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练奇功 欲远行
耻辱,是最好的前进动力。
风池虽有着成年人的体格,但心性还停留在少年人阶段,原是无法安定下来专心致志做一件事情的,可脑门上的乌龟图案却像拉紧的发条,时刻提醒他修炼功法。哪怕一天天过去,他丹田中仍空空如也,却没有任何沮丧之意,除了吃饭睡觉,他将所有时间都用在了修习天罡纯阳功上,同时不断揣摩高州那段关于真气内循的经文。神树岛的各个角落,都留下了他打坐修习的身影。
他这份刻苦用功的样子,让四女都吃惊了,相较之下,她们则松散太多。不过榜样的力量终究起了作用,四女也不好意思天天打酱油混日子,每日的必修课无需风铃监督已经能自觉完成。
真气内循过于高深,风池对功法神通的修习也才刚刚开始,虽在心中反复揣摩,实际收获却没有长进。这就像刚刚下厨房学做菜,手里拿的却是满汉全席的菜谱,过程太激进。但这份执着仍是有益处的,随着他对天罡纯阳功及自身经脉的理解逐渐加深,真气内循也渐渐的摸到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感触,可就是这一点点感触,使得他丹田处增加了头发丝大小的一丝真气。这对经历了一个月枯燥修炼日子的风池来说,无疑是绝佳的奖赏,他仔细感受这一丝真气在体内游走,喜不自禁,对功法的修炼也就更痴迷了。他暗自发狠,一定要跟四女一样,某一天从手指尖唤出火焰来。他亦知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一门心思附在天罡纯阳功和真气内循上,先让真气充盈起来再说,对于化焰诀和化翼术并不指染。
大概是风池的这个做法让高州很满意,毕竟这两门功法都是他传授的,竟然真的拿了两样新炼的法器来。一把颜色黑如炭泥,后背薄刃,形制与砍柴刀一般无二,这是按照风池的指定图样炼制的,但体积是正常砍柴刀的三倍有余,至于这个徒弟为何有对砍柴刀有如此痴迷的癖好,他也懒得问。这个法器是个半成品,因为只有刀头没有木柄,按照高州的说法,泽南无可用的上等铁木,他亦没有此材料储备,须返回中土才可炼制完成。
风池却很高兴,操着柴刀法器就去砍石头、砍树木,此刀之锋利非同凡响,石头一触即碎,木头一碰就断,果然顺手。高州气得跳脚,他在云梦泽寻觅高阶精怪,好不容易才炼制成的法器被这个傻徒弟真当柴刀使用,这也太不把法器当法器了。当风池喜滋滋的将柴刀别在腰间,对着高州施礼,高州这才将心情平复下来,然后传了一套祭炼法器的口诀与心法给风池让他牢记,这套口诀心法目前对风池无用,他那一丝法力无法完成此艰巨任务,只能待以后法力增长了才可达成。
另一把法器则小巧多了,是一仅半尺长的小剑,剑体莹白如玉,且表面光滑异常,能照出人影来,这是风池向高州为自己姐姐讨要的。按照风池最初的想法,他是要为四女也各讨要一件法器的,被高州吹胡子瞪眼一顿劈头大骂的样子给吓着了,只好作罢。
“你奶奶的,你以为做一件法器很容易?乡巴佬,没见过世面,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都是乡巴佬!”这是风池为四女讨要法器时,高州怒火中烧对整个泽南的评价。
当风池将小剑法器交给风铃时,她拿在手中极为喜爱,同样不知道如何使用,竟也跟风池一般试图拿着去砍树以试法器的锋利程度。依照高州之前苦大仇深的表现,若被其看见了,保不齐又将法器收回去,风池急忙阻止了,又将法器祭炼之法传与了风铃,她喜不自禁的简单祭炼之后再一试,那把飞剑竟然可以环绕着她的身体缓缓飞动,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一般。因祭炼时间太短,风铃还无法操控自如,但这已经是了不得的成就了。风池不会想到,就是这样一门简单的祭炼之法,随着时间推移会给织衣部及整个泽南带来什么样的变化。他震惊在法器环绕身体飞行的骇然一幕里,对于修炼一途更是心生无限渴望之意,他希望自己能早日将真气修炼到姐姐的程度,也能将自己的法器舞动起来,这比玩抛石绳有趣多了。
风池投入在修炼中的时间更多了,以致日以继夜,废寝忘食。所谓欲速则不达,他刚刚走到修炼门槛边缘,需要循序渐进,急躁不得,这番过于用功反倒有害,又是一个月过去,法力毫无寸进,腹中还是那一丝法力,且隐隐有消亡的征兆,整个人心浮气躁。风铃知晓功法修炼中的陷阱,为了强迫他慢下来,不再有意无意的拘束他留在神树岛,开始趁着夜色带着风池在织衣部人群聚集处走动。当然,每次出去他都戴着顶草帽,将面目遮住了。他与风铃站在一起,族人们固然好奇,但也不便询问什么。
这段时间,风池走遍了织衣部及牧畜、冶石、黍耕三部的每一片土地,看到了很多稀奇好玩的事情,尤其令他印象深刻的便是为走婚者举办的篝火盛会了,男男女女唱着歌跳着舞,当年姬兴和姬阳他们走婚时唱的那首山歌,这些年传遍了泽南,自也出现在了篝火晚会上,成为跳摆手舞时的保留曲目。风池虽只远远看着,这首歌却学会了,还知晓了“爬楼子”等俚语。异能传承使然,他听觉灵敏,自也听到了不少男女情话,为此窃笑不已,因听家长里短多了,他的审美情趣也跟成年青壮们的挑人眼光无限接近了,譬如四女之中他就觉得妃姓女子最好看,倒不是出于其五官长相,而是妃姓女子体态丰满且身体强健,屁股大能生娃!
风铃有意无意的问询风池是否有意找个阿妹,是否对最好看的妃姓女子动心。风池嘿嘿一笑,不吭声,直到姐姐问得急了,他才回了一句:“姐姐为何每次带我出来都在晚上?”
就是这一句话,让风铃感受到了母亲当年的无奈和愧疚。虽然她没有像母亲当年一样将风池完全禁锢起来,但有意无意的都在将他和族群隔离开来,没有给予弟弟一个正常氏族人的生活。其中固然有她无法庇护风池的原因在内,但也包含着其它更复杂的理由。
“我一年后就跟师傅走了,我一走,阿妹会想我的。”风池自行解释了缘由,跟个大男孩一般,对着姐姐露出率真的笑容。风铃明白了,自己这个弟弟虽不成熟但并不傻,他懂她的心思,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日子就在这种单调的放松加修炼中进行,果然,风池丹田处的真气又增加了一丝,为此他高兴之余抱着老姐的头就是一通狠啃,唾沫沾了她一脸。
一日,神树岛来了位陌生白发老妪,由风铃带着来见风池,这老妪先是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他,然后一把拉住他一通大哭,哭得他莫名其妙。在风铃的介绍下,风池才知道这位老妪是自己父亲旧部的姜主母,与织衣部乃是血盟。这位姜主母似乎也颇有神通的样子,还说什么卦象显示云梦泽冰冻三尺属实,望织衣部早做准备,以度过此极寒。
“姐,要真是冰冻三尺,翎羽部那些人怎么办?”姜主母走后,风池这般问姐姐。
翎羽部孤悬大泽之上,冬季本就是是获取食物最困难的时段,若再遇到极寒天气,氏族人饥寒交迫能否活下去只能听天由命了。
“你有此心,姐姐很高兴,以后跟高先生到了远方可不能学坏了。”风铃语重心长的说道,“放心吧,姐姐早就考虑好了,极寒来临之前,我打算把他们偷偷安置在你小时候住的地方,躲过这一难。”
第138章 朔风凛 赴中土
朔风凛冽,原野一片雪白。
好大的雪,如漫天鹅毛纷扬,密密匝匝,不可视物。
这已经是这个冬季的第三场大雪了,不见晴,天空始终灰蒙蒙的,前雪未化,后雪又至。原本林木繁茂的山岗上,到处是被积雪压弯压折了的大树,残枝断叶零落,使得圆润饱满的山脊亦露出几分峥嵘来。
一向神出鬼没的高州来到了神树岛,虽天寒地冻,他却满脸喜色,遥望云梦泽方向不时点头,平素不大着边际的神情亦似乎正常了许多,一举一动有板有眼的。他这次来没有再离开,而是自行在神树岛上找了个小山头,三下五除二就开辟出一间洞府,就此住了下来。风池亲自动手,为高州缝制了一件厚实的狐皮袄子,套在他那件道袍之外,却是很合身,使得他清癯的身体魁梧了许多,以致风铃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徒弟拿来狐皮袄子孝敬师傅,为尊者自然高兴,又教了风池一套神行诀的术法,虽为小术,但对于风池这等刚刚入门级的修士而言,堪堪可以使用,脚力上要增强不少。
经过这一年多的苦修,风池丹田处已经汇聚了一小束法力,如同小姑娘的麻花辫,按照中土对修士等级的划分,他可以归纳到天选境修士之列了,属于入门级的天选下阶。但就是这不起眼的天选下阶,他以化茧术配合神行诀可以同时与四女对战而不落下风了,还时不时能找着机会戏谑一下四女,故意在手上抹上泥巴,要么在赢姓女子脸上摸一下,要么拍一拍妃姓女子丰硕的屁股,嘻嘻哈哈,感觉甚是有趣。不过,接连对仗了三晚之后,风池就觉得不对劲了,妃、赢二女眉眼里都能滴出水来,脸上红扑扑的,对他的揩油行为不羞不脑。这还了得,风池再笨也觉察到了不对劲,他也答应了风铃不与二女产生任何瓜葛的,所以之后再未与四女有过甚的亲密举动,而是有事没事跑到高州的洞府里,跟着师傅一起打坐练功。
就在这飞雪之中,一艘楼船带着一长串小船趁着夜色进入了织衣部地界,消失在群山之中无声无息的蛰伏下来。风池作为地主,理所当然地迎接翎羽部诸人到来,他虽无法与自己本族的人随意接触,但他的存在对翎羽部人而言不是秘密,所以一见面就很是熟络的和梦回梦醒等人有了亲密交流,都不愿回神树岛了。在与翎羽部人的接触中,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百姓疾苦,什么是人口消亡,什么是生存不易。他再也闲不住了,利用自身的一点点法力与天赋巨力,开始帮着他们狩猎,希望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能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天依旧未放晴,雪仍在隔三差五的下,云梦泽潮湿水汽带来的冻雨,又将落地的积雪冻结了起来,积雪越聚越厚,深可没膝。这雪究竟要下多久,谁也不知道,愁苦笼上了氏族人心头。
风如刀割,云梦泽偌大的湖面居然也开始结冰了,从边缘处开始,逐渐向湖心推进,这是氏族人从未见过的景象。
高州每天都要出洞府进入云梦泽去瞅一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不论是见了风铃还是四女,他都笑呵呵的。他大概是这场天灾中,泽南唯一一个喜上眉梢的人了。
一月之后,蒙蒙天地,凛风夹杂冻雨之中,早已被冰棱覆盖的云梦泽渡口出现了一行人,正是高州、风池、风铃及四女。
风池的打扮一看就知道是要出远门,背上背着一个大柳条框子,其内全是烘干烤熟了的盐干肉;左肩一个麻布单肩袋子,放着梦真给予他的遗物,他记忆中虽想不起梦真其人,对于她的认知完全来自风铃口述,可对于与自己共同生活且有过肌肤之亲的阿妹是很尊重的,而且那副画像上的女子很符合他的审美观,在他看来妃姓女子固然不丑,可比画上人就差得远了;右肩的袋子内则放着四女给他的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什么香草囊啊,麻布汗巾之类的;那把柴刀状高阶法器则绑在前胸位置,比巴掌还宽的刀头黑黝黝的,看起来挺唬人。至于那条红毛小犬,他放在了左胸缝制的口袋内,其内有兔绒,可以给它保暖。这么多东西披挂在他身上,这形貌哪像是出门见世面,其实更像是去逃难一般,高州对此早就给了他不少黑脸。
水面如镜,厚实的冰盖将曾经的汹涌波涛掩盖,显露出难得一见的宁静。
“真是多事,你们快点,哪这么多废话!”高州不耐烦的说道,一甩袖子,站到了前面。在他身后,风铃正拉着风池的胳膊,谆谆叙说些什么。
“洗衣仔,到了中土,人生地不熟的要照顾好自己,凡事别出头,记住了。”风铃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以后长了本事,也别欺负别人,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
风铃法力不高,到了她这个年纪,心性自也和一个老太婆一般,絮絮叨叨没个停歇,于是风池裹在皮裘里的脑袋也跟鸡啄米一般点个不停。
“他日你神通有成,记得回来,就算姐姐不在了,你还有族人在这里,莫要忘了你的根。”
“姐姐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风池的记忆全部聚集在这两年之内,可就是这两年的时光,让他感受到了家的温暖,感受到了亲情,就算风铃不这么嘱咐他也早把泽南当成了自己的家。
“走了!修道之人天地为家,何来这么多婆婆妈妈的破事,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可回来的,回来看个鸟!”高州虽神魂受损,但对这没有灵气还困住他数十年的地方委实没有太多好感,一扬手,一叶晶莹剔透的小舟悬浮现在冰面,此舟丈许长,两头尖中间宽,底部平坦,刚好可容纳二人。
高州在舟头坐下,回头便将一物朝风池抛来。
风池一把抓在手中,此物瞬间拉长,却是根不知用何种精怪肋骨炼制的骨篙。
“姐,几位丫头,我到外头见世面去了!”风池笑嘻嘻的,朝众人一挥手,展开神行诀跳上小舟,将骨篙往冰面一撑,小舟顿时如离弦之箭,急速向无尽云梦泽之中而去。
风铃等人的身影很快就变小了,风池远望着他们,眼睛里亦有些潮润了。
“阿哥,一定要记得回来……”
依稀传来妃姓女子的呼喊,或许她想叫风池为阿哥很久了,只是碍于风铃的面无法说出口,而今日一别,自此天涯,能不能再见都是两说的事情,敞开心扉又有何妨。
“阿妹,要好生修炼,我回来的时候可不想见到一个老太婆!”风池亦这般喊道。
风呼啸,杂音很大,风池不确定妃姓女子是否听到了自己的回应,只见到那片模糊之中,似乎有人在不停挥手。
风池凝望渡口方向,直到一无所见。
“师傅,等我神通有成,跟我一起回来不?”风池见高州端坐船头,便没话找话,借以平复心情。
“我是你师傅,又不是你爹,回什么回?”高州没好声气。
“那你又说我是你孵蛋孵出来的,你要负责!”风池道。
“是啊,我没事孵蛋干什么?我为什么要孵蛋……谁让我孵蛋的……”高州愁眉苦脸的念叨,似乎百思不得其解,就在他没有答案的问询中,离泽南渐渐远了……
第139章 苍泽冰岛 浅话离别
朔风紧,阴云密布,苍天如海。天空的倒影复刻在冰面之上,灰蒙蒙一片,在目光尽头天地衔接处重叠到了一起。在这种环境中久了,极易使人产生某种错觉,好像整个空间是两个相同平面形成的夹角,随着时间推移,视觉感知愈发模糊,已经分不清天和地了,只知道周围的一切都处在不辨东西南北的混沌中。
“师傅,我分不清方向了!”风池说道。
这小舟虽然是由风池以人力驱动,毕竟是法器,加上他力气大,冰面上滑行本就阻力小,小舟前进的速度极快,仅仅两个时辰过去,泽南就已经远远抛在了脑后。
“只管撑船,哪这么多废话。”高州坐在船首,似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思索什么,对风池也就没什么好脸色。
“你是我师傅,怎么教徒弟的?”风池不忿道。
“乡巴佬,别来烦道爷。”高州说着,忽然霍地站起,对着晶莹冰盖下幽深的大泽底部窥视,其混乱的记忆似乎有那么一丝恢复,兀自念叨,“奶奶的,道爷好像很多年前就动身返回中土了的,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想不起来了……有古怪啊……”
风池白了这个疯癫师傅一眼,彻底无语了。从泽南出发开始,高州就一直神神道道的,吟哦不断,不知在想些什么。无趣之中,风池展目四顾,但见东北角上一座孤零零的岛屿矗立在巍峨天宇之中,悬冰参差,冰柱如瀑,整座岛屿竟然全部被冰雪覆盖,焕发出琉璃之色,一应的绿植等等皆被封锁在冰层之中,瑰丽中带着一股苍凉肃杀之意。远远看着这座岛屿,有一种强烈的震撼直冲人心,触动风池心中的弦。他一点骨篙,小舟如叶,飞快的向此岛而去。
“方向偏了……”高州说道。
“师傅,我要去看看梦真。”
“想起她来了?”
“没有。”
“那有什么好看的?一介凡人,长得好看有屁用,她配不上你。”
“我老姐跟我说,做人不可无情无义,她待我赤诚,我也应该以赤诚待之。”风池说道。
这一次,高州破例没有反驳这个徒弟的说词,眯着眼睛看着这座如同水晶宫一般的岛屿,捻着胡须点点头,道:“也罢,给你半个时辰,你去见她吧。”
“不用这么久,我只看看她的坟就走了。”风池将小舟驾到了岛屿斜坡处,独自跳到冰面上,他穿的是一双厚野牛皮为底缝制的靴子,冰面虽滑,他倒也能站稳,拿住桩,开始向着岛屿斜面向上攀登。
岛屿地处大泽之中,四面环水,在整个冬季劲风吹拂之下,就如刻刀一般,将整个上岛斜面磨得比镜面还光滑,风池堪堪走了十余步,遇到一个稍陡些的位置,忽然脚下不稳,四脚朝天的摔了下来,背上的柳条筐子就像个乌龟壳,顶着他又滑出去丈许远,只是里面的干肉皆被冻住了,没有散落开来。这般大动静将他胸前袋子里打瞌睡的红毛小犬也惊动了,探出脑袋看了看,又缩了回去。
“哈哈,好大一只乌龟!”高州讥讽,依然端坐船头,没有协助之意。
风池算是明白高州的用心了,想必他早料到有此一幕,故意看他出洋相。
半个时辰,未必自己半个时辰还上不了这个岛不成?
风池怒了,将一应杂物扔到船上,捋起袖子,大喝一声,向着岛上冲去,这一次他用上了神行诀,上升速度极快,很快就攀到了十来丈高处,这一股真气也就散了,顿时脚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再次狼狈不堪的溜了下来,这速度竟然比他上去时还快。
“嘻嘻……”高州为老不尊的嬉笑起来,满脸得意之色。
“师傅……教教我啊,怎么上去啊?”风池不是死心眼,涎着脸问。
“快一刻了……”高州摇头晃脑的计时,头望着天,佯做未闻。
“你真当我上不去?那我就上给你看看!”风池嘿嘿一笑,再度展开神行诀,向上冲去,临近换气的刹那,他抽出柴刀法器一把插在了冰层中,稳稳的定住了,就在他想依法炮制往更高处攀登时,手中一空,法器居然被高州凭空摄了去,他一把抓住柴刀劈开的冰缝才没有滑落。
“你奶奶的,臭师傅!”风池破口大骂。
“小麻皮,对师傅要尊重,没念过书的乡巴佬,再敢骂道爷,在你脸上画满乌龟!”高州似怒非怒的说完,整个人都嘚瑟起来,盘膝坐着的腿不停颤动,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可恨模样,“不借外力,半个时辰之内你能上去就上去,要么趁早跟道爷爬回来撑船!”
风池对高州有种咬牙切齿的恨,如果能打过对方,他是毫不介意在这个师傅脸上也画满乌龟的。但无论这种小念头如何在心中酝酿,终究于事无补,他手一松,主动滑落到了冰泽之上,仰头望着埋葬梦真的山岗,脑海中那个墓碑上的倩影似乎活过来了一般,正温存的对自己笑,温暖如春,让他心田之中亦有种软绵绵的依靠之意。
“我一定能上来。”风池少年人心性,争强好胜是本能反应,但他知道仅凭蛮力是无法达成愿想的。
他忽然凝神定气,闭上眼睛,就在冰泽上盘膝坐下,脑海中反复思量自己所学的几种功法。这一年多来,他所修习者无外乎天罡纯阳功、神行诀和那段真气内循经文,而丹田处真气的产生,就源自在运转天罡纯阳功的同时依靠真气内循的那一丝明悟滋补,丹田处真气虽少,若能使消耗与产生趋于平衡呢?
想到这里,风池一立而起,在冰泽之上跑动起来。他奔跑的速度不紧不慢,比靠纯体力要快,但又不如之前全力施展神行诀那般迅速,渐渐进入佳境,维持在一个平稳的速度之内,然后他方向一变,向岛屿斜面跑去,双足就像钉在了冰层上一般,力不堕,势不减,越攀越高,很快就消失无影。
“咦?”高州眯着的双目中突发精芒,很是诧异的看着风池消失之处。以期化形境顶阶修士的身份,要做到真气消耗与产生趋于平衡当然容易,但这是在他法力深厚的基础之上,以风池刚入门的天选境下阶而言,丹田就那一小束法力,可以说稍稍掌控失误就消耗殆尽了,越是少越难操控,操控真气的精妙程度是难以想象的,可他在短暂的适应之后偏偏做到了。
风池可不知晓自家师傅对自己的刮目相看之意,一鼓作气来到了翎羽部埋葬先民的山岗上。因积雪太厚,此处林立的坟墓全部被掩盖了,一眼望去茫茫然一片,他凭着记忆在层层冰雪之中翻找,找到了一块木制坟碑的一角,将积雪扫荡了一部分后,这才露出了木制坟碑上自己亲手描绘的梦真画像。一年多时间过去,日晒雨淋,画像早已模糊不清,浅淡得只剩下一个依稀的轮廓,若不细看几乎无法发现。
“这么快就看不清了?”风池诧异自语。这一瞬间,他对于时间,对于时间的消磨,有了一点点感触。梦真的画像在他心里却是清晰的,他以刚领悟的真气操控之法在右手食指上汇聚一丝真气,在木制坟碑上飞快划动,木屑飞散中,一副镶入木碑半厘的崭新凹雕很快呈现。
“嘿嘿……”风池看着经过自己的手重新焕然一新的画像,咧着嘴笑了。
看着这幅惟妙惟肖的图画,风池挠了挠头皮,感觉就这么离开似乎不符合人之常情,就算是和四女在一起近两年,之前分别时她们还哭得稀里哗啦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呢。何况这个记不起来的阿妹在姐姐口述中是跟自己极其亲密的,甚至为了让自己永远记住她年轻时的样子,错过了见最后一面的机会。
“说点什么呢?”风池觉得这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在坟前来回踱得几步,想了想,道:“泽南容不下我,我就要跟师傅去中土了,等我学了大神通,一定回来看你……还有,我一定让你的部族喜庆……不对,是风风光光的重返泽南!”
说完,他用力舞了舞拳头,然后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朝山下走去,像个氏族的正常青壮一般,他感觉自己的肩膀上有了责任,他喜欢这种感觉。
第140章 不可为而为 另辟蹊径
冰是有颜色的,如凝结的盐块,延绵不断。越往云梦泽中深入,冰面一坦平洋,见不到任何的礁石或礁盘,更惩论人迹了。
出太阳时还好,感觉尙暖和,只是整个世界明晃晃的一片白,非得将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方可抵挡那无处不在的耀眼白光。但在这极寒之中,对太阳的渴望是奢侈的,不多时天便又阴沉下来,很快,鬼哭狼嚎般的凛风刀子一般划过,不知从何而来,又不知其往何而去。天空时不时下雪,在风的作用下变得额外粗粝,遮天蔽日,不可视物,同时冰面扬起一层层的冰屑,如死神的触手在扭曲着,抽搐着,以凌乱的轨迹扑打在脸上,就像有一块磨刀石不停在面孔上硬趟一般,一阵阵的生疼。
风和着雪,直往衣襟里钻,连厚实的皮裘也耐不住这冷了,浑身上下温度流逝,莫名的僵硬,上下排的牙齿跟上了弹簧,敲得腮帮子疼。
一叶小舟在这苍茫无边际的冰雪世界逆风而行,船体之外黏附了一层接一层的浮冰,手臂粗的冰棱悬挂在船体周围,使得小舟的轮廓都不那么规整了。
风池将自己整个人都裹在厚实的皮裘里,头部也用一块拆解下来的麻布套住了,只在眼睛处挖了两个窟窿,奈何还是不管用,呼出的空气凝结成了冰,嘴巴边缘及眉眼处都是冰渣子。皮裘外面也被冻硬了,随着人的活动,能听到明显的嘎吱声,像穿的是件盔甲。他为了避寒也曾施展化茧术,放出绿色光罩护体,此术确实有很大作用,能隔绝寒冷,但施术时间过长之后弊端开始显现,就像血液在不停燃烧一般,精神状态持续紧绷,想跟人打架,需要发泄情绪,又因船上并无可供其宣泄之处,这种战斗感开始向四面八方膨胀发散,直接影响到了神魂,像要发狂一般,吓得他赶紧收了功法。
在船首位置,高州端坐那儿就没动过,冰雪同样覆盖了他全身,其狼狈之状比风池更甚,像一尊冰雕,头顶与肩膀等位置的积雪足有寸许之厚。按照他的修为,是不致于此的,完全可以放出护体真气抵御风寒,但他意外的没有这般施为,表现得像个普通人。
已经连续三天了,不论白天还是黑夜,船一直是由风池撑的。虽然此舟轻盈,撑动此船也不用花费什么力气,但如此长时间不眠不休的重复同样的机械动作却不是人人都可以承受的,实际上风池早已精疲力竭,眼皮打架,站着都能睡过去。他亦有些不理解,再未进入云梦泽之前,高州虽喜欢摆他那副高高在上的顶阶修士的臭脸,但对风池还是颇为照应的,也基本做到了有求必应,从离开翎羽部寄居之岛开始怎么这三天来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任凭自己累死累活乘船而无动于衷。
“师傅,我撑不动了……”风池感觉自己喉咙都在冒烟了,舌底发苦。
“撑不动也得撑。”高州很冷淡的声音传来。
“我想睡觉了……”
“你以为这是哪里?这是云梦泽,为师昔年可是有两个师兄弟栽在这里,尸骨无存!”
风池见高州神志清明,跟换了个人似的,疑惑道:“师傅,你……怎么变了?”
“什么变了?为师一直如此!”
“不好玩……”风池嘀咕,他习惯了和高州在一起时没大没小的。
“玩?嘿嘿,为师刚入修仙界那会,也觉得好玩,我和数十名师兄师弟还有几个仙姑一起拜入唤灵宗,为师前往昆仑秘境前已经只剩下寥寥五指之数了,好玩……玩着玩着就没了……”高州言语清晰,说话一本正经,已经完全不是昔日颠三倒四的样子。
“玩没了?怎么没的?”
“中土虽是我等修士的乐土,但又何尝不是坟墓,功法停滞不前寿元尽了这是最好的结果,其他或死于宗门冲突,或陨于异族大战,或毙于秘境,就连从天选至灵台境的过程中也时不时有人无声消亡的,唤灵宗虽为名门正派,但……哎,资源之争你日后会明白的。”
“啊?那要是这样,我们还回中土做什么?”风池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坑里,悔不当初。
“蠢材!你懂什么?”高州蓦然喝到,连嗓音都变得分外严厉,“你安居一隅做个凡人以为就可安稳一生吗?寿元短促,生老病死等桎梏加身,又有何趣?就像曾与你耳鬓厮磨的那个凡人女子,其仅仅活了三十八载年华就老朽如树皮,死前都不敢让你见最后一面,何其悲哉?而且,你目前的眼界学识在泽南此等地界能翻出什么浪花?若再跑出一个妖人来,哼,神树已毁,也不会再有第二个风道友,尔等不过砧板上的鱼肉罢了!”
“师……师傅,你,你……”风池很不适应陡然巨变的高州,就像完全不认识他一般,感觉心底发毛。
“住嘴!仔细听为师说话!”高州厉声喝道。
风池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高州陡然爆发的威势令他升不起丝毫抗拒之意,如顽童面对严父。
“中土是一定要去的,术法神通皆不是泽南可比,天材地宝亦不乏出处,可为你打开众妙之门,妙用无穷……”高州说到这里,面色一整,双目发出璀璨之光,定睛盯着风池,“此去中土,你定要勤奋刻苦,争取百年之内有所小成。”
“才,才小成啊?”风池对高州神秘兮兮好不容易以正常人的口吻说了如此之多,蛇尾结束,未免有些可笑。
高州双目深邃的看着风池吊儿郎当毫无心机的样子,怒道:“你当小成有这般容易?”
“师傅,不管大成小成,我现在就想睡觉。”
“不行!为师的灵石早已耗尽,需节省法力,以应对万一之险,无法为你避风驱寒,你可知就这般任你睡过去,你就永远起不来了。”
“为什么起不来?我就睡一小会。”
“你若是灵台境修士,以真气护体倒是无妨,现在嘛,一旦睡下,身体暴露于极寒之中,不消片刻体温下降,血液流动停滞,就跟一条被冰块冻住的鱼一样,而且是条死鱼。”
“这……这么严重?”
高州没理会风池的惊诧问询,继续说道:“你若饿了就吃块干肉,困了……就算你闭上眼睛睡觉也得保持这个速度把船撑起来。”
闭着眼睛睡觉还得把船撑起来?按照风池以往的做派,少不得要跳起脚来骂的,可面对今时的高州他不敢冒犯,若冲撞了对方怕就不是画乌龟那么简单了。
“有一条精怪在一直跟着我们,你撑船吧,看能不能甩掉它。”高州说完,回过头去,入定般坐在船首再不动弹了。
“有精怪?”风池左右一通查看,周围全是厚实的冰面,他神识无法离体,又哪可能看出什么来。
无论被精怪尾随是真是假,风池都不敢懈怠下去了,顿时有了精神头,左手从框内取出一块冻成冰块的干肉往嘴里塞去,凭借牙口好,愣是生生咬下一丝来,嚼了几嚼咽进腹中。但船并未停止前进,他操篙的右手往冰面一点,在惯性之下,船依旧飞快。这三天来,他对撑船琢磨出了自己的心得,既然真气内循之术可以辅助神行诀,自也可以辅助他撑船,所以每次骨蒿点向冰面时,他都附带了一丝真气,同时以真气内循之术滋生新的真气,两两平衡。所以,撑了三天船,并不觉得累,而是困。
有没有什么办法,在运转真气内循之时,辅助自己边睡觉边撑船呢?风池被自己突然蹦出的这个念头所激励了,但遂行此念的难度远不是在神行诀中使用真气内循辅助这般简单!人在睡觉之时,思维是停滞的,处于休息状态。在睡梦中运转功法需达到本能的程度,就像人要呼吸,会有新陈代谢,肚子饿了要吃饭等等。做到其中之一虽不容易,办到亦不难,从天选达到灵台境就可以边行功边休息,且这种方式会伴随修士的一生,像高州这样的顶阶修士亦是如此。不过,在打坐休息运行功法时,人是保持在一个静止状态,在运动中睡觉且还需保证功法运行则是一个极大的难题了。当然,人困乏到极致时,在生理疲劳的驱使下,也是能做到边走路边打瞌睡的,但步履会逐渐放缓,直至最终以一种诡谲的立定姿态进入半梦半醒之中,但这不是真正意义的运动中睡觉,与风池所虑根本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想到了便去做,这是风池的思维方式。他现在的体质固然是五行血脉,功法修炼速度奇慢,但不代表脑子笨,实际悟性并未因此受影响。此外,他与这个世界是脱节的,虽样貌已成年,实际心性还停留在刚刚接近少年阶段,正是天真浪漫、天马行空的阶段,对什么都满怀好奇,没有什么思想上的约束,更不存在固有思维,这是他的优势所在。加上高州这个师傅神魂受损,之前传授功法时还是风池自己捋顺行功之法的,高州将功法传授完了就完了,没有相授任何经验与禁忌上的东西,学好学坏全凭风池自由发挥,自不会羁绊风池的散发思维,也给风池的触类旁通提供了难得的宽松环境。在这样的情形下,学坏容易,学好了的话更难得,关键看风池的思考方向是否正确,但显然他处在正确的轨道上,若真能达成将获益匪浅。
只是,当风池真正将念头付诸实践的时候,才知晓这有多难,与真气内循辅助神行诀不可同日而语。正如高州所言,神行诀是小术,其牵引的法力本就极少,风池在攀登翎羽部岛屿时方可达到真气消耗与滋生平衡。风池撑舟虽每次只往冰面一点,但这可是实打实的天罡纯阳功与真气内循二术全力施展之下的结果,他才能将小舟一直维持在高速,并借助惯性的时间段,以真气内循术辅助天罡纯阳功在丹田处将法力聚满,以待下次看似轻飘飘的一点。现在不同了,他想睡觉,还是在运动中睡觉,睡觉的过程中还要运转功法维系法力。如此难度之下,他想很快达成无异天方夜谭,正当他迷迷糊糊中睡将过去时,猛觉得脑门上火辣辣的疼,瞬间睁开了眼睛,随后看见了船首高州凌厉的面孔。
“怎……怎么啦?”风池说话都有些结巴。
“若再睡着,就在你脑门上把乌龟画完整,这只乌龟画完了,就在你脸上接着画下一只!”高州冷冷说道,回过头去不再理会。
“你奶……”如果可能,风池真想跳起脚来破口大骂,脑门上那所谓的半只乌龟已经够让他自惭形秽了,在四女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感情高州对画乌龟有病态的嗜好,还要继续画下去呢!
他将柴刀法器取出,往自己额前一放,借着宽大刀体的表面为镜子查看,只见那乌漆墨黑的小乌龟空洞的甲壳上多了一条同样黑乎乎的线条,只需三横三竖就能将一只完整的乌龟画圆满了。
“不行,不能睡着了,不能睡……”无奈之下,风池如此警告自己。
第141章 大泽难测 火鳝游弋
云梦泽究竟有多大,泽南的氏族人一辈子没远离过由凰后陨落生成的巨大岛屿,甚至连泽南地域的跨度都没摸清楚,自然说不上来。对于高州这样的中土顶阶修士而言,从上古典籍和诸多传说中还是获得了一些有用的信息,但这些信息也仅限于简单的知晓而已,实际大小任何典籍都未曾涉及,原因无他,因为他所查阅的上古典籍中有极其重要的一条,将整个世界描绘为天圆地方,且整个世界是扩张且变化的。也就是说,山峦会变大,河流会增宽,湖泊亦会随之加大面积,甚至山可为海,海可为山。这听起来匪夷所思,高州原是不信的,认为古人是在扯淡。
但有一天,他亲自经历了一件事情,他的想法动摇了。
那还是在他刚刚进入聚元境的时候,与师兄一起前往中土西陲一处灵药采集秘境,行走于一片赤地千里的戈壁滩时,突然之间地下冒出幽暗的蓝光,随后地动山摇,紧接着一望无际的砾石滩上地裂山崩,红岩如泥浆从地底下冒出,滚滚浓烟遮天蔽日,恍如世界末日。当一切终止时,戈壁滩变了,地下喷出的红浆形成了一座百丈高山,全是砾石的地面凭空出现了一个湖泊,甚至平时难得一见的高价灵石就那么随意的陈列在地面,也正是依靠这次意外的巨大收获,他后来才突破了聚元境初阶进入中阶。
高州和师兄还发现,之前两处低矮的小山包发生了变化,那就是距离变远了,由之前的相距百丈,变成了相距一百一十丈。沧海桑田,就在眼前发生!更诡谲的是,他们进入秘境之后发现,这处地域的范围也扩大了,凭空多出了一座新生的山头,大概此山是新生之故,光秃秃的,全是石头,没有任何植被覆盖。
高州返回宗门后,向自己的师傅唤灵宗的化形境顶阶修士讲述了遇到的这一幕,以其师的修仙阅历竟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并说他对于此世界的了解仅限于九牛一毛。他还透露,即便是他的师尊唤灵宗不出世的老祖也曾言及,以他活了不知多少年的经历,竟然对于此世界的了解也是九牛一毛,甚至还有更隐秘的事情只是不便向高州说清楚,因为以他当时的境界是无权知晓的。
由于高州之前有过在大泽中生死相搏的经历,对于云梦泽大小的推算是一个抽象的轮廓,亦不知其是否存在扩大或缩小之类的变化,只知道越往大泽中心处靠近,危险呈指数级增加,故而对此大泽满怀敬畏。
风池无从知晓高州心中所思,只是机械的重复撑船再撑船的动作,两日过去,他之前对自己的告诫没起到应有的作用,那只黑乎乎的乌龟避无可避真让高州给画全了。
但是,在高州逼迫之下风池的潜能得到了很大的激发,他虽没有将自己边睡觉边撑船的功能创造出来,却也或多或少的有了一丝感悟,他确信若再给自己多一点时间,肯定能摸到门道。奈何高州画乌龟的执念影响了他的实验,他不敢过分尝试。话又说回来,若非高州的要求过于苛刻,也逼不出风池的这个念头。
眼帘就像有千斤之重,风池处在迷糊与清醒之间,也就在这时,一种极度深寒的恐惧感骤然笼罩全身,他骇然警醒,睁大了眼睛瞄向厚实的冰层之下。
在离小船二十丈左右的冰层之下,骤然一片红潮出现,竟有一物伴游在侧。此活物约十丈长,表皮呈红黄之色,就像在冰面下燃起了熊熊之火,其移动速度不是很快,游动的姿态如水蛇过田,蜿蜒而行。因隔着冰层,风池无法看清此物的具体形貌,但是此物庞大身躯及皮肤颜色所构成的强大压迫可一点也不小,让他感觉手脚冰凉。
风池之前有过与高州一起捕杀精怪的经历,但面对的是空有一副大身板且不长眼的低阶精怪,大而无当,远没有这种一睹之下便毛骨悚然的强大冲击感。
“师……师傅……”风池见高州仍一动不动,出言提醒。
“莫要惊慌,此怪不足惧,船不要停……”高州淡然说道。
“哦……”风池对师傅的本事还是很信任的,他亲眼见过那只长了翅膀的“飞猫”的战斗力。可那毕竟是师傅的本事,不是风池自己的,一条如此骇人的精怪在不远处游弋,他怎么也无法定下心来,撑船的手有些哆嗦,撑船使用真气的力度把握自也不是那么精准了,天罡纯阳功在真气内循辅助下的消耗难以为继,船速时快时慢。
高州自始至终都未看那冰下的精怪一眼,对风池的“窝囊”表现亦不出言呵斥,听之任之。
对强大者心生恐惧是人的天性,这是生存之道,而战胜恐惧,则是通往强者的必由之路。时间流逝了一刻,风池从初始时的心慌意乱,渐渐有了些胆气,他脑海里也勾勒出了一旦此怪发动袭击时自己的行动规划,那就是突然加大真气撑船,以不规律的速度曲折回避,借以摆脱此怪追踪,若此路行不通,真的硬碰上了,手中的骨篙及别在腰间的柴刀法器都不是烧火棍,未尝不能一拼!既然已经打定主意,风池的胆子就越发大了,不仅将船撑得稳稳的,还开始扭着脑袋刻意查看此物形貌,只是冰层反光,他始终看不真切。
高州唇角有了一丝笑,风池的表现似乎颇合其心意,他一直放任此怪在附近逡巡,不乏存了一份锻炼风池胆色的意图在内。
“怎么?你很想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高州问。
“是啊,这么大,还红通通的,我从来没见过。”风池不避讳心中所想。
“嘿嘿,此怪的来历可不简单,名为火鳝,早年为师与师兄弟们来云梦泽就远远碰到过,一见水面下跟烧着了火一般,我们师兄弟就一起落荒而逃了。”高州回忆往事。
“师傅是说此怪很厉害?”风池惊问。
“当然,不但厉害,而且难缠。”高州冷笑道,“此怪三日前就跟在后面了,但没有靠近,在等浑水摸鱼的机会,这次离得这般近可能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它还会动脑子?”风池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莫说是这样的高阶精怪,就算是最低阶的精怪也是有几分灵智的,我等修士以精怪为材料炼丹炼器,修士的血肉对于精怪而言也是大补之物,像你这样的天选下阶,它都懒得动嘴,若是灵台境以上的修士,它怕是要死追不放了。”
“师傅是说,它是冲你来的,哈哈!”风池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
高州不答,摇了摇头。正如他所言,精怪是有灵智的,这条火鳝如果按照中土对修为等级的划分,应该处在聚元境初阶,不是那种冥顽不灵的蠢物,对于危险的感知绝对不比人类修士差。高州虽像个普通人一般,没有将护体真气外放出体外,但他可是真真实实的化形境修士,以火鳝的感知能力会不知晓对方要屠戮它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它还是跟上来了,且还胆大包天的在近前现身,似乎这一叶小舟上有什么东西对它有着强烈的吸引力,以致其甘冒奇险。
第142章 打不死的小强
一个时辰过去,火鳝依旧围绕着小舟逡巡不去,它似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在打量冰面上的二人,又或者在权衡得失。
风池本已趋于平稳的内心又起了波澜,这么一条巨大的火鳝忽左忽右迂回游弋,如打碎了的万花筒,染得整个冰层下都红彤彤的,显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表现。而且,此怪如此醒目,会不会引来连师傅都无法对付的厉害精怪呢?若是如此,师傅恐怕就顾不上自己这个拖油瓶了。这么一想,风池不淡定了,心再度悬了起来,倒也不致手忙脚乱,只是其身体与手足都处在如临大敌的戒备中,身体是绷紧的,目光也不仅仅局限在冰层之下的火鳝身上,偶尔会向周围瞄一瞄,以便在意外发生时能快速反应。
高州唇角又浮现出一抹笑意,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师傅再怎么教,都是表面的,很多关键性的东西全靠弟子自行明悟,而要明悟莫过于实践出真知。修仙一途,身体的五行根骨、悟性很大程度是先天的,是父母给的,无法改变什么,修为的高低虽建立在前者之上,但并非绝对。一个人的修为高低,一是勤能补拙,二则是比别人活得久、比别人抗造,这在很大程度上其实是最重要的一条。在高州的修炼生涯中,跟他一样的天资高绝者他遇到过不少,有不少人悟性比他要高得多,可他比别人命大,是块蒸不烂煮不熟的老牛皮,所以他成了中土少有的顶阶修士,而那些人早已经没了。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战斗意识或者说是保命意识!
从最低阶的天选境开始触摸生死门槛,因为等级低,除非运气太差,这种低烈度的战斗通常不会导致修士陨落,但脱一身皮是常有发生的,甚至就此离开修仙界。而至灵台境,每一个小境界的提升无不需要消耗大量资源,资源从何而来?可以通过师门任务获得,但不会有特别丰厚的奖赏;也可通过宗门内的高阶修士发布的悬赏获取,这种任务通常不易完成;也可以去偏远地域或秘境中获取,一根稀有兽骨或一株灵药,一枚炼制法器的矿石等等,打破头的去争去抢去厮杀,境界就是在这种无休止的战斗中堆积起来的。在搏杀场,战胜敌人保全自身,或及早发现危险脱离险地,无不与修士的战斗意识息息相关。说得通熟点,就是将自己变成“打不死的小强”,比别人活得久,当天上掉馅饼的时候,可能就落在了自己头上;悟性不如人五行根骨不如人又如何,别人都没了,自己活了下来,就算是只瞎猫也能逮着死耗子。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那一尾巨大的火鳝似乎放弃了,如一大滩红色的水藻生长在冰面之下,静止不动了。
风池只落下三骨篙,就将火鳝远远甩在了身后,消失在他视界之外。
“师傅,那家伙没跟来了。”风池长舒了一口气。
高州冷哼一声,未与置评。
“师傅,你之前说这头精怪不足为惧,为什么不干脆宰了它?”风池又问。他一低头,发现胸前的毛绒口袋里,红毛小犬的脑袋钻了出来,吐着舌头,用其黄豆大小的眼珠子可劲的往后瞄,眼瞳中似还包含着庆幸之意。风池眉头一皱,感觉似乎已经有几天时间没看到它冒头了,这会探出脑袋来莫非是它也觉察到火鳝已经不再尾随了?
“因为它难缠。”高州淡然道,“为师要屠了此精怪不过举手之劳,但此精怪体型过于庞大,不可能全部抽出其血液,亦无这般大容量的储物袋。”
“啊?”风池听得云山雾罩。
“小心……”高州蓦然喝道,一甩袖子,小舟如离弦之箭极速向前猛窜,瞬息射出三十来丈远,巨大的惯性差点将风池掀下舟去,好在他反应颇快,立即下蹲稳住了身形。风池没有发现,就在高州暴喝的同时,红毛小犬喉咙里亦发出微弱的警示声,收回其外探的脑壳重新躲进毛绒口袋之中。
第143章 宝光现 斩火鳝
就在之前小舟所处位置,火鳝已经冲破冰面露出了其庐山真面目,其躯干圆滚滚的,比水牛还粗,无鳞,腹部呈浅红色并伴有无数斑点,背部为深红色背脊之上却有一道黄色的背鳍。其整个形态就如同一条放大了无数倍的鳝鱼,只是颜色不同,且腮部之后多了一对驴耳状的耳器,无毛,骨质。它蓄势已久的突然袭击却扑了个空,甫一现身,就对着小舟发出伶俐的尖啸,似极为恼怒。
“畜生!速速离去,真要找死吗?”高州喝。直到此刻,他依然没有动杀念,给了火鳝极大的包容。
风池一脸的黑线,回头看着身后不远处那如同冲天赤柱一般火鳝的小半截身体,心底一阵发毛。他就弄不明白了,师傅口口声声说宰杀此精怪不过举手之劳,又缘何一再忍让,放任它尾随了三日之久,又容忍它在小舟附近徘徊一个多时辰,现在它都向小舟发动突然袭击了,自己的师傅居然还在忍耐,就算此怪是师傅的亲儿子,也犯不着调皮捣蛋不打它屁股吧?若是以前,他可不介意将此愤懑之言不管不顾的宣发出来,高州亦顶多与他抬杠或对骂而已,这会却不敢了,这个师傅脑子坏了的毛病似乎好了,很威严,若触怒了,将他扔到冰面上扬长而去还是轻的,就怕他暴起打人。
火鳝一击落空,又被高州训斥,其蒙昧的兽性终究突破了理智,粗壮而弯曲的躯干向后一仰,其腹部陡然膨胀,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球,此球快速沿着火鳝身体上抬,从腹部开始蔓延至脖颈处又从张开的血盆大口中喷出。
水桶粗的火柱延绵百丈,瞬息之间就到了小舟上空。
风池面色如土,近乎本能的将绿色光罩唤了出来。
“孽畜!”高州大骂一声,再一甩袖子,一个气盾将小舟团团护住,与此同时,他手往舟头一拍,精纯真气注入,小舟顿时脱离冰面腾空而起。
这时,风池骇然发现,就在船沿之外,一排尺许长半尺宽的白森森獠牙近在眼前,竟然已处在一张不时何时近身的庞然阔口之中。
原来,火鳝以火焰为掩护,眨眼间冲入水泽潜行到了小舟之下,妄图连人带舟一口吞噬。
几乎是咫尺之间,千钧一发之际,小舟在高州的操持下,只一闪就偏离了火鳝之口,“碰”的一响,那是火鳝咬合力迸发出的强力,它堪堪咬了个空。
几乎是同时,高州一张口,喷出一物。
电光石火之间,风池只觉得眼前寒芒一闪,然后耳边疾风呼呼作响,他一阵头昏眼花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又处在了冰面之上,但四周空落落的,那条火鳝不见了!他再往船首看去,高州站在那里岿然不动,一身衣袍却无风自动,发出猎猎之声,好不威风。
风池顺着高州目光指向急忙回头看去,只见百丈外的半空中飞腾着那条骇人的火鳝,它整个形貌都毫无遗漏的呈现在空中,但它恐怖的气息已经没有了,如一截失去生机的枯木。
火鳝之前咬向小舟之举大概用尽了全力,其上升之势直到这一刻才止住,下坠之态甫一现,其粗大的身体就像被破开的竹竿,一分为二,软绵绵的耷拉着,往冰面砸下,漫天的鲜血与凌乱的雪花混合到了一处。
“畜牲,偏要找死……”高州摇了摇头。
风池耳闻师傅喃喃之时,目光仍停留在火鳝那两片巨大躯干之上,他格外好奇,自家师傅喷出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怎么眨眼的功夫就将这么怕人的精怪给弄死了。他确实看见了那个东西,如同一道光,就在火鳝两片躯干完全分开的刹那,一道光华一闪,再一晃,便被高州吞入了腹中。这东西究竟长什么样,是个什么形状,他可是一点没看出来。
“师,师傅……那是啥?”风池结结巴巴,这一瞬他对师傅的崇敬达到了极致。他突然发现,这个不苟言笑的师傅也没什么不好啊,比疯癫之时威武多了,有这么身姿挺拔神通深不可测的师傅在身边,以后到了中土怕不是能横着走?至少,不用担心姐姐一再叮咛的,以后要凡事小心,无依无靠的要低调做人。这不,这么伟岸的靠山不就在跟前么?
第144章 红潮泛滥 大型猎场
“为师的本命法宝。”高州轻描淡写,目光停留在火鳝即将实实砸向冰面的躯干,一挥手,两道真气溢出,围着一绕,两张完整的鳝皮平平整整的剥离了下来,如在空中张开了两幅巨大的旗帜。
高州嘴里念念有词,再一卷袖子,两张火红大旗急速向他手中飞来,很快缩小,没入其袖中。
“哎,勉为其难收点利息吧。”高州叹息道,似乎随手宰了此精怪他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然后他目注风池,又道:“我们的麻烦来了,抓稳!”
还不待风池反应过来,高州足下真气注入舟内,一层莹白光华透出船体,此舟以极快的速度向前飞蹿。
风池赶紧趴在船内,死死抓住船沿,就怕一不小心被迎面的风给刮出去。
“你若再敢露头,就将你扔下去……”在耳畔凛冽的朔风中,风池依稀听到高州这么念了一句。
“师傅,你……你是在说我吗?”风池糊涂了,师傅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的,自己实在从头至尾都没有招惹谁啊?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胸前的毛绒袋子内,红毛小犬听了高州之言,正瑟瑟发抖,连黄豆大小的眼珠里都是惶恐之意。
火鳝的残躯将冰面砸出了一个大坑,就在其躯干入水的刹那,其血肉包括骨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化入水中,水瞬间赤红一片,并以此为原点,急速向四面八方扩张,就像将整个大泽之水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朋的染缸。
大泽之水泛红速度之快,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蔓延。
就在水泛红的同时,冰层之下发出密密麻麻的声响,如乱矢飞射,红潮泛滥之处,无数的水怪和大鱼在争先恐后的吞噬湖水,甚至因数量太多,彼此倾轧、拼斗起来。这些大泽中的生物皆具有天生的神力,拥挤之中,三尺之厚的冰层竟也无法抵御它们此起彼伏的冲击,使得这极寒导致的冰封大泽提前开湖了一般,放眼望去,厚实的冰块一块块的裂开,高低彼伏,极为壮观。
可怕的是,这股红潮在弥散了如此之远的距离后,仍没有止歇,还在层层润染开去。
这可是一条实打实的聚元境初阶精怪,饱含了它血肉的红潮对于低阶精怪可是大补之物,就算是普通鱼类吞食了也是大有益处的。而这些快速聚集而来的鱼类或精怪,同样又是其它更高等阶精怪的食物或者是开胃小菜,可以说这片红潮的出现,意味着云梦泽中一场大型猎杀现场的开始。
火鳝活着的时候,没有任何精怪打它的主意,可只要一死,其全身上下无不溶于水,且瞬间蔓延向四面八方,就像是要引来其它精怪为自己报仇一般。这就是高州一忍再忍,不愿招惹火鳝的缘故,火鳝的难缠正是表现在其死后出现的这种特性。
高州操舟始终在红潮前端丈许左右距离快速滑行,既不增速,也不减速。
风池早发现了身后如同战场一般的冰下世界,亮如星辰的眼睛里既包含骇然,又生出明悟的神光。显然,他也在思考这一场经历,自己究竟应该记住些什么。
一个时辰之后,那片急速扩张的红潮渐渐稀薄了,高州将法力一收,再度坐在船头。
无需高州吩咐,风池拿起骨篙向冰面点去,就像他一直在做的那样。
“你懂了?”高州忽问了一句。
“懂了一点,还要再想一想。”风池回答。
“多想一想,以后你会有很多机会面对同样的事情,甚至是更可怕的事情,你需要注意什么,需要提前准备什么……”高州的声音隐去,连同其强大的气息也收敛了,就像个普通人。
风池之前不在意,这回当然注意到了高州的举动,很快他就知晓了高州此举的含义。修士的血肉是精怪的大补之物,越是强大的修士当然就是更强大精怪的进补首选,收敛气息,也就避免了被强大精怪盯上。此外,猛兽在争夺地盘时,通常只会专注与其同样强大的生物,其它稍弱小的生物亦不敢靠近,以免殃及池鱼,但蚂蚁进进出出安然无恙,弱小,并不意味着绝对的弱势,有时是优势。越靠近云梦泽深处,势必要穿过某些更厉害的精怪领地,做为统治一片水域的强者,又岂会将凡人或低阶修仙者放在眼里,从大概率上保命的几率要更高一些。
“看来,以后要学的东西很多呢……”风池喃喃自语。
第145章 积跬步 至千里
夜幕降临,浩然天宇澄清如洗,万里寒冰一览无余。
幽暗的天光映照着寰宇之下的这个世界,呈现出琉璃一般的湛蓝之色,晶莹剔透,如同水晶之宫。
这个夜晚,风停了,雪止了。云梦泽之上,水天共一色。流淌的时光路过这里,也似被吸引了,流连了,萦回不去,以致眼前的景象如流淌时光在尘世中的某个印记,拓印在了水泽之上一般,又像是海市蜃楼般光怪陆离。
这已经是高州宰杀火鳝之后的第十五天了。在最初的两天,云梦泽的冰层之下波涛翻滚,如沸腾的陶镬,一条条、一只只各种不知名且奇形怪状的庞然精怪,循着血腥味从四面八方游弋而来,全部涌向火鳝溶解之后的水域,就像那儿正召开一场饕餮盛宴,而参会者正是大泽之中层出不穷的强大水族。这不是一条两条,而是从群结队,冰面上一一印出了这些精怪的大致轮廓,有些如长了翅膀,有些似乎除了一张尖利的前嘴就没剩下什么,有些甚至生出了如同人一般的手臂。这些强大水族一幢幢的,如地狱魅影,全是黑黝黝的庞然大物,当它们中的几头速度极快的从风池驱使的小船底下滑过去时,那种强大的压迫感使人毛骨悚然。甚至后来还接连出现了十余条红黄相间的火鳝,也从小船底下或周边不远处穿越而去。
风池撑舟在冰面上滑行,他的胆子再怎么大,再怎么在心底暗暗给自己打气,仍无法阻止恐惧占据脑海,并蔓延至全身。他呼吸急促,腿有些发软,在这严寒之中竟然汗流浃背,连手心都是湿漉漉的。这不比面对单独的一条火鳝,他还能在脑子里酝酿如何逃生或反抗,在如此大面积出现的强大精怪群体面前,若真有一头精怪对小船动了心思甚至只要觉得碍眼,稍稍搅和那么一下,或者将冰层破开那么一条缝,风池无法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人生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恐惧带来的绝望。
在船首,高州如一座雕像,从他盘膝坐下开始就没动弹过。在大型精怪群体最密集奔涌而至的那一段时间里,风池产生了某种错觉,感觉高州不存在了一般,其将收敛气息做到了极致。高州这般稳如泰山的样子,给了风池坚持下去的勇气,没有被压垮,没有因恐惧过度而发疯,愣是咬着牙齿挺住了。风池亦在内心反复揣度,师傅肯定也和自己一样紧张,因为强者的眼睛第一时间注意到的肯定是对自己威胁最大的那个,在如此之多强大水族的环伺之下,但凡高州心态不稳露出破绽,他肯定会被精怪群注意到,这种情形下,即便高州的神通远胜这些精怪亦是无用的,他面临的风险实际比风池要更大,也更危险。
强大水族在冰层下翻滚前行的情形整整持续了两日,风池撑着船亦心惊胆战的熬过了不眠不休的两个昼夜,他一点都不觉得困,瞌睡都跑到爪哇国去了。脱离险境之后,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疲乏之感,反而精神抖擞。原来,人在重压之下的极限反应,是能激发出强大潜能的。也是奇怪,之前风池怎么也无法将边睡觉边运功撑船的方式融会贯通,脱离险境后,在他心情愉悦彻底放松的情境之中,他又尝试了一下,他觉得真能按照自己的意图施展了,虽然其施展出来后似乎有些走样,似是而非。
高兴之余,他的胆子就大了,瞄了高州一眼,见对方并未注意他的举动,便将心神彻底沉浸在了其中。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状态,人处在半梦半醒之中,连眼睛都还是张开的,他像平常一般运转天罡纯阳功的同时以真气内循辅助,再将滋生的真气附着于骨篙作用在冰层上,循环往复,他能清晰的看到船在前进,可脑子里面空空如也,像没有知觉的行尸走肉,他感受不到冷,感受不到北风扑面的生疼,也不觉得饥饿,脑子已经处在了沉睡中。
风池不知道,他这么一睡,浑浑噩噩中整整睡了十三天,而且其丹田中的真气又增加了那么一丝。这一丝真气现在看来微不足道,却是在极端条件下产生的,若他能将这种妙手偶得形成为常态,就算五行血脉限制了他修习法力的速度,也可通过这种几乎是无休的方式补足补全,正所谓点滴汇聚可成泉,泉可成溪,溪可成河,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高州当然察觉到了风池的异状。这十多天来,他没有去惊扰风池,就那么定定的坐在船首,如一尊守护神。
但风池终究还是醒了,当他的目光触及到这片似用蓝水晶构筑的世界时,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他很快恢复了清明。
“不要说话,不管你看见了什么,看着就好。”高州的声音在风池耳边响起。
第146章 痛!心跳如鼓!
风池眨了眨眼睛,点点头。他感受到师傅并没有开口说话,这个声音似乎是以秘术传导至自己耳边的。莫非又有什么危险不成?风池这般想到,瞬间打整精神,将亮晶晶的一对眼瞳睁得老大,不停扫视四周,偶尔还回过头去看一眼。
一头扑进来的这片水域太奇怪了!这是风池仔细观察后得出的结论。
无风,无雪,冰面极其平整且过于光滑,不像是自然形成的,连水正常凝结时形成的冰花或气泡都没看见一个,就这么平平整整的铺陈开去。
天空无星无月,可这片天宇竟然有光,淡雅的光线照亮了整个视界所及的范围。
风池按照高州的吩咐,不敢发声说话,就算有再多疑惑,也只是在心底自行琢磨着。
这片横亘在云梦泽之上的诡谲世界是真的还是假的?这是风池心中最大的疑惑。若说它是假的,风池依照惯例将骨篙点在冰层上时,能清晰的感觉到篙与冰相碰的清晰触感;若说它是真的,此水域的存在未免与之前的风雪世界如同截然不同的两幅画面,就像是被人生生描绘出来的虚幻之景。
很快,风池发现此地实在太安静了,随着小舟在他操持下加速前行,越往前,越发安静,如同一处死地。高州一直没再用秘术联系他,他便按部就班的以固有的方式机械的撑动小舟。期间,他还从柳条框内取出一块干肉,撕下一小块扔进胸前的毛绒口袋内,余下部分被他狼吞虎噎吞到了腹中。吃饱了,人就有了体力,可随着时间流逝,一个时辰,两个时辰……风池的眼皮开始打架,又有了浓重的困意。
不论一地的景色如何瑰丽异常,都会出现审美疲劳,更何况是身处一个没有任何变化的单调景幕之中。这水晶般的世界初看时极为震撼人心,看得太久就十分乏味了,甚至再多看一眼都想吐,就像将人关在一个密闭的空间之内,让这人盯着墙上一幅画使劲的看,且这个人还是个毫无艺术细胞的门外汉,能看十分钟不打哈欠就非常不错了,而风池已经看了足足数个时辰。
于是,在不知不觉中他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眼睛睁着,脑子处在半梦半醒的混沌中,撑船的同时运转功法。就像是修士正常的修炼打坐一样,别人是静止状态,他是活动状态,殊途同归。修士练功时,一旦入定,若无外力打扰或其它事情牵绊是不会轻易从修习状态中清醒过来的。风池亦是如此,体内的真气一周天二周天循环无尽,进入玄妙之中。
一日,两日,三日……
光阴无声流逝,身处其中的人根本无法察觉时间流逝了多久,是几天亦或是一个月,这一幕水晶的世界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就跟初见时一般无二,甚至导致人出现某种错觉,小舟固然在风池操控下不断前行,又似乎一直在原地踏步。
直至某一天,这片死寂的蓝幕之内骤然响起刺耳的声响。
“叮!”这是骨篙点在冰面上的细响。
“哗……”这是小舟在冰面快速移动时发出的摩擦声。
这两个声音越来越清晰,好像被这个世界刻意放大了,且放大的声音直往耳膜里钻,又被看不见的某种方式引导了,作用在风池噗噗跳动的心脏上。
痛!这是风池完全恢复思维后的第一感触,他一把捂住胸口,感觉心脏跳动得分外激烈,耳朵能非常清楚的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狂跳的声响,就连自己的呼吸声,亦清晰可闻。更可怕的是,一呼一吸这本是活人最正常不过的本能,可就是这么一点点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微声竟然也被无端放大了,就跟炸雷似的在风池耳边响起,然后很有频率的作用在胸口,如被刀子一来一回拖动一般。
整个世界似突然被压缩成了一个非常密闭的空间,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会被周围放大,然后反作用回来。
风池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屏住呼吸,疼痛感才缓缓消散,可当他将骨蒿又按照惯例点在冰面上时,那极度刺耳的“叮““哗”之声如同擂响了战鼓,就跟之前一样,咚咚敲打在他刚刚平息的胸口,疼得他满脸抽搐龇牙咧嘴的,又一把抓住了胸口。
这下把风池给激怒了,他猛吸一口气,就要将那句口头禅“你奶奶的”脱口而出,猛然想起自己这么大声的叫唤,会不会又给作用到自己胸口上?那还了得,不得疼得背过气去?这么一想,他急忙捂住口鼻,将这句话生生咽进腹中。
“撑船……莫出声……莫要停……”
风池耳边传来高州压抑的提醒,似憋着一口气硬吐出来的。
撑船?风池一愣,是自己听错了还是自家师傅神志不清了,还撑船,心口抽筋似的疼,不得疼晕过去?
“忍……忍着……”
高州对于自己这个徒弟是了解的,若不跟他说得明白一点,他怕是难以按照吩咐行事。
风池看不见高州的面部,只能看到他依然端坐不动的后背,且用秘术给自己传声时似隐忍着极大痛苦,莫非师傅也跟自己一般不好受?
风池这么一想顿时明白了,难怪他说要“忍着”,那就是忍着疼嘛。
这地方太古怪了,简直要命,能早点离开谁不想早点离开?风池咬着牙,将骨篙往冰面点去,心脏又似被什么抽打了一下,不过他终究有了准备,尽力憋着气,将呼吸放平稳,将痛感努力降到最低。好在,这股疼痛的烈度一直没怎么增强,痛则痛已,他还是能坚持住。风池不知道的是,骨篙点击冰面及小船在冰面滑行的声音之于高州而言,则如同敲响了丧钟,一声接一声,撕心裂肺的疼痛在愈发加剧,几乎可将其神魂撕裂成两半。覆盖在高州身体表面的冰雪早已经溶解了,露出了他清癯的面容,脸上经络毕现赤红一片,而其鬓发之下一粒粒的冷汗如大雨滂沱,只是还未来得及流淌至面部就蒸发掉了,其裹身的皮裘内同样湿漉漉的,冷汗淋漓。此时的他已经顾不得收敛自身气息了,将护体真气贴着皮肤释放,全力抑制这疼痛。
第147章 精怪坟场 歌声缈!
自打进入这片诡谲的冰面,高州就意识到了危险,他固然是化形境初阶修士,在中土是顶阶的存在,但并非无敌修士。神通术法一途,只有更强,没有最强。很多年以前,他就知晓云梦泽中藏匿着不少强大的精怪,据说有些已然得道,神通广大,可化为人形。在风雪最为严酷的云梦泽中心水域,改变如此广阔天地的原始形貌,将其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蓝色水晶宫一般的世界,高州办不到,甚至连想都不敢想,可这位强大存在办到了。那只能说明一点,这个施术者是高州目前难以企及的存在。
这一次云梦泽冰冻三尺,确实是横渡大泽最安全的时段,是高州带着风池返回中土的最佳时机,可人算不如天算,他还是一头撞上了最不愿碰到的强大存在。既然已经到了危险的境地,这个时候高州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前进,要么原路返回。可云梦泽冰冻三尺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他就算返回泽南后再换一个方向出发寻找陆地,可泽南究竟处于云梦泽中的什么位置他一无所知,万一面临的水域更加广阔也更危险呢?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已经碰到了大泽中这位强大存在设置的结界里,留给他选择的余地本身就已经不多了。如果这位强大存在是个宽宏大量之辈,他高州躲开就躲开了,对方或许懒得追究,但仅限于“或许”而已;可若是一个小肚鸡肠之辈呢,面对可能存在的风险就逃避,极可能激发施术者的凶性,既然如此怕死就直接送你去死得了!
所以,就算高州有一万个不情愿,也只能吩咐风池继续前进,赌一把也许还能挣得一线生机,这是他修仙途中面临生死绝境之时得出的真理。
高州没想到的是,小舟在这片蓝色结界中整整滑行了十天,这湛蓝天幕形成的结界居然还是如当初见到的一样,没有任何改变。这十天里,高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收敛全身气息,只以双目视察。若非他知晓小舟一直在风池操持下移动,连他都会认为眼前的一幕是错觉。当然,以风池的低微法力,小舟滑行的速度不会特别快,可整整十天过去,数百里距离是有的。即便是高州这样的化形境修士,以如此长时间面对单调到乏味的景幕眼睛也疲劳了,不由自主的沉睡过去,可闭眼没多久,噩梦就开始了。就算高州在心脏的骤然疼痛中睁开了眼睛,噩梦依然在持续,风池撑舟的声音一声紧似一声,如刀子割在他的胸口上,无论他怎么运转真气拼力压制这无端的痛楚,只能稍微缓解,并无实质性的改变。半日过去,这股痛楚越发强烈,整条小舟就像被某种看不见的神通笼罩了,无法摆脱,且愈发加剧。本来只作用在高州一人身上的痛苦亦随之蔓延到了风池身上,使得他从半梦半醒的修炼状态中彻底清醒了过来。
风池无从知晓这里面的曲折,像个听话的大男孩,按照高州的指示行动着,尽管胸口一阵紧似一阵的疼。
也就在这时,风池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这是一副极其巨大的精怪躯体,如一座蜿蜒的大山,腹部朝上,仰天躺在冰面之上。风池撑着小船从此怪旁边经过,之前远远看到了它扇形状的尾巴,连续撑了二十多篙之后才堪堪抵达其长满锋利獠牙的头部位置,怕是有百丈之长,以此精怪这般庞大的体型,其身体重量是无法估量的,居然就被冰层给托起来了,而不是沉到冰面之下。更恐怖的是,细看此怪的表皮,一应的皮肤纹路与毛孔都是完完整整的,皮肤表面还存在着不少一块块暗红色的斑点,使得此怪看起来栩栩如生,与活物并无二样。
精怪体外并无任何明显的外伤,只整体呈现出石灰石状的暗青色,这般大的精怪躯体仿佛是由石头雕刻而成!但石刻哪可能做到如此细致入微,这分明是一头精怪肉身石化后才会出现的现象!
风池目瞪口呆,连心口的疼痛也顾不得了,只顾望着眼前匪夷所思的奇异怪相。很快,他就沉浸在无法自拔的悚然惊惧中,因为在小舟前方陆续出现了更多的大型精怪石化后的躯体,这些精怪的体型虽不如前者那般庞大,有些甚至只丈许大小,可无一不形貌丑陋,奇形怪状,凶恶异常。这片区域就像是精怪的大型坟场,一头连着一头,使人目不暇接。
这些精怪固然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生前想必都是极其强大的存在,就算风池面对的是尸体,强烈的压迫感仍让得他感觉透不过气来。
风池也早从高州的口中得知,精怪的肉身与筋骨等等都是炼丹炼器的绝佳材料,他的柴刀法器就是由精怪之骨配合其它材料由高州精炼而成,可如此恐怖的一幕,他又焉敢靠近了去取?躲避还来不接呢,可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就在风池无以复加的震骇中,他听到了歌声,虚无缥缈的歌声!
第148章 歌声如魅 蚕食肉身
这地方居然会有人唱歌?这是风池听到歌声后的第一反应。
至于这么阴深恐怖的地方为何会出现歌声,他倒没有多想,他仅仅两年的人生阅历并未提供给他相关的信息,可再蠢笨的人也知道这是不正常的,所以他第一时间是不想听,但这缥缈之音不是他一个天选境下阶修士可怜的一点浅薄法力与定力所能抗拒的,他想或不想,歌声就在他耳边响起,完全不设防。
这是一个清冷的女人声音,从嗓音上判断,似乎歌者很年轻。
歌声如魅,时远时近,一会在耳边响起,一会又飘到了九霄云外,飘忽不定,不可琢磨。
泽南的氏族人是没有“鬼”这个概念的,因为一应的逝者皆是他们的亲族,生者给予逝者极高的尊重,并祈求逝者能庇佑生者战胜疾病、天灾,护佑氏族的生存与发展。所以,这歌声或许在高州听来都觉得瘆人,风池也知晓这歌声出现的地域不妥但并不觉可怕,甚至对歌声源自何处颇为好奇,昂着脑袋伸长脖子四下里张望。
很快,风池就发现了令他欣喜的某种异状,他似乎有办法摆脱胸口的痛感了!自打这歌声响起时,他若心存抗拒,脑子里存有不想听的杂念,无论他以骨篙撑舟或小舟滑行时发出的声音都会令他胸口产生的痛感一阵紧似一阵,层层加码,简直难以忍受;可他若放松心情,不带任何抗拒的去听这歌声,痛感就减轻了。那么究竟该听呢还是不该听呢?对于风池这样完全没经历过江湖险恶的傻白甜来说,管他奶奶的,自然是从最简单的方向入手了,既然听歌能减轻痛感,不听白不听。
果然,当他真仔细听这歌声的韵律时,心口不但不疼,反而感受到了某种愉悦之意。就像泽南每年春天氏族人举办的篝火晚会上,男男女女带着憧憬寻觅自己的另一半时一样,萌动着彼此爱慕的气息。只是晚会上氏族的年轻女孩唱歌时,唱歌是向心仪的阿哥倾吐心声的一种方式,所以曲调热烈,不仅能使被仰慕的阿哥身心愉悦,还能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殷切期盼之意。而这个飘荡的女声喜悦只是附着在曲调上的表现,清冷婉转之中,包含悲苦之情,如泣如诉。
这能缓解风池疼痛的歌声对于高州而言,完全是另一回事了。风池撑舟发出的声音是有规律的,高州虽然无法完全隔绝声响,但他能踩到点,可以在响声发出时以真气屏蔽掉部分,他至少能死死守住自己的心神将伤害降到最低,而歌声则不然,时高时低,持续不断,高州竭尽全力也无法尽数抵挡住,从结界内反射回来后全部作用在他心脏上,使得其浑身血液极速流动如陶镬内的沸水,一旦达到他无法控制的顶点势必爆体而亡。
高州面赤如醉酒,内心惨然,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以这种方式陨落在这里。无论这个施展结界的人是谁,都是他无法抗拒的存在,此人甚至都没露面,就已经让他生死两难。他亦笃定,这个人或许就是传说里云梦泽的人形精怪,等同于唤灵宗不出世的老祖一般的人物。从化形境至登云境,看起来只有一个大境界的区别,实际对于修士而言是天和地的差别。因为化形境依托的仍是自身的法力高低,而登云境已经可以沟通天地中的玄机了,这样的修为差距,对方若要置他于死地,他没有半点挣扎反抗的机会,生死全凭对方一念之间。
就在高州冷汗涔涔,心神紊乱,陷入拼力自救之时,他眼前陡然出现了一个人的面孔,正是风池。船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风池就站在冰面上,正心急火燎的注视着自己。
风池既然已经掌握了消除疼痛的办法岂会不顾忌高州这个师傅,见他原本端坐的身体逐渐佝偻下去,想当然的认为是他不敢听歌声的缘故,所以他停止撑船后,又唯恐弄出半点响动,蹑手蹑脚的走到了船首之前,试图将自己得来的方法告知师傅。
高州看着风池生龙活虎且满是关切的面孔,内心苦笑不已,一个堂堂化形境修士在疼痛的折磨下,连起码的感知都丧失了,人都到了近前才发现,居然还不如一个刚刚起步的天选下阶修士,真真讽刺之极。以高州的心思机敏,他自然已察觉到问题出在何处,仅仅半日之前,他因视觉疲劳闭上了眼睛,噩梦便开始了。若早知如此,打死他都不会将眼睛合上。风池则不然,睡觉都是睁开眼睡的,故而躲过了此劫。
风池首先叫了声师傅,当然他只嘴巴在动,并未发出任何声音,且示意高州注意自己的嘴型。
“师傅,听歌,听歌……”这是风池不停用嘴型传导给高州的信息,他担心师傅不明白,还指着自己的耳朵画着圈圈。
难道放下抵触听歌就能解除术法的笼罩?高州将信将疑,可情势比人强,无论他相信与否,至少风池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只能姑且一试。当他将笼罩全身的护体真气隐去,全身心感受萦回于空中的歌声时,如大山般压在他心头的沉重枷锁顿时烟消云散,前所未有的轻松,可他还来不及将此轻松延续下去,来自双脚的麻痹就像一条贪吃的蛇,从脚尖开始很快就吞噬到了脚踝位置,并快速向小腿处蔓延。
高州不用捋起裤腿去看,凭感知就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石化了,与死在此处的那些庞然精怪一般无二!他急忙将全身浑厚的法力凝聚成护体真气灌注双腿,试图阻止石化进一步侵蚀肉身。这种无形的侵蚀确实变慢了,但并没有完全停止下来,如蚕食桑叶,每次只咬下很小的一块,可一片完整的桑叶就是在这样的缓慢消磨中化为乌有。
“我命休矣……”高州心中哀叹,对着风池露出苦笑。
第149章 冰封王座 白衣佳人
风池显然会错了意,以为自己的建议起到了效果,咧着嘴同样笑了,然后一步跨上小舟,从框内拿出块干肉塞在了口中。他终究是少年人心性,不以恶念揣度人,并未意识到那缥缈女声中暗藏的杀机,反而觉得这曲调好听但稍显单调,似乎差了点什么,便又从随身的布袋中取出一支带着血斑的竹笛来。竹笛是梦真的遗物,他鼓捣过不少次,还在风念等人面前卖弄过。
笛声悠扬,与飘忽的歌声想和,居然分外契合。而歌声中的清冷之意,因为风池吹奏笛声的缘故,多出了一丝暖意。
自打进入云梦泽,风池的日常就是撑船再撑船,就连睡觉都在练功撑船,这次吹笛是难得的放松,所以他盘膝坐在船内吹得很投入,起初是他的笛声追着女声的音调跑,渐渐的地位互换,将那歌者的韵律引导至了自己的节奏之内,如同春天里篝火晚会上那喜悦且热切的乐章,高亢而欢悦。
高州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对于自己徒弟胆大包天的举动亦不知是该出言阻止还是顺其自然,但他很快窃喜起来,自从风池占据主导地位开始,已经蔓延至他小腿处的石化停止了。只是就在他窃喜的同时,歌声止,而小船正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往众多石化精怪躯体堆积的中心位置移动。
“听天由命吧……”高州内心叹息,既然无法反抗,不如索性光棍一点,至少目前为止歌者并未因风池的莽撞而生怒,只是连人带舟的牵引过去。他想,或许今次能否脱险就着落在风池这个天选境下阶的徒弟身上了,他装聋作哑不引人注目便好。
风池并未发现船体在移动,兀自兴高采烈的吹响竹笛,也只他这样毫无江湖阅历的人才能干出这等事来。
一座由冰雪构筑而成的礁石突兀的出现在大泽之上,亮晶晶,明晃晃,占地十余丈左右。
在礁石的中心位置,安置着一同样由冰雪雕琢而成的宽大王座,扶手及背靠等位置由寒冰刻画成异兽的模样,极显尊荣与华贵。
宽大的王座上坐着一个人,却是一位看起来年约二十左右芳龄的绝色女子。此女一身雪白,银发轻挽,瓜子脸,柳叶眉,红唇微张,明眸澄净,穿着一件不知是由何等材料编制的银色外裙,肘部以下外露在裙衫外,修长的手掌放在坐凳上,裙仅及膝,其饱满圆润的膝盖及小腿亦皆暴露在外,打着赤足,肌肤胜雪,整个都似由寒冰配以朱砂粉饰而成,冰清玉洁,不染尘世烟火般轻灵。她就那般慵懒斜坐在那儿,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之意。
此时,她一对清澈眼眸就落在吹笛的风池身上,也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他。
风池当然也看见了这个一身雪白的女子,眨巴了两下眼睛,将笛子从嘴边挪开了。
“织衣部风池,拜见主母大人。”风池霍地站起,恭恭敬敬的拱手为礼。在他看来,具备神通法力的女性都是主母,其在织衣部的经历验证了此点,于是照搬了过来。
高州见了此幕,虽腿部石化站不起来,但也依葫芦画瓢立刻躬身施礼,其脊背早已冰凉一片。这一个照面,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感知白衣女子的法力深浅,那只有一个可能,此女至少是与唤灵宗老祖同等级的人物,这蓝色结界也必然是她释放出来的。
白衣女子没有理睬高州,只好奇地打量着风池,在她印象中还是第一次有“生物”见了她不但不害怕,且还表现得颇有礼貌的样子。
“织衣部?那是哪儿?”白衣女子问道,其声空灵,如飞雪拂面。
“姐姐没去过?那太可惜了,那儿很多人的,比这里热闹多了。”风池自来熟的由“主母”换成了“姐姐”,此女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叫姐姐显得亲昵,且不会把对方叫老了。
“我不喜欢热闹。”白衣女子淡然道。
“啊?”风池一怔,感觉不可思议,可对方身为“主母”之尊,他倒不便初次见面就冲撞对方,问道:“那平时谁陪你?”
“没有谁,只有这些蠢物……”白衣女子伸出手,指了指冰面上早已石化的精怪躯体。
“它们?它们哪会陪人?”风池说。
“是啊,一个个见了我胆小如鼠,连话都说不利索,我让他们陪我看这蓝色天幕,它们居然一个个的睡着了,真气人,所以我把它们都变成了石头。”白衣女子说到这里,心中甚是不忿,白净的面庞上流露出一丝煞气,忽又冲风池嫣然一笑,“它们不像你,陪着我一起看了这么久都没合眼。”
白衣女子的笑容有股说不出的妩媚之意,勾魂摄魄,高州急忙低下头去,再也不敢望向此女。他心中暗呼侥幸,从白衣女子话中的意思可知,他和风池刚进入结界就被此女知晓了,好在两人的表现让此女颇为满意,都没闭眼,否则早变成了石头;他同时又极为懊悔,若自己再撑一撑,没有合上眼皮,亦不会面临生死之危了。
风池对白衣女子的笑容却并无深刻感受,他的审美和泽南的氏族男性一般,比较“土”,觉得女性身材丰满,胸大、屁股大且身体强健才是好看的第一要素,长相反而是排在第二位的。当然,他也觉得此女样貌是很好看的,只是身材嘛略显单薄了一些,与他理想中完美的漂亮女性存在差距。
“这些精怪都是姐姐施法变成石头的?姐姐好生厉害!”风池赞叹道。
“这有何难的?”白衣女子蹙眉道,似乎觉得风池此言无法理解。
“当然厉害啦,我就变不出来。”
“那倒也是,你的法力确实差了些。”
高州听着这二人的对话,感觉是自己这辈子听到的最大的笑话,一个至少是登云境的强者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还有一个尙处在天选境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已经蛤蟆吹大气想把等同于化形境修为的精怪变成石头,可偏偏这两人一来二去还谈得挺投机。
“你额头上怎么有只乌龟?”白衣女子掩嘴而笑,端的如冰雪消融,美不胜收。
“我师傅画的。”
“我帮你抹去吧。”
“不用,我跟师傅打赌打输了,愿赌服输。”
“你要不要过来坐会?”白衣女子又问。
“好啊。”风池点头,又转向高州,“师傅,我去姐姐那儿呆一会,很快就回来了。”
高州点了点头,恨不能将“祖宗,你想去就去吧”这句话脱口而出,他强行挤出满脸笑容,只是这笑容比哭还难看。
“坐这……”白衣女子脸颊含笑,身体朝旁边挪了挪。
风池乐呵呵的走到她跟前,按照此女指示坐到她身侧,哪知臀部堪堪接触到座位,一股透心的冷瞬间侵袭全身,几乎将他冻僵了,瞬间又弹身而起,双手捂着两瓣屁股使劲搓个不停,嘴里连呼:“哎呀,好冷,冻死我了。”
“冷么?哦,我忘了……”白衣女子芊芊素手一点,一个形如软垫状的气团搁置在冰座之上。
风池看了看,又用手摸了摸气团,这才放心坐下,然后笑嘻嘻的说:“姐姐你真白。”
“我叫石叽。”白衣女子如是说道,“你的眼睛也很好看。”
“我叫风池,也叫石浣衣,叫我洗衣仔就行了。”
高州听了二人的对话,一口老血涌上喉头,感觉这辈子的修仙经历都不如今日荒诞。一个是术法神通可比陆地神仙的登云境老怪,另一个是修仙界最底层的“爬虫”,修为如此悬殊的两个人居然就平起平坐的簇到了一块,还互相吹捧对方长得好看,白衣女子甚至主动把自己名字相告了。
第150章 佳人有约 双月之地
其实恰恰是高州这样阅历丰富的人,把简单的事情想复杂了,才会觉得惊讶。风池仅有这两年的社会经历,而石叽虽道法高深莫测,实际其人生经历并不比风池多多少,这就像两岁小孩碰面,没有任何门阀、地位、等级等等之类的掣肘,很快就能玩成一团,具有天生的亲近。
“姐姐你就一直住在这里吗?”风池问。
“不是,我是跟着冰雪到的这里。”
“这样啊,很远吗?”
“嗯,从大泽向西,顺着冰河一直往上,到了山很高很多的地方,就是我住的地方了。”
“我住得也挺远的,撑船撑了不晓得多久才到的这里。”风池如是说。
高州通过石叽女子的谈话,心中愈发震动,寻思其莫非来自传说中的万山之巅?那儿离云梦泽何止是远,与风池所言之“远”岂可同日而语?而且,传说中万山之巅人畜难活,只有无尽的冰雪,从未听闻有修士深入过,石矶居然是从那里远涉而来,可见传言亦有不实之处。高州所不知道的是,这个石矶既不是精怪也不是人,而是由一块通灵玄冰吸纳天地元气幻化成人,其一身修为神通皆为天地所赋。
石叽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风池道:“我跟我师傅去中土,姐姐你呢,为什么到这里?”
“很多年以前我遇到了老牛,那时候他没法变成人形,说话瓮声瓮气的像个蠢物,向我讨要极寒之冰炼制化形的丹药……”石矶陷入悠远的回忆中,唇角挂着笑,“老牛很蠢的……整天围着我转,还采了很多极地冰花与我,都够我用上百年的了,他还要去采……”
“那他变成人形了吗?”风池头一次听说这等奇谈怪论,当然想刨根问底。
“倒是变成人形了,可是比原来还丑,看起来更蠢,呵呵……”石矶掩嘴而笑“不过,他还是陪我看了一个月的蓝天,就跟现在一样。”
风池陪着笑了起来,仰头看着天幕,问道:“然后呢?”
“老牛说让我等他,等他彻底变成一个真真实实的美男子,他就来娶我……”石矶笑着说完,不染的面颊渐露出愁闷之色,“但从那以后我再没有见过他,所以我趁着天地极寒顺流而下来找他了,一打听才知道,他二十多年前就陨落了。”
高州寻思这石矶怕不是被这个所谓的“老牛”给骗了吧,怎么听都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纯真少女遇到了巧言令色且极有耐心的老手,他猛然想到自己储物袋内那具“碧水牛魔兽”的残尸,这石矶口中的老牛该不是他吧,也只有这种天地奇兽尚未变成人形就能口吐人言,浑不是一般精怪可比的。他越想越觉得像,一颗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此时此刻他明白绝不可露出一星半点慌乱之意,最好装聋作哑,跟那些被石化了的精怪一样。
“姐姐很想他吧?”风池善解人意的问。
“嗯,那么蠢的老牛,怎么就死了呢?”石矶凝望着自己施法放出的结界,清澈的眼眸中泛起泪花。
“我也有一个阿妹,叫梦真。”风池与石矶还真有共同语言,从随身的挎包内取出梦真的画像,颇有些显摆的摊开来,“姐姐你看。”
“嗯,好看,只是……这么壮的么?”石叽说话直率得完全不掩藏。梦真五官精致,但因习武的缘故,身体肌肉线条是很明显的。
“比姐姐是要壮实些……姐姐住在这么冷的地方,平时要多吃点东西,养壮点才不会冷。”风池想当然的说道。
两人就像一对多年未见的姐弟,在这空旷天宇下,胡天海地的聊开了。一个巧笑嫣然,一个眉飞色舞,越聊越投机,越聊越熟络。风池那挎包里装满了风念和妃姓女子等人塞给他的东西,就像个聚宝盆,时不时掏出来一样,便是个新话题。
“姐姐你说奇怪不?其实我不记得梦真是不是我阿妹,脑子里又偏偏有她这么一个人。”所谓言多必失,当风池将梦真的画像收起来时,终究没忍住,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石矶惊讶的看着风池,也似在听奇谈一般好奇。
“你看,这发簪是我娘给梦真的礼物,这支笛子也是梦真的……”风池如数家珍的将袋子内的物件掀了个底朝天,“实际上,莫说是梦真,我连我爹娘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石矶很自然的摸了摸风池额头,说道:“你的神魂没有受损,按理不至于啊。”
“姐姐有所不知,我听我姐姐还有我师傅说,我以前很厉害的,能喷火,还能长翅膀,结果部族来了坏人,我跟那个坏人打架,把坏人打死了,我自己也死了,变成了蛋。”风池用手一指高州,“是我师傅救的我,只是以前的事情全不记得了,嘿嘿。”
石矶听了这么一通“胡吹海侃”,就算她再没心机,亦不免露出狐疑之色,瞟了高州一眼,说道:“你师傅的修为还不如这里石化的几个蠢物呢,有这般大神通?”
“仙姑所言极是,小徒言过其实了。”高州心里都要把风池骂穿了,好端端的提这些作甚。实际上,他神魂恢复正常的这段时间里,已经知晓自己出了莫大状况,疯癫之时做的事情虽记得一些,但绝大部分记不起来,风池固然是从巨卵中诞生,好像也跟自己脱不了关系,可当初自己究竟是如何将一只卵变成活人的过程全然没有记忆。
风池听了高州的回答,顿时不干了,一立而起,争辩道:“师傅不说真话,我记得你看见我的第一句话就说我是傻蛋,明明是你救的,”
石矶一会瞧瞧高州,一会又看看风池,似乎在心中思量谁在说谎。
“哼,要不然我们返回泽南,问问我姐,看看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风池怒了,自己明明说的大实话,一个矢口否认,另一个满腹狐疑,他如何忍得。
“哎,说你是傻蛋,又犯傻了吧?此等匪夷所思的事情,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取信于人?”高州对自己这个活宝徒弟恨得牙齿痒痒,返回泽南是决计不可的,这石矶看起来也脑子不太灵光,她要是真的听信风池之言返回泽南,依照她的神通是很容易的,可这一来二去不定会生出多少事端来。
“那……你有何神通将人复活,可否说来听听?”石矶侧着头问。
“仙姑,实不相瞒,现在要贫道再做这么一回是万万不可能的,贫道亦记不清楚了。”高州头疼不已。
也就在这时,石矶手指一颤,一道晶丝直射高州。高州一惊,正欲躲避,转念又放弃了抵抗,任凭晶丝没入头颅又很快钻了出来,落在石矶手心后化为无形。
“你的神魂受损很严重。”石矶道。
“正是,不知仙姑可有办法让贫道恢复正常?”高州这次是真心问询了,能有机会向一位登云境的大能请教,他岂会放过这等机缘。更何况,神魂之于修士是第二生命,有此隐疾在身,他如何能心安。
“没有。”石矶摇摇头。
高州闻言,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他原也没指望石矶能给他指一条明路,而且看风池和石矶此女厮混得还算融洽,此番自己性命大概率保住了,返回宗门后再去求见老祖治这神魂之伤便是。
风池见了此幕,亦明白自己跟石矶一时说得高兴,犯了傻,岔开话题讨好道:“姐姐,我给你唱个歌解闷吧。”
“嗯。”
“红莲藕的胳膊白莲藕的腿,妹坐船头心似水……”风池所唱的正是风靡泽南的情歌,只是在这空寂的冰原上听来,在勾起人甜蜜回忆的同时又带着连绵的伤怀之感。一曲终了,两行清泪滑落石矶面颊,却有笑容同时浮现。风池只觉额头上一凉,却是石矶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好弟弟,姐姐心情好多了,谢谢你。”石矶笑颜如花。
“姐姐若喜欢,我可以经常唱给你听。”
石叽心情大好,笼罩在整个蓝色结界内无形的煞气在这一刻消融了,冰面再也无法承受那些石化精怪躯体的重量,隆隆的破冰声响起,如陡然响起一连串的炸雷,一头头庞然巨物或横立而起,或侧翻倾覆,声势浩大地向大泽之底沉去。此等情形,壮观之极,同时骇人至极。
风池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半晌才呼出一口气,感叹道:“姐姐好厉害啊……”
“你要是害怕,把眼睛闭上就好了。”石叽莞尔,伸出素白的手挡在风池眼前,随后又惋惜道,“可惜你是男儿身,学不了姐姐的神通,否则就带你一起走了。”
“姐姐要走了吗?”
“嗯,天气就快转暖了,我在此地也呆得厌了。”
“若是这样,等我到中土学了神通就去找姐姐,给姐姐吹笛子唱曲儿解闷。”
“那你要说到做到,不要学老牛。”石矶幽幽道,“从大泽向西顺流而上,见到天上有两个月亮,就可找到我了。”
“两个月亮?我记住了。”风池对于此世界的认知停留在泽南这个狭小的天地里,并未觉得天上有两个月亮存在什么不妥之处。而此言落在高州耳中,则是极度震惊,他修行至今还是头一次听闻天上有两个月亮,不过他以前只是聚元境修士,尚不具备资格触及这个世界的诸多隐秘,正所谓处在什么层级,就决定了他的眼界与见识。
石叽继续道:“你回船上吧,姐姐送你一程。”
风池自然没反对的意思,几步跨到船尾抓着船舷坐稳了,肯定的说道:“姐姐,我不会食言的!”
石矶温婉一笑,双手掐诀,身体出现一层莹白的光。紧接着,她风华绝代的样貌在风池眼前模糊了,就像两人之间隔着一潭春水,在微微涟漪之中最终消逝不见。
第151章 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
天色灰白且阴暗,眼前是一望无垠的冰面,风卷起尚未来得及凝结的雪粒在冰面上层层回荡,迷蒙了眼帘,遮掩了方向,这正是冬天应有的样子。
寒风扑面而至,从衣领、衣袖等缝隙直往身体里钻,使得风池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在他身后,那片如同海市蜃楼般的蓝色奇异世界出现了坍塌,漫天的蓝色冰晶碎裂成无数细碎的粉末,迷一样的消失在空中。石叽将风池二人送出结界之外,这少说也省了风池十来日的撑船时间了。
风池回首看着望着身后,喃喃道:“姐姐这是走了么?”
高州至此才算长舒了一口气,若非此行带着风池这个“活宝”徒弟在身侧,他怕是走不出云梦泽了。
进入云梦泽不久,高州紊乱的神魂就恢复了正常,对自己已经是化形境修士这一意外之喜,颇有踌躇满志之概。他没想到云梦泽冰冻三尺,横渡大泽的风险已经降到最低,仍会遇到石叽这样的大神通之士,差点毫无反抗之力的一命呜呼,他不由在心底暗叹修仙一途果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还真来不得半点自满的。此外,他对自己这个徒弟亦越发看不懂了,虽法力低微,不仅掌握了真气的微控之能,甚至还自行领悟了在运动中睡觉并练功的特殊技能,要知道这样的异能即便是高州这样的化形境修士也未曾领会得,甚至之前亦闻所未闻。被石叽的神通所慑,高州傲气尽去,寻思着返回中土后怕还得旁敲侧击的仔细问问自己这个徒弟,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高州在自以为神魂恢复了正常,却没有深究自己缘何要违反常理的逼迫风池一个仅天选境下阶的修士不眠不休的撑船,难道仅仅只为了保存自己的法力以应对突发危险么,他对风池的这一应违法常理的要求,真是自己的真实想法吗?
“走吧,你若喜欢这位石仙姑,得拼命修习功法神通才行,否则你不可能有去找她的一天。”高州一甩袖子,驱动小舟向前路飞驰。
风池急忙蹲下身体,避免被甩出船,不服气的说道:“我为什么没有去找她的一天?”
“哼,若为师没有猜错,这位石仙姑修行之地乃是中土修仙界闻之色变的万山之巅,极寒之地,若无高深的法力与神通伴身,你想去找她那是千难万难啊!”
“师傅去过那万……万山什么……”
“未曾,为师或许现在可以勉为其难尝试一下,亦不敢保证能安然到达,但在此之前是想都不敢想的,而且为师也还是头一次听闻天上有两个月亮。”
“啊?这样啊?”风池有点懵。
“起来撑船,莫要偷懒,前方不定还有什么精怪拦路呢!”
“是!”风池站起,轻车熟路的举起骨篙向冰面点去。
高州大抵上是刚刚脱离生死之危的缘故,心情大好,话也变多了,说道:“修仙一途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此外还需莫大的机缘与巧合,命更要硬,但凡有一个不慎莫说进阶了,不过是一堆白骨而已,所以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刻苦修习术法,凡事三思,谨言慎行,方可趋吉避祸。”
“嗯,师傅我知道,我先前跟石姐姐说错话了。”
“是的,你能总结教训就好,同样的事情不可犯第二次错,以后犯同样的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了,明白吗?”
一叶小舟载着二人,一路向北。高州估摸着已经脱离了大泽中心位置,最大的危险也度过了,心情大好,话匣子一打开跟风池说了不少做人做事的道理,一个姑且说之,一个姑且听之,不过风池缺乏社会经验,对师傅之言缺乏切身体会,能记住多少,在实践中又能否依言而行,则只能留待他在以后的路途上自行领会了。
正如石叽所言,天气转暖了,北风止,艳阳当头,冰面明晃晃一片。
气温回暖极快,又过得两日,厚实的冰层已经有了逐步融化的痕迹,平滑的冰面开始出现一滩滩的积水,冰盖内有了溶蚀的蜂窝状孔洞。
风池和高州是修士,身体体质本就远胜常人,白天时浑身暖烘烘的,那皮裘已然显得多余,到了夜间则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感觉这般厚实的皮裘亦无法抵御彻骨的寒冷。风池法力低微,一度消失的牙齿协奏曲到了夜寒之时显得分外响亮,他想故技重施拿出边睡觉边练功撑船的本事,可夜间实在太冷了,他睡不着,而白天之时高州又不允许他施展此术,因为现在还未靠近安全地带,雪融时冰面下的精怪势必也变得活跃了,无论风池睁眼睡觉的本事有多玄妙,遇到突发状况时其反应能力终究要慢上一拍,高州的要求在情理之中。
到了第三日,高州的神情越发严肃,目光锐利的紧盯着冰盖下不断扩大的蜂窝,其内流水潺潺,冰层的消融速度之快,已可目视。
“嘎嘎……”骤然响起硬物互相碰撞挤压发出的刺耳声响。
就像是一个讯号,平滑的冰面出现一条条不规则的裂缝,完整的冰盖崩裂了。在流水的作用下,一块块独立的巨大冰块互相挤压,在压力之中暴突而起,犬牙交错,连绵起伏。
云梦泽开湖了!
“下船,跟紧为师。”高州率先跳下小舟,当风池背着柳条框子并将大大小小的布袋披挂在身也下了船之后,高州一甩袖子将小舟与骨篙一并收了去,一马当先在前方开路。
风池施展神行诀紧跟在高州身后,在崎岖不平的冰面一路急奔。
开湖之后的云梦泽是极其危险的,大大小小的鱼群将浮出水面,各种等阶的精怪为了觅食也将随之往水面上窜。高州为了节省法力,也因照顾风池之故,他掠行的速度并不快,整个人轻飘飘的,云淡风轻之中足部稍一点冰面就能滑出去数丈之远,风池则全力施展神行决紧跟其后。
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就在风池脱离小船不久,其身后十余丈处蓦然响起沉闷的嘶吼声,一道箩筐粗的水柱冲腾而起,一头体型庞大的梭形怪鱼从冰层下一冲而出,跃起数丈来高,其硕大的形体在空中就像一个活生生的棒槌,复又重重撞击在本就凌乱不堪的冰湖上,水花四射之时冰面出现一个大坑,露出冰穴之内湛蓝的湖水。
透入湖水中的空气与亮光刺激了蒙在冰盖下的鱼类,它们对于极少出现的大泽冰封似乎早就不耐烦了,越来越多的大鱼开始往本就支离破碎的冰面上撞来。一时之间,湖面沸腾了,炸起一个接一个的巨大浪花连着冰屑漫天飞舞。那些个头较小的鱼类遭了池鱼之殃,它们密密麻麻挤在开裂的冰洞口呼吸空气时,被体型更庞大的鱼类掀起,落在冰面上,弹跳片刻便僵硬了。
开湖的云梦泽成了大鱼的游乐场,小鱼的坟墓。
若非高州在前方开路指引,风池的命运与那些小鱼的下场没有什么不同。高州似乎能感知到周围及冰层下发生的一切,总能及时避开那些突然窜出的水族,任由它们如大石般在四面一个接一个的砸下。这种热闹、紧迫又与性命相连的奇妙场景,在风池的心中深深根植,万物有灵,万物皆有其遵循自然的法则,他要做的就是和自己的师傅一样,坚心修炼术法神通,明悟法则,掌控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