水涟涟。
也许是她的呼喊起了作用,突然一束荧光洒下,照亮了她孤独的身影。
当她抬起头来时,只见头顶上方三尺距离左右悬浮着一枚比拳头略大些的蛋,是的,就是一个椭圆形的蛋,蛋壳如冷却后的火山岩表面,布满红蓝两色的龟裂密纹,仔细一看,这些密纹呈规律分布,隐隐可辨识出一个模糊的双鱼图案。在蛋壳的一端,神树之灵缩小了数倍,如一朵六瓣状的琉璃小花,紧紧镶嵌在蛋壳之内。
那一束荧光就是神树之灵发出来的。
梦真伸出手,毫无阻碍的便将巨蛋捧在了手心,有一点点温暖,残留着她熟悉的风池的气息。
“洗衣仔,你说话不算数……”梦真跪在地上,任凭泪水滑落脸庞,连成串,滴滴落在巨蛋之上。
泪水是苦咸的,所以伤心也是苦中带咸的,人并不想体验,奈何命运总是将苦与咸捆绑在人的一生。
遥远的角落,隐约传来风铃焦急的呼喊,清晰可闻,只是梦真没有听见。
梦真的心空了,如果说与风池的结合是一场美梦,当梦在最绚烂的时候,竟然是结束。
这时,神树岛来了个蓬头垢面的道人,正是高州。他脚一沾神树岛的地面,对着四周一环视,有那么片刻失神,大抵是被眼前一片狼藉的景象唬住了,随后一跺脚,气急败坏的骂骂咧咧:“那头畜生敢挡道爷的路,它是不想活了,大事要紧,回去再收拾你!”
他挥动袖子,浮空而起,鸡贼似的脑壳到处张望,当看见那个巨坑时,顿时火烧屁股般一冲而下,不由分说的从梦真手中将巨蛋抢了过来,定睛看了看,见蛋壳表面梦真留下的泪渍,顿时捶胸顿足,懊恼不已,连声念叨:“坏了坏了,哎呀,坏了坏了……”
“奶奶的,气煞道爷啦!”高州一怒之下举起手来,作势就要给茫然不知所措的梦真一巴掌,可一看对方就是个软弱的普通年轻女人,哭哭啼啼的,终究心软了,吹胡子瞪眼一阵,脚一蹬地,就往神树岛之外掠去,竟然比他来时的速度还快。
高州的样子风铃是见过的,她无法动弹,只能拼命喊道:“高前辈……”
话未落音,一道真气射入其体内,她僵硬发麻的身体竟缓缓有了知觉。
而此刻,高州就像一片被风卷起的枯叶,倏忽之间就出了神树岛,再一闪,消失无影。
高州虽然疯疯癫癫的,但有一件事他不疯,一直践行着敖旷在他心神之中刻画下的指令。
而这一切的结果,似乎敖旷早就知晓了,他这样的大能之士,亦只按照占卜所示采取行动,不敢逾越雷池半步。就像鸠面老妪以巫神之术所得,她至死不敢揭开谜底,而是留待姜鹊自行去验证明悟。这冥冥之中的昭示究竟是什么?是谁在宿命里安排?若有若无,深邃莫名,任凭其编织的经纬密布在天道轮回。
象帝之先!
第124章 天道无极!阴阳互生!
雪峰,千仞之上。
皓首大猩猩蹲在自己的洞府前,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铜铃大的眼瞳里精光闪烁,似乎在思量什么要紧之事,但又举棋不定。这个洞窟本是它的王者之地,不想被高州占据了十余年之久,什么时候归还成了未知数,连它这个原来的主人要进入此地,似乎也名不正言不顺了。它趁着高州外出的这段时间,打破了惯例,进去了一趟,空荡荡的洞窟内居然还跟十年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这让它很疑惑,因为每隔一段时间,或许两个月,有时是三个月,每逢月圆之夜,洞窟内会电闪雷鸣,从洞口透出的白光将雪地都照亮了。
对此异相,它是抱有强烈好奇的,以前它不敢窥视,但天现巨莲、云梦泽潜龙飞天之后,它终于知晓高州身上的气息源自何处。而且,这股让它压抑、胆寒的气息,在高州身上越来越薄弱,到了月许之前,则完全消失了。
王者是不会向任何势力低头的。如果低头,是实力使然不得不低头。这种表现,在皓首大猩猩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十日前,高州脖子上挂着计量年月的绳结,急火火的欲外出时,被它拦住了去路,一人一兽纠缠了三招两式,从雪峰之巅打到了雪峰之下,只是高州无心恋战,叫嚣着回来再收拾它,愤懑不平的脱离了战圈,一溜烟的跑了。
对此,皓首大猩猩不以为意,看着高州的背影,露出了拟人的嗤笑。
数日前,北面织衣部的神树虚影如海市蜃楼一般,拓印在天空中燃烧时,绚烂的火光遮天蔽日,惊动了雪峰之上的一众生灵。皓首大猩猩惊诧莫名,却也在它的兽心里埋下了野望,在它看来高州那么着急的赶出去,必然是去救急的,可人族的图腾神树依然被毁了,这说明了什么?
这几天来,皓首大猩猩兽心大悦,每日巡视自己的领地一遍,期间遇到几个在山下采盐的氏族人,把那些人吓得屁滚尿流。它心情大好,没有理会,实际在它看来,一般人族和那些被它捉到山顶来玩耍的小动物没什么区别,有时吓他们一吓,就是逗他们玩而已。
日落之前,皓首大猩猩估摸着高州快要返程了,它又回到了洞窟前,如老僧入定一般蹲坐不动了。高州曾神秘兮兮的跟它说过孵蛋,它想知道这个疯子究竟想做什么,孵蛋,孵的究竟是个什么蛋。
夜寒露重。对于山林中的夜枭与虫豸而言,对于发生在氏族部落的血腥毫无知觉,在莽莽丛林中快活喧嚣。
临近半夜子时,夜幕中传来一道悠远呼啸。
啸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雪峰之下,随着啸声止歇,高州已经出现在洞窟之前十丈之处。他脚一落地,目不斜视,稳步向洞窟走来,临近蹲在一侧体型庞大的皓首大猩猩,似乎懒得搭理一般,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瞄它一下,就从它前爪边走了过去。
皓首大猩猩则一直目视他走近,又走过,眼看着就要没入洞窟之内。高州的表现似乎超越了皓首大猩猩对他的认知,朝天鼻打了个响喷,想引起对方注意,奈何它制造的这点响动,他恍如未闻。这就奇怪了,高州离开之前可是骂骂咧咧的说要回来教训它的,怎么这会又不记得了?不过,疯子的思想本就不能以常理来推论的,它也没在意,反而打了哈欠。
也就在这时,如松柏般笔直站立的高州在洞窟前停了下来,蓦然问道:“未经我允许,你进去了?”
皓首大猩猩一愣,觉得高州此问的神情语气等有些怪异,可究竟哪里怪异又说不出来。
“吼!”皓首大猩猩冲着高州吼了一声,等于是承认了。
“畜牲,你听仔细了,从今晚开始,未得我允许不得靠近此地百丈之内,否则就是你自己找死!”高州回过身来,平静的扫了皓首大猩猩一眼,才又说道,“一个月之后的今日午时,把服用了我赠与丹药的精怪一并带来此地,听候安排,不得延误半分!”
皓首大猩猩本来蹲起的身体,在对方那看似平静普通的一瞄之下,竟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它庞大的身躯也似掉进了冰窟中一般,浑身发毛且透体冰凉,它眼瞳里流露出诧异与恐惧并存之色,急忙放低了身子,几乎是以一种爬伏在地的别扭姿态,缓缓向后挪去。
不论它是否真心,它这尊雪峰之王在这一刻服软了。
“把神树之灵交于我。”高州又道,言词同样平缓。
但高州的言语在皓首大猩猩听来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分明是不容置辩的命令。它想反抗,又提不起勇气,对方的神情举止太反常了,似乎稍有迟疑便会被肢解当场。它未做过多考虑,张开大嘴,吐出一物来。此物呈六边形,灰白色,桃核大小,晶莹剔透,像包罗了大千世界在内,却又像是个毫无灵性的死物。
高州手一招,就将神树之灵摄到了手中。
“滚!”高州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洞窟。
皓首大猩猩浑身一颤,再次趴在地上,慢慢向后挪去。
薄雪覆盖的山崖上,留下了它一长串清晰的脚印,一直延伸到百丈之外。
到了此地,它别扭的姿态恢复正常,双肩与上肢拱了起来,大眼死死盯着雪地上自己的脚印,这是它屈辱的鉴证。与此同时,一股恶念从心底升起,朝洞窟方向露出了满口獠牙,以致它本就骇人的面目变得更显狰狞。
洞窟内,黑乎乎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高州一改过去疯癫之状,面色平静,不紧不慢的走着,其双目之中两点荧光闪烁,虽处黑暗之中,但洞窟内的情状清晰可见。走着走着,他额前一缕幽光慢慢浮现,初始不过瓜子般大小,渐渐膨胀,伸出了数条如同触手一般的光练,光练在空中浮动,又分裂开来,盘旋环绕,向洞窟的四面八方延展过去。
他在洞室中心位置停了下来,此处约莫二十丈见方,很是宽敞,居中位置有一个石台,此外再无别物。
他在石台盘膝而坐,双手掐诀,置于膝上,合上眼睛。但其前额位置不断溢出的光华依然在扩散,直至将整个洞窟中心全部笼罩在淡蓝色的氤氲光华之中,须臾,蓝色光华变得愈发凝实,如同实质一般。
高州前额的幽光在光晕中显逐渐显露出其真正形态,却是一块泛着青色宝光的完整鳞片,鳞片呈半椭圆状,密布神秘纹路,那些纹路如同活物,在光晕中缓缓蠕动。
就在鳞片完全显现的刹那,空间变得模糊起来,就像在一汪潭水中投下了一粒石子,荡起层层波纹,一漾一漾的扩散开去。随后,整个中心洞窟以高州的身体为原点,在波纹之中快速虚化,如褪色的图画,最后一无所见。
如果皓首大猩猩此刻壮着胆子进来看一看,一定会惊讶万分,因为整个洞窟里里外外空无一物,高州似乎凭空消失了。而实际上,高州依然在原处静坐,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他所有的举动都在那片神秘鳞片的操控之下。
至此,高州双手抬起聚于胸前,连续结印,但双手手掌相扣时停了下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嘴里念念有词:“天道无极,阴阳互生,盈时为缺,久缺即满,相之为虚,虚中显实……”
第125章 地涌雷,冲霄汉!
随着咒语声起,神秘鳞片之内弹出一个个莫可名状的符文,如铁画银钩,似阴阳之汇,如撒泼的豆粒,狂泻而出,波纹内似虚若实的空间猛然一片亮堂,被无数的符文充斥。
一个一半蓝一半红的双鱼图案再次浮现而出,周围是无数的符文环绕,这些符文如同有生命一般,围着双鱼图案环绕七七四十九周后,向八个角落荟聚,形成八卦之态,这些卦象也不知是用何等材料制成的,一个个焕发出绮丽光彩,晶莹剔透,恍不似这一界之物。卦象一出,双鱼图案之上蓦然出现漫天星斗,这些星斗并非静止不动的,而是缓缓移动,如同周天。
高州念咒语的声音越发急促,突然,神秘鳞片如极昼般一片泛白,一枚卵状之物浮现,只一闪,就悬浮在双鱼图案正中,随着这片构筑的神秘空间旋转……
一月时间,眨眼即过。
午时,骄阳正盛。
雪峰之顶,高州闭关的洞窟前聚集了八头高阶精怪,将整个洞窟前的空地都塞满了。这些精怪个个体型庞大,气息不弱,最差也是聚元境初阶,而等级最高者是皓首大猩猩,达到了聚元境中阶圆满。这八头精怪长得奇形怪状,其中一头似鳄鱼,头部奇大,獠牙伸出大嘴长达一尺,寒光闪闪,似乎一口就能将一个大活人生生吞入腹中;另有一头似蟒蛇,却长着四足,尾部着地直立而起,不停吐着鲜红的信子;最奇异者莫过于一尾鲤鱼模样的鱼怪了,同样生有四足,右前足握着一柄骨叉,左前足却拿着一个鱼鳔样的容器,里面盛满了清水,它似乎不能离开水面太久,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从鱼鳔内倒出点水劈头盖脸淋下,将自己弄得湿漉漉的,然后腮部鱼鳍一阵晃动,将身上的水滴甩得干干净净。
这些精怪到达洞窟前有一段时间了,个个露出不耐之色,不过在领头的皓首大猩猩瞪视下,又都耐着性子等候起来。
临近午时末,洞窟内终于传来踢踏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似乎刻意拖沓,慢得离谱。
一众精怪再度骚动起来,或打着响鼻,或彼此对视,隐隐煞气浮现。
终于,高州的声音出现在洞窟前,他好整以暇的环视了众精怪一眼,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些精怪是以战斗队形站立的,反而撑开双臂,拉长了腰杆,伸了个懒腰。
“都到了?快点,把我需要的东西拿来……”高州打着哈欠说道。
“吼吼……”一众精怪丑陋的脸上露出嬉笑之意,像看傻帽一般盯着高州。
也是,高州的修为固然比它们一众精怪要高,可在他面前的是八头与他同阶的精怪,且个个天生神力,就算高州有三头六臂也绝不是它们的对手。
对此,高州不以为意,依旧懒洋洋的说道:“怎么,还要我亲自来取不成?”
众精怪又是一阵哄笑,似乎觉得眼前的疯子不仅是疯,还不可理喻。
皓首大猩猩铜铃大的瞳孔表面寒芒一闪,冲众精怪吼了一声,八双眼睛,十六枚眼珠子,齐刷刷的瞪着高州。随后,这些精怪如事先约好了一般,暴跳而起,向高州扑去,就如群狼分食羊羔一般。
“哼,不自量力!”高州淡淡念叨了一句,其额前光华闪耀,一枚青色鳞片突兀出现,又陡然炸开,如烟花迸发,蓝色的斑点瞬间将八头精怪全部笼罩。
在这蓝色斑点里,空气似乎粘稠起来了,这八头精怪原本飞速的身姿骤然放缓,如牵线木偶,一举一动尽在高州掌控之内,任其索取。
皓首大猩猩的瞳孔里满是恐惧之色,它似乎意识到自己打错了算盘,不该联合众精怪对抗高州,可此时说什么都无用了,它眼睁睁看着一道蓝光向自己袭来,随后浑身一颤,就此无了知觉。蓝光如缎带,一头在高州手中,一头深入皓首大猩猩头部,只一扯,一个寸许高的巨猿虚影被拽出,向前牵引而去,没入一毫无生气的六瓣状神树之灵内,片刻的功夫,神树之灵便如有了生气,黑芒熠熠。
其余精怪见此一幕,吓得腿脚都软了,想脱离斑点笼罩的范围,可哪里又由得它们。青色鳞片内又有八道蓝光出现,如蛇一般向皓首大猩猩及余下的七头精怪缠绕而来,捆粽子一般,将它们捆扎得严严实实,随后收紧,就像将黍米投进石磨,八头精怪的躯体化为了一滩脓血。
高州再无其它动作,牵引着这八团脓血向洞窟内走进。
波纹泛起,高州就已经端坐在双鱼、八卦、周天形成的异度空间内。
八团脓血向八方涌去,吸纳进八卦之内,整个空间急速旋转起来,光点如星辰,又似雨落,密密麻麻从周天之上降下,全部没入蓝白相间的巨卵之内,拳头大的巨卵开始涨大。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
整个雪峰之上一片宁静,如陷入了永恒的沉寂之中,生活在此处的黑背大猩猩们再也没见过它们的王出现。
一年、两年、三年……十八载光阴流逝。
与雪峰之上的沉寂不同,这十八年里,整个泽南大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发展得最繁盛者,莫过于灰石部了,在这十八年里,人口翻了三倍,达到了近五百之众。原先的城寨亦随之扩大了,其与长石部、鹰岩部、泽泥部成了泽南西部的四大部族,加之四部结成了同盟,势力之大,其它部族只能仰视之。也正是在这四部的支援下,织衣部度过了势力骤减,人口大幅湮灭的困境,休养生息,恢复了部分元气。
因为赵紫的肆意屠戮,泽南之北众部落皆元气大伤,有五个部落被灭族。为此,泽南剩余部落开始了声势浩大的联动,各自抽调部族内的生育期妙龄女子及年轻青壮组成团体,分散至遭受大劫的各部落驻地永久驻扎,经过这十八年的光阴,消逝的异能血脉传承又一一恢复。
赵紫屠戮各部时,亦不乏从其毒手之下逃得了性命的氏族人,经过口口相传,确定了造成此大劫的为一外来男修。于是,泽南各部召开了全部首领悉数到场的聚会,一致确认,秉承先主母及历代老主母的遗嘱,异能男童不可使其成年成为铁律,若有哪个部族首领胆敢隐瞒,全泽南部族共讨伐之。同时,若发现有外来男修出现,举全部族共诛杀之。
这一日夕阳漫天之时,姜鹊如往常一样来到埋葬先民的山岗上,坐在鸠面老妪和夫君姬云的墓前说一说部族最近的一些事务,企望他们九泉之下有所感知,为部族今日之荣光感到欣慰。就在她欲起身返回时,一个无与伦比的炸雷响起,直震得地动山摇,震得她眼冒金星,连耳朵都聋了一般。
错愕中,她茫然四顾,目光在西南定住,那正是雪峰方向。
无数的蓝色雷电从地下向空中蔓延,如撑开了无数虬枝,将整个空域照得如同白昼。
那些雷电形成的触手,一直向天空蔓延,直冲霄汉。
雷电所及之处,天空中出现一个浩大的双鱼之影,以顺时针方向盘旋,随后急速下降,一闪即灭。
天空再次黯淡了,黑乎乎一片片,好像刚才的异相从未出现一般。
“咚咚咚!”
灰石寨内敲响了紧急状况才会敲打的皮鼓,显然值夜的壮丁也看到了天空的异相,一盏盏的火光零星亮起,搅动了整个部落的宁静。
“莫要惊惶,各自安睡便是,我自有主张!”姜鹊气沉丹田,远远传音。
自从姜鹊执掌灰石部以来,众族人见识了她如何将一个西陲弱族,一步步带到了强族的地位,既然她老人家发声了,众族人哪有什么不放心的,一盏盏的火光尽数熄灭,整个部族又安定下来。
姜鹊的心情可没有族人们的轻松,其花白的华发之下,丹凤眼里流露出难以附加的凝重之色。
第126章 命运之手!珠玉蒙尘!
夕阳,映照千川。
万千红霞熏染的天际,云层叠嶂,一望无际。
这本是一个温暖祥和的傍晚,雪峰之上的地主——黑背大猩猩群落,和往常一样互相嬉闹着穿梭在林间寻觅果腹的食物。蓦然响起的炸雷及电光交织成的异相,将整个雪峰之巅都照亮了,一头头的黑背大猩猩在电光之下汗毛倒竖,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做鸟兽散。
雪峰之顶一处隆起的山包冒着浓烟,雷火将几株趴地生长的崖柏点燃了,而在这几株燃烧的崖柏之侧,风化的山石之表,出现了一个约三尺见方的黑黝黝深洞,洞口的岩土还是新鲜的,似乎此洞就是被先前的巨雷以绝伦之力,硬生生开辟出来的。
洞口之侧,一条赤链蛇从焦黑的泥土中爬出,甩了甩被震懵的三角脑袋,一时不辨东西,一头朝窟窿里爬去。洞壁光滑且略潮,对于它来说是极好的栖息地,于是它越爬越快,洞窟里亦愈发幽暗,直到“吧唧”一响,它掉在一个突兀的石台上。四面空旷,它似乎对石台情有独钟,就此盘绕着就地栖息起来。
也就在这时,一缕蓝色波纹浮动,赤链蛇瞬间化为了飞灰。
在蓝色波纹之内,是一片异样的天地,周天为顶,八卦为屏,阴阳双鱼为地,仿佛容纳百川。高州的身影依然盘膝端坐在石台之上,其形容相貌与十八年前相比无丝毫变化,只是他额前原本光华绚烂的青色鳞片暗淡了,散发出的绮丽光彩亦消退得只剩下了一丝。而在他前方不远处的双鱼图案正中,有一颗足有马驹大小的巨蛋,蛋壳表面布满裂纹,似有什么东西正要从内钻出一般。
“啪——”
蛋壳表面露出一个小破洞,一块山桃大的蛋壳碎片往地上落去,尙在半空,蛋壳碎片便如风吹黄沙化为了粉尘,消散于天地。以此小洞为原点,剩余的蛋壳被侵蚀了一般,开始在空气里缓缓挥发,一炷香的功夫之后,才仅出现碗口大的洞口。若待蛋壳全部消失,怕还得需要三两日的功夫。
这时,高州额前的青色鳞片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扑闪了几下之后,提前消耗了所有的能量,化为无数光点消逝。空间同时置换,那蓝色波纹内形成的周天宇宙,顷刻间消弭于无形。洞窟内又恢复了十年前的模样,只是在高州身前的蛋长大了,且蛋壳在流逝中,他十八年的孵蛋使命即将完全结束。
高州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张开了眼睛。
“咦!”高州大梦初醒,神思还沉浸在梦中有些回不过神来,目光一落在眼前的巨大蛋体不由吓了一大跳,一咕噜站起,其挂在脖子上的记时绳结悉数崩断,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你奶奶的,吓你道爷一跳!”高州吼道,皱着眉头,挠了挠头皮,又拍着手大笑起来,“福生无量,道爷想起来了!”
他飞快走到蛋体之旁,眯着一只眼睛,透过巨蛋出现的孔洞向内瞄去,里面露出一个人的形态来,这是一个年轻人的裸露身体,头发乌黑,宽肩、蜂腰,肌肉线条匀称,屈膝而坐,双臂抱着小腿外侧,头伏在膝盖之上,看不见面目。其外露的肌肤呈牙白之色,如同玉石铸造一般,隐隐有一层淡淡的暗哑银辉。
“咦……嘻嘻……有趣有趣,这也太快了,睡一觉蛋就孵出来了!”高州额前的鳞片消逝之后,他似又恢复到了以前的癫疯之状,手舞足蹈着,围着巨蛋转起圈来,一边向蛋体内瞄着,一面露出志得意满之态,甚是喜悦。
“福生无量,没想到啊没想到,道爷居然会孵蛋,还能孵出个大活人来,若将此事告诉我那道侣,怕是要将我视为天人了!”高州念叨着,回过身去,把散乱的绳结捡起,仔仔细细串联起来,重新挂在脖子上。
按照惯例,他手往胸前衣兜摸去,欲取出敖旷给予的丹药借以提升法力,却摸了个空,反掏出一个小小的皮袋,从里面倒出一粒血红的凝血五行丹来。此丹是他最后一次以自身为炉鼎凝练的五行丹,本是要给风池服用的,因风池拒绝便一直留存了下来。
高州捏着这粒丹药,踌躇了一阵,忽将目光投向了深处蛋壳之内的人来。
“道爷当时给你吃,你不吃,还浪费了一粒给狗吃,呸,今儿看你吃不吃。”高州被自己想出的“妙计”鼓舞了,迅速蹿到巨蛋跟前,捏着那粒丹药便往里面蹲坐之人口中塞去。
刹那间,原本缓缓在空中消散的蛋壳瞬间四分五裂,化为灰烬。
里面蹲坐未醒之人也似遭受了极大痛苦,甫一现身,就抱着头曲身佝偻着躺在石台上,其身体上隐隐浮现的暗光骤然熄灭,如同玉石铸造的肉身亦由白转黑,再无晶莹之色。就像一块璞玉,在大师的手中接近完成雕琢,已经初具美轮美奂之形态,却又让一个眼高手低的匠人拿了去,画蛇添足,以浮躁劣质的审美及粗陋技法毁去了原来的形貌,重又变得平平无奇起来。
珠玉蒙尘,若想重新焕发光彩,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
或许,当初敖旷占卜推算后所看见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具备五行血脉的成年后的风池。可因为风池的执着与坚忍,硬生生提前完成了自我救赎,使得水火血脉出现了融合的迹象;在与赵紫对决之前,又将水火两种血脉达到了互相均衡的地步;而在他以血激发化焰诀与赵紫同归于尽时,去芜存菁,血脉更是得到了进一步的熔炼,水火交融。五行之道,从来都是水火不容,岂会有相克者相生相济的道理?于是,看不见的命运之手开始纠错,将本还有两日存续的青色鳞片提前熄灭了,让高州这个疯子恢复了自我行动能力,再借他的手,强行将他从蛋壳内揪出来,再喂食其凝血五行丹,拨乱反正!而由此造成的伤害,恐怕并不仅仅是根骨与血脉的的损伤了。
高州并不知晓自己犯了何等大错,反而大喜过望,捏着三缕长须嬉笑道:“这样多好,躺在外面不比躲在乌龟壳里舒服?你再睡会,道爷要练功了!”
高州言罢,果然将双目一闭,作势要打坐调息起来。可他刚刚一运转真气,却被自己突然雄浑涌动的体内法力给吓着了,一跃而起,整个人就如离弦之箭往洞窟之顶撞去,刹那间穿破厚实的岩层,站在了那几株燃尽的崖柏之上。在他脚下,被雷电击穿的大洞之侧,又多了个窟窿。
“哈哈,化形境,道爷我是化形境修士了!”高州大喜之下,仰天长啸。
随后,他手一招,一头猛兽出现在他身侧。此兽头大如斗,眼如猫瞳,身长丈许,浑身布满厚实的皮毛,毛发黄黑相间,却是一头巨型吊睛白额猛虎,好不威风!在猛虎后背,还有两扇蜷曲的肉翅,一旦张开必然石破天惊,所向披靡。再细看此虎形貌,其实并非血肉之躯,乃是由精纯的真气凝聚而成,且凝成了实体。因过于栩栩如生,若不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高州飞身上了虎背,此虎双翅一张,硕大的翅膀竟达三丈,轻轻一挥翅,一人一兽瞬息之间就已在百丈之外,再一闪,就已经脱离了雪峰之巅。虎添双翼,万兽震惶。飞虎掠过之处,无论是成群的黑背大猩猩,亦或是那些人畜无害的野兔、山鸡等等,就像看见了生命里无以抵御的克星,有些吓得浑身发软直接从树梢跌落下去,有些发出凄惨的鸣叫,更有甚者则直挺挺躺在地上口吐白沫,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大笑声里,高州已经骑着自己的飞虎坐骑围着雪峰盘旋飞舞起来,将一众飞禽惊骇得如无头苍蝇乱蹿。
高州在风中凌乱的乱草般头发下,是一张喜笑颜开的瘦脸,连皱纹的缝隙里都藏着乐,若非他眼角里流露出的一丝莫名邪性,任谁见了,都会认为这是一位道骨仙风的大能之士。他对于凌空飞渡带来的惊喜,似乎还不满足,又小心翼翼取出储物袋来,略一施法,就将封印打开了,斜着眼瞄了瞄里面堆积如山的奇珍异兽,眼冒金光,瘦脸笑得稀烂,然又生怕被他人看见一般,赶紧将储物袋藏了起来,兀自喃喃感叹:“这是哪来的,道爷怎么不记得了……宝贝啊,都是宝贝,谁也不给,对,谁也不能给……”
高州对此储物袋的重视,犹胜过他刚刚初登化形境的惊喜,似乎群山之中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都在打储物袋的主意,他再也无法维持先前无忧无虑的放浪形骸,趋使飞虎往山顶而去,速度竟比来时还要迅速。
数息之后,高州踩着轻快的步子,出现在仍侧身躺在石台上的风池身前。
“你看,你吞下丹药后,道爷立马就到了化形境,此等成人之美的事情,你却不愿做,浪费了我多少时间!”高州也不管风池尙昏迷未醒,一把将他扶着坐起,自己也靠着他坐下,跟老熟人一般说道,“不过,道爷不跟你计较,小子,你是道爷孵出来的,两两相抵,咱俩互不相欠!”
高州境界提升至化形境,又哪里是风池服药与否促成的,实为那青色鳞片之功,只是他不知晓罢了。他说完此言,见风池仍垂着头,便在他脸上拍了几拍,风池耷拉的头终于抬了起来。
一如十八年前一样,风池的相貌并无多大改变,脸上棱角分明,且生着一对闪亮的眼睛,只是这双眼睛里空无一物,除了茫然,便是空白。他呆呆的看着高州,就像完全不认识他一样。
“小子,你盯着道爷看什么?”高州问道。
风池沉默了片刻,似乎一时半会还不会发音,咽了咽喉咙,鹦鹉学舌:“小子,你盯着道爷看什么?”
“咿呀,没大没小的……”
“咿呀,没大没小的!”风池此言分外利索。
高州眨巴着眼睛瞅着这憨头憨脑的青年,一拍大腿,扼腕道:“糟了,是个傻蛋……”
第127章 再相逢,称傻蛋
十八年时光倥偬。十八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新婚的青年已迈入中年,新生的婴儿也已经成年,很多熟悉的面孔在流淌的时光里忽然就不见了,只在茶余饭后时偶尔谈起或想起,略微缅怀。时间擅于掩埋一切,不论是仇恨,还是爱情,即便是轰动一时的人间佳话亦或是生死大劫,都变得淡了,模糊了,曾经心神剧恸、夜不能寐的经历,有时仿佛像个笑话。尝尽了愁滋味,愁便不是愁了,变为了陈年的酒,阅历越丰富,这酒便越醇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安然且真实的过着每一天。
今日是织衣部老主母风铃的六十寿辰,不过部族上下并未因此而有所改变,耕种、纺织、驯兽、铸造等等一应为了部族生计所做的工作依然按部就班的运行着。虽然大家劳作之余都在谈论此事,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可欣喜里又留有遗憾之意,无它,因为风铃早早就发下话来,不祝寿!即便如此,依然有年长的妇人带着后辈,趁着劳作的间隙来到神树岛外的密林之前,点燃艾草,以祈求上苍保佑老主母大人健康长寿。
大家对风铃的爱戴与敬仰是发自内心的,年轻一辈不晓事,年长者却深知老主母之不易,她就是织衣部的天,其恩泽比山高比水深。
十八年前的那场飞来横祸,神树被毁,全织衣部人口十不存一,嫆、妃、赢三族虽未遭遇灭族,但断绝了传承。若非风铃扛住强族压力,执意从三族幸存者中诞生血脉继承者,此三姓幸存人口只怕要被迫迁出故地,愧对先民而依附它族。不过,哪怕有灰石、泽泥等强族为依靠,织衣部终究还是散了,嫆、妃、赢三族恢复了旧称,成为了牧畜、冶石、黍耕三部,且永不与织衣部合并,这是泽南部族大会上,诸多部落首领针对风铃的执念给出的条件,因为她们不愿再诞生一个过于强大的织衣部。
即便如此,风铃并没有将这三族当外人看,也正是在她的羽翼庇护下,这三部陆陆续续的出现了异能传承者。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风铃哪怕是在孕期,依然坚持和幸存的族人们一起劳动,掌犁、播种、纺织、冶铜、甚至亲自参与狩猎这一从无主母指染的粗活。大大小小的事情,她一手操持,超强度的劳心劳力,使得异能者的身份亦没能帮助她抵御岁月的侵蚀,已然满头白发。直到一年之前,部落的发展已经平稳了,她把部族事务及主母之位交给了女儿风念,淡出了大家的视线。
神树岛没有了神树,称呼并未改变,只是那光怪陆离的奇异景观再也无法恢复了,变成了一座普普通通的孤岛。甚至从某个方面来说,这座孤岛还有些吓人,四面深沟环绕,岛上除中心位置无端出现一个莫名其妙的大坑外,到处是裸露的石头。神树消逝之处,半点痕迹都未留下。但这十八年来,风铃一直住在那幢得以保存的阁楼内,这一年来更是深居简出。
与往日的清冷不同,今日的阁楼里稍稍增添了几许热闹的气息。
大堂之中,摆着几个蒲团,几张低案。满头白发的风铃坐在主位,笑吟吟看着低案前坐着的四个年轻少女,其中年长者十七八岁,年幼着仅二六年华左右,满脸稚气。四少女彼此的关系十分熟稔,且无话不谈,什么毛驴诞了崽,哪位阿哥长得帅云云,落座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叽叽喳喳谈笑不停。四女虽说出去皆是一个部落的首领,但在风铃面前却半点矜持也无。也是难怪,除了年长的风念是风铃的亲生女儿,其余三位皆是在风铃看护下长大的,所修功法也多亏了风铃的日常指点,人前固然会装模作样摆一摆一族之尊的体面,真到了无人处,哪还管这么多,皆是跟着风念叫娘亲,关系甚至比对自己的生母还亲昵。
这恰恰是风铃所希翼的,她无法保全母亲一手缔造的强大部落,迫于压力被肢解了,但内核没有丧失,假以时日,谁说再没有恢复往昔荣耀的可能?
“好了好了,你们别闹了,喝完这杯茶就都回去吧。”风铃见四位少女没有消停的意思,下逐客令了。
“娘亲,您去年还同意祝寿的,缘何今年又不许了?”风念问,似乎对母亲临时改变主意无法理解。
“太破费了,无此必要。”
“那也不差这一点点支出。”
“就是!”其余三少女跟着帮腔。
“莫要多言,你们……”风铃说到这里,蓦然住口,脸上流露出惊疑之色,急忙向阁楼外走去。很快,四位少女也听到了屋外不远处传来的异声,似乎正有某样东西朝神树岛而来,便也紧跟着出了门。然而,五人站在楼外四处张望,哪有什么异样发生?
“嘻嘻,在这呢!”头顶当空处传来一声戏谑的高喊。
五人一抬头,只见高空流云之上似乎有个小黑点,只一瞬,黑点在她们眼前骤然放大,一下就到了近前,却是一头丈许大的吊睛白额猛虎,且虎插双翼,翼幅将整个阁楼都覆盖了,巨大的灵压如一堵厚墙向五人逼迫而来。
风铃急忙展开化茧术护住自己和几位后辈,可那四位少女哪见过这等猛兽,吓得手脚发软,惊呼出声,花容色变。
“是……是高前辈吗?”风铃面对此猛兽,同样通体冰凉,可终究是见过世面之人,试探着问。
“嘿嘿,你倒是有点眼色。”飞虎之上传来高州很是得意的回应,只因飞虎的体型过于庞大,风铃并未看见高州其人,不过对方似乎将她看得清清楚楚,又有些疑惑的问道:“仅几日不见,你这丫头怎老成这样了?”
“前辈说笑了,当日一别,晚辈已经整整十八年未见过前辈了。”风铃苦笑道。
“十八年了?”高州咋呼,一下子跳到了风铃面前,“此言当真?”
“岂敢蒙骗前辈。”
四位少女见高州居然是个男修,更是吓得面如土色,毕竟泽南关于男修是祸害的传言,可不亚于洪水猛兽的。不过她们固然害怕,见风铃与此人关系颇为熟络的样子,倒也不至于失态,只眼巴巴在一旁看着。
“十八年了么?好,好,哈哈……”高州从脖子上取下记时的绳结,一通数,也不知是过于激动还是数数的水平太差,愣是来来回回数了几次,然后捏着一个最大的绳结,“两年,两年道爷就可以回去了!”
“以前辈这等高深莫测的神通,不是想回即回么?”风铃不解。
不过,风铃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高州身心愉悦,笑道:“嘿嘿,那是,不过云梦泽的精怪太厉害了,小心些总是好的。”
“那缘何定是两年?”
“两年后云梦泽冰冻三尺,厉害的精怪就不会出来了,再走不迟!”
云梦泽冰冻三尺,这对风铃而言无异于一个极其重大的消息,如此极寒天气,对氏族人的生活乃是极其严峻的挑战。不过,高州疯疯癫癫的,他的话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她寻思还得去找灰石部主母以巫神之术占卜,以验其言。不过,高州接下来的言语,又将她的心神拉了回来。
“傻蛋,你下来!”高州抬着头,冲飞虎之上喊。
“傻蛋,你下来!”飞虎上传来一个年轻男性依葫芦画瓢的回应。
风铃听在耳中,整个人一颤,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可谓魂牵梦萦。
“我是说你,到地上来!”高州头疼万分,跳着脚喝道,能够将一个神魂大损的疯子逼到如此境地之人,想来更不是一般人物。
“不下!”飞虎之上的人对语言的领悟似乎很快,前一句固然是学着高州一起说话,后一句已经能理解他的意思了。
高州干瘦的脸气得有些扭曲,一收术法,一个光溜溜的人影便从空中跌到了地上。
“咿呀……”四个少女急忙捂住眼睛。
唯独风铃不同,她死死盯着那个跌出来的人脸上,看得分外仔细,鼻子一酸,流出泪来。是的,对方一眉一眼,以及木讷的样子,完全就是她记忆中风池的模样。
风池被无端抖落在地,似乎颇为不忿,又见风铃盯着自己,对她却是半点记忆也无,反而羞恼道:“小子,你盯着道爷看什么?”
风铃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这傻蛋交给你了……”那边高州听到风池之言,就像被踩了尾巴一般,整个人化为一道长虹,瞬息之间便没了影。
第128章 逗舅舅玩
造化之力,鬼斧神工。
就在神树岛坚硬的岩石之下,沉睡着一节黑里透红的“枯木”,仅两尺来长,小手指粗细。如果没人花费偌大力气找到它,它或许会一直呆在原地,直到地老天荒。但是,就在风池被飞虎摔在地上的瞬间,它体表光华一闪,树枝的一头略略抬起,如有生命一般“活”了过来。其抬起的树头就像一个鼻器,生有两只小孔,鼻翼张合,使劲嗅了嗅,闻到了空气中隐约传来的与自身相近的血脉气息,然后它向气息传来之处飞快钻去。
它细长的躯干在岩石之中穿梭,竟然毫不费力!
很快,它就来到了阁楼之下,只需再钻出三尺即可到达地面,然后它又用鼻器嗅了嗅。这一嗅不打紧,差点将它熏晕过去,那个目标人物身上除了有与它同源的血脉气息外,还混杂了无数种精怪之血的异味,这也太不纯粹了!于是,它疑惑了,就此安定下来,再度沉睡过去。
风池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此刻他正穿着件不合身的女士外褂,懵懵懂懂的被风铃牵到了阁楼内,然后苦着脸坐在一叶蒲团上一动不动,因为风铃正抱着他哭泣,眼泪水涂得他满脸都是。不过,因一母所生的血脉联系,他又对风铃有几分依恋之意,虽然不怎么高兴,但也不至于将她推开,只是眉眼中都是嫌弃之意。他一虎虎生风的青壮,穿着件风铃的褂子,涨得那衣裳跟扭曲的破布袋一般,加上木讷与不满皆溢于外表,怎么看都是有几分滑稽的。
四女先前被高州的出现吓着了,可毕竟年纪不大,不愉快的经历过去了就过去了,不是那么稳重。其中年龄最小的那位瞅得风池两眼,终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这一笑不打紧,其余三女也发现了这有趣的一幕,一个个花枝乱颤起来。
“对对,今天应该笑,应该高兴……”风铃被女儿们的笑容触动了,忙抹去眼泪,挨着风池坐下,然后就去拉他的手,他却不愿,将手抽了出来。
“我是你姐姐,你不记得了吗?”风铃问。
这一回,风池没有重复她的话,只无声的跟着念了一遍,一脸茫然。
这细微的举动没有逃过风铃的眼睛,她喜道:“你是在学我说话吗?”
风池还是不出声,只默念了一遍。
风铃见此,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她当年听梦真说过,高州在风池陨落的坑中带走了一个蛋,虽不知其所以然,可十八年后自己这个弟弟又回来了。从蛋变成人,原有的记忆一片空白,这本是正常不过的。所以,风铃打定主意,就从教他说话开始,其它的事情,都只能暂时搁在一边了。
“来,你们几个,行磕头礼,拜见你们的舅舅!”风铃招呼四女。
“娘,您有没搞错?”风念皱着眉头问。本来,整个织衣部包括牧畜、冶石、黍耕三族都算得上是宗亲,风铃在风池面前以姐姐自称,也只是说明风池的辈分比较大,可让四女以部族首领的身份行磕头大礼就完全不同了,也就是说只有母亲的亲弟弟才有这个资格,可这么多年过来,母亲从未说过自己还有这么个弟弟,她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所谓舅舅是一头雾水的。
风铃还未对女儿的问询做出解释,风池的肚子倒是先咕咕大叫起来。
“快去厨房把肉快端来。”风铃使唤道。她已辟谷多年,但四女都还法力低微,达不到辟谷的程度,所以厨房是准备了食物的。
当一整条鹿腿摆到风池面前时,他难得的对着众人笑了,一把薅在手中,狼吞虎噎起来。
“念儿,你知道为娘为什么给你取名念吗,就是要念记亲人,你奶奶,你爹,也包括你舅舅,是的,你舅舅今日又回来了……”风铃从四女脸上一一扫过,沉吟片刻,说道:“你们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可以说了,但在告诉你们之前,你们须起誓,今日之言一句也不能泄露出去!”
四女见风铃说得郑重,自然依言起誓。
“其实,十八年前的泽南大祸,那个屠戮泽南各部的邪修不是你们奶奶斩杀的,杀那畜牲的是坐在我旁边的亲弟弟,你们的舅舅!”风铃一开口,就将四女给怔住了,这完全颠覆了她们所知。
“他……他是异能男……”风念惊问。
“莫要大惊小怪,听我慢慢告诉你们详情。”风铃开始娓娓道来,从灰石部远道而来的走婚青壮,到风池的降生,然后风池被囚禁,再到他斩杀赵紫,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四女,不知出于何种缘故,关于梦真的事情却只字未提。她回忆往事的时候,四女的表情非常精彩,对风池的看法也在心底发生了巨变,最后,四女齐刷刷在风池面前跪下,心悦诚服的叩头。
此时,风池的羊腿还剩下一小块,他乐呵呵的对众人“嗯嗯”两声,便敷衍过去了。当然,风铃之言他都听到了耳中,只是一知半解,把握不住要义,虽听出了部分内容,可自己全然没有记忆,也就不以为意。他就像个牙牙学语的孩童,从风铃与四女的对话中,慢慢的学习起语言来,而作为异能血脉传承者的天赋使然,他的记忆力远超常人且学习速度很快,自不是真正的孩童可比的。
“莫要被异能男童不可使其成年这样的谬论左右,善恶非以性别而论,只存乎于心。”风铃嘱咐,“你们舅舅的存在一直是隐秘之事,所以当年泽南大会我不敢说出来,以免横生事端,就像你们先前所见那位骑着飞虎的高前辈,也是男修,以其大能若真想对泽南各部不利怕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可高前辈也是极好的人!不过话虽如此,你舅舅的真实身份仍不可对他人言,明白吗?”
“娘亲放心。”四女异口同声。
风铃此刻才知道,母亲当年诞下风池,是一个多么棘手的事情。但二者的处境不同,风琳有能力庇佑儿子周全,囚禁风池更多是主观原因使然,一是遵循上代主母遗训,二是不愿引起外界担忧,三是因敖旷的关系她感觉自己对儿子失去了掌控,四是担心风池发病时对他人造成伤害。风铃则不然,她的术法神通才堪堪接触到赤焰诀的一点皮毛,而四女的法力更是低微,若风池的身份泄露被强族联合找上门来,根本保护不了风池。而且,她之前拉风池手时也发现,自己这个弟弟半点法力也无了,根本无法自保的。
四女可没有风铃这般多忧虑,对这个便宜舅舅分外好奇,跟看猴子似的围了过来。如果仅从外貌而论,风池与她们年龄相仿,没有辈分上的隔代差异,很快就熟络起来。风池初始时不说话,渐渐的也能间或跟上她们的节奏,简短说点词不达意的短句。四女笑开了花,也不避讳什么,有说舅舅眼睛长得真好看的,也有说舅舅体格强壮族内一般青壮难比的,把风铃都给挤到一旁去了。
风铃见他们相处融洽,本来满脸挂笑,可随着时间过去,她不那么淡定了。四女因功法未成,风铃禁止她们找阿哥,但四女中除了年纪最小的赢姓少女,按照氏族传统其余三个无论生理还是心理可都是达到甚至超过了婚配年龄的,除了自己女儿外,妃、嫆两女可没有特别尊敬风池的意思,正一个搂着他手臂,一个摸着他头发,笑逐颜开的逗舅舅玩呢。
风铃忽然觉得,自己的麻烦来了。
第129章 身无彩翼 心有灵犀
时间一晃,便是十天过去。
这段时间是风铃十八年来过得最开心的日子,她在阁楼上给风池安排了住处,跟很多年前一样,每天就是带着她的“洗衣仔”到处溜达。
神树岛的里里外外两人全转了个遍,可无论是他童年的住处,还是他与赵紫火并的大坑处,亦或是祭拜风琳与姬兴的衣冠冢,他始终没有恢复过去的哪怕一丁点记忆,风铃泪沾衣襟,他反而气鼓鼓地看着风铃,似乎对她的行为颇为不解。于是,她又牵引着他来到了河边的盆地,虽时间过去了这般久,此地依然维持了原貌,平时也经过了风铃的细心打扫。让风铃欣喜的一幕发生了,风池对织布、采麻、铸造等等农活无师自通,且能做得很好,似乎这些技能已经深入其骨髓里。可风铃若问他还记得什么,他却只是摇头,路过他最敬重的二娘风芸的坟墓时,他同样无知无觉,只在风铃吩咐他跪下磕头时依言照做了。
重新归来的风池就像个时而温驯沉默,时而欢呼跳脱的大孩子,风铃对风池亦愈加舍不得,分明是姐弟关系,风铃却像母亲守护自己溺爱的孩子一般,这情形落在风念眼中,让她都有些狐疑了,怀疑母亲是否隐瞒了什么。
嫆、妃、赢三女则明显不同了。白天三人象征性的主持部落事务时,都有上年纪的老嬷嬷扶持,起到了监督作用,青壮不敢近身,与他们无从交流。晚上到了神树岛这里,风池又是挂名的“舅舅”,明面上风铃也不便阻拦她们和风池互动。赢姓女子年纪尙小,表现还算相对正常,跟个使唤丫头似的,一会给风池倒水,一会给他扇风,在沙盘上教授写字时,若风池学得快写得好,她红着脸蛋还会表扬几句,惹得风池喜滋滋的笑。妃、嫆二女的做派则直率得多了。风池吃饭时,有时妃姓女子会将肉喂到他嘴里,脸上有油还用自己袖子给他小心翼翼抹干净了;嫆姓女子则张罗着要给风池再添两件换洗衣裳,在他身上比划来比划去的。风铃看着这俩女儿一阵阵的皱眉,也不知是她们真对这个舅舅分外敬仰呢,还是有其它心思,毕竟他们与风池不同姓,且风池的皮相又继承了姬兴和风琳的优点,原是很讨小姑娘喜欢的。
日子一天天过下来,风铃只觉一天天的头疼。
爬山虎的春天到了,从墙角开始,枝蔓渐长,一点点的覆盖了阁楼半壁。浓郁的绿色和繁茂的叶片吸引了不少昆虫前来栖息,将此当成了它们的家园,每晚演奏着单调的曲乐。它们是快乐的,同样快乐着的,还有阁楼内的一群年轻人。
这一晚,和往常一样,风池毫无例外的掉进了蜜罐里。
阁楼上,风铃端坐蒲团,双手置于双膝,闭着眼睛,貌似在打坐休息。在她身侧,风念也随母亲打坐,只是一对眼珠子总也闭不住,不时睁开来,侧耳听一听发自楼下的热闹。
“洗衣仔,你好乖哦。”
“洗衣仔,这个字写得真好。”
“洗衣仔,你别动,给你量衣裳呢……”
当这样的声音传来时,若细看风铃白发下的额头,有一节青筋时不时突起,显然其内心并不如其外表表现的平静。也是,要做新衣裳的话,量一次两次,一个人的臂长、腰围、肩宽等数据早就记在心中了,哪有天天量的道理?至于风池写的字,都是象形文字,无论谁写出来的都差不多,哪有什么好坏之分?至于说风池长得威武那也罢了,这么大个人了,说他长得乖又是个什么鬼?当然,风铃最不能容忍的是“洗衣仔”的称呼,她是风池姐姐,这么叫无伤大雅,可三女皆是小辈,也跟着这么叫唤,让她感觉格外刺耳。
正当风铃快要压抑不住脾气时,楼下突然传来骚动。
“咦,洗衣仔你怎么哭了?”
“洗衣仔,你这是要去哪?”
当三女彼此起伏的诧异呼声响起时,风铃从窗户一掠而出就到了楼下。
“怎么了?”风铃急问。
“不知道,他突然掉眼泪,然后就跑出去了……”妃姓女子指着前方黑暗中说道。
“我去看看,你们就别跟着了!”风铃丢下此言,展开身法,向风池追去。
夜幕之下的神树岛,不复当初模样,因少了树木的遮挡,风很急,龟裂的地面在日积月累下,风化了,疾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砂砾与粉尘,吹入人眼帘,硌眼睛。曾经漫天零落的绿色光点也消失了,无月的夜晚,整个岛盘都陷在迷蒙的黑暗之中。
风铃远远就看到了风池在黑暗中急急奔跑的背影,可风池的脚力居然很快,她在法力加持之下,居然也无法瞬间赶上,只能跟在他背后尾随而行。
奔跑中的风池似乎并无离开神树岛的意思,有些漫无目的,一会向西,在风琳与姬兴的衣冠冢前稍做停顿;而后又向东,在神树消逝之处的光秃秃山石前犹豫;再向南,跑到那方圆五六丈深达丈许的巨坑前,一冲而下,又飞快跑上来,他的目光是游离的,似在寻找什么,可什么也找不到,可某种看不见的牵引,又促使他心急如焚不断的寻找下去。最后,他挺拔的身姿站在神树岛的边缘处,面向北方云梦泽遥望,再也不动了。
“洗衣仔,你在找什么?”风铃终于追上了风池的脚步,她此时才发现,风池并不像其外表这般懵懂孱弱,其体格就不是一般的异能者所能比拟的。
风池恍如未闻,依然疑惑的远望北面,伸手抹去下颚的泪水。
“为什么不说话?”风铃又问。
“姐姐,有个人在哭。”
“谁在哭?”
“一个跟,跟,跟她们一样的女的……”风池伸手指着阁楼方向,大概意思是哭泣的人也是一位年轻女性。
“你认识她?”风铃讶然问。
风池摇头。
“那你为何也跟着流泪?”
“不知道,她一哭,我就这里,这里……”风池学习的时间太短,语言表达能力终究还不完全,他手指着自己胸口,很是焦急的说道,“这里,疼,很疼……”
风铃被风池的言语触动了,不确定的问:“你能看见她?”
“嗯,堵着我眼睛了,可就是找不到她。”
“她长什么样子?”
“她……姐姐你来!”风池说完,马上朝阁楼方向跑去,到了灶屋边,他从陶镬底下捡了块火籽捏在手中,直奔大堂中的低案。四女见风池回来,本是要围过来问询究竟出了何事的,被风铃使眼色阻止了。她们满腹狐疑,在一边静观其变。
此时,风池已经在低案上用火籽写写画画起来,他画得很快也很急,似乎生怕自己画得慢了,错过了什么。很快,一个年轻姑娘的轮廓出现了,再接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倩影跃然而现。这是一位年约二九的姑娘,杏眼,高鼻,樱桃小口,眉心一点朱砂痣,眉目含情。画中人穿着一件麻布与兽皮合缝的冬袄,显得干练而矫健,最醒目的是头顶盘起来的发髻,正当中插着一根造型简单又带着一丝独特的发簪。
风池画完以后,定定的看着,努力摇了摇脑袋,似想起什么,又什么都没想起来。
四女看着这副图画,面面相觑,画中人很漂亮,可她们谁也不认识。
与她们不同,当这副图画完全呈现在风铃眼前时,她一把捂住自己嘴巴,想不哭出声来,可眼泪却像断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四女发现了她的异常,又被她摇头示意,因为风池还在看着自己的画,正出神。
良久,风铃收敛了情绪,说道:“我明天带你去找她好吗?”
风池道:“好啊,让她别哭了。”
风铃看着自己弟弟脸颊,百感交集,说道:“你去了,她就不会哭了。”
“不哭好,我这里,不疼……”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第130章 虎为猫 不知愁
云梦泽,湖水无尽,浩荡如海。
作为泽南大地最重要的生活物资来源地,云梦泽中种类繁多的水产及泽畔野蛮生长的野菜为傍水而生的氏族人提供了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养料。苇荡里的芦笋,泥湾内的莲藕与莲蓬,蔓生的水芹、荠菜等等,和鱼类一样,都在氏族人的采集范畴。只要天气晴好,织衣部就会安排青壮、妇孺等带着孩童们前来,按照各自力所能及的范围获取食物。不过今日例外,大泽渡口仅停泊了一艘乌蓬小船,舱内放着两个箩筐,用荷叶覆盖了,也不知其内所盛何物,船尾操桨者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壮年人。风铃领着东张西望的风池出了林间步道,径直朝小船方向走去。
“梦醒拜见主母大人。”壮年人一见风铃,即躬身拜见。
此人居然不是泽南姓氏。
“今后就是你负责联络吗?”风铃问道。
“是的,舅舅年纪大了,族内不放心他长期涉水。”壮年人恭恭敬敬回答,“若真嬷嬷知晓您亲自前来,必定惊喜万分。”
“她……身体还好吗?”风铃说此话时,特意看了身侧的风池一样,见他不以为意的样子,不由在心底暗叹一声。
“不瞒主母,真嬷嬷近来身体大不如前,怕是……”
“嗯,走吧。”风铃没让这位叫梦醒的汉子把话说完,首先上了小船。风池紧随其后,大概是第一次坐船的缘故,他感觉自己站不稳,便脚下用了些力气,只闻一声响,整艘船一颤,那也算厚实的上层船板居然被他生生踩出了两个窟窿,双腿也陷入进去,好在船底未踩穿,否则就得换船出行了。
“我不是故意的。”风池像个犯了错的小孩急忙向风铃解释。
“无妨,坐下吧,可不能再使力了。”风铃虽有些吃惊,但并不意外,他这位弟弟本就异于常人。
那名叫梦醒的壮年人则睁大眼睛,骇然看着风池,寻思对方看起来与自己年纪相仿,不想居然是位深藏不露的力士,以致风铃叫了两声开船,他才回过神来。
双桨入水,荡起一长串涟漪,乌篷船向着云梦大泽进发。
高天艳阳悬,红霞伴鹭飞。泛舟于云梦泽之上,水天入目来,加上习习和风,陡然使人心生寥廓之感。
初始时,风铃端坐乌篷内,风池满是好奇的坐在船头,还算正常。过得一会,他开始不安起来,摇头晃脑的,好像屁股下面长了个锥子,怎么也坐不住,然后吵着要划船玩。于是在梦醒手把手的教授下,他倒是学得很快,也不知他哪来的这般大力气,那船就如凫水的江豚,箭一般在水面上窜。照他这个速度划下去,只要船不散架,本来一日的水路大抵上半日即可到达了。好景不长,一个时辰后,他也不划船了,围着风铃打转转,一会勾着她脖子,一会抱着她双腿,言行举止跟三岁小孩一般,就是闲不住。风铃无奈,苦口婆心的劝,一会让他在船内睡一觉,一会又说要教他写字,可风池似乎对活动范围太小的船舱很不满意,居然也没在神树岛时那般听话了。
这一幕让梦醒瞅在眼中,感觉不可思议,寻思这风池莫非为近亲婚配者所诞,所以脑子不太灵光。这么一想,他不免为风池大为可惜,以其之前显露出的那股子力气,若要是个正常人,不论到那儿都将是了不得的存在。同时,他亦未免疑惑,自己在织衣部驻扎数月有余了,包括牧畜、冶石、黍耕三部,可从未听闻有这么一号人物如此深得老主母喜欢的,即便远行也带在身边。
“风池!坐好!”风铃实在是拗不过风池的折腾,蓦然喝道。
风池听在耳中,摆出一副吃瘪的样子,瞪着姐姐,果然消停了。
不过这一声喝,落在梦醒耳中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一惊之下他差点从船上摔了下去。
“主……主母,您刚才……”梦醒不确定的问。
风铃叹了口气,说道:“此事你知道便了,不可外传。”
“是,是,主母但可放心!”梦醒虽尙年少,可作为翎羽部常驻织衣部的联络人,自然是部族的核心人物,对一些隐秘之事悉数掌握。他见风池依然缠着风铃不休,便从乌篷顶上取了把鱼叉来,他对着湖面注视一阵,猛将鱼叉投了出去,再一扯鱼叉尾部系着的麻绳,一尾活鱼便在鱼叉之上扑腾。
“咦,好玩,我来!”
风池果然来了兴趣,一把抢过鱼叉,立在船头忙活起来。
梦醒目光复杂的看了风池背影一眼,双臂卯足了力气挥动双浆,如果说之前他挥桨时有所保留,这一刻是不顾一切了,就算这两条手臂就此废了,也要尽快把他们送到目的地。
风池对于渔耕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仅开始时落空了三鱼叉,而后叉无虚发,每投射出一次,必能带上船一尾鲜鱼。半个时辰过去,船舱内已大大小小的扔了近十条青草鱼。
“姐,你看,我厉害吧……”风池喜笑颜开的冲风铃说到,话未落音,仰头朝天空看去。
一个巨大的阴影正投射在乌篷船上,将整个船体都遮盖了。
“老头!你来了!”风池仰着脖子冲头顶喊。
来者并非别人,正是顶着一头乱草般头发的高州,他此刻正安逸地坐在自己的飞虎坐骑上,捏着胡须,惬意万分。他当然早就发现了乌篷船内诸人,只是碍于高阶修士颜面,刻意不先打招呼,而是让对方招呼他。果然,风池这一喊,他便忙不迭从虎背上一跃而下,稳稳当当立在船头。
“傻蛋,不错不错,这才多久不见,学会尊老了。”高州从相貌上看,不过三十多岁,并不显老迈,不过仍笑容满面夸奖起风池来,对于风铃的请安则直接无视,只顾拍着风池肩膀道:“孺子可教也!”
“孺子是啥?”风池问。
“这个……咳……来来,道爷教你捕鱼,你这太费劲了。”高州老脸一红,岔开话题。
“不学,你教我变飞猫啊。”
“什么飞猫?”
“你骑的飞猫,就那个!”风池指着空中盘旋的飞虎。
“这是老虎,不是猫。”高州连胡子都气得立了起来。
“是猫,赢妹妹画图的时候就是这么教我的,对吧,姐姐。”风池回头冲风铃道。
风铃一窒,她明明让四女称风池为舅舅,何时这辈分也乱套了,再一想,可能是那四个丫头见风池年轻,私底下鼓捣出来的。风铃正要作答,哪知高州居然说了句“你说猫就是猫吧”,竟自行解开了这无畏的纠缠。风铃见此一幕,心中愈加疑惑,按理象高州这样陆地神仙一般的人物,想必是眼高于顶的,可他有意无意在迁就风池,而从其一应的举动来看,应该是她们姐弟二人一离开翎羽部,他就骑着飞虎跟来了,大概是一个人在空中飞行无聊,这才现身的。
难不成他一直在保护自己这个傻弟弟,这怎么可能?风铃心想,若是母亲在世就好了,或许能解答她的疑惑,而她若想自行从高州身上问出个所以然来,依照对方对她爱搭理不搭理的态度,是不可能了。
“傻蛋,你看,鱼是这么抓的……”高州说完,手一伸,一道金黄色的手掌虚影直冲水面十余丈外,再一收,一只大鳖被他抓在了手中。
“不学,我要学骑飞猫。”风池不屑一顾。
“哪有那么快,道爷至今修习了三百多年,才达此境界,已经是天才了,晓得不?”高州气不打一处来。
“高先生,我家弟弟不可学习神通。”风铃见状,急忙阻止。
“啥不能学?道爷这门功法名为天罡纯阳功,当年拜入唤灵宗时,尊者大人见道爷单一土属性,大为欢喜,以顶阶功法相授……”高州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会念叨“师傅”一会念叨“师兄”,兀自拍着手掌大笑起来。
“阳……什么功……能骑飞猫不?”风池跟骑猫耗上了。
“当然!功力到了就能骑……”高州说着,将风池卷起,轻飘飘的坐在了宽厚的飞虎背上。风铃紧跟着钻出乌篷之外时,只见二人悬于高空,眼看就要去得远了,急忙唤道:“洗衣仔,你要跟我去翎羽部的……”
“我会回……”空中风疾,风池的话语没说完就给呛住了。高州可不管那么多,驱动飞虎,只几个闪动,就在天边不见了影。
风池被高州提前从蛋壳中拽出来,使得他的心智尚未培育完全就中断了,有着成年人的体魄,却只有三四岁孩童的思维,不知何为哀何为愁,心之所欲,达成了便以为是快乐。于是,当那个哭泣的倩影堵住他眼睛时,他的紧张和慌乱也只是一时的,过了,便忘了。可是,又有多少人是如此,总以为来日方长,却不知柔软的手会放开,久候的心不会再等,错过了,背过身,便是永恒。
风铃望着天边一片空白处,惟余一声叹息,她只能希望那个等候了十八年的人,可以再等一等。
第131章 流放之地 天地冥冥
离泽南一日船程的大泽中有岛,岛无名。
岛屿占地颇大,因万千年来的水流冲刷,岛屿三面如刀劈斧砍,形成离水面数十丈高的悬崖,浪拍崖石,如雷阵阵,发出隆隆巨响,昼夜不息。岛屿面向泽南方向的一面,因背风,地势相对平坦,且有一斜向沙滩延伸入湖。整个岛屿就像一个巨大的簸箕,横亘在汪洋之中。因地貌特殊,北向来的大风为悬崖所挡,为岛屿上动植物的繁衍提供了相对宽松的生长环境,远远望去,芳草萋萋,绿树成荫,初看倒也是个安静祥和的所在。这处岛屿便是翎羽部人的定居地了。
风铃在梦醒的带领下,到达翎羽部前的渡口时,已经是日落时分。而此时,梦醒已经双臂肿大,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和所有氏族部落一样,暮归时分是翎羽部族人们最欢心惬意的时候。水鸟翱翔的渡口,一字排开了十余艘体量宽大的木船,忙碌了一整天的渔人正一人挑着一个满载鱼虾的担子,排成排,朝岛上走去。大抵上是收获颇丰,他们一边在崎岖的山道上走着,一边喊起了渔歌号子。天真浪漫的孩童跟在他们身后跑着,有人吹响了竹笛和哨子,与渔歌相和,很是热闹。
“主母大人,请您稍后,待我通禀。”梦醒将船靠在岸边,躬身说道。
“无妨,我还是第一次到此,你就陪我看看吧。”
“这如何使得……”按照梦醒的想法,翎羽部在此岛生根发芽数十年了,还是第一次有异能者上岛,怎么也要隆重相待的。
风铃却兀自下了船,立在木板搭建的宽阔渡口展目远望,然后稳步向岛上走去。
此岛的贫瘠也是显而易见的,可用耕地少,石头多,于是岩石的缝隙里也被利用起来,刨去杂草与灌木种上了苎麻。来往的孩童与妇孺等等,也大多穿着麻布与鱼皮混搭缝制的衣裳。遥遥远眺,杏花点点,牛马等牲畜安然游荡,鸡犬相闻。从泽南远涉至此生根发芽的氏族人,将泽南的房屋建筑形制也带到了这里,因岛上过于潮湿,且风大,所以并无地坑之类的住所,一应建筑全为吊脚楼,且以石砌墙体为主,错落在岩石与林木之中,零零总总,数十间有余。
到了半山腰,风铃看到了一处闲置的港湾,里面只泊着一艘楼船,大概是很久未启用此船了,船体倾斜,就那么搁浅在沙地上。曾经在泽南众人口口相传的关于楼船的花月之事,已经有整整十八年未现其踪迹了。发生在泽南的那场弥天之祸告诉了翎羽部人一件事,这个世界没有真正的乐土,孤悬大泽之中,也就意味着离开了是非,未尝不是幸事。
风铃的打扮和不同于常人的样子,终究还是引起了部族人的注意,起初是两个流着鼻涕的小家伙好奇的打量她,随后消息如潮水般传播开去,再往前,翎羽部族人黑压压跪在道路两侧,恭迎第一位涉足此岛的异能者。很快,一名身材高大、穿着麻布短打、年龄约二十四五岁的妇人排众而出,她看了风铃一眼,惊喜交加,一边躬身下拜一边说道:“贱妇梦回,拜见主母大人……”
风铃一抬手,阻止了梦回,笑道:“你我姐妹相称即可,不必行此大礼。”
“贱妇一凡俗妇人,岂敢与主母大人比肩,主母大人能亲临此流放之地,我部上下感激涕零。”梦回执意以晚辈之礼下拜,起身后又道:“这十余年来,我部仰仗主母大人垂怜,有了长足发展,部族上下无不感念主母大人大恩,还请允许我吩咐族人大摆宴席,为主母大人接风洗尘。”
“不必如此麻烦,我今日到贵部,实为真嬷嬷而来,你让族人们都各自安歇去吧。”
“这……”梦回见风铃坚持,也就不再勉强,屏退众人,有她亲自指引风铃前行。
“真嬷嬷身体如何了?”风铃问。
“哎,怕就是这两日的功夫了,本来一直病恹恹的,昨儿突然精神大好,还说胡话,说什么她阿哥会来看她,让服侍她的丫头给好好梳洗了一番……”梦回叹息道,大抵是觉得真嬷嬷病入膏肓,已经回光返照了。
但此言风铃听在耳中就完全是另一种感受,震惊之余是无限的感慨。
两人一路急行,在一处小院前停了下来。院子极其简单,周围为低矮的竹栅栏,总共六间房的吊脚楼,院内种着一株杏树,白色的杏花正开得灿烂。两人的造访打破了宁静,楼上传来犬吠声,声音低沉且孱弱,如奶狗的无能狂怒。
“真嬷嬷,您看谁来了?”梦回引着风铃上楼,还未及楼梯口就高兴的呼唤起来。
“我知道的……姐姐来访,恕我不能远迎……”楼上传来一个病倦的声音。
“妹妹,昔年你与我说,我那弟弟终究有一天会回来的,我还不信,你盼了十八年,没想到真盼到了。”风铃眼睛含泪,正欲往楼梯上走。也就在这时,略显阴沉的云天之上蓦然传来一声虎啸,一头翼展达六七丈之长的庞然大物出现在翎羽部海岛上空,围着岛屿盘旋。此等巨兽现身,其威势石破天惊,一众氏族人哪见过这场面,吓得齐齐躲进了屋内,只惶惑的从窗户缝里查探。
“是他来了么……”楼上之人似乎亦正站在窗口,仰天而望。
“嬷嬷,你怎么起来了?”梦回急道,“蹬蹬”跨上楼梯而去。
“是,我去带他来见你。”风铃依然站在原地。她对于高州这样的高阶修士,打心里佩服,似乎掌握一个人的行踪对他而言易如反掌,佩服中还带着某种庆幸,幸亏他不像那个赵紫,否则整个泽南都将匍匐他脚下。
“姐姐,别带他来,我不想……让她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
“为什么?”风铃讶然,“你不是在等他吗?”
“那不一样……我在走之前,能远远的看一看他,就心满意足了……”老朽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说一阵停一阵,伴随着发自肺部的剧烈咳嗽。
终于,来自身体的不适暂缓,楼上又传来苍老的话音:“我想……让他只记住我年轻时的样子,好吗……姐姐,这是妹妹临终前的一点私心……”
听闻此言,风琳从袖子里取出一卷木制薄页来,赫然是昨晚风池用火籽画的图画,画中人明眸善睐,顾盼有致,洋溢着无限的青春活力。这画本是被风池画在低案上的,被风铃以术法揭了下来。
是的,风池即便丧失了记忆,可昨晚心绪不宁时信手所作的图画,依然是梦真年轻时的模样。
天地冥冥,真有心神相系的默契么?
“好,我带他来,在房子周围走一走,你仔细看看他,你如果想见他,就着人跟我说一声。”风琳抹去脸颊的泪水,朝渐渐降低高度的飞虎掠去。
第132章 杏花小径,人间值得!
“姐,姐,你在这呢?”
离地丈许高处,风池骑在虎背上,兴高采烈的冲风铃喊。
飞虎收敛翅膀,稳稳当当停在一处平坦的大石上。风池一下虎背,高州就收了术法,对风铃的请安高州仅点了点头,然后一甩袖子,整个人化为一道长虹远遁。
“明儿来接我!”风池冲着高州远去方向跳着脚吼,他似乎对高州招呼都不打就开溜颇为气愤,怒道:“这死老头,可不要被大精怪吃了!”
此言听在风铃耳中可是吓了一大跳,问:“你怎么知道精怪的,莫非……”
“姐,这老头好厉害,水里面这么大的精怪,被飞猫一口就咬住了……”风池作势比划,一脸兴奋,“他说要给我做个……啥……法器,什么是法器,姐你晓得不?”
风铃摇头。
“那我让老头做两个,我们一人一个。”风池大大咧咧的说道,似乎吃定了高州的样子。当然,想必是二人相处的这段时间,高州的态度给了风池提要求的底气,而风池说话吐词,也较之昨日顺畅了许多,倒也是件可喜之事。
关于法器,风铃知之不多,泽南也没有这样的炼器途径与传承。不过赵紫当年与风琳一战,风铃是全程目睹的,赵紫所使唤的一个爪状武器和一把兽皮伞,给他助力良多,想来这二者便是法器了。如能得一件趁手的法器,无疑将使风铃的神通大进一步,她当然是高兴的,不过这会无心于此,只点了点头,然后拉住风池的手,说道:“这个岛是翎羽部的驻地,我带你去走一走吧。”
“姐,你怎么了?”风池看见了风铃眼瞳中的晶莹。
“没事,风大,眼睛进了沙子。”
风池“哦”了一声,也没对姐姐的异常往心里去,跟着风铃慢慢散步起来。
翎羽部民风淳朴,岛上来了异能者这样破天荒的大事自然传得人尽皆知,这些漂泊了太久的弃民,对风铃的光临无不心生敬仰,感激涕零,旁人是无法理解他们这种极度渴望被认可的心情的。风铃姐弟一路走来,不时有族人恭敬的拿着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珍贵物件以托盘盛了,跪在路边,将托盘高举,献与他们。这些东西包括龙眼大的珍珠,流光溢彩的彩石,甚至是低阶精怪骨头磨制的项链等等,这些东西,风铃自然不会拿取。风池对族人贡上的新鲜水果以及烤熟的肉食与鱼等,就不客气了,眉开眼笑的,走了一路,也就吃了一路。
小路弯曲,不知名的花花草草随意的生长在泥路边,不知悲,不知喜。
杏花,静静盛开,绽放在晚霞里。
偶有微风吹过,粉白色的花朵随风而散,散落在树丫,散落在屋脊,散落在不知名的角落……
杏花的一季,经历严寒苦楚,似乎只为了短暂花季里的绚烂,凋零,亦无悔。
“姐,这里我们走了两圈了。”风池突然说道,他实在不懂,一条枯燥无味的小路,走了一圈又一圈究竟有何乐趣。
“有吗?”风铃佯做不知。
“有什么好看的嘛?就一个房子一棵树……”风池不解道。
“再陪姐姐走一圈好吗,你看那花,多好看……”
“哎……好吧,最后一圈了。”风池无奈,只好答应了。
风池不知道,在某个看似无人的窗台,正有人将目光投注在他身上,一刻也不愿移开,他的一举一动时刻牵引着某个悸动的心灵,哪怕岁月洗涤了年轻时的雀跃,掩盖了青春容颜,可这一刻的凝视穿越时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初见时的朦胧夜晚,回到了水潭里的心神相寄。
或许是这般枯燥的漫步,让某些有心人察觉到了不妥,风铃姐弟最后一圈走了一半时,不知从何处跑出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来,打着赤脚,皮肤晒得黑黑的,但很是灵泛的样子。他手中还拿着一节四尺长左右树纤维编织的绳子,绳子中间系着一个鱼皮制成的网兜,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放在网兜里,然后甩动绳子,再一扬手,石子便快速飞了出去,击中三丈外的一根树干,发出“啪”的一响。
“这个好玩啊。”风池顿时来了兴致,屁颠屁颠跑了上去,央求道,“能给我玩玩吗?”
小孩应了声好,将绳结递到了风池手中。
“这东西叫什么?”
“抛石绳。”
风池将抛石绳拿在手中,在小孩的指点下操弄起来,若失了准头,便蹙眉头,若同样打中了树干,少不得一阵哈哈大笑。这边的热闹引人,不一会,大大小小的男女孩童跑出来一大串,将风池围了起来,一个个的拿出抛石绳玩耍,甚至还比试上了。于是,风池与这群孩童很快打成了一片,他虽是成年人体格,若仅从其神态举止来看,倒是与这群天真浪漫年纪的孩童一样。
“阿哥,愿你一辈子这样快活……”
迟缓的话语里,饱含深情,如少女情窦初开时对心仪阿哥的祝福。
杏花开放的小院二楼,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背影在梦回的搀扶下,正倚在窗边,远望不远处热闹的光景。匆匆流年,眼前的人却依然年轻,一如初见,且比初见时心胸更开阔了,也更快乐了。
她抬起了满是褶皱的手,手背上三颗朱砂痣分外醒目。手,在颤抖,虚空抚摸过风池棱角分明的脸颊,好像很多年前浪漫的夜晚,水乳交融时彼此温情的对待。
“嬷嬷,您真不打算见他么?”梦回泪满脸颊。
“不……他若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会……忘了我的……”老妪一直凝望着窗外,连挪动一下目光也舍不得。
“丫头,你哭什么呀?”老妪略显嘶哑的喉咙里传来笑声,笑声里饱含开心与满足,“嬷嬷高兴着呢,这是嬷嬷十八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这辈子,我知足了……丫头,你不知道……你没见过他当年斩杀仇敌的样子,我的阿哥是真正的勇士……我想让他一辈子……都记得我……”
“嗯,他一定会记得您的。”梦回哽咽道,“一定……”
爱难舍,意难平,漂浮的红尘里,难言相伴永恒。只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开心,即便这开心不是谁都可以理解的,在梦真看来这人间值得,那便足够了。
第133章 天地无极!天缘有尽!
这一宿,风铃姐弟住在了翎羽部主母梦回安排的客房里,为方便招呼客人,梦回还特意叫来两个口齿伶俐的妙龄少女服侍起居。风池折腾了一整天,早就累了,屁股一接触床铺就睡了过去,手腕上还系着一根色彩斑斓围城一圈的抛石绳。
次日一早,那神出鬼没的高州果然来了,就像锁定了风池一般,骑着飞虎直接降落在风池入住的房舍前。风池当然不会拒绝,飞快爬起床来就朝虎背上跃去,然后冲楼上唤了声“姐姐我走了”,便在兴奋的大叫声中,随着高州远遁了。风池没有发现,风铃并不在阁楼上,不知是什么时候出去的。高州当然知晓这一切,可他只在乎风池,关于一群凡人和一个低阶异能修士的事情,他懒得搭理。
高州又带着风池来到了距离翎羽部百里外的一处礁盘,此地仍属于云梦泽的边缘处,但是水中时常有鱼类精怪出没,从未有捕鱼人靠近此水域。
一到此地,高州又继续讲授昨日未说完的天罡纯阳功来,不过他神智不清晰,不会循序渐进,不论难易阶段,一股脑的往外倒,芝麻西瓜一把抓,让风池听得云山雾罩,差点一头睡过去。
高州见风池仍不理解,便神神叨叨的在地上画了张人体经络图,然后指着图说话,想到哪便说到哪,在风池的追问下,渐渐将入门功法的运功顺序捋出了一些眉目,多多少少有了些收获。
这俩人如同一对活宝。高州说他当年第一次学,就发现肚脐眼下面有一股热气在身体内穿来穿去,而风池试着吐纳了半天,什么感觉都没有。高州火起,指着风池叫傻蛋,不但傻,还是个坏了的蛋。风池却不服输,说高州是骗子,纯粹是蒙人。当然,风池话虽说得恶毒,心底里还是很佩服高州的,毕竟“飞猫”这玩意太拉风了,他可是实打实看着对方变出来的,否则也不会耐着性子跟高州学习术法了。这么一来二往,风池功法没练出半点,骂人的话倒学了一箩筐,还有高州那趾高气昂的模样,也被他有样学样的套用了过去。
两人针锋相对后,开始互相嫌弃,沉闷了半晌。
“他奶奶的,道爷怎么给忘了,这里没有灵气!”高州猛一拍大腿。
风池斜眼瞄了高州一眼,依然在生闷气。
“道爷忘了,没灵气,这天罡纯阳功练不出热气来,嘿嘿。”高州讪笑道。
“他奶奶的,小道爷我就说你是骗子,你还不认!”
高州也不生气,跟做了错事一般凑过来,嬉笑道:“是是,不怪你。”
说完,高州眼睛里露出迷茫之色,似在追忆什么,把自己脑袋一阵拍,一时想不起来,又围着礁盘一通溜达,持续了一盏茶功夫,回头说道:“他奶奶的,道爷怎么不记得是谁跟我说的了,没灵气也是有办法练功的,这是谁告诉我的?莫非道爷是个天才,这也能自己凭空创造出来?”
“傻蛋,记住了,天道无极,阴阳互生,盈时为缺,久缺即满,相之为虚,虚中显实……”高州连珠炮一般说完,一个劲步跨到风池身边,神情严肃,“天地固然无极,然而天缘有尽,若无法领悟内循就是竭泽而渔,只知索取而不回馈,终有尽时,记住了吗?”
风池听他一溜烟说完,眼珠子都快眨巴烂了,愣是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高州骤然吼道:“记住了没?”
在他印象之中,似乎经文念完了,一定要这么大吼着提醒风池。
“你再说一遍。”
这一回,风池仔仔细细的听高州又说了一遍,硬生生的将高州倒豆子般的言语尽数记在了心中,可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脑子里纯粹一片浆糊。
“这是啥?”风池发扬了不懂就问的好学生品质。
“是……道爷也不是很清楚……”高州盘膝坐地,摆出很认真的样子,好像也在思索这段经文般长句中的意思,一会捋胡须,一会眯着眼睛,心神遨游天际。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风池一怒而起,只差没指着对方鼻子骂了。但高州不以为意,甚至都没搭理风池的桀骜不驯,似乎这段他“凭空”想出来的长句,有着极大的奥妙在内,以致他沉迷其中而无法自拔。然后,他一会结印,一会掐诀,手指上变出一朵光华熠熠的莲花,一闪而灭,又变出一只体态逼真的鸟雀来,再熄灭,同时伴随着他一声声“不对”“不是”的念叨。
这情形如魔术一般,落在风池眼中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寻思自己要是会这么变来变去的,那可了不得了,回到神树岛要是在四女面前这么摆弄一下,还不得把她们羡慕死。于是,他也学着高州的样子,盘膝坐下,开始思索起经文的意思来,只是饶是他如何绞尽脑汁,愣是一点眉目都没有。
“老头,你给我说说呗,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啊?”风池腆着脸问。
“对授业者,当尊称为师,叫师傅。”高州此言说得一本正经。
“师傅,您给说说呗……”
“就是……”高州本意是打算跟风池说一说自己的心得的,可话到了嘴边,却发现这段经文自己似乎也仅仅摸索出了一点皮毛,又好像什么都没弄明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一句话堵在喉头把自己憋得脸红脖子粗,最后摇头说道,“道爷也说不准,你自己琢磨去吧。”
“呃……那你是什么授,授业者?”风池跳将起来。
“道爷说是就是,传了你术法神通就是你师傅,你懂还是不懂,与道爷何干?”高州琢磨这段经文正到要紧处,隐约感觉又从中汲取了某些莫名的好处,心痒难耐,对风池的喋喋不休很是不耐烦,眼睛四下一打量,见旁边有一块额外突出的礁石,便飞身而上,丢下一句“烦死了”,就此坐定下来。
此块礁石离地有四五丈,因常年雨水冲刷,早已变得四面光滑,风池原也是想爬上去的,奈何无处借力,只得作罢。他站在下头对着高州好一阵鼓噪,奈何对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像个石人一般,对他的上蹿下跳根本没看到,片刻之后,风池也就消停了。他面向高州,找了块干净大石头躺了下来,一面看着对方那全神贯注的模样。有时高州会念一段经文,然后摆弄几个手势,或者又从指尖变出个什么生物来,周而复始。风池对术法神通就是个门外汉,看得哈气连天,反正让高州去找精怪做法器是不可能了,闲着也是闲着,开始在心底思索天罡纯阳功和人体经络图,或者回味一下那段经文,再与高州施展出的术法进行验证,倒也被他找出一点规律来。不过他看得久了,终究觉得无趣,就此合上眼帘,只是梦无好梦,仿佛脑子被什么东西占据了,一会是功法,一会是高州念的经文,乱七八糟,一团乱麻。半梦半醒之间,风池觉得自己的感知亦模糊了,自己好像睡着了,又似乎没完全进入梦乡,他清晰的知道自己还躺在石头上且耳朵里浪涛声入耳,但是不愿睁开眼睛,对这种状态很迷恋,且眼皮特别的重。
太阳在渐渐升高,从东天至中天,再到逐渐西垂……
高州依然端坐礁石上,已然入定。在他下方,风池双手搁在脑后躺在石头上沉睡,双腿却是盘起来的,他闭合的眼睑下,眼珠子在不停的动来动去……
第134章 坟前舞 是迷惘
一座新坟,矗立在翎羽部的祖地,和泽南的所有部落一样,这片埋葬先民的山岗面对西向的部落族人聚居地,寓意先民们的英魂依然庇佑着后人。
但是这座新坟的朝向特殊,坟头向北。
逝者下葬未久,周围仍聚集了还未完全散去的翎羽部族人,不远处腿脚不便的干瘦老人一边抹泪,一边拉着孩童的手远远向这边眺望,另有两名汉子在修整坟头周边的水沟,并将一块崭新的木质墓碑立在坟前,墓碑无字,只有一副画贴在上面,画的是位妙龄女子,眉间有痣,顾盼有神,正是风池那晚所画。埋葬逝者也是有讲究的,通常选在巳时左右,到午时族人们吃上一块荷叶包肉,整个过程便结束了。只不知因何事耽搁了,整个下葬过程显得较为匆忙,已然接近午时,整个葬礼还未完全结束。
“主母,不能再等了。”主事的嬷嬷向梦回请示。
梦回看了眼地上的简易日晷,点了点头。
火石的摩擦声响起,几堆艾草被点燃了,散发出独特草药香的同时,滚滚白烟升腾而起,艾草的烟灰与袅袅烟云混合在一处,弥散开去,在坟头落下了一层如雪般的草木灰,迷蒙了整个山头,也模糊了人们的眼睛。有人唱起了挽歌,一群戴着面具的氏族汉子排成一排,戴着五彩斑斓的鬼怪面具,头顶插着艳丽的禽鸟羽毛,在鱼皮鼓的敲击声中,围着新坟跳起了傩舞,当鼓声止傩舞停时,便意味着整个葬礼结束。
风铃眼睛红肿,站在背风处,看着数丈外的喧闹。在她的衣袖之中,一个暗红色的小犬脑袋冒了出来,它就趴在袖口,眼巴巴的看着新坟处,喉咙里呜呜有声,似哭泣,如缅怀。
“姐,你们这是在干嘛呢?”
蓦然,一声不合时宜的喊声响起,风池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风风火火的,一下就蹿到了风铃身边。
风铃既辛酸又急切的问:“你这两天去哪了,怎么一直不回来?”
“两天?我只睡了一觉就回了,有两天?”风池吃了一惊,但无暇细想,双目紧盯不远处的热闹,迈开脚步跑了过去。他也没有发现,就在风铃衣袖里,那红色的小脑袋一看见他,立刻瞪大眼睛,如久别重逢时的震惊,随着风池理都不理它的走了,这小家伙顿时气炸了,对着风池背影狂吠起来。
风池对小犬那细如纹呐的叫声压根就没听见,乐呵呵的跑到跳傩舞的队伍前观看,因是葬礼末尾了,傩舞的形式很简单,双手扬起又放下,意为恭送逝者。风池对这闹哄哄的样子很感兴趣,竟也有样学样的跳将起来,随着众人的姿势围着新坟转圈。翎羽部绝大多数族人只知道风池是随着风铃一起来的,其究竟是何方神圣,与真嬷嬷有何关系,则是一概不知,故而他的出现并未在人群中引起波澜。但他的身影落在梦回和梦醒等少数翎羽部核心人物眼中,则完全不同了,虽不言语,但心中感慨之余,不免让泪水溢满了眼眶。
风池跳了两圈,亦发现不对劲,脱离人群走到了新坟前,看着那副自己亲手作的画像陷入沉思。
鼓止,舞尽,族人们陆续散离了此地。
梦回等人在风铃的示意下,也叹息着随后离开了。山下蒸汽缭绕,聚居的族人们正从陶镬中取出煮熟的肉块进行分割,每割取一块,便用荷叶包裹了,交于排队的氏族人分食,萦绕了翎羽部两日光景的悲伤也将在族人们的大快朵颐中消散。
“她是谁,我的画怎么在这里?”风池知晓姐姐就在身后,自看见这幅画,他情绪莫名低落。
“她是梦真,你的阿妹,十八年前你曾和她相约,一起到这岛上过一辈子。”
“啊……我怎么不记得?”风池讶然。
“她临走前跟我说,你总有一天会记起来的……”风铃缓缓说道,她内心亦疑惑,是否将死之人能沟通冥冥天地,梦真弥留之际说的话分外笃定,就像能预知未来一般,还留下了坟向北的遗言,说她要看着风池走出泽南,到更远的地方去,如果某一天他想家了,她也能第一个看见他回来。
“姐姐你骗我的吧?”风池嘻嘻笑道。
风琳垂泪摇头,道:“不,十八年前,你和梦真启程的那天,织衣部来了一个大敌,娘亲和小叔战死,你返回来不顾一切的和敌人战斗,和敌人同归于尽,变成了一颗蛋,被高先生带走了,十八年后你死而复生,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真的啊?难怪师傅叫我傻蛋……”风池恍然,“那我有娃娃么?”
“没有……”风铃摇头,在梦真墓前对风池说了很多。梦真当日与风池生死一别,就未再找阿哥婚配,她说自己曾与苍鹰比翼,又岂会与山雀为伍,心里再也容纳不下别人了。不过,也因为梦真和织衣部建立起了联系,泽南先进的耕种技术及食盐等重要物资通过此渠道到达了翎羽部。翎羽部族人也不再心心念念的要返回泽南了,虽岛屿上自然条件恶劣,但族人得到了保全,没有动则灭族的大祸发生。梦真近年来疾病缠身,身体每况愈下,这次风铃带风池来翎羽部,就是想让他见梦真最后一面的,可梦真不愿让风池看见自己白发苍苍满脸病容的样子,希望他心里仍然保留着当年二人心神交汇时她年轻、健康、活泼的一面,就像他亲手画下的画中人的模样。
青春很短,短到来不及挽留,发已白,人已逝。
即便风铃说得这般绘声绘色,风池却想不起自己生命中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过,不存在这段记忆当然不会伤心,可毫无疑问的,这个亲手画下的人终究走进了他心里。
“如果我记起来了,我会回来看她。”风池如是说。
“她若泉下有知,听到你这句话,也会很欣慰的。”风铃带着风池朝山岗下走去,渐行渐远,走到拐角处,眼看着横生的灌木就要遮挡住坟墓方向,风池忽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中是迷惘。
第135章 获遗赠 定赌约
次日一早,风铃姐弟在翎羽部族人的夹道欢送中离开了,依然是梦醒划船返程。
乌篷船内,风铃看着自己的小弟,叹息道:“本来,我本是不想带你来见梦真的,你们的差距太大,两两相忘未尝不好,更担心你见了她说错话……好在她比我想得周全。”
“说错什么话?”风池眨巴着眼睛。依照他这傻乎乎的样子,但凡口舌不注意,见了梦真说一句“这老太婆又老又丑的是谁啊”,梦真势必承受不住,目前这样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风铃不答,取出一个麻布包袱,放在船舱中的桌案上。风池拿起打开,里面有四样东西,一根流光溢彩的蓝色琉璃簪,一幅麻布卷轴,一条比拳头还小的红色毛发小狗及一支色泽如暗漆并带有血红斑点的竹笛。
“这都是我的?”风池茫然询。他不做声还好,此言一出口,古灵精怪的红色小犬似乎积攒了数不尽的愤懑,对着他放肆咆哮起来,只是哪怕它叫得这般热烈,却还没个屁的声音大。
“这条小犬还是你小时候养的,不知它为何活了这么久,毛色也变了,一直是梦真带着的。”风铃解释。
风池对这条小活物倒是挺喜欢的,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其颈皮,将它提起放在自己手掌中。小犬顿时不叫唤了,两只略显红色的小眼睛里流露出悲戚之色,然后舔了舔风池手心,小脑袋在他手掌上蹭来蹭去,很是亲昵的样子。
“回家给你做个袋子,挂我脖子上。”风池嘿嘿笑了。
小犬似懂人言,欢天喜地的在他手掌中打起滚来。
“呵呵,好玩啊。”风池对小犬再也舍不得放下了,将它搁在自己腿上,又随手拿起了那一支竹笛。
风铃说道:“这是梦真的遗物,她说你很喜欢竹笛吹出来的乐曲。”
“乐曲啊……”风池挠了挠头皮,脑子里毫无印象,便又随手拿起蓝色琉璃簪。
风铃道:“这是当年小叔送给娘亲的发簪,你和梦真结伴往翎羽部时,娘亲赠与梦真作为婆媳之礼。”
“我在场吗?”风池问。
“当然!”
“哦……”风池应了一声,又拿起那卷麻布卷轴,一打开,看了一眼,其上是一个以矿物颜料作的画,画中人与他数日前心神相系时所画的梦真一模一样,只是更生动了,巧笑嫣然。如果风池对之前风铃所言的很多事情心中存疑,到了这一刻,他已经完全肯定了。因蛋壳提前被高州损坏,他记忆丧失,心智亦不成熟,可面对画上之人,他就像长大了一岁般,已经有了些许少年人的愁,眉头微蹙,竭力想从脑海中想起什么,奈何仍然空空如也。
“姐,你再跟我说一说吧,我都忘记了些什么?”
“嗯。”风铃这一次没有任何隐藏,将泽南的风俗人情与风池小时候的遭遇等等和盘托出,还包括风芸的抚养、姬兴风琳的教导,风池的异能血脉传承者身份及异能男童不可使其成年的祖训等等。与来时不同,风池安定了,静静的听风铃叙说往事,这种感觉很古怪,明明说的都是自己,可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姐,你放心,师傅说要带我去他的什么宗,不会给织衣部添麻烦的。”风池淡然道。
风铃年纪大了,有点伤心事就忍不住流泪,道:“姐姐只恨没有娘亲的本事,护不住你……”
“我真有那么厉害么?能打败那么厉害的敌人?”风池对自己曾经的神武很着迷,岔开话题,不确定的问。
“嗯,但是娘亲曾与我说,你不能修习功法神通的,可现在高先生居然还成了你的师傅。”风铃对此一头雾水,说道,“姐姐的见识神通比娘亲差远了,有些事情,你只能去找高先生问询了。”
“哎,别提我那师傅了,也是个傻蛋。”风池不以为然。
“你小子放屁——”
一个声音如同炸雷响起,震得乌篷船都颤了几颤,然后一道黑影倏忽之间到了船舱内,赫然是怒气冲冲的高州。
风池一见对方,尴尬的笑了笑,纳闷:“师傅,你怎么也在啊?”
“哼,你说,道爷怎么是傻蛋了,说不清楚,道爷要教训你。”高州一屁股在舱内坐下,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姿态。
“我姐告诉我,我原来很厉害的,为何跟你学了这么多天,一点法力都没有?肯定是师傅不会教,所以我学不会。”风池亦感觉自己实在是被高州这个师傅埋汰了,心底火起,愤恨道:“你不是傻蛋,谁是傻蛋?”
“你原来厉害?不是道爷救你,你小子早就挺尸了,你厉害个屁!”
“什么是挺尸?”风池没听说过这个词。
“就是死了,这都听不懂,还敢说你师傅傻蛋!”高州气不打一处来,狠瞪着自己的宝贝徒弟。
“我不管,反正我以前能喷火,还能做壳子,什么都会,跟你学了几天什么都不会。”
“你奶奶的……”高州感觉自己在这一点上确实落了下风,头一偏,看着在一边噤若寒蝉的风铃,怒道,“你!教他喷火做壳子,过几天道爷来看,要是做不出来,道爷掀了你们部落!”
“高先生……”风铃急了。
“我不管,就这么定了!”高州霍地站起,此事似乎已经没得商量。
“师……师傅,要是徒弟错了,磕头认错,别为难我姐行不?”风池心中没底,感觉捅了马蜂窝,心里亦有些发虚。
“不行!你欺师灭祖,岂能这般轻饶了你!”高州一甩袖子,面色铁青,看样子没有一点回旋余地,不过他眼珠子一转,诡谲一笑,神经兮兮的冲风池说道:“除了磕头认错,还要在你脑门上画个乌龟,喷不出火做不出壳子,道爷也可以不计较。”
“乌龟?”风池对乌龟是骂人的话,早从四女那儿学习到了,怒声回呛:“你带个乌龟徒弟,不要脸了?”
“谁说道爷不能带个乌龟徒弟了,道爷喜欢,再说乌龟又不是画在道爷脑门上。”高州好像想到了什么十分可笑之事,摇头晃脑的目注风池额上,似乎已经有一只黑乎乎的乌龟画在了上面一般,然后志得意满的一跺足,飘然而起,唤出飞虎而去。
高州一走,风池立刻舱内盘膝打坐,说道:“姐,教我喷火做壳子。”
风铃满腹疑虑,道:“这万一要是再发病了可如何是好?”
“姐,我不做乌龟,真要发病了,就赖我那傻蛋师傅。”风池叫嚣道,“他不是说我以前也发病过吗,都是他治好的,那就让他去治。”
风池若是知晓高州的凝血五行丹已经全部耗尽,再也不能炼制出新的来,怕没这般理直气壮了。
“哎,也只能如此了。”风铃自然也看出高州神魂不似正常人,虽一直以来他未侵扰过织衣部,可他若真惹毛了对织衣部动手,她自忖半点抵抗之力都没有的,而今骑虎难下,也只能将化焰诀与化茧术传与风池了。
于是,风铃就此一一讲授起来,此等依靠激发血脉传承的功法,最关键的是血脉本身,化焰诀作为入门功法并不复杂,她很快就讲完了,甚至对很多关键节点都一一说得透彻。风池也很快就记住了,只是传言中他对此术“先天领悟”的奇迹并未再现,从早上开始,一刻不停练到了中午,丹田处毫无反应。
风池纳闷道:“姐,你说的我明明都懂了,为什么我学不会?”
风铃问:“没有感觉到血液波动么?也没有热气从丹田升起?”
“奶奶的,什么感觉都没有。”风池气道,又开始运转功法。
风铃见弟弟这般卖力的样子,同样满腹疑惑,就算她这等所得血脉传承并不多的人,初学化焰诀时,也能感受到热气在体内流动的,只是无法将之外放出体外,这需要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风琳在世时曾告知于她,自己这个弟弟对于术法神通有种天生的明悟能力,修习功法时看都不能让他看见以免被他偷学了去,这前后之间缘何反差这般大?
风池心急火燎把自己弄得汗涔涔的,可所谓的“喷火”影子都没见着。
驾船的梦醒瞅着这一幕,忽然走到船舱中,先对着风铃姐弟拱手为礼,神情庄重的说道:“主母大人,舅姥爷,真嬷嬷在世时也曾与我等小辈谈起舅姥爷昔年神勇,真嬷嬷曾以我族功法传与舅姥爷,不过半个时辰就学会了,背生火翼,威风凛凛,晚辈正好有此术在身,不妨就此一试。”
“不可,此等功法乃是贵族传承,怎可轻与外人?”风铃道。
“主母大人,我族如此多年来无异能者诞生,留之亦无用,赠与舅姥爷正得其所。”梦醒说完,脱去衣裳,露出精壮背部的刺青。与当年风池在梦真背部所见一样,梦醒后背上也是两种功法,一为化焰诀,另一种则是化翼术。
风池很快就将化翼术记在了心中,草草吃了点干粮后,便开始修习起来。为了不在脑门上画乌龟,他是拼命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若非是画乌龟作怪,他是无论如何下不了这番决心的。可是命运就像跟他开起了玩笑,虽然他将一应的运功方法记住了,也在脑海中酝酿了无数次,可身体却无法跟上,似乎脑子与身体是两个不同的躯壳,压根就没有联系起来。
眼看着日渐西垂,红霞满天,双手如车轮般转动的风池忽然大叫一声倒在船板上。
“洗衣仔……”风铃魂都骇掉了,急忙上前查看。
“姐,我没事,我就是气的。”风池有气无力的说道,对自己瞎折腾了大半天却毫无进展多少有些泄气。
“万事开头难,不必急于一时的。”风铃安慰。她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为了不打击风池,所以没说出来。因为泽南一应的术法神通都是建立在化焰诀这门功法之上的,而化翼术则是此功法的某种技能延伸,在化焰诀没有入门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施展出化翼术?她之前虽只简单一瞥,对化翼术此神通亦有了个粗浅的认识,此术若要真正施展出来,非得将化焰诀修习到一定程度方可,且极耗法力,即便是她目前的法力底子,就算学会此术,也未必能施展出来。风池当年能将施展此术,并非其法力足够,而是水火两种血脉初步融合给予的加持。
“姐,我不想在脑门上画乌龟啊,太丢人了。”风池哭丧。
“那也不打紧,你不出去就行了。”
“问题是,她们也会笑话我的……”
“我不许她们来神树岛就行了。”
“那不行,那不是缩头乌龟么?”风池一咕噜爬起,“教我做壳子!”
“好!”风铃敷衍道,果真将化茧术教授给了他,实际心中已经不抱希望了。
骇人听闻的一幕发生了,风铃刚说完术法的运功方式,甚至某些关键运功诀窍等等还未来得及出口,一个淡绿色的光罩已经出现在风池身上,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哈哈,你奶奶的,傻蛋师傅,你瞧瞧!”风池仰天大喊。
风铃和梦醒见状欣喜异常,同样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笑容。
“哼!还有半只乌龟……”悠远的高空中,传来高州拉长了声调的回答。也不知其究竟在何处,视界之内完全没有他的踪迹,言语却清晰的传入众人耳中。
“我就不信喷不出来火来,你等着!”风池手指着声音传来处,豪情万丈。
第136章 因逞能 打亲舅!
月明星稀。
当神树岛上那间独立的阁楼内传来压抑不住的笑声时,已经是风池返回织衣部三日之后。
在油灯略显幽暗的灯光映衬下,一长串的人影投射在窗棱上,似正上演一出精彩绝伦的喜剧,一刻也不得停歇,大呼小叫着,追逐嬉闹着,几乎将房子都给拆了。
这间阁楼十多年来一直是一处比较沉闷的所在,因为它承载了太多不好的记忆。可自打风池被高州塞回来后,氛围突然就变了,连空气里都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热闹是能感染人的,即便风铃这样一贯老成执重之人,也压抑不住好奇,一面抚摸着手掌中的红毛小犬,一面笑吟吟的劝慰:“洗衣仔,你到姐姐这边来,给姐姐看看。”
“不看,有什么好看的。”风池脸孔通红,一手捂住额头,一面上蹿下跳。在他身后,风念等四女嘻嘻哈哈跟牛皮糖似的在后面追逐,定要瞅一瞅他额头上的半只乌龟。也是奇怪,风池虽无法力,但身形异常灵活,面对四女的围追堵截虽险象环生,但仍能在毫厘之间避开逃之夭夭。
风池和高州的打赌,终究以风池的失败而告终。化茧术他固然毫不费力的就施展出来了,化焰诀却跟他无缘,三天来他没日没夜的练习,连吃饭睡觉都不安生,勤奋的样子还被风铃拿来以正面榜样教育四女,可三天过去他愣是没折腾出一丁丁火星来,若仅仅只是施展不出来倒也罢了,最关键的问题是丹田处空空如也,还是没有一丝法力。这情形亦让风铃不解,若无法力为何化茧术又使得这般得心应手呢?
“无法聚集真气一事,你问了高先生没有?”风铃又问。
“问了,他说不知道……奶奶的,乌龟白画了……”风池说起这一门子事就特别上火。按照三日前他与高州的约定,是要兑现“喷火做壳子”诺言的,他仅兑现了一半,高州似对于“画乌龟”这激动人心的一刻早已迫不及待,立刻二话不说施展秘术,将半只乌龟拓印在了风池脑门上。也不知高州的秘法有何讲究在内,风池只觉脑门上时时刻刻发热,他对着水面一照,一只黑乎乎的小乌龟活灵活现出现在额头上,眼睛、爪子、尾巴的形状就跟真的一般,唯独没有把乌龟壳画全,只一个轮廓。风池与高州理论,明明是一整只,不是半只,高州却说没把龟壳画全这就是半只。画都画上了,风池也懒得跟他掰扯,在水面使劲清洗,奈何乌龟就像长到了皮肉里,皮都快搓掉了,乌龟依然稳稳当当的。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高州也不带风池去抓精怪做法器了,奸笑着将他扔回了神树岛。
“哦……”风铃没得到答案,陷入沉思中。
风池与姐姐说话多少影响了速度,眼看着就要被四女抓住了,他一个闪身从阁楼窗台跳了出去,稳稳当当落在外面地上。
“四个臭丫头,在舅爷面前调皮,再闹舅爷要揍你们屁股!”风池从墙上抓了片爬山虎的叶子,贴在脑门上,腾出手来。
“亲舅,你倒是打呀!”妃姓女子娇笑一声,施展法力,飘然而下,手一招,一小团火球飞出。她知晓风池没有法力,施展火球也只是吓唬风池而已,去势并不快。哪知风池身上绿色光罩一现先护住自己身体,再侧步一跨,一下子欺身到了她近前,双手如铁钳一般抓住了她手腕,火球应声而灭,同时他再一甩,就将她抛了出去。这一幕完全出乎四女预料之外,好在风念眼疾手快,立刻施展化茧术将她接住了,好歹平稳落地。
“你还真打呀?”妃姓女子满脸通红。
“你自己让我打的……”风池无辜道。
“好,你接招!”妃姓女子左手掐诀,一个气盾挡在身前,再度唤出火球,哪知眼前一花,她整个人又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气盾居然挡不住风池一冲之力。
“洗衣仔,看姐姐不打死你!”妃姓女子气得发抖,连风铃在场都给抛到了脑后,开始自称“姐姐”了。然而,当她第三次被风池甩出去时,再也叫嚣不起来了。
“嘿嘿,别说是你这丫头,就是你们四个一起上,舅爷照样揍你们!”风池大言不惭。
这下子捅了马蜂窝了,除了赢姓女子,其余三女各自施展所得传承术法对风池展开了围攻。毕竟是三人打一人,三女最初还手下留情,不敢过分施展化焰诀,可接连几个蛋大火球落在风池的护身绿色光罩上,居然只打得光罩晃了几晃,他无事人一般。于是,接下来的较量已经用上了她们毕生所学了。三女以风念修为最高,且同样是化茧术加持,风池无法一击即破,故而由她顶在前面。妃姓女子有气盾加持,作为风念的辅助。嫆姓女子的异能传承则都是攻击性技能,除了化焰诀就是一个回旋镖似的气旋,气旋的攻击飘忽不定、神出鬼没的,倒也有其特别之处,给风池造成了很大困扰,她垫尾远攻。
三打一,风池压力倍增,绿色光罩被火球打破了几次,按照常理光罩破裂对施术者会有影响,迟滞其速度,但在他身上完全没有这样的弊端,破了就继续唤出来,依然跑得飞快。斗得片刻,风池看出三人中就属嫆姓女子的气旋最是难防,所以他只要有机会避开另外两女的纠缠,就一门心思的追着她打,且竭尽全力。如此一来,他依靠一身莫名的蛮力加速度,愣是跟三女斗了个不相上下,只是气势上略有不如。
阁楼二层,风铃看着这一幕可谓目瞪口呆。母亲当年战死,风铃一直为自己没能提供一臂之力相而耿耿于怀,所以,她在培养这几名后进异能者时耗费了偌大苦工,除了监督她们修习功法外,就是鼓励她们互相印证切磋,她也时常亲自下场参与,她们虽然年纪不大法力也不深厚,但在对敌经验上已经胜过她当年良多。
在风铃看来,若是她亲自上场,三女联手之下它亦不敢肯定自己能完全接下来,可自己这个半点法力都没有的弟弟,居然能不落下风。她好像在风池身上看见了当年姬兴在毛竹湖畔教授青壮武技时的影子,只是姬兴没有化茧术加持也无风池这般骇人的力气,但风池表现出来的临敌机敏与章法与其父别无二致,如同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一般。也就在这一刻,她似乎能理解,历代泽南的主母为何会留下异能男童不可使其成年这样的祖训了。
“妹妹,快帮忙……”嫆姓女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她被风池追得急了,不停施展身法,想拉开二人的距离,奈何风池跟她铆上了,逮着机会就朝她扑来。可她有限的法力是无法支撑长时间使用身法的,法力枯竭时她铁定被他抓住。赢姓女子年纪最小,未加入战团,一直红着脸在一边观战,嫆姓女子便是叫她。
“快呀!”这一回是风念在催促。
赢姓女子脸上更显红润了,跟个犯了错的小姑娘一般,躲闪着眼睛,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风池见状,就想哈哈大笑,哪知才笑了两声,忽觉左脚磕碰到了什么硬物,虽并无太大遮挡的就将此物踢断了,可终究阻碍了其平稳的身形,下盘有些不稳,还不待他扭转不利的姿态,紧跟着右脚也踢到了某个硬物上头,他再也保持不住身体平衡,一个趔趄摔,摔倒在地。
“怎么地上不平了?”摔倒前的一刻,风池犹在嘀咕。
三女苦等此机会太久了,一个个纵身而上,喜笑颜开地坐在风池后背上。
风池还想挣扎,妃姓女子一句“愿赌服输”,他便趴在地上不动弹了,但嘴里不服道:“要不是地上不平,还不定谁输谁赢呢!”
“你自己说打四个,怨谁?”妃姓女子之前丢了脸,这会赢了自也最得意。
“啊?她,她,她使的绊子?”风池这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当然,赢妹妹的神仙刺,正好对付你!”妃姓女子乐呵呵的将五寸长两寸粗细的一节石头扔在风池眼前。风池没有法力,但跑得快,可跑得再快脚下的落点是很容易被人估算到的,接连两根小地刺就废了他的平衡,落败也就不稀奇了。风池扭头朝赢姓女子看去,这丫头面孔似乎更红了,好像把风池绊倒犯了多大错的样子,看起来挺可怜的。不过,他心里却有了计较,以后跟着师傅到了中土见世面,碰到这样的人可得小心一点,不要被人给骗了。
“来!愿赌服输,不许躲,看看这乌龟长什么样?”妃姓女子说道,一把揭下风池脑门上的爬山虎叶子。
“咯咯……”就像一群小母鸡,瞬间响起的笑声让风池无地自容,忙闭上自己眼睛。
“哼,总有一天,我能喷出火来!”风池恨声道。
风铃看着弟弟那沮丧的样子,语重心长的说道:“喷火事小,凡事量力而行,别逞能。”
“晓得了……”风池答。也是,无论是脑门上乌龟的由来,还是与四女的对战,他皆输在口无遮拦与逞能上了,这个教训可谓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