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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之生全文阅读

作者:叶炐     万物之生txt下载     万物之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2章 杀伐起 赴阎罗

    水族的闹腾加速了云梦泽的开湖速度,一个白天过去,大泽上形成了无数的浮冰,这些浮冰有的达里许方圆,有的仅磨盘大小,漂浮在湛蓝水面,随着流水缓缓移动。

    太阳落入水平面前的一个时辰,风池是在高州的助力下奔行的,遇到丈许宽的水面,他以神行诀尚可跨越,更宽一点的距离则无可奈何了。每到这时,高州必然一甩衣袖,将风池卷起安然送达对面的浮冰上。两人在大泽上逆风而行,却如行云流水一般迅捷,没有任何阻滞。

    到了夜间,水族们的欢闹总算停止了,满天星斗,熠熠生辉。

    高州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意思,甚至不惜耗费些许法力卷着风池一路狂飙,奔行速度犹胜过白天。或许是他担心惊动大泽中强大精怪的缘故,一直没有唤出飞虎,亦没有尽全力飞遁,可一位化形境修士的普通遁行已然很快了,风刮得风池连眼睛都难以完全睁开,眼前的景物飞一般向后,已不知行进了多远。

    星夜,就在二人不知疲倦的赶路中过去,黎明的曙光从东边升起,红与黑在碰撞。

    半个时辰后,一轮红日悬于东天,浩瀚的云梦泽从一宿的沉睡中苏醒了。深蓝的湖水无端涌动,一个个巨大的漩涡在水泽中陡然显现,扭曲旋转着,彼此冲撞、吞噬,搅动水域的宁静。

    高州再次唤出了小船,又授予风池一法,将骨篙变成了两把船桨。

    “划船,一路向北!”高州说完,又念了声道号,在船首端坐恢复消耗的法力。

    “福生无量……”风池跟着高州也念了一声,他作为高州的徒弟,道门“唤灵宗”的弟子,念道号祈福是顺其自然的事情,随后他操起双桨,力灌双臂,向浮冰的缝隙中穿插而进。

    小舟和双桨皆是法器,虽无灵石驱动,但在风池附带真气的划动下,行进的速度依然不慢,在船尾形成了一条尺许高的清晰水线,一路延伸。

    待得日上三竿时,整个大泽一改夜晚的沉寂,在一群江豚的欢悦嬉闹中,迎来了蓬勃朝气与暗藏危机并存的一天。这些江豚性情活泼,在水中上蹿下跳,身体不停跃出水面两尺左右。其中有几头排成一串,跟在船后的水线顶浪起伏,玩得兴起,这些有趣的精灵直立而起,嘴巴一张一合,冲风池喷起水来。虽水柱无法撵上船行的速度,可也将风池吓了一跳,大声呵斥,这些江豚亦不怕人,嘴巴呈弧状,貌似对他露出了笑脸。

    “呵呵……”风池被这些灰白色的精灵逗乐了。

    但是,这场人与水族和谐并存的情形并没有存续多长时间,随着接连不断的嘶吼声从大泽之中响起,这群江豚受了惊吓,很快脱离了风池所在的小船附近,飞快远处。

    正如高州所言,修士的血肉是大泽中强大精怪的美味,低阶的精怪就算垂涎风池的肉身,但有高州在一侧虎视眈眈,它们不敢妄动,但若是高州自身呢?大泽开湖了,少了厚实冰块的遮蔽,高州的高阶修士气息无法遮掩住了,他再怎么收敛亦无用,精怪的某些特殊嗅觉本就是常人难以理解的。天选境、灵台境的精怪不敢靠近小船,但若是聚元境与化形境的高阶精怪呢?这等高阶精怪已经有了人一般的思维与灵智,虽还无法完全变成人形,但一身的神力与独有的水系神通,是它们赖以生存的资本。

    不多时,以小船为中心,辐射百里之外,已然有数头体型庞大的精怪潜水急行而至。

    高州面颊一阵抽搐,一张口,喷出一把造型古朴的巨剑置于双膝之上。此长剑剑身足有巴掌宽,长五尺左右,血槽足有手指宽,整体呈青色,剑体光华闪烁,发出冷冽的寒芒。风池只看见了露出一头的剑首与兽纹盘踞的剑柄,顿觉寒气透体,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莫非又有如火鳝一般悍不畏死的精怪上门来了?

    风池心中疑惑,对于越来越近的危机他毫无知觉,可高州明明摆出了一副大开杀戒的样子。

    须臾,高州突然屹立而起,清癯的身体爆发出凌厉的威势,目光炯炯的凝视船后。那柄宽大的巨剑就跟被无形的手操控着一般,就悬停在他身后,其上熠熠光华开始变色,呈现出血样的赤红,而那条血槽更是显现出乌红之色,以此剑之血腥,不知有多少生灵被此剑所屠戮,成为了剑底亡魂。

    “尔等孽畜,休要以为势众就可仗势欺人,若再敢靠近,休怪贫道不顾好生之德!”高州以真气传音,向着四面八方传送而去。

    然而,高州的警告并无作用,百丈之外发出一声沉闷的大吼,震得附近水域的鱼类齐刷刷的翻转了肚皮,在水面短暂漂浮之后,很快沉入深水之中。深蓝色的涌浪掀起四五尺高,层层叠叠,翻滚涌进。就在此激流之中,一头潜藏于水下的精怪朝小船急速靠近,其高耸的白色骨质状背鳍就像是一面迎风而动的巨大风帆,将泽水一分为二,以无匹的气势朝小船冲来。

    “找死!”左手掐诀,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向那水泽之下一点,其身后悬浮的巨剑一冲而起,在空中幻化成丈许之长,挟雷霆万钧之势向那面骨帆一斩而下。

    水下精怪似乎早有预料,骨帆一颤,发出一连串波纹状的气旋,定住下落的巨剑。

    高州冷哼一声,巨剑下落之势再度加剧,摧枯拉朽的将气旋一劈两半,直入大泽水下。

    一声惨烈的嘶吼响起,殷红的血水如泉涌,很快染红了水面。

    高州再一点,巨剑从水下飞出,很快缩小,重新化为五尺之长,缓缓飞临至他身前,剑首上还挑着一颗流光溢彩的拳大珠状物,被他收入囊中。

    高州一举斩杀此怪,立刻盘膝坐下,巨剑搁置在膝盖上,又恢复了之前的调息状态。

    可这一次的人怪冲突就像打开了杀戮魔盒,每隔一段时间,高州就要起身御敌,有时甚至是同时面对三头以上的水族精怪,这些敢于上前的精怪极少有能从其巨剑法宝下逃脱者。风池驾驭下的小舟所过之处,湖水不断的泛红,在蓝宝石一般铺开的大泽上如同一朵朵绽放的血色之花。

    高州遇到石矶时双方实力悬虚太大,他没有反抗的余地,但对大泽之内的一应“蠢物”,其一身修为发挥得淋漓尽致。也是奇怪,这些强大的精怪虽遭遇了如此大的重创,犹没有退缩之意,似受到了驱使一般,仍悍不畏死的追赶小船,哪怕陈尸水底亦在所不惜。

    高州则目光冷冽,杀伐果断,接连遇到两条火鳝,他一改之前的迟疑,毫不犹豫的一剑劈之,他这番举动亦似乎在警告大泽中的某些存在,不要枉费心机。当然,这也是高州已经脱离了云梦泽的中心水域,即便再有强敌出没,也顶多是与他同阶的化形境精怪,不足为惧,更何况他还一直隐匿了最后的手段。

    风池对于高州的所思所行全然管不着,他只顾埋头划船,但高州威风八面斩杀精怪的一幕幕,却深深的烙印在他脑海中,向师傅看齐成了他此刻心中唯一的目标。

    又过了两日,浩然大泽之中遥远的地平线处,突然出现两道高峨的黑色屏障,似是陆地的边缘,又像是两道巨型岩石形成的城墙,一直延展开去不见其尾,偏偏巨石中间有一段宽阔的豁口,如云梦泽内湖与外湖的一道大门,彼此勾连又各成一格。

    “师傅,我们是到中土了吗?”风池望着远方豁口处的湖面问道。

    “没有!但是快了!你看见的那个口子叫做阎罗口,是通往中土的必由之路,也是云梦泽深水区与浅水区的标志,浅水区有不少宗门的修士猎杀精怪,获取材料,但通常不会靠近阎罗口。”高州立在船头,眺望那看似风平浪静的豁口。

    当一个地方被冠以“阎罗”之名,绝不会是善地。

第153章 镇湖塔上风铃响 从此阴阳两路人

    “为什么不靠近,是有什么说法吗?”风池问。

    “不是,因为那两座墙一样的岩石上,盘踞着两条诡谲且阴毒的青蛟!”

    “青……蛟?很厉害吗?”

    “当然,不论是驱使其它水族,亦或是他们自身,都是极其难缠的角色,若是以前为师能不能通过这阎罗口全靠赌命,而今时不同往日,少不得要会他们一会了。”高州冷笑道,又声音一转,嘱咐:“你那只红毛犬万万不可使其露头,否则为师可救不了你。”

    风池摸了摸胸前的口袋,感觉这小东西正在发抖,不免感觉奇怪,但师傅有吩咐,他自然遵从。

    “你记住,从现在开始你只有一件事要做,就是不惜力气与全部法力,加速划船,尽快通过阎罗口,过去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只管往前,继续向北!为师自会来找你!”

    说完,高州不等风池表态,凌空飘然而起。在此之前他厮杀了两天,足足宰杀了数十头聚元境的精怪,就算他不断利用空闲的一丁点时间恢复法力,仅凭打坐也顶不住持续不断的消耗。那头威风八面的吊睛白额飞虎终于被他召唤出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杀手锏,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露面的压箱底绝技!

    飞虎甫一现身,发出震天巨吼,张开双翼,载着高州向阎罗口极速掠去。

    在风池眼前,那飞虎的体型随着远去不但没有缩小,而是快速增大,最终演化成十余丈大小的庞然巨物,其摊开的双翅就像两扇巨大的门扉,一扇动,就像在湖面刮起了一阵飓风,涟漪不断。眼看着飞虎离阎罗口越来越近,高州那柄巨剑法宝亦陡然幻化而出,长达五丈,青色的剑身发出璀璨寒芒。随后,飞虎与巨剑在半空中分离开来,一左一右,分别向阎罗口两端的黑色巨墙冲去。

    最好的防守便是进攻,高州深谙此道!

    黑色巨墙两端接连响起两声大吼,晴朗的天空突然云蒸雾绕,风雷闪现。

    吼声响起时,风池眼前一黑,差点差点立足不稳从小舟上摔进湖水中。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一颗心砰砰狂跳跳不止,当下什么都顾不得了,全力运转天罡纯阳功与领悟的真气内循心法,奋力挥动双桨,向着中土群修谈虎色变的阎罗口发起了冲锋。

    两段高耸的岩墙如同抵御北风侵袭的屏障,岩墙之缺,风力之大可想而知。

    风池驾着小船越向阎罗口靠近,那扑面而来的风让他真正领略到了什么叫逆风行舟,寸步难行。好在此舟是高州凝练的法器,风池亦不是血肉凡胎,虽速度大打折扣,小舟还是逐渐抵近阎罗口。可越往前,风力愈发加大,呼啸声如鬼哭狼嚎,携带着水汽与零散的冰花,劈头盖脸扑打在他身上,衣袍就像膨胀的气球,猎猎作响。这一湖蓝水到了此段泛起的涟漪达三尺多高,起伏之中,湖水漫过船首,将风池下半截裤管也打湿了。

    再往前,涌浪前端隆起厚实的冰层,因阎罗口的风太大,此处的冰层不仅没融化反而厚达丈许,横亘在前,将整个前路都堵塞了。

    风池找了个相对平缓的所在,将手腕处的抛石绳取下,一头系在小舟上,借力向冰层上冲去,刚露出头来,差点被迎面的风吹翻进水中。他心中暗骂不止,运转真气,躬身前倾,头离地仅两尺左右,顶着朔风迈开了步子,身后还拖着那条失去了功用的小舟。

    到了此处,风似乎不再是无形无色的,席卷空中的冰屑赋予了其有型的质感,生冷、迅疾、摧枯拉朽。

    风池用帽子将整个头部蒙了起来,那些冰屑很快就将他呼出的空气冻结成了霜,连眼睫毛都没能幸免。

    他就像是一只蹒跚而行的壁虎,贴着冰层,顶着北风,艰难涉行。

    风池知道,高州正在为他打开通道,好让他安全通过,他不确定师傅能抵挡多久,更不愿自己成为累赘。实际上,他耳朵里全是风声,就算高州与青蛟拼斗得再激烈,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但那种发自心底的紧迫感却一阵紧似一阵。经过阎罗口时,风雪将整个前路都蒙住了,这一条在石墙中的通道如巨兽之吻,两侧是黑黝黝的擎天山崖,中间是滑不留手的极寒地狱。这一段路风池走得极为艰难,双手没了知觉,双腿因用力过猛肌肉发酸打颤。他将他的半成品柴刀法器拿了出来,破开坚冰当抓手,手足并用,几乎是匍匐在地一点一点的向前迈进。大概过去了半个时辰,他只觉身体一轻,突然的暖意将他浑身包围。他已经完全走出了阎罗口,那能将人陷进去的飓风已对他再无影响。

    风池心中大喜,但没有回头去看,谨遵高州的吩咐,展开神行诀向前急奔。没过多远,眼前豁然开朗,一泓碧水出现眼前。风池借着奔跑之力,跳上小舟,向着水面连人带船的扑了上去,“哗啦”一响,人与舟皆安然入水,且去势未减,一下子滑出去十丈之遥。不待舟行减缓,风池已然起身操桨,向着惦念了两年之久的中土方向而去。到了此刻,他才回望了阎罗口一眼,但见那片空域乌云压顶,伴随着电闪雷鸣之声,远远凝聚在那段巍峨石崖之上,虽看不见其内发生了什么,显然高州与两头青蛟的搏斗犹未结束。

    此片水域的冰层基本上全部消融了,只极少数拳头大的冰球弥留在水面,舟行其上,毫无阻滞。

    风是暖的,太阳明媚,此处的云梦泽那深邃的水色亦显得浅淡了许多。

    这一段独行之路对风池而言显得格外漫长,半个时辰过去,高州没有回来,一个时辰过去,风池还是孑然一人。

    眼看着大半日过去,日渐西陲,风池的内心愈发焦灼起来,不时回首观望,奈何只一片水色茫茫。

    水下,有精怪在游弋,大抵上它们瞅不上风池这样等级太低下的修士,对他理都未理。

    风池已经有过在万怪从中行舟的经历,亦不觉得这些水下的暗影有何可惧怕处,依然按照自己的节奏有条不紊的划船。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前胸的口袋内,红毛小犬一点呼吸都未露出,一动不动趴伏着,就像死去了一般。

    就在风池心神不定,为高州的生死担忧时,船头上空突现一个庞大的带翅暗影。

    “师傅!”风池大喜。

    高州一收术法,飞虎顿时隐匿,他似乎经历了一场血战,道袍上划出了数条血痕,但整个人完完整整的不缺胳膊也不少腿,只面色有些苍白。他一言不发背向风池而坐,保持打坐调息的姿势。

    风池放心了,长舒一口气,笑容溢满脸颊。

    风池胸前口袋内,红毛小犬呼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高州这一坐就整整持续了一日一夜,仍没有要转醒的意思。风池也乐得不管,他亦实在是累了,又进入了边划船边练功的迷糊中。

    到了第三天的黄昏,风池目光忽然触及到远方似有一艘舢板样的东西漂浮在空中,其上隐隐约约立着两个人影,他立刻转醒,翘首望着对方。

    “这中土果然不一样,都是在天上飞的……”风池赞叹。从横渡云梦泽开始,除了石叽,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与自己一般的活人,且还是术法神通不弱的修士,既然是同道中人他自是万分高兴,就等着对方离得近一些打声招呼。

    舢板上的修士原是见有人在此等危险之地驾船漂浮在水面而行,实在是大大出乎意料之举,是以想来看个究竟。可当他们目光触及到船首的高州时,就像被踩了尾巴一般,立刻调转方向倏忽之间没了影。

    风池一愣,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望着空白一片之处,那两人是男是女他都还没看清,怎么就跑了呢?他内心抱憾不已,寻思着若再遇到在空中飞的修士,无论如何要先亮开嗓门招呼一声。虽高州对风池间或谈起过中土修仙界的险恶,他自己没有经历过,自也不会上心,他的思想与行为方式还停留在泽南那片淳朴的土地上。

    然而,风池想再遇到同样“在天上飞”的修士又谈何容易。如果按照危险程度划分,阎罗口是通往云梦泽中心危险地带的标志,而靠近阎罗口的水域为次一级的危险区域,只有离陆地边界不远了,才是相对安全的地带。在次一级水域猎杀精怪的修士固然不少,分散在广袤水域之中就成了凤毛麟角。

    接下来几天,仍旧是二人一舟漂浮在水上。

    艳阳当头,冬日里的阳光分外和煦。

    不知何处传来“铃铃”的声响,随风而至,带来凡尘里清净、祥和的气息。

    “镇湖塔上风铃响,从此阴阳两路人……哎,时辰快到了……”端坐船首的高州突然转醒,念叨了这么一句。

    这是流传在中土老百姓中的一句俚语,意思是听到镇湖塔上的风铃声,就不可再向云梦泽深处走了,再往前便是阴阳两隔之地。高州说完此言,换了个姿势,面向风池坐着。风池自是高兴,向他问询跟青蛟的战斗情况,他却只是微微一笑,不愿多谈,反而合上了眼睛。

    一个时辰之后,风池才听到空中隐约飘来的风铃声,抬首望去,只见平湖之上凸起一块礁石,一座年代久远的七层宝塔矗立石上,塔体外观灰白斑斓,似是用整块的巨石修葺而成,天然去雕饰,只在塔顶挂着几盏铜铃,那“铃铃”之声就源自此处。

    就在风池好奇的盯着宝塔打量之时,高州脸部轮廓发生了扭曲,就像将面皮从颅骨上撕下来了一般,渐渐幻化,变成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面孔。这张面孔隔在风池与高州之间,在一片波纹般的虚幻之中晃动,轮廓很模糊,似某人形貌的一个拓印,且正目光温和的看着风池,缓缓说道:“孩子,老夫只能送你到此了,以后的路只能靠你自己走,要好自为之……”

    只是,风池看不见这张脸,如果他恢复了儿时洞穿虚无的天赋与记忆的话,他或许会第一时间大叫出声“白胡子老头,是你呀!”

    白胡子老头还想再说什么,其嘴脸突然歪了,整个面部表情模糊一片,随后淡化,形成一片泛着宝光的青色鳞片。

    此鳞甫一现身,很快碎裂成了无数荧光般的粉末,消散在空气中无影无踪。

第154章 成弃徒 独一人

    几乎是同时,风池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就像突然脱离了某个无形的枷锁,放下了所有的包袱,自此才算得了自由。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风池亦搞不清楚此感受从何而来,他茫然四顾,周遭只浪花荡漾发出的“汩汩”声响,又怎可能为他解惑。

    也就在这时,高州蓦然打了个喷嚏,惊扰了风池无端的思绪。

    “师傅……”风池刚唤得一声,话还没来得及说,岂料眼前一空,再一仰头,只见高州倏忽之间已经升到了半空十数丈处,护体真气加身,且还有一黑色小盾围着他转来转去,那柄风池早就见过的巨剑法宝亦悬浮在其身后蓄势待发,这架势似乎与人生死相搏一般,好在高州也很快发现不对劲,并未对风池发动攻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师傅,你干嘛呢?”风池显然没意识到危险,蹙着眉头,凝望半空中的人影。

    “你是何人?”高州厉声喝道。

    风池被高州的一声大喝震得眼冒金星,又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感觉自己那个神神道道疯疯癫癫的师傅又回来了,不以为忧反以为喜,顿时笑道:“我是你徒弟啊!”

    “混账东西,道爷几时收过徒弟,想讹人不成?再不说实话,休怪道爷……”高州面目越发凌厉,瞪着风池,忽一闪,一下就欺身到了风池近前,一把抓住他衣领将他整个人举了起来,“龟儿子,你从哪学的天罡纯阳功?”

    风池肺都气炸了,尤其是“龟儿子”三字,让他怒火中烧,不由破口骂道:“乌龟是你画的,功法也是你教的,收我为徒也是你要收的,现在耍赖吗?”

    “不可能!就凭你五行俱全的垃圾根骨,道爷会收你为徒?别做梦了,道爷岂会堕了自己聚元境……”高州说到这里顿住,他发现自己可不是什么聚元境而是堂堂化形境修士,一时惊喜交加,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几声又收敛扯得稀烂的皮肉,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记忆中缺失了什么,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这不是废话么!”风池心中暗呼“糟了”,过去那个颠三倒四的师傅固然回来了,可他似乎“病”得更厉害,彻底疯了。

    “这是哪里?”

    “云梦泽啊,快到中土了,不是你带我来的吗?”

    “这里是中土的云梦泽?不对,我在昆仑山遇到了那姓赵的妖人……”高州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他此刻明明身处云梦泽之上,而记忆却停留在昆仑山,数十年的记忆被尽数抹去了,就连那极度神秘的所谓“真气内循”的功法,也全然了去无痕。他定睛瞅着风池半晌,见对方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像是说谎,心中愈发不宁,在这茫然水上周围亦无旁人,想来能解惑者也只有这个脑门画着乌龟且自称是自己徒弟之人了。

    “你!把来龙去脉尽数说一遍,但凡有一句虚言,道爷活劈了你!”高州说完,把风池朝船上一扔,盘膝坐下。

    风池像看傻瓜一般瞪着这个“活宝”师傅,一言不发。

    “快点!”高州怒道。

    “哎呀,就当做好事吧,姐姐说遇到老弱病残要有耐心……”风池嘴上能同时挂三个尿壶,心中再不情愿,也只好从头说起,他反正也就两年的记忆,简明扼要的说了二人的关系纠葛,说起来并不费力,但高州听来却恍如天方夜谭,即便他神魂受损,亦觉得风池所言完全不靠谱,什么泽南,什么横渡云梦泽,什么一人硬抗两头青蛟……自己是疯了么,同时与两头同境界的青蛟去厮杀,可又拿不出确凿的事实来反驳。等风池说完后气鼓鼓的瞪着自家师傅时,高州自己也完全傻掉了,这“龟儿子”说的这个人真是自己么,可风池脑门上那活灵活现的乌龟,又确确实实是自己的手法。

    “奶奶的!”高州将自己本就蓬松的头发挠成了鸡窝。

    “师傅,你想起来没有,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你一直都这样。”风池不以为意的说道。

    “放屁!道爷又不是疯子,怎会一直如此。”高州怒不可遏。

    “哎呀,随便你。”风池懒得跟他罗唣,用力划船。

    “你先前所言,且不论是真是假,不可对外人透露半句,否则道爷让你生不如死!”高州此言虽说得云淡风轻,但流露出来的杀意让风池毛骨悚然。

    风池愣住,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却又判若两人的师傅。出于本能,高州下意识的不愿让他人知晓自己的神魂记忆出了问题,对风池更多是威吓多过杀机,他捻了捻胡须,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又斜着眼睛瞟了风池一眼,突然飞身而起,就欲离开。

    “师傅,你去哪?”风池喊道。

    “住嘴!垃圾五行根骨,也配叫道爷师傅?道爷没你这样的徒弟……”话未落音,高州已然无影无踪。

    “奶奶的,不叫就不叫!”风池往着空白一片的天空跺脚道,“完了,我这师傅真疯了。”

    云梦泽之上,高州御风而行,以其高阶修士的神识之强大,将风池所说的话同样一字不落的听在了耳中。

    “奶奶的,连道爷的口头禅都给学了去,疯了……道爷疯了么?奶奶的,得找个地方好好想一想……”高州兀自念叨了一句,他确实瞧不上风池的五行根骨,可天罡纯阳功却是无论如何造不了假的,这可是唤灵宗唯二的顶级功法之一。所以,就算他没了在泽南的一段记忆,对风池依然是在意的,想不认这个徒弟都不行。只是,他心中实在有太多的迷惑,试图先捋一捋看,至于能否捋顺,则只有天知道。当然,这也是高州神魂受损才会如此思考问题,若是具有正常思维,早就第一时间抓着风池返回宗门向唤灵宗老祖求助去了。

    小船漂浮于水上,风池站在船尾,良久没拿起双桨,只是看着一望无际的碧水发呆。

    毕竟是冬季,又是身处一坦平洋的湖面上,终究是很冷的。风池回过神来,操起船浆向着茫然前路而行,路过镇湖塔时他狠狠啐了一口,心底里暗骂不止,似乎就是这毫无生命的石塔作怪,导致自己师傅疯病发作了。不过,他心里虽有不忿,但并未真往心里去,他寻思着等高州想起什么来,肯定会回来找自己的。

    这么一想,他倒是安下心来。

    整整两日过去,高州没有返回,风池驾着船开始陆续见到一些无人的水陆洲,这些大大小小的洲子由冲积的泥沙堆积而成,沙地在浅水时露出水面,到了雨季又会被滚滚浊流掩盖,其上覆盖着枯萎的芦苇,残雪未尽,在凄迷风中显得分外凄凉。当然,这些水陆洲在不涨水的日子里还是有些功用的,渔民们用粗大的树干搭建了一些棚屋,作为临时的休憩之所,只是因遭遇极寒风雪,这些简陋的棚屋皆倒塌了,残破不堪。离渔民们下湖捕鱼尙有些时日,湖面依旧空荡荡的,整个水天之间就只风池一人在游荡。这两天他将自己那来去无踪的疯癫师傅埋怨了个遍,简直欲哭无泪。若还是在泽南该有多好,就算姐姐不让他与部族之人有过多接触,不是还有正值最好年龄的四女么,嘻嘻哈哈打一打架,或者与翎羽部人狩猎、捕鱼等等,好不快活。

    他是打心里想回去,奈何回不去了。

    “他奶奶的!”风池咒骂不已。

    在一处相对地势较高的水陆洲头,一株老柳树下搭着一个以芦苇覆顶的窝棚,树上有绳,系着一艘破败不堪的独木舟。一位垂垂老朽穿着单薄的衣裳站在柳树下,迷蒙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在他身后的窝棚里依稀传来小女孩的哭声。

    “丫头,爷爷要去捕鱼了,咱爷孙俩不能饿死在这里……”老人对着身后的窝棚说道,“你在这里别出来,外面风大。”

    “爷爷,别去,别去……”

    “要去的,等爷爷回来。”

    老人缩了缩肩膀,打着摆子,用颤抖的手试图松开绑在树上的绳索,可他的手实在太僵硬了,解了几次都未解开。

    风池远远看到了这一幕,在这里见到活生生的人想来就快到陆地了,他首先是一喜,随后又眉头深锁,无他,因为像这样的老人在泽南早已到了安享天年的年纪,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都是缩在氏族特意搭建的房子里取暖,压根不需要出门的。可这位老人不仅穿得少,手中还握着鱼叉,显然是要下水讨生活,这大大出乎了风池的意料之外。

    “老舅!”风池喊了一声,加快速度驾船向老人驶去。

第155章 遇老幼 赠食裳

    蓦然响起的喊声,让老人吓了一跳,又见附近无人,还以为自己耳背所致。

    “丫头,你听到有人在喊吗?”

    “嗯……”窝棚内传出弱弱的回应。

    又是一声“老舅”的呼声传来,这次老人于茫茫水波之中找到了源头,一叶看起来晶莹剔透的小舟就如在水上飘一般,很快就到了跟前,驾船者为一年约二十左右孔武有力的魁梧汉子,面目平和,不似歹人,穿着一件厚实的皮裘,衣领大开,其脑门上乌光闪闪,竟是一活灵活现的乌龟图案。

    “小老儿方城,就是附近芦花镇人士,见过仙师。”这名叫方城的老人立刻双膝着地,纳头下拜。在中土,修士与凡人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云梦泽畔本就是修士聚集地,平素这些高人们呼啸来去,视凡人为无物。方城久居于此,自是见过不少匆匆而过的修士,但从无交集,风池的穿戴行头虽与他往日所见修士大不相同,可其所驾小舟之怪异及行驶速度显然不是凡物,是以第一时间就将风池认定为高不可攀的修士了。

    “老舅,这可使不得,我会折寿的。”风池被方城此举弄得面红耳赤,大叫起来!他急忙忙将船朝沙洲冲去,船尚未停稳又急火火跳下,几步跨到方城面前“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捂着胸口如释重负的说道:“吓死我了……”

    风池与高州在一起的时间里,高州除了一再强调修仙界如何弱肉强食,对于世俗之中是什么风土人情从未提及,他这会面对自己到达中土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想当然的就拿泽南规矩套用了过来。那方城本就是老实人,何时见过修士向凡人磕头的,吓得半死,连连称呼“不敢”,又以头抢地,砰砰回应了几个。这两人一个不敢接受修士的大礼,怕大祸临头;另一个怕泽南口口相传的规矩会应验,导致折寿,你来我往接连叩首了十来个。风池怒了,道:“呔!你这老头好生无礼,怎么一见面就想害我!”

    “仙师此言差矣,小老儿岂敢存此非分之心?”方城面色如土。

    “那你一把年纪,一见我就叩头作甚,不是盼我早死吗?”风池振振有词。

    “这……仙师乃是仙家,小老儿就是一凡人,凡人见了仙家叩头,实乃是心中敬仰之意啊。”方城竭力解释,同时心中疑惑,这位仙师似乎不是本地人,甚至都不是中土人士吧,毕竟这块土地上的风俗习惯等等大致是相同的,他活了几十年也从未听闻仙师向凡人行大礼的,真是活久见,居然还被自己给撞上了。

    “这样啊……嘿嘿……”风池咧着嘴大笑,同时一伸手,将方城也提了起来。

    “不知仙师仙乡何处啊?”方城恭敬有加的问。

    “仙乡?什么仙乡?”风池寻思,这个词没听过啊。

    “就是仙师是打哪来的?”

    “哦,我从泽南来的,就是从这儿横渡云梦泽,一直往南就到了。”

    “诶呦,那可不容易,老朽听闻云梦泽中尽是妖魔鬼怪,吃人哩,仙师好神通啊。”

    “我有什么本事,都是师傅应付的。”风池直来直去。

    “哦,那贵师想来更不是常人了。”

    “那是,就是时常犯病,疯疯癫癫的。”风池不以为意的说道,脸上却露出关切之色来,目注方城,问道:“你这一把年纪怎么还出门捕鱼啊,这要有个三长两短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的部族不赡养老人?简直岂有此理!”

    “仙师说笑了,老朽何来的什么部族,就带着小孙女讨生活而已。”方城苦笑。

    “没有部族?”风池察觉这中土与泽南似乎不一样,挠了挠头皮,又问:“那生老病死可有人管的?”

    “听天由命罢了,谁管啊……”方城叹息道,“说是说率土之滨皆为王土,可王哪管得了这许多事,执掌一地的诸侯也都忙着抢地盘呢,下头这些衙役啊乡绅啊,嘿嘿,能少征收一点人头税,能给我等草民一条活路,就算老天爷开眼了。”

    “何谓人头税?”

    “就是我等草民来到这个人世间,就要给衙门里缴纳钱粮,老朽儿子儿媳染病亡故,家里的几亩薄田也治病典当出去了,一贫如洗,又缴不起人头税,只好到这云梦泽里头打几条鱼勉强度日了。”

    风池对“钱”为何物听不明白,但“粮”之一字代表的含义却是知晓的,顿时勃然大怒:“奶奶的,岂有这等丧尽天良之事,生老病死不管,管人要粮食倒是勤快!”

    也就在这时,从一旁的窝棚里钻出一个人头来,这是一个年约三四岁的小女孩,衣裳破破烂烂的,脸蛋与一双小手上满是皴裂的斑纹,一对大大的眼珠怯生生的望了望风池,然后冲方城结结巴巴说道:“爷……爷爷,我饿……”

    “饿吗?我这有肉吃!”风池从船上将柳条框子取下,拿出一块肉塞到女孩手中。

    女孩迫不及待一把抓住手中,连连啃食起来,狼吞虎咽的样子似乎饿了不少时日,这块肉她却只吃了一般,小手一举,说道:“爷爷,你吃,可好吃了。”

    “爷爷不饿,你吃……你吃……”方城满脸欣慰之色。

    风池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将窝棚前的芦苇扎的门禁一掀,只见这窝棚四处漏风,地上就只堆着一大堆干草,再无别物了。

    “老舅,小妹妹,肉尽管吃,我这一筐子全给你们了。”风池将柳条框往地上一搁,毫无吝惜之意。

    “汪汪!”红毛小犬从布袋里伸出头来,似对风池不满,这些肉全送人了,它吃什么。

    “放心,饿不死你!”风池抓住狗脑袋,将他重又塞进袋中,一步跨入窝棚内,从随身的另两个袋子里一通摸索,将一根骨针、一把剪刀及一卷麻布线团取了出来。然后,他将身上的皮裘脱下,只穿着件麻布衫子,看了目瞪口呆且满是感激之色的爷孙俩一眼,三下五除二的将皮裘拆了,不管不顾的又缝制起来。爷孙俩面面相觑,摸不准这凭空而至的仙师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什么,因为风池将皮裘拆了后,穿针引线,一大一小的两件裘皮袄子已然初具雏形。

    “仙师,这可使不得。”方城也不知哪来的胆子,一把抓住风池捏针的手。

    “老舅,这有什么使不得。”风池理所当然的说道。

    “老舅之名万万不敢担,仙师若定要讲礼数,叫老朽一声老丈即可,仙师乃万金之躯却为我等草民缝制衣裳,草民感恩仙师大恩大德……”方城老泪纵横,拉着孙女又向风池行大礼参拜。

    “我说你这老丈怎么这么啰嗦呢?”风池不耐烦了,懒得理睬这二人,继续埋头缝制衣裳。不消片刻,两件皮裘就完工了,虽时间紧迫做工粗糙了些,可对于饥寒交迫的方城爷孙来说,这无异于上天之厚赐了。

    “来,穿上,不穿我可发火了!”风驰说道。

    既然风驰这般说了,方城岂敢怠慢,只好依言将皮裘穿在了身上,居然大小合适,而孙女的衣裳亦同样得体。

    “嘿嘿,暖和多了吧。”风池哈哈笑道,对自己的手艺很是满意。

    “谢仙师大德……”方城感激涕零。

    “哎呀,我说你这老头,怎么这么鼓噪呢?”风池摆了摆手,一本正经的问道,“你之前说那个什么税,是哪个王八蛋在收?”

    “人头税,由衙门指定的乡绅收取。”

    “走,带我去见见这鸟人,他奶奶的。”

第156章 路有死骨 怒毁牌楼

    穿过两座水陆洲,没有了柳树与芦苇遮挡视线,陆地近在眼前。

    前方即是上岸的码头,因是枯水季节,浮出水面的沙砾层清晰的暴露在空气中,河床上摆满了无人的舟船,显得颇为凌乱。

    一条由麻石铺出来的宽约五尺的甬道便是码头的主体,能花费人力物力修建这么一条甬道出来,可见这芦花镇还算是个富庶之地。只是码头的坡度不小,想来春暖之时渔人将水产运到岸上,是件颇费功夫的事情。风池待方城爷孙下了船,他大喝一声,就将船体扛在肩膀上,一马当先向着岸上走去。

    这一走,风池才发现中土与泽南的不同来。岸边只有几个大型的鱼市般的砖木结构建筑,建筑简单但实用,因遭遇极寒鱼市还未到开市的时候,这会空荡荡的,但这般大规模若是热闹时节必然是一片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的景象。那条麻石甬道并非到了这里就终止了,而是笔直往前延伸,大抵上是行经此地的车马络绎不绝,日积月累之下在石板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石槽。二里地之外,树木繁茂之处的山脚下,偌大一片房屋若隐若现,沿着麻石甬道排开,黑压压的一大片,便是芦花镇的中心位置了。

    “老丈,此地有多少人啊?”风池咋舌道。

    “不多,整个芦花镇都是靠水生活的人家,也才三百来户,两千三四百人口左右。”方城答道。

    云梦泽水域辽阔,湖内盛产几种独有的鱼类,这些名贵鱼类很受追捧,除了每年产季要向诸侯纳贡外,盈余部分就是各地商贾前来贩卖走货了。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云梦泽畔因水产得名,诞生这么一座集镇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在风池听来则完全是另一回事儿了,两千多人口还不多?他倒也没露出惊讶之色,边走边听方城介绍此地的一些大致情况,方城也知晓这位仙师不是本地人,所以说得尽可能详细。

    “那是什么?”风池忽向路边一不起眼的茅草堆看去。

    茅草之中,雪未化尽,枯枝败叶积攒在一处,很是萧瑟。就在这茅草之中露出一个人的轮廓,一身衣衫褴褛,面目朝下趴在泥地里,僵硬如朽。风池将这人一翻开,其面目早已死灰一片,哪可能还有气息,亦不知冻毙在这里多久了。

    “王瘸子,好几个月了,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原来,哎……”方城倒一眼认出了这人。

    风池在随着高州前来中土之前,对中土有着很大的期待和向往,可才刚一上岸,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让他见到了孤寡幼小者无所养,且路有冻死之骨,这种残酷的社会现实与泽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让他内心升起无法遏制的愤怒,风铃对他凡事不要逞能的敦敦告诫早抛到了脑后。在方城的叙说下,风池知晓了王瘸子的大致人生经历,据说其以前是募兵,在诸侯的军营里干过,因受了伤瘸了腿就返乡了,因是个瘸子,不论是干农活还是捕鱼皆不便利,日子越过越差,一生无娶,年纪大了后就纯粹以讨饭为生。去年冬,云梦泽大寒,这王瘸子就失踪了,不想却是冻死在了这里。附近十里八乡像王瘸子这种境遇的人有不少,诸侯兴兵,百姓受苦。好在离此地三十里外有座静心观,每年冬季观里会传出话来,给与鳏寡孤独及弱小者一些帮助。观外建了一些棚舍,供无家可归者居住,每日施舍两餐薄粥。这静心观香火并不旺盛,只半山腰几亩薄田为其私产,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其极限了,方城爷孙也是在那熬过的这个苦冬。不过,每日两餐粥是吃不饱肚皮的,仅够吊着一口气不使人饿死罢了,所以方城爷孙这才趁着开湖了,想到云梦泽里打鱼碰一碰运气。

    风池听方城讲了这般多的时间,已经用柴刀法器挖好土坑,将王瘸子草草下葬。他内心有了计较,这静心观无论如何要去拜访一遭,不过在此之前,先找到那只管收缴粮食却不管人死活的乡绅再说。

    眼看着就要进入集镇了,甬道之上依旧见不到几个人影,大抵老百姓们都还躲在家里烤火之故,青烟袅袅,弥散着浓郁的人间烟火之气。甬道两侧一字排开的屋舍多为双层的阁楼,青砖为墙,雕木为栏,乌瓦覆顶,栉比鳞次,很是壮观,只极少数的低矮平房穿插其内,与这烟雨小镇展露出的气质倒有些格格不入了。

    风池扛着小船一路大步流星,正要向集镇中心走去,忽觉船体被什么拌了一下,一抬头,只见镇子门口还拦着一个木制的牌楼,上面写着几个铁画银钩的字。

    “那上面写的什么?”风池扭过头问,在泽南他倒是学过写字认字,可泽南流行的文字皆为象形,与中土文字差距太大了。

    “这……小老儿也不识得……”方城面孔一红,低头不语。

    “方老头子,你念过私塾当过兵领过队,会不认得上面的字?”从一低矮屋舍内走出一穿着粗裙的妇人,上衣打满了补丁,头发花白,面如橘皮,昏黄的眼瞳里却流出少有的怨恨之意。

    风池虽不懂何为私塾,但此老妇之言他倒是听明白了,不由眉头一皱,目视方城。

    方城头更低了,一张老朽的脸比猪肝还红。

    “这位壮士,那上面写的是‘泽被乡邻’四个字,那李扒皮好不要脸,这一条街上的楼房全是他的,附近的田地山林也全是他家的,就连老婆子这破房子都逃不过他的魔爪,我唯一的儿子尚未成婚就给他抓去充军了,我儿若死,我老婆子又岂能活得下去,这破房子连同这块地……壮士,你要见这几个字碍眼,你就拆了这牌楼!”老妇人亮着嗓门说道,心中酸楚,落下泪来。

    “老婆子你疯了,这位是仙师,又岂会管我等凡俗之事?再说……真得罪了李老爷,我等吃罪不起啊!”方城跺脚道,一把将小孙女抱在怀中。他之前与风池说起自己的境遇,也是因一时之气,这一路跟走来愈发觉得风池来者不善,怕是要出大事,就算风池真掀了周家,这集镇上还有其几个兄弟呢,到时风池拍拍屁股走了,祸事不是由自己承担么,自己一把老骨头死则死耳,可小孙女又如何活下去,其内心胆怯了,但风池有命他又不能不跟着。

    “仙师……”老妇人听到此言,念叨了一声,别过头去再也不理睬。

    “老嬷嬷,为何听到我是仙师,就这幅样子啊?”风池纳闷道。

    “不知仙师希望老婆子是何等样子?”

    “老婆子你好生说话,这位仙师不是那等样人!”方城唯恐风池动怒,“仙师勿怪,只因每年都有仙师来镇上找熟悉云梦泽水域的年轻人当向导,为此,死了不少人,所以……”

    风池明白了,这就难怪这老妇人一听闻自己是仙师就如此鄙夷了。这里的老百姓苦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风池满腔赤子之心,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对方城说了句“你且让开”,提起脚就向牌楼踹去,木制的牌楼哪堪风池天生神力的重击,顿时摧枯拉朽倒塌了下来。

    牌楼倒塌的声响将附近住户都给惊动了,纷纷探出身来查看,见了这一幕,高兴者有之,骇然者有之,全都傻愣愣的看着风池。

    没过多久,长街之上一声喊“李老爷带人来了!”

    这喊声就像鬼临门一般,一众看客又都钻进了屋去,纷纷关门闭户。那老妇人没想到风池真会这么干,心神忐忑的望着他,躲起来不是,硬站着也不是。

    “老丈,你们都去这位老嬷嬷家里躲一躲吧。”风池对方城吩咐道。

    如同大赦,方城抱着小孙女,连拖带拽的拉着老妇人进屋躲了起来,窗户口却留了条缝,缝隙后是两双惶惑的眼睛。

    这片刻的功夫,风池心中亦有了计较,将船往地上一搁,大马金刀的在船首坐下,就等着那所谓的“李扒皮”带着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第157章 不识人 闹笑话

    长街之上就像刮起了一股旋风,给这寒冷冬日里凭添了几分热血沸腾之意。

    但闻人声嘶吼,气焰嚣张,一队人马出现在麻石街头。为首者是一名膀大腰圆的壮汉,年约三十五六,满脸横肉,大嘴、蒜鼻、凸眼,穿着件锦绣的及膝棉袄子,袖子却是挽着的,露出其肌肉毕现的蒸钵大手腕子,手中还擎着根粗大的蟒皮鞭。在他身后是二十多民青壮家丁,个个看来都颇具身手,或拿叉,或拿刀,气势汹汹。这一对人马在长街当中横着走,每走得一段距离,若看见高门大户,便有人上前一通擂拳,随后门内又走出一串彪悍汉子来。渐渐地,这群人越聚越多,怕不下八十人之众,向着码头方向浩浩荡荡分沓而至。

    被老妇人称为“李扒皮”的汉子大摇大摆走在前头,一对眼珠子两边扫,目空一切。

    他被人称为扒皮,原来还很生气,后来渐渐喜欢上了乡亲们背后给他起的外号,甚至在欺负乡邻时还自我称谓为扒皮,因为扒皮二字恰恰说明了他人见人怕的本事,就问谁敢挑衅,很有气势。名声响了,自然就有人恭敬,惹不起他的又都跑了,于是不过十年时间这富庶之地绝大部分都成了他的私产,以之放贷收租,日子过得好不快活。自然而然的,县衙里头也借助他的名声,将一些地方上的治安管理、赋税收缴等等头疼之事交给了他,以他李扒皮的名头,这都不是事,经常超额完成任务,深得衙门里的信任,放任他成了云梦泽畔的一霸。

    如此一来,某些来云梦泽碰运气的低阶散修也跟他有了联系,当然,以修仙者的傲气是不屑与他交朋结友的,可若要下湖捕杀精怪,若能得他帮助推荐一个熟悉水域的向导,无疑要方便多了。是以,这些有求于他的散修见了他,也要叫一声符合其身份的“李把式”,肯定其武艺精湛。李扒皮当然不满足于此,若能拉上修士当靠山,无疑是维系他芦花镇霸主地位的最佳办法。在他的刻意巴结下,倒也被他硬攀上了两个涉世不深的修士,若在云梦泽偶得了精怪的残尸或残骨等等,立刻会亲自备马送上山门。自此,李扒皮在这芦花镇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当李扒皮听闻有人拆了自己立的牌楼时,他第一时间不是发怒,而是发笑,笑得红光满面,因为有两三年没愣头青这么干了,寂寞无趣啊。当然,他心里虽如此想,对于胆敢挑衅自己的人是绝不会手软的,杀鸡用牛刀,不仅要将冒犯的人彻底打趴下,还要借此机会震慑乡民和佃户,让他们知道老虎屁股是摸不得的。

    远远地,李扒皮看见倒塌的牌楼处坐着一个人,顿时加快脚步,向来人走去。

    走得近些了,李扒皮总算彻底看清了挑事之人。这是位身体强壮年约弱冠的年轻人,一手撑膝,弓着上半身,大马金刀的坐在那儿,身上并无半分煞气,脑门上还特立独行的画着只黑兮兮的乌龟,这副模样怎么看都像个未经世事的憨货,不过其屁股下坐着的小船很是特别,看起来明晃晃的,似乎不是凡物。莫非拆自己牌楼的居然是眼前之人,且还是位仙师?仙师不是有戒律,不管凡尘之事么?这倒出乎李扒皮意料之外,他摆摆手,示意身后随从放慢脚步,拱手道:“李某何德何能,竟敢劳烦仙师出手教训,李某失礼了。”

    风池倒没想到一下子跑出来这么多人,一眼望去只看见人头,且一个个来势汹汹的样子,不过他对此并无畏惧之意,纳闷道:“你叫李某?不是叫李扒皮吗?李老爷又是谁?”

    李扒皮的称呼来自之前的老妇人,方城又说什么李老爷,现在又来个自称李某的,把风池给搞糊涂了。这些个称谓在泽南是完全没有的,他不清楚其中的关系。

    风池此言一出,那一众家丁哄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风池怒道,又嫌弃的对李扒皮摆摆手,“你走开,我找本地乡绅,李扒皮。”

    那一众家丁笑得更厉害了,有几个忍不住捂着肚子,差点笑岔气。

    李扒皮试探的问:“不知仙师是何品阶啊?”

    “咿,你也懂这个,莫非你也是修士?”风池毫无心机的说道:“我天选下阶,你呢?”

    “李某就是一介凡人,可不敢自称修士,只不过平常与仙师们有过浅薄的交流,略知一二罢了。”李扒皮算弄明白了,这个找自己晦气的所谓仙师感情是个吃饱了撑的傻帽,大抵是从哪听了些闲言碎语,啥都没弄明白就把牌楼给拆了。天选下阶,对于这个等阶的仙师李扒皮亦略知一二,是仙师之路的入门等阶,比普通武技强者略强上那么一点,自己这么多人还真不怕对方捣乱,不过对方好歹是名仙师,且不论法力高低,能笼络总是好的,牌楼拆了再建一个就是。于是,他又对风池拱手作揖道:“这天寒地冻的,仙师到我这芦花镇想必舟马劳顿,不如到李某寒舍喝杯茶如何?”

    风池不屑道:“喝什么茶?茶有什么好喝的?喝酒还差不多。”

    李扒皮一愣,不想对方居然还是个酒肉之徒,那等于是一家人了,不由大笑道:“甚好,只要仙师喜欢,李某家中酒肉管够。”

    “真的?”风池一喜,他之前将柳条筐连同干肉一并给了方城,这会还真觉得饿了,可他马上又警觉起来,狐疑道:“你这般好心,莫非是那乡绅李扒皮叫你来的?”

    一句话听在耳中,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感受。李扒皮能创下这么大家业,当然不是无脑之辈,在他看来这位仙师虽糊涂,但也正好是可以拉拢的对象,比之前结识的那俩仙师好相处多了,自己放低一些姿态,没准就将风池捏在了掌中。但在李扒皮的几个兄弟看来,这风池竟说瞎话,其境界还不如兄长之前认识的两个仙师,怕是消遣自己兄长来的,加上他们人多势众,平素横行相邻惯了,又怎会将风池一人放在眼里。其中一人怒道:“我家兄长的外号又岂是你叫的,若识相跪下来磕几个头,看在你是仙师的份上饶你一条狗命,否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活剐了你。”

    “嘿,你奶奶的,原来还有外号的说法!”风池恍然大悟,手一拍腿站了起来。

    “混账东西,让你说话了吗?”李扒皮一巴掌拍在兄弟脸上,将对方扇到了人群之后,又陪着笑脸冲风池道,“仙师勿怪,不错,李某就是别人口中的李扒皮,不过这外号是谣传,李某为人……尤其是对仙师,是极为敬仰的,还请仙师移驾到李某寒舍喝酒吃肉,岂不比坐在这里吹风快活?”

    “好啊,你带路。”风池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同意了。

    “仙师,请!”李扒皮将皮鞭一收,让出路来。

    “走!”风池将小船往肩上一抗,甩开步子就走。他这一手,将一众人等皆吓了一跳,虽都看出这船不是凡物,但以其凝厚的船板等等来看,应该不下几百斤,不想风池扛起来似不费什么力气。不过,这也从另一个层面表明,风池是低阶修士无疑了,那些路经芦花镇的高阶修士,都是坐着法器在天上飞,刹那之间就过去了,连人影都看不清的。

    李扒皮当前引路,风池扛着船走在正中,后面还围着数十人又蜂拥着向来路返回。

    临走前,李扒皮朝老妇人和方城藏身的门缝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走了,而门缝后的二人面色如土。

    风池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目不斜视,李扒皮的举动却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内心暗自后悔,觉得自己鲁莽了,在拆掉那牌楼之前应该多打听一点情况,正主儿到了自己跟前居然还叫对方走开,这不是闹了大笑话么?

第158章 狗念书 莺燕语

    从码头走到李扒皮所在大院的这段路,风池留意到了几个情况。一则是李扒皮等十余人都长得肥头大耳的,且都穿得整整齐齐的,而除此之外的乡亲,无论是住的楼房还是住平房,看见的几人都穿着打补丁的衣裳,且大多面黄肌瘦。二则是沿途乡亲见了这一大队人马,一个个吓得不轻,惟恐避之不及,这些都在印证方城与老妇人所言,千真万确。三则是李扒皮带来的这群人中,有五六十人的穿戴也不齐整,不少人衣裳上有破洞,大冷天里还光着脚穿鞋,精神状态与那些贫苦乡亲也差不了多少,这又是何故?

    风池原本一怒之下打算教训这个不管人生老病死却只管人要粮食的乡绅一顿,但这会他有了更多考量。显然,泽南简单的社会逻辑在这里出现了很多变化,他得多花点时间搞清楚了,同时他心里又不免埋怨起自家师傅来,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到中土居然疯得连徒弟都不认了,简直岂有此理。

    李扒皮不愧为芦花镇一霸,住的房子是高门大户,风池一进门,感觉眼睛都看花了。回廊、厅堂、天井……雕梁画栋,宅院的设置那不是泽南可比的,规整、大气、舒适,他首先好奇的在雕花青砖上摸了摸,又跑到天井中的几口大水缸前,逗弄了几把缸中的红鱼,一边念叨着“有意思”,一边露出开心的笑容。

    他这番举动,把那几十名壮汉都看傻了,莫非这位仙师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李扒皮屏退众人,整个前厅有座位者不过自己几位兄弟,厅堂外还站着几个精壮者,其余人全散了。他看着风池这般模样,之前还有些提着的心算是彻底放下了。一个乡巴佬仙师实在太容易搞定了,要吃的,好酒好肉供着,要穿的,找裁缝做几套便是,再找几个长相不错的凡俗女子给风池灌一灌迷魂汤,他就不信风池不上道。

    于是,风池满厅堂瞎逛的这段时间,李扒皮就已经吩咐下去,怎么着也要一次性拿下风池。

    风池可没注意到这些,昂着头,正在那瞎琢磨呢。李扒皮请他就坐,喊了几声他都没听见,最后终于听到了又走到李扒皮身边,对着正堂内雕花的桌椅摸了个遍。这些家俬的精美做工,为他打开了一扇门,原来桌椅板凳这些个东西还可以搞得如此精致。

    “仙师,上好的毛尖,先喝杯热茶,李某已经吩咐厨子做饭温酒去了,还请仙师稍待!”李扒皮坐在中央主位,以主人身份招呼。按理,有仙师上门他是不敢坐的,他之前结交的两位年轻仙师来了,他都是站着,可对风池这个乡巴佬他就没这般讲究了,认为无此必要。

    果然,风池就在李扒皮下首坐了,端着茶喝了一口。

    李扒皮几位兄弟对视一眼,嬉笑于色。按照他们的理解,平素高高在上的仙师降了身份犹不自知,主次之分等于就此划定了。

    也就在这时,风池听到某处传来幼儿的读书声,一字一句,很有韵律,且字里行间蕴含着很深的道理,他以前闻所未闻。这对于他而言有莫大的吸引力,他也未与李扒皮打招呼,一声不吭起身就朝内堂走去,刚走到门口,还未迈过门槛,里面“哎呀”一声,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满脸通红,急忙忙躲了开去。

    “这位妹妹,你去哪儿?”风池摸不着头脑。

    他不喊还好,这一喊那女子跑得更快了,惟恐避之不及。

    “仙师,此乃内堂,女眷呆的地方,请了位老先生正教犬子念书呢,多有不便,还请仙师移步。”李扒皮拦在风池身前,这意思很明了,就是不允许他进去了。

    李扒皮那几兄弟见了这一幕,对风池就更轻视了,这乡巴佬连起码的礼数都不懂,真真可笑。

    “哦……”风池不明就里,在缩回腿的同时,忍不住问道,“犬子……狗也会念书么?”

    李扒皮顿时色变,定睛瞅了风池一眼,沉声问道:“仙师此言何意?小儿年幼,冥顽不灵,仙师有话但可直言,何必折辱李某?”

    “这样啊……”风池意识到自己大概又闹笑话了,从胸前一抓,将红毛小犬托在掌中,讪笑道,“我还以为你也养了这么个小家伙呢,这是我犬子,红……红毛……”

    红毛犬正睡得舒适,被风池揪了出来,似乎颇为不满汪汪了两声,再一瞟身侧的李扒皮,小眼瞳里竟流露出鄙夷之色,可瞬间又被塞进了袋内。

    李扒皮无心留意此犬相貌,他算是明白了,这仙师不但是个乡巴佬,还粗鄙不文。所谓言者无心听着有意,风池之言在李扒皮听来是怎么听怎么觉得刺耳,尤其是风池抱着一只不知从哪得来的红毛畜生说是其犬子之言,他脸颊一阵抽搐,心中只觉一阵阵的刺挠,颇有按捺不住之感。他的几个兄弟亦沉下脸来,对着风池虎视眈眈,这厅堂里一时山雨欲来风满楼。

    也就在这时,厅外刮起一阵香风,人还未近,莺歌燕语之声先传了进来。

    “李老爷,来了什么贵客,需要我等姐妹伺候啊?”

    语毕,五位涂脂抹粉的女子走了进来,年长者二十刚出头的样子,年幼者仅豆蔻年华。她们一进来,就跟穿花蝴蝶似的,在厅内坐着的每个男人身前绕了一圈,紧接着向李扒皮和风池翩跹走来。

    风池曾听闻高州说起过中土与泽南不同,女性地位不如男性,之前这李扒皮还阻着自己不许进内堂,说是里面有女眷,可现在又跑出来如此之多的女子,却是何缘故?他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当那浓烈的香味冲入他鼻翼时,他只觉头昏脑涨,忍不住接连打了几个喷嚏,这也太难闻了!

    这几名女子的出现解了围,李扒皮重又恢复了一团和善的面孔,将风池引向桌前。

    借着几位女子的莅临,李扒皮吩咐开席,顿时酒肉等等一应端上桌来,鸡鸭鱼肉应有尽有,颇为丰盛。

    这几名女子似乎是常客,立刻熟稔的给桌上几人倒酒分肉,极尽服侍之能事。

    陪侍风池者恰恰是年龄最大的那位女子,一位体态相对丰满的妇人,长得倒也算周正。李扒皮这么安排显然别有用心,此女年纪最大,社会阅历也最丰富,察言观色的本事远胜其它几位,是最能胜任套取风池口风的人选。此女也确实没辜负李扒皮等人厚望,先是端庄的朝风池敛衽一礼,小心翼翼的坐下,随后看了风池脑门上的乌龟一眼,捂住口鼻偏过头调整好了表情,这才回过头笑道:“这位小哥面生得很,不知是何方贵客啊?”

第159章 非公子 且许诺

    “我啊,泽南来的。”风池说道。

    “泽南?那是什么地方?”女子边说边向风池依偎了过来,开始紧挨着他坐着。

    “就是云梦泽里面的一个陆地,可能是大一点的河洲吧。”风池不确定的回答。

    “妾身之前倒也听闻云梦泽中有些地方住着人,倒是从未见过,不想今日有幸见着了公子。”

    “我叫风池,不叫公子。”风池一本正经的说道。

    “哦,倒是妾身唐突了……”女子意味难明的冲李扒皮一笑,见对方点了点头,便用筷子夹了快肉递到风池口中,“那你是如何到这芦花镇来的?”

    除了四女和自己姐姐风铃外,风池还是头一回被不认识的女性这么亲密接触,不过也正因为他与四女相处久了,且四女皆是血脉异能者,体质与凡俗女子不同,有种天生的精气神外露,即便四女长相并不如何出众,但那股灵动给她们增色不少,也更易让风池心生亲近之意。而这位女子则不然,五官固然不丑,其形体相貌也接近风池的审美,他却不觉得好看,说不出的平庸,而且他也不喜欢她身上散发的这股子香味,太冲,太烈。是以,此女之问风池固然一一回答,实际其仅仅出于对女性的尊重罢了,并无其它想法。而在李扒皮等人看来,美色当前,风池有问必答,显然已经毫无抵抗力的掉入殼中。

    “跟我师傅来的,他说带我来中土见世面进宗门学神通,还没上岸呢又说我根骨太差是垃圾,丢下我就跑了,害得我回又回不去,他奶奶的……”风池一说到这事就苦大仇深的咬牙切齿起来。

    李扒皮初闻风池还有个未露面的师傅,先是一惊,再听接下来的言语,顿时又放心了。

    “那你岂不是无处可去?”

    “是啊。”

    “那你就在这芦花镇住下可好,李老爷豪爽义气,待人可好了,你吃住不愁,若是觉得孤单了,妾身陪你如何?”女子说到这里,整个人都靠在了风池身上,那浓烈的香味就更刺鼻了。风池再次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姐姐,你身上这什么香啊,我不喜欢闻。”

    此女面色一红,顿时坐直了,说了句“我去洗一洗”,离开了席位。

    这场景颇有些尴尬。李扒皮与几兄弟对视一眼,招呼风池喝酒,舒缓了酒局上的不睦。另外几个女子在一侧敷衍的同时,亦在暗暗打量风池,寻思李扒皮费了这般多心思,原来就为了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年轻莽汉,这还真有些奇怪。风池对李扒皮他们敬酒的举动可谓来者不拒,在泽南酒是很珍贵的,到了这里能敞开肚皮喝,此乃天降美事,他又岂会装腔不喝。酒为烈酒,入口辛辣,女子离席的这段时间酒桌上之人轮流敬了风池一碗,他却脸不红心不跳,跟个无事人一般。

    李扒皮等人大概想不到,他们存了灌醉风池的心思,而风池压根就不怕他们举杯,且其心思不在酒桌上,也不在离席后又返回的那女子身上。当内堂门口处走出一个形貌清瘦拄着拐棍的老人时,风池立刻将目光移到了此人身上。这位老者头发花白,穿着件打补丁的灰布棉长衫,佝偻着背,手中提着一个书袋,不紧不慢的走过大厅外时,不言不语冲着酒桌上的李扒皮微微一躬身,就向大门外走去。李扒皮如同未见,往嘴里扔了块肉。

    “老先生,你等一下。”风池脱离酒桌,几步跨至老者身边。

    “不知壮士有何指教?”老者不卑不吭的问道。

    “我想知道什么是念书?”

    “哈哈……”老者忍不住笑了起来,定睛看了风池一眼,道:“书之于人,可增智,可晓理,懂是非,明大义。”

    风池拱手为礼,问道:“那老先生可否教教我?”

    老者对此风池找自己学念书的举动很意外,颇有刮目相看之意,点头道:“你若真有此心,自是可以的。”

    “好啊,先生再等等我……”风池话未落音,不自觉用上了神行决,只一闪便到了酒桌前,拿起筷子将桌上的整鸡整鸭一把叉住,再提起一坛酒,飞快便到了老者身前,前后只眨眼的功夫。

    “这些肉都是没动筷子的,加上这一坛酒,就作为跟先生学念书的礼物,少了点,嘿嘿,回头我下湖去叉鱼……”风池拎着东西,很是诚挚的说道。

    这位老者虽是教书先生,李扒皮所给予他的便利无非是省了人头税罢了,其它周济若非过年过节,基本上是见不到的。风池手中的食物和酒让他不自觉眼睛一亮,吞了口唾沫,连连称谢。

    “先生家在哪里,我送你啊。”风池就这般乐呵呵的跟着老者走了,临走亦未与李扒皮等人打招呼。

    大厅内,李扒皮和其几个兄弟一阵心惊肉跳,他们都是懂武技的,就凭刚刚风池在桌上取物那一手,他们根本没看清人影,若风池对他们不利瞬息可取在座诸人的性命。风池是个乡巴佬不假,但决不能以普通天选下阶修士等闲视之,且其一举一动似乎另有目的,一旦双方反目,他们人手固然不少实际毫无胜算。那么,风池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呢?

    “他娘的,我这就去宰了方城和那老太婆,让他们乱嚼舌根。”之前挨了打的李扒皮兄弟一怒而起。

    “且慢!”李扒皮阻止了兄弟的暴躁行径,继而面向席上的年长女子,难得的拱了拱手,笑道:“花容,你跟过去看一看,不管你能不能拉拢这小子,或者这小子能秋毫无犯的离开芦花镇,李某在此许诺,这两个条件你任意兑现一个给你自由之身!”

    “李老爷此言当真?”这位叫花容的年长女子顿时问道,满脸激动之色。另几名女子望着她,眼瞳里全是羡慕。

    “李某在这芦花镇,几时说过虚言?”李扒皮傲然道。他在这芦花镇就如土皇帝一般的存在,也正因如此,从来说一不二。

    “谢老爷,妾身这就去。”花容喜形于色,立刻起身尾随风池去了。

    李扒皮看着厅堂外风池遗留在此的小船和舟楫,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忽向自己的兄弟附耳靠去。

第160章 莽汉读书 有颜如玉

    教书先生的住地离李扒皮的高门大户不远,风池搀扶着他走了两百步便到了,两人还没进门花容便笑吟吟的赶了上来,扭着杨柳肢走到二人前头打开房门,然后又依在风池身侧,其熟络之状,仿佛与他是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风池依照在泽南的固有思维对待花容,虽不喜欢此女,但保持了一份尊敬,所以并不当面拒绝,而是由着她这般。

    教书先生则只如未见,眼睛犯错都不会停留在花容身上。

    “呀,爷爷带了肉回来吃。”大抵是食物的香气格外馋人,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子从房内钻了出来,一见陌生人又赶紧站住了,畏畏缩缩的想退回去。

    风池咧嘴一笑,将鸡鸭一人一个放在两孩子手中。

    “去找你娘,今儿我们吃好的,早点开饭。”教书先生说道。

    俩小孩顿时兴高采烈,兴高采烈的往里屋去了。风池目光四下一扫,发现教书先生虽住的是楼房,但其内陈设比之李扒皮家可差得远了,简直可用简陋形容。屋后倒有个小院,开了几亩菜畦,因刚过冬,什么都没中下,只一些枯枝败叶覆着泥土之上。

    “先生这房子倒也不小了。”风池道。

    “嗨,这哪是我的房子,租赁李老爷的。”教书先生摇头道。大抵是因花容在场之故,风池问什么,对方才答什么,从不主动说什么话题。即便如此,在风池的问询之下对于教书先生的家境亦了解个大概。他膝下共有两子一女,女儿已出嫁,一子成婚,但在外头打长工去了,只农忙之时才回家,另有一子则参加了募兵,基本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次。风池问询的都是些家常之事,花容也没觉得有何不妥,跟着照实说了点芦花镇的大致情况,因为这都不是秘密。在她和教书先生的共同叙述下,风池知晓了,真正掌管这芦花镇的是李扒皮兄弟及其子侄等人,那些家丁也是穷苦人,其父母都是镇上居民,同样受到李家兄弟盘剥。

    待教书先生一家吃完饭,风池就像个小学生一般,跟着他俩孙子辈坐一块,认真学习认字。这情形花容瞅在眼中,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寻思这莽汉莫非真只是来读书习字的?风池对一侧的花容浑不搭理,只顾对着书本逐字逐句念叨,样子可谓一丝不苟,不时还在桌子上写写画画,若笔画顺序错了,教书先生会给予纠正。

    随后,让教书先生和花容惊讶的一幕发生了。风池让教书先生先将书本上的内容全部读上一遍,他闭着眼睛听完,睁开眼睛后边一声不吭的不停翻页,当这本书全部翻阅完时,他将书一合,从头至尾的文字就能硬背下来,而前前后后仅过去一个时辰而已。接着,风池又问了书中所记载几个典故的具体含义,教书先生一一做了解释。

    “先生家中共有多少本书?”风池问道。

    “老朽家境不富裕,书仅区区五本而已,多了也买不起的。”

    “先生,我明日再来。”风池笑道,“我为先生的授业之恩,凑点学费去。”

    “啊?哦……”教书先生浑浑噩噩,像看怪物一般望着自己的这个学生。

    风池再次对教书先生执弟子之礼,起身出门。

    花容眼睛瞪得老大,不可思议的看着风池,因为就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她从风池身上感受到了那么一丝书卷气。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赶紧撵着风池而去。

    风池返回李扒皮家中后,扛起自己的船就走,让李扒皮等人面面相觑,好在花容及时出现,让李扒皮等人的心神又安定下来。

    待风池走远了,花容开始叙说风池的学习经过,唬得他们一愣一愣的。

    在李扒皮的刻意安排下,风池终究还是在他大院中的一个独立阁楼住了下来,由花容负责风池的起居。花容有李扒皮的授意,原想趁此机会与风池更进一步,奈何无论她如何软磨硬泡,晚饭过后她便进不了风池房门了,楼上还传来“书中自有颜如玉”的读书声,似乎是风池特意念给花容听的。接连三日,风池除了每天与李扒皮等人喝酒吃肉,必扛着小船下湖,且每次都能逮着不少鱼获回来,教书先生及老妇人、方城等皆是受益人,只是教书先生这儿的获益更多。这三日,风池读完了三本书,每次都是一字不落的背诵完毕,时间皆在一个时辰之内。

    到了第四日,风池又独自一人下湖捕鱼去了。

    李扒皮坐在大厅首位,喝了口茶,听着花容复述了风池的情况。老实讲,花容所说的东西与第一天没什么不同,区别只是风池读完书后向教书先生提的问题不一样,这些问题也并无关联。李扒皮翻阅桌案上风池读过的书本,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亦未发现究竟有何不妥,可越是如此,越是心神不宁。

    李扒皮思索良久,终于下了决心,冲自己的兄弟说道:“牵马来,我要出去一趟,不久便回”。

    斜风细雨,乍暖还寒。云梦泽之上的浅水处,开始陆续有捕鱼人出现,只是在这冰冷的湖面之上,很少有人能捱过半个时辰,就被冻得鼻子通红手脚冰凉,不得不草草卷起渔具回家了。刚开湖的水泽,远还未到适宜捕捞的时候。但并非所有漂浮于大泽上的渔人都会铩羽而归,风池就是个例外,他远离岸边,找了个有回水湾的水陆洲守株待兔。就在这片狭小的区域里,有时会有大鱼潜行而至,叼取水面的枯草。每到这时,风池会将从方城处借来的鱼叉投射出去,基本上百发百中。

    风池的目光却是游离的,有时会抬头看天,更多时候是将目光投向南方。如果可能,他真想划船回去,回到自己熟悉的族人身边。有时,他也寄希望于高州会突然出现,奈何这不过是无聊的妄想而已。

    今日已经是风池在教书先生处学习的第五天了,五本单薄的书本已经尽数念完,收获不少,明白了一点道理,可若要以临时抱佛脚学来的东西应付眼前的事情,似乎又不够用。至少从明面上而言,李扒皮无论出于何种居心,这五天里对他好吃好住的供着,他并不想采取最极端的方式。实际上,他的行为方式深受泽南影响,对于人命是最看重的,若非迫不得已他也走不出那一步,虽然这是最简单也最易达成目的的方式。

    果然,又有鱼现身了,就藏匿在岸边的枯草下,其黑色的背脊几乎与水色相近。

    风池立即将鱼叉投掷了出去,看着放肆扑腾的水花,他似乎打定了注意,念道:“举棋不定,不如单刀直入,先做了再说。”

第161章 踹屁股 复擂胸

    长街之上,在倒塌的牌楼前,花容穿着件碎花袄子,娉婷而立。

    当风池一手提着两条草鱼一手扛着船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笑吟吟的迎了上去,说道:“公子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妾身还以为有一阵等呢。”

    “李扒皮让姐姐每天跟着我,他可是许了你什么好处?”风池脸上挂着笑,半真半假的问。

    “哪有?”

    “姐姐在这镇上可有自己的房产和田产?”

    “公子说笑了,妾身身不由己,怎可能有这些……”

    “如果,我让你有这些呢,姐姐有什么可教我的?”

    花容眼瞳里流露出希望之色,定睛看着风池,很快眼神又暗淡了,低声说道:“公子,听妾身一句劝,你只是个外乡人,双拳难抵四手,若真有此心……不如过些年也……不迟的……”

    “听姐姐这么说,我很高兴,你跟他不是一路人就好。”风池哈哈笑道,完了,他忽然敞开嗓门喊道,“众位芦花镇的乡亲,你们被李扒皮欺负了这么久,今天我给你们主持公道,跟我一起去找他,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这一声喊,就像旋风刮过冰冷的小镇,在乡亲们心中点燃了火种。只是在李扒皮长久积威之下,众人皆愕然的看着风池,并无人积极响应他的号召。眼看就要到达李扒皮家门口了,在他身后只远远跟着二三十人,也不敢靠近,更像是旁观者的姿态,其中包括方城和老妇人。

    当风池一步跨入李扒皮的大宅门时,大厅之中聚集了数十人之多,一个个手执刀枪剑戟,虎视眈眈的看着风池。

    显然,风池先前的喊声没引来乡亲的附和,反而先传到了李扒皮耳中。

    花容见了这架势,脸色苍白,朝大厅中的李扒皮敛衽一礼,急急退了开去。

    “哟,看来早就有准备了。”风池笑道,将小船搁在了地上。

    “仙师,你到我这芦花镇五天,李某好酒好肉的供着,缘何还是跟我过不去啊?”李扒皮站在庭前,一手叉腰,一扫之前的恭敬之色。

    “非我与你有嫌隙,你为富不仁,德不配位……奶奶的,这么说话真累!”风池念了五天书,学了不少东西,也能尝试着装一装斯文,可骨子里的草莽气息终究占了上风,手一挥,说道:“你个鸟人,少来这一套!”

    “哼,叫你一声仙师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你莫非还真以为李某是泥捏的吗?”既然撕破脸了,李扒皮不客气的回敬道。

    “胆子挺肥啊,这几十号人莫非还想挡住我不成?”风池道。

    “哼,大言不惭!”蓦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透出一股森然之意。

    瞬间,风池只觉自己浑身一紧,犹如芒刺在背。

    “一个脑门上画着乌龟的蛮子,也敢到这芦花镇耀武扬威,你就不怕折了蹶子?”随着话音继续响起,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出现在阁楼上。

    风池扭头看去,发现此人面目之前如罩着一层迷雾,正诧异,此人的相貌又完整出现在他眼前。

    只见这少年发髻上插了根简单的藤簪,皮肤白净,双眼皮,大眼睛,个子不高,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使得其穿在身上的灰布袍子很显宽大。他右手上还握着柄折扇,一步一摇,乍一看跟个文弱书生差不多,眼看着他走到栏杆边,只一晃,便腾空而起,轻飘飘的落在风池近前十步之距。

    少年这一出头,厅堂口的李扒皮立刻躬身谄媚道:“还请周仙师替小人做主。”

    少年听到李扒皮的声音似乎颇为不耐,眉头轻蹙,对其理都未理,忽又换了一副面孔,故作老成的瞄了瞄风池,不屑道:“天选下阶?光有一副身板而已,哈哈……”

    此人对风池入门级的境界似乎完全没看在眼里,将他扔在一边,又摇着扇子边踱步边打量起搁在地上的剔透小舟与船桨来,边看还边用手摸,似乎对此套舟楫的炼制材料很感兴趣。随后,他目光一瞟,又盯上了风池腰间的柴刀法器,越看越喜欢,眼睛里冒出贪婪之色,忽一挺胸膛,沉声道:“把舟楫和你腰上的法器放下,滚出芦花镇!”

    “你也就天选中阶而已,猪鼻子插大蒜你装什么象啊?”风池初始时还对这个周姓少年有几分忌惮,可见对方在面对法器等物时这般没有定力,完全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心中便多了几分轻视了。其实,这一套舟楫及柴刀法器,莫说是天选境,就算是更高一阶的灵台境修士见了,也是有几分眼馋的。毕竟这是化形境修士亲自炼制的,虽炼制材料不全,终究不是凡品。只是风池对法器炼制及材料等等一无所知,且这些东西来得太容易,故而不晓其真正价值。

    “放肆!”周姓少年年纪不大,偏要摆出老气横秋的模样,双足呈内八字站立,摆出了蓄势待发的架势。

    “福生无量,像你这样的,舅老爷我能打四个!”风池比周姓少年高出了大半头,站在那儿如同一座铁塔,虎虎生威,修为虽不如对方,气势上反而更胜一筹。

    “是吗……”周姓少年话未落音,突然出手了。

    风池只觉眼前突然迷蒙一片,正要有所动作,一柄折扇迎面而至,折扇扇骨前端寒光闪闪,锋利异常。

    对方的进攻手段如此诡谲,着实将风池吓了一跳,心念一动,一层绿色光罩瞬间将自己护住。折扇前端扎在刚刚凝聚的光罩上,如同气球一般的光罩外壁剧烈晃动,但并未击破。几乎是同时,折扇下端伸出两根手指,同样点在光罩上,晃动的光罩终于破裂,可光罩外壁终究抵御了那么一丝,使得风池猝不及防之下借着对方的冲击之力,闪身退开五步之外,避开了对方招式的笼罩范围。

    “咦……你这乌龟壳还挺硬啊!”周姓少年目光炯炯的盯着风池说道,大抵上,他没想到自己势在必得的两指会落空。

    “有点鬼门道,看我的!”风池差点被对方接连两击得手,着实出乎意料之外,心中对周姓少年的实力已经有了估计。此人的修为境界与自己泽南故交妃姓女子相当,但法力不如后者纯粹,其真正厉害之处是进攻的手段,能制造迷雾阻挡视线,虚中有实,且擅于把握战机。

    风池突然脚下发力向周姓少年冲去,对着其面部就是一拳。周姓少年故技重施,扇子一舞,一层灰白迷雾又被唤出,风池却不与其正面碰撞,他本就脚力极快,这时又动用了神行决,只一闪就到了对方身后,对着其臀部一脚踢去。

    周姓少年被踢个正着,一个趔趄,向前冲出四五步才稳住身形,正当其欲回身自守时,风池已经贴近其后背,马步下蹲,对着其胸腹处擂了一拳,只觉触手处软乎乎的,他急忙收手,退开丈许之外。

    周姓少年面孔涨得通红,一手捂着吃痛的屁股,一手捂着胸口,气息急促,恶狠狠瞪着风池,龇牙咧齿的样子,仿佛恨不能将风池一口吞入腹中。

    “呃……”风池干咳一声,辩解道,“是你先动手的……”

    “你混蛋!”周姓少年气急之下,动了真怒,双袖一抖,两团迷雾如长虹般向风池卷来,同时迷雾中传来破空之声,似有利器穿梭其中。

第162章 说狠话 挨狠打

    “此处如此多人,你就不怕伤及无辜?”风池怒道,不避锋芒,反而顶着光罩直冲向前。

    “啪啪……”接连九声轻响,如中败革。

    风池在使唤化茧术的同时,将自身法力尽数注入光罩之内,有了真气的加持,光罩凝厚了许多,九道寒芒闪过,光罩表面形成了九个深陷的凹洞,这九道寒芒赫然是折扇的扇骨,就在光罩即将破裂的刹那,风池在地上一滚,脱离了险地,人已经到了对方近前。

    周姓少年没想到自己全力一击被对方避开了去,似乎吓傻了,居然不闪不避,眼瞳中流露出惊恐。

    风池心中一软,本来直冲其面门的拳头改拳为抓,想擒住对方。就在他变招的刹那,他只觉两腿如被钳子扣住了,差点立足不稳。也就在这时,周姓少年眉目中狡黠之色一闪,那柄折扇保留的扇面竟然如刀口一般,齐齐整整的朝风池脖子抹来。

    顿时,风池只觉脖子发凉,有种寒毛直竖的生死之迫。

    “呔!”风池勃然大怒,这是他出世两年多以来,从未有过的愤怒之感。他这一声大喝,让周姓少年稍稍震动了一下,就是这间不容发的间隙,风池抽出了腰际柴刀,其宽大的刀身挡住了这要命的一击。同时,风池上下开弓,左足抬起向地下狠狠一跺,右手五指箕张,跟盖章一般印在了周姓少年脸上。

    在风池神力加持下,周姓少年如断线风筝一般横飞了出去,跌开丈许开外,摔了个七荤八素。他从出现到被风池三招两式掀翻在地,还真是说最狠的话,挨最狠的打了。

    风池不理睬周姓少年的狼狈,反而俯身下去,双手同时往脚下抓去。

    但闻“啵”的一响,就像扒开了瓶盖,又像是拔萝卜一般,从地下拖出一个人来。

    此人因是被风池强行从泥土里扯出来的,一身灰扑扑的衣裳被扯得四分五裂,近乎赤条条的,好在那些破布条将隐私处好歹遮盖住了,不至于当场出丑。

    这个被强行拔出的人就像个猴儿,这是风池的第一感觉,他举在手中,对方双足仅仅到风池膝盖上一点,再一看对方光秃秃的下巴和稚气未脱的面孔,这家伙面门也跟附着了一层膜一般,可无论他如何遮掩,这分明就是个十岁刚出头的小毛孩。

    这毛孩的神通还真是特别,居然能在地下钻来钻去。若非风池身具神力,之前若真被这毛孩子出其不意绊住双腿,势必立足不稳而摔倒,那么他现在还能不能这么完好无损的站着都是两说的事情了。

    “人小鬼大,不学好,也敢使坏偷袭你舅爷,欠揍!”风池只用左手提着毛孩,空出右手,对着他屁股上“啪啪啪”接连揍了三巴掌,其裸露在外的部分光腚顿时红肿起来,如同熟透的柿子。这毛孩也颇为可笑,其泥糊糊的面孔一阵扭曲,突然一瘪嘴,“哇”的一声大哭出声,眼泪划过其脸庞,冲出了两道泥痕,就更显得滑稽了。这模样,哪还有什么所谓仙师的派头。

    风池之前差点被周姓少年骗了,这会学了乖,这毛孩哭得稀里哗啦的,他却不敢放他落地,以免其钻入地中使坏。说来也是这毛孩倒霉,他本意是要躲在地下找合适机会偷袭的,奈何风池的行动速度太快,他压根撵不上。眼看着周姓少年要在风池手下吃亏,他便不管不顾的急忙忙抓住了风池脚掌。钻入地下本身要耗费大量法力,他天选中阶的修为也没多少存量,双手上能依附的法力就太少了,何况风池神力,只一跺足就破了他的神通,他一口气在喉头堵住了,如同废人,复又被风池硬生生拔出,落入其掌控之中。

    围观众人看着这一幕,一个个目瞪口呆。

    尤其是李扒皮,如坠云雾,完全看不懂这一场较量了。风池不是才天选境初阶修士么,缘何两个中阶修士还败给他了,且还败得这般彻底?难不成,这风池说了假话,扮猪吃虎?

    李扒皮之前趾高气昂的,现在只觉得腿脖子打颤,口干舌苦。

    风池可没心情照顾旁人的感受,他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死里逃生,得益于在泽南与风念等人的切磋。他几步走至匍匐躺在地上的周姓青年身边,并不靠太近,淡淡说道:“小妮子,别装死了,舅爷可不瞎。”

    “你想怎样?”周姓“少年”果真一咕噜坐了起来,气鼓鼓的看着风池。

    风池忽然觉得头疼,在泽南时跟妃姓女子等人切磋时,她们打不过也像这般耍赖,难不成天下的女子都是这种德行?不过,这位周姓女子可比她们阴险多了,法力或许不够精纯,但诡计可谓刁钻。

    “你们哪来的,都叫什么?”风池问。

    周姓女子坐在地上,斜眼看着风池,一言不发。

    “告诉舅爷你们的姓名,哪个山门来的?”风池习惯使然,不愿对女性咄咄相逼,对掌中的毛孩就没这般客气了,又糊了一巴掌,打得其屁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大了起来。也是奇怪,这毛孩挨了这一击,被风池追问居然哭声还放小了。

    “不说么?那就别怪舅爷下狠手了!”风池威胁。

    “你要杀就杀,何来这么多废话?”周姓女子尖叫道,昂着头,将白皙的脖颈也亮了出来。

    风池越发觉得看不懂了,他们的出身有何说不得的,不惜生死的犟上了?不过,他们越是这般表现,风池感觉心里有只手在挠,就越发想知道,便道:“舅爷一向宽宏……大量,那个,说出来,既……既往不咎!”

    一旁的李扒皮听到风池此言,无异于在黑暗中看到了明灯。他寻思,自己此番彻底得罪了风池,怕是难逃一死,而今风池只想知道前来助拳的两位仙师出身就能网开一面,可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上前一步,抱拳施礼道:“仙……仙师,这两位的出身……李某可以告知,不过……”

    “我本无意取你性命,但说无妨。”

    “谢……谢仙师,这……”

    也就在这时,一道寒芒闪过,直取风池面门,他一侧头,堪堪避过,突然警醒,再一回首却是迟了。只见李扒皮满是横肉的脸涨得成了猪肝色,双手捂着咽喉处,鲜血从其指缝中蜂拥而出,他还想再说什么,终究没法说出口,身体向后蹬蹬退了几步,仰天倒下。

    在他倒下的地方,那副被抽去扇骨的残破扇面锋利如刀!

第163章 分田地 立神庙

    有风扫荡过庭院,浓郁的血腥气却并未因此冲淡多少,弥散在空中。惊惧、讶异、无措等等表情不一而足的出现在一张张面孔之上,可又无一例外的保持着沉默。

    李扒皮的几个兄弟急忙围了上去,试图做点什么,奈何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咽气。他们的目光投射在周姓女子身上,眼神中愤怒与惧怕交织,他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杀李扒皮的并非他们一心想要对付的风池,而是其请来助拳的仙师。

    风池眉头紧蹙,这是他入世两年多来头一回看见一个活人被生生褫夺了性命,虽然这个死去的人并非善类,可满地粘稠鲜血流淌的样子,依然给他带来了极大冲击,生命,原来如此易逝!

    李扒皮的死惊动了内院的女眷,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妇人在丫鬟的牵引下,领着一个几岁大的孩童跌跌撞撞跑了出来,二人跪在李扒皮的尸体边大哭出声。

    当风池扭头看着周姓女子时,对方正紧抿着唇,一对有神的眼瞳里流露出复杂之色,察觉到风池注视着自己后,她脸色一变,冲他喊道:“怎么啦?他该死!他早就该死了,若非我等不便介入凡尘之事,他欺男霸女,鱼肉乡民,死一百遍亦不足惜!”

    周姓女子这一顿说词,倒将风池给整懵了。

    “我们有苦衷,你一个蛮子,最好少管!”周姓女子似能猜到风池心中所想,又朝他叱道,其嚣张的样子仿佛是风池打了败仗一般。

    “姐,姐……你说话别这么冲,他打人可疼了……”那毛孩的屁股火辣辣的疼,惟恐风池一怒之下又找他出气,反而劝导起同伴来。

    “都是你没用,否则,我哪会受这蛮子羞辱!”周姓女子跟吃了火药一般,连同伴也怼。

    毛孩苦着脸不敢吭声了,想必其平时没少受窝囊气。

    风池道:“小妮子,舅爷有话问你……”

    周姓女子从风池的举止吃准了他不是那种嗜杀成性的恶人,故而胆子愈加大了,从地上爬起,越发嚣张道:“你说话最好客气点,你现在能人模狗样的站在这里,是因为我们一开始就没想要你的命,哼……真要存了杀你之心,哼!”

    风池回想之前的一幕,倒是确认了她此言不假,若她和毛孩藏身暗处,趁他不备突然发动袭击,以二人的诡异神通自己还真未必能轻松对付下来。于是,他将毛孩放到地上,这才说道:“仙姑,我有一问,如何在不伤人性命的情况下,让这里的乡亲们有吃有住?”

    “这还不容易?正主已死,把他搜刮来的房契地契重新签字画押按照人头分给乡亲们就行了,事后木已成舟,李扒皮的几个兄弟再心有不甘,还敢与如此多乡亲抢夺不成?”周姓女子几乎是泛着白眼说完的这段话。

    风池仔细看了看周姓女子,没想到自己苦思了数日都未解决的难题,让对方一句话给解决了,此人功法诡异脑子更是好使,当下抱拳对他施了一礼。

    “哼!”周姓女子不领情,揉着被踢疼的臀部,扭过头去。

    风池咧嘴一笑,不与她计较,继而看向围在李扒皮周围面如土色的几人,沉声喝道:“把搜刮的房契地契拿出来!”

    那穿着绫罗绸缎的妇人听闻此言立马不哭了,其面孔上满是嫉恨之色,瞪着风池骂道:“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房契地契都是我家老爷赚来的,凭什么给你!这些穷酸,他们有什么资格分我家财产,他们不配!”

    “我之前说不伤人命是考虑你们会配合,如若不肯,可怨不得我!”风池寒声喝道,瞪大眼睛朝李扒皮的几个兄弟看去,以其本就高大威猛的体型,此刻就如凶神恶煞一般。

    所谓胳膊拧不过大腿。李扒皮几个兄弟又岂敢偏执下去,强硬架着妇人退到了后堂,不一会,厚厚一叠用绸缎书写的房契地契摆到了风池面前,其中还有十多张卖身契,其上赫然有花容的姓名等等。

    风池走到大厅正前的桌子坐定,看了看这张卖身契的大致内容及格式,找了张草纸重新书写了一张,然后手中使力,将原版卖身契搓成了灰烬。他又几步走到死去的李扒皮身边,抓起其手指,在地上蘸了些血,在新写的赎身契上摁下了一个手印。他看着契约上自己写的字,因为学习的时间太短,写得跟鸡爪子一般,眉头一皱,很不满意,便犹豫着喊道:“姐姐……”

    花容急忙走了过来,看着风池递来的契约,顿时跪在地上泪水涟涟,口称:“感谢公子,公子的大恩大德,花容没齿不忘。”

    那些个拿着刀枪剑戟被李扒皮雇佣的家丁和长工们本都是些苦哈哈,见了这一幕,心底里长久压抑的希望之火被点燃了,不由自主的涌了上来,扯着脖子查看花容手中的赎身契。花容脸颊挂着泪,同时又洋溢着解脱的微笑,将赎身契传与他们看,他们看完后再望向风池时眼神里满是崇敬。

    “就是字写得丑了些。”风池不好意思的说道。

    “无妨……”花容道,“要不,妾身去请教书先生过来。”

    “好啊,快去快去。”

    “把你们搜刮的不义之财也拿来!”风池又冲李扒皮的几个兄弟说道。

    之前有李扒皮撑腰,他这几个兄弟在芦花镇也是耀武扬威惯了的,好处自然得了不少,想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将所得拿出来与人共享,却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也不甘心。可被他们长期压榨的一众受雇于他们的家丁,都是佃户与长工,有了翻身机会又怎会无动于衷,在风池的吩咐下,群情激昂,主动押解着他们去了。随着他们出门,消息就像旋风席卷了整个芦花镇,一众赶来的乡亲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此地团团围住了,他们张望着,期盼着,渴望自己重新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一时之间,风池立足的大厅成为了暴风之眼,也只这里还相对安静有序,除此之外的地方熙攘一片。周姓女子和那毛孩也被汹涌而至的人流淹没了,当二人逆着人流挤到大门口时,风池忽然高声说道:“在下风池,来自泽南织衣部,二位名姓可否告知?”

    周姓女子打了败仗,颜面尽失,本想趁人不备钻入人群不声不响的离开,风池这一喊等于破了她的行迹,不免恨得牙齿痒痒,她故技重施冷哼一声,泛着白眼的同时,领着同伴,扭头出了门。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处置乡亲们的田地问题,风池亦无心继续追问周姓女子,收敛心神,将目光投射在大厅中的桌案前。在这里,一众乡亲推举出了几个德高望重之人,一起计算田亩和房产,再按照人头分发给众人,由教书先生书写文契,花容等人点名、传递文契等等,忙得不亦乐乎。

    此时,李扒皮的尸体已经收敛进了棺木,其幼子站在一边垂泪,不时将仇恨的目光投射向众人。

    风池心中一动,走到他近前蹲下,说道:“你父亲之死与乡亲们无涉,你要是想报仇随时可以找我。”

    这小孩不过七八岁年纪,倒也硬气,狠狠盯着风池,忽道:“我爹爹跟县衙老爷们的关系可好了,我会告你们,县里肯定会派人来捉你的,你就等着秋后问斩吧……”

    “这样啊……”风池挠了挠头皮,看了看厅堂外欢悦的乡亲,又瞅了瞅眼前小孩怨毒的眼神,脸上罩了一层寒霜,如果是在他与教书先生学习之前,他对此孩童之言不过一笑了之,可那薄薄的五本书所讲述的典故等等,无不在提醒他斩草除根的道理,使得其心中诞生了一丝恶念。

    孩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瞳中流露出惊恐,不由自主的连连后退。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风池喃喃,似乎是在提醒自己,又道:“好,我会在此逗留十日,趁早去告,时间太久怕是找不到我了。”

    孩童抿着嘴巴,不敢吭声。

    这时,大厅外迫不及待想拿到地契房契的人群越来越多,导致秩序混乱,风池不再理会孩童,踱了过去。他站在桌案边,瞪着眼睛环视众人,躁动的人群顿时安静了。

    分田地的热闹场景直到次日拂晓才结束,随后又是开仓散粮。这么忙活了一夜,按理乡亲们早就困倦了,可一个个的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如此又忙活了一整天。到了第三天拂晓,众乡亲中有早早赶了牛去犁地的,有杀猪宰羊的,有可劲放炮仗的,人人脸上笑开了花。曾经死气沉沉的芦花镇在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处不欣喜,无处不欢悦,欢声笑语飘荡在整个麻石铺就的长街之上。

    在这样的氛围中,风池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心中陶然,好像这个镇子就如自己一手缔造的一般,便想着四下里逛一逛,镇上的茶楼、酒楼、裁缝铺等等走了个遍,很快他就不敢再在外头瞎混了,因为不论他走到哪里,必然有乡亲聚拢而来,对他磕头参拜,不胜其烦。最后,他只能躲进教书先生家里,闭门不出。即便如此,每日依然有乡亲委托花容和方城等与风池相熟之人,带着鸡鸭鱼肉美酒等等上门送给风池享用。

    到了第八天,花容又上门了,这次带来的消息更是奇特,说是风池进镇时推倒的书写有“泽被乡邻”四字的牌楼又立起来了,牌楼边还立起了一座雕像,雕像是乡亲们按照风池的形貌连日来赶制的。

    还有这样的事情?风池的少年人心性被勾起来了,就要急着出门去一看究竟,刚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一把抱起花容从后门而出,展开神行诀,围着镇子绕了个大弯,爬到了一座土丘之上。此土丘居高临下,正好可远远看到镇子入口处的情形,他才将花容放下。花容离开风池怀抱,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白是因为之前速度太快把她给吓的,红则是风池的怀抱宽大且温暖给了她最想要的安全。她上排牙齿咬了咬下唇,似下了决心,跪地说道:“公子,妾身轻贱之躯,无以为报公子大德,若公子不弃,妾身愿终身为婢,服侍公子。”

    “姐姐温柔贤淑,正值芳龄,现在有房有地,早些找个阿哥诞下后代才是正理。”风池将她扶起,叹息道:“可惜姐姐没有根骨,也无血脉异能传承,成不了修士,否则跟着我倒也无妨……”

    “妾身冒昧了。”花容有几分失落之意。

    不知道为何,风池看着她的模样,这一刻忽然想到了梦真。在他的潜意识里,梦真是那般年轻且漂亮,可其暮年之时居然不敢见他最后一面,想必她看见自己以依然如少年的样子出现在她阁楼外时,内心更加的失落吧。风池原来没有这样的感触,可人总会在学习与磨砺中渐渐长大,快乐会不经意间被沉淀的生活所扰,这便是成长的代价吧。

    “我们回去,不看了。”风池说完,率先走下土丘。

    “啊?”花容怎么想不到,自己的无心之举勾起了风池的回忆。

    镇子入口处,风池的雕像矗立在那儿,原木雕刻,高约丈许,神态形貌与风池真人略有些差距,但也算尽最大可能复原他的相貌了。雕像之前早有乡亲用篮子提了香烛,在那儿顶礼膜拜。另有几名汉子正在给雕像搭建遮蔽风雨的庙宇,教书先生则在一块木匾上写画着什么……

第164章 静心观 遇熟人

    黎明,东方一线薄明。

    一灯如豆,照亮了芦花镇某个房舍的一角。

    风池举着手中新写的信笺,对自己的字迹很不满意,嫌弃的皱着眉头看完,张口吹了吹,以便让墨迹尽快凝干。此信笺他是写给教书先生和花容的,在整个均分田地房产的过程中,二人因与风池关系亲近,且又都是识字之人,无疑成了乡民们中的核心人物。风池所写文书倒也要紧,说是在芦花镇盘桓日久,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李扒皮已死,以前的房契地契卖身契等等原件已毁,就算李家还与什么大人物存在牵连想来也无可奈何了。当然,若李家还不肯罢休,一应责任推给他风池便是。

    风池这么早离开芦花镇就是不想见到乡亲们夹道欢送的样子,之前他与教书先生习文时,对书本上所说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行事风格很是仰慕,不自觉的将此作为了自己的行为方式。他的目标自然是前往唤灵宗,不管高州认不认他这个徒弟,他学了这个宗门的神通术法,回归宗门是理所当然之事。至于唤灵宗到底在哪,风池不知道,一众乡亲更不知道,就连风池好不容易从李扒皮宅邸中找来的地图也没有标注。这份地图其实很扯淡,只突出了万军候的属地,旁边还有两个诸侯属地的名称,一个叫镇南候,一个叫虞国,但地理山川都没有写画。即便是万军候属地,某些河流交汇地点与明显可设置关隘的位置标注都很模糊,甚至一片空白,显然是刻意为之。准确的说,这份地图就是一个叫沙门县的辖区地图,芦花镇属于万军候封地沙门县的管辖范围。

    对众诸侯国而言,辖区内的山川地理都是军事机密,不做详细标注是必然的。风池想凭借这样一份残缺不全的地图想找到唤灵宗所在之地,无异于痴人说梦,不过是聊胜于无而已。

    事已至此,风池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这份地图上对风池一早就想去看一看的静心观倒是明明白白标注了,坐落在一个叫鲫鱼山的山落之中,离芦花镇只三十里路程,依照风池的脚力很快就能抵达。另外,他心中亦有一个猜测,或许能在静心观找到答案。

    长街寂阒,风池带着乡亲们之前赠与他的酒肉,扛着他的舟楫出门了,本来他还嫌这套法器笨重碍事是不想要了的,可周姓女子贪婪的样子使他知晓了,这是宝贝,可不能轻易丢弃了。为了不惊动镇上乡亲,风池动用了神行决,依照他的脚力之快,很快就脱离了芦花镇的范围,十余里直道不费事就甩到了身后,然后方向一变,转到岔路。

    与泽南那种完全被原始森林覆盖的地域不同,此处山林高度皆不超过十丈,只可称之为丘,风池目之所及地势到处是人类活动的痕迹,纵横阡陌,典型的富庶之地。若无战乱,苛捐杂税能少一点,老百姓不愁不能安居乐业。此时天色还未大亮,周遭黑咕隆咚的,风池也不急着赶路,恢复平常脚力不紧不慢的走着,他估算等走到鲫鱼山时,静心观的山门应该大开了。在他胸前挂着的布袋内,红毛犬钻出头来,大抵是对周围感觉新奇,竟爬到了风池肩膀上趴着,它学聪明了,在没人的地方就钻出来透透气。依稀黑暗中,一大一小的两对眼睛散发出淡淡的赤芒,如猛兽之瞳,好在附近并无路人,否则只怕要吓得落荒而逃了。

    鲫鱼山,顾名思义,风池远远看到这座两头尖中间隆起的狭长山丘时,不由佩服此名取得甚妙。山不高,但林木更茂盛。去岁寒冬亦给这座山林造成了很大的破坏,不少植被倾覆了,一处崖壁甚至出现了崩塌,露出了斑斓页岩。半山腰上有一片农田,看起来总共不超过十亩,也不知被倒塌的山崖掩埋了多少。山势并不陡峭,可登山的路很不宽敞,大抵可容纳一人挑着担子通过,风池扛着舟楫只能勉强通行。

    山路崎岖,路静鸟鸣,翠绿掩映。风池在此绿林中穿行,竟也能感觉到几分清静无为之意,与所修功法相融,与大道相和,不自觉的放缓了脚步。可惜这种状态并未持续多久,不知何处传来铜铃轻响,之前那种奇妙的感觉瞬间荡然无存。风池轻“咦”了一声,对之前的感受很是依恋,又朝来路返回走了一遍,可惜那片刻安宁竟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红毛犬不知何时脱离了风池肩膀,在山林中穿梭了一阵,也似乎在寻找什么一般,最后焉啦吧唧的顺着风池裤腿又爬回了布袋之中。

    莫非这就是高州曾说起过的“灵气”?风池如此想到,一时兴奋莫名,向着山脊快速走去。

    山脊上路径开阔了许多,道路两侧栽种了一些橘子、枇杷、桃之类的常见果树。再往前,一坪不过三丈见方、铺满了细碎石块的简易平台出现眼前,平台之上怕不下二三十人之众,一个个衣衫褴褛,耄耋老人、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牵儿带女的妇孺混杂一处,排着稀松的长队,虽是冷天队伍之中仍有股摆脱不了的汗酸味。

    地坪中央位置架着一口老天锅,正在烹煮什么,蒸汽缭绕,充满了烟火之气。大锅旁边还站着两位上了年纪的坤道,二人虽身体硬朗,但并无丝毫法力,穿着单薄的褂子,好像是在维持秩序。

    地坪前端是一堵由石头与夯土混砌的普通围墙,围墙前简陋的滴水门楼上挂着一块连桐油都没浸泡的普通木匾,上书“静心观”三字,大门此刻却还是闭合的。风池凝望这座附近闻名的道观,第一感觉是简陋,且越看越寒碜,若非门头上那三个字,这道观与一般农家小院几乎没什么两样。

    这时,“吱呀”一响,静心观的大门洞开,走出一高一矮的两个人来,其中一人穿着件宽大的袍子,年约十五六岁,模样清秀,低着头,双手举着一个装米的竹升,仔细一看正是与风池较量过的周姓女子,另一人瘦得像个猴儿,抱着一堆干柴,就是那毛孩了。两人浑不似在芦花镇时那般嚣张,显得规规矩矩、唯唯诺诺的,站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一众排队之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全集中在周姓女子手中举着的竹升上,竟无一人看向她的面目,当其将白花花的稻米倒入锅内时,很多人不由自主的吞咽起了唾沫。

    刚刚经历了极寒天气,这些人虽在静心观的施舍下度过了苦冬,实际仍旧是一群饿痨,米都未下锅就站这等着了。人群中亦有人窃窃私语,说什么最近一段时间观内发了大善心,煮粥的米由以前的半升提升到了整整一升。

    风池在泽南时也曾看过族人种植稻米,亩产不过一二百斤稻谷而已,去掉稻壳所得粳米就更少了,静心观哪来这么多产出周济穷人?肯定是另有所得,否则无论如何支持不住的。他一声不吭站在人群后面,脸上流露出玩味的笑意,一双眼睛在一高一矮的两人身上刷来刷去。

    周姓女子将米入锅后就要往回入观,忽觉人群夹缝中某处颇为碍眼,便扭头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风池双手抱胸、肆无忌惮站在那儿的样子。她一怔,立刻垂下头来,又觉察到这举动毫无用处,便低着脑袋走到正埋头烧火的毛孩身边,轻轻踢了他两脚。那毛孩烧火烧得正热闹,不知周姓女子此举何意,却又挨了两脚,这才醒悟过来,顺着周姓女子的示意很快找到了风池。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十日前挨的揍都让他产生阴影了。

    两人走到人群之外交头接耳一阵,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风池的突然现身,又似乎害怕风池将某些隐秘之事捅出来,踌躇不定。最后,周姓女子翘着嘴巴,很不情愿的冲风池使了个眼色,却不是进观,而是朝观外的一条狭窄岔道走去。

    风池挠了挠头皮,见左右无人注意自己,便绕了个圈,悄然跟了上去。

第165章 结个善缘 煞星临门

    所谓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长。鲫鱼山与附近山丘比较起来,已经算鹤立鸡群了,半山腰居然有一泉眼,清泉从两片页岩的夹缝中汩汩流出。泉眼之下以石块修葺成了两个蓄水池,一个供饮用,另一个供浆洗,从水池中溢出之泉则尽数汇入旁边的田亩。这片田地依照山形地势开垦而成,耕牛难上,想来要花费不少功夫才能种出粮食。田地的一角被崩塌的山体掩盖了五分地左右,损失倒也不大。

    周姓女子立在泉水边,哼了一声,就不再言语了。

    风池嘿嘿傻笑道:“仙姑,你哼来哼去的,鼻子不痒?”

    “你这蛮子来这里做什么?”周姓女子没有好脸色。

    “刚到芦花镇就听人说静心观施粥周济乡亲,在下很仰慕,所以想来看看。”

    “你现在看到了,可以滚了。”

    风池知晓她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气,不以为意,呵呵笑道:“还没有请教仙姑名姓。”

    “周彤,你现在可以滚了吗?”这名叫周彤的女子板着面孔。

    “我叫曹胖!”话音未落,那毛孩从树林之中钻了出来。

    风池听到这瘦得跟猴儿一般的人,居然叫曹胖,不免感觉好笑,又一整面容,一本正经的说道:“上山的时候,在下感受到一股异常的气息,敢问仙姑,那是灵气吗?”

    风池这般说话的时候,红毛犬就跟能听懂人言似的,从布袋中跳到了风池肩膀上,同样眼巴巴的望着周彤。

    周彤闻言一愣,跟不认识风池一般怪异的看了他半晌,随后又被红毛小犬所吸引,惊讶道:“这是什么?你养的?”

    “我的犬子,嘿嘿。”风池道。

    “是么?你叫风池,它叫疯狗?”周彤揶揄道。

    曹胖一见小犬就两眼发光,说道:“咿,这小家伙长得有意思,有名字吗?”

    “一条狗而已,取什么名字?”风池不以为然。其实此犬之前倒有个黄胖子的外号,风池记忆力没恢复,根本想不起来。

    “果然是蛮子!”周彤白了风池一眼,对着红毛小犬招了招手,“到我这来,不理那蛮子。”

    红毛犬看着风池,眨巴了几下眼睛,只一跃就跨越六尺距离跳到了周彤张开的手上,此举莫说周彤和曹胖骇然,连风池都有些意外了,这小家伙的弹跳力未免也太惊人了些。

    周彤和曹胖喜不自禁,开始研究起这古灵精怪的红毛犬,一会说它的爪子像猫爪,一会说其尾巴如松鼠,又讲其毛发如红狐,耳朵如牛耳……一一排列之后,发现这哪是条狗啊,压根就是个九不像。他们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将风池晾在了一边。

    “喂,我好歹远来是客,你们有完没完,之前是不是灵气你还没说呢!”风池不耐烦了。

    “你想知道啊?求我啊!”周彤昂着下巴说道。

    风池与教书先生学习之时,一直不懂“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何意,这会有了切身感受,不免感叹古人诚不相欺。他也知道,依照周彤不肯善罢甘休的架势,越是相求只怕越来劲,故而面色一沉,道:“狗崽子,给舅爷滚回来,我们走了!”

    红毛犬闻言,果然跳回了风池手中,他一把抓住就往袋子里头一塞,就要往原路返回。

    “想让我告诉你,其实也容易,你需答应我一件事。”周彤见风池真要离开,又补充了一句,“此事不难,你现在就能办到。”

    “你烦不烦,有话就赶紧说啊!”风池有种无力到抓狂的感受。

    “道友勿怪,我姐一向这样。”曹胖吐着舌头说道。

    “你皮痒了是不?”周彤凶巴巴的对着曹胖吼,然后三步并作两步从田亩中的草垛子后面取出一套犁具来,招呼道,“蛮子,你反正一身都是力气,帮忙把这些田犁了,我保证告诉你,若有食言谁是小狗!”

    依照风池的脾性,真想破口大骂,甚至再教训周彤一顿亦未为不可,可之前那股气息的诱惑实在太大了,愣是咬着牙折了回来,脱掉鞋袜,单手操住犁具朝水田中走去。

    周彤见了此幕,在曹胖耳边窃语道:“这个蛮子其实心地不坏,但之前的仇也不能不报,对吧?”

    曹胖坐在田埂边连连点头,还竖起了大拇指。

    依照风池的力气,又有神行决相辅助,这十亩田地看起来虽多,他还真未将此放在眼中,唤出光罩护住身体,以免泥水溅到身上的同时,脚下用力,快速奔跑起来。一时之间只见田地中泥土翻飞,浑浊的泥水四射,就像刮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旋风,仅仅小半个时辰过去,田地就被他翻转了大半。然后,他将犁具一停,道:“说吧。”

    “是灵气不假,但每三天才会出现一次,每次只出现半个时辰,别问这灵气哪来的,也许是风刮来的,也许是地底下冒出来的,实际我们也不知道。”周彤的本意是不想回答的,但也知道风池得不到答复铁定不会再继续干下去,从哪找这么好的劳力去?以前她和曹胖犁地时,可没有风池这般轻松,一个个累得半死。

    “你们就是因此才在这里落脚?”

    “当然,修仙界的灵地可不是好获得的,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我等散修能找到这么一个地方,已经是老天有眼了。”

    “没想过拜入其它有灵地的宗门?”

    “谈何容易?大宗门的门在哪我们都不知道,小些的宗门好的资源都给直系亲属了,我等上门纯粹当杂役使唤,好处捞不到,当替死鬼却有份,且处处受人管制,还不如在这里自在,欸,你还犁地不犁?”

    风池见这招有效,也就找到了打开周彤话匣子的方式,拖拖拉拉每犁一段时间就停下来询问几句,如此一来也就知晓了他们缘何协助李扒皮的缘由。周彤和曹胖的法力不济,远没到辟谷阶段,实际以静心观这几亩田地的微薄产出,养活观内之人就已经相形见绌,压根就不足以长时间周济穷人,恰好李扒皮有意结识他们,他们也正好问他要些米粮来。此外,渔民们在云梦泽中时常会发现死去的精怪残骨等材料,李扒皮会收罗而来,献给他们,他们正好拿来炼制几样简单的法器,或换取灵石来修炼,仅凭鲫鱼山那时不时出现的灵气是无法满足修炼所需的。至于说他们缘何不与风池一般采取同样的方式帮助穷人,则是修仙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修仙者不得干预凡俗之事,若都这么干,整个凡间就乱套了。

    “那你们为何不让李扒皮说出你们的出身?实际上,应该有不少人知道你们的来历吧?”

    “怎么可能?你能一眼看出我们是谁,是因为你也是修士,那点障眼法对你不起作用,其他人可看不出来。”

    风池一愣,仔细打量田埂边的两人,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

    “你们堵住李扒皮的口究竟有何苦衷?”风池提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一条所谓的修仙者不得干预凡俗之事,恐怕不足以让你那么痛快的灭口吧?”

    “因为我怕死,就算不死……也颇多牵扯。”

    “什么牵扯?”

    “这个你别问。”

    “那么怕死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是你,把地犁完就赶紧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周彤望向风池的目光中有一丝怜悯之意,道:“不可否认你是个好人,赶紧走吧,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告诉你了。”

    曹胖大概是觉得周彤之言有理,在一旁附和着连连点头。

    “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一点,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不是?那李扒皮未必还有什么仙师朋友会给他报仇?”风池将犁具一撂,走到泉水边将脚洗净了,穿上鞋袜,这近十亩水田就在互相的闲话中犁完了。

    “沙门县衙里有一名捕快叫赵冲,平时不大管事,但若得到有修仙者干预俗事的消息,其他人不敢来,定是他来处理,这个人有天选上阶修为,你肯定打不过。”

    “你刚说修仙者不得干预俗事,现在又说衙门里有修仙者当捕快,这都哪跟哪?”风池彻底无语了。

    “赵冲本来不是修士,而是一心想恢复祖上荣光的武将之后,他之所以成为修士是上了一个好友的当,骗他说是武技的内功心法,等他察觉时已经是天选上阶了。”周彤说到这里叹息道,“你说这人是不是傻,天赋惊人,发现是修仙后居然就从此不练了,甘愿去做什么捕快。”

    “他傻不傻关我屁事,我就想知道是哪个混蛋这么缺德骗他修仙!”风池怒道。

    “你住嘴!”周彤面色一变,拉开了动手的架势,就连曹胖也愤愤的样子。

    风池算明白了,这个人必然与他们相熟且是极为亲近之人,忽笑道:“人又不是我杀的,他要真来对付我,我就把你们供出来!”

    “你不是在芦花镇把所有责任都担下来了么?把我们供出来,你就是污蔑!”周彤这话居然说得脸不红心不跳,还理直气壮。

    “咿呀……”风池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差点气得吐血,指着周彤跺脚道,“你太毒了,你……”

    “别你呀我的,被你打了,还不准我报复?我若是你就赶紧逃命去了。”

    “哼!我就不信这赵冲有三头六臂,天选上阶怎么了,我打不死他!”

    “你最好别犟,我们跟你交过手,知晓你的底细,正因为这样才劝你赶紧走,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看在你能找上门来又犁地勤快的份上,就当结个善缘吧?”

    周彤伶牙俐齿的,让风池有种找不到北的感觉,都不知道她是真的动了善心还是幸灾乐祸,更猜不到她脑瓜里究竟想的啥。

    “我姐没有骗你。”曹胖看出了风池的迷茫,补充了一句。

    风池头也有些大,天选上阶他固然不怕,可若是一个怪胎上阶呢?就像自己,不也能力敌两个中阶么?想到这里,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觍着脸道:“你们不是早就眼馋我那套舟楫吗?我们做个交易,帮我联手对付他,那套舟楫送与你们。”

    周彤跟看傻子一般望着风池,摇头,曹胖也是如此。

    “我们三个也打不过他?”风池没看懂他们的表情。

    “我们不会帮你!”周彤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很肯定说道,“你若是被他抓住了,你的法器就是我们的,被他杀了,法器还是我们的,赵冲本就不愿当修士,你的法器他肯定不会要,不便宜我们便宜谁?”

    风池张大嘴巴瞪着周彤云淡风轻的样子,忽然打了个寒颤,这小妮子还是个人吗?可她偏偏说得头头是道,他竟然无法反驳。

    “你……算了,舅爷怕了你了!”风池本是要爆粗口的,猛想到周彤算计之厉害,心里头发虚,竟然头也不回的跑了。

    曹胖看着风池消失之处,结结巴巴问道:“姐,这蛮子心肠倒也不坏,我们为了他身上的法器,就真的看着他死啊?”

    周彤轻蔑一笑,道:“那你帮他去对付赵冲,放心,我绝对支持你。”

    曹胖看着周彤怂恿的样子,竟也打了个哆嗦。

    也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未知感触穿越密林倏忽而至,在周彤和曹胖身上一扫而过,

    “神识离体,这煞星怎么来这么快?”周彤惊道,顿时面色发白。

第166章 刀剑无眼 误伤自咎

    静心观前的平台上,一众穷苦百姓排着队终于领到了自己的救济,一碗相对浓稠的掺杂了菜叶的稀饭,飘浮的米香使得他们面黄肌瘦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静心观每天施粥两次,所以这一碗难得的稀饭是不能囫囵下咽的,需慢慢品尝,吃一半再留一半,否则空空如也的肚皮熬不到黄昏时的第二顿供应。当那道凌厉的气息扫过他们身上时,他们无知无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道气息穿过人群后并没有深入静心观内,而是在附近山林中徘徊,最后锁定在了刚刚走到山顶平台的风池身上,就像生了根,不再挪开。

    如同被一头精怪给盯上了,这是风池的第一感受,但也仅此而已,他横渡云梦泽时见到的精怪实在太多,把胆子给养肥了。如此一来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大敌当前心中不犯憷,坏处是胆子太大有时会错估自己的实力。不过,横渡云梦泽时就算天塌下来还有高州顶着,他现在可是孤家寡人,加之周彤和曹胖又将这个赵冲捧到天上去了,他心中没底,被神识罩住后亦不免心中发毛,左右横跳几次,想摆脱对方的神识锁定,可这股无形的意念始终落在他身上,无处遁形。

    “沙门县衙捕快赵冲,奉命缉拿芦花镇杀人逃犯,无关人等速速回避,刀剑无眼,误伤自咎!”一个低沉的言语发自鲫鱼山下,嗓音听起来不甚响亮,却清晰的传入山头诸人的耳朵,声音传导之处,煞气腾腾!

    鲫鱼山上就像被一股狂乱的暴风雨洗涤而过,刹那间掀起了人潮,那些在此讨食的乡亲惟恐走得慢了,或一瘸一拐、或相互搀扶,向着下山的道路蜂拥而去,尚未喝完的稀粥打翻了一地。山林中的飞鸟亦似乎被这股煞气惊动了,尖鸣着,扑闪着翅膀四处飞散。

    很快,地坪中人去一空,满地狼藉。静心观的大门紧闭,两名年老坤道也不见了踪影。只那口老天锅还没来得及搬走,锅底中浮着一层未舀尽的稀粥,烟雾与蒸汽缭绕,如点燃了烽火。

    风池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地坪中,皱了皱眉,寻思自己离开芦花镇时很隐秘,而这个叫赵冲的来得这般快,怕不是偶然。他心中顿时有了计较,快步走到放置舟楫之处,将之扛到了地坪当中,将双桨拆下后搁在顺手的位置,再将身上多余的东西尽数放在船内,最后他单手操起老天锅,将剩余米粥一喝而尽。既然一场争斗无法避免,他自然要先把肚子填饱了,这样打起来才更有力气。

    “汪汪!”红毛犬见风池吃东西没它的份,从船内的布袋中探出头表露不满。

    “莫急!”风池拍了拍另一个布袋,“这里头有酒有肉,等我打发了来人,我们一起吃个饱。”

    话虽如此说,红毛犬的叫嚣给风池提了醒,不能掉以轻心,他想了想,将梦真的遗物及小犬集中塞到了一个包裹中,背在身后,又将巴掌宽的柴刀法器塞在胸前的布袋中,以便于紧急时可随手取出,骨质双桨搁在大腿上,做好了一应完全的准备。万一不敌,他大不了扯开腿就跑,要紧的东西也能随身带走。

    然后,他屁股往船头位置一放,就那么四平八稳的坐在原地翘首而待。

    周彤和曹胖远远出现在岔道口的一颗老树下,他们没有继续靠近风池的意思,向赵冲表明置身事外之意。但二人的目光全落在风池身上,可能是感慨他的愚蠢,又或者是佩服他的勇气,同时亦包含某种担忧,因为风池做了他们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且将一应的责任承担了下来。

    山道上传来“嘚嘚”的马蹄声,风池清晰的感受到那股笼罩在自己身上的神识之源在随之移动,速度不快也不慢,就好像猫盯住了老鼠,却并不急着捕食,而是用强大的压迫之力,不战而屈人之兵,让老鼠瑟瑟发抖,最后瘫倒在地,任凭宰割。

    煞气在蔓延,马蹄声出现在了桃林之下,不用多久就将抵达风池所在的地坪。

    整个静心观前一片沉寂,这是大战前的宁静。

    周彤凝望着山径尽头,抿着唇,一言不发,其凝神贯注的样子,透出了其内心的紧张。曹胖紧挨着她站着,忽然目光一扫,差点惊掉了下巴。因为风池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无视赵冲对他造成的压力,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并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睛。

    “要找舅爷麻烦你就快一点,骑个马了不起啊,磨磨蹭蹭的!”风池不耐烦的喝道。

    “哼哼,你要找死,赵某自会成全你!”冰冷的话语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个声音很年轻,带着高傲与自负,甚至有些目空一切。

    一匹白马载着一名白袍青年出现在了小径一头。此人约莫二十一二岁,豹头环眼,峰鼻峦唇,剑眉直插入鬓,身体修长而匀称,整个人如一把出鞘的利剑。最惹眼的是其右手提着的一杆长枪,不知由何物炼成,通体黝黑,泛出幽暗寒芒。其腰间玉带的系勾上,一左一右悬着两物,其中之一是一柄异形粗杆锤,锤体如半熟的西瓜大小,同样黑黝黝的,似为长枪的同套配器,远可攻,近可守。另有一物呈绳索状,似由旧红布条揉搓而成,很不起眼,但用来捆绑什么东西很合适。此人,便是周彤口中的赵冲无疑了。

    风池和赵冲四目在空中相对,各自心中一凛。

    风池不怕对方虚张声势,也不惧对方刻意营造的压力,但当赵冲这个人完完整整出现在视界里时,给他的感觉很不舒服,尤其是那杆不知浸淫了多少人血的长枪,显然不是由一般凡铁所铸,浓重的煞气与血腥气皆是从此枪中散发而出。

    赵冲曾为阵前骁将,十三岁即是百夫长,十四岁时为偏将,少年英雄,若非父亲兵败身死,他遭受连带惩罚,在万军候军中至少已拜为上将,数年的阵前效力,刀头舔血,让他在面对敌人时近乎本能的能感知对方的深浅。他对于眼前的莽汉同样不敢轻视,其虽仅天选下阶修为,但身体健壮,必以力见长,其脑门上还画着乌龟,看起来滑稽莫名,可面对强敌依然能保持气定神闲,想必亦是见过大场面的悍将,绝非易与之辈!

    双方一见面,竟各自将对方实力揣度了个大概。

    风池斜眼瞅着对方,咧嘴道:“你叫赵冲?舅爷我不喜欢姓赵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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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之生介绍:
他来自蛮荒。

身负血海深仇。

他的过去,无人知晓。

他的身世,扑朔迷离。

不跪,是他的人生信条!

无畏,是他的原始信仰!

他宿命中的女人,是他心底难以揭开的谜与痛!

结生死兄弟,入生死之地,进幽闭之门,傲视星辰变,滋养扶桑根,杀戮滔天,血流成河……万物之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万物之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万物之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