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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之生全文阅读

作者:叶炐     万物之生txt下载     万物之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7章 恬不知耻

    昨夜幽梦,一宿无痕。

    梦真睁开了其水灵灵的大眼睛,审视覆盖在身完好的被褥,又看了看空落落的洞室,显然她期盼的情形并未出现,那个人甚至都没走进来看看她。

    无论是泽南还是翎羽部所在岛屿,民风都是很开放的,男女之合全赖两情相悦。用翎羽部老妈妈的话说,没有野猫不馋腥的,依照梦真这么水灵的丫头,风池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那还不是手到擒来!要知道,梦真在翎羽部可是花一样的存在,那些个小伙子一有空闲就盯着她房门,都不带眨眼睛的。

    所以,梦真一直设想的是如何才能神鬼不知的接近风池,不料费尽心机到了这里,对方居然避而不见,这着实出乎预料之外。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如此多年的准备与努力都坚持下来了,这点小挫折实在不算什么。她想,与其在此静等,还不如先四处看看,透过蛛丝马迹也能增加对风池的了解,她想到这里,起身出门。

    毫不费力的,梦真就在附近找到两处洞室,从里面的摆设来看,其中一间是厨房,里面汤蠖、砧板等一应俱全。另一间洞室却颇为考究,大门口两侧特意修葺了花圃,各种着一株石榴,而木门上还雕着一只不知名称的锦鸟,梦真想起姬兴的告诫,虽对方说得含糊,她心想这或许是风芸生前住处,便只在门口看看了,未敢深入。

    随后,她将目光远眺,在盆地内漫无目的逡巡起来,越看越是吃惊,可谓大开眼界。一则是这处盆地的位置可谓得天独厚,其形如鞋底狭长,被绝壁所包围,隔绝了外界的一应风险,且占地极大,她还来不及走完全程就退了回来。二则是此处的动物种类繁多,是天然的肉食供给地。三是所有织衣部傲绝泽南众部落的生产方式与植物等等,在这里都能找到,苎麻种植场,黍米地,畜栏,制陶的土窑等等,崖壁上的洞穴还被木板隔离了潮气后建成了放置原料的仓库与织布场所,此外,她还找到一间单独的锻造房,一侧的风箱与角落里堆积的木炭,都在告诉她这里曾有人挥汗如雨。

    如果不是那场飓风破坏了部分屋舍与植株,此地不啻于一个世外桃源。

    不知不觉,大半日就在梦真的流连中过去,直到腹内传来咕咕声响,她才恍然惊觉。

    渔人的女儿,自不会让饥肠辘辘的情形持续下去,她环视四面,找到几株野麻,将皮剐了下来,握手处编织成辫,另一头呈兜状,捡块石头往兜里一搁,就是投石利器。这是梦真从小就学会的技能,且准头极高,不消片刻就在草地上捕杀了一只野兔回来。

    厨房内柴米油盐皆是现成的,梦真毫不费力的将野兔清理干净了,在陶镬内炖煮起来,随着腾腾蒸汽冒起,一时鲜香四溢。她又从桌案上找来一罐晒干的山胡椒粒洒在镬内,香味便愈加浓郁了,四下里飘散开去。

    梦真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从心理上而言,是顺其自然的,一是因姬兴首肯,二是按照母系氏族传统,无论阿哥有多少私产,一旦与心仪的阿妹喜结连理,私产全部归主妇所有。主妇,即当家做主的妇人。当然,她和风池远没走到同床共寝的一步,但这并不妨碍她做此预想,她本就是因他而来。

    不一会,厨房外传来犬吠声。

    再过得片刻,一只比拳头略大些的小黑犬出现在门口,其鼻子朝天使劲嗅了嗅,又侧着脑袋向梦真看了看,终究没能抵挡住肉香的诱惑,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向热气鼎沸的汤蠖跑来,围着汤蠖转了两圈,便又向梦真跑来,在她腿脖子处蹭了几噌,恬不知耻的扮起可爱来。

    “小家伙,是想要吃肉吗?”梦真伸出手指在小犬腹部拨弄了两下。

    于是,这畜牲彻底沦陷了,立马四脚朝天,示意梦真给它抓痒。

    “格格……”梦真笑了,将它揽在了怀中。

    同时,她对抓住那一见她就躲的风池,更有了几分底气。

    待兔肉熟了,梦真先撕了一块扔给小犬,它一口叼在嘴里,也不怕烫着,狼吞虎咽起来,跟饿死鬼投胎一般。紧接着,她又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边,一手扶门框,妙目闪动之时敞开清亮的嗓子喊道:“我知道你就在外面看着,兔子肉煮得烂熟了,你要不要进来吃一点?”

    聆听,只微风拂掠树梢的窸窣。

    “为什么不理我,你是害怕见人吗?”梦真有些不甘心,继续喊道。

    然而,回答她的依然是满世界的空寂。

    “你在怕什么呢……”梦真失望之余窃窃低语,一抹惆怅浮现眼角眉梢。让她始料不及的是,接连三日过去,风池都没在她身前出现,似乎在刻意躲避她的到来。那条小黑犬则早背叛了它的原主人,每天都跟在她脚边晃悠,一刻也不肯离开,有奶便是娘,在它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三日梦真也没闲着,将洞室周围凌乱的环境一一整理,花木重新栽进了土壤,倾倒的桌椅全部扶正,散落满地的枯枝败叶也全部用扫帚归拢了堆成一团,趁着天干物燥点了把火,烧成灰烬。草木灰是极好的肥料,氏族人是舍不得浪费的,全部被梦真用担子挑到了菜畦里。

    最费力气的是洞室的用水问题了,之前有一条长长的由楠竹剖开首尾相连形成的管道,大抵上同样毁于飓风。梦真从附近采来楠竹,将之重新拼接起来,一直延伸到瀑布下的水潭,这一干又是数日过去,看着厨房前涓涓流淌的清澈细水,她笑颜如花。

    直到第八日,梦真从小黑犬身上又有了全新发现。

    在一株苦枣树下,有一抔用石块与泥土堆积的小土堆,梦真进进出出的也没怎么在意,可小黑犬路过此地时,总会从其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似缅怀,如呜咽,其瞳孔里流露出莫名的意味,琉璃色的眼睛亮晶晶的。

    莫非这是风芸的坟墓?

    这个念头闪过梦真脑海时,她有些狐疑不定,从内心而言,她对风芸毫无好感只有嫉恨,可为了部族大计,她什么爱恨情仇都可以放弃,这也是母亲临终前对她的寄语。于是,她收拾衣裳,在土堆前郑重跪下,拜了三拜。许是被她这番举止所触动,当她抬起头时,一眼看见远远的一株老树边站着一个人,虽看不太真切,但他站在那里的样子很是挺拔,长发披肩,身躯健硕,身高八尺有余,隐约有种无形的威势。

    “你好,我叫梦真,你是风池吗?”梦真露齿而笑。

    让她哭笑不得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人身躯一震,竟似慌乱了起来,目光躲躲闪闪,手足无措的左右走得几步,乡巴佬一般想看又不敢看地瞄了她一眼,如被踩着了尾巴一般,“滋溜”一下跑没了影。

    “欸……”

    梦真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第108章 不得其解

    属于秋季的色泽逐渐枯萎,无根落叶随风飘落,也许要不了多久,北方的寒潮就会莅临这片土地。

    无边落木之上,有三道人影正逆风飞行,正是织衣部首领风琳和嬴、妃两位妈妈。三人离开织衣部已有二十来天,一直在泽南大地各个隐秘角落里穿巡,在风琳的带领下,甚至以前很多嬴、妃二人压根都不敢靠近的精怪盘踞之地也多次涉足。二位妈妈这才知道自家这位主母大人,功法神通到了何等恐怖境地,某些精怪头目竟不敌她云袖一拂之力,只能落荒而逃。

    可惜的是,二十来天的日夜兼程,三人并未达成目的。

    那个一直横亘在风琳心中教授风芸邪功的赵紫,就像化成了空气,竟然无迹可寻。本来,有敖旷这等大能隐匿于云梦泽中,她不需为此操心,因为敖旷为了避免此邪流伤害风池,赵紫想接近织衣部是不可能之事。可那朵神秘巨莲出现之日,敖旷化龙飞天,高州断言此乃大凶之兆,风池又莫名其妙病发导致风琳死亡,等等迹象接连出现,使得风琳的心再度悬了起来。

    可排查了这么久,仍一无所获,使得风琳又有了猜测,莫非敖旷神鬼不知的已经将赵紫处理掉了?按照常理,敖旷身为风池的另一个父亲,有责任也有义务遂行此举的。不过,此仅为猜测而已,风琳未敢给予过多期望。

    “此地离雪峰颇近,随我过去见一位道友。”风琳说完施法将嬴、妃二人卷起,向雪峰方向急速掠去。嬴、妃二人也曾听闻雪峰上有猛兽出没,不免忐忑,又见风琳有恃无恐的样子,便也未说出反对之言。

    三人在风琳的辅助下,行进速度极快,这时,一侧的嬴妈妈突然“咦”了一声。

    密林掩映之下,正有一队打着赤膊的精壮汉子,挥汗如雨,各自背着硕大的兽皮袋子向她们迎面走来。

    这一队人马突然见到树梢之巅站着的三人,面露骇然之色,随后又回过神来,慌忙跪在地上,口称“主母”。

    “你等是哪个部落的?”嬴妈妈问道。

    为首的中年汉子与其他人对视了一眼,抱拳迟疑道:“回主母的话,我们是灰……灰石部的……”

    嬴妈妈顿时想到了什么,眼露精光,问道:“你们背的莫非是盐?”

    “这……”为首汉子心知扯谎无用,反而平白得罪这几位异能之士,硬着头皮回道:“正……正是……”

    “姜主母倒是未曾骗我,要取此物还真得要冒很大风险。”风琳淡淡说道。她此言一出等于是给嬴、妃二人定规矩,让她们打消觊觎灰石部盐矿产地的企图。

    “原来贵主母与我家主母是旧识。”为首汉子戒备之意稍减,“主母您所言极是,产盐地位于雪峰,每日皆有一猛兽巡视山林,我等能获取此物实为长久以来掌握了此兽部分习性,伺机而动罢了,若有差池,实为九死无生。”

    “嗯,代我向姜鹊问好,就说风琳路过宝地,因有要事在身,就不去贵部见她了……”风琳的话语尚在几人头顶萦回未散,树梢之巅早已不见三人身影。

    中年汉子尙态度恭敬站在原地,有同伴走上前来附耳说道:“猛舅舅,为首戴草帽的主母姓风,莫非是姬兴舅舅之妻?”

    “是她……也亏得是她!”中年汉子正是灰石部姚猛,他并未如传言所说染病在床,他想了想,急道,“我们赶紧走,这条线路再不可涉足!”

    灰石部固然与织衣部结盟有十余载了,在食盐贩卖上利益均沾。可贩盐所得实为丰厚,一旦盐地泄露,姚猛可不敢保证双方的结盟还稳固如初。在他看来,现下姬兴等人尚在织衣部落脚,其余部族主事者碍于风琳面子,或许不会轻举妄动,可之前有讯息传回,明年春姬兴就要返归旧部了,如此一来,事情就复杂了。风琳固然是织衣部首领,实际并不主持日常事务,若底下之人譬如嬴妈妈妃妈妈等,瞒而不报,就着人马来挖掘盐矿呢,届时灰石部又如何处置,想想都是令人头疼之事。

    不过,姚猛倒是想多了。仅半刻钟后,风琳三人就抵达了雪峰之下,此时那头皓首大猩猩正用不善的目光狠狠瞪着三位不速之客。嬴、妃二人一见此庞然巨兽,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打食盐主意的念头扔到了爪哇国,若非风琳还算气定神闲的立定未动,她们二人早已落荒而逃了。

    当然,她二人未即刻逃走,也与此兽一直盯着风琳有关,仿佛她们二人都不值得它正眼一睹。

    “我等并非要入侵你的领地,只是来找一位旧识罢了。”风琳说道。

    “吼——”皓首大猩猩似懂人言,回应了一下,就地蹲下,依然对三人虎视眈眈。

    “高道友可在,有事拜访!”风琳朝巍巍雪峰朗声说道,嗓音不大,但传得极远。

    “来了,来了……”

    回应之声响起,初闻尙不知在何处,眨眼间一道人影从雪峰之巅呼啸而下,几个呼吸间就到了风琳近前。嬴、妃二人大惊,再一看高州此人,同时骇然道:“男修?”

    “男修怎么啦!是偷看你洗澡了还是抹了你的胭脂水粉了?土鸡瓦狗之辈,也敢对道爷说三道四!”高州固然神魂错乱,但并非脑子里一团浆糊,对于泽南大地泯灭男性异能者的古老传统可谓深恶痛绝,之前风琳也曾如嬴、妃二人这般做派,但风琳强在风韵有致,他尚有几分怜香惜玉之意,可嬴、妃二人皆是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了,他便一点面子也不给了。

    “高道友息怒,道友乃大能之士,又何必与我等山野之辈一般见识。”风琳急忙打圆场,轻移莲步,挡在了嬴、妃二人身前。

    “道友所言……甚是!”高州虽如此说,眼珠子仍狠盯了两妇人一眼,嬴、妃二人本领低微,被目光这么一刺,只觉手足冰凉、浑身无力,吓得面如土色,便再也不敢出声了。

    “道友果然是德沛之士!”风琳笑道。

    “咳……道友过誉了,贫道一向如此,嘿嘿,一向如此。”高州顿时眉开眼笑,做大肚之状,忽又捶胸顿足地惊问,“道友到访,莫非那小子又发病了,这可如何是好,丹药还没练出来呢,悔不当初啊,怎就给狗吃了呢,奶奶的,道爷的功法废了,废了……”

    “道友,我此番前来并非此事。”

    “哦,这就好,这就好……你早说嘛,把贫道急得……”

    “我有一问,不知道友可能作答?”风琳对高州的举止见怪不怪,落在嬴、妃二人眼内则又是另一番感悟了,寻思此男修性情古怪,一言即怒,若非有风琳压住阵脚,整个泽南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但说无妨。”

    “道友是如何到我泽南孤岛的?”

    “哎呀,奶奶的,贫道居于中土富庶之地,怎么会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贫道亦不知晓啊!”高州跳脚起来,仿佛此问触及了其灵魂中的疑惑,如热锅蚂蚁在原地踱来踱去,又伸出手指着皓首大猩猩,“贫道亦为此问过那畜牲,它也不知道……”

    “道友莫急,据我推测,与道友一同到我泽南者还有一人,此人修习邪法,不知道友能记起来否?”风琳循循善诱。

    “还有一人?道友缘何知道的,贫道怎么想不起来呢?”高州眼冒精光,忽然对风琳眉开眼笑,作亲昵状,“这鸟地方时不时下雨,贫道大抵是不适应,不留神让脑袋里进了点水,糊了,哎,道友知道什么不妨一应告知,决不不让道友吃亏!”

    风琳苦笑道:“道友自身所历尙不记得,我又如何能详知?”

    “道友说得有板有眼的,怎会不知,可莫要诓言相欺。”高州不乐意了,下意识中,他知晓自己似乎忘记了某些重要的事情,风琳寥寥数语落在他心坎里,就如隔靴抓痒一般,不免心痒难耐。此时若有人打岔,可能就揭过去了,可其余人和兽又怎明白其中诀窍。于是,风琳只能耐着性子启发对方,可高州记忆中此段似乎被完全抹去了一般,让风琳疑窦丛生,能支配对方者无非是敖旷其人,可他一位大能之士缘何要行此诡谲之事,她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如此,道友帮我一起寻人若何?”

    “谁啊?”

    “与道友同到泽南的那名邪修,此人名叫赵紫!”

    赵紫的名号是风池出生后,风琳出于保护风池放下执念后告知姐姐的。让风琳大吃一惊的是,高州闻言后忽然烦躁起来,脸孔扭曲变型,双手抱着脑袋低吼出声,似疼痛异常。

    “道友……”风琳正欲相询,忽一甩袖子,化茧术随之使出,卷起妃、赢二位妈妈急速退开数丈之外,且去势不减,脚一落地又再度向后狂奔,几乎是同时,高州龇牙咧齿,面色狰狞的大吼出声“头好疼啊——”

    一团蕴含了高州聚元境顶阶修士的精纯真气蓦然从其体内爆发,向四面八方冲击而去,“轰”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方圆十数丈范围内的树木石块被迸发的气流席卷而过,瞬间化为齑粉,连地皮也削去了一截,而其释放真气的余威,依然四面八方扩散开去,将更远处的几株粗大老树拦腰截断,这才逐渐消减下来。

    一时间,整个现场粉尘缭绕,不可辨物。

    那头皓首大猩猩亦被吓着了,远远蹿到了雪峰中段,手搭凉棚,伸着大脑壳凝望着。

    “奶奶的……痛煞我也!”迷雾中,高州爆发出凄厉嘶吼,一跃而起,如离弦之箭刹那远去,消逝于天际。

    赢妈妈和妃妈妈二人神魂具颤,早已面无人色。

第109章 罪赎坟墓

    星辉耀浊世。

    孑然月下人。

    一度不闻烟火之气的盆地中央燃起了一团篝火,在缱绻秋月映照之下,给这清冷寂灭之夜凭添了几许暖煦之意。

    盆地内生存的一众生灵们,怕是未在夜间见过此等景象,好奇地聚拢而来,但也不敢过于靠近,逡巡附近观望着,亦或用只有它们懂得的方式交头接耳着。

    篝火是梦真点燃的。为此她准备了整整一个下午,从附近搜罗来枯枝败叶,一层层堆叠起来,被飓风毁坏的物件等若无法修复,也被她拿来架在柴堆上,直到这篝火的形制与氏族男女在春天谈情说爱之夜燃起的篝火大小类似,她这才拍着手表示满意。

    按照氏族传统,女性地位是尊崇的,但在相互选择之时却又是平等的,讲究两情相悦。她知道风池就在附近关注着自己,她需用自己的方式吸引他,虽然此处并无他人,可内心的矜持依然促使她保持了一份自尊,不至于漫山遍野寻觅风池踪迹,撵着他屁股作死追赶,那样她会瞧不起自己的,而且也未必追得上。

    笛声清亮,在空寂的夜空回荡。

    笛子是梦真砍来一截青竹制成的,发声孔覆以竹膜,所以这支临时做成的竹笛固然粗陋,但吹出的乐曲并不艰涩,反而悦耳动听,声音清脆,直冲云霄。

    梦真脸上洋溢着花样的笑容,两个酒窝跃然而上。

    她吹得半曲,又围着篝火跳起摆手舞来,她摇摆着曼妙身体,双腿交错边跳边围着篝火转圈,一个人的热闹,竟也给这死气沉沉的山谷增添了几许浓浓春意。

    “阿哥——,来跳舞啊!”

    梦真冲着四周呼喊,回声不断,声声传远。

    一直跟在她身后溜达的黑犬高兴起来,撒欢似的敞开喉咙,也向着四面叫吠起来,“汪汪”不绝,四条小短腿愣是灵活异常,跑得飞快。

    “呵呵。”梦真乐得欢笑不止,黑犬这兴奋莫名的样子给了她勇气,再度向着周围的空旷喊道,“风池阿哥,来跳舞啊!”

    “风池阿哥……”

    热闹是可以感染人的,就算是一塘死水,有风吹过时也会泛起涟漪。

    何况,梦真是这般年轻美丽,集结了氏族女性一应的美好。

    如果风池的人生是一张白纸,也正因是白纸才便于挥洒笔墨。何况,他毕竟是年轻人,不论生活如何使人绝望,年轻的内心始终是躁动的,只是被无情现实掩盖罢了。

    种子流散于荒漠,谁说春雷乍现雨水降临时,不会生根发芽呢?黑暗中慢慢走出一个人来,迟疑着,犹豫着,几乎是一步一停,可终究没完全停下脚步,直到梦真能清晰看见他的全貌。

    在梦真打探到的信息里,风池应该在十五六岁左右,刚刚褪去稚气,已经成人。但她眼前所见完全不同,给她的第一感觉是他身上透出的与其年龄完全不符的沧桑,仿佛历经了无数艰难苦楚,头发披散而凌乱遮挡了半边面孔,健壮威武的身体外穿着件破破烂烂不知多久没洗过的麻布衫子,光着脚,黑乎乎的全是泥垢。

    他离他丈许外站住了,侧着头,似乎怕接触梦真惊喜与温柔并存的目光。

    梦真在翎羽部时也曾遇到过与风池现在这副模样一般无二的青年,通常属于那种性格内向腼腆没什么朋友的人,遇到好看的女娃子时会将脸孔涨得通红,目光躲躲闪闪不敢与人对视,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而风池表现得更过分,只会木讷站在原地,心神不定,惶恐不安。

    平心而论,若是在氏族一年一度的篝火晚会上,风池这个样子无法吸引任何阿妹的目光。但梦真不同,无论风池是个什么模样,哪怕缺胳膊瘸腿,她都不会嫌弃,只能无条件接受。为避免好不容易才露面的风池突然又跑掉,她并没有急着接近对方,也没试图介绍自己,而是笑道:“阿哥,阿妹给你吹个曲儿听吧。”

    风池依然不作声,等于是同意了。

    笛声温柔婉转,欢快中透着轻盈,如夏日午后母亲柔软的手轻抚酣睡中孩子光滑的脊背,似久别重逢的爱人见面时深情忘我的相拥,更若黎明黑暗时分东方那一点稍稍显露的白,固然还伸手不见五指,可充盈着无限希望。

    小黑犬见到风池,往他方向跑得几步又折了回来,在梦真身边躺下,将头枕在她脚背上,惬意地摇晃着尾巴。

    一曲终了,梦真微笑道:“阿哥,我叫梦真,来自翎羽部。”

    风池不置可否的微微点头,依然无言。

    在风池有限的生命里,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孤独的,自打他第一次发病被囚于此,就彻底断绝了本就不多的和织衣部诸族人的联系,而这段时间恰恰是他性格养成的关键阶段。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形容风池,他就是个十足的“乡巴佬”。翎羽部之名意味着什么,风池更是毫不知情,梦真的到来他不知道如何面对,也害怕面对。

    梦真又道:“阿哥,你叫风池对吧?”

    终于,风池滚动久不开声的喉结,嗫嚅:“他……死了……”

    梦真一愣,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这谎话撒得也忒低级了一些。

    “我相信你!”梦真很认真的点点头,“那,你是谁呢?”

    风池沉默。

    “阿哥,你叫什么?”梦真追问。

    “石……石浣衣……”

    泽南没有石这个姓,但按照织衣部传统,父亲是有权利给孩子取名的。不过男性地位低下,父氏之名大多不被人注意,人与人交往中更不会引用父氏,所以梦真还真不知晓风池的父氏名姓,她狐疑的是风池为何不愿以本名自称,要知道翎羽部众人是被剥夺了母姓,丧失了荣誉,而返回泽南恢复旧姓是他们数十年来孜孜以求,一直为之努力的目标。

    “浣衣?那不就是洗衣仔么!”梦真掩嘴而笑。

    在织衣部只有一个人以洗衣仔之名称呼风池,就是他的姐姐风铃。虽然风铃族务繁忙,两人不仅有着巨大的年龄差且相处的时间有限,可姐弟俩只要到了一块,那比什么都快活,欢声笑语不断。所以风池并不恼怒,脸上肌肉抽动,反而露出了一丝难看的笑。

    “那我以后都叫你洗衣仔啦。”梦真明眸善睐。

    风池点头,忽问:“你……怎么进来的?”

    “我当然能来,我是你阿妹啊。”

    “我阿妹?”

    “是啊,部落里的男男女女成年了,都是要互相找阿哥阿妹的。”梦真说得理所当然。

    “我……我不需要阿妹……”风池明显紧张起来,低着头对着地上看来看去,慌乱如斯,如同怕踩死地上的蚂蚁。

    “是你二娘让我来的。”

    “我二娘?不可能!”风池陡然色变,嘶声喊道,“不可能……”

    “真的!她说孩子成年了,该给她找阿妹了,给部落留下希望呢。”梦真定睛瞅着对方,她不明白,为何他一听到二娘的名字,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歇斯底里、判若两人。

    “这不可能,不可能……”

    风池虽竭力否认此等子虚乌有之事,可闭塞的生活使他不懂如何察言观色了,亦无法分辨什么是真言什么是假语,实际他内心已经认可了梦真所言,因为这符合风芸的为人,也只有她才会对他不离不弃,给与他冰冷世界里的温暖。

    在梦真的视界里,风池激动异常,神神叨叨的仿佛只会念“不可能”三个字,念着念着,他忽然嚎啕出声,泪水在他满是灰尘的脸孔上侵蚀出清晰的两道痕。

    最后,风池发疯一般狂奔而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阿哥……”

    “洗衣仔……”

    梦真追着喊道,可哪能追得上,她只能满腹疑惑的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消逝之处定定出神。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为何对自己的二娘如此敏感,甚至有种深入灵魂的懊悔与悲伤。

    他可是号称泽南最强大部落第一异能者风琳的儿子呀,难道身具异能,便是他无法罪赎的坟墓么?

    梦真找不到答案。

    风萧萧,夜露临。

    空寂山野中传来姬兴嘶哑而悠远的歌声:

    乌溜溜的眼睛心酸酸的泪,

    妹跳舞来不知累;

    阿哥是个缺心眼哟,

    不晓牵手来该把你捶……

第110章 巫神之弊

    织衣部围城中心处的灰岩高台之上,被飓风毁坏的阁楼与屋舍等又重新搭建了起来。作为部落权威的物化象征,修缮之时,几乎全部落的青壮劳力都赶来帮忙了。

    氏族人从这次天灾中获得了经验,木制结构的房屋太轻了,顶不住大风大雨,那就尽量多使用石块。而且,新砍伐来的木材还需阴干,去皮等等,假以时日方可使用,石头就没这些问题了。如此一来,只要石头充足,房子的修建反倒简单多了。人多力量大,整个高台大院很快就恢复一新,除了屋顶与楼板使用原来拆下的旧木头,其余全部用石头替代,建好后的大院跟一座石头堡垒一般,虽少了钟灵俊秀之意,却多了几分端庄古朴。

    至此,有心人才发现,似乎部族内少了个人。

    梦真不见了!

    然后,大家伙一合计,发现修建大院这等族内头等大事,这二十来天居然从头至尾都没看到其露面。大家又跑去找嫆狐,结果这老朽耳聋眼花、浑浑噩噩的,大家扯破嗓门嘶吼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人都老成这个样子了,没人照顾可不行,不定哪天双腿一蹬就归了天,于是大家将嫆狐送到了族内专供鳏寡孤独者居住的院子后,又向风铃做了禀告。

    虽然梦真不是织衣部生人,可毕竟在此落脚,风铃不可能不闻不问。最开始的两天,她倒也问询了嫆狐住所及集市附近的人,可都说梦真失踪了。随后,她便又出了部族一次,但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再没过问梦真之事。至于她是否有了答案,她不说,族人自然不会多此一举为了一个外人去打探问询。

    冬阳当空照,空气也变得干燥了。

    端坐蒲团上打坐调息的风铃被一阵突然传来的恶心感侵袭,立刻站起,几步跑到屋外好一阵干呕。这突然的身体不适来得迅猛,她捂着胸口,很是难受,眼泪水都流了出来。她拍着胸口舒缓一阵,忽想到什么,抚着自己腹部,惊喜中带着不可置信,喃喃念道:“我是有孩子了么?”

    她与她的阿哥在一起也超过十年了,她一直没能怀孕,她知道这是泽南血脉传承定数使然,甚至泯灭了当母亲的梦想,为此他还撵过阿哥,希望他离开自己早日返回旧部,或者在织衣部另找一位阿妹,但对方一直傻憨憨的不肯从命,两人关系一直稳固如磐石。当然,她的阿哥和姬兴一样也不能住在高台大院内,而是另有住所。这消息若告诉他,肯定能把他乐疯,风铃如此想,一时喜不自禁的就要立刻飞身前往阿哥住地。这时,一个蓝色的影子倏忽之间出现在她面前,同样惊喜交加的问道:“丫头,有身孕了?”

    “娘亲,我大概有了!”风铃笑得格外灿烂。

    “太好了!”风琳连连点头。

    风铃见母亲高兴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怪异,因为风琳看起来太年轻了,甚至比她这个做女儿的还年轻得多,若是不相识的人见了,肯定会产生误会。

    “怎么啦?”风琳问。

    “没什么……”风铃没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岔开话题,“娘亲这次出门,是否有收获?”

    风琳表情轻松,笑着摇了摇头。

    离开雪峰之后,风琳终究还是特意去了趟灰石部,因为灰石部的巫神之术是泽南一绝,她想问问姜鹊或让她帮忙占卜一下,看看自己对于赵紫的疑虑是否多此一举,因为按照常理敖旷是不应给织衣部留下此祸患的,部族的生死存亡风池亦不可能抽身事外,没准赵紫早就身首异处了,只是他懒得告知她这样的“蝼蚁”罢了。

    织衣部主母亲自到访,姜鹊自然盛情款待,品尝了香茗美酒之后,二人一同来到那处隐秘的巨大龟甲之内。

    风琳问及巫神之术,姜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施展巫神之术的诸多禁忌与弊端都做了详细说明。姜鹊亦不忌讳言,自己修习此术时日尙短,且部族一直未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大事发生,所以迄今为止她都没真正使用过,至于灵光一闪的施术契机等等,她修为太浅压根没有类似的体验与感悟,而且此术出现征兆后的解读也至关重要,是施术者的经验之谈,否则就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了。巫神之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折损寿元,越是难测之事,对寿元的消耗恰如无底洞,若施术者修为低下,可能此术才施展到一半就因为施术者寿元耗尽而无法持续下去。

    风琳这才清晰了解到了巫神之术的诸多禁忌,同时她亦回想起旧识灰石部上代首领鸠面老妪姬羽年龄与自己相仿,却早早归西的缘由了。

    既然此术这般难以施为,风琳只能放弃了。

    不过姜鹊倒是跃跃欲试,毕竟这十多年来灰石部日渐富庶,且无其它部落敢于冒犯,是借了织衣部这张虎皮为护身符之故。而今风琳亲自上门,所求之事再怎么为难,姜鹊也得给一个相称的回应,否则对方还以为自己虚言相欺呢。

    可是,当姜鹊刚念起咒语,并以自身精血洒在火塘之内时,她原本丰腴饱满的身体竟然如被抽干了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干瘪下去,同时满头青丝瞬间变白。此等情形把风琳吓得不轻,立刻终止了对方的施法,姜鹊这才又逐渐恢复了正常体态,不过其头顶依然多出几根白发。其实,姜鹊自己也吓得够呛,若非风琳在一侧及时打断了施法,她怕是就此一命呜呼了。

    风琳又问,此术是否可占卜死人。

    这次姜鹊回答得斩钉截铁,说姐姐莫要害我,此事决不可为。

    如此一来,风琳道笃定了自己的猜想,赵紫或许已经死了。

    “女儿倒有一事禀告……”风铃犹豫道,“娘亲听了,可千万不要生气,洗衣仔他太苦了,有个人陪着总是好的……”

    “我知道,我让你小叔去守着他了……”风琳说到这里打住,眉头微蹙,“你是说另有其人?”

    “嗯,是翎羽部潜入的,叫梦真……”

    天边,晚霞映照。

    滔滔河水蜿蜒北去,似乎与霞光连成了一片。

    居于山峦之上的这处山洞分外狭小,不过五尺见方,塞进去一个人,再点燃一小团火,似乎就再也容纳不下其它的物件了。

    但姬兴依然选择这里作为自己的落脚点,因为这是附近山落的制高点,视野开阔,向北可远眺美景,向西可将盆地大部囊括眼中,虽然地方小但实在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位置了。他在山洞附近布下陷阱与圈套,在洞口撒上一层生石灰,就这么住了进来。

    自打梦真来了后,他一次也没走进盆地之内。前段时间那个月明之夜,盆地内燃起了很大的篝火,传来了笛声,他为之高兴万分,可惜事情并没有按照他的想法持续下去。之后,盆地内又消沉了一段时间,他亦为之闷闷不乐,这么久了,即便梦真这丫头年轻美丽,居然也无法融化风池那颗冰封的心么?作为父亲,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不过,就在一个时辰之前,盆地里突然传来梦真的笑声,让他揪着的心终于又放下了。

    所以,他临时捕来一只山鸡,还摸出了怀中一壶小酒,打算喝上一口,排遣前段时间的抑郁。只是今日山风太大了,山鸡烤起来颇费功夫,烟雾直往洞内钻,将他熏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当他起身欲钻出洞外透一口气时,却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满怀。

    “娘子?”姬兴一惊,随后又有些难堪的呼出一口气,“娘子,我有一事未向你禀报,擅自……”

    “夫君,你也不年轻了,晚上风寒露重的,要盖暖和一些。”风琳是搂着一床填塞了木棉的麻布被褥来的,不待姬兴将话说完,便将话头接了过去。

    “你知道了?”姬兴接过被褥搁置在洞内高处,有些惴惴不安。

    “嗯……这么大的烟,我帮你!”风琳一甩袖子,烟雾缭绕的山洞内顿时一片清明,连同那火也熄灭了。她盘膝坐下,伸出纤纤玉指,只一弹,一团明亮的小火球凭空悬浮在山鸡架子下,香味随之溢出。

    “愣着干什么,我的手艺可不好,烤糊了别怪我。”风琳又道。

    “哦……”姬兴见自家娘子表现得完全不在意此事的样子,心中越发不安,甚至觉得这怕是自己在织衣部的最后一顿饭了,极有可能等不到来年春江水暖,就要被提前撵走了。

    火,在跳动。

    山鸡在旋转,渐渐的表皮呈现金黄色,油脂浮出。

    姬兴心事重重的,兀自打理着自己最后的晚宴。

    忽然,一只柔软的手穿过他鬓发,轻轻一扯,却是将一根白发捻在指尖。

    姬兴吃痛,一侧头,就看见了风琳那张年轻并含笑的脸。

    “你……真不怨我?”姬兴发问。

    风琳只轻轻摇头,并将一对妙目投射在姬兴身上,深情而依恋。十余年前沙洲上发生的一幕仿佛还在昨日,可现在,目睹这个最亲密的人,风琳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小男人”是真的老了,不仅他头上有了白发,脸上有了皱纹,连心态也老了。如是他年青时候,是不会沉着性子跟她这般说话的,没准她迟迟不表态他的脾气就上来了,不自量力的要跟她据理力争,争不过就拼命,虽然每次都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风池是姬兴之子,更是风琳怀胎近十二个月诞下的孩子,哪有母亲不心疼自己孩子的?骤雨之夜,风芸陨落,风池自戕,让风琳悔不当初,如果一切能从头来过,她绝不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孩子,那些禁忌统统见鬼去吧,任他,由他,只要他此生快活。姬兴的做法,恰恰正如风琳心意。

    “我们家儿媳妇长得好看吗?”风琳笑问。

    “好看,脸蛋儿挺好的,还很结实,能生娃!”姬兴顿时来了兴致。

    “你做如此想?”

    “部族男儿无不以留下骨血为荣耀,有何不妥吗?”

    “没有。”风琳星眸闪烁,似是为了打消姬兴疑虑,又点着头肯定的说道,“池儿的事情,我让你当一回家!”

    “感谢娘子!”姬兴哈哈大笑,连翘起的胡子里都透着快活。

    “池儿喜欢这个梦真吗?”

    “我看他喜欢,就是……哎!”姬兴一拍大腿,“池儿心里负担太重,不敢接受,我都急死了!”

    “是嘛?”风琳格格而笑,也被逗得按捺不住了,从地上站起,窃语道,“我去看看这丫头长什么样。”

    “你去干什么?若被池儿发现了,岂不坏事!”

    “放心吧,我躲着他,只见那丫头。”

    风琳不忍告诉姬兴,梦真是不可能给风池诞下子嗣的,因为风池身含血脉异能,若有子嗣同样为异能者且为女娃的概率最大,可女性异能者不是说诞生就能诞生的,整个泽南不多不少一直保持在四十八位之数,这是泽南这块土地千百年来从未被打破的藩篱,而今风铃已有身孕,同时意味着梦真的愿望无法达成了。

第111章 神秘竹筒

    唧唧复唧唧。

    梦真当户织。

    盆地崖洞内摆放的成套织布器具,引起了梦真的浓厚兴趣。要知道整个泽南的部族都是穿兽皮,唯独织衣部别树一帜,能将麻纺成布,裁成衣,美观且舒适。当然,这些个由木头构建的工具是很复杂的,想要学会绝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到,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好奇心,她甚至想着若自己有朝一日学会了,将之带到翎羽部那该有多好。

    这些天来,她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孤独。

    整个盆地除了风芸住地,她里里外外全逛了一个遍,将凌乱的住地周围拾掇干净了,然后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每一天,从太阳升起开始,忽然变得特别漫长。她不由得心想,这十多年来风池究竟是怎么度过这无尽孤独的,要知道这恰恰应该是他最天真浪漫的一段时光啊。

    风池虽依然躲着梦真,不过她不急,她必须给他时间慢慢适应。实际从篝火之会那晚开始,风池已经有了很大改变,因为她在盆地里到处转悠之时,可能看不到他的踪影,可她若长时间停在苎麻地或兽栏之前时,他会远远的出现并望着她,通常这时候梦真会大声叫他“阿哥”,并问这些东西都是他种植或建造的吗,他不言语,但是会点头,然后涨红了面孔,急急忙忙跑了开去。久而久之,梦真确信,自己在风池心中占据了位置,只是他不懂表达也不知该如何与人接触,可他看他的眼神里有光。

    终于,在今天晚霞开始映照天空之时,梦真的耐心换了来回报。

    当她走进厨房想随便弄点吃剩的东西打发这无聊的一天时,她在案板上看见了一整只兔子和一把野菜。

    兔子的毛已经被捋去,外皮似乎还用火烤过,内脏也去除了,且洗得干干净净的,而那把野菜也同样洗净了,只需要用陶镬煮熟即可。

    她看着这些东西,一时惊喜交加,笑声银铃一般响起,伴随着眼泪。

    那个像木偶一般的乡巴佬风池终于开窍了。

    这顿晚餐她吃得特别香,为此还多塞了几块肉递给小黑犬,给它吃撑了,趴在墙边甩着尾巴挪不动屁股了。

    可惜的是,风池并没有加入她的快乐,直到她吃饱之后他才姗姗来迟,站在一颗大树后边窥视她。

    梦真问东西是否是他送的,他点了点头,还很难得地扯动嘴角笑了笑。

    梦真哄着他说野菜和肉都很好吃,风池土里土气的就笑得更厉害了,只是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收敛表情,然后带着心满意足的意味离开了她的视线。有那么片刻,梦真是真的想追上去,抓住他,将他留下来,可又怕自己的唐突适得其反,那么这段时间的功夫都白费了。

    “洗衣仔,是你在外面吗?”梦真仍将目光专注在那些系着绳线的织布器具上,感觉身后似乎有人,便随口问了一句,原本也没指望他有回应,但接下来一个声音响起,吓了她一大跳。

    “你的洗衣仔不在……”

    梦真立刻转身,眼前出现一个穿着蓝衫的女子,年轻貌美,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灵动与轻盈,仿佛不染尘埃一般。对方也正看着梦真,看得很是仔细,然后唇边浮出一抹笑。

    “姐姐是……”梦真不确定的问。

    蓝衫女子站得端端正正的,说道:“我是风池的娘亲。”

    不啻一个炸雷朝梦真头顶轰来,她瞬间脑子一片空白,有那么片刻整个人都傻掉了,随后想起传说中的织衣部主母一般戴着一顶草帽,莫非其草帽之后的样子竟如此年轻,而且整个泽南盛传她术法通玄,异能者依然能保持这样的样貌也并非不可能之事。梦真是泽南弃民,面对泽南各部本就有种天然的气馁,更何况来者是风琳本尊,她膝盖一软,不成声气的口呼“主母饶命”,就要双膝下跪,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再也跪不下去。

    “我见过你。”风琳说道。

    “我来贵部已有大半年之久了,或许主母见过我,未向主母请安,恕罪……”

    “那时候你还小,可惜我没能救下你娘。”风琳想起了那个如男人一般干练的翎羽部前主母。那时梦真不过三四岁,眉眼儿就长得像个美人坯子了,躲在楼船内不敢出来,被风琳用神识扫过,说是见过倒也不错了,只是梦真毫无知觉而已。实际上梦真的样子与其母是有几分相像的,只是身体线条柔和多了,身形匀称且矫健,否则风琳也不会立刻认出她来。

    “谢主母援手之恩。”

    “不必如此拘束,我来也就是想见见你,一会就走了。”

    “啊?”梦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她费尽心机来到到这里,最怕的就是被织衣部发现自己的企图,将她赶回去甚或诛杀当场都是有可能的。因为翎羽部是弃族,自己是所谓的“疍民”,在泽南属于最下层最没有地位的一群人,泽南所有姓氏他们不得继承,不得踏入泽南陆地,不得与泽南各部落通婚。所有这些当初立下的规矩,梦真几乎都犯了,甚至将主意打到了风池身上。可是她很快又惊喜交集起来,因为对方言语中并没有要驱逐她的意思,甚至都没有责怪她的意味,反而让她别拘束,这是否说明她对自己接近其子的不轨之心不以为忤,反而已经认可了自己,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谢主母……”梦真红了眼眶,纳头大拜。她第一次大拜是因为害怕,这一次大拜则是真心实意发自肺腑的感激,故而风琳没有避讳,受了她此大礼。

    “你我今日之言不可告知池儿,你能否做到?”风琳又问。

    梦真觉得诧异,风琳固然将儿子囚禁于此,但这也是泽南禁忌所致,不得已而为之,通常母子之间是关系最亲密的了,又有何芥蒂需要瞒着掖着的,不过她还是点着头同意了。

    “你无需多虑,我儿对我有些误会,若将你我会面之事告知于他,恐怕你再难接近他了。”风琳见梦真迟疑,便补充了一句。

    “是……”这次,梦真回答得很干脆。

    “你喜欢我儿吗?说实话,虚言假语我一眼就能分辨出来!”风琳忽厉声说道。

    “喜……喜欢……”

    “哼,言不由衷!”风琳面上罩着层寒霜,但很快又恢复正常,缓缓说道,“我儿被封闭得太久了,灵性丧……不懂人情世故,性格内向,又不喜说话,你若喜欢他才有鬼了!他对于你刻意营造的假象无法分辨,莫非还想瞒住我不成,你在乎的只是重返泽南而已!我亦不要求你实心对他,这未免强人所难,但你既然骗他,我希望你骗得彻底一点,不要让他发现你的虚情假意!”

    梦真低头不语,面庞一阵发白。

    “还有一事我得提醒你,异能血脉的诞生并非易事,倘若你一直没有身孕,可不要为你今日之选择后悔。”

    “我不悔!”梦真抬起头来,异常坚定的说道。

    “哎,造化弄人,倘若我告诉你,在泽南这片土地上你不可能怀上异能血脉呢?你还要继续下去吗?”

    “是的!”梦真决然道,“我知道翎羽部被诅咒了,可那又怎么样,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便不会放弃……若是……若是我没能怀上孩子,而主母又同意的话,我就带他去翎羽部,离开这片地方。”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风琳这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或许狭隘了,泽南大地固然容不下第四十九个异能血脉的主母,但翎羽部悬于大泽之中,实际已脱离了泽南陆地范畴,或许能破除此禁锢亦未可知。

    “还望主母届时能恩准!我想主母也不想困住他一辈子吧,这山谷里固然吃穿不愁,可待得太久人会疯掉的。”梦真见对方并无恶意,胆子亦愈发大了,“翎羽部没有所谓异能传承者是男是女的芥蒂,梦真虽然冒昧但亦可保证,风池若随我同行,全族上下当奉其为主,族内年轻女子任他选择,包管他一辈子快活!”

    梦真此言不虚。翎羽部孤悬大泽之中已数十年了,风池若去了,以其不容于泽南的异能者身份,与岛上弃民倒是很契合。如此一来,疍民们精神有了归属,奉风池为主是顺理成章之事。

    “此事……容我考虑。”风琳不料梦真说得这么露骨,而且看她年纪轻轻的,思维缜密,又有主见,确实是风池良配无疑了。

    实际上,梦真短短几句话语,委实打动了风琳。以前风芸尚在,风池和她相依为命,总能将日子过下来。但现在不同了,这处山谷是风池的伤心地,只要他住在这里就会时刻想起是自己亲手害死了敬重的二娘,这折磨没有尽头。放风池出去与族人们住一块也不可行,整个织衣部会成为泽南的众矢之的,虽然不惧什么,可终究麻烦,当然以风池目前连父母至亲都不愿见的心态而言,她也无法说服风池离开这盆地。唯一可行的让风池走出阴霾的办法,就只有当梦真占据风池心中极重位置后,领他前往翎羽部,那里天高地远,无羁而自由,虽然自然条件恶劣了些,以风琳之能想办法资助他们,改善其生存方式绝非难事。

    风琳想到这里,越发意动,问道:“你可携带有前往贵部的水路图?”

    “有的,请主母过目。”梦真喜不自禁,从贴身衣裳内取出一块兽皮双手奉上。

    风琳仔细看了看,笑问:“此物可否留于我?”

    “可以的。”

    “甚好,兹事体大,你先前之言容我再想想。”风琳说到这里,忽朝外看了一眼,或许是为儿子找到了出路的缘故,心情大好,竟冲梦真扮了个无可奈何的鬼脸,“他快要过来了,我先走了,别说我来过。”

    梦真展颜而笑,同样很轻快的说道:“主母放心。”

    “哦,对了,我看你远足而来,未必事事准备充分,此物你和他……拿去看一看吧……”风琳说完,将一截竹筒放在桌案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梦真感觉风琳离去前的举动非常怪异,甚至有种莫名的扭捏,不免大为好奇。她拧开竹筒上的盖子,发现里面是一个以不知何种兽皮制作的长轴,且年代颇为久远的样子,疑惑中再将长轴铺开,却只扫了一眼又马上合拢了,一张脸涨得通红,抿着唇站在那里半晌,又“噗呲”笑了。此长轴内所画者,倒并非什么稀罕之物,早就流传于泽南各个部族,多出现在男男女女新婚之夜,教授天道人伦,以利部族繁衍,这就难怪风琳表现得不自然了。

第112章 请君入瓮

    雨声滴滴,漫山遍野如同水泼的世界。

    每年的冬天,泽南陆地上的氏族人总要先经历一番这种潮湿的鬼天气,出门不便,一出门就满脚泥泞,就算在兽皮靴外套着木屐,那厚实且黏糊的泥巴也能顺着木屐的底部往上渗透,好端端的靴子开始发软,变型,肿大,如同一个不堪入目的猪尿泡,若不留神脚下用力过度,冻僵的脚趾头能瞬间冲破膨胀的兽皮,尴尬的出现在这恼人的天气里,它舒坦了,但它的主人却咽不下这口气,忍不住就要骂骂咧咧。

    除此之外便是冷了。衣裳穿得多少不重要,是否躲在房子里也不重要,潮湿的空气似乎总有办法透过织物的缝隙,紧紧黏住人的皮肉,一刻也不肯离开。为了御寒,氏族人就只能在房内烧火取暖了。当然,人是暖和了,可再漂亮精致的女人若在火塘边待得久了,当原本白嫩的手伸出袖子时,忽然就觉得不那么美观了,黑乎乎的,跟个乌龟爪一般,看着膈应。

    但并非所有人都对这样的天气满怀抱怨,至少在梦真看来,这天气可帮了自己大忙。

    当她将洞室的两张大门急速合上时,跟屁虫一般的小黑犬尚没来得及越过那道高高的门槛,就被关在了外头。于是,它不甘心的叫吠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她听来却分外刺耳,如果这道门能随时打开,她定要像第一次遇到它时一样,一脚将它踢得远远的。

    她的脸如新摘的苹果,红扑扑的,可她没有丝毫迟缓,门合上的刹那她顺势将门栅也落下了,然后身子往门背上一靠,水润的大眼睛朝那位好不容易才逮住的人看去。

    风池就湿漉漉的站在那里,一脸惊惶,手足无措。这场雨下得久下得大,他的麻布衣裳被淋了个湿透,不得已之下他原是想偷偷溜进自己的洞室换身衣服的,不料湿衣服才脱了一半,身后就传来“砰”地一响,室内随之一暗,然后就被堵在了里头。

    女人不是老虎。但对于从未与除亲人以外的异性接触过的风池而言,女人或许比老虎还可怕。他虽然秉持二娘的“遗愿”,从内心已经接纳了梦真为自己阿妹,偷偷给她送东西吃,或是远远用爱慕的眼神目不转睛看着她,甚至憋足了劲硬顶着隔空跟她说上两句只有几个字的话,可若要他安安心心与梦真独处一时半刻,却怎么也做不到,窘迫,慌乱,害臊等等莫名其妙的情绪如疯狂的野草在心里滋生,怎么也遏制不住,如果地上有一条缝,他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两人在昏暗的洞室中互相对视,一时谁也没说话。

    静,双方隔着丈许远的距离,却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氛围有些古怪的暧昧。

    风池很快就败下阵来,避开梦真直射的目光,低着头,像个“受气包”干巴巴站在那一动不动。不过其尚未来得及剐掉的长裤仍是穿在身上的,也被雨浸湿了,向下滴着水珠子,其立足的位置湿了一大滩,如同吓尿了一般,很是滑稽。

    当梦真注意到这个细节时,年轻活跃的气息被触动,感觉又好气又好笑,终究没能忍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这不是……”风池试图解释,他以为梦真误会了。

    “我知道!”梦真用臂弯抹去眼角的泪水,努力使自己平息下来,然后尽量用轻缓的语气说道,“你把湿衣服换了吧,一会我拿去给你洗……”

    风池猛抬头瞅了她一眼,随之又闪开目光。

    “放心,我就站在这里。”梦真补充,“不过去……”

    风池依然不动弹。

    “我是你阿妹,你是我阿哥,你我用得着避嫌么,难道你不喜欢我?”梦真见无法瓦解对方无处不在的设防,终究用上了杀手锏,“还是……你连二娘的话也不听了么?”

    风池如受雷噬,双手成拳使劲捏在一起,然后他背过身去……

    梦真没有惊扰他,只是看着他肌肉线条清晰的后背,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此时的风池威武、强壮,充满了力量,若非这蔽塞的环境隔绝了他融入氏族大家庭的机会,性格乐观开朗一些,想必他也和部族内那些耀眼的年青人一般,深得年轻阿妹们的青睐吧。

    “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梦真莞尔。

    室内燃起了一小团火,两人隔着火塘相对而坐,那张门梦真终究没敢打开。

    无论如何,风池同意了梦真的建议,虽坐在小板凳上的屁股如同旋转的陀螺,总也难以安定。梦真对他的表现很满意,打开话匣子说了很多,从部族的命运,族人的不甘,小时候的见闻,岛上的生活与狩猎等等,她既是在感叹翎羽部族人坎坷的命运,也是在让风池了解自己。渐渐的,他不再如坐针毡,虽不言语,可听得仔细,有时也会用柔和明亮的眼睛看着她的脸一小会。也许是隔得近了,梦真这才发现他有一双极富吸引力的眼睛,如星辰。在她的一再要求下,风池打破了“闷葫芦”的固有印象,说了两人自认识以来最长的一句话。

    “我小时候住在神树岛,后来住到了这里,我只认识四个人,我爹,我姐,主母,我……二娘……”

    “二娘”这个名字就像一个不能稍稍触碰的禁忌,说完这句话后,风池情绪急转直下,牙腮紧咬,似压抑着极大的痛苦,亮如星辰的眼瞳骤然赤红泛潮。

    “没事的,没事的……”梦真急忙岔开话题。

    这一次,梦真知晓了,风池的人生经历太狭窄了,风芸必然是他绕不过去的深沟幽壑。于是,她又将话匣接了过去,在她不断绽放的笑容里,风池的情绪亦再度平复。当梦真说到云梦泽中某一年发生怪事,平白捡了很多大鱼时,风池终于不再沉默,这本是他童年之时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

    不知不觉,时间悄然而逝,淅淅沥沥的小雪不期而至。

    小黑犬盼不到大门的打开,“呜呜”着留到灶房去了。

    雪不懂人间冷暖,只顾在空寂的原野里洒落,给寰宇增添了一层轻浅的素色。

    洞室内不再传来话语声。梦真目不转睛盯着风池,鼻尖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脸颊白里透红,牙齿咬着下唇,似乎有什么事情犹疑难决,连饱满的胸脯也跟着起伏起来。

    “洗……洗衣仔,我这有个东西,可……可好看了……”梦真感觉自己脸上火烧火燎地发烫。

    说完她取出一个竹筒,将里面一物倒出,慌慌张张递到风池手中。

    风池没有觉察到梦真的异样,接过长轴好奇的一拉而开,看了眼图画又瞄了梦真一眼,恍然大悟之时猛然站起,热流直往脑门上蹿,向后接连退了数步,披散头发下一对眼睛陡然涌现血色,望着跳跃火团边那一抹娇羞的身影一动不动。

    “洗衣仔……”梦真面如桃花,红润一直延伸到了脖子底下,一霎一霎睫毛下的眸子交织着迷雾样的朦胧,似能滴出水来。

    风池定定的看着她饱满有致的身体缓缓靠近,呼吸急促,似有一座火山在干涸的心田爆发,无法遏制,以致浑身颤抖,喉咙里那呼之欲出的渴望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击着他,一次又一次。也就在这时,他面庞上一阵痉挛,一根根粗大的青筋如蚯蚓蜷曲,头发无风自动,一股如打翻了火塘的炙热气息从身体里涌出,连同其高大的身躯也膨胀起来。

    “别过来……”风池五指箕张,奋力保持一丝清明,嘶哑着喉咙喊道。

    这不是梦真先前听到的风池的声音,那个土里土气的乡巴佬恍如换了一个人,带着某种难以匹敌的气势,像重锤击打石鼓,如春雷横扫冬寒。

    梦真骇然停下脚步,圆溜溜的眼睛惊恐地看着他的急剧变化。

    “快走……”风池咬着牙嘶吼,虽然他不懂如何表达,可已经发自内心的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密爱人,惟恐伤害到了她,而那不堪回首的过往又使得他在彻底无法左右自己的思想与身体变幻之前,死死维系着稍纵即逝的理智,当他的双眼冒出赤焰的刹那,他猛然冲着那堵关闭的木门撞去。

    轰隆!一声巨响,整个洞室都在颤抖,那堵木门被撞得四分五裂,而风池已不见踪影。

第113章 水潭怪物

    雪在飞。

    飞舞在空中,飞舞在发黄草尖,飞舞在红尘浊世里无人搀挽的臂弯。

    风吹动她的长发,如一朵雪地里娇艳的花。

    雪地上,一长串蜿蜒脚印,那是花开的轨迹。

    因是枯水季节,盆地西南角从绝壁上直泄而下的瀑布没有了往昔的威势,化为了一泓涓涓细流,贴着崖壁缓缓流淌,溅落的水花如牛毛,发散在周遭的树枝上,结成冰,凝成如雾,成为一道显目的雾凇奇观。

    只是,从下方水潭中不断升起的腾腾热气不断冲击雾凇,使得这奇观有了溶解的迹象。

    水潭内,这一汪碧水就像沸腾了的陶镬,碧浪翻滚。而就在这滚滚热浪之中,风池直挺挺的站在齐胸深的水中,衣裳尽去,浑身上下如同燃烧的木炭,红得发亮,经络血管如游动的水蛇,围着他赤身裸露的身体上下游动,从头颅到脊背,又从脊背到前胸,无有一刻停歇。

    “啊——”

    风池发出痛苦的大吼,一团烈焰从其口中喷出,那直坠而下的细流连同雾凇被摧毁殆尽,崖壁瞬间干透,连一丝水渍也看不到了。几乎是同时,他身体表面一阵蠕动,七彩斑斓的羽毛如雨后春笋从皮脂之下钻出,很快就覆盖了全身,随后其头骨暴突,又赫然出现两只硕大犄角,面部汗毛尽数演化成青色鳞片,整个人变幻成难以形容名状的可怕模样。就像两种不同异兽的躯体强行糅合到了一块,在风池的身体中呈现,只是这种融合无法久持,仅仅持续了眨眼的功夫,就互相对冲,抵消,最终化为无形。

    水潭中安静了。

    齐腰深的潭水被蒸发掉了一小半,一度在潭水中游弋的鱼类也顷刻间不见了踪影,只干涸了一层的砾石在叙说着之前发生的一切。

    风池直挺挺站在齐腰深的水中,那极度痛苦的时段终究是过去了。他不敢回头,因为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之中,他听到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来自他身后不远处的岸上。那是他熟悉的声音,柔和且青春洋溢,可他分明听到了呼声里的惊恐与惶惑,如同不敢触碰的可怕梦魇。

    梦真细细的眉毛下,一对水灵的泛着乌光的眸子正凝视着水中那强壮的背影。素手掩盖了红唇,似怕呼声惊扰了那在痛苦中挣扎的背影,又或者被眼前的一幕彻底震撼,以致她不知如何自处。这就是母亲和部族先民们苦苦追求的异能血脉么?一个声音不停在她心底呐喊,理智与希翼一点点化解了恐惧,她僵硬的身体恢复了知觉,随后,她眼瞳中的恐惧被坚定所取代,唇角释放出释然与惊喜并存的微笑,向着依然温热的潭水迈出了脚步。

    雪纷飞。

    掠过树梢,浸入土壤,将一丝丝冰沁的深寒气息来回袭荡。

    这冰天雪地里,却有一朵冰清玉洁的雪莲在怒放。乌黑的长发,粉饰的面颊,凹凸有致的玲珑曲线,在氤氲雾气之中若隐若现,如天工琢物,完美无缺。她不是祭品,却在以自身为祭,其光洁后背上刺青镌刻的铭文,就像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的一道光,指引着她前进的方向。

    “哗哗”的蹚水声,传入风池耳际,很慢很慢……

    暖暖的气息亦随之逐渐抵近,如春日暖阳融化冰雪,可这分明是冬天呵!

    哪怕在热气弥漫的水中,终究是有些冷的,她滑腻的皮肤表面有了层细细的疙瘩,当她看到前面的强壮背影,露出一口洁白牙齿,却是笑了,然后双臂延展,将他紧紧拥住。

    “洗衣仔……”

    “我是怪物……”当一袭香糯软腻之感贴上后背,他浑身颤栗,偏过头,说了这么一句。他想告知梦真,自己不是个正常人,两人的结合或许是个错误。

    “洗衣仔,你喜欢我么?”梦真没有在意他的退缩,唇角划出一个优美弧度,将头靠在他背上。

    “喜……喜欢……”

    雪未停,足足下了一日一夜。

    那漫天洒落的鹅毛仿佛在预告着,明年依然会有个风调雨顺的好光景。

    大雪阻塞了人们外出劳作的脚步,又到了一年中氏族人休养生息的时刻了。在夜幕之下,丛林中一个个的红点,那是氏族人的聚集地。氏族人的夜话同样精彩,有人说起了天空的那朵莲花和飞天的神龙,说这是有神灵在保佑泽南。也有人在火塘边吹起了埙,曲调苍凉而高远,在部落的夜空里回荡。

    灰石部的食堂里,近二百来人齐聚一堂,围着主母姜鹊而坐,说着来年有五位舅舅即将返回部落的话语,一个个的满怀期待,笑声亦不时响起。

    在雪峰之上,高州坐在一团枯草中,手中捏着一粒以自身为炉鼎刚刚练出来的五行丹药,他的法力又精进了,同时心底还有一个念头在驱使他把丹药给风池送过去,可他又不能强迫对方服下,以致愁眉苦脸。在他打坐的山洞外,体型硕大的皓首大猩猩,正不舍的将一块六边形物件塞入口中,其看向山洞的目光亦变得少有的冷冽。

    织衣部高台大院下的台阶处,一名外貌敦厚的中年汉子正拿着顶小虎头帽子疾走不停,他要将帽子拿给自己的娘子风铃看看,这是给两人的孩子准备的。风铃就站在雨檐下,一手扶门,一手抚着肚子,笑吟吟的望着他越走越近。

    积雪覆盖的河床边,姬兴和姬兴携手而行,两人都没有说话,但自然而温馨的气息一路伴随。两人商量好了,如果风池愿意去翎羽部,那就让他去吧,他应该有自己的未来。

    神树生长的这片土地,固然与世隔绝且生存不易,但部族与部族之间总体是平和的,氏族人争强斗狠也仅发生在与野兽相搏时,人们安居乐业,如同世外桃源。

    将来的某一天,这雪夜之下的恬淡将一直存在某个人的心里,永恒追寻……

    掌纹烙印着宿命,该来的终究要来!

第114章 送别

    当雪花飘落时,那是天使的声音。

    风池觉得梦真就是自己生命里的天使,将他贫瘠的内心点燃,并焰熊熊燃起,成为悠远雪天里无尽的花火。

    在这漫长冬天里,两人手拉着手,跑遍了盆地的每个角落,也将笑声传遍了盆地内所有生灵的耳朵。

    在每个深寒的夜晚,二人相拥而眠,肌肤相亲,水乳交融……

    左右闲着无事,风池跟梦真学起了武技,这曾是禁忌,风池毫无基础。让梦真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初始时他自然不是梦真对手,但仅仅数天过去,他就掌握了要领,梦真只觉压力山大,已经完全抵挡不住他的攻势了。于是,她变着花样的想占据上风,射箭,绳抛石,器械等等全尝试了一个遍,无一例外的是,不过多久,他就能很快掌握并在互相印证时胜过她这个师傅。

    “你说你不会的,是不是骗我?”

    到了第十日,梦真输不起了,蹲在地上不可思议的看着风池。

    风池只是笑,将她举起放在自己肩膀上,向着骄阳映照的雪地前方大步如流星。

    原来人生可以如此的快活!风池像只快乐的小鸟,将一度荒废的劳作又捡了起来,重新修葺兔子窝,刨去苎麻地里的腐烂根茎,亲手纺织,裁衣等等,除了烹煮食物,他什么都不让她干,把梦真当成了捂在手心里的绒花。他还用一整张编织出的麻布为画纸,找来矿石等物为颜料,以禽羽为笔,给梦真画了一幅画,她健康、年轻、美丽的样子跃然纸上,栩栩如生,把她感动得稀里哗啦。

    风池对部族习俗亦并非一无所知,毕竟年幼时风芸可没有少教他。按照氏族惯例,女性为家庭主体,婚后一应财产归女方支配。所以,他将自己十年来积攒的一应物资全部登记在竹片上交于梦真。当她看到这份清单时愣住了,在这物资贫乏的世界里,这份清单罗列的东西也未免太丰厚了,虽然她带不走这些,最重要的是风池表明了他的意愿和态度。

    “这都是你的?”

    “嗯”

    “洗衣仔,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会忘不了你的……”

    “你是我娘子,为什么要忘了我?”

    当梦真听到风池口中这句话时,她绯红了面孔。风池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木讷,他只是孤独太久了。如果之前她是带着目的而来,对风池谈不上真的喜欢,可在这冬日里缓缓度日,耳鬓厮磨,她被风池无时无刻散发的爱意包围,已经无法分辨自己的初衷了。她穿上了由风池亲手缝制的兔绒与苎麻混合做成的冬袄,还包括一双厚实的皮靴,不仅很合身,还非常好看,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温暖。她最喜欢在一边看着他专注干活的样子,有时会忍不住从背后揽住他脖子,或者在他宽阔的额头深深一吻。每当这时,风池就会嘿嘿的傻笑,这傻笑贯穿了整个冬季,直到积雪消融。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当环绕织衣部围城的河水重新传来滔滔之声时,春的脚步悄然来临。

    万物有灵。虽是早春,已经有树木抽出了嫩芽,苔藓爬上了河滩,连这偃息了一个冬季的河水,也流淌得分外欢畅。

    骄阳下的河滩边停着一条崭新的竹筏,长一丈五,宽四尺,上面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麻布袋子,而风池仍急火火的一手夹一个硕大的麻布袋往竹筏上放。

    “够了够了,竹筏吃水太深会沉的!”

    人靠衣装,马靠鞍。梦真的娇躯裹在厚实的袄子里,这个渔家的女儿,举手投足之中隐隐有了几分大部落主事者的风姿,对风池恨不能将盆地内的所有物资全部转移到竹筏上的做法有些哭笑不得。这些袋子里有米黍和苎麻的种子,铸造铜器的工具,以及纺织好的布匹。小黑犬也早早趴到了那堆麻袋上头,四脚朝天,惬意的晒着太阳。

    “哦!”风池咧嘴而笑,按照他的想法,搬来的东西是越多越好的。

    “到了翎羽部,你再鼓捣那些东西也不迟的,你不是都会嘛。”梦真仍怕他不甘心,又说了一句。

    “是,听你的,嘿嘿。”这个冬季,风池似乎一直都在笑,他左右瞧了瞧,见山边一株艳山红正开得绚烂,便三步并做两步采来一簇,放在梦真温暖的手中,然后他又摘下其中一朵,插在她乌黑的麻花辫上,仔细看了看,笑得更灿烂了。

    “洗衣仔……”梦真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个憨憨的傻小伙了,不管不顾地将自己投身在他宽阔的胸膛。

    “娘子,到了翎羽部我们生一堆孩子,好不好?”

    “好,只要你喜欢。”

    “我都想好了,第一个女娃,按照娘子旧姓,叫娲春花。”

    “噗”,梦真笑得花枝乱颤,“好土……”

    “那叫什么?”风池愣愣的问,也就在这时,河心中掠来三道人影,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莫名的感触涌上心头,只呆呆看着,闷声无言。

    来者正是风琳、姬兴夫妇和已有身孕的风铃,部族内其他人一概没有惊动,因为风琳首肯梦真带风池前往翎羽部的要求,在泽南各部族首领的心中,绝对是不遵旧制亵渎先民的做法。所以,今日的送别是在秘密中进行的。

    “主母!”梦真一见风琳,立刻脱离风池怀抱,双膝着地,向着她深深一拜。半个月前,风琳又悄悄来见了梦真一次,告诉她允许其带风池前往部落,等于是给翎羽部播下了希望的火种,这种莫大恩惠是梦真无以回报的。

    “起来吧。”风琳从发髻上取下那支蓝色的琉璃簪,将梦真的头发盘起,簪子插在她的发髻上,“我也没什么东西给你,这支发簪是你兴舅舅当年送与我的,我转赠给你吧。”

    发簪事小,可代表的是认可,梦真感激莫名,再次向风琳施了一礼。随后,她又向姬兴大拜,站起身后才对风铃以平辈施礼。

    “妹妹莫要如此客气,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风铃笑着说道,“我在云梦泽边的瞭望哨安排了心腹之人,以后若有什么讯息,可找他们传递。”

    “谢谢姐姐。”梦真说完,回头见风池依然直挺挺站着,没有任何表示,便拉了他一把,“夫君,此去翎羽部水路迢迢,你……你就没有什么向主母说的吗?”

    风池当然知晓自己离开这囚笼似的盆地,对于风琳意味着什么,他用遗传自她的同样灿若星辰的眼睛看着她,想说什么却终究语塞,最后,他似乎咬了咬牙,同样双膝着地,向着她深深一拜。

    “我的池儿长大了……”

    风琳等这一刻等了太久,在她的记忆里,风池从未如今日一般敬她这个母亲,以致瞬间红了眼眶,眼泪如决堤潮水,慈祥的笑容伴随欣慰一同注满心田。她哭了,如同泪人,一把抱住他,将他拥在怀里,那是他久违了的感觉。

    “池儿,娘亲对不起你,原谅娘亲……”风琳哽咽难言。

    风池硬着脖子,仍然一言不发,只是星目里同样泛起了红潮。

    当姬兴扶起风琳时,她扑在丈夫怀里哭得一塌糊涂,这心酸与欣喜的泪水,将骤雨之夜一直积压在心头的阴霾涤荡得干干净净。

    姬兴见自己儿子脱离囚笼,从此海阔天空,沉积在心中十余年的羁绊终于放下了,说道:“池儿,此番你去翎羽部,爹爹有言相赠,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有所为有所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须知人善人欺天不欺!要竭尽全力造福部族,方不枉在这世间走上一朝!”

    “诺!”

    “洗衣仔,到了翎羽部记得捎信来。”风铃握住小弟的手,淳淳叮嘱。

    春水流,竹筏江中游。

    迎着风,两岸青山如一幅铺开的画卷,缓缓移动,无尽江山入眼而来。

    梦真手拿竹篙,掌控着竹筏顺流而下,向着云梦泽方向驶去。

    风池站在竹筏前段,凝视岸上的三道身影。

    这三道身影之中,有一道身影一直在向前亦步亦趋地奔跑着,正是风琳。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位异能之士,只出于本能的追赶着载着儿子远去的竹筏,她穿着冬天的罗裙,稍显臃肿,跑起来也极不方便,一路跌跌撞撞,跌倒了又爬起来,她泪花涌动的目光停留在风池身上,一刻也舍不得挪开。

    风池定定的看着母亲的身影,他想扭过头去却做不到,最后,他终于打破了心底构筑的藩篱,对着岸上喊道:“娘亲,回去吧,别送了!”

    天若有情天亦老。

    这一声呼唤,如雨露滋润旱田,风琳在捂住口鼻泣不成声的同时,又将笑容挂上了眼角眉梢,终于不再追赶,对着儿子拼命挥动双手,目送那一叶竹筏在潋滟波光之中越去越远,只剩一个轮廓。

    最后,彻底消失在水天一色之中。

    “娘子,我们回去吧,池儿此去虽天高水长,但并非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不必如此伤怀。”姬兴揽住风琳肩膀,劝慰道,“依照娘子的本事,这不过轻而易举之事,走吧。”

    “嗯!”风琳含泪点头,一对妙目却仍不时瞄向烟波浩渺之处,久久,久久……

第115章 黑色巨爪

    风吹竹林,卷起一层层的绿浪。

    毛竹湖边那条通往竹楼的小径里,走过来四个壮实的身影,这几人边走边聊,爽朗的笑声不时响起,仿佛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额外兴奋。

    “我算了下,再过三天就是我们兄弟几个当初来这织衣部的日子,奶奶个腿的,回首一望就跟昨天一样啊!没想到,我等几个这么快就已半老,果然岁月不饶人呀!”

    “嘿嘿,我等五个无病无灾能活到现在,已经强过太多人了,莫要不知足。”

    说话者,正是昔年和姬兴一道来织衣部走婚的姬阳、姚秋、姚涛、姜明这四个老兄弟。

    “咦,兴哥去哪了?”姬阳看着紧闭的门扉纳闷道。

    也就在这时,姬阳耳边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你等四个不去准备春耕,找我夫君作甚?”

    姬阳吃了一惊,立刻躬身道:“主……主母大人,我等兄弟打算就这几天返回旧部,临行之前想讨回生庚,不再干活了,好趁这几日四下里再看看转转,以后怕是没机会再来贵部了……”

    “原来如此……应该的……”

    “主母,我等还有个愿望,还望主母开恩,如果不行就……”

    “且说来听听。”

    “来贵部都十多年了,我等就想临行前看一眼神树,不知这要求是否过分。”

    “这……原是不许的,看在夫君替尔等求情的份上,你们且往神树岛来吧。”

    至此,姬阳耳边风琳的声音就此消失。他站在原地,摸着脑壳,半晌回不过神来,按照惯例,他是要先来句“奶奶个腿”以表达内心无限敬仰之意的,这回硬生生忍住了,喜哄哄地冲同样茫然的三个老兄弟说道:“主母大人神通高深莫测啊,走,去神树岛!”

    姜明等人听闻能往神树岛近距离观看这一泽南无与伦比的图腾,自然高兴莫名,一个个对姬阳竖起了大拇指,寻思也只有这个在织衣部找了几任美娇娘的泼皮有这个胆子开口。四人不敢延迟,撒开腿就朝神树岛方向跑去。

    此时,姬兴和风琳正站在前往神树岛的迷雾之前,翘首等待。也是凑巧,姬兴刚与风琳母女送别风池返回织衣部高台大院,风琳的神识就发现了姬阳等四人。风琳为了不使他人察觉到自己与姬兴的外貌差距,同时也为了遮掩刚哭过略有些浮肿的眼睛,她戴上了香蒲草帽,挽着姬兴娉婷而立。姬阳等人虽不如壮年之时强健,但脚力依然很快,不消片刻便看到四人呼喝而来,跃跃之状,如同少年。

    “多谢娘子!”姬兴见几个老兄弟前来,便对风琳施了一礼。

    “多谢主母!”姬阳四人咧着嘴巴,止不住的乐呵。

    “无须多礼,我带你们过去吧。”风琳淡然说道,一掐诀,化茧术瞬间展开。

    姬阳只觉身体一轻,似被什么圈住了离地而起,然后眼前一片模糊,云山雾罩的啥也看不见了。

    “这雾也太大了……”姬阳置身迷雾之中,感觉心里有点虚。

    “哈哈,当年我可是连悬崖都独自一人过去了!”一边传来姬兴的笑声。

    “你呀,还逞能呢!”前方传来风琳的揶揄,话音刚落,众人眼前豁然一片开朗,却已悬空置身于一座平台之上,平台前方一根粗大的藤条向前延展。姬阳这才发现自己是被一层绿色光罩裹住了,十多年前杀青狼王时体会过一次,但这次的感觉完全不同,因为他透过光罩看去,前方空落落的,赫然是一段极深的悬崖,连下面的水都是黑色的,这要掉下去怕是九条命都没了。他再看姜明、姚秋、姚涛三人,一个个的也都是神情紧张,腿肚子打颤。

    “我的个乖乖,这……这有多深啊……这……”姬阳忍不住嘀咕,连胡子里都透着惶恐。

    “呵呵,你们想好了,若是害怕,我这便送你们回去。”风琳轻飘飘地站在藤条之上,身后牵引着五个躲在“气泡”内的男人,如放风筝一般。她大抵上是因心情大好的缘故,一改往日的威严正经,开始玩味起姬兴的这几个“狐朋狗友”来。她似乎也知晓自己的“小男人”要回旧部,八成是这几个家伙给撺掇的,若不趁此机会吓他们一吓,岂能甘心。

    “呃……”姬阳好不容易到这里,岂会轻言回去,正要回绝,突然觉得身体一轻,连心脏都在跟着急速下沉。

    好在,这下沉之势立刻停止了,将姬阳的三魂六魄又拉了回来,先前那一声惨叫,他差点咬着自己舌头,只觉喉干舌苦的,一阵阵的后怕。

    “我的个乖乖……”姬阳拍着自己胸口,回头看自己那几个兄弟,一个个的面如土色,再一瞟前方风琳背影,其双肩轻微抖动,似乎在偷着乐。他这下算是弄明白了,八成是风琳刻意晃动所致,一时也不敢说什么,一见同样裹在气泡内的姬兴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不由感慨道,“哎,不容易啊,这十多年下来,咱们兴哥不仅还活着,连胆子都练肥了……”

    “呵呵,你还敢贫嘴!”风琳亦压抑不住笑了起来,花枝乱颤的。

    毫不例外的,这五个气泡抖得更厉害了。

    “祖宗,你能不能少说几句?”姜明苦大仇深的冲着姬阳嘶吼。

    “不说啦,我保证!”姬阳干咳一声,果然不再言语。可是其心里却在思量着,这些年姬兴怕是没少受罪,夫妻之间感情再好也有拌嘴的时候,这要惹得风琳上火了,给他弄到这悬崖边晃荡,那可真是刺激到家了。想到这里,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娘子,莫要开玩笑了!”姬兴言道。

    “他自找的!”风琳回了这么一句,可也没有再继续下去的意思,轻移莲步就要往前走去,这时她神识中突然感觉到某种异常的真气波动,不由诧异,立刻回头看去。只是,这股波动马上就消失无踪了,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娘子,怎么啦?”姬兴纳闷。

    “可能是丫头在练习术法吧,无妨。”风琳也没往心里去,带着五人直奔神树岛。

    此时,织衣部的高台大院之上,风铃正要打坐练功,猛听到院外台阶处传来呼喝,依稀是自己夫君的声音,可这呼喝只传来半声就好像被捂住了口鼻一般。

    “夫君,是你在外面吗?进来便是!”她不免诧异,起身朝房门走去,刚至门口蓦然感觉心神一凛,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随着迎面的风灌进口鼻。

    几乎是同时,她眼前骤然出现一只丈许大带着血光的黑色巨爪,爪如鹰爪,表层覆盖着一层泛着寒光的鳞片,前端指甲如刀片一般锋利,几乎是无声无息朝着头顶落下。

    整个泽南的异能血脉传承者极少斗法,风铃长这么大,也只和母亲印证过术法,但大多只试了试化焰诀的威力,可以说她毫无临敌经验,她只出于本能的施展出化茧术将自身护住,脚下却并没随之向后急退。殊不知对方能在让她毫无感知的情况下贴身而来,法力岂是常人可比,几乎是瞬间,绿色光罩内陷变形,眨眼之间便被破去。

    风铃甚至来不及做出下一步反应,就被这只黑色巨爪抓在了手中,她瞪大的眼睛从巨爪缝隙看见了一张如同僵尸一般惨白的面孔。

    “咦,是个孕妇,紫河车尚有些用处,暂留你一命……”

    风铃依稀听到对方说了这么一句话后,眼前一黑,就此昏死过去。

    高台大院之外,正有一头怪兽对手无寸铁的氏族人大肆屠戮,因此怪行动的速度太快,只可见其一个模糊的影子,鲜血如泉,洒满了整个部落……

第116章 凤凰于飞(1)

    绿水弯弯,顺着城墙似的山崖流淌。

    刚临春的水面风疾水冷,河床底部看不到多少鲜活的绿色。但立在竹筏前端的风池却一直将目光投注在夹江两岸,似乎每一帧入眼的山水都是难得的画卷一般,他看得特别仔细,甚至有些痴迷。

    梦真将竹筏驾得很稳,见风池一直盯着两岸舍不得移开目光,不由问道:“洗衣仔,你以前没出来过吗?”

    “还是很小的时候,出来过几回。”

    “那我们慢点走,反正不急。”从小在水上长大的梦真,驾驭一个竹筏的缓急,可谓驾轻就熟。

    “嗯!”风池笑着点头,对于他来说,眼前的一切都是新奇的,最让他注目的莫过于织衣部所占地域的庞大了,竹筏行走了这么久,依然能看到断裂山崖处人工堆砌的石块,使得整个部落以此为屏障成为一个整体。这也使他对于自己母亲有了更多的认识,在这片野兽出没的大陆,她殚精竭虑地建立起如此雄伟、安全的部落,让族人们安居乐业,她无疑是一位称职且伟大的部落首领。

    遥遥远眺,织衣部的神树昂然于天地,清晰可见。

    风池凝望着,回忆起与二娘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一抹笑容浮现脸膛。

    对于从未涉足神树岛的人而言,绿色斑点洒落的这片世界,无疑是令人无比震撼的。

    风琳牵引着姬阳等人一落地,就收回了术法,任凭他们四人观摩。他们四人果然没辜负风琳的预想,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望着这片光怪陆离、绿茵茵被绿色荧光笼罩的天地目瞪口呆。

    “乖乖,这就是神树岛啊……”姬阳愣愣说道。

    “回去后,我一定要好好跟族人们说说,哈哈,我到了神树岛!”姜明兴奋之余,想起回灰石部后一定要跟那些个后辈好好说说今日见闻,即便是主母姜鹊恐怕也未曾到过此处呢。

    “多谢主母!”姚秋喜道。

    “看在你们这十多年来为织衣部出了不少力的份上,满足你们这个愿望,回旧部后可别说我待人刻薄。”风琳打趣道。

    “怎会?”姬兴接口道,“我们先走,我去烧壶茶水……”

    “什么人!”姬兴话未落音,却是风琳忽然回头朝悬崖树藤处的落脚点厉声喝道。

    姬阳等四人一惊,疑惑的朝身后看去,然而眼前空荡荡一片,只那根藤条在半空中晃悠,正疑惑之时,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人影如皮影般陡然现身。这人约莫二十七八岁,面孔煞白如纸,淡眉、薄唇,眉目中有一股淫邪之意,无喉结,似女又似男,雌雄莫辨,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兽皮褂子,而在其手中还提着一个人,赫然是风铃。

    “哈哈……”来人大笑,嗓音如石块摩擦,极为刺耳。

    “你是何人?”风琳心神巨震,厉声喝问。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这会见了面怎么反而不认识了?”来人冷笑一声,狂妄道,“鄙人姓赵名紫,来自中土阴兽门,与你姊妹风芸是旧识,她人呢,怎么没看见她?”

    “原来是你!”风琳一字一句的说道,她顿时知晓自己估算错了,敖旷并没有帮织衣部处理掉这个祸患。

    可是,敖旷为何要留下此人?

    她来不及去想,她的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女儿身上,见她双目紧闭,显然人事不知。

    “放下我女儿!”风琳将草帽摘下,姣好的面孔气得红白一片。

    “好啊!”赵紫轻描淡写的将风铃朝地上一扔,又道,“风主母,你找了我那么久,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有几样礼物送给你,请看!”

    说完,赵紫一挥手,浓烈的血腥味泛起,只见十多个人头如皮球一般带着淋漓鲜血落地。

    这些人头并非别人,无一例外是泽南大地一众部落的首领,当年她们都参与了风琳发出的追缉令,曾大肆搜捕过赵紫。织衣部的嬴妈妈和妃妈妈也在其内,就连那个年仅几岁的嫆妈妈也未能幸免,其幼小的面庞上,一对大眼睛依然是睁开的,似乎不敢相信有人会对她这样的小女孩下毒手。

    “你……”风琳一看这些亲密的人一个个身首异处,心神大乱,整个人几乎立足不稳,晃了一晃。

    她没想到自己棋差一着,终究留下了赵紫这个祸患,连累诸族。

    不过,氏族的男儿,没有孬种!哪怕是刀山火海,亦有人凛然无惧!

    “大胆狂徒!纳命来!”姬阳等人见此惨状,早已怒发冲冠,也没想到此人绝不是自己可对付的,一拔腰刀,摆出合击之势,不顾一切的朝赵紫冲将过去。

    “且慢!”风琳欲阻止,可哪还来得及。

    “娘子小心……”几乎是同时,紧靠在风琳身侧的姬兴原本是要配合几个兄弟的合击之势,忽然灵光一闪,感觉到了空气中的隐秘波动,不由分说的将她朝自己怀中一拉,侧身挡在她身前。

    “噗!”

    锐器刺破骨肉的异声直入耳膜。

    风琳一怔,感觉姬兴抓住自己双臂的手格外用力,似强忍着极大的痛苦,再看其胸腹之处,一个手臂粗细尖锥状的物体透体而出,又急速缩了回去,一个血洞乍现!

    鲜血,如泉涌,从姬兴空洞的胸腔内溢出。

    姬兴面孔痉挛,满口是血,努力想笑一笑,却是笑不出来,他深深的望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嘶哑道:“娘子……莫要介怀……兴……此生不悔……”

    “不……夫君……不……”

    无根的泪水,从风琳睁大的星目里流出,滑落瓷白的面庞……

    眼前的一幕,击垮了她作为主母的矜持与防备,看着自己最亲密的爱人因为保护自己而死去,这感觉就如天塌了一般,她没想着要抵御赵紫,只是努力扶住姬兴,可他结实的身躯却再也无法挺立,眼瞳中神光涣散,萎靡下去。

    “不……夫君……你起来呀……”

    她一遍遍的呼唤,可无法挽留住姬兴离去的脚步,他没了呼吸,身体在变冷。

    “夫君……”风琳跪在地上,将姬兴的头抱在怀中,手指一遍遍摩挲过他失血的脸颊,失声恸哭。

    赵紫身边留下了四具尸体,姬阳、姚秋、姚涛、姜明四人躺在血泊之中一动不动。四人固然骁勇,可一普通凡人在面对赵紫这样的高阶神通者,任何反抗都无异于螳臂当车,尚未近得他的身体,就被一个突然出现的怪兽洞穿了胸腹,伤口处与姬兴一模一样。

    这是一头半悬在空中长相极其丑陋的怪兽,有成人大小,长着一对苍蝇般复眼,背生一双长满绒毛的肉翅,浑身呈节肢动物状,甲壳上覆盖着一层密密麻麻的刚毛,而在其如破麻袋一般的腹部末端悬着一根冒着寒光的尾针。很显然,此兽有隐身神通,姬兴也是死在此怪兽的突然一击之下。

    诡谲的是,此兽一靠近赵紫,赵紫原本相对明显的男性体征骤然发生变化,面部肌肉变得细腻,眉眼中流露出狐媚之色,兽皮褂子之下的胸部挺起,竟然变成了女人一般。可是这女人的体征同样无法持续太久,不过两息时间,又往男性转变,来来回回变幻不定,如同妖魅!

    赵紫望着风琳痛苦耸动的背影,错愕万分。在他看来,修士与凡人有着天壤之别,若是在中土,凡人就是蝼蚁,任何修士都不会为了一个凡人的死活而在意。他放出阴兽偷袭风琳,就是看在风琳境界大增,已经是聚元境初阶修士,只比自己低了一阶,故而存了先下手为强的心思,不想歪打正着,杀了个凡人就把她的心神击垮了。

    这半年来,一直萦绕在赵紫心头的压抑感消失了,阴兽也不再吸取他精血,一人一兽就一直躲在秘地恢复。但整个泽南都无灵气,他想恢复到巅峰之时却是不可能了,复仇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今早一出山林就直奔织衣部方向而来,所经之处,沿途部落全被他血洗,极少有人能逃出生天。当然,他更在意的是织衣部的那颗神树,以及风芸透露的“神树之灵”。不过他气势汹汹而来,尚未与真正的正主交手,突然发现这个所谓的正主如此窝囊,不觉索然寡味。他不由心想,这样的人,也配自己用心对待,未免太可笑了!

    “哈哈,杀鸡用了牛刀,可笑至极!”赵紫自嘲,摇了摇头,目光贪婪的朝远处巍然耸立的神树看去,“你究竟是棵什么神树?扶桑,若木,还是建木?”

    “风主母,你哭够了没有?你既然如此不堪一击,我也不必赶尽杀绝了,告诉我神树之灵究竟有何绝妙之处,为何在我手中一点感觉都没有?老实说,你长得这般天姿国色的,赵某亦不愿辣手摧花,届时与我一同前往中土,做我的小妾,双宿双飞,岂不比在这蛮荒之地快活?”赵紫大言不惭。

    他手指尖夹着一如同翡翠般六边形的物件,正是“神树之灵”。此物是他擒下风铃后,从她身上找到的。奇怪的是,神树之灵在风铃身上时焕发出异样光彩,可到了自己手中却如同死物,灰白一片,如同丧失了灵性一般,显然其中另有蹊跷。不过,他还是从其内蕴含的古老而沧桑的气息,判断出此物应该便是与神树息息相关的“神树之灵”。

    风琳依然沉浸在难掩的悲痛中,对于他的话闻如未闻。

    “呵呵,这是疯了么?”赵紫苦笑摇头,他对于风琳面对一个凡人的死去哭得死去活来的做法不值一晒,但他也没有打扰她的意图,甚至还给了她尽情发泄悲痛的空间。在中土,聚元境女修可是一众高阶男修打着灯笼也难找的良配,若是哪个宗门有未婚女修晋级至聚元境,宗门的门槛都会被蜂拥而至的男修们踩烂。更何况,风琳似乎掌握了神树的秘密,否则绝无可能仅十多年时间就从灵台境中阶进阶至聚元境初阶,这对在聚元境中阶徘徊多年的赵紫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他说让风琳当自己小妾之言亦并非心血来潮,而是确实存了此心,风琳本是佳人,若能抛下恩怨真心待他,假以时日他可不介意让她当自己的正牌夫人,这要带出去游历,在同阶修士中可是十分长脸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第117章 凤凰于飞(2)

    不过,赵紫对风琳存了好心,是她实力使然,对匍匐在地昏迷未醒的风铃就懒得这般费心思了。他手指一弹,隔空点在风铃身上,背着双手而立。片刻,风铃悠然转醒。他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说道:“这神树之灵有何玄机在内?说出来,我可饶你们母女一命!”

    “你是何人?”风铃一见赵紫,骇然惊问。

    “这个鬼地方的修士,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对生死大事无感,反而对赵某是何人这般感兴趣。”赵紫蹙着眉头,感觉哭笑不得。

    在平和的泽南,部落首领只需守护部族安危,就生存状态而言,终其一生或许都难得遇到一次直面自身的真正生死威胁,风铃有此反应毫不奇怪。但在赵紫看来,这些个修士莫名可笑。不过,风铃很快从附近惨状明白了现实,她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妖人,别痴心妄想了!”

    “混账!”赵紫最嫉恨的便是别人说他是“妖人”,这是极大的侮辱,手一抬,黑色巨爪再现,这次是存了取对方性命的心思。

    也就在这时,一团箩筐般大小的烈焰直往赵紫扑来,尚未近身,灼热之气已经逼人。

    赵紫扔下风铃,巨爪朝烈焰抓去,两者相碰,双双消弭于无形。

    几乎是同时,一道绿色光罩卷起风铃,将她带到了远处,缓缓落地。

    “娘亲……”风铃哭喊出声。

    就在姬兴倒地之处,风琳已经站起身来,泪犹未干,眼瞳中流露出决然之意。

    “有点意思……”赵紫仔仔细细打量着风琳,越看越是喜欢,笑道,“风主母,修行不易,你我原是无需这般打打杀杀的,我先前的话你不妨考虑一下,如何?”

    “妖人!”风琳咬牙切齿。

    “风主母,赵某可是一番好意!”赵紫的脸沉了下来。

    “妖人!”风琳再度回敬。

    “敬酒不吃吃罚酒……”赵紫的耐心被连续两句“妖人”剥离得干干净净,正欲指示身侧阴兽暴起,突然感觉手中一空,那颗“神树之灵”瞬间虚化,他一抓,却空无一物。随后,神树之灵出现在对峙的风琳手中,她一张口,将此物吸进腹中,好像她与神树之灵之间有外人无法剥夺的牵连一般。

    赵紫眼皮一阵抽搐,面孔涨得通红,森然道:“风主母,真要生死对决吗?不是赵某小看你,你等的术法神通固然不弱,可惜太原始了,你不是我的对手,又何必自讨没趣?”他话刚落音,脚底下绿色光罩骤现,竟然连同他和阴兽一同包裹在内。

    “不好!”赵紫大惊失色,就欲破开此罩,岂料一击之下固然将光罩打得凹下去一块,但并未破裂。

    几乎是同时,漫天烈焰熊熊燃起,瞬间将赵紫连人带兽困在当中。

    风琳进阶至聚元境后,对源自神树的“化茧术”的诸多妙处又有了全新的感悟,此术堪称神技,不仅防护上远胜护体真气,使之困敌时更与自身术法深度契合,可攻可守、攻防兼备,变化由心。烈焰诀凝聚出的烈火竟然可毫无阻碍的穿透罩体,作用在赵紫和阴兽身上,二者的护体真气几乎毫无抵抗之力。只一瞬,赵紫身上那件不知从哪得来的兽皮褂子烧成了灰烬,阴兽甲壳上的刚毛被烧得蜷曲起来,这一人一兽在光罩内的样子,可谓丑态毕现!

    风琳一出手就竭尽全力,双手掐诀,半空中一整片剧烈燃烧的异火层层堆叠,覆盖了方圆二十余丈范围,连空气都似乎被点燃了,晕染开去。

    一息、两息、三息……

    烈焰包裹之下,那个绿色且凝实的光罩在剧烈晃动,里面似乎孕育着一只巨兽。

    与此同时,赵紫的呼喝与那头诡谲阴兽的凄厉嘶吼在火焰中断断续续响起。

    这是风铃第一次看见母亲全力施展神通,此火之烈,开山裂石,连神树岛坚硬的岩石地表也在烈火烧烤之下,发生了龟裂,发出连串的“噼啪”之声。她这才知道自己的术法差了多远,在这紧要关头,居然一丝忙都帮不上,依然浑身无力,想爬起来都做不到。

    风琳立在半空,热浪席卷之下,一头乌发迎风而动,来自光罩内的压力正在急剧加大,有数次几乎破罩而出,皆被其拼尽全力死死压住,而一身法力也在掐诀的指尖急剧流逝,她知道这是自己为数不多的机会,就算法力损耗再大,也不得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嘎——”

    如半空响起夜枭之鸣,极不舒服的怪音直刺耳膜。

    风琳面色一白,胸膛如受重击,唇角溢血,掐诀的手难以为继,踉跄着后退数步。

    “呼啦”一响,一头奇形怪状,足有两丈之长的异兽,带着满身零零星星尚未熄灭的焰火出现在空中,十分狼狈。此兽依稀是阴兽增大数倍之后的样子,离奇的是其居然有了性征,胸前毛茸茸的隆起,而奇大无匹的复眼之下赫然是人的口鼻与脸庞,就像是阴兽与赵紫合体在了一起。而在异兽撑开的肉翅之上,又多出两只利爪来,右手利爪握着一柄乌黑发亮的同样为爪状的法器,而其左爪却拿着一杆撑开的兽皮伞,在其形如蚂蚁臃肿的腹腔中部,赫然伸出几条瘦骨嶙峋的细足,那一尾闪着寒光的骨针却是消失不见了,想必是藏进了腹中。

    合体后此异兽形貌之丑陋,妖魅诡谲,如九幽魔神,使人连隔夜饭都能喷出来。

    赵紫原以为风琳的火焰神通,顶多是使出箩筐大的一团烈火而已,不料这正是风琳的诱敌之计,哪知真正的烈焰决相较于赤焰诀是焰火术法质的飞跃,威能如此恐怖。为了挣脱风琳化茧术的禁锢,不至被活活烧死,情急之下,不顾一切将压箱底的术法与法宝都使了出来,这才堪堪打破光罩,脱体而出。即便如此,以其合体后的强横异兽之身,浑身上下仍被烧得伤横累累,焦糊一片,火辣辣的疼。

    与阴兽合体是赵紫的杀手锏,合体后固然法力大增,不亚于聚元境后期修士,但这种强加的状态是无法持久的,他必须在散功之前毙敌于一役,散功之后阴兽元气大伤,将恢复幼兽模样后慢慢恢复。此外,此术同样存在极大危害,若非万不得已,赵紫从不轻易使用。因为合体次数多了势必被阴兽同化,变得人畜不分,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服用特殊丹药隔绝异兽对自己的影响,只是此丹炼制起来不仅费时,药材等等又极其昂贵,不可能多带。

    而在这鸟不拉屎的泽南,她又上哪找炼制丹药的材料去?

    赵紫后悔不跌,万不该轻敌大意,且存了收风琳为小妾的绮思,以致差点阴沟里翻船。可以说,风琳以化茧术配合烈焰决的术法攻击,对赵紫造成了极大冲击,他不想再尝试一次,也不敢再尝试一次。所以,赵紫一冲破化茧术的禁锢,立刻挥动双翅脱离火海,方向一变,如一只怪鸟,再度朝风琳扑来。

    风琳术法被破,同样不好受,捂住胸口,看着急速飞掠而来的异兽,面白如纸,但仍嗤笑道:“原来你不仅是妖人,还是头牲畜……”

    “大胆泼妇,受死!”赵紫气得心神失守,几乎发狂,前掠之势速度剧增,尙离风琳有十余丈距离,手中黑色爪状法器祭出,只一闪,就朝她头顶落下。毫不意外,此爪被绿色光罩抵住,赵紫亦并非求此爪能击破风琳防御,他只是要将她压制在原地无法移动而已,与阴兽合体后强大的肉身才是其无往而不利的利器。

    风琳叹息一声,将唇角鲜血一擦,放在手心,再度掐诀,以燃烧精血的方式将烈焰决再度施展而出。手心钻心的痛,她已经感觉不到,其汗湿的蓝衫之后,一五彩斑斓的锦鸟之首透体而出,浮现在脑后,栩栩如生。不过此禽鸟并不是完整的,除了鸟首,其余部分皆是虚影,但其雍容无上之姿,依然风华闪耀。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正如赵紫所言,整个泽南的术法神通固然不缺威力,甚至连赵紫与阴兽合体后这样的聚元境后期等阶修士也不敢与那层出不穷,如浪涛一般的火焰直面争锋,但太原始了,翻来覆去也无什么新意,更无其它外力辅助,自然极耗法力。

    风琳在法力急速消耗的情形下,无法使用化茧术困住一个不停不停移动且极其强悍的目标,就算勉为其难将他罩住了,赵紫强横的肉身一冲之下,光罩立即破裂,只能使她徒耗法力。琳一遍遍的施展烈焰决,那铺天盖地的流火能融金化铁,可真要真伤到赵紫实在是千难万难,一见火光乍现,赵紫便以兽皮伞为盾,遁出火焰范围避了开去。

    但是,风琳身后的禽首带着一连串虚影,依然奋力飞舞着。

第118章 历历彩羽

    青山,绿水,一筏如叶。

    长河尽头,一泓寥廓水天,便是云梦泽的入水口了。

    风池昂立于竹筏之前,一面远眺无尽波光,一面凝视梦真撑筏的样子,只觉如南柯一梦。但是,梦真的一颦一笑是实实在在的存在,触手可及,仿佛在不断提醒他,被幽闭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洗衣仔,你老看我作甚?”梦真羞红了面孔。

    “我看自己娘子,莫非也不行?”风池一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

    “别老看,回头看厌了,就不好看了。”

    “自家娘子,心疼还来不及呢,怎会看厌?”

    “洗衣仔,你会说好听的话了,我喜欢听。”梦真将竹篙往竹筏尾部一插,竹筏便停在了河心,她扑闪着一对杏眼,很是期盼的望着风池,一副还想再听几句的模样。

    “怎么停下来了?”

    “再说几句好听的话嘛!”梦真双手叉腰,身体前倾,伸着修长的脖颈期待着。

    大概是小黑犬也受不了如此肉麻的一幕,“汪汪”叫得两声,前足捂头,趴在麻袋上。

    “呵呵。”梦真轻笑,面孔通红,依然不愿放弃的样子。

    “嗯……”风池本就不善言辞,刚才那句话无非是心中之言实话实说,没有半点矫情之处,梦真这一要求,他反而不知如何说起了。也就在这时,风池面色骤变,原本含笑且平和的面上煞气浮现,身体内一股精纯至极的真气从后背透体而出,随之高亢的清鸣响起,七色霞光之中,一只浑身锦绣、无与伦比的华丽翼鸟展翅飞出,历历彩羽之下,烈焰袅袅,如烟晃动。

    此禽一升空,天地之间的气韵都被搅动了,全部向此翼鸟汇聚而来。

    很快,此禽周身的烈焰伸张达丈许,但并不感觉炽热,可空气却在彩羽之下燃烧。

    此禽在半空中环绕了一周,似乎在与同类相和,随后,此禽化作片片流萤,消散在空中。

    梦真何曾见过这一幕,骇然之下,失声惊问:“洗衣仔,你怎么啦?”

    风池定立不动,目光遥遥远望织衣部方向,那颗顶天立地的神树仍依稀可见,遗传自姬兴洞穿天地经纬的视界在他眼中隐约浮现,他看见了瘫软在地的姐姐,倒地不起的父亲,以及实力悬虚之下苦苦支撑的母亲……

    “姐姐,爹,娘亲……”风池怒目圆睁,一回首,冲心神迷离的梦真喝道:“快,回织衣部,快!”

    “怎么啦?”梦真犹自不解。

    “我娘亲有危险,快啊!”风池没有驾驭舟船的经验,只能对梦真奋力嘶喊。

    “啊?哦……”梦真是迷惘的,在她心目中风琳是高高在上的异能之士,且刚刚还好好的,怎可能有危险?不过,风池如此心急如狂的模样,让她无暇思索,一把将竹篙拔出,朝来路回转。

    可是,逆水行舟,何其之慢!

    “快啊,快呀!”风池心急如焚,奈何竹筏怎么也无法提速。

    “我已经尽力了!”梦真都快被他逼哭了,她从未见过如此暴躁的风池,相处几个月来他可一直都是憨憨的,都不怎么说话。

    “等等……我记得你后背有刺青,对,有一门术法,对我有用!”风池想到了什么。

    “主母曾对我有言,你不能学习术法!”

    “谁说我不能?”风池双目血红,大声喝道。他幼年之时施展过一次化焰决,就因为体内水火根骨相冲,差点一命呜呼,只是此时来不及多想了,哪怕就此殒命,他也必须赶回去。

    “那……你看!”梦真说完,蹲在竹筏之上,将衣裳褪下,露出其毫无遮掩的光洁后背,后背之上赫然有两竖行刺青,这是翎羽部的历代术法传承,为了防止这两种功法流失,领域部一众核心人物后背之上皆有这样的篆刻。

    风池睁眼看去,左首一行为泽南通行的化焰决,再看右首一行,则是一名为“化翼术”的神通。他只看了一遍,就对此术的行功方式了然于胸,立刻盘膝坐下,临时抱佛脚的尝试修炼起来。不过,他接连数次运转功法,都未能激发出半点法力,就像身体被一层看不见的膜包裹了,脑子固然清晰,但身体无法跟进,根本无法和幼年时灵光一闪即可无碍施展化焰决相比。

    “怎么会这样?”风池大吼。

    自打他第一次施展化焰诀发病之后,这十来年,每一次发病昏迷之时,高州都会给他服用以自身为炉鼎炼制出的五行丹药,慢慢的改变了他之前的水火两种精纯根骨,五行驳杂,使得他对术法的领悟与施展阻碍重重。虽然骤雨之夜他的水火两种根骨出现了微弱的融合,可五行混杂对他的损害仍是无法弥补的。

    “不要急,我来撑筏,载你回去也是一样的!”梦真急忙收拢衣角,握住了竹篙。

    风池没有回应,正满头大汗的运转法力,所谓欲速则不达,他丹田处还是幼年时积攒的那一丝真气在体内左冲右突,就是无法施展出来。

    “洗衣仔,你没学过术法吧?这……没用的……”梦真虽不懂血脉异能修习术法是何种情形,但绝不是临时起意就可以学成的。

    不过,她此言倒是提醒了风池,他将心神一沉突然静坐不动,双手结印,运转起幼年时从母亲那儿“窃取”的化焰决来。当丹田之中真气蠢蠢欲动的刹那,他只觉身体若裂,那一度差点要了他性命的水火之冲隐隐有激发的迹象,可就在这种巨疼之中,其手指之尖一颗山桃般大小的火球悬浮在空中。

    “啊……”梦真看着那团火,惊呼出声,又急忙捂住自己的嘴,一对妙目盯着风池的举动,也是奇怪,风池明明是个孔武有力的青年,可施展化焰诀术法时,大抵上是此术本身的限制及施展方式使然,又或者此术原本就只适合女性施展,他举手投足之间,似乎沾染了几分女性的柔美之姿,颇为的怪异。

    风池心无旁骛,双手左右开弓接连运转化焰诀功法,手上的火球亦随之缓缓膨胀,一直涨大至南瓜大小,左右双手各擎着一团。他的身体抖动得更加剧烈,如有千百把刀子在割肉一般,汗水涔涔。他将火一收,一圈绿色光罩扑闪着、晃动不已的从其身体中透出,又飞快消散,接连数次才稳定下来。不过他法力浅薄,用化茧术凝聚出的绿色光罩颜色浅淡,也不够凝实。

    当然,风池能这么快熟练并顺利施展化焰诀和化茧术,是幼年时通过神树嫁接了其母修习术法时的种种感悟与经验,否则是达不到这种程度的。他先将此两种神通使出来,运用得基本熟练了,就是适应真气在体内的运转,达到触类旁通的目的。

    这时,风池盘膝坐在原地有数息沉默,似乎在调整心神,然后其双臂抬起,按照化翼术功法运转法力,但仅仅运转了一周天,其体内一股赤焰喷薄而出,将他上半身衣裳尽数焚毁,他发出极度压抑而痛苦的长啸,整个人栽在竹筏上。但他没有停顿,咬牙坚持着,用手臂将自己支撑而起,再度盘膝入定。梦真才发现风池裸露的后背与手臂之上,出现了一条条如蚯蚓一般的斑驳纵横,这些纹路像是身体表面的皮肤被绽开了一般,密如蛛网,虽没有流血,但里面一丝丝的红肉清晰可见。

    “洗衣仔,别练了,你会没命的!”梦真合身扑上,紧紧抱着他双臂。

    “放开!”风池吼。

    “不放!”

    “娘子,别让我恨你……”

    此言一出,梦真悚然目视风池,他的侧脸跟姬兴很像,棱角分明,且一样的冷峻,她只能放开了环抱住他的双手。

    风池再度坐稳了,双手平伸,运转体内真气。梦真心绪不宁,但她马上站起,拼尽全力驱使竹筏,如果说她之前还对风池所言有所怀疑,但见他如此不顾一切的样子,想必织衣部真发生了什么意外。所以,她就想着快点将竹筏撑到织衣部渡口,别再让风池这么不顾自身性命的练习术法下去。至于发生在织衣部的未知危险是否会危及二人,她完全没有考虑。

第119章 神树与火

    神树岛已经不复往昔模样。坚硬的山石在烈焰中不断炸裂,或分解成细碎小块,或彻底化为齑粉,沟壑纵横,满目狼藉;成株成株的古树在烈焰中燃烧,光秃秃朝天的遒枝,仿佛在对天引泣;而那些将此地当成天堂的飞禽走兽们,尖叫着,嘶鸣着,纷纷逃避蔓延的山火,惊惶同样映照在他们纯净的瞳孔里。

    弥散整个神树岛的荧光依然在洒落,星星点点,接近地面之时,却成了赤红之色。

    风琳和赵紫的斗法仍在持续。

    风琳披头散发,法力明显难以为继,释放火焰的速度越来越慢,辐射范围也越来越狭窄。

    所谓机不可失!赵紫目睹之下,左手结印,突然消失在空中。

    风琳突然失去目标,岂会不格外重视,正欲寻找,就在她护身的绿色光罩之外,赵紫化身的丑陋异兽紧贴着突然显现,腹部下端朝前一顶,一杆粗大的钢针顶在光罩上。

    赵紫一击凑效,并不乘胜追击,而是肉翅一张,急速远退。

    “呼啦”一条火龙几乎是擦着赵紫的身体滑了过去。

    与此同时,光罩破裂,那柄一直压在风琳头顶的黑色爪状法器往她头顶击下,她只来得及一偏头,左手臂骨被击得粉粹,她便如一只断线风筝,跌落数丈之外,又滑出去数尺,和一具僵卧不动的身体撞在了一起。

    而此时,赵紫已经贴地急掠而来,势要将风琳一举拿下。

    眼看着他仅离风琳只丈许距离,其手爪都已经抬了起来,龟裂的地面竟突然蹿出一根小树苗,电光石火之间长成碗口大小、丈许来高的大树,依稀就是神树的模样,同时在虚影周围骤然出现一圈绿色的防护罩,似乎想阻挡赵紫的进攻,但以赵紫的强悍,这区区阻力又有何用,被他毫不费力的破去。

    “刚才莫非是神树主动在维护她?它也有思想吗?”赵紫惊讶之余,内心如波涛翻滚,愈发觉得神树蕴含了这一界天地造化的诸多秘密,不过这片刻思量,他终究丧失了一举擒住风琳的机会。

    当赵紫收敛神思瞄向风琳时,发现她已经盘膝坐在地上,腿上还枕着一个人的头,正是早已死去的姬兴。

    更令赵紫诧异的是,风琳受到如此重创,唇角还挂着血,却并不显得十分萎靡,反而异常平静,就好像在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准备每日的练功功课一般。

    赵紫心中狐疑,悬浮于空中,一面用丑陋的复眼打量着风琳这般莫名其妙的举动,突然,他发现了异样,那正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一幕。

    就在风琳丹田之外,那块被她吞入腹中的六边形的神树之灵,在她体外呈现出幻像,它原本翠绿的表面竟笼上了一层红色,如玉之暇,而那只华丽至极的锦鸟之首缩小了无数倍,正围着神树之灵飞舞着,它金色的喙部衔着蚕豆大小的一粒火,此火之炽热,连光都是白色的,白得使人无法直视,白得晃眼。

    “风主母,你要做什么?”赵紫大喊,声如破锣。

    风琳不言,绝美的面庞反而露出一抹笑。

    “风主母!蝼蚁尚且贪生,莫要行玉石俱焚之举!”赵紫心里急得抓狂不已,竭尽全力劝慰道,“你我并无深仇大恨,赵某所看重者,无非是神树之灵和神树的秘密,相较于个人性命而言,此二者都是身外之物,对吧?赵某保证,你把这一切告诉我,我立刻返回中土,从此不踏足泽南,如何?”

    风琳看着这头丑陋的人畜混合体,鄙夷道:“晚了……”

    “怎么会晚?一点都不晚!”赵紫极尽口舌之利,丑脸一阵抽搐,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你继续当你的主母,以你的能力,统治整个泽南也是绰绰有余的,不错,赵某是杀了几个人,但都是些低阶修士和毫无根骨的凡人,有什么要紧的……”

    风琳没有说话,双眸微眯,远眺云梦泽方向。

    “池儿,你应该已经走远了吧……”风琳心道,心中有不舍,也饱含欣慰。随后,她无惊无喜的瞟了赵紫一眼,她知道这个怪物的言语半句都不能信,她能做的,就是尽全力将他留在这里,否则整个泽南将永无宁日。

    这是她身为织衣部首领的责任和使命,哪怕香消玉殒,玉石俱焚!

    赵紫第一次远远见到那颗夺天地之造化的巍巍神树时,就觉得是自己的莫大机缘到了,为之垂涎三尺,只是一身法力未恢,半死不活,更何况还有一尊神龙在侧虎视眈眈,实力不允许他异动。虽与风芸交往,甚至传授其功法,就是希望能从风芸身上套出点隐秘来。这么多年来,他苟且偷生,归根结底都是为了神树之灵和神树的秘密,报被追杀之仇不过是顺带而为罢了。可眼看着这一切都要到手了,居然功亏一篑,这岂不令他愤怒如狂?

    “住手!”赵紫见事不可逆,黑色爪状法器就如一道闪电,直扑风琳,哪怕是将她击杀当场,得不到她的口传心授,也要先抢下神树之灵再说。

    风琳对直面而来的危险熟视无睹,反而闭上了眼睛,其身前翱翔的锦鸟往神树之灵一扑!

    “轰——”

    那颗久远以来一直矗立在原地的神树,从其地底根部爆发出一圈炽热的光焰,成圆环状,沿着恍如城墙般宽厚的躯干急速向上延伸,电光石火之间就已经冲达树冠顶部,那些围绕树冠盘旋或栖息的瑞鸟瞬间化成了灰烬。就在火焰到达树冠之巅的刹那,一股无比庞大的巨力以树干为原点,向四面八方瞬息透出,恰如化茧术形成的绿色光罩,倏忽之间就跨越百丈之距,将赵紫和风琳笼罩在其中。

    随后,整个绿色光罩内零落的荧光变得粘稠,如同实质,重重叠叠,如雪飘落。

    在此勃然爆发的冲击之下,赵紫投射出的法器去势骤然变缓,就像在水中漂浮一般,慢慢吞吞,如老牛拉磨。

    紧接着,那个织衣部的图腾同时也是泽南各部仰望的神圣标志——神树,冲天火光从其粗壮的树干内喷薄而出,耀耀红光,直冲霄汉,连天也染红了。

    毁灭!

    那熠熠红光,如泽南大地在哭泣。

    风琳素白的脸颊露出决然笑容,望了光罩之外正流泪定睛看着自己的女儿一眼,轻点下颌。然后,她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如水,在她眼波中荡漾。她伸出手,轻轻摩挲姬兴脸庞,虽然他双目紧闭,身体早已冷却,可在她看来,他依然如沙洲之上两人的第一次真情交集时一般,他还是那位满身志气、一脸和煦笑容的青年。

    “夫君,还记得我们神树下的誓言吗?你不悔,我亦不悔……”

    说完,她抬头望天。

    此时,遮天蔽日的红雪密密麻麻飘落,将整个光罩之内渲染成赤红一片,血与火交织!

    红色的雪,一片一片,带着闪闪尾焰,飘落……

    风琳和姬兴深情相拥的身影在红雪飘落中逐渐虚化,如打碎的瓷器,又像是被风拂过的尘埃,升腾,摇曳,化成无数的晶莹斑点消散……

    在风铃圆睁大眼中流淌的晶莹泪珠里,在那些晶莹斑点里,这一世的传说落幕……

    赵紫想收回投掷出的黑色爪状本命法器,可这光罩内阻力重重,缓慢无比,法器在红雪中逐渐暗淡,灵光一点点失去,最终成为凡铁,凝成铁汁,跌落在地。

    “噗!”赵紫本命法器被毁,喷出一口脓血。

    红色的雪在飘,但触及物体时,却远不似外表展现的那般轻巧,更像是无尽的天火在滴落,滴穿了兽皮伞的掩护,又滴穿了护体真气,落在赵紫的异兽之身,坚韧如精铁的异兽外壳竟也无法完全抵御红雪的融噬,甲壳表面出现了无数侵蚀的孔洞,绿色的血液汩汩流出。

    “不!”赵紫嘶声呐喊,他想脱离绿色光罩的笼罩,可这片扭曲的空间迟滞了他的愿想,挪动速度犹如龟爬,他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如蜡烛一般,被无数的红雪侵蚀……

    神树之灵悬浮在半空,依然在燃烧着……

第120章 水火并济!梅花血烙!

    竹筏之上,风池正襟危坐,不断平伸双手,绕一圈后又交叠于胸前,以一种柔和而平缓的姿态施展化翼术。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明明有一团真气从丹田升起,延伸至后背,可到了此刻真气怎么也无法冲破身体化出双翼。以至于他内心越发焦灼、满头大汗,自身水火根骨的冲突亦愈发剧烈,浑身筛糠般抖动。

    他之前施展化茧术和化焰诀相对顺畅,来自过去继承了其母传承,而依靠自身力量施展术法则是第一次,加上五行根骨对于术法领悟的限制,可谓阻力重重。

    “啊——”

    风池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呼吼,从其身体中突然爆发出缕缕赤焰,与此同时,又有一缕缕水汽如影随行伴生在赤焰之侧,两种截然不同的属性彼此不容,又如同附骨。

    随后,水雾与火焰交织在一处,就像在炼制青铜器时不停在炭火上浇水一般,一时之间热气腾腾,水雾缭绕,将风池整个人淹没在了其中。

    但从风池口中传出的强忍剧痛而上下齿的敲击声特别清晰的传入梦真耳朵,其痛苦之状,让梦真格外揪心,但是她无法可想,只能拼命撑动竹筏,寄希望于竹筏的速度快一点更快一点,她的手掌脱了皮,流出了血,她不觉得疼,但目光停留在风池身上未有片刻离开。

    这个青年一点一点的改变了她的看法,她已经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图他的异能,还是真的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坚忍的背影。因为他木讷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个她不曾触及的灵魂,坚持、执着、为了亲情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有种令她仰望的威势,而这种特质是她一度在梦中憧憬的亲密阿哥的样子。

    “啊——”

    水雾与炽热裹挟的雾霭中,风池再次爆发出剧烈嘶吼,一度趴在麻袋上的小黑犬似预感到了危险,一跃而起,躲到了梦真脚边,对着竹筏前端狂吠。

    也就在这时,雾霭中火光一闪,两道炽热的羽翼扑闪而出,一个模糊的影子一冲而起,以极快的速度飞天三丈来高,又不稳的在空中晃了几晃,一头扎入水中。

    满河碧水被搅动了,巨大的漩涡陡然乍现,在水面之上形成方圆十丈左右的巨大漏斗状涡流。

    梦真将竹篙插进竹筏尾部的孔洞,竹篙深入河底河床,才堪堪抵住被涡流吸入的危险。汗水从她脸颊滴落,而其惊惶与担忧并存的目光死死盯着水面的巨大黑洞……

    良久,“哗啦”一声响,一个人影带着激射的水柱直冲天空。

    水花四射之中,风池的身影悬停在半空中,他后背各延伸出一道丈许长的赤红火翼,火翼光华闪耀,翎羽清晰可辨,这宽大羽翼竟全是由火焰构成的,忽闪之中,火焰在不停跳动。风池赤裸着上半身,他的身体如分成了两半,一半身体赤红,另一半则带着某种灰蓝。从他眉心开始,一道醒目的血痕延伸至鼻尖,至喉结,再至胸膛、肚脐,贯穿了他的身体。这道血痕之内,一红一蓝两种不同的光华如萤火闪烁,彼此吞噬,又彼此相生,似达到了某种平衡或是融合,以此种诡谲的方式存在着。

    “洗衣仔……”梦真讶然且崇敬的看着此刻的风池,如果她的心里有一座山,他便是山;如果她的心里有一片海,他就是海!惊喜的泪水充盈了她的眼眶,化为唇边的一声轻喃。

    风池同样看到了仰望自己的梦真,挥动双翼,一下就到了她头顶之上。

    手与手相牵,他的手宽厚有力,她的手柔软温暖。

    只轻轻一提,风池就把梦真揽在了自己怀中,双翼流光溢彩中再一扇,就已腾空而起,向着神树岛方向掠去。

    风扑面,划过梦真眉睫,没有畏惧,只有舒适的依靠,她将头紧靠着他胸膛。

    哪怕隔着厚实的裘衣,梦真仍感觉到了两种不同的体温袭来,一半温热如暖阳,一半微凉如春水。

    梦真右手抱住风池后背,左手轻触其胸膛,那一道醒目的血痕宽有半寸,光华闪烁之内是丝丝红肉,这种疼痛想必非常人所能忍,但风池却完全无视,如果可以,她真想用自己并不灵巧的手将此伤痕抚平。

    有血滴落,滴落在梦真的左手手背,温热,如风池的体温。

    一滴、两滴、三滴……

    从梦真手背上渗入肌肤,形成一个如同三片花瓣样的梅花烙,仿佛天生就诞生在此处的胎记一般。当她发觉时,连忙仰头看去,只见风池有型的下颌挂着血迹,他展翅高飞的洒脱之中,是他强忍着苦痛的拼力绽放,且一往无前。

    遥远天边,如火山喷发,冲天烈焰照亮苍穹!

    直插蓝天的神树在烈焰中滚滚燃烧,不时的,从其粗壮的树干内,炽热的火焰喷薄而出,形成一团团耀斑,那漫天大火勾勒出神树赤红色苍劲雄伟的虚影,此虚影增大了数倍,如顶住天宇的擎天巨柱,映照了整个泽南的天空。

    泽南所有的部落,所有的部落首领,都看见了那弥天的火光和火光中摇曳的神树之影。

    那跳动的火苗在他们眼瞳表面跳跃,似图腾,似所有氏族人灵魂深处的寄托,在无情燃烧!

    氏族人不由自主的跪拜在地,顶礼膜拜。

    灰石部。姜鹊站在自己的密室外,遥望北方通红的天空,和那似乎近在眼前却无法触及的神树之影,热泪滑落脸庞,其抖动的嘴唇如同她难以置信的内心。

    她似乎想到什么,一头扎进密室,又急匆匆走进那巨大龟甲之内,从储物架上取出一个木匣。

    “不会的,不会的……”她喃喃自语,颤抖着双手,打开了匣子。匣内有五片龟甲,龟甲之上似乎镌刻着字迹,可龟甲上本就模糊的字迹如风吹黄沙,被急速掩盖,最终一无所见。

    “啪……啪……”接连五声脆响,如树枝折断的声音。

    原本完好无损的五只龟壳,就像被无形的利斧劈开,一分为二!

    “兴、阳、秋……涛……明……我的好弟弟啊……”

    无法形容的苦痛,瞬息将姜鹊包围,她嚎啕大哭,手捧起碎裂的龟甲,却捧之不住。

    “老主母……为什么呀,这是为什么呀,鹊心里苦啊……”

    姜鹊跪在地上,仰头望天,任凭泪水如泉水翻涌,她满头乌发似沾染了风霜,一点白闪现,随后扩散,就此晕染开去……

第121章 贪婪之伤! 神灵厌弃!

    红色的雪依旧在飘落。

    漫天红雪之中,两个鬼哭狼嚎的声音一直嘶吼着,未有一刻停顿。

    一个声音来自赵紫的本体,另一个声音来自阴兽。

    赵紫的异兽之身在红雪之中如蜡烛般融化,肉翅千疮百孔,已然无法起飞;几条细细的长腿也残缺不全,只剩下三条,趔趔趄趄,立足不稳;其僵硬的甲壳更是难看,缺失了多块外壳,某些部分如化脓的疮疤,不停向外涌出绿色的血液。

    在这种极度的炽热之中,阴兽一度想变换回本身以保存实力,不至于元气大伤。

    但赵紫不敢让阴兽回复本体,他一身本事阴兽之力占据了八层,一旦让阴兽回复原状,他的肉身将直面这无孔不入的红雪,就此陨落几乎是不用去想的事情。

    于是,阴兽的痛苦呼吼越发剧烈,嘶哑,绝望,透过赵紫张开的嘴里发出,诡异莫名。

    赵紫无法可想,一面释放护体真气抵御红雪侵蚀,一面拼尽全力朝光罩外挪动,如此作为对他的法力消耗十分剧烈,其聚元境后期的境界在慢慢消退并下降,降到了聚元境中阶,再下阶,又向灵台境滑落,从灵台境后期,降到了灵台境中阶……

    “不!”赵紫发出惨绝人寰的绝望嘶吼。

    他知道,再这么下去,他陨落此处无疑。

    终于,笼罩此地的绿色光罩撤去,漫天的红雪稀薄了,如风一般消散……

    那熊熊燃烧的神树,在发出最后的一缕赤芒之后,成为星星点点的荧光,萤火虫一般弥散在天地之间,连同神树岛周围常年不散的水雾,也随之一扫而空。

    “结束了……结束了……”

    赵紫没再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痛,一怔之后,发出劫后余生的喜悦大笑,如癫似狂。

    可是,当他的目光看着接触到空空荡荡的神树之处,就像被重锤击打在胸口,他喷出一口老血,高举双拳,歇斯底里的狂吠:“混蛋!王八蛋!”

    忍辱负重十余年,眼看着日夜期盼的东西都快到手了,可煮熟的鸭子居然还飞了,极度失望之下,气急攻心,他又接连喷出两口老血,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也就在这时,他只觉胸前一阵剧痛,血液如井喷般从身体内被抽出,却是阴兽已经无法与他保持合体状态,变回了其丑陋的瘦小形体,如一只细小的破麻袋挂在他胸前,其口器就深深的扎入他心窝处。

    阴兽近乎本能的吸血保命,已经完全不顾主人的萎靡状态,一管子血吸收进腹中,几乎将他精血抽干。

    赵紫赤裸的肉身亦因此更加难看了,背上的皮肉消失了数块,露出了白森森的肋骨,本就焦黑的身体急速萎缩,如一尊来自地底的丑陋干尸,瘦骨嶙峋,而他的境界瞬间降到了灵台境初阶,虚脱之中站立不稳,跪在地上。

    呼吸,如同老朽风箱在残夜里拉响,赵紫气喘如牛,双手撑地,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不至瘫倒在地。可当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枯朽的双手时,他似乎仍难以置信,如爪的双手颤抖着,如风中老叶。

    受此重创,哪怕赵紫是一个聚元境中阶的高阶修士,能不能再恢复到原等阶都是难说的事情了,即便真能恢复,也不知要花费多长时间与多少昂贵的丹药。

    “不!”赵紫再度撕心大吼,这是他出娘胎以来遇到的前所未有的挫折。

    猛地,他似乎想起什么,干朽的脸上又流露出某种希望,朝神树之灵看去。神树之灵还在,但是那原本翠绿且荧光伴随的样子不见了,外表被一层清浅的稀薄白色气团包裹着,似乎丧失了灵性。

    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赵紫不顾一些的朝神树之灵爬去,爬得几步,当他施展法力欲将此物吸纳到自己手中时,神树之灵果然向他手中飞来,他一喜,想笑,脸上却更显狰狞,连嘴巴都有些合不拢了。

    神树之灵就悬停在他眼前,他贪婪的目光死死盯着此物,如看这世间的瑰宝!可当他枯朽的手爪向神树之灵时,诡谲的一幕发生了,神树之灵如同无物,直接穿过了他的手掌。

    于是,他这一副笑脸如同自由变幻的面具,很快在面皮上僵化,茫然、惊讶、失望,诸多表情一一呈现,他焦急之下如狗刨屎一般接连薅了几薅,可无一例外,神树之灵如同无物,他竟无法触摸到其本地。随后,他眼睁睁看着朝思暮想的神树之灵从眼前滑过,随后加快速度向他身后飞去,只一闪,消失无踪。

    张皇中,赵紫急忙回头看去。只见远远的神树岛边缘处,一个挥舞着火翼的怪物出现了,看起来像人,又有几分恍若人与阴兽合体后的样子。神树之灵就如泉水入溪流,直接落在此人手中,就像是它主动飞过去的。

    赵紫眼皮一阵狂跳,看着这个陌生的,从未见过且“抢”了自己宝贝的家伙,一副半人半兽的模样,寻思在这蛮荒之地,莫非还有人跟自己一般修习同样的术法?

    这怎么可能?

    “混账!你是谁?”赵紫龇牙咧齿,从地上一咕噜爬起,向来人扑去。他大概是太焦急了,以致忘记了自己法力大降的事实,所以脚下用力的同时,还是按照过去的感觉以为会一把直掠至对方跟前,不想下半身不听使唤,仅掠出去三丈左右就法力不济,“啪”地,直挺挺摔在坚硬的地面,摔了个七荤八素,啃了半嘴土灰,连胸前的阴兽也被压到了,发出“吱吱”之声,如老鼠之鸣。

    此时,风池正用右手握住神树之灵——这一散发出浅淡荧光的神物。

    “娘亲……”风池虽是第一次看见这六瓣状的物件,可从手指尖传来的温度就如被母亲柔软的手拂过,在神树之灵雾霭掩映的晶体之内,一只锦鸟之首若隐如现。

    也许是风池继承了完整的凤凰传承的缘故,又或者是风琳弥留之际的一抹心神寄托,神树之灵是自动飞到他手中的,就像一个时辰前风琳在河边紧紧追赶他远去时踉跄的步伐。

    人生有太多错过,来不及回味和挽留,就已成了匆匆过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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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之生介绍:
他来自蛮荒。

身负血海深仇。

他的过去,无人知晓。

他的身世,扑朔迷离。

不跪,是他的人生信条!

无畏,是他的原始信仰!

他宿命中的女人,是他心底难以揭开的谜与痛!

结生死兄弟,入生死之地,进幽闭之门,傲视星辰变,滋养扶桑根,杀戮滔天,血流成河……万物之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万物之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万物之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