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刺探与谋划
朗月无声,悬挂在云梦泽上空。
如在黝黑的天幕打开了一扇窥视人间的窗,看着众生百态。
楼船第二层和第三层的喘息与娇笑声也在此暮色中逐渐归于沉寂,跳动的灯光将缠绵纠葛的人影投射在舱门上,如一幅动态的浮世绘。
三层楼船的一角,一位风华正茂的年青丰满妇人,一手支腮,一面用哭笑不得的眼神瞅着眼前的帅小伙。
小伙是一个时辰前从牧水部地域上的楼船,年纪很轻,五官周正,身体也结实,只是顶着两只黑眼圈,一上船就哈欠连天的,流露出与其年龄不相符的疲倦。当然,他这一个时辰的表现同样糟糕透顶,十足的银样镴枪头,若非他不甘心的折腾,丰满妇人怕是早睡了过去。小伙的年龄、名姓、族内司职等等丰满妇人都打听到了,他并未婚配,照理不至于如此不堪,整个身体都似掏空了似的,妇人问其缘何这般,他支支吾吾着说数日前曾有场艳遇,然后这些天一直精神不振。
“收拾一下吧,怕是快要下船了呢。”丰满妇人笑道。关于这个小伙的情况,她事后都会记录下来,挑选有价值的信息向主母汇报。不过,小伙此种情况也许是那场艳遇没有节制所致,也不排除其身体本身就不太好,她倒并未往心里去。
小伙无奈,长吁短叹的坐了下来。
此时,在三层通往四层的扶梯上,一年约三十的瘸腿汉子,正在一妙龄少女的搀扶下,往顶层翎羽部主母的休息室走去。他们刚出楼梯口,干练妇人早已在梯口等待,双方一碰面,干练妇人未及说上一句话,先将梯口的门关了起来,插上门栓。
“先生,寒室简陋,还请随意就坐。”干练妇人很客气的说道,引着瘸腿汉子穿过大厅,朝一侧耳房走去。
梦真在另一侧耳房将房门打开半条缝,偷偷瞄了瞄,很快就缩回了门后,再也没出现。
耳房内,干练妇人与瘸腿汉子分宾主落座,妙龄少女便端了茶水来,放在桌案上,自己退在一边静听吩咐。
瘸腿汉子到了此地显得不大自然,一对眼珠朝着干练妇人好一阵打量。
“先生莫非对我这样的男人婆也有兴趣?”干练妇人笑问。
“不不不,主母恕罪,嫆狐从未见过如主母一般强健妇人,一时失态,还望主母不要介意。”瘸腿汉子尴尬笑道,心中暗自打鼓,如此强壮的妇人,就算自己有心,也无论无何奈何不了的。
“先生来自织衣部?缘何在牧水部上的船?”干练妇人直奔主题。
“我一个瘸子,干不了什么事,也不可能被阿妹相中,很多年前就作为走货商人常驻在牧水部,也是凑巧,今日闲来无事就在水边看几个青壮捕鱼,不想有幸遇到了贵部的楼船……”瘸腿汉子说到这里,痛哭流涕起来,竟双膝着地,对着干练妇人行起了大礼,拱手道,“实不相瞒,我原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幸与妇人一亲芳泽,更何况是如此妙龄的少女,嫆狐谢主母成全之恩。”
“先生起来说话。”干练妇人从瘸腿汉子的言语分析,此人谈吐清晰,又主持走商,必然是个精明之人,未免夜长梦多,立刻言归正传,“先前先生与小红说的话可是真的?”
“这……”
“先生莫非是虚言相欺?”
“岂敢,此事牵扯太大,若是走漏了风声,乃是死罪。”
“严重了,一个传闻而已,何以治罪?”
“哎,也是我一时……”瘸腿汉子不由瞅了那妙龄少女一眼。
先前两人独处一室,他又是当了三十年的光棍,不免兴奋莫名,交谈中该说的不该说的,一时不慎泄露了出去。
“先生但说无妨,且有莫大好处给先生。”干练妇人笑道:“先生既然尚未婚配,我就将小红许给你为妻,她若有了你的孩子,还可每年约个日期设法让她带着孩子与你团聚个几日,如何?”
“当真?”瘸腿汉子突然来了精神。
“当真!”干练妇人不动声色的说道。能重返泽南是翎羽部上上下下三百来口人的夙愿,为此不惜选拔族中妇人驾着楼船寻找泽南各部落的汉子媾和,图的是有朝一日能诞生出身具异能的主母。三十多年来,执掌翎羽部的主母或死于病或亡于大鱼之口,前前后后换了数人,此愿想依然如镜花水月。若瘸腿汉子先前与小红透漏的信息真实可信,在干练妇人看来花再大代价也值得。
瘸腿汉子见干练妇人如此爽快,踌躇一阵,似乎下了决心,说道:“我部主母确实与灰石部来的一名壮年人成了婚,此人叫姬兴,数月前,主母竟然有了身孕,此事在我部私底下传得沸沸扬扬……”
“贵部主母还是那位风老主母吧?”干练妇人皱着眉头不确定的问,“外界传言其不下六十高龄了,还能生育?”
“是风主母不假,但不可称为老……”
“此言何意?”干练妇人纳闷道。
“因为主母在人前通常戴着草帽,又以丝绦遮面,莫说外人了,就是我等族人亦皆以为其早已老态龙钟。”瘸腿汉子同样露出不可思议之色,道:“可自从主母与姬兴成婚后,终于在人前露出了真面目,竟……竟然还如二十芳华一般,端的艳丽异常,实乃匪夷所思啊!”
“有这等事?”干练妇人吃惊之下从椅内一立而起,双手交叉一握,指关节噼里啪啦一阵响,感慨道:“贵部祖母必然修为通玄,好生令人羡慕。”
瘸腿汉子微微一笑,不答话,但面目上颇有几分得意之色。
毕竟,主母的法力越是高深,就越发坐实了织衣部在一众部落中的龙头地位,瘸腿汉子作为该部一员,自然也倍感光彩了。
“风主母之前好像已经育有一女吧?”干练妇人问。
“主母倒是对我部知之甚多。”瘸腿汉子道。
“我族虽不能再上泽南内陆,对这些人尽皆知的消息自然是知晓的。”
瘸腿汉子能被请到这里来,对二三层那些妇人们借此搜集信息一事心知肚明,也不点破,说道:“我部新就职的辅母,正是主母长女。”
“风主母莫非还能再生下一名身具异能的女婴不成?”干练妇人道,“据我所知,泽南各部落传承皆不相同,新主母诞生的情形却大同小异,只有织衣部异能血脉的延续源自老主母所诞。”
“我也不知主母新孕会有如此干系在内,前段时间我回族内调集食盐,听到些风声说主母新孕乃是打破常规之事,至于此说法有何依据,却不是我所能知晓了。”瘸腿汉子说完,瞅着干练妇人,倒是希望从她这里听到些解惑之言。他有此希翼毫不奇怪,这一艘楼船沿途停靠各部,各部落的消息也从上船的汉子们嘴里汇集到了一处,数十年积累下来,即便翎羽部断了异能传承,泽南的隐秘之事怕没有其不知道的了。
“风主母新孕,可还有其它异常之处?”干练妇人不理会对方的目光,继续问道。
“听说是食量极大,一日能吃半头牛的肉……”瘸腿汉子讪笑道,“这大概是某些人听风就是雨的以讹传讹之言,过于夸张了,我是不信的,不过食量大我倒是信,因为不少人见过姬兴和其同族之人一起外出冬猎,肯定是族内的食物配给不够才如此。”
“对了,有人说主母可能怀的是男婴,所以才食量大……”瘸腿汉子又随意补充了一句。
“你说什么?”干练妇人猛然色变。
“男……男婴啊……”瘸腿汉子不知干练妇人何以这般大反应,诧异道:“可是有何不妥吗?”
“外头浪头太大,一时耳背,未曾听清楚,先生勿怪。”干练妇人见瘸腿汉子一副茫然模样,显然他从未听闻仅流传于泽南主母之间才可知晓的隐秘。干练妇人也是翻阅那名修习邪功的主母遗留的兽皮书,才知晓这段典故。不过,此事就没有向瘸腿汉子透露的必要了。
“哦……”瘸腿汉子应了一声,显得言不由衷。
干练妇人微微一笑,岔开话题,问道:“先前先生提到了食盐,而先生又是派驻在牧水部的走货人,不知可否为我翎羽部也提供几分便利?听闻食用了此物后,人不易疲劳,且治大脖子病,当然不是白让先生周济,一切沿用以物易物之法。”
“主母把我单独唤来此处,换取食盐才是真正目的吧?”瘸腿汉子终于“恍然大悟”,踌躇道:“此物极为昂贵,贵部人口也不少,略微匀出些尚可,但实在无法完全满足贵部需求,牧水部每月的食盐用量已经造册上报了的,可操作的空间实在有限得很。”
“无妨,我也并非只先生一个途径获取此物,仅做补充耳。”
“那是,那是……”
“既然如此,那就一言为定了!”干练妇人拍板道,“由我做主,从今日开始,小红即是你嫆狐之妻,任何人不可指染!与先生的商定之言,一应作数,但是先生还得帮我盯着织衣部那边,但凡有些许价值的信息都需帮忙打听清楚了,可行否?”
“主母厚爱,嫆狐自当尽全力!”
在干练妇人的吩咐下,那名叫小红的少女领着瘸腿汉子走出舱门,去与楼船底层的舅舅们商讨约定事宜的具体实施细则了。
他们一走,干练妇人立刻打开了船板下的暗格,其中有一个大箱子,从里取出一大垒兽皮书出来,其中既有这些年收集来的精要情报,也包括翎羽部历代主母的记录。她飞快的翻阅,还真从其中找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来。其中一页记录了泽南中部山羊部的一则旧闻,该部主母血脉异能没有显现前育有两女两子,都是普通人,但其成为该部主母后又意外诞下一子,出生时有锦鸟在其房顶盘旋,此新生男童聪慧无比,从不生病,身高远超同龄人,但不知何故,到了男童五岁时族中突然传出他夭折了的消息,也有人猜测男童其实是被主母关起来了,实际上他活到八十岁才去世。在五十岁即是高寿的泽南,能活到八十岁可是比肩主母寿元的异类存在了。干练妇人看到这里,双眼发亮,又从兽皮书中翻找起来。这次接连翻阅了五六本,才又停了下来,喃喃道:“原来如此,男童身具血脉异能就会给泽南带来灾祸么?哼,我族修习邪功的主母带来的灾祸难道就少了?”
“风主母,你腹中可是个男婴?”干练妇人吟哦,拿起一本薄薄的兽皮书,其内记录着化焰诀功法和化翼术神通,但她仅仅认得这几个字而已,其内的详细描绘她却是一窍不通,根本不知所云。
她将一应书册全部收入箱子,又将箱子重新置于船板下的暗格之内,然后在室内反反复复踱来踱去,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心中逐渐成型。此法虽要冒偌大风险,且耗时较长,可总好过驾着楼船带着族内最好的妇人年复一年的行此藏头缩尾、自甘下贱且虚无缥缈之事。
“梦真,把你大舅请来!”干练妇人打开房门喊道。她虽是一妇道人家,但长期水上求存的经历,历练了她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一旦心中打定主意,就要付诸实施。翎羽部现在寄存之地生存太艰难了,人口湮灭更甚于在泽南的大陆,她需要将此计划让亲近的几人掌握,避免行动还未开始就胎死腹中。
“好的,娘亲。”梦真打开舱门,一溜烟跑没了影。
干练妇人望着船窗外的那一轮朗月,握紧拳头,脸上呈现出毅然之色。
第63章 败露
夜色掩护下,楼船在靠近陆地的边缘水域缓缓滑行。夜间是水泽中大鱼的觅食时间,独木舟不敢行,就只能由楼船送人下船了。通常这个时间岸上是不会有部族之人出没的,瞭望哨的人也都撤回了各自寨内。
当然,万事无绝对。
此刻岸边的林木边缘,正有一双闪亮的狭长眼眸注视着楼船的一举一动,重重夜色对于其视力竟没有半分影响。月影之下,此人约莫二十四五岁,身材丰满,鹅蛋脸,相貌艳丽,其眼角眉梢却隐隐透出一股与其相貌不相符的狐媚之意。正是风芸。从半个时辰前楼船出现在陆地边缘开始,她就盯上了它,可惜楼船一直离岸较远,她难以一鼓作气飞身而上。
自从风芸修习赵紫赠与的功法后,在远离织衣部的附近部族边缘她偷偷摸摸尝试了几次,就像是食髓知味一般,越发不可收拾了,满脑子都是施展此术时带来的身心愉悦,而那略微增长的一点点法力,反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这自然是不妥当的,可她已经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继而甘愿沉沦下去。
此术之邪性,她经过这几次施展已经了解了几分,在泽南地域,她不敢过于放肆,更不敢闹出人命,以免被人发觉遭遇灭顶之灾。
但此楼船就不同了,一群被泽南各部落遗弃的疍民而已,只要她上了船,生杀予夺全在其一念之间。姑且不论楼船内是否有她寻觅的猎物,若是掌控楼船前往翎羽部藏身之岛,没准还有更大的收获也不一定的。
她目注楼船,已然有些迫不及待了。
楼船离陆地越来越近,此处水湾倒是很适合吃水深的楼船停泊。前端甲板上一汉子拿着竹篙不停的捅向水面下的沙地,掌控水深,避免楼船搁浅。此时,底舱的船工都将舟楫收回了,楼船的航行就靠着那一点点惯性。离陆地还有三丈许距离时,汉子猛将竹篙往船头一撑,马步下蹲,腰部手部同时发力,楼船便硬生生停了下来。他抱起船头一根缠绕着巨石的藤条向水中一扔,“噗通”一响,就算是抛锚定泊了。随后,掌篙汉子又从一侧船舷拿出张梯子,向水面斜插,一切准备停当,就等着送人下船了。
随着那声抛锚的水响,楼船二三层的舱内喧哗起来,伴随着一声声莺歌燕语,及十余名汉子的不舍之意,陆陆续续有人出现在船头。这些人一人抓着根未点燃的火把,依次踩着木梯下船,不过梯子前端离岸还有些许距离,怕是人人少不得要打湿脚了。
掌篙汉子举着唯一点燃的火把,催促道:“各位赶紧下船吧,等楼船离岸远了再点燃手中火把,我在此谢过各位了……”
偷欢了半宿的一众人等自然无有不从,挨个下船,但先前几人涉水上岸后并未就此走远,而是打算等着后续之人一起离开,这样即便遇到了野兽,互相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这时,蓦然一团亮光在岸边黑黝黝的树林边乍现,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这团亮光又陡然炸开,分成了桃核大小的数团,接连几个闪动,一一粘上岸上诸人未点燃的火把上,“噗噗”数响,八根火把被瞬间点燃,将附近水面与岸边照得通明透亮。
“糟糕!快走!”掌篙汉子大惊失色,就要发出开船指令,可惜已经迟了,一团火球迎面击中了他,他便只来得及惨叫一声,浑身上下被滚滚烈焰包围,本能的走了两步后还未及跃入水中,就跌倒在船头,焦糊一片,已然毙命。
“哼!让你们走了吗?”一个冰冷的女声响起。
顿时,楼船上下个个呆若木鸡,掌篙汉子瞬息间被杀的一幕,将他们震慑住了,而那适时响起的女人声音,更如催命魔音,胆小者连裤裆处都湿了。
随后,风芸出现在了岸边,手中还举着一团炽热燃烧的火球,抛起又落下,如同玩物。她斜眼瞄着一众人等,又颇感兴趣的看了看那艘楼船,撇嘴一笑,正要有所动作。
“在这里!”不远处又传来颇为苍老的妇人声音。
紧接着,接连数道划破林木之梢的破空声朝楼船这边涌来。
显然,已经有不少人关注楼船的动向,风芸自持法力高深,目空一切的点燃如此多火把的举动,为某些有心人指明了方向。
风芸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姿态为之一窒,手中抛上抛下的火球随之熄灭,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的等着一众人等的到来。
很快,接连五道人影衣袂飘飘的出现在周围。其中织衣部四人,分别是风铃,嫆妈妈,妃妈妈,和嬴妈妈;还有一名中年干瘦妇人,身着鱼皮衫,赫然是牧水部主母。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真上了这条蚀骨的贼船,老身平时是如何教导你们的?”牧水部主母一见岸边这几名汉子,顿时又羞又怒。羞的是自家部族的男儿不知洁身自好,怒的是天色都晚了这十多民汉子还未返回本族,她担心他们的安危,不惜请动织衣部同道协助寻找,也是可巧不巧,还真堵在了这里,可谓人赃并获,让她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自觉颜面扫地。
“全部给我滚下船来,回部族后各领二十大板!”牧水部看着自己部族的汉子一个接一个的从船上下来,心中是越想越气,怒道,“这艘船的主人呢?出来答话!”
干练妇人此时已经出现在船头位置,满脸戚然之色。固然翎羽部人人习武,且武力不弱,但面对如此之多异能者,逃命都显得是奢望了。她跪在船板上,恭恭敬敬向牧水部主母叩头请罪,哽咽道:“贱妇见过主母!还请主母大人大量,饶我等一次……我等飘于水上,朝不保夕,可再如何轻贱也是母生父养之人,我等对泽南各部只有敬仰之情,却无任何僭越之意,目的也只是求我旧部万一之传承耳……”
“莫非仅凭你几句阿谀之言,就想让我善罢甘休不成?”牧水部主母当然知晓昔年所发生的的事情,对于翎羽部一众人等亦心怀几分怜悯之意,不过他们将自己部族的汉子拐带而来行非分之事,让她就此罢休,颜面上却说不过去。
“主母,我三哥已经因此丧命,难道还不够吗?”干练妇人泪水涟涟,指着一旁已经烧成干尸的掌篙汉子。
此时,众人才注意到跪坐在船头那具黑乎乎的尸体,其死状凄惨,火已透骨,一双空洞的眼窟窿望着天空,似乎死不瞑目。
“这……”牧水部主母一怔。她们几人虽先后而来,但并没有谁动手,此人是被谁杀死的?
“有什么够不够的,一群疍民而已,杀了就杀了!”风芸见矛头终于引到了自己头上,心一横,也不打算遮掩什么了,对牧水部主母说道:“如果姐姐怕脏了手,就让妹妹代劳,以解你心头之恨如何?”
话音刚落,风芸一掐诀,一团火球浮现而出,直朝干练妇人射去。
“且慢!”风铃早就注意到了风芸的存在,心中亦不免疑惑,但见她之前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倒也没急于问询,以免打断了牧水部主母主持的这场尴尬之会。不过,风芸肆无忌惮轻取人命的做法她却不能坐视不理,见出言无效后,也激发出一团火球,朝正飞向干练妇人的火球侧击而去。
也就在这片刻间,风芸发出火球的刹那,一名正从她面前路过的牧水部青壮终于看清了她的相貌,他顶着两只黑眼圈的眼睛里露出骇然之色,惊异道:“你……”
但他只来得及发出半声,一团耀目的火光瞬间将他包围,有那么片刻他只觉浑身剧痛,然后风铃那带着几分妖冶的面庞在视线里一片模糊,他便什么知觉都没了,栽倒在地,化为一堆黑峻峻的灰尘。
第64章 血蚯
“住手!”是牧水部主母的惊怒呼喝,可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风铃与风芸的火球在半空中相撞后爆裂而开,风铃法力略有不如,固然消耗了风芸火球的大半,仍有一缕在爆裂之后以更快的速度溅射向干练妇人,她只来得及用左手一挡,她强壮有力的手掌至肘部瞬间化成了飞灰。
但此时风铃等人都来不及看她,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风芸身上。
“风芸!你在我面前肆意虐杀我族人,究竟意欲何为?”牧水部主母没想到这个风芸如此歹毒,也就撕下脸皮,直接以其名姓相称了。
“姐姐,此人与疍民媾和倒也罢了,还对妹妹如此轻佻,妹妹脾气不大好,一时失了分寸,还望姐姐不要见怪。”风芸嘻嘻一笑,并未把暴怒的牧水部主母放进眼里。
“我这名后辈,几时对你轻佻了?”牧水部主母在如此多人面前,被人杀了后辈,这口气如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他一个后辈,见了妹妹的面叫声姨娘总担得起吧,什么你呀我的!他也配这么叫我?”风芸强词夺理。
“哼哼,好一个织衣部,连草菅人命都这么头头是道!”牧水部主母见风芸如此有恃无恐的样子,无非仗着他们一方人多势众罢了,她将原本一起前来相助的风铃等人全囊括了进去,都是仗势欺人的一伙人,不由怒极反笑,“今日老身就算折损在这里,也要与你伸量伸量!”
“姐姐如果定要动手,妹妹候着便是!”风芸轻描淡写的。她知道牧水部主母有几分本事,但比起自己来却还不够看。
“且慢动手!”风铃阻止道,一转头,看着风芸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免心中愤恨,说道:“姨娘,你也曾就任我部族辅母,应以大局为重,为何要无缘无故取人性命?”
“丫头,你刚才也说了,是曾任,现在你才是辅母,莫要忘了。”
“就算你在族内没有司职,就可以这般肆无忌惮么?”
“丫头,长幼有序,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你……”
风铃脸都气白了,风芸是她长辈,法力又比她高深,还真无可奈何。妃妈妈,嫆妈妈和嬴妈妈三人虽与风铃一同前来,可风芸和风铃一个是前上级一个是现任上级,而且她们是一家人,就算再有什么龌龊也是其家内之事,自然不便插话,一个个的站在一旁装聋作哑。
“姐姐,你的化焰诀修到哪一层了?莫非还没入门?”风芸却已然无视风铃的愤怒,对着牧水部主母挑衅起来。
“你欺人太甚!”牧水部主母明知道风芸是在挑拨织衣部和牧水部的关系,到了这一步却没法退却,否则自己的脸面可没地儿搁,双手掐诀,两团火光浮现手上,同时其身体跟前现出一道半弧状蓝色光幕,如同一面盾牌,护住了身前要害。
风铃进退维谷。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做,在目前这种局面下都是错的。只要风芸和牧水部主母动上手,不论输赢,两个部族的对立是铁定的了。当然,她也可以选择跟风芸一起将楼船上的人和牧水部一众全部击杀在此,可如此一来,整个泽南对织衣部的猜测就多了,势必掀起不可逆料的后果。而且,她做不出来如此血腥之事,甚至想都不会朝这方面想。
眼看着双方火并将一触即发,一声悠远但清晰的叹息传入众人耳朵。
“姒妹妹,还请给姐姐一个面子,莫要动手。”
听到这个声音,在场众人的表现各不相同,可谓精彩万分。风铃顿时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临行前给母亲知会了一声;妃妈妈等三人则面向声音传来之处,略略躬身;牧水部主母听到对方称自己为妹妹,也知晓是谁有这般大脸面,缓缓收了功法;风芸面孔发白,狐媚之色收敛了几分。
“姐姐开了尊口,妹妹焉敢不从,但不知姐姐要如何处置此事?”牧水部主母当着族人的面,若就此离开,自然要讨个说法。
“妹妹放心,我自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他日着人特意前往贵部告知与你,我现在多有不便,就不与妹妹相见了。”
风琳的声音忽远忽近,似乎真不愿与众人相见。
“好,静待姐姐佳音传讯。”牧水部主母吩咐族人收敛死去男子的骨灰,一行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现场。
“风铃,你与三位妈妈也走吧。”风琳再度传话。
“嗯,娘亲……”风铃知晓母亲处理此事时不愿有他人在场,故也不多言,带着嫆妈妈等人飞速离去。
“你们已经得了教训,我就不加惩罚了,若胆敢在我织衣部水域逡巡不去,后果自负!”风琳的嗓音围绕着楼船响起。
“不敢造次,谢主母宽宏大量……”干练妇人肘部被火球击中后,断口处也被滚烫的烈焰将血管封堵住了,此刻已经简单包扎,对于传言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织衣部主母,她又有了更深的认识。她忍着疼痛,同样恭敬的拜服在地,连声称谢,不敢有些许违逆。也许是她见楼船和族人得以保全,心底松了口气,起身时身体晃了几晃,与此同时,她感觉全身似乎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在吞噬她强健的身体,脚下轻浮无力,连站稳也困难了。
一声轻“咦”后,一个略显臃肿的身影从黑黢黢的山林中一掠而出,如飞翔大鸟,眨眼间跨越了二三十丈距离,稳稳当当落在楼船顶层的平台上。
风芸见状,双目圆睁,在巨大的震惊之下,脑子“轰”的一响成了空白。
她对自己姐姐的功法层级是心知肚明的,可眼下风琳跨幅如此之大,与先前有天壤之别,似乎其神通增长了一大层级的样子,竟然进入到了一个她未知的领域。
难不成她怀孕的这段时间,功法竟有如此逆天长进?
她之前心中尚存侥幸,若风琳欲对她不利,她可趁着其怀有身孕行动不便而逃之夭夭,真可谓是异想天开了。
风琳落在楼船顶上,却并没有与众人照面的意思,只是一招手,干练妇人便被一层深绿色光环包裹着漂浮而起,轻飘飘落在了自己面前。
“让你的人不要惊慌,我只是给你看看伤口罢了。”风琳淡然说道。
干练妇人连忙吩咐族人进楼船,莫要上来干扰,这才回头打量了风琳一眼,便垂下头去。不过这稍稍的一眼,让她看出眼前之人的特别处,除了腹部隆起之外,果然如瘸腿汉子所说的其年龄竟然如双十年华的年轻女子一般。她比风琳高了半头,可二者比较,她空有一副身板而已。
风琳灿若星辰的眼眸盯着干练妇人半截断臂处,面色凝重,因为此刻正有数条细如发丝的血色纹路如蚯蚓般蠕动,如不细看,难以发现,此情形之诡谲,即便她见多识广,也闻所未闻。
“这是什么?”风琳问。
“不知主母所言何指?”干练妇人犹未自知。
“她是被你所伤?”风琳转而向岸上的风芸问道。
“是,姐姐难不成还要为了一个外人,诛杀我不成?”风芸并不否认。
风琳别过头去,对风芸不再理会,手一招,船头一炬燃烧的火把被她凭空摄到了手中,然后手一挥,干练妇人用于裹身的短衫短裙瞬间脱落,露出了其赤裸的酮体。这是一副充满了力量与肌肉组合的健美躯体,除了性征是女性外,更多展现出来的却是男性的特点,且身上伤痕累累,到处是伤口愈合后留下的肌瘤。干练妇人也并未展现出羞赧之意,长期的水上生活,已经养成了她们像男人一般对待自己的身体。不过,她在火把亮光的照射下,很快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浑身上下都能看到蠕动的发丝状血丝,且血丝密布之处肌肉出现了萎缩,此种程度的萎缩肉眼可见。
“这……这是什么?”干练妇人面孔上顿时没了血色。
风琳不答,将干练妇人刚刚包扎的伤口解开,断臂处,平滑一片,却有一团殷红的血块如有生命一般,不断向外喷射发丝状物,如同伸出了无数触手。
“主母……”干练妇人望着风琳,双膝下跪,求生之欲不言而喻。
“我试试……”风琳手心处六瓣状绿色光团一闪而出,对着断臂处血块抹去,然而,那团如有生命的血块却无半点反应,依然向外伸出触手。随后,风琳又换了个方向,从触手前段将绿色光团浮掠而过,遗憾的是,依然没有半点功效。
“不可救么?”人之将死,即便坚强如干练妇人亦不免流下泪来。
风琳摇头。
“跟你的族人交代后事吧,晚了就来不及了。”风琳手一拂,滑落地上的短衫短裙又披挂到了干练妇人身上,沉吟片刻,她转头望着岸上那漫不经心站立的身影,好像是对自己又好像是对干练妇人说道:“此等歹毒功法,必须绝迹于泽南……”
干练妇人见一切无法挽回,忍者泪水拜服在地,哽咽道:“若能如此,贱妇感谢主母大恩。”
“不过,此事你不得与任何人说起,否则……”
“贱妇明白。”
风琳不再多言,再一扬手,绿光罩住干练妇人,将她平缓的送到了船头上,与此同时她飞身而起,朝岸上掠去,路过风芸头顶时她说了句“跟我来”,便头也不回的没入丛林之中。
风芸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也自疑惑自己的化焰诀怎么会有这般大威能,可在风琳的威势下不敢造次,一跺脚,不甘心的尾随而去。
此时,楼船内响起一片愁云惨雾的哭泣声。
而楼船二层的船舱内,那叫嫆狐的瘸腿汉子正趴伏在床底下战战兢兢。
第65章 绝望流沙
夜空如染。浓稠处漆黑一片,浅淡处镶嵌着几点星光。
穿越浓雾环绕的沟谷,便是笼罩在绿色荧光里的神树岛了,无需火把照明,便可轻易看到十丈之外。
风琳置身于这无处不在的光里,一阵紧似一阵的饥饿感稍稍缓解了几分,若此次离开的时间再长一点,她不确定自己能否坚持住。
她早已通过内视术,知晓自己腹中孕育的是个男婴。饥饿感,也正是这个贸然出现的小家伙带来的。可这究竟是个什么怪物?孕育他所带来的饥饿感无视她的辟谷术,甚至能吞噬她的意志,如同梦魇一般。那晚“梦”中发生的一切,究竟是虚幻还是现实,她已然无法分辨。
他是谁?是自己与姬兴的孩子,还是自己与梦中自称敖旷男子的孩子,亦或是三者皆有之?
她曾尝试过一次将孩子逼出来,诡谲的一幕发生了,神树散发的绿色光点全部集中起来直往她腹内钻去,那光点群聚时的浩荡样子,如巨鲸吸水,似是在阻止孩子的夭折。于是,她害怕了,也放弃了,再也没有行此鲁莽举动。
还有一事让风琳震惊,那就是从她怀孕开始,主修功法突飞猛进,短短几个月时间里赤焰诀达到了大圆满。半个月前此诀大成时,其神识之海中赫然出现一只火鸟,用尖利的长喙叼着一串金光闪闪的符文飞来,然后她获得了新的功法口诀——烈焰诀!与此同时,她的法力成倍增长,与往昔已不可同日而语。在没有灵脉的泽南,各部族主母绝大部分还在化焰诀中苦苦徘徊,只极少数人达到了赤焰诀初级,而她却已掌握了烈焰诀,其修为堪称逆天了。
可是,这种喜悦因为一个人破坏了,那就是自己的妹妹——风芸。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娘亲在世时说过,不允许我来这里。”风芸跟在风琳身后缓缓而行,言语中有不甘,有被轻视的屈辱,还有着好奇。好奇来自她不断四下逡巡的眼睛,这是她头一次来自己部族的圣地。
“你以后就在这里住下可好?”风琳问。
“不好,这么个破地方,呆个一天两天新鲜,久了就无趣得很!”风芸毫不迟疑的说道。
“不要说得这么绝对,你跟我来。”风琳领着风芸往自己常住的阁楼走去,一进堂屋,她就点燃了炉火,烧水沏茶,看了眼风芸,道:“你可以四下里看看,再做决定。”
风芸嗤笑一声,大咧咧的将阁楼内外全逛了个遍,不一会就转回到了堂屋,往蒲团上一坐,将茶几上的茶水一饮而尽,不屑道:“别假惺惺了,有什么话直说!”
“我比你年长二十岁,从小你就一直跟着我,说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并不过分,而今姐姐求你一件事,从此在神树岛住下,不再离开神树岛一步,可以吗?”风琳仍试图劝解。
“哈哈,你疯了吗?你是我姐,不是我娘,就算是娘亲在世,也无法这么要求于我!”
“如果我定要留下你呢?”
“那你就试试看!”
姐妹二人四目相对,彼此的眼神里映射出的,不是手足之情,而是难以调和的矛盾。
“你告诉我,为何要练邪功?”风琳突然问道。
风芸面色一紧,闭口不言。
“是谁教你的?”风琳再问。
“你在说什么?”风芸这次有了防备,不再保持沉默。
“想否认吗?你把化焰诀施展出来自己仔细看看!”风琳厉声。
难不成自己的化焰诀真有什么不妥吗?风芸自从修习了赵紫给予草本上的功法后,还真没有仔细观察过自己的化焰诀与以前有什么不一样,见风琳说得这般认真,一掐诀,一团火球现于右手指尖,随后火球爆涨,形成了磨盘大小的火团,也不知她怎么想的,左手一晃,又召唤出一个火球。
热浪滚滚,炙热的高温将阁楼的木质表层都烤焦了。
“你看呀!”风芸冷笑道。
风琳不理睬风芸的桀骜,目注火球,从那炽烈的火光表面发现了极微弱的几丝血光,如有生命一般,在火球表面蠕动。
风芸当然注意到了此异常,寻思赵紫草本内记载的术法,还真能给化焰诀增加威能不成,否则风琳何以如此紧张?她又见对方全神贯注、苦思不解的样子,不由恶向胆边生,突然毫无征兆的举着火球合身朝风琳扑去。
依照干练妇人中招后的恐怖经历,风琳若被砸中,如无破解之法绝难幸免。
风琳俏丽的脸蛋上浮现愁苦之色,眉头一蹙,并无任何动作。而风芸前扑的身躯被一层浓厚的墨绿色光罩包围,前扑之势在半空中戛然而止,她使出浑身解数,也挣脱不出。
“你放开我!”风芸无能狂怒。
“芸,你知道吗?母亲当年传给我的功法除了化焰诀和化茧术外,还有另一门术法,化茧术其实不是我族的本命传承,而是来自神树之灵。”风琳说道,她大着肚子坐在蒲团上很不舒适,但此刻却无心顾及。
“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离开,我没心思听你说废话!”风芸叫嚣。
风琳朝妹妹悬浮于半空的身体打量一阵,一招手,其手中多出了一卷普普通通的草本。风芸看着此物,面孔陡然发白。风琳将草本拿在手中只翻开了一页,看着上面的插图及介绍,亦不免面孔一红,一咬牙,此草本瞬息之间化为灰烬。
“从哪来的?”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罢了……我族的本命术法,我原以为是中看不中用的废术,因为施展的条件太苛刻了,需要比被施术者高出整整一大层级,否则将受反噬,如今我可以使用此术,却是针对自己至亲之人……”风琳看着妹妹对自己咬牙切齿的样子,知道再耗下去也是枉然,念出几个符文后,其右手凭空一旋转,一团白色火光跳跃如心脏。
随后,风芸感觉自己的法力在急速崩塌,她越是挣扎,法力流逝的速度越快,顷刻之间,她苦修数十年的法力荡然无存,丹田处空空如也,如同废人。与此同时,她本来娇艳的面孔失去了几分血色,瞬间衰老,一下子成了三十岁左右的妇人模样,脸孔上的灵动消逝了,眼角也现出浅淡鱼的尾纹,一直萦回在她脸上的狐媚之态也消失了。
“你以后就在神树岛住下吧,你出不去了。”风琳收了功法,淡淡说道。
“你对我做了什么?”风芸发疯般尖叫,浑身发抖,她努力尝试了几次汇聚法力,可丹田处什么都没有,不过是徒劳而已。
绝望,如流沙将她包围,她心如死灰,瘫倒在地,就此昏厥过去。
第66章 悬赏与天机
“芸,你要恨就恨吧,总好过你出去害人……”风琳看着趴伏在地自己一手拉扯大的风芸,略一施法,将她放到床塌上躺好了,自己坐在床边看着风芸那张比自己还年长的脸,一种说不出的悲苦涌上心头。
“邪功……你的邪功哪来的?”风琳喃喃,她虽只看了草本的开篇介绍,对此邪功修炼的歹毒之处就已了然,如果任凭风芸修炼下去,但凡与她有过交集的青壮汉子基本就废了,久而久之,泽南的新增人口将锐减,加上天灾意外等等,或许泽南不久后会成为死地!
此邪功决不能在泽南流传开来!
风琳想到这里,飞身出了阁楼,一个点地,轻盈的身躯飞掠二十丈之外,临近藤索桥时,她一甩手,一缕真气直破苍穹,在离地百丈处瞬间炸裂开来,形成一团五彩缤纷的光球,在空中持续了一段时间才消散。就像凭空点燃了一个硕大的焰火,织衣部大半的人都能看到。这并非术法,而是风琳初步掌握了烈焰诀后,对自身法力的掌控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已经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控制法力的几种变化。
风琳接连发出五道真气后,已身处风芸平时休息的山谷内。
可她毕竟有孕在身,如此消耗法力施为,加上离开神树岛后腹中孩子那无处不在的能量消耗,她面色有些发白,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
“娘亲!怎么了?”风铃第一个到场,随后妃妈妈、嫆妈妈、嬴妈妈先后赶到,见到风琳神色肃然的样子,皆有些诧异。
“你们来了好……给我找……不要放过任何可疑的东西或者物件……甚至是人……”风琳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在风铃与妃妈妈等人的印象里,风琳从未如今日这般凝重,显然此事非同小可,也不多言,在这不大的山谷内翻箱倒柜的寻找起来。
此刻,山谷之外挤满了人。
那绚烂的焰火是在此处消逝的,自然人群也汇集到了这里。
“你们先不要进去,我去看看。”姬兴道。
众人自然不会贸然向内闯,这可是昔日辅母的驻地。
自从风琳搬到神树岛以后,姬兴独自居住在竹苑内,除了完成日常族内分派的任务外,闲暇之时养殖、种野菜忙得不亦乐乎,每隔几天风琳都会来看他。只是风琳呆的时间一长,就饿得受不了,必须返回神树岛,最近一段时间两人倒是聚少离多。
姬兴进了山谷才发现其内一片透亮,七八团以化焰诀施展出的火球零散分布在谷内,除了风琳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盘膝打坐外,还有四道身影在谷内高来高去,不知发生了何事,整个人有点懵。
“夫君,你也来了?”风琳道。
“娘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你别管,外面也有人吧,让他们别进来!”
“好!”姬兴虽武技超群,那只是对普通人而言,他自问此等情形下自己插不上手,就要转身出去。
“等一下。”风琳忽然想到姬兴那时不时出现的超乎寻常的感知能力,“你也找找看,看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姬兴疑惑。
“无论什么?”
对于风琳的回答,姬兴是一头雾水,也不再多问,首先就朝房子内走去,不一会又走了出来,在山谷四下里查看起来。转第一个圈时,他觉得某处有些碍眼,回头一看是一堵直立的巨石,便摇了摇头;转到第二圈时,他又对着此块巨石瞅了一眼;到第三次时,他在巨石前停了下来。
“夫君,这块石头有问题吗?”风琳一个飞身就到了姬兴身边。
“慢点……”姬兴连忙用手去扶。
“放心,不会堕了你的孩子!”风琳白了他一眼。
“嘿嘿。”姬兴咧嘴一笑,完了又皱着眉头说道,“这块石头应该没问题啊,我怎么觉得它碍眼呢?”
“是么?”风琳手一挥,烈焰诀瞬息施展而出,熊熊火光顷刻间覆盖在十余丈见的方山石表面,山石表面也承受不住如此高温,发出崩裂之声。
姬兴一凛,骇然,瞠目结舌的望着自己娘子。不仅是他,远处风铃和妃妈妈四人同样目瞪口呆,她们知道自家主母功法大进,以前隐约还能看出点法力深浅来,后来就无法探测了,但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并无概念,眼下见了才知有多恐怖。
还不待姬兴回过神,那面山石忽然扭曲起来,一个黑黝黝的山洞陡然乍现。几乎是同时,风琳弹出磨盘大两团火球,人也往山洞内直扑而入。
“小心!”姬兴大喊。
但已经迟了,风琳已没了影。
“你们都进来吧!”很快,风琳的声音传来。
姬兴这才松了口气,同时心中愤懑,倒不是其它,就是觉得自家娘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还大着肚子,法力高强倒也罢了,怎么胆子还这么肥呢?
风铃和姬兴等几人联袂进了山洞,发现洞内并不深,除了风琳再无他人身影。但地上摆放的两个蒲团,似乎在告诉众人什么。
“跟我一起去神树岛!”
月明星稀。
夜枭掠过苍茫夜幕下的寂静穹空。
如果有人能插上飞翔的翅膀,穿越迷雾,用广阔的视角俯视千里,会发现在一望无垠的云梦泽中有这么一片神奇而瑰丽的土地,陆地形状像一只陨落的巨禽,且全部覆盖在青郁郁的丛林之中。它是如此孤独,遗落在世界荒僻的角落,而在此生活的一代代先民们,渺小如尘埃,却不畏艰难险阻,茹毛饮血,不断将足迹伸向未知的原野,建立起聚居地,为部族的生存点燃不灭的火种!而以女性为首的部落首领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守护各自族群的安危,成为无数个至暗时刻指引方向的明灯。
风琳虽然身怀六甲,且无时无刻被腹中孩子超乎寻常吸纳体能的能力折磨,可大事当前,她也顾不得了,必须将那个把邪术带至泽南的人找出来。
在神树岛的阁楼内,风琳和风铃、姬兴、嫆妈妈等三人一起开了个碰头会,讲述了此邪术的大致情形,言明此术决不可修习,严重程度可导致泽南绝种。
正说着,阁楼上传来风芸歇斯底里的谩骂。
“风琳,你不得好死!”
随后,一脸憔悴、神情萎靡的风芸扶着楼梯走到了大厅前,脚步轻浮,容颜失色,一见众人先哈哈大笑起来,状如癫狂,指着一干人等,切齿道:“你们都不得好死——”
在两个时辰前还风光不可一世的风芸突然以这副模样出现,自是人人吃惊。风琳对众人惊异的目光置之不理,厉声问道:“我且问你,那个跟你一起的人是谁?”
“你自己去找啊,找到了是你的本事!”风芸靠着门边滑坐在地,眼神恶毒的扫过众人。
风琳挖苦道:“我们去找了,人没在山洞里,那个人扔下你跑掉了!可见你交友不慎啊,她让你闯了大祸,自己却逃之夭夭……”
“逃?你知道她是谁吗?又怎会怕你们一群乌合之众!”
若是风琳单独逼问自己妹妹赵紫下落,风芸理都不会理,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又是个法力尽失的废人,这口气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言语上也要争几分面子回来。
“那个人一直躲在你那里吧,见你出事就没影了,不是逃跑是什么?”风琳手一抖,几面暗淡无光的阵旗丢在风芸脚下。这几面旗子正是被烈焰诀破去障眼法后,灵性尽失,被风琳拿在手中的。
“她来自云梦泽以北的中土,术法神通又岂是你们可比,若不是受了伤,又怎会……”风芸说到这里,猛然住嘴,眼睛瞪着姐姐,见风琳也正看着自己,眼神中还有戏谑之意,顿时警醒,凄声道:“风琳,你骗我,你居然敢骗我,你不得好死!”
说完,她软绵绵的身躯朝风琳扑来,十指如勾,向她面孔上抓去,还不待她近身,这回却是风铃用化茧术将她困在了原地。
“连你这个臭丫头也敢来欺负我了……”风芸骂道,又哭了起来,边哭边笑,自语道:“我若知道那门功法对化焰诀有如此增幅神效,杀人于无形,又岂会被你们抓住把柄,我恨呐……”
事已至此,风芸也懒得遮掩什么了。其实,不仅是风芸,就是给她功法草本的赵紫也不知晓,因为修炼功法体系的不同,那门邪功居然对以血脉之力激发的化焰诀有强大的辅助功效。
风琳见目的达成,不愿再耽搁下去,一弹指,风芸便软趴趴的躺倒在地。她面色一整,鹅蛋脸上露出几分肃杀之意,道:“风铃、妃妈妈、嫆妈妈、嬴妈妈听令,着你们各带部族青壮之士,去驯兽房牵引猛犬,着力搜查围捕此外来之人,若觅得其踪迹,以真气激发焰火为号,我必来援!”
“姬兴听令!着你通知赢骥,组织人手,取我书信四封,送往牧水、有熊、杉林、水犀四部,帮助协查此獠!至于你本人,再走一趟商路,但不是走货,而是就此事发布一份悬赏通告,使之传遍整个泽南,但凡有击杀此入侵者之部族,赏青铜农具百件、成衣百套、驯养牲畜三十匹、谷物两千升、食盐百升……并赠生育期年轻妇人十人!”
风琳这一口气念下来,莫说姬兴一口气回不过来,就是风铃等人也是瞠目结舌,此代价之大,除了那十名生育期妇人外,光物资就是织衣部足足一半的储备!
“莫要为此蝇头小利计较,只要能诛杀此獠,花再大的代价也值得,否则,其必然成为我泽南之祸!”风琳斩钉截铁的说道。
“没想到,这位风娘子倒也不是无一是处……”
离泽南陆地千里之外的云梦泽水底,有一块突兀的巨大礁石蛰伏在沙地之上。礁石上有一处洞口,洞口被某种看不见的神力遮蔽着,使得巨大的水压也透不进去,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腔。
“前辈是说数月前被招来的妇人吗?”身着灰袍的高州依然端坐在洞口,听闻洞内传来敖旷的声音,便随口问了一句。
“不错,你今日怎么主动跟老夫说起话来了?”敖旷盘膝坐在石床上,满头白发,面容比几个月前又显得衰老了几分,弯腰驼背,一副垂垂老朽之相。
“嘿嘿,有什么不能说的,无非死耳!”高州自从被敖旷卷来困居此地这么久,也想通了,既然生死全不由自己做主,害怕又有何用。
“死?你死不了!但与你同来的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就不一定了。”敖旷漫不经心的说道。
“前辈说的是赵紫?此人阴险毒辣,杀人如麻,以其修为,这泽南又有谁是他对手?”
“风娘子如今杀他易如反掌……恐怕就是那些个最低级的天选修士,也能跟他拼个不相上下。”
“这是为何?”高州大惑不解。
“他养的那只本命兽,大概是感觉到了老夫的存在,半死不活了。”
高州闻言,忽双膝着地朝洞内深深一拜,道:“前辈,那厮与晚辈有大仇,还请前辈高抬贵手,让晚辈去宰杀了他!”
“不可……”
“依前辈手段,难道还怕晚辈一去不返?”
“他留着还有些用处。”
“此等禽兽,留着有何用处?”
“天机不可泄露。”敖旷不愿再多言。
“那晚辈何时方可去杀他?”高州此刻肠子都悔青了,当日他横渡云梦泽之前,就察觉到了赵紫藏匿于织衣部,可碍于不知敌我虚实,又忌弹风琳与风芸两个修为亦算不弱的女修,依照泽南对男修视为洪水猛兽的传统,若化为女身的赵紫与风琳姐妹联手之下,自己实在了无胜算,故打了退一步的主意。若早知赵紫一身法力尽废,他何须如此谨慎,以致留下此孽障。
敖旷不答,双目望着头顶石壁,似乎其双瞳能穿透礁石与水幕,直达九天之外月明星稀的宇宙,其佝偻的身躯竟流露出几分英雄迟暮之意,随后,缓缓闭上厚重的眼帘。
第67章 异象现
莽莽原野,勇者先行。
由织衣部发动的一场绞杀异族人的行动,因风琳给出的奖赏实在过于丰厚,在泽南大地各个部族之间刮起了一股旋风。很多先前无人涉足的原始丛林,在氏族人悍不畏死的行进中,开辟出了新的狩猎地,建立了新的商道;很多互相之间从未打过交道的部族,因此建立了联系。氏族人之间的流动性增加了,货物流通也更多样化,各部落首领的术法神通也在交流印证中彼此吸收营养,不再闭门造车,为术法神通的进步拓展了新渠道。
此外,织衣部以如此之多的物资储备悬赏,让织衣部在泽南赚足了名声的同时,也让某些大族多出些忌惮甚至是提防之意来。
风琳答应姬兴的事情兑现了,向灰石部派出了熟练的种植与驯兽师傅,各个部族的关系前所未有的加深。
春天眨眼间过去了,夏天也在搅动泽南的风潮中流逝。
只是织衣部开出的优厚奖励始终无人领取,赵紫似乎消失了。
神树岛上,风芸也由功法被废初始时的歇斯底里,发展到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当她挂在树上只翻白眼,舌头伸得老长,终于认识到死亡的可怕时,后悔也来不及了,怎么也挣不脱那根要命的麻绳。当她以为自己就这么完蛋了时,风琳一指弹断了绳索,任由她在地上咳嗽喘息了半晌才回过气来。
“为什么救我?”风芸问。
“这是最后一次了……”风琳看着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妹妹,眼神中不再有怜悯,而是一种痛彻心扉的失望,“如果你不信,可以再试试。”
“你想让我死?”风芸被刺激了。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风琳抚着腹部,轻声道,“孩子,能听到为娘说话吗,要向善,无论你有多大的本事,记住你是个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守住你的本善与本真,莫要学你姨娘,她变了,变得为娘都不认识了……”
也是奇怪,风琳说完这句话后其隆起的腹部居然有了反应,似乎里面的生命听到了她的言语一般。
“你看,他真听到了……”风琳将肚子面朝自己妹妹,满脸惊喜之色。
风芸当然也看见了风琳麻布衣裳下隆起的腹部表面一阵阵的扭动,好像里面的生命在频频点头。然后,风琳,再次向阁楼走去,其大腹便便的样子,使得步履有些蹒跚。
风芸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心境却发生了很大变化。她看着风琳的背影,想起了很多往事。母亲昔年不大理会自己,姐姐却对自己从未嫌弃,像是半个母亲,从术法神通到做人的道理,都是她谆谆教导,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可自从母亲将主母之位授予姐姐后,两姐妹之间产生了隔阂,而这皆源自她不甘的自尊。或许是被新生命所召唤,又或者是被母亲与孩子之间的隔空交流所触动,风芸忽流出泪来,问道:“你快生了?”
“应该快了吧……”风琳答。
“我都四十多岁了,却没有自己的孩子。”风芸苦笑道。
“如果你愿意……”风琳转过头来,认真道,“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认你为二娘,可好?”
“当真?”
“你我是姐妹啊,你连这也忘了?”
风芸咬了咬下唇,道:“取名了吗?”
微风轻漾,吹皱了阁楼前一个小小的池塘。
风琳笑道:“你倒提醒了我,就叫风池吧,池塘的池。”
“风池……挺好的……”风芸微微念了一遍,一怔,道:“是个男孩?”
风琳点了点头。
风芸能以辅母身份执掌织衣部如此多年,当然不是笨蛋,悚然道:“你怀疑……你打算将他和我一起关在这神树岛一辈子不成?”
风琳依旧不答,一个飞身进了阁楼。
风芸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有孩子之故,如死灰般的心里竟升起了一股希翼,希望孩子平平安安落地,就算是泽南所有部族都不待见的身怀异能血脉的男婴,那又有何关系?就让自己这个不被待见的二娘,带着这个不被待见的孩子,相依为命,挺好!
不知不觉,月夕已过。
都说十月怀胎,而风琳怀孕却超过了十月,达到了十一个月。
她的身体是彻底膨胀了,小腹隆起老高,可依然没有临盆迹象。擅医药的嬴妈妈到了神树岛数次,可每次看过后都说胎儿一切正常,至于为何会推迟降生,她也迷惑不解。独居在竹苑的姬兴同样心里七上八下着,姬阳、姜明等都喜当爹了,甚至还拿着小孩衣裳早早给姬兴送来了祝贺诞子之喜,谁也不曾想,此孩子居然会在其母腹中赖着了。
眼看着到了晚秋,霜天竞染,漫山遍野的秋叶红黄相浸之时。
黄昏,夕阳别样红。
漫天风起,层层鳞云遮蔽了半边天宇。刹那间,整个世界都发生了某些变化,金灿灿的霞光从鳞云中斑斓射下,形成无数道连通天际的光柱,将整个泽南映衬在此绚烂景幕里。本是百鸟归林之时,可整个丛林都欢腾了,叽叽喳喳的鸟鸣之声不绝于耳,伴随着一串串连绵兽吼。
竹苑前的毛竹湖,狭长的水面也不清净了,一尾尾大鱼浮出水面,不停撒欢跳跃,带起一片片的水花。姬兴放下锄头,诧异的看着水面不停飞跃而起的白色鱼影及四下里溅射的水花。
“小叔,跟我来!”赫然是风铃的声音。
姬兴一见风铃匆忙的样子,立刻想到了什么,顿时喜笑颜开。
风铃也不多话,施展化茧术带着姬兴向神树岛方向急速狂奔。
“娘子快生了么?”姬兴喜不自禁。
“嗯,我要多个弟弟了,也不知那小家伙是讨人喜欢还是讨人厌!”风铃对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小叔”并无敬畏之色,反而摆起了姐姐的谱,笑道:“你儿子要教好,敢惹我,我就揍他!”
“他要是不听话,你尽管揍,就怕你到时舍不得……”姬兴哈哈笑道。
风铃拿着母亲给予的神树之灵,分开浓雾,两人很快就进入了神树岛。
第68章 三灵斗
这片绿茵茵的天地此刻也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绿色光点就跟活过来了一般,不再直直下落没入土壤消逝不见,而是在半空中浮浮沉沉,如同在嬉闹一般。郁郁古树下的白兔与锦鸟什么的飞禽走兽,也跟被炸了窝似的,在树梢林地里瞎跑瞎跳的,闹腾得不亦乐乎。
只是这会两人都无暇考究这些异样,马不停蹄朝阁楼飞掠而去。
阁楼前静悄悄的,还是与往常一般,并不像一般妇女临盆一般,产妇哭天喊地哼哼唧唧的。只风芸一人在楼下架起了两口硕大的陶镬,老老实实、有条不紊的递柴烧热水,见到二人她也只瞟了一眼,就不理会了。她如此循规蹈矩的样子,让姬兴愣住了,也让风铃一头雾水。
“发什呆呢?砍柴去啊!”风芸不冷不热的道。
“夫君,丫头,你们来了?就在楼下等着吧,这里有嬴妈妈照应就行了。”阁楼上传来风琳的吩咐,听言语并不慌乱,只是呼吸有些急促。
“好——”姬兴应了一声,拔出腰刀朝林木生长之处走去,临行前又看了风芸一眼,大概是猜不透一向桀骜不驯的风芸缘何性情大变,究竟是在酝酿坏水还是真转了性。
“丫头,见了我为何不叫?”风芸不理会姬兴的诧异,反而将不善的目光投向风铃,“不认识我吗?”
风铃瞅了蹲在地上的风芸一眼,因其功法被废,年岁显得大了许多,加上体态丰满,倒真像族内常见的一般妇人一般,虽心中不大乐意,她还是耐着脾气叫了声“姨娘”。
“就算你他日成了主母,我也是你姨娘!”风芸跟个破落户似的,狠狠瞪了风铃一眼,将一根干柴扔到陶镬之下。
风铃看着她这个样子,倒找到了些许幼年之时被风芸牵着手,在田野里放风筝时那美好时光的剪影,展颜笑道:“姨娘,我来烧火吧,你歇会……”
“不用,孩子要跟我相依为命的哩,我总要做点什么……”风芸话说到这里,见风铃疑惑,忙住了口,说了声“你来烧火”,她便急匆匆进到楼内,取出一个木匣子,坐在门槛边缝起一双小巧玲珑的虎头鞋来,木匣旁边还摆着顶狐皮小帽,点缀着蓝色丝绦与白色绒毛,很是漂亮,显然缝制这些耗费了她不少心思。但是,风芸很专注,有着细细鱼尾纹的眼角还含着笑,一针一线,一丝不苟。
这还是昔日嚣张跋扈的风芸吗?风铃有些傻眼了。
蓦然一声嘹亮且空旷的长啸划破天际。
正砍柴的姬兴猛地回头看去,只见阁楼上空一片亮堂,可并无炙热的高温传导出来。一条长约四五丈,三尺粗细,长满了鳞片的金灿灿虚影,从阁楼内冲天而出,围着房子绕了数圈,使得这片光晕一层层扩大,渐渐呈现耀目的湛蓝,如琉璃一般,将整个阁楼囊括了进去。
此物之形状,姬兴曾亲眼见过,虽未见全貌,但他脑子里第一想到的就是神龙,对!神龙!
还不待他从莫大的惊骇中回过神来,又是一声明亮且空寂的长鸣刺入耳膜,紧接着一只色彩斑斓、华丽异常的巨大禽鸟虚影从阁楼内一冲而出,此禽鸟长约三丈,拖着长长的尾翎,翼展却达到了五丈,金瞳肉冠,浑身似乎都在熊熊燃烧,在半空中只盘旋了一圈,连空气都似乎被点燃了一般,火浪形成的气流飘忽不定。
“这……这又是什么?”姬兴觉得自己的眼睛与脑袋都不够用了。
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这一神龙一火凤的虚影一碰面,竟然似互相看不顺眼一般,各自引颈高鸣一声,以极快的速度碰撞在一起,或挥爪互拼或喙琢嘴咬地厮杀起来。一时间,阁楼上方的光晕形成了一赤红一暗蓝的两半,一边水雾迷离,一边烈焰腾腾,水火不容。
此二灵在阁楼之上斗得天翻地覆,好在只是两道虚影,呈现的景象也如海市蜃楼一般,对阁楼及附近树木等等并无实质性伤害。
二灵斗了数十回合,渐渐的火凤落入下风,原本占据了半壁的光晕减少小半。
此时,阁楼上又起了变化。
一只禽首的虚影出现在阁楼顶端,此禽首同样金瞳肉冠,但是肉冠较小,喙、颈羽一应俱全,如同火凤的缩小版。
此首一现世,姬兴由本来的惊骇莫名,变成了心急如焚。这个禽首他再熟悉不过了,这不赫然是自己娘子后背上代表异能血脉传承的纹影吗?
此纹影在风琳后背之时,虽看起来栩栩如生,一直如同死物一般。怎会在风琳临盆关头,脱离其本体,出现在空中?如此一来,对风琳会有什么影响?对孩子又会造成什么影响?
想到这里,姬兴心中就算有天大的恐惧也顾不得了,火烧屁股一般,操着腰刀朝阁楼狂奔而去。
刚跑得几步,姬兴发现阁楼内飞出一片羽毛,粘黏在禽首上,紧接着,又是一大一小的两根翎羽飞出,继续向禽首靠拢。
当他跑到离阁楼三丈时,天空中响起如阵阵如同天籁般的曲章,那是他从未听闻过的曲调,似乎也绝非凡间器乐所能演奏出的曲谱,悦耳,瑰丽,每一个音符响起,就似天公弹响了某个音节,入耳难忘。紧接着,一根接一根的,散发着赤色火焰的翎羽,划破夜空,从四面八方向阁楼方向涌来,又接连粘黏在禽首之上,渐渐地,一只体态优雅的火凰虚影如实体一般出现在眼前。
火凰一现身就直扑战团,与先前出现的火凤一起,对着那条神龙展开了进攻。
本来优劣已分的神龙与火凤之斗,因火凰的加入又起了变化,火凤一举将自己的失地夺了回来。神龙自然不甘原本唾手可得的胜利功亏一篑,暴啸着,与二禽展开了激烈搏斗,一时之间三者斗得越发凶狠,形成的光晕拓展到了半个神树岛大小,且有将战火越烧越大之势。
此时,远离神树岛千里之外的云梦泽之底,礁石洞之内,一个佝偻的身影一动不动,其目不转睛的样子,似乎遇到了什么犹疑难决之事。
“怎么会打起来呢?水火不相容么?”敖旷嗫嚅着自问。
“难道我算错了?”
“怎么可能?我明明见到他长大成年,怎会出错……”
没有答案,洞内回响着的,只是他一声声穿裂维度的问询……
第69章 洗衣仔
神树岛。
姬兴心急火燎的跑到了阁楼前,左右一看,只见风芸保持着刺绣童鞋的姿势,但整个人一动不动;而风铃身体前倾,正拿着根干柴往陶镬下递去,其保持着身体前倾的诡异姿势,竟然没有倒地。仿佛两人的时间在这一刻被定格住了,对姬兴视若无睹,也听不见他的呼喊。
“奶奶个腿的!”姬兴不敢去触碰二人,怕发生什么未知的意外,气急攻心之下口中就不讲斯文了。
他蹬蹬上得阁楼,到了卧室一看,只见嬴妈妈转首看着窗外,也是如定住了一般。风琳似乎尚有知觉,只是同样双目紧闭,豆大的汗水从她鬓角发丝往下淌,清秀的面庞此刻也一阵阵的痉挛。
“娘子,你醒醒!”姬兴心急如麻,接连拍了风琳面孔几下,可她如同沉睡在梦魇中一般,怎么也叫不醒。
如果风琳持续昏迷下去,孩子非得憋死不可。
姬兴寻思,风琳等人此等异状,必然与她们后背纹影脱离本体有关,这一刻也不知哪来的莫大勇气填塞了他全身,以致于怒火冲天。他几步蹿上房顶,看着犹自争斗不休的三灵,拔出腰刀指向天际,怒目圆睁,气沉丹田,暴喝道:“呔!尔等在此缠斗不休,究竟意欲何为?莫要阻碍了我儿降世!”
三灵之斗终止,齐刷刷拿眼瞪着他。
“奶奶个腿,你们看什么看?我妻儿皆性命堪忧,尔等却在此闹腾不休,真是岂有此理!”姬兴大怒所致,束起的头发尽数披散,虽为一介凡人,但站在楼顶的样子威武不屈,冲最后现身的火凰喝道:“还不回我娘子之身?更待何时?”
火凰虚影露出拟人化的惶急之色,顿时溃散,分成数十份,分别落入风琳等人身上,余下的如来时一般,带着熊熊火苗,划破苍穹而去。不过,此火凰虚影的清晰程度下降了,但其轮廓身形并没有完全消散掉,而是煽动双翼直冲姬兴所立之处冲来。
“呀——”姬兴吼得一声,腰刀横卧,打算硬接此莫大冲击。
火凰虚影并未对姬兴造成伤害,而是直接透体而过,没入阁楼内。
紧跟着,神龙与火凤的虚影也接连朝姬兴俯冲而下,全部没入阁楼中。
姬兴当然也没看见,此三道虚影都落入了风琳腹中。
此时,姬兴心旌摇曳,长舒了口气,感觉这片刻功夫消耗了全身体力。他一屁股坐在阁楼顶端,一阵阵的手脚酥软,半晌未回过神来。
风吹来,透体的凉爽,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出了身冷汗。
刚才三灵俯冲而下的威势太强大了,虽然只是虚影,却完全不是他一介凡人所能承受,那是毁天灭地般的威势,他没有一头栽下楼来,已经是超乎寻常的发挥一介凡人的神勇了。
姬兴小坐片刻后,终究不放心,纵身跃下阁楼,落地时一个趔趄,脚下不稳,一头向地上撞去,眼看着就要头破血流,突然一道绿色光圈罩住了他,这才得以幸免。
“小叔,你不是砍柴去了吗?什么时候到房顶上去了?”却是风铃迷惑的声音。
“你……没发现异常?”姬兴看着风铃一脸不解的样子,诧异道。
“什么异常?”风铃问。
“嘿嘿,等不及看我姐生孩子就正大光明的去看嘛,用得着偷偷摸摸上房顶偷看吗?又不是没见过……”风芸撇着嘴道。
“这哪跟哪嘛……”姬兴见她们一无所觉,反过来还揶揄自己一通,一时间百口莫辩。
“夫君,你上来……”风琳的召唤解了姬兴的围。
姬兴便几步走上阁楼,进到卧室,首先跟嬴妈妈打了声招呼,对方也微笑着冲他点点头,对先前之事同样未曾觉察。
“夫君,你别看了,她们三个都不知道的……”风琳的声音再次在姬兴耳边响起,他却未发现她嘴巴动弹,只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看着自己。
而且,风琳说话的声音嬴妈妈显然也并未听到。
姬兴寻思自家娘子本领真大,这定是风琳以术法告知自己,便不再多言,在她身边蹲下身躯,握住她的手,展颜露出一个笑脸。
“怎么比哭还难看?”风琳以术法传音,“别说话,我懂。”
姬兴依旧苦笑,笑了摇头,又用眼神瞟了瞟风琳腹部。
“对,就是他在闹腾,先前那么大动静就是他闹出来的,连我也控制不住,幸亏你在……我们的孩子怕是个怪物……”风琳传音,双眉之间隐约露出忌弹与愁闷之意。
“娘子,疼吗?”姬兴出声问。
风琳摇头,又点头,又传音道:“小家伙大概是刚才那么一闹腾,发觉自己闯了祸,不好意思出来了,你吓他一吓,他可能有些怕你。”
姬兴点头,装腔作势以狠厉眼神盯着风琳隆起的小腹,破口骂到:“呔!混账东西!还赖着你娘肚子里不肯出来吗?那就让老子用刀子将你破出来,揍你一通狠的!”
嬴妈妈不知道姬兴与风琳之间的交流,猛听闻姬兴这般毫无来由的一通谩骂,正要取笑几句,蓦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响起,嗓音之嘹亮,震得楼板都在响。
“出来了出来了,恭喜主母,是个男孩!”嬴妈妈喜道。
风铃与风芸听了,连忙提着热水朝楼上跑来。
风琳小腹如气球一般,瞬间瘪了下去,只是其费劲辛苦生出了孩子,却并无欣喜之意,而是又向姬兴传言了一句“怎么办?真的是怪物!”说完,她流着泪水别过头去,不敢与姬兴目光相碰。
“娘子,辛苦了,无论是什么,他都是你我的孩子。”姬兴咬着风琳耳边说道,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姬兴此话说得比较大声,且坚定。其实,无论是他们夫妻二人,还是嬴妈妈,风铃等人,都在潜意识里认为风琳此次产子必然是个身负异能血脉的男婴,是被泽南各部不容的异端。但是,此种猜测大家都只放在心里,任谁也不会说出来。而且风琳身为织衣部主母,对于异能血脉的男婴如何处理她更有决定权,原也无需他人说道什么。不过,姬兴此言终究提醒了余下三人,嬴妈妈一面用热水擦拭孩子身上的血迹,风铃风芸二人屏神静气的朝孩童后背看去,什么都没有,几人还不放心,惟恐错过了什么,连手指尖都没放过,依然未从婴孩身上发现半点血脉之纹。
她们翻来覆去查看的时候,这名刚出世的男婴也不哭闹,一对亮晶晶的大眼睛好奇的从众人身上一一划过。他长得白白胖胖的,两只小手紧紧握成拳,眉眼像风琳,额头与脸部轮廓与姬兴相像,但是嘴巴与鼻子却不与二人任何一人挂相,仿佛来自另一个人。
“是个正常娃娃,恭喜主母,是个正常娃娃!”嬴妈妈喜道。
“不可能!”风琳面孔发白。
“真的!”嬴妈妈将风池递到风琳手中。
风琳即爱怜又有些担忧的将孩子放在身侧,放开神识,罩住他幼小的身体。果然,此孩童全身上下并无半点纹痕,与普通孩童无异。但是,风琳内心却无法平静,如果孩子就是个普通男婴,那先前发生的一幕又如何解释?
婴孩亮晶晶的眸子看了看自己娘亲,又看了看姬兴,眨巴了几下眼睑,却是笑了起来。
“好孩子。”姬兴乐得合不拢嘴。
“天冷,别把我池儿冻着了。”风芸拿着襁褓走来,从风琳手中抢过孩子,很是贴心的将风池包裹进去,仔仔细细的将漏风处熨帖的整理好了,抱在手中再也不愿放下。
姬兴面色一紧,对于风芸他始终怀有戒心,哪怕她表现得像个平常妇人。他作势欲阻止,手却被风琳拉住了,她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担心。
“姐,你答应让池儿认我为二娘的,可不要反悔!”风芸肃然道。
“当然。”风琳点头。
难得的,风芸抱着手中孩子,鼻子一酸,一时泪水涟涟,又急忙擦拭干净了,又哭又笑道:“我不用再羡慕别人有孩子了,我有池儿……”
“池儿乖,以后就由二娘带着你,要听话,咦,笑了……。”风芸也不管风池听不听得懂,兀自说着,见孩子笑她也跟着笑,忽又想到什么,冲姬兴道:“你的孩子,你不取个原族血脉之名吗?池儿大了,可是要找阿妹儿的。”
姬兴闻言,先看了自己娘子一眼。
“我取了姓名,叫风池。”风琳道。
“我想想,我来自灰石部,就以石为氏!”姬兴踱得几步,“此为织衣部,能脱离兽皮而穿布衣乃是部族荣耀,就叫浣衣吧……”
“浣衣?那不就是洗衣仔吗?”风铃格格笑道。她没有想到,这无意中取的外号,竟成了风池的别称,且是他将来只最亲密的人方可胆敢使用的别称!
第70章 果然是怪物
次日,织衣部沸腾了。
作为部落首领的主母诞下孩子,虽是男婴,地位与受重视程度都比不上女婴的天生地位,也足以让部族上上下下奔走相告了。
织衣部在泽南众多部族中是比较特殊的存在,其它族群还未完全摆脱茹毛饮血、衣不蔽体的原始生活,织衣部人却在几代主母的带领下,渐渐建立起了一套相对简单的农耕文明。风琳执掌织衣部这些年来,部族在她的带领下更是得到了长足发展,融合了附近三个部落,将部族的生产生活推到了新的高度。与之水涨船高的便是身为织衣部首领风琳的神通功法了,外界各部传得玄之又玄、众说纷纭。有人说其为泽南第一神通者,众族无有与之匹敌者;也有强悍族群的首领认为言过其实、不值一哂。
本来,产后是风琳正需要休息的时候,她也早与姬兴商量好一个月后在竹苑给风池举办个小小的庆祝会即可,也未打算邀请外人参加。为此,姬兴还早早做了准备,提前去自己发现的山谷里捕获了些猎物,就等着庆祝之日宰杀了烤肉招待族人。可随着长驻织衣部的走货郎们返回各自部落后一传播,竟然在泽南又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原因无他,就因为风琳此次诞下的是男婴,虽也听闻该男婴并无半分异能血脉传承,可依然引起了各族警惕。若外界不是将风琳的术法神通捧得太高,这些部族原也不担心什么,正因为风琳强大,一旦她不顾历代祖母遗训,执意将一身本领授予具有血脉传承的男婴,将无任何部族可以制约,这无疑将埋下偌大祸端。是故,风琳产子之事一传开,其传播速度之快,很快席卷泽南。织衣部短短时间里就接到了近二十个部族首领传来的书信,说是孩子满月之日要来祝贺,顺便讨杯喜茶喝。至于这些人究竟是抱着何等目的则不得而知了。
于是,各种信笺全送到了风铃手中,又由她交给了风琳。
“哼,来者不善呢!”风琳一面给孩子哺乳,一面瞟着桌案上厚厚的一叠兽皮书信。
“娘亲打算如何处理?”风铃问,一面用手去抓风池胖乎乎的小手。
小家伙很是不耐烦,总想着挣出来,可哪里挣得脱。
“小屁孩,姐姐抓你手是喜欢你,敢拒绝我,想挨揍不成?”风铃吓唬道。
风池似乎能听懂一般,真不再动弹了,任由风铃握住自己的小拳头。
“这还差不多……”风铃笑了。
这一幕落在风琳眼中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风池超乎常人的怀孕时间,出生时闹出来的动静之大,及表现出来的种种熟谙人事的情状,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普通婴儿。
“丫头,跟你小叔说,让他准备点好茶叶吧,这些部落的主母若真来我部族庆池儿满月,虽都已辟谷,茶水还是要煮一杯招待人家的。”风琳道。
“就这样?”
“放心,不管她们来意如何,有为娘在呢。”风琳朝女儿挥了挥手,示意其可以离开了。
风铃一走,风琳的脸就沉了下来,仔仔细细打量了自己孩子几眼。大概是这胖小子在腹中多呆了两月之故,一出生就比平常婴儿大了许多,尤其眸子特别灵泛,分外传神。
“池儿,你可真是个祸害,泽南各部都对你不放心呢!”风琳将风池从胸前挪开,合着襁褓将他举起托在自己面前,用传音之术说道,“告诉娘亲,你是祸害吗?”
风池明亮的眼睛闪了闪,咧着嘴笑了。
“老实点!告诉娘亲,你是不是将血脉传承藏起来了,让我们都找不到,是不是?”风琳继续以传音术厉声喝问。
这一回,风池没再以笑脸相迎,似乎在思索什么,闭上了眼睛,其垂直而高挺的鼻梁下,朱红的小嘴唇同样闭合得紧紧的。就这么一瞬间的神态,让风琳如受雷噬,她面色大变,一把将孩子扔在床头,自己弹开数尺之外,怔怔的看着这个从自己腹中跑出来的小子。
风池刚刚的样子太像一个人了,那人源自她孕前的一个噩梦。噩梦中的那个人一头白发,却有着少年人的面容,自称敖旷。梦里她以卑微的眼神瞅着对方的下颌左右位置,其高而挺的鼻梁及闭合成一条线的嘴唇,深深烙印在了她脑海中。
太像了!两个人的神情,太像了!
这是风琳不断在脑海中印证得出的结果。
“姐,你干嘛呢?”却是风芸听到孩子的哭声,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她一见孩子孤零零在床上哇哇大哭,自己姐姐却傻愣愣的在旁边发呆,气不打一处来,道:“你若不喜欢池儿,就给我这个二娘来带着,冲他撒什么气啊?”
风琳伸出手指轻轻一点,风芸身子就软了下去,倒在床边。
“池儿,别哭了,娘亲带你去个地方。”襁褓中的风池被风琳重新抱在了怀中,从阁楼一跃而下,向着神树方向飞掠而去,很快就到达了神树散发出的绿色光罩边缘。
这层绿色光罩是神树自由发出的保护罩,除了神树之巅某些珍奇飞禽能无视此保护罩外,织衣部历代主母包括风琳在内,即便是借助神树之灵,也无法直接穿过光罩用手触摸到神树本体。就算是月夕之夜,光罩威能最薄弱的时刻,风琳只穿件薄纱,最大限度减少排斥之力,也仅走到过一小半的距离,便再也无法前进半步。
也是风琳突发奇想,带着这个连生母都看不透的孩子来试一试。当她靠近光罩的那一刻,好了万全的准备,可预想中的阻力没有出现,光罩如同不存在一般,她就已经深入其中,同时手上一轻,竟感觉不到孩子的半点重量。随后她惊讶的发现,襁褓就这般漂浮在半空中,风池的两只小手臂伸了出来,轻轻挥舞着,如同在游泳一般。紧接着,一股反弹之力作用在她身上,当她用手抓住襁褓时,这股力量瞬间消失了。
“你果然是个怪物……”风琳喃喃念道。
话未落音,母子二人竟一同被传送到了光罩之外。
第71章 各有所忧
“你在埋怨我说你是怪物吗?”风琳看着手中的孩子说道。
风池一对圆溜溜的眼眸同样看着母亲。
“那好,娘亲以后都不叫你怪物了,你带我去神树……”
风池眨巴了几下眼睛。
“你知道吗?泽南各部族视传承了异能血脉的男童为洪水猛兽,神树对娘亲有莫大好处,你帮了我的忙,我自然会庇护你周全。”风琳像跟大人说话一般,对着仅出生十来天的孩童说道,这一幕若落入他人眼中必然惊讶万分,但她知道自己的孩子能听懂,也必然会有回应。
果然,风池眼瞳闪了闪,又笑了。
“去吧。”风琳说道。于是,她又看见襁褓中的风池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划动着,向光罩内“游”去。一入光罩内,他如鱼得水一般,轻飘飘的,游动的速度看似缓慢实际极快。不消片刻,二人就到达了神树之下。
这是风琳第一次,也是织衣部历代主母中唯一的一次离神树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神树的树干远看如一堵巨墙,离得近了,才发现这堵巨墙实际是由无数个奇幻莫名的符文组成,这些符文汇聚在一起,形成了树皮状的外壳,无数外壳衔接在一处构成了树干的主体。
风琳站在神树前,仔细查看那些千奇百怪的符文,却是一头雾水,完全无法辨识。
襁褓中的风池同样凝神静气的看着那如同天书般的符文,眼珠子咕溜溜乱转,似乎在思索什么。
“这是什么?”风琳问。
风池眨了眨眼,露出茫然之色。
“原来你也不认识。”风琳看得这些符文一阵,感觉头昏眼花,就没打算继续看下去,伸出纤纤素手,略一犹豫,终究将手掌按在了树皮上。
顿时,从其手掌处爆发出耀目的绿色光纹,紧接着光纹就像人的血管一般向树皮表面四面八方无限延伸过去,形成了无数个深浅不一的沟壑,原本完整的神树表皮被光纹隔离成了无数小块,就像是松树斑驳的表皮一般。神树散发出的光罩瞬息间收回树体,又瞬间散发出去,再度将整棵神树笼罩其内。过程说来话长,其实就在风琳手掌接触神树的那一瞬间,电光石火间就完成了这一切的急速转换,光罩对风琳存在的排斥之力也消失了,似乎已经认同了她的身份一般。
与此同时,风琳脑海中出现一团符文,炸裂了开来,这绝对是她以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符文,压根一字不识,可偏偏她瞬息间就参悟了符文幻化出来的功法。此功法名为“回春诀”,与“化茧术”相辅相成,是织衣部历代主母求而未得的秘术。可以说,有了“回春诀”,“化茧术”才是完整的。
风琳明明已经参悟了此功法,当她想再一次运转“回春诀”时才发现,此功法的痕迹已经荡然无存,脑海中什么都没留下。而当她默默运转“化茧术”时,感知到此术法又有了提升,以前需要以自身精血激发才能使此术在增加防护的同时恢复体力与增加战力,现在完全无需如此费事了。
精血是修士法力深浅的底蕴,每一次的损耗都是大伤元气之举,从战力上而言,风琳的神通境界有了提升。
冥冥之中,风琳感觉到自己与神树建立了某种联系,此联系很薄弱,可她似乎能感知到神树古井无波的“思想”,而她自己的所思所想,也能被神树知晓一般,可谓妙不可言。
“小家伙,娘亲要谢谢你呢。”风琳喜上眉梢,在风池脑门上亲了一口。
“咔咔……”小家伙笑出声来。
“过些日子,会有其它部落首领来给你庆贺满月,你自己要收敛一些,装睡觉也行,莫要被人看出马脚知道吗?”风琳嘱咐道,“若是犯了众怒,娘亲也护不住你!”
风池闻言,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风琳见儿子这般乖巧,鹅蛋脸上露出一抹笑,很快又消失不见,转而被忧虑取代,最终恢复平静。风池是她所生,可她并不像一般母亲那样可敞开胸怀对孩子疼爱有加,因为有太多原因令她无法释怀。她对孩子的爱里掺杂着疑惑、敬畏、甚至是忌弹。她下定决心,不仅不会教孩子半点术法神通,还打算将他关在神树岛一辈子,即便是短暂的离开神树岛也必须有专人看护,如果说之前的决心还不那么坚决,风池在神树护罩内来去自如的能力为她的决定提供了依据。当然,她也绝不愿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更不可能遵循泽南口口相传的“异能男婴不可使其成年”这一约定成俗的规矩。
当然,风池这么一豆丁大孩子不可能猜测到自己母亲所思,他脸上带着甜美的微笑,真的睡着了。
竹苑,姬兴住地。
姬兴最近忙坏了,因听风铃传言有其它部落首领来织衣部给风池庆满月,且人数不少的样子,于是他连心爱的孩子也顾不得去看了,为盛会做起了准备。
竹苑这几间房子是万万不够容纳的,他便召来自己的同族兄弟及一众跟自己学习武技的徒弟们,以灰石部食堂为样本,废寝忘食的在竹苑一侧搭建了一间偌大的会客厅。会客厅四面砌墙,干草扎紧覆顶,松木为柱,楠竹悬空拼接成地板,并筑火塘八个,可容纳百十人从容就坐。姬兴早早就将火塘启用了,便于房子早些干燥,方便纳客。之后,他又将积攒的毛皮垫在竹地板上,整个会客厅就此成型。
不曾想,会客厅建好后第一批造访客人竟来自泽南最边缘之地,且是灰石、长石、鹰岩、泽泥四部主母联袂而来。
四人皆未带随从,且人人满面风尘,她们在风铃带领下出现在竹林小径之时,姬兴不免大吃一惊。
虽姬兴与姜鹊约定了姐弟相称,但在如此多人面前自然不会失了礼数,快走几步,在姜鹊面前单膝着地口称“主母”,起身后又一一与泽泥部姚主母等人抱拳施礼。
“我这弟弟就是作兴这些礼数,有必要么?”姜鹊笑道。
姜鹊执掌灰石部日久,神情举止已完全脱离一般妇人之态,显得落落大方了。
“四位主母同来,真真令兴喜出望外,请屋内就坐。”姬兴与泽泥、鹰岩、长石三部主母都是老相识了,还曾斗智斗勇,彼此熟络,倒不必遵循礼多人不怪的原则,彼此交谈颇为轻松。
“兴,姐姐恭喜你喜为人父。”姜鹊一落座就说道。
“多谢,只是辛苦了娘子……”姬兴道。
“我等对你可是佩服万分,不仅以一人之力促成了我等四部结成同盟,还间接促成了我等与织衣强部的会盟,更厉害的是居然将风姐姐也拐到了手,给你诞下一白胖小子,啧啧……”姜鹊毫不避讳一侧的风铃,直白的说道。
姬兴心中又是一惊,灰石、鹰岩、长石、泽泥四部什么时候与织衣部进行了会盟,他可是一点也不知道的。当然,此等大事是织衣部主事人操持的,他虽是风琳夫君,但按照氏族娘舅为大的惯例,他一个外来人明面上是进不了织衣部权力中枢的。不过,姜鹊向他主动提及此事,则是告知众人他姬兴在灰石部是实权人物。对于姜鹊的善意,姬兴心领神会,也不多言什么,打了个哈哈,起身给几人斟茶。
“别麻烦了,之前几位主母就没喝茶。”风铃道。
姬兴一愣,寻思莫非她们还有什么急事不成。
“我等过来只是看你这准备得怎样了,目前看来一切妥当,用来招待朋友可济济一堂,用来接纳心怀叵测之辈,更是绰绰有余了!”泽泥部姚主母意气风发的说道。
“只是劳烦几位主母亲自走这一趟了。”风铃道。
“欸,我等四部与织衣部互为盟友,风主母诞子之喜本就当亲自前来祝贺,何况目前泽南各部对此颇有些牵扯在内,我等当然不能作壁上观,前来壮壮声威也是好的。”姚主母笑道,“依风主母神通原是无需用到我等,可仅凭织衣一部就怕届时言语轻微,抵不住人多势众。”
“如此,鹊倒是要先替吾弟谢谢姐姐仗义前来了。”姜鹊笑道。
“无需你替他代谢,我是对你弟有信心。”姚主母目光柔和的看着姬兴,问道:“想来我当日之言,你一直记在心中?”
姚主母所说的,是指她当初规劝姬兴不可挑起泽南部落纷争一事。
“不敢有忘。”姬兴回答。
“甚好!每一个孩子都是母生父养,哪有天生的恶人?善念若存,即便本领再大,也只会造福于人,而不会为恶世间。”姚主母正色道,“莫说新生小儿身上没有血脉纹痕,即便是有,孩子何辜?只要父母教育得当,也出不了乱子的……何况,风主母对此必然已有计较,绝不会拿泽南如此多人的安危当儿戏的!”
“我儿莫非还有何不妥吗?”姬兴色变。
“也就是如此一说而已,小叔莫要担心。”风铃劝慰道。
毕竟,此等大事姬兴是插不上手的,甚至连话语权都没有,仅限于部落首领这一层级。几位异能之士能不避讳他,在其面前谈论如此之多已是破格了。
随后,风铃邀请几位主母前往高台大院,说是风琳会出神树岛禁地亲自与几位相见,就不在此继续叨扰了。
姬兴只能将几人送出会客厅,目送她们离开后,有些闷闷不乐。
这也难怪,他原断了会有子嗣的念想,不料老天开眼竟赏赐给他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其心中之喜悦可谓无以复加,可眼下因风池的降世而闹得山雨欲来风满楼,他又如何能安心?
第73章 化险
知子莫若母,这细微的变化自然逃不过风琳眼睛,她的心提了起来。这层光罩她既已经发出,又有言在先,自然不便收回术法,否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风琳取得“回春诀”的来龙去脉事关她的功法隐秘,自不会让任何人知晓,连姬兴也不知情。所以,即便姬兴的手正托着风池背部,也根本想不到去阻止自己儿子下一步的动作,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儿子的异常。
也是横山部主母太心急了,厚实的手掌一招,一团火焰浮现而出,径直朝绿色光罩急速射去。火焰与绿色光罩接触,“砰”的一响炸裂开来,形成无数零散光焰依附在光罩之上熊熊燃烧起来。
风池顿时停止了试图“游泳”的动作,两只粉拳紧握,哦着嘴巴,好奇的盯着周围的火焰,因看得太过投入竟是痴迷住了。他这般全神贯注的模样,引起了姬兴注意,其扶住小儿的手滑入木盆之内的温水中,以极小的幅度在其肥墩墩的屁股腚子上狠狠掐了一下。
“哇——”
如同小牛的嘶叫,风池吃痛,大哭出声。
趁此机会,姬兴想也不想的拿起一侧襁褓,将风池中水中捞出,飞快的将他幼小的身子裹了起来。
绿色光罩与火焰同时散去,露出其内的二人。
姬兴昂然挺立,一股愤怒之色显现其棱角分明的脸上,其怀中抱着风池,大概是掐得太狠了,他哭得嗓子都哑了,小脸孔上全是泪水。
“哎呀,小乖乖快别哭了,来给姨抱抱。”风雀之前一直负责给在座诸人添茶送水,这会将水壶一扔,急不可耐的跑上前来,从姬兴手中抢过孩子,忙不迭的逗弄起来。
风雀这一年多来一直在风铃左右服侍,与姬兴有些疏远了,可自打见了风池,却是疼爱得不得了,缠着黏着,恨不能终日带着他玩耍才甘心。
“兴如今已二十有二,蒙上苍保佑,娘子垂青,方得一子,喜不自禁!今又劳烦诸位主母亲临,赴犬子满月之庆,实在感激涕零、愧不敢担。”姬兴站在会客厅中央,拱手朝周围施礼道,“然我儿就是一黄口小子而已,着实再普通不过,也受不得惊吓,诸位主母慢用茶,兴带小儿先告退了!”
“哼!一寄人篱下之辈,此处焉有你说话之地?”有熊部主母斥道。
“姐姐此言差矣,我泽南走婚盛行,在座诸位舅兄中恐不乏走婚后又返回原族之人吧?”姜鹊见有人当面羞辱姬兴,等于是轻视灰石部视为肱骨的舅兄了,岂能忍得,毫不犹豫的反驳道,“缘何我弟就成了寄人篱下,如此被人轻视?”
“如果老身没记错的话,妹妹执掌灰石部不久吧,想来术法神通亦不过尔尔……哼哼,听老身一句劝,不该出头时还是莫出头为好。”有熊部主母言语中威胁之意尽显。
殊不知风琳等此言太久了,之前诸人以祖训为借口,一而再再而三的查验风池她不便发作,有熊部主母之言可谓正中其下怀,冷笑道:“泽南从什么时候开始无需讲理,而以术法神通高强与否论事了?众所周知我等诸族皆修习化焰诀,再上一层便是赤焰诀,我且问诸位,赤焰诀再上一层是何种功法?”
此问一出,有大半人茫然四顾,显然并不知晓。
实际上,泽南各部首领绝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在化焰诀中徘徊,能将化焰诀修炼到大圆满继而触发赤焰诀功法的生成者,可谓是凤毛麟角了。
“听说过,赤焰诀再上一层为烈焰诀……”横山部主母说道,其瞪着两只眼睛,疑惑与惊讶并存的看着主位上气定神闲的风琳,但她并未望更深处想,因为在她看来那是不可能之事。
“若妹妹没看错,姐姐的赤焰诀已经达到了中阶吧?”风琳笑问。
“不错!”横山部主母回答,脸上还不由自主露出几分傲然之色。
“可曾见识过烈焰诀?”
“未曾,莫非……”
“姐姐可想见识一下,烈焰诀究竟是何等威能?”
“这不可能!”横山部主母忽然觉得口干舌燥。
“未必!”风琳胸有成竹。
“别说这些没用的,若风主母真能让我等见识见识烈焰诀,也不枉费在此天寒地冻之日,来织衣部一遭!”有熊部主母倒是颇为干脆。
“好!”风琳话音刚落,手一挥,一团烈焰骤然乍现,浮现现在她与正对其端坐的横山部主母之间,离地二尺有余。这等火焰强度,与赤焰诀形成的火球并无很大区别,只是火焰大了两圈而已。众人正寻思莫非这就是烈焰诀时,火团突然一颤,就像流水一般,向左右两侧翻滚着涌动,顷刻间就占据了整个会客厅的中心位置,形成了一条长五丈宽四尺的巨大火池,会客厅内温度急剧升高,屋顶都有被点燃的趋势。
风琳手一旋转,火池又化为一线,尽数没入其掌心处。
安静,仿佛可闻虫豸之鸣。
一众部族首领面面相觑,神情骇然。
风琳的目的已经达到,并未表现出骄纵之色,肃然说道:“我曾做一梦,梦中之人的术法神通堪称逆天,烈焰诀实为微末之技耳,不值一提。而今我与诸位主母约法三章,其一,我以性命作保,我儿风池绝不会成为泽南之祸患;其二,我之余生将全力修习功法,不再参与部族事务,与各部交往依然遵循旧制,绝不会仗势欺人;其三,我泽南有异族入侵并非危言耸听,此人名叫赵紫,一身邪功了得,我将尽全力追杀之,此人未除悬赏便一直有效,还望诸位莫要放松了对此人的追缉!”
泽南虽民风淳朴,可也崇尚强者。会客厅内之前泾渭分明的两方,因风琳施展了碾压众人的技能后,气氛突然之间就变了。在一众人等的恭维声中,大家开始分散就坐,交流起修炼经验来。风池的满月庆,真成了一场汇聚泽南大半部落首领的大庆。
姬兴看着这一幕,彻底放心了,拉了风雀一把,由她带路抱着风池前往风铃居住的高台大院。此地人多眼杂,风池是无论如何不能久呆的,万一出了什么幺蛾子,可没有后悔药吃。
第72章 群英聚
泽南今年的冬天比晚年要寒冷,第一场大雪下了两日方停。
浩瀚的云梦泽靠近陆地边缘处,也结了厚厚的一层冰。绕着织衣部之城流淌的河水则完全被冰雪覆盖,冰厚可载人,无需借助独木舟,就可直接通达河水两岸。河流构成的天然屏障失效了,在风铃的安排下,织衣部在各个关隘口加强了守卫,避免猛兽突入城内,造成人员损伤。
在此大雪纷飞后的晴日,风池迎来了他的满月庆。
在姬兴新建的会客厅内,高朋满座,形形色色的泽南各部族首领汇聚一堂。只是在这场难得的盛会里,有那么点突兀之处,那就是整个会客厅的人群有意识或无意识的分成了两拨。
东边一侧,织衣部这边除风芸没有露面外,风琳端坐主位,风铃、妃妈妈、嬴妈妈、嫆妈妈悉数在场,在她们一侧还坐着姜鹊与姚主母为首的四人,具血脉纹痕者共九人。
西边一侧,人数就多了,一字排开了二十个部落的首领,加上各带了人数不等的随从,显得分外拥挤。当然,这些部落的首领所坐之地是舒坦的,那些个随从就不得不挤成一团了。
不过,虽然整个会客厅人头济济,但却鸦雀无声。
风雀忙上满下给客人们斟的茶水,也无人去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会客厅中心处的火塘边。那儿摆放着一个木制澡盆,里面盛满了热水,澡盆中一个白胖小子在姬兴的扶助下,不时用小手拨弄着水面,玩水的时间长了,甚至打起哈欠来。
姬兴是在风琳的吩咐下,当着众人的面给儿子洗澡的,目的就是让远道而来的众部族首领毫无遮掩的看看,风池身上究竟有没有血脉纹痕。当然,姬兴粗手粗脚的原不是给风池洗澡的最佳人选,但风池对姬兴怀有几分畏惧,其父在一旁他那古灵精怪的模样就不会表露出来,变得老老实实的。实际也是如此,这段时间风池一直很规矩,神情举止与其他普通婴孩无异。
相反,姬兴就没有这般轻松了,西边一侧各部族的主母,可是浩浩荡荡一同前来织衣部的,可见她们在来此之前就汇聚到了一起,她们谈了什么,又怀揣什么目的,外人难以得知。在她们这群人中,以强族横山部、有熊部与水犀部主母为首,尤其是横山部主母,其虽为一妇人,却长得人高马大、膀大腰圆,如同一中年壮汉,极具威势。
“异能男婴不可使其成年”这一祖训,就像是悬挂在姬兴头顶的利剑,他是真怕自己孩子闹出其刚出生时三灵共舞的天大动静来。
“嗯,目前看是看不出什么异常来,不过有传言说,血脉纹痕在男婴刚出生时,有时是不显现的,不过随着其年龄增长会逐渐表露出来……”横山部主母挪了挪屁股,瓮声瓮气的说道。
“姐姐所言之事我倒是从未听闻,泽南这么多年下来,主母生下普通男婴之事也是有的吧,不知姐姐缘何对我这新生小儿这般不放心。”风琳微微一笑,不卑不吭的说道。
姬兴听闻自己娘子称呼横山部主母为姐姐,心里如塞了块冰。主母的年岁越大,其功法自然也越深厚,加上她本身就威猛无匹的外貌,莫非其术法神通还在风琳之上不成?如此一来,加上对方人多势众,事情就没这么好解决了。
“我比妹妹痴长了几岁,所见所闻虽谈不上广博,但比妹妹多知晓那么点掌故也是正常的。”横山部主母倚老卖老。
“姐姐若如此说,我倒是无言以对了。”风琳淡淡一笑,目光一扫对面那一众部落首领,寻思这些人莫非都是因风池而来,怕是不见得。至少牧水部主母的一对眼睛就很少注视自家儿子,想必她还为风芸当着她的面杀了其部族子侄而耿耿于怀,虽风琳向她去信说搋夺了风芸一应权力并囚禁于部族禁地,在她不知内情的情况下,还以为这是风琳的书面之词罢了,原也当不得真的,总不如在众目睽睽之下让织衣部诸人颜面扫地来得实在。
而水犀、有熊、杉林部皆为大族,风芸执掌织衣部事务时对此三部采取了分化之策,这点风琳是知晓的,此三部主母当然不会放过这等可报一箭之仇的机会。
至于横山部为泽南陆地中部大族,织衣部老主母未坐化前便向风琳介绍过此部落,其传承功法中有一项增强力量的神通颇为了得,该部族也因此声名在外,曾经一度与织衣部并驾齐驱,也正是同为强族的缘故,织衣部和横山部之间反而很少有牵连。
现下织衣部人口年年增加,达到了一千四五百人,在人口稀少的泽南陆地堪称巨无霸了,风头正盛,一旦对外兼并必然势如破竹。这二十部落首领都是一族之主当习惯了的,岂会甘居人下,此番有横山部主母愿意出头,又恰好风琳产子,为她们兴师动众前来敲打织衣部一众主事人提供了契机。
“其实,怀疑一个男婴是否具有异能隐匿其身,最好的办法是以术法神通测试,如此就万无一失了。”横山部主母煞有介事的说道。
“如何测试?”
“以火球迎击之!”
“姐姐是要击杀我儿吗?”风琳顿时变了脸色。
“妹妹怎会如此作想?既然是测试,我下手自有分寸,若令子毫无反应,则其必然为普通男婴无疑。”
风琳不言,目视对方,横山部主母同样岿坐不动,二人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彼此都看出对方的不善之意。
“莫非妹妹隐瞒了什么,所以不敢让我测试?”横山部主母将军道。
“今日是我儿满月之庆,诸位远道而来我本该尽地主之谊,可诸位来得实在太整齐了,连前后脚的距离都未曾拉开,实在让我猜不透诸位真正意图。莫说我儿身无血脉纹痕,若他真藏匿了异能,诸位又意欲何为?”
“如是,想来妹妹也不会违背历代主母遗训吧?”
“好,我同意测试,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要给我儿与夫君做个防护,想来诸位不会不同意吧?”
“当然!”横山部主母淡然道。
风琳看了姬兴一眼,示意他小心了,然后一掐诀,再一挥,一圈绿色光罩将姬兴父子二人尽数笼罩在内。
光罩虽凝厚,但并不妨碍内外之人彼此看清。
但是,风琳忽略了一件事,回春诀功法已经与化茧术融合到了一处,在施展化茧术的同时会提振人的精神与战斗力,即便是一病夫,也能顷刻间变成正常人一般。所以,当光罩附体这一刻,姬兴浑身血流加速,感觉自身力气也得到了很大提升,就如昔日宰杀青狼时的感觉一般,不由得一怔,暗自猜测风琳此举究竟是何意。
同时,原本昏昏欲睡的风池睁开了一对亮晶晶的眼睛,对这层绿色光圈颇为熟悉的样子,两只小手用力,微微向上抬了半寸,似乎想要复制他在神树光罩内游泳的一幕。
第74章 遇豺
光阴荏苒。
眨眼间数年弹指而过。
春夏交汇之际,云梦泽沐浴在一片缤纷的霞光中。
蜿蜒小径处走来四个人的身影。当先者乃一年蓝衣妇人牵着一孩童姗姗而行。妇人约莫二十五六岁,纤手莹白,着木屐,体态丰腴饱满,发髻高挽,一支蓝色琉璃簪插在发髻中央,两鬓发丝低垂,眉毛如柳黛,鼻若葱头,一双秋水般眸子熠熠生辉,尤其一抹红唇鲜红欲滴。此妇之艳丽,堪比秋月,一颦一笑皆成华章,似乎不染人间烟火般灵动。
孩童不过四五岁年纪,眼睛大大的,看模样与少妇颇为相像,戴着一副长命锁。长命锁为骨质,通体呈现象牙般光亮,也不知是用何种异兽的骨头雕磨而成。孩童虽年幼,腰间却佩戴着一把半尺长匕首。
貌美妇人就是泽南大名鼎鼎的织衣部首领风琳,孩童为其幼子风池。
在二人身后跟着两名妇人。一人年约三十余岁,年龄虽大了些,但同样长得花容月貌的,成熟中带着几分妩媚,整个人似熟透了的柿子,软得能掐出汁来。另一人则是位年轻少妇,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笑起来双目微眯,很俏皮的样子,背着一副弓箭。正是风芸和风雀。
这些年风芸一直被软禁于神树岛,一面修习化焰诀,一面充当二娘的角色。几年下来,她空空如也的丹田处倒也长出了一丝法力,发出的火球仅黄豆粒大小,再想达到昔日鼎盛之时,已经不可能了。相较于功法的寸步难行,她对于自己的二娘身份可谓尽心尽责,风池就是在她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下长大的,二人之间的感情甚至比风琳这位正牌母亲还要紧密。
随着风池渐渐长大,他刚出生时那股古灵精怪的神秘劲儿不见了,循规蹈矩的,越来越与普通孩子趋同。甚至当风池靠近神树散发的防护罩时,也会被抵触,无法像刚出生时那般进出自如了。于是,风琳也不再对他处处设防,偶尔会带他去族内孩童汇集的育儿房走一走,跟小朋友们玩一玩。
如果是与姬兴在一块,风池必缠着父亲带他到族内的锻造房、驯兽园、织布间等等涉及农作耕织之处玩耍,他似乎对这些事情分外痴迷,看得津津有味,常常流连忘返。在姬兴看来,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就是个普通人,如果可能,他甚至想把他留在竹苑内自己带着,教儿子武技,让他像族内所有孩子一般有个快乐的童年。可胳膊拧不过大腿,姬兴与风琳固然夫妻感情深厚,但在对待风池之事上意见相左,姬兴按照在灰石部时的惯例将自己配刃挂在儿子腰间时,还被风琳毫不留情的训了一通。
更让姬兴郁闷的是风琳对儿子时时刻刻的压制,小孩子都是调皮的,可风池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顽皮捣蛋,只要被她看见了,少不得打手板,有时甚至风池明明什么都没干,她也会找个由头打他一顿。以至于风池见了自己母亲就跟老鼠见了猫一般,小心翼翼的,生怕让她不开心,自己就要受责罚。
风池虽然已近五岁了,这几年来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神树岛,在风芸的教授下学习一些简单的记时算数知识,或写几个字。
“主母,姐姐和父亲都在云梦泽边吗?水兽是要吃人吗?”风池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瞅着自己母亲。
在风琳的要求下,风池是不敢叫她娘亲的,若哪一天不注意叫错了,屁股上就得挨板子。
“你怎么知道水兽会吃人?”风琳面色一整。
“我……我猜的……”风池的小脸瞬间吓白了。
“真的?”
“嗯……”
今日一早,风铃就传讯至神树岛,说是有族人禀报一向风平浪静的云梦泽突然发生了异动,很多大型水兽在水面狂奔而过,声势极大。事发蹊跷,风铃与姬兴等不及与风琳汇合就先行往水泽边观望去了。
云梦泽如此之大的水域,有水兽是正常的,在风琳记忆里也曾发生过数次水兽大面积出现的事情,她倒并不如何意外,可终究有些不放心,便带着风芸与风池一起过来看看,也让他们也出来透透气。
风池所言水兽吃人一言,毕竟让风琳无法保持淡定了,她冲风芸和风雀说道:“我先去水边看看,你们随后跟来,可否?”
“我现在形如废人,姐姐莫非还怕我跑了不成?就是雀丫头都能轻易把我制住了……”风芸白了姐姐一眼,上前拉住风池的手。
风芸此言不假,以其现在恢复的这点修为,化茧术凝聚不出,曾修习邪功得来的化焰诀加持也因功法被废而消失了,好不容易召唤火焰也仅稀薄的一小粒,毫无杀伤力。风雀由昔日的小姑娘也成了为人母为人妇的少妇了,正值壮年,且是姬兴高徒,一身武技了得,要制住风芸一只手就能办到。
风琳点了点头,给了风雀一个眼色后,掠空而去。
直到风琳完全消失在了眼帘,风池看着空白处,长舒了一口气,一把抱住风芸双腿,双肩抖动,久久不愿起身。
“池儿别怕,你娘走远了,不会再打你了,别怕……”风芸看着自己带大的孩子这般心惊胆战的样子,心疼得俯身抱住他幼小的身体,不停在他头部爱抚着。
“二娘,我不怕,我就是想抱你一会……”
“我知道,我的池儿最乖了。”风芸紧紧搂着孩子。
风池晓事比一般孩子要早,将近两岁的时候,风琳对他的高压态度就来了,时不时要从孩子身上找点茬,轻则挨骂,重则打屁股。到后来,风琳都不骂他了,但凡不顺心,就要打他手心。以至于风池看见其母就不自觉的心虚,变着法的讨母亲欢心,可依然没少被体罚。久而久之,风池变得木讷了,且胆小,易做噩梦,就算心里有委屈也不敢说出来。
风芸当然知道姐姐缘何对儿子这般严苛,无非是想从小消磨掉他的锐气,即便其真隐藏了血脉传承,一个胆小怕事的人长大了也不可能对部族对泽南造成什么威胁。
有时候,风芸觉得自己的姐姐是真狠,亦绝不认同她的做法。本来风芸因功法被废,已经对修炼一途心灰意冷了,可为了使自己的言语有分量一点,在风池遭罪时也能有底气与风琳争辩一二,她重新修炼起化焰诀,这几年的辛苦总算没白费,好歹汇聚了一丝真气。
“呵呵,你这小家伙倒是矫情,对自己娘亲叫唤主母,这般生分你娘又怎会喜欢你,挨板子可不冤。”风雀无从知晓其中隐秘,有什么说什么。
风芸风池二人都只当没听见。
“好了,咱们走吧,别让你娘在前面久等了。”风芸道。
风池点了点头,一路小跑着,围着两名成年人打转转。风池毕竟是小孩子心性,跑着跑着就离二人远了些,加上风琳不在,他难得放松一次不免有些兴奋。
“慢点,别跑太远,小心有野兽。”风芸嘱咐。
“不碍事,我有刀,杀杀杀——”风池猛将腰间匕首拔出,学着姬兴练习武技的样子,用稚嫩的右手举着,凌空虚劈几下。只是他过于年幼,有些言辞不明,大概意思是若有危险他能用匕首保护自己。
“快回来!”风芸露出几分严肃。
“二娘……”风池撅着嘴巴,对风芸撒娇起来,然后转身朝渡口方向跑去,才跑得几步陡然摔倒在地,却是被树根绊倒了,那把匕首倒并未脱手飞出。
“池儿小心!”风池耳边传来风芸焦急的呐喊,他忙回头看去,只见风芸平素慈祥的脸庞煞气毕现,而一侧的风雀同样露出紧张之色。
风池心想她们惶惶急急的神情,绝非因自己摔了一跤的缘故,他凝神前瞻,鼻息闻到一丝腥臭,竟从其倒地的柳树之后现出毛茸茸一只兽首来,却是头落单的母豺狗,其浑身毛色油光瓦亮,一对绿森森的瞳孔露出贪婪凶光。
第75章 万物有灵
两者相距不过三尺,若豺狗发难,瞬间能咬住风池咽喉。
风池心智虽未成年,也知道这会到了生死关头,两妇人离他太远,帮不上忙。
他忍着疼痛,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胖嘟嘟的面庞一阵潮红,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豺狗,小手紧紧握住匕首。
他能否保住小命,全在一念之间,但凡他露出少许怯意,豺狗定然狂扑而上。
豺狗之狡黠,在泽南部落臭名远扬,常成群结队趁黑夜于族群聚居地周围逡巡,趁机袭击氏族小孩。不过,将幼年豺狗捕捉到以后驯养,过得一两代之后,其又对人忠心耿耿,织衣部驯兽房的猛犬也是这般来的。
此豺狗虽看起来凶恶,对于风池小小年纪便显现出的胆量似乎亦有几分忌惮,双目中的凶芒飘忽起来,前爪在草地来来回回蹭了几蹭,好像有离开的意味。
“池儿,莫要妄动,这是狗子在欺骗你!望着它眼睛,只要他异动,你就刺它。”风芸喊道,一面冲风雀使个眼色,二者缓缓朝人兽对峙处靠近。
豺狗虽为兽类,狡猾之性,人亦难防。
它眼见风芸和风雀对己之威胁渐甚,又不舍近在咫尺的孩童,踌躇之际,妄图一击便走,白晃晃獠牙张开,长舌唾液横流。
风池感觉腥臭的气息越发浓郁,千钧一发之际,他也不知哪来的胆量,喉头蓦然发出一声低吼,就在豺狗前足平身,放低头颅作势欲纵身之时,他猛地冲了上去,匕首向前狠狠刺出。
那豺狗万万不料这孩童敢有此举措,慌乱中急忙跳开,可有些迟了,那匕首为姬兴以青狼精怪之兽爪磨制,锋利无比,不费吹灰之力的将豺狗的一条腿生生剐下半边肉去。
豺狗吃痛惨嗥,再不敢稍作逗留,回头就想离开险地。
但瘸了一条腿的豺狗哪还有先前灵活,未走几步,一支羽箭破空而至,从其颈部贯穿而过,顿时毙命。
正是风雀挽弓搭箭对豺狗实施了致命一击。
“杀了你,杀了你,让你吃我,让你吃我……”眼前这一幕不过电光石火间,风池并未发现豺狗已死,不顾危险的再次拧身而上,将匕首一下下的朝豺狗身上招呼,殷红狗血贱了他满头满脸,犹不停歇。直到一双柔软的手抓住他手腕,他再也发不出丝毫力量,这才回头朝阻拦自己的人看去,却是一张他再熟悉亲切不过的面庞。
“池儿,狗子死了,别刺了。”风芸柔声说道,眸子里的惊悸尚未完全消散。
“死了么?”风池定定的看着二娘,又低头看了看血肉模糊的豺狗尸体,涌起的英雄气冷却,腮帮子鼓了股,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风芸一把将风池抱在怀里,用袖口拭去他脸上的血迹,笑道:“我儿也真有趣,先前像个大男子汉,颇有乃父之威,这会怎又小家子气来,不哭不哭啊,我儿最勇敢了……”
风池被风芸几句话逗得羞赧难当,不敢抬头,只顾在二娘怀里眼泪鼻涕一大把的。
一旁的风雀嘻嘻笑道:“洗衣仔,你再哭可要帮你二娘洗衣服了。”
“这是怎么啦?”
蓦然一声问,风琳从天而降。
她本已至云梦泽边,见水泽中固然存在不少水兽,但以江豚居多,也就不以为意了,又见风芸等人迟迟未至,便折了回来,不想正好看见这一幕。
主母问询,风雀不敢不答,将过程叙述了一遍。
风琳白皙的面庞一整,转头折了根手指粗柳条,将繁枝末节去掉,拿在手中,说道:“先时为何不听你二娘的话,叫你回头你不肯,差点丢了小命,惩戒不可免,把你手掌伸出来摊开,让我抽二十下,不许哭,流一滴眼泪出来就增加一下,你自己掂量。”
风池吃惊不小,将双手负在身后死死交叠在一起。
“我的话你敢不听?”风琳没有要放过小儿的意思。
风池不说话,也不动弹。
“那好,如果你不主动接受惩罚,我就让你雀姐姐把你手抓出来!不过就不止打二十下,而是四十下!二娘教过你结绳计数的,自己数,打多了不要怪我。”
风池虽不甘于就范,面对母亲威严终究没有反抗的勇气,期期艾艾的伸出右手来,结结巴巴的说:“主……主母……只打二十下,只打二十下……”
“你自己数。”风琳言罢,就朝小儿肉掌中抽了一下。
风池疼得一哆嗦,仍坚持着将小手平摊在母亲跟前。所谓母子连心,风琳哪会不心疼?但她终究硬起心肠,一下一下的朝小儿的手掌打去。
不消片刻,风池右掌上红肿一片,牙齿抵着下唇,咬出血来,只是忍着不哭,一并在心里默数,当二十下刚打完,他放声叫道:“主母,主母,已经二十下了,已经二十下了……”
“就打完了么?”风琳问。
“打完了打完了。”风池唯恐母亲言而无信,重复回答。
“你没数错?”
“没有,是二十下……”
“主母打得痛不痛?”
“痛,痛!”
“那你为什么不哭?”
“洗衣仔不哭,不哭。”
“哭吧,主母允许你哭。”
“不哭不哭,洗衣仔不哭。”风池每说一句,似乎都拼尽全身力气,扯开稚嫩的喉咙嘶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憋得小眼睛通红,始终没让眼泪流下来。
风琳瞅着儿子通红的小手和倔犟的小脸,转过身去,张开樱唇,猛吸了几口气,想将起伏的心境平复,晶莹的泪滴却悄悄滑落眼眶,又被她立即擦去。待她心神稍安,这才又回过身来,许是不愿被小儿发觉内心情绪,岔开话题道:“这条豺狗是你的第一个猎物,你说该怎么处置?”
“洗衣仔听主母吩咐。”风池想也不想的说。
“主母想听你的主意。”
“洗衣仔不能,主母不愿说就交给姐姐处置吧。”风池回道。
风池虽年幼,也知晓织衣族历来以女性为主、男性为辅,毫无疑问,其姐风铃是未来织衣部主母。风池稍微晓事便没少听风芸嘱咐族内大事关节,千万不可逾越雷池半步,以免触怒风琳。
其实,风池是过于谨慎了。按照氏族规矩,男丁成年后都是要参与狩猎的,为了鼓励族人,男丁第一次狩猎所得猎物,有优先处置权。
风琳对小儿的回答颇感意外,便不再勉强。
“主母,我要小解。”风池拉了拉风芸的手,说道:“二娘,你带我去。”
“洗衣崽,为什么不让我带你去?”风雀打趣,“你一个小屁孩,就不能当着我们面小解了?人小鬼大!”
风芸对姐姐不先安抚刚从豺狗嘴下逃脱尙惊魂未定的小儿,反而一门心思想着教训他的做法不以为然,虽风琳露出了不舍之意,在她看来那不过是鳄鱼的眼泪而已。她气呼呼的抱着风池远远走了开去,藏于一颗粗大的柳树之后。
“咦,这是干嘛呢,真怕我们看见了?”风雀大大咧咧的。
“你呀!”风琳指着风雀,有些无可奈何。
“主母,我说错了?”
“嗯,你好歹也是有阿哥有孩子的人了,怎就这般糊涂?”风琳解释,“池儿他哪是要小解,他是偷偷哭去了,刚挨了顿打,不哭一阵怎能心安?”
“啊?”风雀张大嘴巴。
“嘘,禁声。”
知子莫若母。风琳望着远处柳树方向,唇角微微弯曲,一抹笑颜绽放。
这时,依稀响起的犬吠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不一会三只毛茸茸的小狗仔从不远处一丛密集灌木之中的土坑里钻了出来,跌跌撞撞的向已经死去的豺狗爬去。豺狗都是在冬季诞子,这几只小狗崽不过一月许大,根本没有捕食能力。它们对危险虽也有感知,可母犬的死去,让它们无视了危险,因为等待它们的要么是饿死,要么成为其它兽类口中的食物。
犬吠声同样惊动了风池,他擦去眼泪,从柳树后走出,在几只踉跄前行的小狗崽边站定了,怔怔地望着,眉头紧蹙,不发一言。
“怎么了?”风琳在儿子身后问道。
“主母,这几只小狗怎么办?”
“为什么这么问?”
“母狗死了,它们也会死的。”风池情绪有些低落。
“知道为什么打你了么?”
“我不该不听二娘的话。”
“是的,你若不是离开二娘太远,母犬也不会袭击你,这几只小狗崽就不会失去母亲。”风琳在儿子身边蹲下来,说道:“你要记住了,万物皆有灵,万物皆有其规则。所以有人说劝君莫杀春之生,伤母连子悲同意。你父亲带队出去狩猎,不取幼兽,不取孕兽,就是这个道理。而且,族人们出去狩猎,也仅仅是为了生存,没有谁以此为乐。”
“嗯。”风池点头。
“善恶存乎一心,孩子,任何时候都不要抛弃心中善念,天地之大大不过活生生的生命,若生命不存,这天地再大,于人于万物又有何用呢?”风琳摸了摸儿子脑袋,“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主母,我能养着这三只狗崽吗?”
“养一只吧,另两只交给驯兽房。”
“好,那我选一只。”
三只狗崽中,有一只最是肥胖,也最是奶凶奶凶的,在母狗尸体边“呜呜”叫着,见风池来抓它,黑漆漆的眼睛里露出恐惧的光,甚至试图反抗。当它被风池提住后颈抱在怀中时,其扒拉着四条小短腿,有闪躲之意,被抚摸了几下后,渐渐平复下来,又时不时不成腔调的吼一声。
随后,风琳吩咐风雀将豺狗尸体和两只幼崽一并送回部族,她领着风芸与儿子继续朝云梦泽边走去。
风池边走边打量怀中抱着的狗崽,其通体长着黄色的毛发,但背毛呈棕红色,尾巴毛发浓密而长,耳朵短而圆,整个圆滚滚的,很是可爱。
“就叫你黄……黄胖子吧……”风池给它取了名,抚摸着小奶狗背脊上的棕红脊毛,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第76章 水泽巨兽
劲浪拍岸,水声如雷。
浩瀚的云梦泽就像一个灶膛之上沸腾的巨大鼎镬,浑浊涌浪无端掀起四五尺高,又重重的跌在砂砾与礁石混合的岸上,前浪未息,后浪又至,层层叠叠,翻滚涌进。
无数的鱼虾被浪花拍在了岸上,跳跃着,挣扎着,欲返回生存的领域,却又被接下来的浪头直接冲刷到了离水域更远的灌木与砾石岸滩上。不一会,整个云梦泽沿线的滩头,白花花一片,全是大大小小的鲜活鱼虾。
一个个巨大的漩涡在水泽中陡然显现,绿中带蓝的凝厚水束呜咽着,以急速扭曲旋转着,彼此冲撞、吞噬,掀起两三丈高的激浪,搅动这一方水域的宁静。
在翻转起伏的水浪中,还游弋着一群群的江豚,这些水的精灵似乎也受到了波及与惊骇,不时带起一片水花冲天而起,以摆脱被巨浪带到岸上的悲惨命运。它们不时鸣叫,如一群婴儿在啼哭。可是,它们就算摆脱了巨浪的纠缠,也并不往中心水域潜去,似乎这黑蓝的深水中潜藏着它们无比的恐惧。
“快!大家往后退!”
云梦泽突然的激变,自然引起了在岸边观潮的风铃与姬兴的警惕。
今日织衣部安排在水泽边捕鱼的队伍有二十余人之多,原本大家还挺高兴,不费吹灰之力就捡了大量的活鱼,将他们带来装填鱼获的柳条框子塞得满满的,可随着水泽的变化,众人就不那么淡定了。有些人已经远远的退了开去,有些眼馋鲜鱼者,还有在岸边不远处冒险捡鱼的。
随着风铃的呼喊,以及其脸上露出的凝重之色,那几名胆大者也从初始时的喜悦中清醒了过来。毕竟,如此反常的一幕,可是他们平生仅见,若一个不慎被浪头卷入可就福祸难料了。
“把鱼送回去吧,莫要耽搁了,此处留下我与小主母观察即可!”姬兴望着这一泓碧水,心弦紧绷。还是在灰石部时,他就有过与精怪搏杀的经历,而云梦泽如此广阔,眼前的异相又如此诡异,难保有什么更厉害的怪物在附近水域兴风作浪,一旦其对岸上众人发难,他自问能造成如此声势的怪物绝不是他们所能抵抗的。
此时,风琳也带着风池来到了众人身边,一见此幕,吩咐道:“所有人,即刻返回族内,不得在此耽搁!”
与众人的紧张不同,风池一见姬兴,顿时笑了起来。
“爹爹……”
“欸,我的乖儿子!来,给爹爹抱抱,可想死你了。”姬兴一把抱起风池,首先就在他小脸上拱了一把,随众人一起朝原路返回,又见风池怀中还搂着一小奶狗,诧异道,“咦,这是哪来的?”
“我刚杀了头豺狗,这是它小崽。”风池在面对姬兴时毫无约束,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父子之间无话不谈。
实际上在风池看来,自己父亲在面对母亲时固然也无可奈何,可他说话是最管用的,有好几次为了维护自己不被受罚,父亲甚至不惜与母亲翻脸。当然,父亲的下场无一例外是被一层绿色的光罩生生困住,动弹不得,可依然破口大骂。往往这时,风琳就不再责罚于他了。在风池的记忆里,父亲与母亲少有的几次翻脸,都是因为自己,母亲要揍他,父亲不让。
“诶唷,我的儿子能宰杀豺狗啦?等你长大了,必定是部族的一条好汉呢!”姬兴眉眼里都透着自豪,随后又道,“来,给爹爹说说,你是怎么……”
所谓怕什么真来什么!
姬兴话未落音,一声如同水牛的巨大嘶吼打断了他的话语。
此牛吼声音之大,可谓震耳欲聋!
水泽深处突然一道丈许粗水柱升腾而起,高出水面数十丈,一个黑黝黝的巨大魅影浮现而出。
那一声巨吼正是此怪发出。
其刚一现身,就有一层不知从何处演化的水雾将其身躯包裹,随后刮起一阵旋风,就这般托着它离水面二三十丈高空处,挟风雷之威,向岸边急速奔来。
其速度之快,在蓝天烘托下,犹如魔神降世。
随着此魅影离岸边越来越近,其半隐半现于水雾中的庞大身躯逐渐显露在众人眼前。此怪体貌如同放大了数十倍的牛牯,同样的头生尖角,四只蹄子却像鸭掌一般,长有四只脚趾,脚趾间有厚实的肉蹼相联,其背有肉鳍,屁股后面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如同鱼尾般的细细尾巴。
此怪形貌,可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而其呼啸而来的声势之大,简直摧枯拉朽,连汹涌的浪头也被其经过时带起的旋风硬生生破开了一条百丈之宽、深不见底的水缝。
而在其身后,一应被波及的鱼虾河豚等鱼类,就像被飓风罐体,全部爆裂开来,散落漫天的血雾。
也是不巧,其冲出的方向,直指向岸边的风琳等人。
无须怀疑,此怪所过之处,岸上诸人比那些鱼类好不到哪里去。而以此怪的速度,与波及范围之广,以岸上诸人的肉体凡胎与行进速度,同样避无可避。
哪怕风琳已经领悟了烈焰诀,可其神识朝此怪一碰,立刻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回馈传来,简直深不可测。
风琳顿时面色惨白,冲身侧的风铃喊道:“丫头,快跑!”
“娘子,快走!”几乎是同时,姬兴在靠后二十丈之处敞口喉咙喊道。以他超乎常人的敏锐触感,看到此怪的瞬间,就感觉到此怪绝非风琳可以抵挡,若非要将此怪做一个比较,其给人造成的威慑犹在他昔日于雪峰下见到的那只大猩猩之上!
“你们先走!”风琳身为织衣部主母,身后是自己的至亲与族人,就算明知不敌也要拼力为她们争取一线生机,当下施展化茧术,先将自身防护起来,随后双手掐诀,尽全力催动烈焰诀,但引而不发!
牛头怪对于风琳的举动视而不见,在它看来,这不过是弱小之人螳臂当车而已,根本不屑一顾。其一面前冲,一面扭头朝身后水域看去,惶急之状,似乎是被什么连它都不得不逃命的东西追赶着。
眼看着此怪离风琳越来越近,三百丈、二百丈、一百五十丈……
巨大的威压,使得风琳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因为紧张,也因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然。
她轻盈的身躯在此怪面前,就如同一叶巨浪中颠簸的小舟。
不经意的一个浪头打来,便是灭顶之灾……
当劲风扑面,风琳银牙紧咬,娇叱一声,就要将指尖隐而待发的烈焰诀施展出来以阻挡此怪暴突之势时,天空骤然一暗,一只擎天巨爪当空而下,此爪呈暗青色,其上有鳞,鳞片呈现宝石光泽,就那么轻轻一捞,那头庞大的牛头怪顷刻间从风琳眼前消失了。
因此爪出现的速度太快,恍如雷火闪现,风琳只觉一团飓风袭来,将她额前的发丝以及单薄的蓝衣衣摆刮得漂浮而起,然后眼前一空,便什么都没有了。
那头来势汹汹的牛头怪,竟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