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隐秘
姬兴嘿嘿笑道:“若姚主母真有此意,哪用得着这般费事,刚进寨门就可动手了。”
“那可不见得,酒喝多了,头晕目眩脚下轻浮,拿下你们不是更容易吗?”白发妇人自问执掌部落数十载,今儿被个年轻人弄得进退失据,颇不甘心,倒有些刨根问底起来,但又不便直接相问,便用起了激将之法。
“姚主母想知道什么?”姬兴又问。
“那要看你想说什么。”
“从头至尾直言相告,不知姚主母可满意?”
“愿闻其详。”
“其一,贵部虽为此事发起人,与鹰岩、长石二部商议之时,二部顾虑颇多吧?二部与我族来往密切,多有婚配,虽对我族或有不满,但直接撕破脸皮怕是一时半会做不出来,但又不甘于现状,所以贵部与他们合计时,三方固然一拍即合,但这出头之事就落在贵部头上,原本三方获利之事由您一家出头自是不甘,这才有了贵部的送信之举,先投石问路看看动静,若我族坚城不出,置之不理,您就有了继续向鹰岩、长石二部施压的理由,届时二部愿或不愿也只能按照您的设想一条道走到黑了。”姬兴就事分析,倒也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白发妇人不满道:“怎是一条道走到黑?我等三部若得了食盐产地,皆可获利!”
姬兴不愿在这等细枝末节上拌嘴,又道:“其二,既然贵部与鹰岩、长石二部各有心思,那我就从二部入手,带着织衣部商队之人前往,恩威并施,瓦解你们的联盟。”
白发妇人道:“为何要带织衣部商队前往二部?以你们的关系,若肯让利,本无需多此一举的。”
“若不带,是可,但口舌之争颇多,您之前不就对我族主母咄咄相逼吗?何况他们二部冒犯我族在先,岂能不加以颜色?带上商队之人,也可让他们知道我族并非毫无依仗!”姬兴喝了一口酒。
“哼!”白发妇人用力将拐杖在地上磕了一下,“那为何到我了这里,你反而不带了?”
“您既然都知道了,何须再带?”
“你!”白发妇人转念一想,笑道,“你是怕带着织衣部商队那些青壮反而激怒于我吧?若是半途伏杀你等,真有了死伤,你不好向织衣部交代。”
“您不会这么做,除非您想把泽泥部换成织衣部的称号!”
“你!”白发妇人气结,她自负心智过人,可面前这个青年好整以暇的样子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略一思量,愤懑道:“你们几人就这么直闯我部,就不怕我硬留下你们,或者直接将你等斩杀当场?”
“你不可能留下我们,因为我们会反抗,你也不可能下令斩杀我等,因为一旦动起手来贵部也不可能完好无损!”姬兴补充道,“我等四部所在皆为荒僻之地,族人能活下来已是不易,族与族之间岂会不顾后果,轻易以死相博?”
“我若定这么做了呢?”
“定要这么做,我也留了一个后手!”姬兴对白发妇人一副鸭子死了嘴巴硬的样子颇为头疼,也不保留什么,和盘托出,凛然道,“年初我们有五人前往织衣部走婚,还有一人留在商队,我等若有不测,他马上将采集食盐一事全盘献于织衣部以换其踏平贵部!”
“你好大的胆子!”白发妇人一怒而起,呼吸急促,狠狠盯着姬兴,“若织衣部拿了好处却不干活呢?你岂不白算计一场!”
“我至少有八成把握织衣部不会坐视不理!其一,织衣部主母与我族老主母为旧识;其二,我和几位兄弟曾助织衣部主母宰杀精怪,若无我等相助,她必然大伤元气;其三,织衣部主母之使唤丫头为我徒弟;其四,织衣部青壮大多与我相交好,我还充当他们的武技师傅;其五,在座四人之生庚已经交于织衣部,便可视为其族人;其六,在座三人在织衣部有婚配,娘子皆有了身孕,且全为风姓一脉;其七,加上食盐的红利;其八,师出有名;其九,如此多条件之下,织衣部若还能忍气吞声,岂敢再以强族自居?其十,现今织衣部为四族合并而来,身具异能者共有六位之多,踏平贵部并不费事……”姬兴见白发妇人面色越来越难看,起身站起,对她施了一礼,说道,“还请姚主母见谅,兴,冒失了!”
“你好重的心思,好毒的计策,你……”白发妇人指着姬兴气得面色发白,一时说不上话来,旁边壮汉一边扶着她让她消消气,一边偷偷瞄姬兴,眼神中不乏忌惮之意。
末了,白发妇人呵呵笑了起来,以一种异样的眼光重新打量了姬兴一遍,叹道:“果然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随后,双方就结盟事宜商谈起来,食盐兑换比例与织衣部一致,但若灰石部遇到外族入侵需要武力支援时,白发妇人不同意灰石部与鹰岩、长石二部之前的口头协定,提出灰石部须按照提供武力人数额外支付报酬。
姬兴与姜鹊一商议,同意了白发妇人的要求,只等黄道吉日四部会盟签署血契了。
至此,双方才算是隔阂尽去。
白发妇人对姬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提出姬兴反正尚未婚配,泽泥部目前虽无空阁妇人,但她可做主强行为他安排,只要姬兴愿意在泽泥部走婚,一众生育期妇人她可全部招来任凭其选择。
历来各部婚配全赖两情相悦,姬兴又怎会行此霸道无德之事,言明自己生庚已交于织衣部,婉言相拒了白发妇人的一片好意。
当晚,姬兴等人就在食堂歇息,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白发妇人亲自送灰石部一行出寨门,临分别时,白发妇人单独拉着姬兴避开众人走到了一侧,很慎重的问了姬兴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可知道,为何泽南身具异能者无一男性吗?”
“姚主母这是何意?”
“因为传承使然,但偶尔也会有例外,不过全都夭折了……”姚主母神色肃然,“至于为何会夭折,却是源自我们泽南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即异能者若为男童不可使其成年!”
姬兴大惊:“这是为何?”
“源自历代主母的遗命!因为身具异能的男童往往聪慧无比,一旦成年术法更胜一筹,且无不热衷于权利权势,心机深沉,兼并他族,嗜杀无度,泽南每一次大劫多源于此,否则整个泽南岂只目前这点人口?”白发妇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姬兴,语重心长的说道,“在我看来你只差没有异能传承了,你在织衣部必得重用,而该部身负异能者却有六位之众,你若存心挑起部落纷争,泽南必将再起血雨腥风,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姬兴听闻此言,不由想起当日织衣部主母委托风雀传话,以婚姻为诱饵套取食盐产地的一幕,他奉劝织衣部主母好自为之,心中确实存了有对织衣部不利的念头。
姬兴思量至此,对白发妇人拱手施了一礼,郑重说道:“谢姚主母教诲,兴,铭记于心!”
“好,好,你去吧。”白发妇人面露慈祥微笑。
第47章 那时年少
新月如钩,遥挂中天。
点点篝火,映照夜幕下的城寨轮廓。
明日一早,在灰石部盘桓多日的织衣部商队将启程踏上归途,为保持精力上路,不少人已早早睡下,一时鼾声四起,但也有无法安睡之人,趁着这一宿时光,与相熟的人多说上几句话。
姬兴拿着火把独自走在灰石部埋葬先民的小山岗上,回来这些日子,打乱了他原本的节奏,只能借着星月来祭拜自己的两位至亲,一位是鸠面老妪,一位是姬云。
在他记忆里,二人是部族的天,一人主内,一人主外,就像两只不知疲倦的雀鸟,用自身并不丰满的翅膀,拼尽全力庇护着族人度过一个个春夏秋冬,最后化为莽莽天地间的一粒尘埃,沉寂于这小小山岗。
鸠面老妪的坟和姬云的坟紧挨着,两座新坟,二缕孤魂。
“老主母,二舅,兴来看你们了……您二位泉下有知,定要保佑我灰石部人丁兴旺,蒸蒸日上!”姬兴将火把插在一旁,行叩拜之礼。
“老主母,二舅,我从泽泥部讨了一小罐酒来,您们也尝尝……”姬兴从怀中取出一儿臂大小的竹筒,拧开酒塞,在两座坟前均匀倒了些,竹筒便空了。
酒是果酒,酒香四溢,辛辣中带着丝香甜。
“我们部族苦啊……从牙缝里挤出点果子酿一点酒,宝贝得很,全祭祀给先民了,您二位也没尝过吧?兴比您们幸福多了,昨晚喝了个饱……哈哈……好喝,香着哩,您们尝尝,尝尝……”姬兴拜服在地,说着说着,嚎啕大哭。
起风了,毫无来由的风,掠过一侧的火把,将火苗吹得猎猎作响,近乎熄灭。
星月下沉寂的山岗顷刻间如笼了层白纱,原本还算清晰的山间小道模糊了。
姜鹊站在山岗下的小路,抬头看着这突然大变的天,又望了望头顶不远处明明灭灭的火把指引,丹凤眼里露出少有的坚定,迈着步子向上走去。
没过多久,她就看见正跪坐在两座坟堆中间的姬兴,山风吹动他满头长发,一片凌乱,以致连他的面目也看不清晰了。
“主母,你怎么来了?”姬兴愕然。
“来看看你……”姜鹊笑了笑,散发着母性柔光,几乎紧挨着他身侧站定,同样双膝着地,向鸠面老妪和自己夫君的坟墓拜了三拜。
“着人唤我一声便是,这黑灯瞎火的,何须亲自过来?”姬兴鼻端传来一股暗香,姜鹊似刻意洗漱了一番,并在身上洒了桂花汁液,他便想挪一挪身体,却被她一把抓住臂弯。
“那不一样……”姜鹊看着自己夫君坟堆,声音轻柔,“以前他总跟我说,若能想尽办法把你留在部族之内,你必能守护我族至少二十年,我不知道他为何那般笃定,而今我深信不疑。”
“主母……”姬兴想挣脱,姜鹊却用双手环抱住他有力的臂膀,异样的柔软伴随着温度,透过衣裳织纹,传达至他内心。
“再叫我一声鹊就那么难吗?不要打岔,听我把话说完……好吗?”
二人彼此呼吸可闻,这一刻的温馨,就像一对久别重逢的姐弟夜下叙话。
“兴,还记得小时候吗?那时你才不过三岁,就学了大人的坏,一口一声的叫鹊儿娘子,说什么长大了要跟我一起生娃娃,为此我还没少打你屁股……后来,山里面涨大水,你娘和你妹妹瞬间就被大水冲走了,再也没找到他们……”姜鹊叹息一声后,圆润的脸庞又展露笑容,瞟了姬兴一眼,“我比你年长几岁,在部族我就是个孩子王,你们其实就是我拉扯大的……”
姬兴没吭声,陷入了悠长的回忆里。
姜鹊看着他那张俊朗的面孔,又是温柔一笑,娓娓道:“记得有一次你挨了大人的打,鼻青脸肿躲在墙角里哭,那时你好像七八岁了吧,问你怎么了也不说话,还是姜明告诉我说有人跟你开玩笑,说要把我抢走,你不服气就咬了人家,这才挨揍的……”
“瞎说!哪是这样?我都不记得了……”姬兴急于否认,可这实在是无法否定的事实,不由得讪笑起来。
姜鹊同样格格笑了,眼睛里闪着光华,揶揄道:“都八岁了,被人打了就知道哭鼻子,你那会可真孬……”
“哈哈,姐,不作兴这么挤兑人啊,再说我走了!”姬兴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那声久违的“姐”刚刚说出去了。
可是,姜鹊听得很清晰,她看着这张年青的脸,这还是个披散着头发的大孩子啊,只是命运改变了他的心性,他学会了将所有心思不着痕迹隐藏起来,不向人言,不与人不语。
“但后来一切都变了,好像是从我跟云成婚那晚开始,你就再没叫过我姐,更没叫过我的姓名,你是恨我吗?”姜鹊问道,眸子里有幽怨。
“怎么可能?你是二舅的娘子,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是吗?那我成婚那天你哭没哭鼻子?”
“哈哈,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你八岁都还哭鼻子,我成婚的时候……对,你也才十岁而已,哪可能不哭鼻子?”
“没有的事……”
“肯定哭了,你小时候就是孬!”
“真没有……我不记得了……”
姜鹊即便隔着摇曳的火把光亮,仍能看清姬兴的窘迫模样以及涨得通红的脸颊。
她定定的瞄着他,眼瞳里柔光如水雾迷离,咬了咬红唇,轻声细语道:“兴,你心里有我,对吗……”
一道耀目白光陡然划破天际,紧跟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伴随着姜鹊的话语同时响起。
二人猛然站起,回首望去,只见灰石寨前设立的瞭望岗楼在烈焰中熊熊燃烧,将周遭照得通亮。
与此同时,寨内喧哗四起,一个个的人影走出门来,查看究竟出了何事。
“怎么突然打雷了?还好,岗楼里没人……”姬兴望着冲天火光,颇为庆幸的回过头来,问道,“主母,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两人之间隔得有些远了,姬兴看不清姜鹊的脸此刻已然一片煞白。
姜鹊就像没听见,木然站立,她终于长舒一口气,嗫嚅着嘴唇,展颜笑道:“兴,你在织衣部相好的阿妹叫什么呀?”
“她叫风铃,但不知道她是否真看得上我……”姬兴随后想到什么,从怀中取出琉璃簪来,笑道,“我以后还是叫你姐吧,说实话,叫主母其实挺不习惯的……你看这根簪子,我打算送给她,你说她会喜欢不?”
“这么漂亮的簪子,她肯定会喜欢的。”姜鹊将光华四射的琉璃簪拿在手中摩挲,心绪如潮,又递还姬兴手中,“我们回去吧,我帮你占卜一卦,就问你这根簪子是否送得出去,可好?”
“好,还是咱姐姐好啊,哈哈!”姬兴高兴起来,眉飞色舞的。
“在前面带路,回去了。”
风止了,闪电与雷声过后,天地一片清明。
姬兴拿着火把在前方引路,他不知道,姜鹊时不时痴痴望着他后背,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第48章 仲秋
仲秋,月夕。
织衣部城楼处,大门紧闭,将百家灯火与莽莽丛林隔离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城内一片祥和,洋溢着月圆之夜的喜庆,氏族人点燃篝火,煮起热茶,与三五好友汇集一堂。
城外却多了几分肃杀之意,凄厉的狼嗥与森然的鸮鸣时不时响起,划破夜空。
城门口附近有一株枝干硕大的歪脖子树,青苔满布龟裂的树皮,遒劲根系深深扎入山石之中,一头向着河水方向延伸,不知名的藤蔓缠绕着延伸的枝干如丝绦下垂,在河水中荡起圈圈涟漪。
风雀在这颗歪脖子老树上不耐烦地走来走去,身体悬空于城外时便有些吓人,若摔下去就危险了。
她手中还举着两个粗粮做的饼子,平时此饼吃起来甚是无味,但今日月夕,就做得精细了些,蘸了桂花与野蜂蜜,有种香香甜甜的味道。
风雀近些日子就盼着姬兴回织衣部,可眼看着八月十五临近,商队还没影子,她心里越来越急。
她今天几乎在城门口守了一整天,这般晚了居然还没看见姬兴,她不由在心里揣测,莫非真应了主母与风铃当日的说词,他一去不返了?
实在无聊了,她就咬一口饼子,很快将其中一个吃下了肚,舔了舔嘴唇,另一个却舍不得吃了,依然举在手中。
“大哥哥,你要快些呢,过了时辰你就找不到大姐姐了。”风雀嘟哝。
“雀,我回来了!”暗黑河心处传来一声含笑的呼喊。
“嗯?”风雀一立而起,不一会就看到一个身影从木船上一跃而下,她高兴起来,笑道:“快上来!”
“好!”姬兴话刚落音,加速奔跑,在崖壁上接连跨出两步后蹿起数尺来高,抓住一根垂下的老藤,毫不费力就攀上老树站在风雀对面。
“大哥哥,怎么只你一个人?”风雀纳闷。
“嘘——我一个人先赶回来的,他们还有半日路程。”
商队这趟返程之路没遇到大的波折,只是姬兴处理灰石部事务耽搁了几日,紧赶慢赶,依然无法在月夕之日到达织衣部。
于是,他将青狼内丹交于姬阳并私底下嘱咐了几句,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商队。
当然,作为商队带队之人这么做是不合规矩的,可也顾不得了,因为姜鹊以琉璃簪占卜的卦象显示,月夕大吉。
此外商队人多势众,姬阳等人都不是平常之辈,且只剩半日路程就可抵达织衣部,料想也不会有什么突发变故。
这半日路程,姬兴是一路飞奔而来,连大气都未来得及喘上几口,愣是一鼓作气赶了回来。
“大哥哥,吃饼,你饿了吧。”
“嘿嘿,确实有些饿了。”姬兴笑着从风雀手中拿过桂花饼,狼吞虎咽,很快下肚。
“走,我带你去神树……”风雀自告奋勇。
“不用带,我会走。”姬兴操起火把,想了想,将其放在地上踩熄了。
“啊?你去过了?”
“是的,但是找不到进去的路。”姬兴郑重说道,“是这样,我们小心一些,尽量别让人发现我回来了。”
“好,还是我带路,要是有人可以提前发现的。”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向目的地进发,因有风雀在前方打掩护,姬兴这一路都避免了撞见他人,很快就到了上次迷失的道路前。
果然,上回遇到的氤氲浓雾在此月夕之夜完全消散了,可手指粗细密密麻麻的竹子与荆棘完全堵塞了眼前空间,压根插不进脚去。
如果生生从密林中砍出一条路来,这难度也未免太大了。
风雀两片眉头攒了起来,显然犯了难。
但姬兴很高兴,这片密林如此完整,肯定有其它办法通过,否则织衣部主母与风铃又是如何达到神树的?
没了浓雾的遮掩,他确信自己能从中找出蛛丝马迹来。
风雀无奈了,蹲在地上,双手支面,看着姬兴围着密林左左右右的捣腾。
突然,姬兴纵身而起,居然稳稳当当停在了竹林之梢,随后跳得几下,消失在风雀眼前,还未待风雀从恍惚中清醒,姬兴又转了回来。
“你……你怎么过去的?”风雀问。
“嘿嘿,里面有暗桩,找到了就不难。”姬兴道,眼望着密林一副急不可耐的神色,若非风雀在此,他怕是早没影了。
“带我过去,我也想去瞧瞧,我还没进去过呢。”风雀眼巴巴的望着姬兴,捋起衣袖,攢紧了小拳头。
“好!”姬兴将风雀举起,放在自己肩膀上,嘱咐她抱着自己额头,不要乱动。
然后,他低吼一声,再次长身而起,稳稳当当落在林梢。
这一回风雀看清楚了,与林梢齐平的位置,每隔三四尺左右就立着一个木桩,如不是到了近前仔细查看,还真发现不了。
姬兴抱着风雀双腿,如一头敏捷的豹子在一个个的木桩间跨越,走了大约百丈之后,在一个突出的简易平台停了下来。
平台为木结构,用粗大的木料搭建而成,树皮覆顶,正好形成一个可避风雨的临时歇脚处。
平台中心有一块与地面衔接的山石,石头中心有孔,显然经过了人工雕琢,一根老藤从孔中穿过一直延伸到前方黑黝黝之处。
迎面吹来的风很强劲,伴随着湿润的气息。
抬头远眺,星空下一颗庞大无朋的巨树阴影挺立在天地之间,因树干过于粗壮,如同一堵数十丈的巨墙拔地而起,直插天际。
“前面是河吗?”风雀探着脑袋,看了看身前不辨深浅的沟壑及那根老藤,打了个寒颤。
“应该是湖……”
姬兴一手抓着老藤,探出半边身体向下望去,所处位置与湖面的落差极大,若失手摔下去怕是得肚破肠流,此湖也不知有多深,在星月照映下,水面呈深邃的蓝黑色。
“雀,你就在这儿等我吧,要么我送你回去。”姬兴道。
“我自己能回去……”风雀望着那根老藤,不无担心的问道,“大哥哥,你真打算过去啊,这也太危险了……”
“这或许是我在织衣部最后的机会,我必须见风铃一面,就算主母发雷霆之怒也在所不惜!只要这根老藤足够结实,出不了危险的!雀,祝我好运吧!”姬兴说罢,将腰带扎紧了,试了试老藤强度,感觉勉强能支撑自己的重量,便向着对岸双手交替着攀附过去。
“大哥哥,你一定会见到风铃大姐姐的,加油!”风雀双手抓紧成拳,忧心忡忡看着姬兴以一种极为别扭的方式,一点点向黑暗中挺进。
第49章 誓言
当姬兴从睡梦中醒来时,已然日上三竿,强烈的紫外线正照映在他眼帘,使得他眼睛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若非如此怕是还要继续酣睡下去。
他望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有那么片刻脑子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松软的床上,身上还盖着一床轻柔软乎的被子,隔着被子,还有一个人正勾着他脖子,趴伏着躺在他胸前。于是,关于昨晚那场风花雪月的事瞬间涌上记忆的门槛,他不再茫然。
也许是风琳身具异能且法力精湛之故,改变了她的身体机能,身体很是轻盈,他都感觉不到太多重量,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披散在他脖颈之下,发丝弥香,如酒,似蜜,醉人心田。
他因疲乏而沉寂未久的心中再度火热起来,双手不老实的往她身上滑去,却发现她已经穿上了衣裳。但这无法抵消他蓬勃而起的火热之情,就想翻身而起。
“别动,让我躺一会……”风琳嗓音里透着慵懒。
但显然,她这句话并无什么作用,姬兴正值壮年,原是精力最充沛的时候,软香满怀,又如何忍得住。
随即,一层淡绿色光环浮现,姬兴直觉一股柔和之力瞬间将自己包围,一应举动戛然而止。紧接着,他看到了一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以及一对闪着星辰般光辉的眼眸,正对着自己,眼角处似乎还流淌着一股得意之色。
“娘子,你……”
“说了让你别动,你自己找的……”风琳闪动的眼眸落在姬兴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上,这是一张生机勃勃的年轻面孔,只是这会因欲望被打断,额头经络隐现,脸膛涨得通红,她感觉有些不忍,劝慰道:“兴,来日方长,切莫只图一时之快,你这样对身体不好的。”
“我是怎么睡着的?莫非也是你使了坏?”姬兴问。
昨夜月华如水、白露如霜,这小小的阁楼里洋溢着天道自然的美好。姬兴年轻力壮,又是初尝人伦,自是骁勇无匹,可是,他却想不起自己是如何睡着的,之后的记忆全然没有了。
风琳抿嘴一笑,等于是默认了。无论姬兴在普通人中如何鹤立鸡群、出类拔萃,但在风琳面前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又是在他毫不设防的情况下,被她施展小手段制服安睡,实在是太容易了。
姬兴说不出话来了。
“兴,你生气了?”她问。
“没有,把我松开吧,我听你的。”姬兴知道自己既然无力反抗,那就索性光棍一点,依言而行了。
风琳眨了眨眼睛,笼罩姬兴的光圈瞬间消散,两人面对面注视着,似乎都想把对方看得更真切一些。只是,姬兴却苦笑起来,眼前之人如此美好,他想再温存一番却是不得其法。风琳看出了他的无奈,在他耳边呢喃了几句,他也只能接受了,期待着今日的夜幕快些到来。
风琳看出他心底里的小不满,佯怒道:“哼,小男人,好心给你治疗脸伤,你为何那般孟浪,坏我多年修行心境?”
“不知道……”姬兴实话实说。
“不知道?这就是你的回答?”
“真不知道。”
“那我妹妹找你结合欢之好,你为何拒绝?”
“看见你的第一眼,心里就只有你了。”姬兴坦然道。
“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我喜欢听,哼,小男人,你嘴很甜呢……”风琳贴着姬兴的嘴唇,轻轻咬了一下。
“叫夫君,或者叫阿哥!”姬兴怒道。
“傻瓜,我就是个老太婆呢,而且……”
“闭嘴,你不是什么老太婆,在我眼中你就是阿妹,叫夫君!”姬兴这次真动怒了,一坐而起,双手掐着她双肩,正色道:“昨晚我便说了,你是我姬兴的娘子,此言天地可鉴!”
“你图什么?”风琳寻思姬兴毕竟还年轻,对自己的依恋可能是年轻犯下的错误,两人都记住彼此相拥的美好便足够了,她不敢奢望过多,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软肋,且不是她所能左右的,“我大概不会有生育了,懂吗?而且你我毕竟有别,我若真心打坐入定一次,多则一年少则数月,我不会有很多时间陪你,会耽误你的……
“那又如何?”姬兴一脸严肃,“我知道,你我有别,我能活到五十岁大概就到了极限,实际你我相处可能不过十五年而已,十五年后我已然鬓角白霜,而你或许只比现在看来略微年长而已,仍然光彩依旧。到那时,我自会返回旧部,绝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我不是这个意思……”风琳急道。
“那你为何不愿做我娘子?”
风琳看着姬兴英气勃勃的脸,眼神中有爱怜,心疼,与欣慰,她终于笑了,帮他将满头披散的头发用一根朴素的麻绳系住,扎了起来,她仔细看了看他束发的样子,笑颜如花,轻启朱唇:“夫君,琳今日以神树之灵发誓,你若归西,琳不独活!”
话音落处,一个六瓣状的物件闪现而出,发出耀目光华,随后一闪即逝。
姬兴感觉心神中一颤,与风琳之间似乎被什么无形之物系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割。
“娘子,何须发此毒誓?”
“君之义,琳无以为报,唯以此生相随。”
“哈哈,好!”姬兴拉着风琳的手跑到阁楼栏杆处,遥望巨大的神树,双膝下跪,朗声说道:“今日我与娘子携手,可谓快慰平生,神树为鉴,从此我与娘子一生与共,生死相依,永不违誓!”
两人齐齐对着神树下拜,又互拜,而后紧紧相拥在一起。
然而,姬兴的肚皮却大煞风景的“咕咕”哼唱起来。
“夫君,你是饿了吧。”
“有点……”姬兴昨日一路狂奔回织衣部,还是从风雀手中拿了个饼子勉强填了填肚皮,本就没吃饱,又经过一宿鏖战,这会早饿了。不过相较于肚皮的报警,他猛然记起一件要紧事,道:“糟了!”
“怎么了?”
“商队还未返回部落,我得赶回去!”
“你呀!下回可不能这样了!”风琳嗔道。
商队领命出行,而领队主事在无部族召唤的情况下擅自离开,若是传开了,被主管商队事务的妃妈妈和风芸知道了是要受处罚的,而当初定规矩的恰恰是风琳本人。
“哪还有下次?”姬兴苦笑道:“难不成我下次再带队出发,又要提前赶回来与你相见?”
风琳闻言,格格笑了。
“好了,我送你离开,此处没有吃食,你到了商队再弄东西吃吧。”
风琳拉着姬兴向着神树岛外飞掠而去,虽每跃出二丈距离她就要伸足在地面轻点一下,但速度极快,带着姬兴如此彪悍的汉子也未见她如何吃力。
神树岛外的悬崖此刻被腾腾雾气全部掩盖,不辨东西。风琳只是一招手,神树之灵发出一道绿光,于浓雾中开辟出一条清晰的通道来,那根差点让姬兴知难而退的老藤,风琳踩上去却纹丝不动,接连几个闪动就到了对岸。但她并未从原路进入织衣部,而是踩着密密麻麻的竹梢一路滑行,身法精妙至极。姬兴何曾见过此等妙法,只觉耳边凉风呼啸,目瞪口呆中才发现自己已然穿过耸峙的重重山崖,正身处城外,来到了河边。
此处河道甚窄,宽不过十余丈。
“夫君,你且去赶上商队!小心了!”风琳言毕,一掐诀,化茧术施展而出,一下子套住姬兴,将他送到了河对岸。
“谢娘子一路相送!”姬兴站在对岸,咧着嘴笑。
“去吧,小心些。”风琳喊。
姬兴点点头,遥遥对她拱手弯腰施了一礼,这才向着商道狂奔而去。
风琳看着他那火烧屁股的样子,不禁莞尔。
第51章 杀鸡儆猴
苍山如海,夹山成道。一支由青壮组成的二十余人商队牵着毛驴,前后警戒着穿过群山,行走在通往织衣部的路上。眼看着离自己的部落越来越近,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一则此行顺畅且大有所得,二则到了部落就回归了娘子娃娃热被褥的惬意生活,怎能不令人兴奋呢?
姬阳、姚秋、姚涛、姜明四人自然也是欣喜的,只是姬兴昨晚突然离开队伍一宿未归,且眼看要进城了还未现身,让他们有些惴惴不安。
三两丛芦苇摇曳处,正有一人站在渡口附近等待。
姬阳等人一见,悬着的心顿时落地,立刻围拢上前。
“兴,你成了?”姬阳指着姬兴头顶的束发。
“好在天遂人愿……”姬兴满脸笑容,点了点头,正色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回头再告知各位,我们先渡河。”
一行人返回织衣部带了这般多收获,近乎是上次的一倍,自然人人满意。姬兴又向妃妈妈禀报了灰石部欲与织衣部结盟事宜,以及新的货物兑换比例等等,并转交了姜鹊的文书。妃妈妈对此非常满意,安排众人先将货物送往仓库清点造册,并言及结盟之事还需上报主母方可定夺。妃妈妈对姬兴突然束发有所疑惑,但也没多问,如果是族内有妇人与姬兴相好,女方自会按照程序上报,倒无需她操心。当然,她隐约也知道风芸对姬兴有意却未遂愿,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前,她更不会多事的去捅这个马蜂窝了,只是故作不见。
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姬兴对商队中存有风芸心腹的预见,果然应验了。
在仓库门前,一应货物才清点一半,突然气势汹汹走来八名壮汉,带队者为赢骥。他首先向站在一旁监督清点的妃妈妈鞠了一躬,然后又向姬兴一抱拳,说道:“姬兄,多有得罪,奉辅母之命,带你去议事堂问话。”说完,他转头对身后几名壮汉一挥手,几人一拥而上,将姬兴扑倒在地,用麻绳捆了起来。姬兴叹息一声,没有反抗,任凭几人施为。但是姬阳等人及商队中与姬兴关系较好的青壮们不乐意了,将货物一扔,呼啦围了过来。
“住手,此乃辅母之命,你们想造反不成!”妃妈妈喝道,语气又柔和起来,“是非曲直自有公论,赶紧搬完货物,一起去议事堂看看。”
此事动静太大,附近的人闻讯后也纷纷聚拢过来。于是,赢骥一众押着姬兴在前,后面陆陆续续跟着一大群人。某些不明就里的便七嘴八舌的问询赢骥这是在作甚,人家姬兴刚刚带商队回部族,就把人给逮了,似乎有些不厚道。某些知晓赢骥曾和姬兴不对付的人,更是挖苦他是否公报私仇。对此,赢骥也只能苦笑,解释自己委实不知,他也才刚从驯兽场回来,立马接到命令要抓姬兴往议事堂。
织衣部是由四个部落组合而成,但除织衣部外的原先三个部落依旧居住在祖居之地,整个织衣部占地面积是非常大的。为便于各部族的统一协调,议事堂设立在中心地带,也利于部族事务传达。如此一来,姬兴被押解着走了四五里地,就有游街示众的意味在内了。于是,整个部落都惊动了,都不知这大阵仗究竟所为何事,纷纷丢下手中活计来看热闹了,人也越聚越多。
风雀听闻商队回城原是要去问问姬兴昨晚可遂了心愿的,哪只刚跑到半途,就听说姬兴被抓,五花大绑的被押往议事堂了。她心中不由迷糊了,莫非姬兴惹得主母动怒,这才被惩治?于是,她一路猛跑向山顶大院,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
“咦,雀丫头,你没去找你的大哥哥啊?”却是风铃的声音。
“不好了,大哥哥被抓了!”风雀喊道。
“被抓了?被谁抓了?”阁楼护栏前一道人影闪身而出,一下就到了风雀面前,倒将她吓得退了一小步。风雀每次见风琳,她都戴着一顶香蒲草编织的帽子,丝绦遮住了面部,可从未见过其真面目,在风雀潜意识里,主母肯定是一个上年纪的妇人了,这也是风琳刻意营造的主母形象。
“大姐姐,你真漂亮……”风雀直愣愣的看着风琳风姿绰绰的样子,满脸惊讶之色,当她目光触及风琳云髻上那根熟悉不过的蓝色琉璃簪时,她就像被醍醐灌顶,眼睛瞪得溜圆,结结巴巴急道:“主……主……主母?不会吧……”
阁楼上传来笑声,风铃走出阁来,笑道:“雀丫头,你捡要紧的说,你看把我娘急得……”
“哦……”风雀应了一声,却没马上说话,眼珠子瞅瞅风铃,又瞄一瞄风琳,彻底凌乱了,要说是姐妹她信,说这一对璧人是母女,这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
“风雀,有何大惊小怪的?这般不中用,以后别跟着我了!”风琳面容一肃,俏丽的脸颊上涌现出几分常年发号司令的威仪来。
风雀心中一凛,倒是从此刻的风琳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言语立刻利索了,说道:“好像是辅母派赢骥逮人的,还给大哥哥上了绑,具体为了何事就不知晓了,他们……去……去了议事堂。”
“还绑上啦?”风琳闻言,煞气一现,就要朝庭院外走去,到了门前却又止步不前,回头说道:“铃丫头,你跟雀丫头一起去趟议事堂,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如果照章办理,他只是轻微受些皮肉苦头倒也罢了,若是太过分,你把人直接带回来。”
“娘,他昨儿擅自离开商队,最少也要挨十棍呢,你舍得?”风铃笑嘻嘻的问。
“死丫头!规矩是我亲自定的,总不能我自己先坏了,否则如何服众?”风琳瞪了自己女儿一眼,“快去吧,快去快回……”
议事堂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人。
从该栋建筑修建起来开始,除了四族合并那些日子如此热闹过,以后一直平平淡淡。平时只几个妇人在此驻守,打扫卫生。而织衣部也极少发生将人捆绑起来,押解往议事堂的先例,这是得犯多大的过错,才值得如此对待呢?
大家伙的胃口被吊得高高的,眼巴巴的跑来看热闹也就不稀奇了。
而此事的幕后主使风芸是否存在杀鸡儆猴、有意造成轰动效应之意图,则不得而知了。
议事堂正厅,摆放着五张座位。中间一张是空出来的,左侧端坐着风芸,右侧是妃妈妈,而在两人旁边坐着嫆妈妈和嬴妈妈。织衣部日常主事人一应到场,已经预示着此事的严重了。
“把人带上来!”风芸扫视全场,喝道。
五花大绑的姬兴便被赢骥等人押解到了堂中。
“你可知罪?”风芸问。
“兴,不知。”姬兴凛然无惧。
“好,那我问你,你擅自调动商队青壮前往鹰岩、长石二部,究竟所为何事?”
“此事灰石部主母已经修书一封做了详细解释。”姬兴言罢,将目光投向妃妈妈。
妃妈妈见状,忙将书信递给风芸。
风芸却并不伸手接取,而是冷冷瞅着姬兴,问道:“书信我自会查看,但我想先听听你的说词。”
“无他,灰石部愿与我族结盟,食盐五折让利,如此一来所需食盐成倍增加,但食盐产量有限,灰石部只能与附近各部商议减少食盐交易以满足我族需求,可是空口无凭,我便擅作主张带着商队过去了,且并未进入两族寨内。”
嫆妈妈和嬴妈妈二人并不知晓此间之事,但听闻食盐五折让利时,同时将征询的目光投向妃妈妈,见她点头,两人顿时眉开眼笑了。只不过风芸所知更详细,显然告密者将商队靠近灰石部之初,灰石部显露出来的紧张氛围一并上报了,她狭长的眼眸中冷芒一闪,道:“哼!我族我族,织衣部真是你族吗?你的心里怕只有灰石部吧?”
第52章 不可言
“兴之生庚已经交于织衣部,织衣部便是我族。”姬兴所言为整个泽南约定成俗的惯例,无可挑剔。
“一派胡言!”风芸怒道。
“兴之言句句属实!”姬兴站在大堂中间,面不改色。
“你……嘴硬!”风芸豁然站起,瞪着姬兴。
“当然,此事原是应该禀告辅母的,但实在路途遥远,只好行便宜之计了,还望辅母宽宥。”姬兴句句在理,无可挑剔。
风芸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倒是无法过分指摘姬兴的不是,话锋一转,问:“你昨晚擅自离开商队又是为何?”
“这……”姬兴本是要说自己已经与风琳结成夫妻的,可话到嘴边又犹豫了,兹事体大,风琳亦并未明确要闹得尽人皆知,她又是织衣部主母并非平常妇人,造成的轰动效应势必过于使人震撼,且他将风琳的名号抬出来脱罪,有狐假虎威之嫌,未免使人轻看自己,于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怎么?不能说吗?”风芸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好整以暇的望着姬兴。
“还请辅母海涵,此事不可言!”
“哼!你擅离商队倒还有理了不成?打!”风芸一声令下,早有赢骥指挥几名壮汉上前摁将姬兴摁在地上,操起齐眉长的茶树棍就朝他臀部打去。
“怎么?舍不得用力气是吗?”风芸见几名汉子在自己眼皮子地下耍花招,出言道:“既然如此,那就一并受罚!”
那几名汉子与姬兴也有交情,棍子高高举起的样子起来看似用了很大力气,实际是轻轻放下,头几棍子并未在姬兴身体上落实了。风芸此言一出,几人自然不敢怠慢,一棍子连一棍子的实打实打在了皮肉上,姬兴顿时疼得直哆嗦起来,扎扎实实十棍过后,他已经站不起来。
“你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了?我且问你,是何人为你束发?”风芸问完此话,回想当日被姬兴拒绝的一幕,从心底里滋生出恨意来。
姬兴不吭声。
“莫非背着他人夫君与妇人媾和了?”风芸又问,唇角带着不屑。
“我岂是那等样人?”姬兴抬头怒道。
“你擅离商队时还是披发,今日上午返回商队头发却束了起来,难不成我还说错了不成?”
姬兴再次不回应。
“不说是吧?与你同来织衣部的四名同伴知道你擅离职守吧,他们回到部族不禀告就是欺上瞒下,一并与你受罚吧!”风芸面罩寒霜。
“不必如此麻烦,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处罚冲我来就行了!”姬兴毫不避讳风芸投射来的目光,反而望着她哈哈大笑起来。
“姬兴,你是商队主事之人,擅离职守就是大错,其中原委好好跟辅母禀告,认个错,何苦如此冥顽不灵?”妃妈妈终究心软,擅离商队打个十棍子本就是极限,以前也有这样的惯例,可风芸不依不饶的分明有借题发挥的嫌疑,便提前替姬兴开脱起来。更何况姬兴此趟走商,可是为织衣部带回了切实的利益,于情于理她也无法完全漠视。
“谢妃妈妈好意,实乃此事不可言。”姬兴苦笑。
“哎……”妃妈妈无奈的摇了摇头。
“妃妈妈你也看见了,并非我不饶他,而是他胆大包天,这么下去可不得了,以后还指不定背着我们干出什么天怨人怒的事情来哩!”风芸眼中寒芒一闪,道:“继续打,打到他肯开口为止!”
啪!啪!啪!
又是十来下过去,姬兴疼得满头大汗,筛糠般抖动,却不发一声。
嫆妈妈和嬴妈妈也从中看出些蹊跷来了,二人与妃妈妈眼神相对,瞬间都明白了几分。可此等事情她们插手不是不插手也不是,索性如消失了一般,闭目打坐起来。
紧跟着二十棍过去,姬兴浑身被汗水浸透,也不大动弹了,他后背的衣裳尽数撕裂,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一片。原本看热闹的人也未曾预见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大部分都看不下去了,有闭上眼睛的,有别过头去的,甚至还有提前离场的。姬阳和姜明等人的娘子则死死拽住自己夫君,在旁人帮助下,往人群外推拽而出。
“住手!”
一声清亮的喊声响起,堂前出现风铃和风雀一高一矮两人。当风铃目光扫过姬兴血痕斑斑的后背时,柳叶眉瞬间倒竖起来,手一挥,接连两团浅绿光罩浮现,将正对姬兴施以刑罚的四名壮汉推了开去,跌得七荤八素。
“哟,原来是铃丫头啊,这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风芸见风铃刚使出的这一手,分明是化焰诀已接近圆满的体现,化茧术还有些欠缺,但能同时结成两团光圈,已经是不可小觑的实力了。
“姨娘,何事将人打得这般狠啊?”风铃反问。
“他自找的,不打,我担心他哪天翅膀硬了会上天。”风芸对自己这位小辈有一种天然的抵触,其法力比自己低微,可一出生就是未来的主母,而自己对织衣部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前有自己姐姐压着,往后还得听从小辈的差遣。是以,她前以“丫头”称呼风铃,后又话里有话、指桑骂槐,明摆着对风铃有几分不屑之意了。
但妃妈妈等人的表现又不同了,含笑着招呼风铃进内堂就坐。
“谢三位妈妈好意,我此番前来只是讨要一人耳,不打算久留。”风铃含笑婉拒了三人的好意。
“不坐也好,铃丫头在族内并无司职,省得坏了规矩。”风芸截口道,又手指姬兴,“此人还没服罪,也不能让你带走……”
风芸的话尚未完全落音,半空中突然传来衣袂破空之声,一道人影踩着众人肩膀浮掠而至,落在姬兴身侧。她穿着一件朴素的蓝布衫子,头戴草帽,看不清面部,正是风琳。她只是往那儿一站,气场之强远非风芸等人可比,立刻成了全场焦点。众族人目光一触及风琳,便纷纷低下头去,口称“主母”。
个别眼尖之人发现主母虽还是以前的一贯打扮,可猛然间又觉得有不一样的地方,只是大家不便正眼去仔细打量。
但风芸一眼就看出了风琳的不同,因为她草帽顶端开了一个洞,露出了乌黑的发髻,发髻上还别着一根她熟悉不过的琉璃簪。这根琉璃簪曾被她盛怒之下扔进了毛竹湖中,不曾想此刻竟然戴在了自己姐姐头上,这如何不令她吃惊,吃惊之余又滋生出一股酸溜溜的醋意及愤恨。
第53章 姐妹反目(求推荐票啊)
“泽南为蛮荒之地,各部在此生存无不以珍惜人命为第一要务,求同存异,宽以待人,以理为据,刑罚有度,今日我织衣部破了先例啦!”风琳望着被打得昏死过去的姬兴及其血肉模糊的背部,气得浑身发抖,双手紧紧互扣在一起才勉强控制住即将勃然爆发的盛怒。
风琳知晓,依照风芸的那点心眼,求欢被拒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只是一直抓不到姬兴的把柄而已。她原以为在大庭广众之下风芸不至于胡来,可一念之差却造成了如此后果。好在她终究不放心,紧跟着风铃赶来了,风芸先前的跋扈之言一字不差的落在了她耳中。她不愿姐妹生隙之事暴露在众人环视之下,银牙微张,说道:“关于此人之事,由我亲自处理……先把人带下去疗伤,一应事情等其伤好后再说!其余不相干的人全都散了吧,有什么好看的!”
既然风琳发话了,早有姬阳等人抬着姬兴往住处走去,赢骥也想上前帮忙,却被风雀“哼”了一声挡在前面阻住去路,这小妮子见自己最敬仰的大哥哥被打成这个样子,泪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愣是坚强的没有流出来,只是瞅着赢骥的目光里有了仇恨之意。赢骥平白无故惹了一身骚,但终究姬兴是自己带人抓来的,只能唉声叹气的走了开去。
不一会,整个议事堂附近闲杂人等走得干干净净。
“究竟所为何事?妃妈妈,你且细细说来。”风琳声音不大,但自有一番威严。当初四个部族合并,就是在风琳一己之力下促成,妃妈妈等人自是不敢怠慢,将事情大体说了一遍,然后取出姜鹊的书信交于风琳手中。
“三位妈妈有劳了,歇息去吧。”
待三人走后,整个议事堂只剩下风琳与风芸两姐妹了。
气氛很沉默,两姐妹遥遥相对,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良久,风芸哈哈冷笑起来,咬牙切齿道:“我说他为何死不开口,原来他昨晚所会之人竟然是你——”
其实,风芸对姬兴并无多少真实感情可言,无非是艳羡其强壮而已。若姬兴当初没有拒绝她,遂了她,时间长了她就不放在心上了。可姬兴偏偏拒绝了她,伤害了她的自尊,而现在姬兴选择的居然是年龄比自己大得多的风琳,在她看来这是赤裸裸的羞辱了。
风琳也不否认,叹息道:“是我疏忽了,我应该嘱咐他若遇到你刁难,不要掩藏的,哎……”
“哼哼,好一对恩爱冤家啊,你都够当他奶奶了,是他疯了还是你不要脸?”风芸撕破脸皮之下,竟歇斯底里的辱骂道:“你不要脸!”
“放肆!”风琳大怒之下,手中掐诀,一团散发着炽热高温的火球骤然浮现,以极快的速度直射风芸。风芸不敢轻视对方盛怒之下的一击,并不示弱,双手掐诀,两团火球迎击而上,同时身体上浮现一道绿色光环。只是她发出的火球固然数量占优,可球体体积明显小了许多,散发出来的火光相较之下明显暗淡。
三球相遇的刹那,“噗噗”两声巨响,如雷火顿现,风芸发出的火球应声溃散。
风琳发出的火球亦缩小了大半,但去势不减。
风芸还想有所动作却明显迟了,火球直接撞击在绿色光环上,光环与火球互相抵消,猛然崩溃,消弭于空中。但激发的余波有一半招呼在了风芸身上,她就如断线的风筝,甩开两丈来远,跌倒在地。
当她抬起头来时,眉眼中怨毒与惊惧交织,唇角溢血,原本精致的面容变得惨白,失声苦笑道:“你的赤焰诀竟然又精进了……”
风琳将头顶草帽摘下,灿如星辰的眸子里神光闪烁,说道:“你我虽不同父,但乃一母所生,母亲昔年不愿教你术法,都是我偷偷教你的,这些年来织衣部一应事务全交于你手,不是主母胜似主母,我可曾亏待了你?但你缘何屡屡针对于我?试图架空我在族内的权力倒也罢了,前以青狼王设计陷害于我,今日又满口恶毒之言,你究竟想作甚?”
“哼,说得你真伟大,母亲处处偏爱你处处压制我,你教我术法只是因为你良心过不去罢了,若非你独占神树之灵,我的法力与你比起来,也不逞多让!”风芸叫嚣道,“是你抢了我的主母之位,你抢了我的一切……”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风琳复杂的看着自己唯一的妹妹,“你可曾想过,并非母亲偏爱于我才授予我神树之灵,而是神树之灵在你我之间做了选择?”
“不可能!”风芸尖叫道,状如泼妇。
风琳不再多言,掌心朝上,六瓣状的神树之灵赫然浮现。她再一挥手,神树之灵如有生命一般飞到了风芸面前,忽闪忽闪的跳动,并不坠地,就这么悬浮在离地三尺左右的位置。
“这是你自愿给我的,并非我逼你的!”风芸道。
风琳长吸了一口气,道:“是,族无二主,今日若神树之灵选择了你,你便是织衣部主母,我离开织衣部,遂了你的心愿!”
“好!”风芸言罢,一把朝神树之灵抓去。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就在风芸的手掌即将接触神树之灵的刹那,一忽闪,它竟避开了风芸势在必得的一握,随后,地上无端长出一颗大树的虚影,依稀就是神树的模样,丈许来高,在虚影周围骤然出现一圈绿色的防护罩,就如同当日姬兴靠近神树被反弹开一般,风芸遭遇了同样的一幕,弹开数丈之外。
风芸本能的以化茧术化解,落地时并未受伤,但她心里却裂开了一道难以愈合的血淋淋伤疤,她被神树之灵厌弃了!因为希望的无情破灭,她的脸由惨白变成了死灰色。
风琳一掐诀,神树之灵便乖乖的回到了她手中,消失不见。
两姐妹身处两地,久久都不言语。
“芸,莫要让我失望,你好自为之……”最后,风琳打破了沉默,但她没有如往常一般以“妹妹”相称,而是直呼其名。说完,她背过身,飘然而去。离议事堂已经有些远了,她又回首看了一眼,眉宇间露出忧心愁苦之意,喃喃道:“可更莫要应验了母亲昔年之言……”
第54章 共享繁华
议事堂离姬兴居住的竹苑较远,为防止路上颠簸,姬阳、姚秋、姚涛、姜明四人从别家找了块门板,让姬兴趴在上面,四人一人抬着一个角风风火火的赶路。风雀见姬兴依然昏迷未醒,这会忍不住了,哭哭啼啼的在后面跟着。风铃倒是没跟他们一路,而是去药房取专治外伤的草药了。
氏族人对于内外伤并无太好的办法,只是在长期的实践中知晓了某些草药对伤口有帮助,能起多大作用,很多时候就看伤者捱不捱得过了。
施刑者四人全是壮汉,又是用茶树棍子打的,因风芸在场,四人自然不敢不尽全力,前前后后五十棍子,这还是姬兴身体强壮远超常人,身体弱一点的怕是早已毙命。
路人见了姬兴那血肉模糊的样子,纷纷摇头。在他们看来,按照姬兴这个样子,后背至大腿的皮肉都烂了,恐怕还伤了骨头,若能侥幸不死,伤好了也是废人一个了。
一行人到了竹苑,立刻又忙成了一团。
姜明之妻因年岁较长,见过不少风雨,成了救治姬兴的主力,一应调配皆由其发号司令。姬阳等人之妻则明显不如了,见了血一个个的不自在,只能强忍着不适帮忙打下手。四个男人粗手粗脚的干不了精细活,在姜明之妻吩咐下,劈柴烧水就成了他们的活计。风雀就只能坐在门槛上抹眼泪了。
救人的第一步,自然是清理伤口。姜明之妻将手洗干净了,将姬兴后背碎烂的肌肉与衣物分离出来,再用热水将伤口附近擦拭干净。
没过多久,风铃就领着嬴妈妈来了,两人是踩着毛竹湖的湖水飞掠进的竹苑。嬴妈妈是族内第一疗伤高手,精通药石之道,这回近前看了姬兴之伤势也是大皱眉头。来的路上,风铃隐约向她透露了一点自己母亲和姬兴的事情,这让她替主母风琳高兴之余,又懊悔不已,若她早知道有这层关系,在议事堂前就宁可顶撞了风芸也要拦下此事了。
嬴妈妈的到来,为姜明之妻减轻了负担,她原本就是赶鸭子上架,这下总算松了口气。
片刻之后,赢骥提着大大小小的陶制药罐,背着一个袋子,顺着小路飞跑着跟来。
“你还敢来?”风雀拦路虎一般立在门前。
“我……我送药……”赢骥昔日还教过风雀武技,可自从姬兴来了后,两人的关系就疏远了。
“雀丫头,莫要多事,此事从头至尾都与赢骥无关!”风铃在屋内说道。
风雀只能撅着嘴巴将赢骥让进屋。
“先不忙进来,赢骥,你将三七、白及……”嬴妈妈说了一串草药名字,吩咐赢骥或是将草药捣碎,或是取水煎熬,最后又道:“风雪留下,其余人都出去吧,这里用不了这么多人。”
风雪是姜明之妻的姓名。
赢骥虽看起来是莽汉一个,但对于药石一途却颇有研究,听了嬴妈妈的吩咐后将袋子掀开,手脚麻利的操弄起来。但一个人的速度终究慢了些,余下之人都赶上前来帮忙。
屋内,风铃用手摸了一下姬兴额头,触手处滚烫一片,急道:“娘亲怎么还不来,用神树之灵救治,应该快多了。”
“主母没跟你说过?神树之灵固然神妙,但仅对术法之伤有效且效用有限,还极耗法力,否则,族内也不至于有那么多人不治而亡了……”嬴妈妈说完,不由叹息一声。
风铃面露诧异之色,道:“未曾说过……”
“我也是在救治一名族人束手无策时,主母跟我说起的,并向我做了演示,徒徒耗费了主母不少法力。”嬴妈妈望着风铃笑道,“小主母执掌织衣部时,主母定会告知详情的。”
成片郁郁苍苍的毛竹覆盖的山峦,在清风吹拂下,绿浪翻滚,如汪洋。风琳无心欣赏这难得的美景,全力施展轻身术,曼妙的身影如一只翩跹灵鹊,从竹林之梢一滑而过,下落时足尖在湖面一点,带动大片波纹,几个闪动就到了竹苑前。
“兴怎样了?”风琳心急如焚。
在来的路上她就有过思量,既然姬兴不顾一切飞蛾扑火般投身自己,己为其妻,还有什么舍弃不得的?从今日开始,要光明正大的当他的妻子,共享这人世间的朝花雨露与一世繁华。所以,那顶象征着地位、隔离、矜持的蒲草草帽,被她丢到了山峦之下。
姬阳等人哪见过如此精致的人儿,心神恍惚,在他们眼中风琳就如不染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但姜明见到风琳头顶的琉璃簪,什么都明白了,立刻躬身说道:“主母,兴在内屋。”
“哦……”话音落处,风琳如穿堂燕子消失在廊外。
“她……她……”姬阳指着空荡荡的门口,仍处于难以置信的震惊中。
“嘘——”姜明一把捂住自己兄弟的嘴巴,面带笑容,且郑重的说道:“兴有归宿了,等他伤好了,我们好好吃上一顿肉!”
“那一定得有酒。”姚涛补充。
“酒算我的,我亲自给姬兴兄弟赔罪!”赢骥说道。在姬兴没来织衣部前,他一直是部族内的第一勇士,奖赏颇多,自然不是一般苦哈哈的青壮可比的。
听说有酒佐肉,几名妇人自然也七嘴八舌的说着届时要讨一杯尝尝。所谓关心则乱,这边正说得热闹,猛然听到听到屋内传来风铃的埋怨:“娘亲,你到底会不会照顾人呀?重手重脚的,他都只剩半条命了,你还要折腾呢!”
屋内空气顿时凝滞。
“主母,歇息去吧,这里交给老婆子就行了。”
却是嬴妈妈的劝慰之言。
不一会,风琳满脸赭然之色的出现在门口,她心神不宁的不时踮起脚尖左右走了几个来回,又走到赢骥身前,问道:“还需要人帮忙吗?”
“主母,这么点小事我们几人足够了。”赢骥挠了挠头皮,讪笑着说道。无论风琳打扮成什么样子,其在族内一贯以来的尊崇地位又有哪个族人真敢胆大包天吩咐她干活呢?
“哦……”风琳心中有点失落,自己作为人妇,却不懂照顾自己的夫君,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也无法融入夫君的朋友圈子。更重要的是,她作为织衣部主母,与族人们的关系却如同沟壑,族人固然对她尊敬无比,也失去了与族人交心的机会,尊敬到极致,那不就是敬而远之吗?
风琳寻思着必须找点事情做让自己安定下来,打坐吐纳是不可能的,心不静还有可能走火入魔。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帘,没过多久又转了回来,端着一个柳条编织的浅筐,上面堆叠着布料、皮革、骨针、线团、剪刀等物。是该为姬兴做一套衣物了,这是族内每个刚成立的新家庭,主妇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作为织衣部主母,风琳从小就学了女工,且技艺精湛,一个人的身高尺寸她不用量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坐在隔边的门槛上,裁剪,缝制,一板一眼的,很是娴熟,紊乱的心绪也逐渐平复下来,像一个新婚燕尔的贤惠小妇人。
第56章 安辨雌雄(求推荐票哦)
与风琳和姬兴所处的竹苑边的恋恋温情不同,风芸所在的山谷却呈现出淡淡死灰之色。风芸自视极高,却被神树之灵所弃,这对她一直以来苦苦维护的虚妄自尊是致命打击,悸动之下,连自身道行也隐隐出现不稳的迹象。她知道,自己一旦稳不住心神,苦修而来的一身异能将尽数付之东流,成为废人。她一回山谷,就将宅内的服侍妇人屏退了,告知她们自己要长期修炼,族内之事不再插手管理,而她们若无召唤,也无需再到此地来了。
等服侍妇人一离开,风芸就一头扎入了她为赵紫安排的山洞。
这一次,一向颐指气使的风芸没有再对赵紫耍脾气,而是说了句“救我”后就在赵紫对面坐了下来,打坐调息。
赵紫不男不女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依然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对于风芸的求助倒也没置之不理,伸出一根手指点在风芸丹田处,协助她将紊乱的真气扶正。这一过程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风芸的气息才逐渐趋于平稳,然后心神进入物我两忘之中。
“噗!”
寂静的山洞内蓦然传出一声响。
风芸只觉满面粘稠的液体顺着自己眉眼中往下淌,不由诧异的睁开眼睛,只见在微弱灯光的照耀下,赵紫面无人色,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胸口,唇角鲜血直流,将衣襟也染红了。
想来,刚才赵紫刚才一口喷在了风芸脸上。
“你怎么样?要不要紧?”风芸急问,意外的,她居然没有动怒。
赵紫苦笑,摇了摇头。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风芸又问。
“你帮不了我,实际,我也帮不了自己什么……”
“什么意思?”风芸纳闷,“你的意思是你知道自己的病在何处,但就是没有办法处理?”
赵紫点点头,无可奈何的说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我只有离开这里,就是你们说的泽南,我就自行痊愈了,可做不到……”
“离开这里就好了?因为没有灵脉吗?”
赵紫摇头道:“是血脉压制,这里有一个我无法企及的存在,时刻影响着我的本命灵兽,在此情况下,一损俱损……我好不了……”
“本命灵兽?那是什么?”风芸问。
赵紫不答。
“嘿嘿,你也在提防我吗?”风芸长吸一口气,说道:“我不管你来自哪里,也不管你究竟为何到此,我决定不再过问你的事情了,你大可放下戒备。”
赵紫只是看着她,依然不吭声。
“从今天开始,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只要你问,我对你同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风芸沾了鲜血的脸上浮现狰狞之色,咬牙道:“我知道,我的法力已经无法再精进了,但你肯定有其它办法,教我!我一定要拿回神树之灵!”
听到“神树之灵”几字,赵紫邪性的眼角闪过一丝贪婪,很快隐匿,她捂住胸口的手慢慢松开,说道:“一会无论你见到什么,都不要惊讶,我要解开衣裳看一看……”
“嗯。”风芸点头,随后,她眼睛挣得贼大,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一幕。在她看来,眼前的一幕确实诡谲莫名,因为在赵紫光洁雪白的胸膛上挂着一只长相极其丑陋的飞虫,此飞虫的口器在赵紫胸膛处扎下了无数个针眼大小的孔洞,此虫竟是以赵紫的精血喂养的。如此一来,赵紫面无血色也就不难理解了。更令风芸意外的是,她一直以为赵紫是女人,其皮肤如女人一般细腻,可眼下她胸膛处平缓一片,赫然如男人一般。
“你是男人?”风芸讶然问。
赵紫不言,只眨了下眼睛。
“嘿嘿,瞒得我好苦!不错,如果是今日之前我知晓你是男人,就算你再厉害,我必联合我族全部力量将你宰杀当场……我泽南没有男修的立足之地!”风芸大笑,笑声凄厉,“但现在我巴不得你是男修呢,什么狗屁传言,泽南血雨腥风又如何,干我何事?”
可大笑中的风芸很快又差点惊掉了下巴,赵紫平坦的胸部居然又高耸起来,而且丰满异常,刚才看见的似乎是错觉。
“你,你……”风芸说不出话来了。
“修道之人,何须拘泥于皮囊?”赵紫淡然道。
风芸一怔,想了想,点了点头。
“你的本命灵兽可有什么说法,我从未见过此等形貌之物。”风芸话锋一转,觉得赵紫越发神秘起来。
“呵呵,莫说是你没见过,即便在中土,见过此物的也是少之又少。”赵紫言语中有几分傲然之意,“此物名为阴兽,是我跨界召唤而来,陪我历经大大小小无数次战斗,未尝败绩。”
“是吗?那它现在这个样子……”
风芸此言触动了赵紫疼处,赵紫面色立刻黑了下来,风芸见状赶紧不再言语了。
“你先前问我,可有办法助你法力精进,是吗?”
“你真有办法?”风芸大喜过望。
“有,在此等无灵脉之处,此法却是不失为最后的选择。”
“什么办法?”
“此法为中土禁术,你确定要学?”
“我不管什么禁术不禁术,能让我功法精进便可!”
“此法共三层,我给你第一层,不要急于下结论,你先看看再说。”赵紫说完,手指朝腰际一拂,一本薄薄的草卷出现在手中,随手扔给风芸。
风芸接过,接连翻开两页,即便久经人事,亦不免看得脸孔通红,将草卷一合,半晌不言语。
“如果不打算修习,就还给我吧,此乃偏门,原不是人人可以接受的。”赵紫不动声色的伸出手。
“且慢,我没说不学!”风芸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将草卷抓紧了,然后塞进怀中,又似乎怕遗漏了,还特意看了看。
“记住了,此法施展时要注意分寸,切不可被人识破!”赵紫盯着风芸,厉声说道:“若你不慎,被人知晓了底细,你必然不被容于泽南,而我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亦无法自保!莫要大意了!”
“知道!”风芸心潮起伏的思量片刻,又问:“此法修习起来,见效可快?”
“不快,甚至很慢!因为此法所针对的,都是本身具有五行根骨之人,你从哪找这等样人去,只能从普通青壮身上吸取,而整个泽南才多少人口?符合条件者更是少之又少了……”赵紫见风芸脸上现出气馁之色,又补充道:“虽然如此,但每施展一次,你能清晰的感受到法力的增加,耗时虽长了些,总比你这两年法力无丝毫长进要强多了……”
“既然如此,我先出去了。”风芸起身。
“记住,莫要在族内使用,稍露马脚的话……”
赵紫又嘱咐道,话没说完,风芸已经截口道:“放心,我不会急于一时的,即便在族内使用,我也会做好万全准备,不会让人抓住把柄。”
“如此甚好。”赵紫看着风芸离去的背影,阴鸷之色一闪而过。
第55章 信口开河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明月皎皎,悬挂中天。
当姬兴中朦胧中醒来时,首先就感受到了整个后背火辣辣的疼痛,不由轻哼了一声。紧接着,一只柔软的手掌轻抚上了自己额头,另有一团软润呼呼的帕子在脸颊各处擦拭而过。
“兴,你醒了!”声音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
眼前由朦胧逐渐清晰,集中在一张布满风情与柔和的面庞,一对闪闪发亮的眸子里折射出欣喜与担忧交织的光。
“娘子……辛苦了……”姬兴干裂的嘴唇蠕动。
风琳笑着摇了摇头。因姬兴只能趴着睡觉,她搬了张蒲团放置在他头部下方,自己坐在蒲团上,这样帮他擦拭汗水也容易些。
“风芸问你谁人为你束发,你怎么不说出来,何苦遭这么大罪?”风琳问。
“娘子今早送我离开,没有跟我一起去,也没有在城门渡口前等我回来,是还没想好将此事大白天下吧……既如此,我又怎敢拂逆……”姬兴苦笑道。
“对不起,对不起……”风琳流下泪来,双手抱着姬兴面颊,将自己额头贴在他发烫的前额。
“娘子不必如此,我后来其实是想说出来的,但被打得太狠,没力气说了……”
“不必劝慰我,我站在族人仰望的位置太久了,已经忘了和族人如何相处,也忘了夫妻本就该宠辱与共的……小男人,等你伤好了,我带你走遍织衣部,游历泽南所有的部落……”风琳哽咽道。
姬兴笑,本想说点什么,门外传来咳嗽声。
“娘亲,问你小男人肚子饿不饿……”说话的是风铃,大概感觉“小男人”三字有趣,还忍着笑。
情话被自己女儿听了去,风琳面色一红,忙坐直了,转身接过食盘。盘子为青铜冶炼,上面摆放着几块烤得香喷喷的烤肉。
姬兴早已饥肠辘辘,风琳用筷子接连夹了两块放进他嘴里,都被他狼吞虎咽地吞下了肚,到了第三块时,他嚼了嚼,眉头轻微一皱,仍咽了下去。
“小男人……怎么了?”风铃这次终于“噗呲”笑出声来。
“死丫头!”风琳啐道。
对于风铃的戏谑之言,姬兴颇感无奈,只能装作没听见,说道:“肉里面放点盐,可能味道更好一点……”
“哦!我忘了!”风铃从自己母亲抢过食盘,麻溜的钻出了房。
房内瞬间安静,风琳和姬兴面面相觑,都没说话。
不一会,风铃又转了回来,一开口就差点让姬兴喷出一口老血。
“娘亲,小男人,你们怎么这么久不说话了?”风铃没心没肺的问。
感情她听墙角还上瘾了。
“对了,小男人,我以后该怎么称呼你?”风铃作为难状,“莫非也叫小男人?好像不太好啊……”
“风铃,罚你立刻去大院闭关!”风琳面子挂不住了,面颊涨得通红。
“哎,开个玩笑而已,至于么?”风铃冲姬兴嘻嘻笑道,“还是叫你小叔吧,你叫我姓名就行了,走了,再不走我娘要捶我啰!”
风铃终究还是走了,房内的两人对视一阵,风琳掩着唇笑了,笑得花枝乱颤,末了,她面色一整,佯怒道:“警告你,除了我之外,以后谁敢叫你小男人,看我不……”
“怎么可能?”姬兴彻底无奈了。
“我带你去看月亮吧。”风琳也觉得自己与女儿生闲气有些过分了,看窗外月夜正美,提议道。
“好,可怎么去?”
风琳一笑,手一挥,一团绿色光罩将姬兴连同被褥铺盖一同卷住,向着竹苑外走去。姬兴便离地四尺左右,跟着她缓缓而行了。
月如银盘,投射在毛竹湖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上。
水与天连,月与月衔。
风琳将姬兴的头枕在自己腿上,温存的将手抚过姬兴的脸,看着湖,望着月,长夜浪漫,如同永恒。
姬兴精神不振,有了些许睡意,便没话找话,想驱散这份不合时宜的疲倦,好好与娘子共享这秋之下的恬淡时光。
“娘子,那晚我在这毛竹湖边,看到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
“很大,没看清全貌,我猜可能是传说中的神龙。”
“怎么可能?神龙那样的天地灵物,怎会出现在我们泽南这么贫瘠的地方?”
“是啊……谁知道呢,可能它现在正看着我们呢。”
“是么?”风琳不以为意,也没表现出惊讶,在此缱绻月色之下,夫妻之间本就有很多话是信口而来的,“你又看到了神龙?”
“没有,我随口乱说的……”姬兴笑,嘴巴一张,含住风琳手指。
姬兴确实一无所见,只隐约感觉今晚的夜色与那一晚很像,就随口说了出来,他想咬住风琳的手指很久了,可一直被她滑脱,趁着风琳乍听之下的心神飘忽,被他如了愿。
姬兴不知道的是,在如同波纹般的另一个层面,几乎与他只丈许的距离,一头体型缩小了无数倍,如蟒蛇般大小的神龙飞扬的龙眉下,一对血红的眼睛正看着他,眼瞳里流露出震惊之色。随后,它围着二人游弋盘旋起来,还是如上次一般,将姬兴里里外外包括身体的每一条经络与五脏六腑全查看了数遍,依然一无所获,这就是个实打实的普通人,而风琳却又不同,在她后背之上有一个六瓣状的幻形,一闪一闪的,而在此幻形之上悬浮着半个禽鸟之首,金喙、华冠、颈羽五彩斑斓。
“那你说这天上的太阳,月亮和星星又是什么?”风琳仰望星空,郎朗银辉勾勒出她优美的脸部轮廓。
“不知道,可能是精怪内丹,或者是跟这个差不多的东西吧,哈哈……”姬兴笑道,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爱人的话语。
“呵呵,你倒是会遐想。”
神龙偏着脑袋,盯着两人陷入沉思中,不知多久,它似乎想通了什么关节之处,围着二人以极快的速度旋转起来,最后,仰天发出欢快的一声长啸,化为一缕惊鸿消失无踪。
第57章 诡异
次日,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传遍了织衣部。执掌辅母之位十余年之久的风芸宣布闭关修炼,并将择机游历泽南,不再参与部族一应事务。消息是风芸的两名服侍妇人传达的,且说她们二人传达完此消息后就不用再在风芸面前听吩咐了。得到消息的嬴妈妈妃妈妈和嫆妈妈三人自然大吃一惊,一起到风芸修行的山谷前查看,只见谷口临时立着一块巨石,将道路封堵住了,大石上还写着“谢客”二字。这么一块石头自然阻挡不住三人,可此间主人有言在先,她们也不便擅闯,便齐齐的向风琳通报此事。
在竹苑前,风琳听取了三位妈妈的一致报告,对此她心中有所预料,倒显得不慌不忙。风琳又听风芸的两名服侍妇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一遍,也没察觉出什么异样来,便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了。
于是,风琳叫来了自己女儿风铃,由她执掌辅母一职。风铃已经二十多岁了,化焰诀也即将修炼圆满,是到了她逐步熟悉族内事务的时候了。为了使风铃尽快掌握族内大大小小的事务,风琳亲自教了女儿半月,并让风雀充当女儿的使唤丫头。对此,风雀还老大不愿意,如此一来,她就不能老缠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大哥哥姬兴了!
在风琳的悉心照料下,姬兴的伤势也一天天见好,已经能够拄着拐杖下床走路了。竹苑前的草坪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织衣部的青壮们每日拂晓就来这里使用器械练力气,或是耍几路棍棒拳脚,请姬兴指点。姬兴固然行动不便,但眼力劲还在,不动手,口头指点一番倒是不费事。
每当这时,风琳就放下身段如一位贤妻良母,从厨房里烧了开水给众人泡茶。有时,她偎依在姬兴身边,如小鸟依人。渐渐的,青壮们看见她不再如先前那般拘束了,互相之间有了说笑。青壮们的娘子有时会来竹苑查看自己夫君每日的操演,见姬兴与风琳举案齐眉的样子,也会向风琳讨教一些夫妻相处之道,对此,她自然不吝讲述。
姬兴向风琳讨要种植谷物与驯兽之法,风琳首肯了,提出等他伤好明年开春再次走商时,可从族内挑选熟谙此道的族人前往传授,至于苎麻种植、纺布、成衣、寻矿、冶炼、铸造等等,涉及的门径过于广泛,却非灰石部有限的地理环境所能开展了。对此,姬兴自是大喜过望,灰石部若能悉数掌握此两种法子,部族的发展就有了坚实的基础,他当初来织衣部走婚,就存了学习先进农耕之术的念想在内,而今愿望有望达成,激动之余,抓着自己娘子的手就是一通乱啃,被风琳羞恼之下狠狠锤了几拳。
日子一天天过去,风琳没有再返回自己的大院,就在竹苑住了下来。
风铃顺利突破了瓶颈,将化焰诀修炼至了圆满,并能同时施展出三个光环的化茧术。至此,她完全掌握织衣部的一应事务也就名正言顺了,高台大院成了她的专属,不是主母,行主母之实。风雀成了风铃的贴身使唤丫头,她初始时还有些不习惯,可因为风铃掌握实权的缘故,她比先前在风琳面前听令时受到的他人恭维越来越多,渐渐陶然了,很享受这份荣光,慢慢的,来竹苑的日子少了。
天,渐渐转寒,又是一年冬来到。
呼啸的北风夹带着云梦泽潮湿的水汽侵袭了泽南的这片广袤土地。织衣部谷物、杂粮等等都入了仓,家家户户也尝试着用食盐腌制肉干,砍柴、烧木炭、备火籽,提前准备过冬的食粮与取暖之物。伤愈后的姬兴跟着赢骥等人外出狩猎了几次,有了这些食物的支撑,族人们度过这个冬天不成问题了。姬兴的日子逐渐闲了下来,在竹苑旁边砌了围栏,规划着明年的饲养与种植计划,木薯、葛根、山鸡、兔子都是好种好养的东西,被他列入了首选。此外,他发现的河边谷地也能为族内提供不少肉食,只要不过度狩猎,是可以长期延续的。
风琳看着他做这些,问他一个两口之家需要这么劳作吗?姬兴只是笑而不语。风琳知道,姬兴虽然不说,但他心里是有期盼的,那就是希望能有自己的孩子,而这恰恰是她无法满足的。织衣部历代主母只有上代主母生过两个孩子,一个是风琳一个是风芸,或许姬兴对她抱有同样的期望吧。可风琳诞下风铃后就再没怀上过,如同魔咒。她不知道根源在哪,为何会这样,泽南所有部族代代相传都是如此,她没有能力打破此规则。
竹苑的卧房中的火塘燃起了炭火,室内一片温暖。
风琳看着身侧光着膀子异常健壮的姬兴,抱着他,将头埋在他胸前,眸子盯着他刮得干干净净略带青色的下巴。这个男人很暖,很厚实,心地善良,还很好看,在她眼中堪称完美,可再完美的人也并非没有软肋,他若一直没有子嗣,是否会为当初的选择后悔?倘若某一天他真后悔了,利用外出走商的时机有了其他妇人甚至是留下了子嗣,自己该如何自处?依照她一贯以来的心气与矜持,是绝对无法容忍的,怎么办,亲手毁了他吗?胡思乱想到这里,她被自己心底的暴戾吓了一跳,玉臂用力勾住他脖颈,将他搂紧了。
“娘子,怎么了……”姬兴迷迷糊糊的问。
“有点冷……”风琳含糊其辞。
“哦……我明天还要早起挖几块地出来,出产可以上缴一部分给族里,多的拿来周济族人。”姬兴打着哈欠说道:”睡吧,不要瞎想了……”
说完,他将被褥朝上拉了一些,连同她身体盖住,一并揽在怀中。
风琳讶然盯着姬兴,她的一点小心思被他看穿了,他怎么做到的?其实,她已经不止一次从他身上发现到某种超乎常人的感知触角。
姬兴却是真的乏了,忙活了一整天,说完这句话后又沉沉睡去。
风琳咬着下唇,心绪紊乱。渐渐的,她感觉房间内的氛围有些异样,太安静了,就像自己突然丧失了感知,感觉不到姬兴的心跳和呼吸,甚至他抱着自己的臂弯也没了应有的温度,她和姬兴之间似乎被一张无形的膜完全侵蚀并隔离了开来。
大惊之下,风琳一坐而起。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第58章 诸天国食凤卵
风琳坐起的瞬间,她的身体如无形之物一般穿过了姬兴的手臂,而他依然保持着搂住自己的样子,并未动弹。
“兴——”出于本能,她慌乱的朝着姬兴大喊。
姬兴没有半点反应,压根没听到她的呼救。
随后,她感觉一层波纹样的东西环绕在自己周围,陡然间天旋地转,当回过神来时,她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陌生的空间内,周围是黑压压的水幕,也不知这水幕有多厚,只能感受到森森的寒意。而她只穿着件就寝的单薄布衫,光着脚踩在满是细软砂砾的地面上,甚至还有几只螃蟹从她裸露的脚踝旁边逃也似的爬过。
她立刻施展化茧术,对着水幕冲撞而去,身体一闪而入,当她以为脱离了险地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处,螃蟹爬过的痕迹清晰如故。
她又接连尝试了数次,依然如此。
她自认为术法神通在泽南首屈一指,可到了此等场景,竟是浑然用不上。
风琳自出生以来,从未经历过如此匪夷所思的一幕,因为无知,所以可怕,以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环抱双臂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风娘子,既然到了,那就进来吧。”
一个男子的声音,附带着一连串嗡嗡的回响。
风琳这才发现在此重重水幕构建的空间中,居然还有一个仅可容纳一人通过的通道,因为同样由水幕所构成,先前倒是未曾发觉。
声音就是经过此通道传来,所以有回声。
风琳忐忑不安,小心翼翼的朝通道走去,没走多远,前方传来亮光,再走近些,她看到一块巨大的礁石耸立在前端,礁石上两只牛牯大蚌类张开了壳盖,其内各有一颗比拳头还大的珍珠类圆球,正发出璀璨的光芒。
礁石下之下的岩石中有一洞,其内同样光华熠熠。
而就在洞口边,一名灰袍人盘膝而坐。此人年约三旬,身材消瘦,精神萎靡不振,一缕长须垂在下颌,脑后挽着一个发髻,灰袍前面还绣着一个黑白两色交汇的图案。
“你是男修?”风琳明知故问,惊疑不定。
在泽南口口相传的传说里,男修是动乱之源,是洪水猛兽。
谁知灰袍人也怔怔的望着她,诧异道:“是你……”
“你认识我?”风琳怯生生的问。
“不……不认识……”灰袍人嘴唇抖了几抖,似乎很久未开口说话了,有些生涩:“我打算横渡云梦泽时,曾在那颗神树周围盘桓了几日,你是那个部落道行最高的妇人吧?”
“你什么时候到的织衣部?”风琳大惊失色。
“贵部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我若想去,又岂会被你等察觉到?”灰袍人不屑道,“若非那贼……”
“高州!我让你说话了吗?”蓦然一个雄浑的嗓音响起,似乎连言语中都夹带着莫大威势,这名叫高州的灰袍人身体一颤,竟无法保持打坐姿势,仰八叉躺倒在地,瑟瑟发抖。先前道骨仙风的样子,顷刻间荡然无存。
但是风琳未受半点影响,她满是惊奇的朝礁石后的山洞看去。
“风娘子,老夫敖旷,找你有事相商,还请进洞府一叙,莫要平白耽搁了时辰!”山洞内之人颇为不耐烦,言词中包含责备之意。
对于此等莫名其妙且毫无礼数可言之人,按照风琳往昔的脾气,就算不出手教训也绝对不会理睬,她确实存有此心,可这个男人的声音里似乎有某种魔力,她生不起丝毫抵抗之意,乖乖的走了进去。
山洞内一片亮堂,光线同样来自两只巨型蚌张开的壳盖内。
一张长条形的石凳上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男人,面孔却如年轻人一般,看不到半点老态,一身青衣,一手撑着膝盖,随随便便坐着,一对略显红色的眼睛就这么很平常的看着风琳。但是,风琳只与他目光碰了一下,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腾了,心脏不受控制的急剧跳动,似乎那对红色的眼睛里容纳了尸山血海,若再多看一眼,自己怕是会立刻陨落在此。
这是何人?仅仅看一眼就能取自己性命吗?风琳感觉自己对于术法一道的认知被彻底颠覆了,颤栗如寒蝉。
“哦,是老夫疏忽了,你这点神通确实不能直视于老夫……你抬起头来吧,老夫不习惯与人低着头说话。”敖旷淡淡说道。
风琳点了点头,依然不敢与对方平视,将目光移到他下颌处就不再上移视线了。
“老夫把你招来此处,你一定有很多疑问,这样吧,老夫允许你提三个问题,问到我不愿回答的,不算入三个问题之内。”敖旷说道,旁边明明还有石凳,他却没有招呼风琳就坐,似乎觉得在他面前她不配有坐,就让她这么颤巍巍站着,如一个低等婢女。
“外面那人是谁,为何在此?”风琳本不想问与自身危险毫不相干的问题,可这名叫高州的灰袍人在织衣部盘桓数日自己全然不知,可见其术法神通远在自己之上,而男修是泽南所有部族忌讳谈论且畏如蛇蝎的存在,她为了整个泽南的部族安危计,不得不问。
“蝼蚁!”敖旷淡然道。
“风娘子,你这其实是两个问题,罢了,老夫不予你计较,一并告诉你吧。”敖旷道,“他是老夫无意中带来此处的,但凡事皆有机缘,在老夫没有搞明白自己为何会无意中带他来此之前,自然要留下他,但在三个月前,也就是月夕之夜的次日,老夫看见你和那个普通人族在湖边赏月,回洞府后老夫千年寿元为代价占卜了一卦,总算是弄明白了几分。”
“你说什么?”风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你……你……”
“你很惊讶吧?老夫比你更惊讶!”敖旷冷笑一声,反差极大的脸上同样流露出不可置信之色,“一个普通人族,没有五行根骨,也没有血脉传承就是你们所说的异能,他居然能突破维度看见老夫真身一次,又信口开河言中老夫一次,嘿嘿……”
“你,你……”风琳止不住的抽冷气,当日姬兴说他看见了神龙,莫非这个叫敖旷的就是龙之化身?
“正是!”敖旷似乎能看破风琳心中所思,不耐道,“第二个问题。”
“你……你来我泽南又是所为何事?”
“无意中到此,然后发现此地居然是老夫一位故友陨落之所……”敖旷波澜不惊的面孔陡然变色,似乎隐藏了极大的愤怒,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可悲!可惜!可叹!可恨!”
风琳认认真真的听着,可敖旷言尽于此。
“最后一个问题!”敖旷没有丝毫通融之意。
风琳见敖旷并无加害自己之意,虽然依旧胆颤心惊,可胆子毕竟壮了些,最后一个问题自然要问得周全,想了想,问道:“前辈故友陨落何处,与前辈召唤晚辈来此有关系吗?”
“不要叫老夫前辈!你也不是晚辈!”敖旷截口道。
“啊?是!”风琳吓得一哆嗦,心中止不住思量,这敖旷占卜一卦耗费的寿元就有千年之多,这究竟是活了多少年的大能之士,自己以晚辈自居原是最合适的,他缘何不让?
“你听说过诸天国食凤卵吗?”敖旷随口问道。
第59章 借腹
敖旷说完此言,定睛看着风琳,奈何她一副迷惘之色,如同对牛弹琴,不由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说道:“真是可笑,你等诞生于凰后陨落之地,就像你,身具凰后部分传承却不知己为何人,真乃滑天下之大稽!”
风琳不敢吭声。
“老夫之故友,凰后陨落何处?嘿嘿,你等口中的所谓泽南,这一整片土地皆为其道身陨落后所化。”敖旷说到这里,对于风琳提出的后半截问题不再回答,红瞳中精芒一闪,盯住她穿戴单薄的身子。
风琳被敖旷之言震撼了,泽南这片土地究竟有多大,她虽没完全探查过,也略知大概。而如此大的地域,全为凰后身躯所化,那么这凰后翱翔于天时,该是何等庞然大物?随后,她又发现了某种异常,她虽没有看敖旷脸部,可能感觉到对方那对吓人的红瞳投射在自己身上,就像自己没穿衣服一般,在他眼中一览无余。她下意识的捂住关键位置,后退了两步。
“嘿嘿!一个勉强有几分姿色的下贱妇人,一人独占凰后十分血脉传承中的一成却与凡人通婚,还一嫁再嫁,简直是自甘堕落,不知羞耻!”出乎风琳预料的是,敖旷竟对她破口大骂起来,直骂得她狗血淋头,末了,他似乎真动了几分怒气,霍地站起,带起的罡风在此岩洞内四下盘旋。
风琳涨得面孔通红,踉跄了数步才勉强站稳,却不敢回嘴。
“可偏偏就是你这样一个……偏偏你这么个往日连见老夫一面都没有资格的下贱妇人,老夫却要借你之腹诞下龙子……真真可笑至极!”敖旷手一伸,凭空将风琳摄了过来,一把抓住她胳膊。
只这么一抓,风琳一身术法使不出半点,就如待宰羔羊一般。
“不……我不能……”风琳魂不守舍之下,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这么断断续续、不成声气得话语了。
“什么不能?哦,没生育是吗?不错,凰后这具躯体留下的血脉传承分为了四十八份,按照常理只能产生四十八名传承者,因为你部掌握了扶桑树的精魄,故而能再多出一名。不过凰后的传承与老夫何干,只要老夫愿意,想生多少就生多少!”敖旷傲然道,红瞳朝风琳腹部看了一眼,“今晚你与那凡人同房了吧,甚好!”
风琳感觉天都要塌了,银牙紧咬,不争气的流下泪来。
“哭什么?能予老夫诞下龙子是多少仙子求都求不来的莫大荣幸,你得此殊荣何其有幸?不知好歹!”敖旷看着风琳那大难临头的模样,似乎想到了什么,再度怒道:“混账东西,你想什么呢?莫非还怕老夫强迫你干什么不成?也亏你敢动此淫秽心思,简直是做梦!”
风琳原本灿烂的眸子一片黯淡,浑身发抖,也不知是因为恐惧,抑或是被敖旷莫名其妙的一通羞辱给气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淌。
敖旷嫌风琳哭哭啼啼的让人心烦心烦,张口喷出一口仙气,她便陡然昏厥过去,就这么悬停在他身前。
敖旷围着风琳转了一圈,点了点头,随后盘膝而坐,双手掐诀,其全身顿时升起腾腾水雾,其年轻的面庞逐渐衰老,瞬息间长出了长髯,且须发皆白,皱纹密布,连身体也佝偻下去。如此持续了半柱香的功夫,他一张口,一颗被湛蓝水雾包裹的核桃大卵状物浮现而出,此卵外壳呈金色,密布不知名的神秘符文,一闪一闪的,瑰丽异常。
敖旷将龙卵聚在手中,其冷冽的红瞳中竟难得的流露出慈祥之意,像是自语又像是跟自己的孩子说话,喃喃道:“昔年凤皇拼死一搏之前,留下包含他精血的凤卵交于凰后,使其突出重围……可惜,凰后也陨落了,没想到老夫也要以此方式来留下最后一点血脉……”
“但老夫与凰后不同,她繁衍出这片土地与人类,不过是想让自己的血脉不彻底断绝,苟延残喘而已,而他这些后人又尽是些蠢货,视继承了凤皇精血的男修为毒瘤,如此一来这些人就只能困守此地,焉能有出头之日?即便凰后携带了梧桐种,长出了扶桑树又能如何,一颗幼苗而已,嘿嘿,离撑天之时也太虚无缥缈了……”敖旷对凰后的这些安排似乎满是鄙夷,红瞳中迸发出浓烈的血色,盯着手中之卵,切齿道:“孩子,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将你置于数种血脉交织之中,老夫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许会让你受尽常人所无法承受的痛苦,不要怨老夫,因为你是老夫的孩子,他日你神通大成,记住了,要将我族受到的非人待遇全部返还给他们,屠戮万万天!让他们万劫不复!”
似乎是听到了敖旷之言,核桃大小的龙卵竟突然发出莹莹蓝光。
敖旷见状,咧嘴大笑起来,满是欣慰之意。
“去吧,出生后……要听你娘亲的话……呸!”敖旷将卵往风琳身体一弹,光华一闪,直入其腹中,本是想嘱咐几句什么,可对风琳的嫌弃之意始终无法祛除,故而说完后又啐了一口。
他终究没有因此而纠结,再次盘膝而坐,露出真身,一条神骏非常的神龙模样,口中一张,一颗皎皎如朗月的圆珠喷吐而出,却是其不知修炼了多少万年的内丹,围着风琳旋转起来,每旋转一圈,从内丹中便射出一道蓝色光华,渐渐地,内丹越来越暗淡。神龙的躯体也越来越小,浑身冒汗,就似从水中捞出的蟒虫一般。
当内丹最后一缕光华发出后,神龙将内丹吸入腹中,再次幻化为人形。
此时的敖旷已经不复初始时的威势,倒像是一位油尽灯枯的垂垂老朽了。
敖旷将法力一收,正欲起身,猛然眼角一跳,惊怒道:“好你个凤皇匹夫,你敢算计老夫!你占卜之术远胜老夫,那凡人表露出的异相,可不正是你……”
“罢了!”敖旷颓然,沉吟片刻,复又笑道,“就算你两夫妻联手,也未必是老夫对手,老夫就跟你们赌上一赌,看看这孩子是像你们还是像老夫,嘿嘿!你两夫妻若在此天地间还有那么几丝英魂未散,就好生保佑此子,让他为我等蒙受的弥天之恨报仇!”
“该送你离开了……”敖旷看着风琳腹中微微颤动的龙卵,眼神中满是不舍,“老夫之劫快来了,时日无多,很多事情无法向你讲述,记得他日回这里,寻你的根……”
敖旷手一挥,风琳的身体无声无息向山洞外漂浮而去。高州见了此幕,顿时面如土色,此等隐秘之事被他所知晓,接下来敖旷不知要如何对付他了,他岂能不心惊肉跳。
眼看着风琳之身即将没入重重水幕之即,敖旷喝道:“善待吾儿!”
第60章 吃下一头牛
冬雨,延绵不绝,在寂夜的空中纷扬而落。
下雨的夜晚,天总是很黑,乃至天幕下的一切成了一团团的暗影,不辨形状。
雨滴啪嗒,落在竹苑的房顶、走廊与台阶之上。
湿漉漉的冷,透过窗棱的缝隙直往房间里钻。
火已熄,灯已灭,薄被难耐五更寒。
蓦然的寒颤,发自风琳僵硬的身体,她脸颊上挂着泪,原本灿烂如星辰的眼眸里只剩下无比的慌乱,但她感受到自己依然环抱着温暖的姬兴时,她有片刻失神,随后呜呜哭了起来,双肩颤抖不已。
“娘子,娘子……怎么啦?”姬兴大梦初醒。
风琳不说话,只是哭。
“做噩梦了?”姬兴皱着眉头问,将身体挪了挪,将她抱在怀中。风琳身高只及姬兴肩膀,这么被他一抱住,整个人全陷入了他有力的臂弯中。
姬兴感受到了异样,风琳浑身冰冷,就像扔在屋外冻了一宿又被重新塞回了被褥一般,连自己厚实而温暖的胸膛也无法短时间传导给她,诧异道:“你晚上出去了?”
风琳摇头。
“你虽然身具异能,但身体可能没你自己想象的好呢,平时也要多穿一点,这不一冷起来,体虚就表现先出来了。”姬兴想当然的说,“哦,大概是火灭了冷的,旁边还有一堆柴,要么你点个火?”
通常姬兴这么说的时候,风琳会毫不犹豫的一甩手指,干柴瞬间就被点燃了。但此刻例外了,风琳如一只受了莫大惊骇的兔子,哆嗦不止,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兴,抱紧我,我害怕……”
姬兴心想,自己的娘子虽贵为织衣部主母,人前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可终究是女人,也会有做噩梦且被噩梦吓着的时候,也不知她这些年一个人是如何过来的,想到这里,他将她抱得更紧了。
时间过去,两人就这么相拥在一起,风琳的身体也渐渐暖和起来。
“兴,我跟你说个事……说完了你不要轻视我。”风琳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口,拳头攢得紧紧的。
“怎可能?说吧。”
“我大概被人掳走了……”风琳说话的声音细如蚊讷,都不敢正眼看姬兴,将头埋在他胸前。
“不可能!若真有人掳走你,我不可能半点没察觉到!”姬兴有些头疼了,自己这个傻娘子,怎么犯起糊涂来如此不堪,但仍好奇的问道,“谁掳走你?掳你去做什么?”
“掳我……给他生孩子……”
“哈哈……”姬兴看着风琳鼓起勇气的样子,结果蹦出来这么句话,差点笑得岔气,抚摸着她光洁的后背,柔声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娘子你大概是觉得不能给我生个孩子愧疚于心吧,你大可不必如此揪心,在我知道你是织衣部主母后没有退步,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兴……”
“就是做了个噩梦而已,以后睡觉不要用手压着胸口。”姬兴肯定的说道,在风琳额头亲了一口。
风琳看着他笃定的样子,从内心来说当然希望只是一场梦,可本能又告诉自己这绝非梦可以解释,因为“梦”里发生的一切太真实了,且自己能清清楚楚记得整个过程,而梦通常都是模糊的。她忧心忡忡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被莫名的恐惧侵袭全身,但无法向姬兴解释清楚,只能对着他那张期待的面孔露出一抹强颜的笑容。
一早,风琳披上蓑衣顶着麻麻细雨出了门。接连数天,她将织衣部周围的山岭沟谷查看了一遍,又不惜法力的放开神识将绕城而过的河流与神树岛周围的湖泊、水泽等等全部感应了数遍,可无论她怎么寻找也无法找到“梦”中那被水幕包裹的世界,也未发现近期有陌生人经过的任何蛛丝马迹。
如此一来,她反而安心了许多,若真发现了什么恐怕将寝食难安了。而且,泽南这么大片土地若真是凰后陨落之身所化,又怎可能没有半点传闻在各个部族间遗留下来,她也从未听上代主母说起过,那晚的恐怖经历似乎仅存在于梦里。
大概真是做噩梦了,风琳如此安慰自己。
又是几天过去,早已辟谷的风琳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那就是饿。到了饭点看着姬兴大快朵颐的样子,她会忍不住流口水,尤其对于烤肉特别嘴馋,她吃完了连手指都要舔一舔。姬兴平时一个人吃东西觉得缺少乐趣,有了风琳的加入后,对于做饭一途开始下大功夫了。晒干的橘子皮,野生的花椒等等都被他收集起来,晾干后碾成粉末做成香料,用以佐餐。
没多久,风琳发现自己怀孕了,这不啻于一个莫大惊喜。当她内心忐忑且不乏有些骄傲的将此消息告诉姬兴时,他开始还不敢相信,一再确认后,他“疯”了,先是双膝着地喋喋不休的念叨了一大串感谢神树、感谢历代主母保佑之类的胡话,而后像是一头咆哮的公牛蹿到了竹苑后的那座小山头顶上,又是放声大叫,又是双手捶胸展示气概,末了又飞快跑回来抱着风琳一通熊啃。
风琳看着夫君如此高兴的样子,寻思那晚的噩梦应该是自己有了身孕的预兆,当年她怀着风铃时曾梦见被一片靓丽异常的羽毛粘在身上,只是这一次的梦境过于真实且骇人罢了,她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不过,风琳的饥饿感却与日俱增,甚至等不到饭点就饥肠辘辘了,为此还多次责备姬兴没早点生火做饭。姬兴只能赔小心,并承诺绝不会让肚子里的孩子饿着,吃肉做饭这等小事,他全部承包了。
随着风琳腹部逐渐增大,其每顿食量越发吓人,由初始时的每顿吃一只兔子,变成了要吃两只,就算是吃牛肉,巴掌大的七八块下去,似乎才刚刚好,但不耐饿。她的身体比以往变得圆润了,但也只略微丰腴了些,营养似乎全被腹中的小家伙吸取了。部族内分配给两人的口粮仅能拿来给风琳炖汤或煮稀饭什么的,作为加餐补充。
主母怀孕这等大事自然不乏族人来恭贺送礼,但以布料、娃娃衣服等为主,没有急需的食物。
风铃知晓自己母亲有了身孕后,很是惊讶,连连称赞姬兴这个小男人真有本事,并试图从食物分配上动用特权满足母亲所需,但被风琳拒绝了。织衣部固然富裕,只是相对其它部落而言,每年冬天,对于族人来说过的都是苦冬。
“肚子都吃不饱,那还要男人做什么?”风琳如是说,“孩子是他的,他就要管我们吃饱!”
风铃见母亲坚持,也就打消了此念头。
于是,虽外面天寒地冻,姬兴每日大部分时间奔波在进山狩猎与凿冰捞鱼等事情上,过程有些辛苦,内心却是火热热的。
这也亏得姬兴丛林生存经验丰富,冬猎技能纯熟无比,否则还真扛不住。城门卫曾亲眼见过姬兴头一天扛了头野猪回来,到了第三日又扛了头回城,一问,姬兴说前日那头已经吃完了。两名城门卫听到后被唬得一愣愣的,暗自庆幸自家娘子怀孕时可没这么能吃,否则无论如何扛不住,只能把自己洗干净了跳到炖煮食物的汤蠖里去。
一般而言,到了冬天活动减少,氏族人通常吃两顿就差不多了,最多吃上三顿就顶天了。可风琳每日最少要吃五餐,且餐餐无肉不欢,若哪天吃肉不尽兴,还要用粉拳锤上姬兴几下。即便与此,她时常睡到半夜还能饿醒了。
为此,姬兴索性将汤蠖架到了房里,里面时时刻刻炖煮着肉食,以往扔掉的下水等物,他也洗干净了风干,留着给风琳换口味。
某日半夜,风琳吃下整只羊腿后,被自己的食量唬住了。
风琳看着满桌子的狼藉,苦着脸说:“我觉得我一天能吃下一头牛!”
“就是吃两头我也弄回来!”姬兴拍着胸脯保证。
“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奇怪?能吃不是好事吗?”
“哪可能吃这么多?”风琳抚着隆起的腹部,哭笑不得,感觉自己花费几十年修习的术法等等全然无用,连脑袋也不好使了,整日的就全顾着吃,其它什么都无暇去想,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吃货。
“是不是因为辟谷的缘故?”姬兴挠着头皮问。
“不知道……”风琳是织衣部历代以来唯一将赤焰诀修习到顶阶的主母,也是唯一经历了三四十年辟谷后再度怀孕的主母,前人没有留下可供考据的经验,她自然也无从知晓。
其实,夫妻二人心底同时有了某种猜测,不排除肚子里怀着的是男婴,甚至有可能是身具异能的男婴。不过,主母诞下异能男婴的概率实在是太低了,此事仅存在于口口相传中,且将此列为禁忌。姬兴在面对自己可能是唯一产生后代的关口,不可能放弃。而风琳也有心为夫君留下后人,此外那场噩梦中的场景也使她心生忌弹,其梦醒前依稀听到的那句“善待吾儿”,使她不敢为逆。而故而夫妻二人形成了默契,对此绝口不提。
“娘子,不用多想了,我明天叫上从灰石部同来的几个兄弟去打猎,就是个吃而已,还能难住我不成?”姬兴有了打算。
“也好,多几个人你狩猎时安全些,扛着食物回来也不那么显眼,减少些闲言碎语……”
到了风琳怀孕的第三个月,说她每日吃下一头牛有些夸张,但是她每日吃下半头牛的肉量也足以骇人听闻了,前来帮忙的姬阳等四人目瞪口呆。狩了野牛回来,要分块,洗干净了并炖煮熟,这个过程是很耗时间的,且消耗的柴火也是惊人。好在风琳的火球术起了作用,否则如此之多的湿柴,要点燃都是个麻烦事。
幸运的是,风琳这种大食量的需求在三个月后因一次意外举动而终止了。她去了趟神树岛,在离神树散发的光圈很近的位置祈祷神树庇佑,也许是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绿色光点产生了某种神妙作用,连日来胡吃海吃的饥饿感竟消失了。就这样,她独自在神树岛的小阁楼内住了下来。姬兴手忙脚乱的日子终于结束,回想这段时间的经历,他亦不免苦笑不已。
第61章 楼船隐秘
已是春季,山花浪漫时节。细雨轻扬,如风似雾,于空中游离回荡,将云梦泽笼罩在水天一色的浩渺中。茵茵柳树,盘根虬节,或生于野草浓密处,或长于傍水之滨,森森之枝,直插穹空。
在此艳阳与微雨轮换的天气里,云梦泽中出现了一艘楼船。
此楼船长约十丈,船头与船尾宽约一丈,船体中心处宽约两丈,船底是采伐整株原木铆榫而成,十分坚固;楼船分四层,呈下宽上窄的梯台状,雕梁画栋,甚是气派。在造船技艺并不先进的泽南,此楼船的建造水准及规模、布置等堪称顶级了。在楼船之后还尾随着三艘小船,却是泽南常见的独木舟了,能搭载五个人便是极限。
这一大三小的三艘船行进路线颇为神秘,从其出现开始,就沿着云梦泽边芦苇茂盛之处缓缓而行,并不靠岸,其下锚定泊之处也多在水路曲折的苇荡深处,或是有礁石遮蔽的水湾,轻易不将真身直接暴露在岸前。
每天上午,三艘小船除了艄公外,各载一人驶出驻地,沿着陆地边缘逡巡,似是在寻找什么。若遇到岸上部落组成的捕鱼队伍,这几首小船必悄悄然靠近前去查看,由艄公搭话,很是热情的与捕鱼人攀谈。若捕鱼队伍中没有妇人存在,艄公的话锋就变了,不乏挑动引诱之意,而舟中载着之人为配合艄公之言,往往露出其斗篷遮蔽下的真面目,赫然是体态丰腴的妇人,搔首弄姿的,颇具几分姿色的样子。
诱惑当前,未婚配的青壮跃跃欲试,已婚配的汉子则难免有些踌躇,艄公与妇人又是一番鼓动,有时整支捕鱼队伍都上了小船,由小船带到了楼船上。
“娘亲,来了来了!”
楼船前头一个梳着羊角辫,长得白白嫩嫩的三岁小丫头看着从芦苇丛中远远出现的三艘小船,高兴得欢呼雀跃起来。
小丫头长得眉清目秀,乌发粉面,眉心之上处还恰到好处的长着一粒朱砂痣,很是有几分美人坯子的神韵,穿着件鱼皮缝制的袄子,婴儿肥的手臂与双腿圆圆嫩嫩的,似能掐出水来。
风料峭,她却不怕冷,只一个劲的眉开眼笑着。
“梦真,去下层通知你的舅舅们,一会客人来了就起锚开船,再通知你的姐姐婶婶们收拾好了,拿出本事来伺候好客人,好处也要再说一遍,省得她们不尽心,最后再到为娘这里来,叩请老主母保佑我们不虚此行……”
楼船顶层传来妇人略显嘶哑的嗓音。
“好勒,娘亲……”这名叫梦真的小丫头立刻朝船舱底层楼梯跑去。楼船底层的布置集中了多种功能,是众多船工的工作间与住处,同时兼厨房与杂物间,也不大透风,汗臭、鱼腥味一应混杂。
梦真一进来就敞开樱桃小嘴喊:“娘亲说了,客人一上船就起锚开船。”
“我等晓得,告知主母,莫要担心。”一名正拿刀剖鱼的汉子说道。
于是,梦真腰身一转,如穿花蝴蝶一般朝二层和三层的船舱跑去。此两层皆为女性居住处,从刚刚及笄的少女至二十七八岁的妇人皆有,每人占一间独立船房,共不下二十人之众。许是因为船舱内暖和,亦或是出于本次跨水域而来的使命需要,这些妇人大多穿得很少,露胳膊露腿的,一眼望去,香艳无比。这些妇人似乎被精挑细选过,除了长相不错,还一个个的身体康健,有一种女性少有的强健美,只是因常年漂泊在水上的缘故,皮肤较为粗粝,略显黑。
梦真一路蹦蹦跳跳的,从楼船中心的甲板跑过,一边吆喝:“娘亲说了,姐姐婶婶们加把劲,要把客人伺候好了,哪家姐姐婶婶怀了有异能的孩子,娘亲请她当主母啦……”
“呵呵,晓得了!”妇人们笑着应答。
“好勒,我先跟娘亲去求老主母保佑了!”梦真一路小跑,顺着船梯很快就到了第四层。
第四层的空间不大,只有三间船房,中心一个大厅,两边是耳房。
大厅中空荡荡的,正当中的位置设立着一个很气派的神台,约四尺见方,高三尺。台上立着块木板,板子上钉着一张人皮,许是年代久远的缘故,人皮已经发黑,但人皮上方一根羽毛状的暗青色斑纹依稀可辨识。如仔细盯着人皮上的羽毛斑纹查看,似乎还能看到暗淡的华光在缓缓流动,甚是诡异。
神台前跪着位妇人,约莫二十七八岁,五官与梦真有几分相像,眼角有些许细细的鱼尾纹,着装简单,短衫配短裙,双臂与大腿上肌肉线条分明,体型健美不亚于一般男性,似乎身怀不弱的武技,看起来分外干练。
“梦真,来,求老主母保佑,保佑我们翎羽部能重返泽南。”干练妇人招手道。
梦真便依言在妇人身边跪下了,对着木板上的人皮叩头。
数十年前,翎羽部曾是泽南四十八个部落之一,居住在云梦泽之畔,娲姓为部族大姓,且是大族,人口有三四百之众,擅于青铜器冶炼与造船之术。该部主母某年在云梦泽宰杀了一头精怪,从其腹中获得一粒玉珠,其内记录着一种邪道功法,须以人血为辅助修炼。她初始时还能克制欲望,可随着寿元将近,终于动了邪念。随着邪功的日益精进,她果然出现惊人变化,满头白发中竟然长出了青丝,皱纹也渐渐减少了。
如此一来,她便失去了理智,对族人鲜血的需求与日俱增。
为防止消息走漏,该主母培植了一批心腹,对族人严防死守,以免消息走漏引起他部警惕,其对族人的压榨也到了极致,发展到后来完全不顾族人死活了,一味的采血祭练邪功。族人苦不堪言,部族人口也因此减少了上百人。
所谓唇亡齿寒。该主母培植的心腹也看不下去了,照此下去,终究有一天他们也将难以幸免。于是,族人们开始暗中谋划除掉主母。
趁着某日祭祀先民之机,族人酒内藏毒,将练习邪功的主母毒倒了,一众人等纷拥而上,将其乱刃诛杀。
祸事随之而来。族人们逆反杀主母时,练习邪功的主母临死前诅咒翎羽部从此断绝传承,且这个诅咒真的应验了,竟没有按传说中一般老主母仙逝后即自动诞生出新的主母。一个部落没有主母主持,长此以往,终究纸包不住火,没过多久就被常与翎羽部来往的部落知晓了此事。弑杀主母这等大逆不道之举岂能被各个部落容得,加上翎羽部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证明其主母修习邪功,在一众部落首领的胁迫下,他们只能被迫驾船驶向云梦泽中寻找安身立命之所。
临行前,各部落首领还与翎羽部一众族人定下规矩,泽南所有姓氏他们不得继承,不得踏入泽南陆地,不得与泽南各部落通婚。
当年织衣部老主母——风琳的母亲,还是放逐翎羽部的主事人之一,那时她已身怀六甲,腹中孕育的正是风芸。
流亡的翎羽部族人在离泽南陆地一日航程的云梦泽中找到了一处岛屿安身下来,可这一日航程却如同天堑,将他们与泽南一众部落隔离开来。他们成为了弃民,久而久之,有了个鄙夷的称呼——疍民。不幸中的万幸,翎羽部找到的这座岛屿居然盛产铜矿,且林木茂盛,周围水产也非常丰富,给这些飘蓬般的苦命人提供了生活保障。岛屿生活毕竟不如陆地,自然条件更加恶劣,妇人们同样参与体力劳动,且人人习武,故而个个身体强健。
流离中的翎羽部族人立下血誓,那就是重返泽南,恢复往日荣光。他们从前代主母的直系亲属中选出了并无异能继承的主母,主持族内事务,一应规章制度仍沿袭旧制。
只有诞生出身具异能的主母,翎羽部才能名正言顺的返回泽南,可上天跟他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整整十年过去,新生孩童中无一人继承异能血脉,且因近亲婚配的关系新生孩童中出现残障者增多。迫不得已之下,他们只能顶着被泽南各部落驱逐的风险,每隔两三年就选拔身体康健的妇人,费尽了心思的吸引泽南的青壮们,寄希望于通过他们的血脉,有朝一日能诞生出真正身具异能的主母。然而又是二三十年过去,此希翼未能实现。
干练妇人之所以给自己的小女取梦真这个名字,就是希望她某天能达成族人们的梦想,梦想成真。
讽刺的是,干练妇人和梦真一起参拜的那块人皮,正是从带给翎羽部无尽苦难的练邪功的老主母身上剐下来的。
“梦真,记住为娘说的话,一定要光明正大的返回泽南!”干练妇人噙着泪水,对自己最小的女儿嘱咐。
“嗯!”梦真很懂事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