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喜乐之间
“唱歌啊!”姬兴拍了姬阳脑袋一下。
“红莲藕的胳膊白莲藕的腿,妹坐船头眼似水;阿哥是个木棒槌哟,只晓得看来不晓得追;直愣愣的眉毛呆笨笨的嘴,哥站船尾心里灰;阿妹是坨脔芯肉哟,刚说要荇来怎又是葵?”
姬阳唱了一遍,姬兴等四人记住了,也跟着唱,接连唱了数遍,五人围着篝火都转了两个圈。
织衣部的男男女女回过神来,一并下场,他们五人身边涌过来十多个女眷,并排而立,跟着跳起舞来。
“换词啊!”姬兴又举起手。
“别打别打,马上换,我想想先……”姬阳眼珠子打了几个转,又扯开了喉咙,“乌溜溜的眼睛心酸酸的泪,妹跳舞来不知累;阿哥是个缺心眼哟,不晓牵手来该把你捶;热乎乎的胸膛宽厚厚的背,哥唱山歌空中飞;乌龟荞麦对上眼哟,花前月下兮共依偎。”
于是乎,真有白嫩嫩的面孔跟他们越挨越近了。
不一会,姬阳就被一个年约二八,身材娇小,但长得格外水灵的少女牵着手走了,紧接着姚秋和姜明也伴随着两阵香风离开了现场,最后,姚涛也和一名成熟且丰满的风韵女人联袂而去。
只姬兴还孤零零的,倒不是他不讨女人喜欢,只是对方一看他这张丑陋的脸,升起的好感终究被歉意的微笑取代。
当然,说他孤零零的倒是言过其实了,风雀不停囔囔着要拜他为师,在他身后有一搭没一搭跳着两个人无法同步的舞蹈。
“走吧,我们回去了。”姬兴对于此现状早有预料,看着同来的兄弟有了温柔窝,也算不虚此行了。
“大哥哥,你明晚上再来,肯定有人相中你的!”
“嗯,当然!”姬兴回应,但他心里很清楚,今天表现如此之好尚且无人跟随,到了明晚热度消退,更不可能有阿妹或阿姐儿来牵自己的手了。
当姬兴从柔软被褥中睁开眼睛时,东边刚刚薄明。
绿树环绕的小院昨天还是五个人的喧闹,仅仅一夜过去,成了他一个人的安静。
姬兴推门而出,草草洗嗽完毕,在树下锻炼筋骨拳脚直到浑身冒汗,可东天的太阳依旧朦胧着,离织衣部恢复一天的活力还需再过半个时辰。
他有些百无聊赖,提力蹿上房顶,看着晨曦中错落的房舍,这一度是他心心念念渴望抵达并窃以为将寻找到自己幸福归属的所在,此刻却变得疏离了,因为在这里找不到自己的归属。
他想,一同前来织衣部走婚的四个兄弟此刻应该正抱着圆润的身子在睡觉吧,也许很快会有各自的娃,融入织衣部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他思量至此,唇角露出一丝笑。
至于自己,该如何自处?
再过一会,姬阳等人将回小院拿行囊,彼此见了面,他们都有了落脚地,而姬兴一无所获,他们肯定不安心。
姬兴只觉脑子有些乱,青春的心同样无法安放。
“大哥哥!”院门外一声喊。
姬兴跳下房顶,打开门,院门外站着风雀。
她手里捧着一张荷叶,荷叶上放着几个用荠菜与葛粉之类揉搓成的团子,热气腾腾的。
“我给你带早饭了,快吃吧。”风雀水灵的眸子里满是笑,“你答应教我拳脚的,我跟老舅说了,他可佩服你的本事了,说我找了个好师傅,他还说织衣部的妇人有眼无珠,只会以貌取人,他们配不上大哥哥!”
“哈哈,可没你舅舅说的这么好。”姬兴笑,“学拳脚很苦的,基本功要扎实,不能有一日懈怠,你要想好了!”
“嗨,我早想好了,都学了好多年了。”风雀摆开架势。
“哦?那你力气有多大,有专门练习过吗?”
“啊?还要练力气啊?”
“当然,一力降十会,手、腿、腰的力气都要有,我们就从练力气开始吧。”姬兴几口将团子吞下肚,从院内找了一大一小两块石头来,大的约莫一百多斤,小的也十多斤,“我拿大的,小的给你!”
两人或抱着石头练习深蹲,或双手将石头举过头顶,消磨起时间来。
“大哥哥,其实你也没那么难看的。”风雀看出了姬兴的不快乐。
“是么?”
“嗯!反正我看着看着就觉得习惯了,”风雀肯定的点头,“今晚我再陪你去篝火晚会。”
“要是还没人看中我呢?”
“那就明晚上再去!”
“若还不成功呢?”
“那……那你等我几年呀,等我过了成年礼,就可以找阿哥啦!”
“哈哈……”姬兴大笑。已经不止一个小姑娘对他说这种话了,在灰石部时如此,没曾想到了织衣部亦如此,他自问有独挡数名青壮之勇,灰石部第一勇士,何曾需要小女娘这般隔靴抓痒的怜悯?
姬兴又道:“一会帮我个忙,我那几个兄弟来了你帮我圆个谎,就当是你的拜师礼了,如何?”
“圆谎?那我该说什么?”
“什么都不用说,点头就行了。”
“哦……”
直到日上三竿,姬阳等四人这才哈欠连天的陆续回到小院。
几兄弟见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说到香艳处愣是把风雀支到厨房去烧水后,才能继续下面的胡吹海侃。
最后,姬阳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姬兴身上,因为他昨晚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姬兴说自己原是跟两个丰腴妇人挺谈得来的,但是被搅和了,还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
姬阳自然刨根问底。
姬兴扼腕道:“风雀跑来传讯,说是主母召唤,我自然得赶过去。”
“这么不凑巧?”姬阳诧异,又问,“你见到主母了?”
“哪能啊?”姬兴装作哭笑不得的样子,“被那小丫头骗了,她说她看中我了,让我等她过成年礼呢。”
姬阳等人面面相觑,不过姬兴讨小姑娘喜欢的本事姬阳亲身经历过,加上刚过来就看见风雀在院子里,貌似已经很早就来了的样子。
如此说来,姬兴不像是在扯谎。
“小屁孩你过来!”姬阳劈头盖脸的训了风雀一顿,教导她说男人是等不起的,因为外出狩猎有风险,若有个万一,这辈子就白到人世间走一遭了。
风雀这丫头本来就机灵,顿时知晓姬兴所谓的圆谎是怎么回事,她也不说话,只是气鼓鼓瞪着姬阳,甚至死皮赖脸还要过来拉姬兴的手。
姬阳等人见状顿时炸毛了,再无半点怀疑,将她直接轰出了院子。
姬阳等四人既然有了家庭,身上有了担子,也就没那么自由了,不能在小院长时间待下去,首先得按照约定上缴带来的食盐,完了还得按照管事吩咐出去干活,到了太阳落山才能与娘子欢聚,等于已经成了织衣部的一份子。
姬兴自然不会耽搁他们每日的做事进程,急忙将他们送到门口,并约好有时间再聚。
临走前,姬阳还不忘叮嘱姬兴,千万别听风雀那小丫头的花言巧语,晚上就去把中意的妇人绑住了,早点生个娃娃。
然而,命运好像跟姬兴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相较于昨晚,女眷们少了大半。
期间倒是有一名妇人中意他,可对方年龄实在也太大了,他只能故技重施,让跟屁虫一般的风雀出面,彼此都不尴尬地了结这个误会。
到了第三晚,姬兴只远远的看了看,因为已经完全冷场,只剩下两名妇人,这将是本年度最后一场篝火晚会了。
第32章 隐秘
高台上,凌驾于织衣部所有房舍之上的大庭院内,风雀扛着一截原木,围着院墙已经跑了三圈,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细密的汗水爬了她满脸颊,她却还像个小母老虎似的,虎虎生风。
她虽是女儿身,可从小痴迷武技,为此还请教过不少部落内的男儿,篝火晚会上姬兴施展的拳脚将她彻底折服了,对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
既然力气这么重要,她便将所有时间都用来练力气,非把自己累趴了为止。
“这丫头是疯了么?”
阁楼内,盘膝而坐的蓝衫女子睁开眼睛,诧异的望着楼下气喘吁吁跑过去的风雀背影。
“你管她做什么?你若是练习功法有她一半用心,早把化焰诀练成,我也不会拦着你找阿哥!”竹帘后传来不满的声音。
“我就不懂了,找阿哥和练功法有什么关系?”蓝衫女子恨道。
“化焰诀没练成就找阿哥,你以后功法将无法寸进,明白吗,你的寿元会大大缩短……”
“那又如何?父亲才刚三十岁别人就嘲笑他老夫少妻,他不得不回牧野部,回去两年就因狩猎而亡。”蓝衫女子眼瞳潮红,哽咽,“娘亲,寿元真有那么重要吗?父亲走了,你快乐吗?”
竹帘后沉默了。
“在女儿看来,和自己喜欢的阿哥一起慢慢变老没什么不好,至少我不用面对他苍老时望着我依然年轻的面孔不知所措,我不会看见他背影里的彷徨,不用体验送他离开时心底的痛,不好吗?”蓝衫女子倔强道,“就像娘,哪怕在族人面前都不敢露出真面目,因为你害怕别人看见你如同看怪物,你也不敢去参加篝火晚会,你担心那些小丫头埋怨你抢了她们的阿哥,年复一年月复一月,你不是把自己关在这个院子里就是躲在神树岛,你快乐吗?”
良久,竹帘后传来一声叹息。
“娘亲,原谅女儿……”
“我只希望你知道一点,身为织衣部主母没有所谓的个人幸福与否,只有对整个部落的责任!你身具异能,不管你愿或不愿,将来都要挑起这个担子。”
“不是还有姨娘么?”
“你最好莫存此念!你也不小了,有些事可以跟你说了,切记!不可外传。”竹帘后沉默片刻,说道,“我们泽南总共四十八个部落……”
“不是四十七个吗?”蓝衫女子疑惑道。
“本来是四十八个,其中一个部落的氏族人联手害死了他们的主母,被泽南所有部落不容,漂浮在大泽之中。”
“就是那些疍民?”
“是……疍民是后来才取的,原来这个部落叫翎羽部,而且这个部落断了传承,所以每隔几年这些疍民会驾船而来,寻找各部族男性媾和,以求重新诞生一位身具异能的主母,然而几十年过去,依然没能如愿。”珠帘后的声音继续传来,“其实领域部主母被害有其自身原因,外部传言她所修功法以人血为辅,残暴成性,族人苦不堪言才……也就在翎羽部主母被害那年,你姨娘出生了,我部主母历来只能生下一个身具异能的女孩就再也无法生育,所以,老主母怀疑……”
“啊?”蓝衫女子眼睛瞪得老大。
“莫要多想,这仅仅老主母猜测而已,你姨娘所得传承太少,将化焰诀修炼到大圆满,将化茧术修炼到第一层就已经是极限,而且她至今没有生育,能继承神树之灵的只能是你,明白吗?”
说到这里,竹帘内突然安静。
不一会,风雀顶着满头大汗出现了。
她倒不是走的楼梯,而是从楼下顺着立柱几步蹿上来的,脚一落地,顿时笑了,面孔红扑扑的格外灿烂。
“雀丫头,这一跳很漂亮啊!”蓝衫女子惊讶道。
“那是,师傅教的!”风雀得意的说。
“师傅?”
“就是大哥哥啊,姬兴!”
“哦,看来他还真有几分本事。”
“那是当然,风铃姐姐你是没去看前几天的篝火晚会,大哥哥的拿手绝活才是真的漂亮,叫……叫……对了,苍鹰扑兔,杀青狼,人一下子蹿出去两丈远,匕首向下一插,我的老天……把辅母都震住了!”风雀眉飞色舞的说着,似沉浸在那一击的完美中,很快,她又沮丧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么了?”
“哎,他要住到城外去,恐怕在织衣部待不长哩。”风雀撅起的嘴巴能挂上一个葫芦。
“为什么?”
“没找到阿妹呗!我老舅也多事,今天跑去跟大哥哥说,让他到有熊部去走婚,说我们织衣部的女人只会看脸,配不上他这样的勇士。”风雀一手支着脑袋,气愤道,“老舅也不想想,他走了我跟谁学武技,哎,大哥哥好好的一张脸,怎么就长那么大个肉瘤呢,真是的……”
“他没跟你说脸上肉瘤怎么来的?”竹帘后传来问询。
“没有啊……”
“跟他一起来的那几个也没跟你说?”
“没听到有谁说啊,再说他们都有娘子,每天还要干活呢,哪有时间跟我说这些。”风雀马尾辫子一甩,偏着脑袋问,“主母,你知道啊?”
“他现在在哪?”
“出城了,说是自己找地方住,怕在城内撞见跟他同部落的兄弟。”风雀说到这里,又古灵精怪的笑了,说起跟姬兴合伙骗人的经历,一时间,偌大的院落只听到她叽叽喳喳的声音。
流水淙淙,沿着如同城墙的绝壁边缘流淌,越往下游,水面越开阔,也不知通往何处,只是由着莫名的牵引,或婉转,或奔腾,在苍莽大地刻画着它独有的痕迹。
远处水面依稀传来熟悉的歌谣,正是篝火晚会上姬阳所唱,只是这嗓音不属于他们五人中的任何一个。
姬兴站在柳树舟上,内心茫然,不知该前往何方。
水流不管人憔悴,载着老柳树,随波逐流。
一人一木,如茕茕白兔,西顾之时却已东走。
展目四顾,群山巍巍,幽阒无人,却反而能遥遥相望在织衣部城内一无所见的巨大神树了。
河滩边,乱石上,一座由灰岩侵蚀天然形成的斑驳石缝引起了姬兴的好奇,他一撑梭镖,将老柳树靠在岸边,跳了下去。
石缝不宽,刚好容一人通过。
姬兴初入此地,刚开始非常谨慎,可熟悉丛林的他很快发现,此处并无猛兽留下的踪迹,不由一路狂奔起来。
眼前的一切让姬兴又惊又喜,两山夹峙之间是一处芳草萋萋的盆地。
盆地呈长条状,顺着曲折两山之间一直向前延伸,足有上百亩。
除了在崖壁上找到几处空空如也的山洞,他还发现而这上百亩的草原上,只有几群麋鹿和兔,鼠之类的小动物了。
盆地与陡峭山脊之间的落差都在三十丈以上,更有一条水流较小的瀑布从山脊顶端直落而下,形成了一眼水潭,黑背的鱼类在水面自由的游来游去,使得这片草原更加丰茂了。
“好一个所在!”姬兴叹道,若是命运眷顾,能带着心爱的娘子住在这里,生儿育女的,该有多快活啊!
想到这里,他又不由自嘲的笑了,这是多么虚幻的梦想,自己或许只是这块土地的一个匆匆过客而已。
他不由想到临行前问询鸠面老妪预测前程一事,她说自己婚姻美满且育有一子的,莫非巫神之术不是应验在织衣部?
也许真该听风雀舅舅之言去有熊部,在自然条件更恶劣的地方,妇人们的生存大于一切,倒不是那么计较人的长相如何了。
不过现在正值春季,是饿了一整个冬眠期的猛兽与毒虫苏醒的时候,他就算有青狼内丹在手,一个人上路未免也太不明智了。
只有到了仲夏,猛兽都懒洋洋的不怎么捕食时,动身前往有熊部才更安全一些。
何况他也答应了要教风雀武技的,每日倒也有点事情做,便在这织衣部城外盘桓一段时间吧。
于是,他将心暂时安定下来,就近找了个山洞,将随身携带的兽皮往干燥的地面一铺,一个临时住所就成型了。
因天色尚早,左右无事,他回到河床边将老柳树仔细炮制了一番,做成了一个独木舟,一日光景,就这般过去了。
第33章 窈窕淑女
翌日,姬兴驾着独木舟早早来到织衣部城门渡口等候风雀。
不消片刻,风雀便连蹦带跳的从城门出钻了出来,两根辫子忽闪忽闪的。
按照惯例,她又给姬兴带早饭了,同样是用荷叶包着,却是米饭团子配咸肉。
“咦,你们终于吃上咸肉了?”姬兴道。
“老舅舍不得吃呢,说这东西宝贝。”风雀咂舌道,“昨儿下午族里分咸肉都打起来了,幸亏辅母及时赶到,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这样啊,没说要到灰石部去换盐吗?”姬兴问。
他们五人背来的食盐固然不少,绝大部分又都纳贡给了织衣部,可如此庞大的人口,这些是远远无法满足正常需求的。
“说是要去来着,可这么远,不是一下子就能准备好的。”
“那倒也是,灰石部路途遥远,中途野兽出没,要组织精壮人手还要准备不少交易的货物……我这里有一张到灰石部的地图,还有一颗青狼内丹,这次走货肯定会叫上我那几个兄弟一同前往,你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他们,路上也安全些。”姬兴从腰部皮囊里取出一个兔皮袋子递给风雀。
“他们住哪?”
“你且交给主母吧,这颗内丹有她一半,由她定夺,你这小脑瓜就不用操心了。”姬兴笑道。
“是哦,你等我,我马上回来。”风雀如一阵风般又跑远了。
这次,姬兴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风雀才转回,且眼神躲躲闪闪,欲言又止的样子。
姬兴纳闷道:“怎么?”
“主母说,你们几个肯定知道灰石部是怎么得到的食盐,她让我问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一个个藏着掖着的。”风雀有些迟疑的说道,“她还说,如果你肯如实相告,由她做主在族内给你找个阿妹……”
姬兴未置可否,待风雀入得舟来,他将梭镖一撑,木舟载着二人顺流而下。
和风习习,吹拂人面,却化不开姬兴脸上的阴郁。
风雀怯生生的问:“大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
“为了获取食盐,我们失去了最敬仰的二舅,他一辈子不计得失,就盼着自己的部落能好起来,我们灰石部的男儿别的没有,但不管在哪里都是响当当的汉子,绝不会拿自己部落的希望来换取区区一个阿妹!”姬兴有些出离愤怒了,冷笑道,“你回去后,还请转告贵部主母,就说我们五兄弟好歹舍命助过她,可莫要使人心寒!篝火晚会上的所作所为,不是人人都可蒙骗,织衣部也没有外面传说的这般强大,还望她好自为之!”
“她是主母欸,你这样说她……要是,要是她真做主许给你一个阿妹呢。”
“哈哈,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能在织衣部安家,我自然全心全意辅佐于她,若不能,泽南如此之大,我哪里去不得?”这一刻,姬兴豪情万丈。
风雀望着他健壮的背影,小脸一红,嘻嘻道:“大哥哥,你这样子好威武哦,要么你等我几年啊……”
姬兴回手在风雀脑袋上敲了一下,疼得她抱着脑袋缩了起来。
不过,她刚才这句话也使得姬兴心神一动,不敢将她载往自己住处,就在离城门不远处的河洲停了下来。
站在河洲上,能远远看到城门口罾鱼的渔夫。
他打算在此传授风雀武技,如此一来,也不至于落人闲话了。
数日后,沙洲上立起了一个三脚架,架子上用树藤吊着一个用鹿皮做成的沙袋,以及一个由兽皮包裹的直立木桩。
该处沙洲就成了风雀的演武场,每天中午姬兴会招待风雀吃一顿可口的烤鱼,待她吃完再送她至城门口,他才回来继续自己的午餐。
半个月后的一天,风和日丽,姬兴像往常一样送完风雀后返回沙洲,见那几条烤鱼还没熟,便坐在草地上等待起来。
一条青鱼自水面一滑而过,他望着游鱼灵活的样子,开始模仿起来。
氏族的武技发展本就来源于自然界动物的姿态,他接连尝试了几次身法,总不得要领,不由坐地沉思起来。
当他回过神来时,只见河心处一道窈窕的身影,正朝自己迎面而来。
她戴着一顶大概是用香蒲草编织的草帽,帽檐向下,垂着一层丝绦,看不清具体面目,可露出的下颌及脖颈雪白雪白的,不染尘埃一般。
她穿着件蓝布长裙,坐在一头水牛背上,光着小脚,将草鞋悬在牛角处,不时有流水溅落在她光洁的脚背又轻轻滑落。
她就那么轻巧的坐在牛背上,恍如从画中而来,又如凌波仙子,美得不可方物。
当水牛从河水中钻出,尙未完全上岸的刹那,姬兴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几乎是下意识地跑了过去,竟一把取下牛角上的草鞋,一手就朝她的裸足握去。
“我……不……”她想拒绝。
可姬兴已经不由分说握住她香足,将草鞋轻轻套在她脚上。
她愣住了。
他也愣住了,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般做,且如此自然,从头至尾都没有半分犹豫。
姬兴虽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可两人在风拥浪卷中,就这么互相对视。
“我……”她率先开口,想打破这无端的尴尬。
“我叫姬兴,阿妹叫什么?你是来找我的吗?”姬兴笑得像个孩子。
在他内心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萦绕,虽然她的样子陌生,却感觉到几分异样的熟悉气息,似乎自己穿越蛮荒之地来到织衣部,冥冥中就是为了追寻眼前的倩影,她将会是自己生命的全部。
“阿妹?”她期期艾艾。
“还未请教阿妹芳名。”姬兴满脸期待。
“我……风铃。”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似乎咬了咬嘴唇,显得很难为情。
然而,姬兴露出满口白牙,笑得热烈且天真。
“风铃……真好听,我扶你下来……”姬兴刚想伸手,她却将身子一缩,稳稳当当落在草地上。
姬兴只是傻笑,又想到什么,说道:“我烤了几条鱼,一起吃吧!”
“嗯……”被一个正直壮年的小伙子这般盯着,她行动便迟缓了几分。
“来吧,快点!”姬兴见她走得慢了,自然而然一把握住她素白的小手,当他手心传来柔软的温度时,掌心中微凉且滑腻的小手犹在颤抖,如攒着一只白兔。
她想挣脱,姬兴却不管不顾拉着她飞跑起来,她便也只能跟着一路小跑,一直跑到挂着烤鱼的架子前才停下。
第34章 或许真有天意
“请坐,我给你烤鱼。”姬兴招呼道,将衣裳脱下,顺势往地上一铺,示意对方就坐。
“我……我是来……”她娉婷而立,双手紧紧交叠在一起,对方过于热情的做派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坐吧,吃完再说。”姬兴握着她稍显消瘦的香肩,将她按坐在衣服上,又随手从火堆边取下一只用细竹竿穿着的烤鱼递在她手中。
她垂着头,不敢接触他炽热且和煦的目光。
姬兴却已经在她对面席地而坐,随手摘了片青草叶放在唇边,吹着一首悠扬的曲调,为她佐餐。
从她出现开始,他的目光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片刻,他害怕自己不留神的一眨眼,这个恍如仙子般的人儿就此消失不见。
她屈膝侧身半坐在那儿,很细微的吃着烤鱼肉,恬淡如水草,却包含了这个春季的风韵。
她的穿戴其实很朴素,远远比不上篝火晚会上那些如花招展的阿妹阿姐儿,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的修饰,连禽鸟羽毛也没舍得点缀一根。
蓝布长裙也不知反复洗涤了多少次,板蓝根的印染已然褪色,有些发白。
可她就只是这么坐着,就像集中了水天山色之间所有的美好,闪耀着淡若萤火的微光,散发出芷兰的暗香。
姬兴眉眼带笑的望着她,自己是如此的快活。
“我是来给你脸上……疗伤的……”她只吃了一半烤鱼,忽抬头看了眼傻乎乎的姬兴,充满无限女性柔美的声音响起。
“还能治好?”姬兴讶然。
“嗯……”
“是贵部主母让你来的吗?”
她不答,起身后轻移莲步,朝他款款走来,在他身前站定。
“闭上眼睛!”她吐气如兰。
姬兴依言闭目。
她看了看他肿起的面颊,右手结印,随后一道碧绿的光芒闪过,在她掌心出现一个六片花瓣样的物件,似琉璃,又似美玉,里面流光溢彩,仿佛有生命一般。
她将此物贴在他面孔上,一圈一圈的摩挲,随着绿色波纹拂过,那一度阻碍了他追寻幸福的肉瘤一点点消去。
当最后一抹绿光消逝,他脸上的肉瘤彻底不见了,又恢复了以前英气勃勃的模样。
姬兴用手一摸,脸上平整如往昔,喜出望外。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不敢看她,将绿色物件一收,回身朝正在岸边吃草的水牛走去。
“我还会再见到你吗?”姬兴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她不答。
“你住在哪?”
她依旧不说话,到了水牛处,她轻飘飘翻身而上,坐在牛背上向着织衣部方向涉水而去。
“能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吗?”姬兴跟在水牛后,不知不觉,水已漫过膝盖。
或许真有天意!
眼看着水牛载着她即将走入深水处,一阵温馨的河风吹过,拂起了她乌黑的长发,同时将那顶草帽吹落。
姬兴三步并作两步跳入水中,一把拾起那顶草帽,随后他看见了一张惊慌的绝美面孔。
她有着一张丰盈饱满的鹅蛋脸,樱唇微张,一对美眸灿若星辰。
“把帽子给我!”她白皙的面颊飞过一丝红润。
姬兴哈哈大笑,将帽子递在他柔滑的手中,朗声道:“神树庇佑,连它都在帮我,你却为何拒我于千里之外?”
她银牙咬唇,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彷徨的深望了他一眼,终究无言,拧过身去。
水牛很温顺的载着她在水中浮动,渐渐远离。
姬兴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却是痴了。
如果快乐是一枚种子,种在泥土里马上就会生根发芽,如同撒播的草籽一般,瞬间蔓延至沙洲的每个角落。
如果快乐是一尾红鲤,入水的刹那,满水域大大小小的鱼类,将划动鱼鳍蜂拥而来,将它拱卫在漾漾波心。
如果快乐是刚刚离巢的雏鸟,一飞冲天之际,羽翼将瞬间丰满,翱翔于蓝天白云之间。
姬兴的快乐来自两个时辰前那骑着水牛翩翩而至的倩影,来自她的一眉一眼,她的一娉一笑。
同时,他心底里非常懊恼,源自初见她时自己的失态以及自己莫可名状却异常大胆的孟浪,脑子里将短短相处的半个时辰,温习了一遍又一遍。
他在沙洲上踱来踱去,时而笑容满脸,时而摇头叹息,也未想到立刻前往织衣部查探个究竟,平白让时间流逝,直到天色渐暗,凉风瑟瑟,这才恍然惊梦。
“神树保佑!”姬兴平生第一次双膝着地,参拜灰石部以外他族的图腾。
而后,他架着独木舟朝自己落脚的山谷而去。
寒夜露水清凉,独处难遣相思。
夜间抵挡毒虫的火堆在山洞口一闪一闪的燃烧,跳动的火苗,映衬着躺在兽皮上翻来覆去的健硕身体,投影在洞壁,留下轮廓。
这一宿,姬兴辗转难眠。
月华如斯,映照萌动心田患得患失的夜。
这一宿,姬兴没睡安稳,黎明到来之前就已起床,却是精神抖擞。
他在山洞外广阔的草地上一会拳脚翻飞,一会梭镖匕首寒光如瀑,一会又“噌”的上树,呼喝声不绝于耳。
惊跑了几只野兔,又吓骇了几群苍鹭。
最后,他脱掉衣裳,“噗通”跳进瀑布下的水潭,将自己浑身上下狠狠一通揉搓,洗得干干净净了,才带着志得意满的微笑上岸来。
此时,一缕柔和的阳光穿过彤云,洒下漫天霞光。
清晨的风很大,吹起姬兴满头长发。
独木舟逆水而行却跑得飞快,如箭矢一般,在碧波上疾驰而过。
在姬兴全力施展下,原本半个时辰才能到达的织衣部渡口,仅耗时两刻。
城门还未打开,他将舟首的藤条系在河边垂柳上,身体往舟内一靠,优哉游哉等候。
城门打开的时候,一个人影燕子般穿出,在独木舟前立定,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姬兴。
“怎么了?”姬兴问。
“大哥哥,你的脸……”风雀难以置信。
“嗯,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不过是顽疾治好了而已,上船吧。”姬兴笑道:“我想跟你打听个人。”
“谁啊?”风雀圆溜溜的杏眼紧盯着姬兴。
“一个阿妹,她叫……”
“我不!”风雀想都没想立刻拒绝,随后她一把抱住姬兴,脑袋却只到他胸口。
风雀昂首望着他,说道:“大哥哥,雀儿很快就会长大的,不用打听其他阿妹……”
第35章 落空
“胡说八道,站好!”姬兴将牛皮糖一般黏着自己的风雀扶正了,严肃的说道,“听仔细了,刚才的话是你最后一次在我面前说,若再有下一次,你我师徒情分就此断绝,听明白了吗?”
“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风雀跺脚道。
其实,风雀只是与姬兴越发熟悉了,觉得他是一个很强悍的依靠而已,脾气性格又挺好,从不嫌弃她是个小丫头就懒得搭理。
在她懵懂的脑瓜里,并不真懂男女所为何事,只是族内都是这般相处的,也就依葫芦画瓢的有样学样罢了。
“这样最好!”姬兴立刻换了副面孔,笑眯眯的问,“你知道风铃住哪儿吗?我想见她……”
“谁?诶唷……”风雀一听这个姓名就像被火烧了屁股,跳了起来,没注意是在船上,差点跌进水中去,好在被姬兴一把抓住了。
“风铃。”姬兴见她这般反应,知道有戏。
风雀不说话,反而四下里看了看,鬼鬼祟祟的示意姬兴开船,离城门有些远了,她才纳闷的问:“大哥哥,你怎么认识大姐姐的?”
“昨天你走以后,她到了沙洲,我的脸就是她治好的。”
“这样啊,不应该啊……不过,也是有可能的……”风雀皱着一对弯月般的眉头,兀自神神叨叨,似乎很疑惑。
“怎么了?”姬兴问。
“你确定没听错?”
“没有,她亲口告诉我的。”
“真的?”风雀做惊讶状,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姬兴几眼,跟个老媒婆似的,点头道,“嗯,大哥哥跟大姐姐,倒是很般配的。”
“你烦不烦?说重点!”
风雀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压低嗓音,很是神秘的说道:“如果你没有听错,风铃是主母的女儿,将来的织衣部主母呢。”
“啊?”姬兴大吃一惊了,挠着头皮思量片刻,“就算她是未来的主母,我也要见她一见。”
风雀见他说得这般笃定,苦着脸说道:“在族内喜欢大姐姐的人多了去了,你的对手怕是不少呢……还有,大姐姐喜不喜欢你嘛?”
风雀此话倒是一语中的,直击要害。
姬兴对风铃朝思暮想全然无用,关键是爱慕对象需同样对他情有独钟才行。
姬兴回忆起二人在一起经历的短短半个时辰的美好时光,一点点梳理,首先肯定风铃肯定是不讨厌自己的,他为她穿鞋,又邀请她吃烤鱼,她都未拒绝,否则她早就拂袖而去了。其次,她对自己有好感,他大胆牵了她的手,她没借此发脾气,从头至尾都表现得很温柔,甚至羞涩。
“嘿嘿,我想她应该是喜欢我的……就是……她好像有点躲着我的感觉,难不成她有相好的阿哥?”姬兴狐疑道。
未婚的氏族男女在感情上是很直率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风铃的表现确实让他捉摸不透。
“大姐姐才没有相好的阿哥呢,主母不许她找阿哥。”
“这是何故?”
“好像是大姐姐修炼功法未成,主母不同意她找阿哥,说是影响修炼。”风雀担忧的望着姬兴,“大哥哥,你可不能偷偷去找大姐姐,拂逆主母安排会被赶走的。”
“这样啊,这就说得通了。”姬兴道,“走,带我去见主母。”
“啊?”风雀没想到姬兴在明知有阻力的情况下,还敢去见主母,这个人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殊不知,在姬兴的成长经历中,除了对雪峰那头皓首大猩猩无能为力外,还真不知怕为何物。
然而,当姬兴在风雀带领下赶到高台上的大庭院时,却吃了闭门羹。
倒不是里面之人拒见姬兴,而是偌大的庭院空无一人。
两人在高台外等了一个时辰,不见人回来,风雀出去一询问,族人也说没见到主母二人,这让风雀都搞不清楚状况了。
主母虽不常在内大院内,但风铃一般在此处修炼功法,即便离开,也不可能不跟她说一声的。
姬兴倒不觉得失落,今日不见,那就明日再来,总会见到的。
意外的是,一连数日,姬兴都未见到他朝思暮想的风铃,大庭院中依旧空空如也。
于是,风雀四下里打听,得到的消息可谓各说各话,莫衷一是。
有人说主母去了锻房,有人说去了种植场,还有人说去了纺织房,就没打听到一个准确的信息。
正值春季,主母前往各个地方查看农耕、锻造等等,本是正常现象,即便有辅母掌管这些,并不代表主母就不能过问。
可风雀留意到庭院里晚上也没亮灯,也就是说这几日主母与风铃都未在此就住。
姬兴心中有了某种猜想,织衣部主母怕是知晓了他和风铃在沙洲上相处时的光景,刻意避开了自己。
如此说来,也从侧面说明风铃对姬兴产生了几分情意,否则主母大可不必如此。
这让姬兴失望之余又多了几分欣喜。
“雀,你说主母最有可能去哪里?”姬兴眼睛泛光。
风雀是主母的使唤丫头,虽年纪不大,自然不是愚笨之辈,撇着嘴巴道:“大哥哥,你最好莫动这个心思,你都不是我们织衣部人,不能到处乱走的,就算是我带着也不行。”
“嘿嘿,你倒是个聪明丫头。”
“哼,我又不傻!”
“我若能避开其他人耳目呢?你只需在前方引路,把我带到神树之地,不牵扯到你的。”
“就算我带你去了也没用的,你压根过不去。”风雀愁眉苦脸。
“这是为何?”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到了那边突然就没有路了,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主母领着才可以的。”风雀见姬兴狐疑,解释道,反正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里面是什么样子,没有主母允许,谁敢去啊……”
“难道一直是这样?”
“一般是,但是……”风雀忽压低嗓音。
姬兴连忙将耳朵凑到她唇边,耳膜一阵发痒的同时,传来风雀的细语:“大哥哥可不能说出去,我听老舅说过,每年八月十五晚上,有段时间是能见到里面样子的。”
“要这么久?这我可等不了,我想尽快去看看。”
“大哥哥,你还是先想个办法留在织衣部吧,你一直住在城外族里才不管你,可现在走婚时间都过了,住处你又退还了,按照常理你不能在这里久留的……还有,我也不会带你去找主母,但是……你自己走错了路,走到了那里,那也不能怨你对不……”风雀忍不住说道,说完又后悔了,喃喃,“哎,要是让老舅知道我这么帮着一个外人,会被他打死的。”
“这个你倒不用担心,保管牵扯不到你身上,真出了问题,我一力承担。”姬兴想了想,似乎有了主意,“我也没说现在去,那就先在城内安顿下来,没准主母又回到了这里呢?”
姬兴寻思,主母这番作为,不过是让他知难而退而已,哪可能一直躲着不见,总要在人前现身的。
此外,他贸然前往神树之地,确实风险太大了,且不论能否找到风铃,可只要被他人发现了,主母就有了直接驱逐他的理由。
不到万不得已,他还真不能走这一步。
“你想怎么办?”风雀问。
“麻烦你向辅母禀报,允许我在交易场搭个临时窝棚,就说我想在这里做个走货郎,族里做活计人手不够时,我也可以帮忙,不管是狩猎、捕鱼、种植等等都可以,报酬管吃就行。”
“这个不归辅母管的,没事,我去帮你说。”风雀高兴起来,姬兴不硬缠着去找风铃,她就放心了。
第36章 你真明白了?
这一次,风雀带着姬兴走了二里地,沿途见到不少织衣部族人正在田间地头从事农耕。
织衣部的兴盛不仅仅表现在工具与纺织上的进步,还包括对野生动物的驯化。
田间地头与人一起劳作的还包括水牛和野驴,工作效率大大提升。
姬兴看得有点失神,在灰石部时这两样动物除了猎取吃肉,从未想过还有如此用途。
他不由在心里思量着,若能将织衣部的诸多办法移植到灰石部去,那该有多好啊!
当然,现在两个部族之间已经实现走婚,开通贸易也将顺理成章,这种设想总会慢慢实现的。
风雀带着姬兴找到了执掌农耕的主事者妃妈妈,她对姬兴其人居然有所了解,当姬兴将想在织衣部当走货郎的想法禀告后,她满口应允。
妃妈妈作为异能者,心思敏捷,随后又问姬兴在织衣部是否另有所图。
姬兴早想好了说词,说在织衣部相中一位阿妹,只是她已有阿哥相伴。
妃妈妈对于这个回答反倒释然了,这样的事情过去并不少见,递给姬兴一块竹制令牌,认可了其走货郎的身份,同时警告姬兴,无论他怎么爱慕那位阿妹,都必须等到明年篝火晚会时凭自己的造化,在此之前,不得主动接近对方,若有违反,逐出城去!
淫雨霏霏,雨雾迷津。
春的季节,雨是不可或缺的天赐,淅淅沥沥,漫山浸润。
姬兴的心情也似这不绝的阴雨,遍布阴霾。
一个月过去,高台大院的灯光从未亮起,主母和风铃就如同消失了般。
姬兴在织衣部城内交易场搭起了窝棚,就这么安定下来,每日倒也过得充实。
他早晨教风雀半个时辰武技,引得不少孩童来看热闹,后又引来不少织衣部青壮交流武技,为此还结识了不少朋友。
姬兴名义上是走货郎,实际所卖物品并无什么特色,食盐所剩不多,不可能拿来卖,所卖物品要么是河里抓来的鱼,要么是从自己发现的山谷内捕获的动物。
即便如此,在他半卖半送的情况下,生意很是不错,织衣部出产的柴刀和鱼叉各换了一套,衣裳鞋帽等都有了换洗替换。
姬兴的主顾主要是些妇人,有时家中房屋需要修缮或桌椅坏了等,也会请他去帮忙,久而久之恼人的事情就来了,因民风开放,其中不乏妇人吃他豆腐之类。
之后,再有妇人请他去家中做活计,他必定先问询对方孩子或其夫君在家与否,若是无第三人在场则坚决不去。
同时,风铃的样貌在他脑海中越发清晰了,她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两个月后,姬兴终于摸清了前往神树的方向,在某个晚霞漫天的黄昏,冒险去查探了一番。
让他大出意料的情形发生了,明明太阳没落山,可前方突然一片迷雾,什么都看不清,再往前走得几步,密密匝匝的树林堵塞了道路,他终于知晓风雀所言不虚,只得无奈退了回来。
这天,织衣部发生了一件大事,几个小孩大呼小叫的跑过交易场,说是派往灰石部交易食盐的商队回来了。
姬兴担忧姬阳等四人安危,急忙跑去查看。
人头拥挤的城门口,早被看热闹的织衣部族人堵塞得水泄不通。
姬兴通过旁人得知,织衣部以驯养的野驴驮运货物,这次交易所得颇丰,只是商队被野兽冲击,死了一人伤了两人。
至于这一死二伤是否涵盖姬阳等人,则无从得知。
姬兴心中焦急,攀上一颗大树,抓住缠绕在树上的老藤,越过城门,一下就滑落到了城外的平台中。
渡口有十余艘木舟,驮运货物的驴也早被牵引上了岸,有人从驴背上卸载货物,还有几人正聚在一起说着什么。
姬兴一眼看到了姬阳,他身上衣裳有些破烂,显然经过一番战斗,但人完好无损。
姬阳神色镇定的对姬兴摇了摇头,示意灰石部同来的几个兄弟没事,死伤的是织衣部人。
随后,姬兴又在人群中找到了姚秋、姚涛、姜明等三人,彼此见面,都点了点头。
“咦,你还在这里呀!”说话的是位二十多岁丰满少妇,正是织衣部辅母风芸,她眼睛一亮,诧异道:“你脸上的伤好了?”
“拜见辅母。”姬兴连忙施了一礼,“拜贵部主母所赐,顽疾已经治好了。”
“是吗?”风芸峨眉一挑,不冷不热的说道,“看来你还颇得我姐姐器重,让她亲自出手为你一个外人疗伤,真是难得……”
“岂敢劳动主母亲临。”姬兴心中嘀咕,这风芸说话怎么怪怪的,难不成还在为篝火晚会时看穿了她的那套把戏而耿耿于怀?
“无论如何,脸疾尽去总是件好事。”风芸似乎不愿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转头吩咐众人将两名缠着草药的伤者扶下去休息,带回来的食盐入库云云。
至于死者早就火化了,带回来的是骨灰。
姬兴站在一边旁听,倒是知晓了一死两伤发生的原因,原来是返程途中遇到一群饿狼捕食,狼群首先袭击的是驴子,如果三人不是那么着急驱赶狼群,顶多损失一头驴而已,货物和人皆无损。这也说明织衣部太安逸了,青壮们野外生存经验不足,应变能力太差所致。
风芸主掌织衣部日常事务不是一日两日了,在她的主导下,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很快,聚集在平台处的闲杂人等逐渐散去。
姬阳逮着机会刚想跟姬兴说什么,风芸纤纤素手一指,说道:“你们四个怎么还在这里,赶紧将货物入库。”
姬阳等人只得硬生生将刚想吐出的话语吞进肚子里,急匆匆走了。
他们的生庚交在织衣部,就是其中一份子,自然不敢违拗。
风芸的注意力转到了姬兴身上,扭着腰肢很是妖娆的围着他转了一圈,唇角含笑,戏谑道:“你好端端一个猛男,腰上却挂着走货郎的牌子,这是有多不要脸?”
风芸此话倒并非无的放矢,在织衣部交易场腰上挂牌子的都是些常驻此地的老弱妇孺,年轻人只管运送物资,不会长期逗留,自然也不用佩戴此物。
妃妈妈说道:“此子相中了我们族内一个有夫之妇,百思不得,所以央求我给他一个走货郎的身份以待来年篝火之会,他身手不错,留在族内青壮颇为受益,我便擅自做主同意了。”
“哦,妃妈妈你做得好。”风芸对着妃妈妈点了点头,又将一对精亮的眸子落在挺拔的姬兴身上,笑道,“我只是好奇,究竟是哪位妹妹让你这番朝思暮想的?可否说出姓名来听听?”
“这……”姬兴含糊,又对她躬身施了一礼。
“不想说?刚说你脸皮厚,这会又装嫩了?其实,族内好看阿妹阿姐儿多的是,你倒不必在一颗树上吊死。”风芸随手捋了捋姬兴褶皱的衣裳,朝城内走去。
眼看着风芸即将走入城内,忽传来她清冷的嗓音:“妃妈妈,你将他安排在毛竹湖边的房子里,负责商队走货,平时帮忙训练青壮,日常用度按照族内一员统一配给,走货郎就不用当了,他不配!”
妃妈妈待风芸走远了,久经人情世故的面孔上露出笑容,说道:“小伙子,辅母对你说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明白了,不就是让我在族内干活吗?”姬兴有点懵。
对于风芸这个人,他一早知道是个厉害角色,今儿一见,发现对方不仅厉害还是个说话带刺的主,万万不可招惹。
“你真明白了?”妃妈妈又补充了一句。
“还望明示……”姬兴眉头一皱。
“听明白了就好,你跟我来。”妃妈妈不再回应姬兴的问询。
在姬兴的成长经历里,很多事情能看透,唯一的弱点就是对于女人的了解,毕竟他从未婚配。
而且,氏族男女交往大多直来直去,并不需要花费心思,姬兴妄想从风芸简单的几句话里听出门道,这未免太难为他了。
只是妃妈妈如此古怪的言行,让他有了麻烦上身的感觉。
第37章 挑衅
毛竹,就是楠竹。
毛竹湖,就是湖泊周围长满了楠竹的地方。
妃妈妈带着姬兴到达了一处幽静所在,但见碧草衔接处,一面临水,一面临山,山水周围是大片郁郁苍苍的楠竹,一间竹苑矗立在草地上。
只不过那一眼长不过百丈,宽不过二十丈的水塘称之为“湖”,则未免有些夸大了。
“你就住这吧,一会我让人将你的日常用物送来,这块令牌你也拿好,每月可自行去仓库领取供给。”妃妈妈又递给姬兴一块竹制令牌,“另外,辅母既然让你负责青壮的训练,若是还有其它需求,尽可向各位妈妈请示,规矩你都知道吧?”
“这段时间,已对贵部稍有了解……”
“贵部?之前你确实可这样说,但现在不行,把你的生庚拿来。”妃妈妈不容拒绝的说道。
姬兴一愣,道:“妈妈,我还尚未婚配。”
“你这人怎么出尔反尔?我刚刚还问你听明白辅母的话没有,你可是一口答应说听明白了的,怎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啊?”姬兴盯着对方伸出的手,从怀内掏出一块兽皮,却没将自己生庚放进妃妈妈手中。
妃妈妈笑道:“放心,我既然敢拿你的生庚,就肯定会给你找个阿妹,就算你看不上我给你推荐的,你自己喜欢的那位有夫之妇若真心忘不了,你收敛着些妈妈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别给我惹出是非来。”
妃妈妈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姬兴再不将生庚交出去未免不识相,只得将兽皮放在她手中。
姬兴如果没有见着风铃之前,妃妈妈如此打包票他自是喜出望外,按照预想找一位阿妹,早早诞下子嗣。
可他偏偏遇到了一见倾心之人——风铃。
风铃作为织衣部未来的主母,在选择阿哥时必然要通盘考虑,掣肘之处颇多,即便她对姬兴有些情意,却不一定会选他一个外人。
他是该按照妃妈妈所言继续以后平凡但安稳的生活,还是按照本心追寻自己的挚爱,事到临头,他迷惘了。
“奇了怪了,若是其他人听到我这么安排,怕是高兴还来不及哩,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妃妈妈再见多识广,也猜不到姬兴心中所想。
“妈妈勿怪,是我太高兴了。”
“嗯,如此最好,到了明天自会有人跟你说及婚配之事。”
妃妈妈走后,姬兴先围着房子转了一圈,又对周围看了看,颇为满意。
随后,他又前往交易场自己的窝棚取回一应物件,那些摆摊的各部走货郎们知晓他突然有了这般际遇,羡慕着有之,恭贺者有之,好一阵寒暄。
姬兴为了适应新身份,他忙了一整日,在后山一阵敲敲打打,扛着两个共不下四百斤的石杠铃走了出来。
至夜间,竹苑前石杠铃、石墩、三脚架、鹿皮沙袋、裹皮木桩、楠竹梭镖等等摆了一地,所有培训青壮武技的设施一应俱全。
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姬兴站在竹苑前等待青壮们来此汇集。
他因为要演示武技,没像往常一般穿着衣裳,只腰腹处围着块兽皮。
没过多久,毛竹湖畔陆陆续续来了十多名织衣部青壮,年龄参差不齐,这些人姬兴也认识不少,有些在篝火之会时见过姬兴的本事,有些是在交易场切磋时结识的,对他都颇为客气。
另一些人则对他爱搭理不搭理的,认为姬兴年龄似乎与他们差不多,顶多看起来块头大一些,未必有真本事,不过听闻妈妈吩咐又不能不来,便抱着姑且看看的心思来凑个热闹,若姬兴表现不尽人意,他们自不会继续逗留。
对此,姬兴早有准备,并不介意。
“人都到齐了吗?”姬兴问。
“很多都跑到赢师傅那边去了。”有人回答。
“赢师傅?”
“大哥哥,就是狩猎队的赢师傅啊,我之前跟你说过的。”竹林小径处,风雀气喘吁吁钻了出来,背上还负着一个包裹。
“你背的什么?”姬兴问。
“铺盖啊!”风雀理直气壮。
“你背铺盖来做什么?”
“你现在是织衣部的人了,又是我师傅,我搬来跟你一起住啊。”
“胡闹,东西放下,人过来站好。”
“怎么了嘛,你这里五间房,又不是住不下!”风雀将包裹一扔,气鼓鼓走上前来,不忿道,“主母又不在家,难不成我还搬那住去,一个人吓都吓死了。”
姬兴面对这个活宝,有些无语。
忽然,他头一偏,神色肃然的再度将目光往竹林小径看去。
只见一膀大腰圆,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一马当先,迎面走来,他手中握着一张厚背青铜弓,兽筋为弦,身后箭羽森森,看神情来者不善。
在他身后还跟着二十多名青壮汉子,都带着武器,不少人将不屑的目光投向姬兴,大有幸灾乐祸之意。
“姬师傅果然长得一表人才,倒是甚得小姑娘喜欢啊!”大汉哈哈笑道,声如洪钟,言语中不乏讥讽。
风雀听不出大汉言下之意,反而高兴起来,笑道:“我是挺喜欢大哥哥的,可是他不喜欢我……”
“是么?我看他也仅配小姑娘喜欢了!”大汉说完,一对牛眼狠狠盯着姬兴,挑衅之意暴露无遗。
“风雀,大人说话小孩听,莫要插嘴,罚你挺举石墩一百次,不完成不许休息!”姬兴看都不看风雀,对大汉挑衅的目光毫不避讳,“不知尊客如何称呼?”
此时风雀已经走到排成一排的石墩前看了看,找到最小的在手中提了提,约莫三十斤左右,心中甚是欢喜,知道这是姬兴为她量身定做的,只不过一下子让她做一百个有些勉为其难,可姬兴吩咐她不能不听,否则师徒情分就到头了。
于是,她气沉丹田,收腹夹臀,真一把接一把的挺举起石墩来,倒是有板有眼。
风雀调皮捣蛋乃众所周知,姬兴能短短时间内将她调教得这般规矩且力气颇有长进的样子,那些青壮见了,自是吃惊。
“赢骥,见过姬师傅。”这位叫赢骥的大汉同样拱了拱手,瞟了风雀一眼,说道,“莫非姬师傅就打算这般训练青壮?”
“有什么不妥吗?”姬兴针锋相对。
“那些个豺狼虎豹可不是死物!”赢骥挖苦道,“我还真不信,举个重物就能把他们举死了。”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
“武技一途,力量、速度、技巧缺一不可,我并不认为有何不妥,当然,除此之外还得有脑子会思考,不知赢师傅有何见教?”
“嗯,还挺会说,看来姬师傅说死过不少猛兽!”
周围又是一阵嬉笑。
“看来赢师傅今日是为教导姬兴而来,如此,我受教了。”
“既然如此,你这所谓的师傅也不用当了,早早滚出织衣部吧。”赢骥大言洋洋的冷笑道,“若是不服,你大可试试!”
第38章 心有灵犀
“赢师傅这般咄咄逼人,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姬兴目视对手,脸色一冷,身躯如铁石般紧绷。
“爽快!”赢骥见对方架势,倒是不敢轻视,将青铜厚背弓擎在手中,另一只手朝羽箭摸去。
姬兴将一应训练器物摆在屋外,却缺失了箭靶,显然落入了有心人眼中,知晓弓箭射术是其弱点,就以此为点精准切入了。
“所谓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今日我就以短击长,会你一会!”姬兴凛然不惧,从腰间掏出两把匕首反手而握,随后身体向下一蹲,一足前一足后,蓄势待发。
他炯炯双目盯着赢骥一动不动,忽张嘴低吼一声,嗜血之意猛然乍现,竟如豹子一般,整个人以极快的速度弹射而出。
与此同时,赢骥手中厚背弓大开如满月,箭矢离弦爆射!
嗖!嗖!嗖!
一箭又一箭,带着撼人心魄的尖啸,直往姬兴而去。
围观青壮见了那急速飙射的箭矢,赶紧拉开距离,惟恐被误中副车。
姬兴动如脱兔,腾挪闪跳,以左右迂回之势向赢骥急速靠近,脚部每一次发力都在草地上踏出一个浅坑。
这一幕可谓异常惊险,姬兴穿梭在箭矢中没有一刻停顿,其身形一会如饿狼之极速,一会如游鱼之滑溜,眼看着离赢骥只丈许之遥。
此时,屡屡射空的赢骥已然满脸凝重,豆大的汗水从鼻尖与鬓角往下淌。
他以弓箭为武器固然占了范围大、打击距离远的优势,可一旦被姬兴近身,则攻防立转,自己将处于极为被动的局面。
赢骥能在族内担任狩猎队队长一职自然不是酒囊饭袋,形势逼人,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之前只是打算给姬兴一点教训,姬兴若被一箭射中很大程度能保住性命,可眼下已经由不得他藏私,心一横,压箱底的手段使了出来,只见他竟然一口气将三支羽箭抽出,厚背弓横摆,马步侧身,大喝一声,三支羽箭齐射而出,将姬兴左中右三路全部封死在箭矢的笼罩之下。
“大哥哥!”风雀面色惨白。
风雀不知道的是,就在竹屋后那座十多丈高的山石上,有一戴着香蒲草帽的倩影正站在大树下观战。
她见了此幕,素手捂唇,差点惊唤出声。
“兔子蹬鹰!”千钧一发之际,姬兴大喝一声,其径直往前直奔的身体就地一躺,双腿抬起,借着惯性,踏在赢骥腹部。
赢骥便如一头被巨力冲击的野猪,整个人横飞而起,甩出一丈多远,落在地上滚了几滚,正当他龇牙咧齿想挣扎着坐起时,寒光一闪,一把冒着刺骨锋芒的匕首抵在了其咽喉处。
赢骥就像被瞬间冷冻,身体僵直,面如死灰。
“赢师傅,承让了。”姬兴将匕首一收,将大汉扶了起来。
不待赢骥做出反应,姬兴已经回过头去,如猛兽般环顾现场一众青壮。
如果说姬兴在篝火晚会上所露那一手,让人有格外惊艳的感觉,而他与赢骥的交手则完全颠覆了青壮们对于武技的认知,这些人大骇之余,一个个心脏扑通狂跳,对姬兴的敬畏瞬间达到顶峰,纷纷垂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为了使你们更好的领略武技魅力,我与赢师傅联手给大家展现了一番搏杀技巧,希望能给你们留下深刻印象,以此为目标勤学苦练,莫要辜负了赢师傅不惜名声扮演败局一方的良苦用心!”姬兴边走边大声说道。
赢骥挑衅在先,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本是颜面扫地,没想到姬兴并未落井下石,反而将此事说成了二人预先谋划好的演练,这让他惭愧之余心中怨气尽去,对姬兴是心服口服了。只见他满是横肉的脸膛红一阵白一阵,最终,他低下头去,对着姬兴重重一拱手,说道:“姬师傅太抬举赢骥了,骥对姬师傅的武技推崇万分,不愧为我部第一勇士!”
“赢师傅这话严重了。”姬兴原是给赢骥一个台阶下,没想到对方将自己抬得这么高。
“姬师傅,你担得起这个名声。”赢骥连连拱手。
也就在这时,姬兴忽将目光朝屋后小山投去,倒不是他听见或看见了什么,而是感觉,就那么灵光一闪的感觉到了异样。
“呵,倒是挺会做人的……”山上,香蒲草帽下的唇角露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当姬兴向这边看来时,她吃了一惊,急忙躲进大树之后,定了定神,喃喃而道:“他怎么可能发现我的……不是,我在这里做什么……我不该来这里的……”
她就像一只惊惶的小兔,急匆匆逃离了自己藏身的巢穴。
山下,姬兴挠了挠头皮,同样感到疑惑,那山石四面光秃秃的不可能有人上去,可能是一只鸟儿吧,他这么想着,不由摇了摇头。
姬兴有了与赢骥比武获胜的光环加持,一众人等对他是服服帖帖,这一次训练青壮,直到中午才结束。
姬兴与众人约定,以后每日黎明前在毛竹湖边集合,训练一个时辰后回去吃早饭,不影响族内分配的生产任务,而他自己也得前往妃妈妈处学习与各部落发展贸易方面的一些知识,路线,驮货牲畜的喂养等等,做到全盘掌握。
到了晚间,姬阳,姚秋,姚涛,姜明四人领着自己的娘子来找姬兴了,静谧的竹苑前边又热闹起来,看着他们四人幸福的样子,姬兴不免感慨万分。
四兄弟的娘子还真是带着任务来的,织衣部给姬兴安排的阿妹是在走货时死亡青壮的娘子,二人在今年篝火之会时结成伴侣,相处后男方就随商队前往灰石部,不想这一去竟是天人永隔。
据说这位女子长得很好看,只是新寡,故不愿见人,希望姬兴缓些日子再去找她。
姬阳等人自是为姬兴高兴,能在织衣部安定下来本就是他们初始的追求。
姬兴望着明月沉吟半晌,说自己心有所属,已经容不下她人,族内亦无须再为他的婚配操心。
姬兴的回答让姬阳等人面面相觑,见姬兴态度坚决,倒是不便多言了。
临近分别,姬阳送他们回家,走到竹林小径时,姬阳,姚秋,姚涛,姜明突然面朝南方双膝跪地。
“这是何意?”姬兴问。
“兴,老祖母过世了……”
姬兴浑身一震,鸠面老妪的音容笑貌顿时闪现脑际,他同样双膝着地,遥望南方,哽咽道:“老主母,兴未能送您最后一程……”
第39章 琉璃簪
日子很快过去,在姬兴教导下,织衣部年轻一辈的武技突飞猛进。
姬兴和赢骥将在武技修炼上有上升潜力的青壮整合成了两支二十多人的队伍,专职狩猎与走货。
姬兴和姬阳等四人又组合到了一起,期间往织衣部附近的有熊部、赤山部走了两趟货,一切顺利,于是再度前往灰石部被提上行程。
此次出行织衣部准备充分,贸易物品包含谷物种子、布匹、青铜农具与刀具等等,都是边远的灰石、长石等部奇缺的物品。
青狼内丹自然又返还到了姬兴手中,这几天来他忙上忙下,总算协助妃妈妈将大部分货物准备停当,商队驮运货物的驴就集中了三十余头。
明月皎皎,遥挂云天。
毛竹湖清冽的水面,不时响起“哗哗”水声。
姬兴蹲在水边,借着月光与火把的双重光华,在一块磨盘大的磨刀石上研磨着什么。
此物呈天蓝色,长约七寸,一头大一头尖,整体不过小手指粗细,约莫是一支发簪形态。
发簪通体晶莹剔透,其中夹杂不知名的金色纹路,如一块块蓝宝石汇集在一起,极尽华丽之容。
数日前,他在锻房找到一块长条状的琉璃。
琉璃是锻造青铜器时不知何种缘由产生的伴生物,当时它远不如现在靓丽,扔在墙角无人问津,被他捡了过来连续研磨了数个晚上,才有了此刻铅华褪尽后的不世姿容。
当然,姬兴对发簪现在的样子还不太满意,打算用更细微的油石打磨并以皮毛反复抛光,直到彻底符合风铃那张绝美的面孔方可。
她是如此不同,丰盈饱满的鹅蛋脸,眸若星辰,符合姬兴对女性的所有幻想。
若神树庇佑,他有朝一日能将她满头乌黑盘起,将此发簪轻轻插入云髻,那该是何等美妙的时刻。
“哈哈!”姬兴兀自笑了起来,将发簪轻轻放在大石上,脱去衣裳,赤身跳入湖水中游了两个来回。
但他正准备上岸时,突然眼角一跳,发现大石边竟突然出现一道黑影,因正对着火把,遮挡了他的部分视线。
姬兴发现此人时,对方正伸手往花费了他偌大精力的发簪抓去。
“什么人?还不放下!”姬兴大怒,什么都没想,带着一身水花跳出水面,有力的右手一把握住对方手臂,死死钳住。
随之,一种软糯酥麻的滑溜感,顺着姬兴掌心传来,他一愣,正要有所动作,蓦然一声娇嗲:“欸!你弄疼我了……”
姬兴就像被电击过,急忙撒手,目光往对方脸上一扫,吓得三魂掉了两魂,急忙后退数步,一把捡起地上的兽皮手忙脚乱围在腰际。
笑声响起,充斥着暧昧,萦回……
来者并非他人,而是织衣部辅母风芸。
她笑得很大声,胸脯乱颤,狭长的眼眸里升起了一团水样的雾,双目饶有兴致的从姬兴身体上划过。
“不知辅母大驾光临,死罪……”姬兴单膝着地,对着风芸抱拳而拜,很是恭敬的说道。
同时,他内心暗恨自己不已,若非游泳时神游天外,又岂会容得风芸到了近前才刚刚发现。
“我就这么让你害怕吗?”风芸嗓音里充满诱惑。
姬兴不吭声,只是头更低了。
“这个发簪是打算送与我的吗?”
“此物并未打磨完成……”
“我知道,回答我的问题。”风芸捏着那根剔透的发簪在眼前看了看,似乎爱不释手。
姬兴半跪在地,不语。
“既然这样,这根发簪不要也罢!”风芸手指一弹,那根琉璃簪“噗”的射入湖中,荡起一片涟漪。
随后,她扭动腰肢朝姬兴走来,手指在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拂过,朱唇轻启:“族内那些个人,看到我都怕得要死,一点意思都没有……你呢,莫非也跟他们一般无用吗?”
姬兴硬着头皮说道:“我对辅母只有尊敬……”
“你知道我姓名吧,为何不叫得亲昵一点?”
“当然知道,但尊卑有别,兴不敢造次!”
“那又如何?再尊卑有别我也是个女人,也会有寂寞的时候。”风芸刻意压低胸口,对着姬兴耳边吹了一口气,几乎是咬着他耳坠说道,“你愿意陪我吗?”
“辅母,请自重!”姬兴胸膛砰砰狂跳不已。
“你……”风芸脸上罩着层煞气,“再给你一次机会……”
“还请辅母自重!”姬兴咬着牙说道。
他话刚落音,却被一道浅绿色光罩附着于身,就像被一团软绵绵的气团包裹,混不着力。
他正欲挣扎,风芸手一挥手,他几乎毫无反抗之力的被甩开丈许之外,落地时光圈刹时不见,他便重重跌在地上。
还未待他爬起,浅绿光圈再次将他笼罩,整个人再度被某种力量凌空抛起,眼看就要重复上一次的命运,好在他也不是平常之人,腰身一拧,趔趄几步终究站稳了。
这是姬兴第二次被化茧术包裹。
第一次是宰杀青狼时,织衣部主母以精血催动化茧术,使得他被保护的同时,战斗能力急剧飙升。
风芸使出的化茧术威能似乎大有不如,但若仅用来困敌或干扰行动,同样可使人防不胜防。
“哼!不知好歹的东西!”风芸满脸寒霜,右手一掐诀,在其手掌心浮现一团火球。
风芸自负美貌,又是织衣部辅母,在今晚之前她看中的青壮无不对她俯首帖耳极尽伺候之能事,何曾被人当面拒绝过?
姬兴看着那团跳动的火球,心往下沉。
他以为风芸顶多故技重施,给他一个教训而已,没想到她恼羞成怒动了杀人之心。
他更知道风芸所施展的乃是术法,火球术与化茧术相辅,自己武技再厉害也无论如何不是其对手,更何况还是在自己毫无防护且趁手利器皆不在身边的情况下。
眼看着风芸就要催动手中火球,竹林之梢蓦然一片亮堂,又是两团碗口大火球呼啸而至,悬浮在风芸和姬兴之间,滚滚烈焰如两团无根之火,却炽热异常。
气氛骤然凝滞。
风芸注视着悬浮空中如此之久仍未熄灭的两团火球,俏脸一阵阴晴不定。
终于,她将法力一收,随后狠瞪了姬兴一眼,再一跺脚,展开身法,很快消逝在黑暗中。
“噗噗”随着风芸的离去,悬浮空中的火球同样应声而灭。
姬兴紧绷的神经一松,这才发现自己出了身冷汗,后背一阵阵发寒。
他定了定神,对着那两团火球飞来的方向单膝跪地,施了一礼,朗声说道:“谢主母援手之恩!”
竹林外,静悄悄。
姬兴接连说了几句,没有任何回应,只风吹竹林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似雨落,如浪潮。
第40章 赵紫
这是一片被数座巨大灰岩包围的谷地,占地颇大,箭竹繁花点缀其中,山谷中间修筑着一座格外精致的庭院,院内灯火通明。
风芸面笼寒霜,如一阵急速刮过的风,出现在庭院门口。
随后,院内传来乒乒乓乓摔打家具器物的声响,两名专职打扫庭院的中年妇人慌慌张张从院内小跑而出,径直往山谷之外去了。
不一会,风芸的身影便再度出现在庭院门口,她似乎犹不解恨,手中凝出火球,一团团的往周遭的树、花草、山石扔去,将好好一处优雅娴静之所弄得遍地狼藉。
她如此发泄一通后,心情似乎平缓下来,独自在谷内转了一圈,突然飞身而起朝一堵黑黝黝的挺拔山石撞去!
也就在这时,看似坚硬无比的岩石如被融化了一半,她便无声无息隐匿其中。
显然,该处山石内有乾坤,只是被某种障眼法覆盖住了,从外看去,竟一无所见。
山石之中是一处山洞,洞不深,风芸只走了二十多步就停了下来。
一灯如豆,点缀在洞壁之上。
“你怎么来了?”
山洞内别无长物,仅中间干燥的地面上放着两个蒲团,一人正盘膝而坐。
此人年约二十七八岁,白面,眉目中有一股淫邪之意,无喉结,雌雄莫辨,穿着一件精美的绣花长袍,长袍背部还特别显眼的绣着一个似怪非怪的图腾。
“我不能来吗?”风芸一屁股坐在另一个蒲团上。
“当然能来,欢迎之至。”这人笑了起来,妩媚之态竟比一般妇人更甚几分。
“哼!你也就嘴上说说而已,其实就是个胆小无能之辈!”风芸切齿道。
“我这条小命就是妹妹救的,妹妹定要这般羞辱我,我也无话可说。”此人毫不动怒,反而笑道,“我知道妹妹心中所想,但并非我不帮你,而是我旧伤未愈实在爱莫能助……”
“借口!你就是怕我姐姐,你怕不是她对手!”风芸一通抢白,“哼,口口声声说你们中土的术法何等厉害,求你办点事却畏首畏尾!”
“你的神通修炼纯粹依靠传承的血脉之力,与中土修炼体系完全不同,此地连灵脉都没有一个,否则我这点伤势早就痊愈了。”此人叹息道,“再说妹妹救我也不算白费力气,若非用我所授之法,你何以这般快将化焰诀修行至圆满?”
“那又如何?第二层赤焰诀我可一点眉目都没有!”
“修炼一途,哪是这般容易的?”
风芸当然知道这人言之有理,她不过是想找个人抒发心中怨气而已。
风芸在野外偶遇此人时,此人气息奄奄且正被一群野狼围攻,她原以为是某个部族的主母,不想救下她后一番交谈,才知其来自云梦泽之北,且是泽南一众部族闻所未闻的所谓中土。
当此人自称姓赵名紫时,风芸结合此人服饰,倒信了几分。
因为泽南总共不过十余个姓氏,而成衣之法无有出织衣部之右者,但此人服饰之精美远远超过织衣部现有的纺织印染之术,不可能源自泽南部族。
出于对未知中土世界的好奇,风芸和这位赵紫攀谈起来,这一谈可谓大开眼界,尤其关于修炼之法更是为风芸打开了另一扇门,于是她将赵紫带回织衣部安置在自己密室之内,以便修炼遇到阻碍时讨教一二。
密室门口掩人耳目的阵旗正是赵紫随身携带之物。
“哼!我修炼之所以缓慢,只因缺少一样东西!”风芸咬牙道。
“哦?是什么?”
风芸不言,目光猛盯着赵紫。
赵紫淡然一笑,很是老实的说道:“妹妹既然不愿说那就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问……”
突然,赵紫面色更显惨白,一把捂住自己胸口。
“你怎么了?”风芸狐疑道,“不会这么巧又旧伤复发了吧?”
“正是,还请妹妹将此地留给我,让我好生打坐休息……”赵紫顷刻间汗如雨下,面色苍白如纸。
“扫兴!”风芸站起,很是不耐烦的闪身出门。
风芸对于赵紫这个无端出现的陌生人是既有需求又有提防的,不过赵紫始终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一直在山洞中疗伤,只风芸在场时她才偶尔出洞在谷地里转一转,并不随意外出。
如此一来,风芸放心不少,对赵紫就盯得不那么紧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如果赵紫不是重伤未愈,且与她生命与神通紧密相连的本命阴兽出现差错,导致她修为直线下降,依照她往昔的霹雳作风又怎可能在风芸面前虚与委蛇,早将织衣部搅个天翻地覆。
赵紫看着风芸背影,眼底狠辣之色一闪而过,侧耳听了听动静,确定她确实离得远了,这才一把扯开自己衣襟露出雪白的胸膛。
诡谲的是,赵紫前胸高耸的两座山峰就如泄气皮球般突然瘪塌下去,平平整整,竟如男人一般。
就在赵紫左胸紧贴心脏的位置,一只长相奇丑无比的怪异飞虫正将口器直直插进了血管之内。
此虫正是赵紫的本命阴兽,它在瑟瑟发抖,好像惧怕什么到了极致,需要吸取她胸腔热血才不至爆体而亡。
赵紫知道阴兽在畏惧什么,自从落在这如同蛮荒之地的泽南地界,阴兽一直萎靡不振,刚刚突然苏醒后的第一件事竟是因恐惧而吸食他的心血……
“莫非?”赵紫想到这里,顿时面如土色,急忙将全部心神内敛,正襟危坐,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夜渐浓,辛勤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早早进入了梦乡。
毛竹湖,湖水荡漾,姬兴仍在寻找那支被风芸盛怒之下扔进水中的琉璃簪。
好在水不是很深,湖底淤泥也只浅浅一层,姬兴憋一口气就能在水中摸索一段距离。
一个时辰过去,他一无所获,却将自身皮肤泡得起了褶皱且发白。
这已经是他第四次下水了,一边在暗黑中慢慢探索,一面在脑海仔细回忆风芸掷簪入水的大概位置。
皇天不负苦心人。
终于,这回他的指尖碰到了一样硬物,捞出水中一看,正是那支琉璃簪不假,他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在这个夜晚,他经历了希翼、诱惑与死亡的威胁,随着琉璃簪失而复得,似乎一直憧憬的美好生活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他抓着簪子几步跳上岸,正要往住处走去,忽心神一颤,以极快的速度回头看去。
他惊讶的发现地在动!
湖边的岸基,岸基上密密麻麻的青草,以及自己所处之地全都在滑动,可他丝毫感觉不到如此大范围地面滑动时传出的震动。
他一怔,猛眨了下眼睛,发现自己先前感觉错了,应该是整个二十丈宽百丈之长的湖面被什么东西完全覆盖了,且此“物”在朝某个方向平缓滑动!
透过斑斓月光映射的湖面朝下看去,隐约的,他只能看到一截长满了黝黑得发亮鳞片的庞然躯干,因速度太快,那些鳞片也显得模糊不清,更像是错觉。
这是什么?
第41章 神龙
姬兴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这太不合常理了!
如此庞然大物紧挨着他穿行而过,他却感觉不到地面的一丁点震动,肯定是错觉,他不由闭上眼睛使劲摇了摇头。
当他再度睁开眼帘时,刚才的幻像果然消失了,什么都没有!
他又在附近转悠了片刻,确定什么痕迹都未留下,可心中始终觉得不太妥当,究竟是什么缘故,却是说不出来。
风吹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附近的竹林、房舍、山石乃至天上的月影及暗蓝的天空,与幻象出现前一模一样,一切如故。
姬兴眉头紧皱,眼神里带着难以言说的震撼与疑惑,不时瞪大眼睛观察着周围环境,习以为常的夜幕在他看来也显得不那么正常了,好像是真的又像是假的,如同水中的倒影。
就在姬兴思索时,他不知道的是正有一双血红的、如同红宝石般熠熠生辉的拳头大巨眼正打量着他,与他面对面相视,且与他只数尺距离。
依稀看去,很难用言语描述此物的形象。
马首、狮颅、鳄嘴,鲸须,头颅上顶着两支鹿角,布满鳞片的身体似蟒蛇背脊却又长着一条横贯身体的背翎,共四足,足为五爪,爪若鹰爪,尾部有鳍,整体呈暗青色,周身流光溢彩,且有云雾伴随,竟是一条神骏无匹的神龙!
神龙与姬兴最初所见缩小了很多倍,似乎游弋在另一层空间。
它围着姬兴盘旋数圈,将他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全看了个遍,包过筋脉骨骼,五脏六腑,甚至血液的流动与心脏的跳动皆无法逃过其洞彻天地的眼睛,一览无余。
它血红的眼睛一闪,似乎亦有些疑惑。
眼前的这个青壮汉子,肉眼凡胎,就是个普通人而已,可它感觉到在之前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看到或者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这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它对着姬兴发出一声巨吼,张开的龙嘴中立刻刮起一阵毁天灭地的飓风。
飓风直接洞穿了姬兴身体,消失在百里之外。
而姬兴仍旧皱着眉头站在原地,整个人完好无损,且毫无异常。
只见姬兴挠了挠头皮,迈开脚步朝自己住处走去,随着他脚步的移动,人与龙交叠在一处,仿佛水乳交融,又泾渭分明,竟然彼此都无接触到对方,随后错开,分离成独立的个体。
神龙庞大的头颅一摆,身躯一扭,就此消失在原地,无影无踪。
在风芸住处那山石后的山洞内,赵紫如同烂泥一般瘫倒在地,浑身被汗水浸透。
就在神龙发出巨吼的瞬间,她胸前的古怪本命阴兽猛然膨胀差点爆裂而亡,若非她不惜精血的拼死护着,这会她和阴兽早已同时陨落在此。
命虽保住了,但阴兽坚硬逾精铁的甲壳表面产生了无数裂纹,绿色的血浆流了她满胸膛,而她自己也支持不住,就此昏死过去,一身法力几尽荡然无存。
姬兴并不知晓这莽莽天地间发生的诸多变故,在他的视界里,自己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手中还抓着那支耗费了不少时日研磨出的琉璃簪。
蝇虫浮掠朗月下的星空,秋的季节就快到了。
立秋之日,织衣部本次声势浩大的商贸之旅已经完全准备完毕,三十余头满载各种货物的毛驴一字排开,整装待发。
在姬兴的带领下,二十余名青壮整齐划一,昂然挺立,就等着一声令下渡河而去。
渡口老柳树下,织衣部祭师嫆妈妈点燃了艾草,如一位吟游诗人唱诵着一首入耳清晰却又浑然听不明白的法咒,她佝偻的身影一会敬天,一会敬地,一会将艾草扔进涛涛激流跪拜不已。
在嫆妈妈身边,风芸和妃妈妈等几位织衣部话事人全部在场,个个一言不发,静静等待。
自姬兴和风芸之间闹得不愉快后,二人已经有多天不曾碰面了。
今次见了,对那晚之事都是绝口不提,只是二者目光相遇时都会下意识避开对方,倒是相安无事。
嫆妈妈这时从河水中提起半桶水来,以柳枝蘸水珠,一一洒向本次商贸队伍的每一个人每一只牲畜每一袋货物,末了,她跪倒在地,双手高举,对着那一轮初升红日念念有词,点点荧辉如萤火虫明灭,纷纷散落在众人头顶,随后隐匿不见。
“顺天顺地,顺风顺水,出发!”风芸朗声说道。
于是,一众人等牵引驮运货物的毛驴一一登上木船,分批次渡河。
人群逐渐散去,风芸等人也向城门口走去,临进门的一瞬,她忽然回头看了姬兴一眼,似乎有话要说,可很快又转过头去,就此消失不见。
姬兴抓着毛驴辔头,也打算往渡船走去时,蓦然听到风雀的呼唤,便又停了下来。
“大哥哥……”风雀气喘吁吁的,大概是跑得太急,弯着腰连连喘气,“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好。”姬兴点了点头,让其他人先上了船。
风雀走上前来,抓着姬兴往空旷地域走了几步,这才满怀期待的问道:“大哥哥,你不会不回来了吧?”
“何出此言?”姬兴纳闷道。
“主母说,你有可能不回来的……”
“哦?你见到她了?”
“哎呀,你回答我的问题!”风雀跺脚道。
“尽说傻话,我的生庚还在这里呢,不回来去哪?”姬兴摸了摸风雀的小脑袋,“是主母让你来问的?”
“没有,我偷听到她和大姐姐说话,说你这次回灰石部,怕是不会再来织衣部了。”风雀撅着嘴巴,“再说生庚又算什么,你没在织衣部安家随时捎个信都能要回去的……”
姬兴当日能在风芸盛怒之下活命,虽全赖织衣部主母援手之恩,若仔细深究他和织衣部的牵连,无非心里有了风铃这个羁绊,除此之外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实际上,他对风铃或许只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而已,回到故土后自己心里会发生什么变化还真是难以说清的事情。
“雀,你帮我一个忙,把这个送给她。”姬兴从怀中取出一个绣花的小麻布袋子递给风雀。
这个装有琉璃簪的布袋是姬兴特意请姜明娘子绣的,她对这支琉璃簪爱不释手,若非知道这是姬兴送给心仪阿妹的定情物,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还回来。
“什么呀?”风雀自然知道“她”是所指何人,接过布袋解开系绳子,顿时眼睛圆瞪,惊道了声“好漂亮”,随后又醒悟过来,将袋子塞回姬兴,说道,“我不帮忙,你自己去送啊,这算什么……”
姬兴无奈,将布袋重新塞回胸前。
风雀心里真急了,这些日子与姬兴相处,使得她心里有了依恋,感觉姬兴就像自己的亲哥哥一般,要是真不回来了可怎么办?她
情急之下,一跃而起,吊着姬兴脖子将嘴巴凑到他耳边,急道:“八月十五……”
说完,她使劲眨眼睛。
姬兴笑着点点头,将毛驴辔头一扯,向渡船走去。
逆水行舟,姬兴也不催促艄公走慢了,立在船头看着水花荡漾处自己数个月前曾走过的路,当时同行几人是那么满怀期待,而今只自己仍孑然一身。
八月十五,那当然是个契机,可那还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八月十五吗?
船至河心,他蓦然回头望去。
神树依旧立在那里,任风吹雨打,任日升月落。
半晌,他回过头去,离岸边已经近了。
在神树附近氤氲浓雾覆盖之处,一个戴着香蒲草帽的美丽身影正站在云雾之巅,对着渡河的商队凝望,草帽丝绦下露出的红唇紧紧抿着,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你……还会回来么?”她兀自低语,将惆怅化为了一声叹息。
第42章 狐疑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当初,姬兴五人从灰石部出发前往织衣部,从莽莽丛林中硬生生开辟出了一条简易通道。
之后,织衣部组织商队往灰石部进行贸易活动,一来一回,又将这条简易通道拓宽了一些,不便毛驴通过之处还用碎石做了铺垫。
于是,附近一些部落也开始利用这条通道走货,无形中加强了各个部落的联系,顺带着还对部分路段进行了修缮,同时也剿灭了不少兽类,安全性也提高了。
因一路顺畅,姬兴和姬阳等人预计到达灰石部的时间将大大提前,索性砍伐大树,在一些容易被山洪冲毁路基的沟谷之处架起了便桥。
沿途某些小部落闻讯后,组织三五人的队伍,带着各自部落特产,跟着大商队结伴而行,以增加生存能力。
对此,姬兴当然不会拒绝,多一个人就多了一份对付野兽的力量。
随着与灰石部越来越近,这支混合商队的规模也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最后竟组成了一支不下六十人的队伍,这已经是非常强大的力量,人丁不兴旺的部落全部人口加起来也不过百余人而已。
到了晚间,点燃的篝火不下十堆。
至此,即便商贸之路上最贪婪的野狼群,也不敢冒犯这支人头攒动的队伍了,偶尔遇到几头拦路的,这么多人随手就打发了。
“兴,再有半日路程,我们就回家了!”姬阳道。
“好!”姬兴大笑道,寻了块高出地面的石头一跃而上,登高一呼:“众位兄弟,我们一会就不休息了,一口气赶到灰石部烧水吃肉!”
“兴哥发话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加油赶路啦!”人群中有人说道。
于是,数十人的队伍,比先前走得更快了。
临近黄昏,翻上最后一座山岗远远眺望,灰石部已经依稀可见。
姬兴面带微笑,一马当先,领着众人浩荡而行。
眼看着离灰石部设立的瞭望哨近了,他正要振臂高呼,只见塔楼上两名负责瞭望的汉子慌慌张张一跃而下,风一般朝寨门跑去。
姬兴一愣,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将狐疑的目光投向姬阳等人。
姬阳同样莫名其妙,连连摇头。
“队伍原地休息!”姬兴招呼一声,只领着同为灰石部出来的姬阳四人朝寨门方向走去。
此时的灰石寨与去年冬季姬兴离开时有了很大变化,寨子外围以夯土修成了丈许高的城墙且增设了垛口,城墙上年岁不等的站着十余名汉子,一个个手持梭镖或弓箭,正严阵以待,如临大敌一般。
“你们上次回来就是这样?”姬兴纳闷。
“没……没有啊……”姚涛结巴道。
“不管了,上去看看。”姬兴心事重重,率先走向城门。
此时,城墙上一众人等见有人靠近,似乎更紧张了,尚看不清彼此面目就急吼吼的喊道:“来者何人?来自哪里?”
姬兴一听这个熟悉的声音,悬着的心顿时放下,哈哈大笑道:“是姚猛吗?我是姬兴!”
“姬兴?是你回来了!快开城门!”城楼上传来欣喜的声音,随后城门大开,一群人鱼贯而出,彼此见面相拥在一起,有种久别重逢的欣慰。
过去的芥蒂一扫而空。
姚猛比较去年明显成熟了许多,蓄上了胡须,挽起了发髻,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的,意外的稳重。
“早知道是你回来就不用这般小心了,我得到消息一下子来了数十人,把我吓得不轻啊!”姚猛边说边摇头,言语中竟有了某种庆幸。
“怎么?莫非族内遇到了什么麻烦?”姬兴问。
“最近有些羁绊,确实不算太平,你们找到的盐矿给族内带来了丰厚的回报,但你知道的,族内青壮只这么些人,难保其它部落不虎视眈眈啊!”姚猛言语沉重的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姬兴仍披散的头发,忽爽朗一笑,“但你回来就不同了,有我们两个在,就算遇到猛虎下山,我也敢把虎须捋下来!”
姚猛此言,对于姬兴说来倒是心有戚戚焉。
一个部落掌握了足够的财富,却没有对等的力量给予守护,这财富就未必是财富而是祸根了。
即便强大如织衣部,近千余人口,尚且须动用心机算计他部以求平安,仅百余人口的灰石部就更不用说了。
姬兴道:“你倒是话里有话,何不明言?”
“这里不是说话这地,先进城再说,主母知道你回来,必定高兴!”姚猛作为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姬兴一去他在族内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主母……”姬兴一想到当初离开时姜鹊避而不见的一幕,心中迟疑,又觉得姚猛的称呼有些异常,不由问道:“你们……”
“主母做主,我已经有娘子了,从长石部过来的。”姚猛一面吩咐下去招呼所有商队人员入城,一面喜不自胜的说道,“我家娘子已经怀有身孕,我快做父亲了!”
听闻此言,姬兴才知姜鹊已经给了姚猛自由,又听闻他有了孩子,忙从腰间取出连鞘匕首递给姚猛,说道:“这是用精怪之爪制成的匕首,吹毛断发十分锋利,就赠与我部未来的勇士!”
对此,姚猛当然不会拒绝,拿起匕首一看,顿时喜上眉梢。
为了部落的安全计,灰石部的变化极大,进得城来,眼前的一切倒让姬兴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他入城后才发现这是一座瓮城,一应外来的商队都在瓮城歇脚,主城与瓮城城门的设置相仿,将外来人员与本部人员隔离开来,也使得外人难以知晓灰石部的虚实。
但这些设计对与灰石部常有往来的附近鹰岩部和长石部来说,彼此知根知底,又另当别论了。
瓮城不大,占地面积不过数亩,城墙边也早早搭建了简易茅棚,安置几十人倒是绰绰有余。
姬兴招呼织衣部商队进城后,不用商队准备吃食,早有灰石部青壮扛着宰了的野猪出来,生火烤肉,以飨贵客。
来自各部商队的人等从墙角找来了码得规整的稻草,喂食毛驴,部分摊在地上准备起晚上的地铺来,一时间纷纷扰扰,好不热闹。
“兴,阳,秋,涛,明!主母有请!”姚猛笑眯眯说道。
第43章 旁观者清
姬兴跟织衣部众人打了声招呼,起身前往主城,织衣部人等也不多问,毕竟他们五人本就是灰石部的舅舅辈,一旦回到本族都是要挑大梁的。
姬兴等人刚一进入主城,就如同点燃了炮仗,轰的围过来一群人,尤其那些个孩童舅舅叫得贼嘹亮。
如此忙乎一阵,姬兴抬首朝为首的妇人看去,正是姜鹊。
她作为灰石部主母执掌部落大半年,仪态倒显得端庄了,穿着一件兽皮与麻布混织的褂子,面色红润,皮肤也白皙了许多,丹凤眼带着一抹微笑神光,正看着姬兴。
姬兴正要上前参拜,姜鹊却首先对他很是庄重的敛衽一礼,顺着孩童的口吻口称:“兴舅舅回来了……”
姬兴面色大变,忙单膝着地,抱拳参拜道:“兴,拜见主母!”
如果二人之前有什么心结,在这彼此互拜的一刻,冰消雪融。
“都是一家人,就别这么生分了吧!”姚猛适时插话,带着众人往食堂走,边走边摇头笑道:“现在的食堂比当初大多了,哎,老主母在世时为了搭建这个食堂,可把我好一顿折辱啊……”
“你是活该!”姜鹊道。
这段过往众所周知,姚猛闻言一窒,姬兴却只微笑不语。
一行人进入食堂,眼前猛然一敞亮,灰石部百十口人济济一堂甚是热闹。姬兴出门了这么久,回来自然要给各位族人打招呼,妈妈舅舅姐姐的喊了一路。老嬷嬷更苍老了,眯着不停掉泪的眼睛,连连招手说道:“兴,来,跟老嬷嬷坐一块,其余四个上次回来一回了,不理他们。”
姬兴应了一声,连忙走上前去,刚想在她下首坐下,却被老嬷嬷牵着坐在了她上首,紧挨着姜鹊坐着。
“告诉老嬷嬷,你怎么还没找着阿妹啊?莫非心里还惦记着鹊丫头?”老嬷嬷这么说自是有她的道理,毕竟五人同往织衣部,就他还单身,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而姬兴成年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和姜鹊是有些暧昧莫名的,只是姬兴碍于姬云的存在一直不敢逾越雷池,这在族内不是秘密。
姬兴没想到老嬷嬷问得这么直接,说道:“这么大一个部落全靠主母操持,姬兴当然是惦记的……老嬷嬷,我在织衣部相中了一位阿妹,可好看了,就跟仙女一样哩!”
“那她怎么不帮你束发呢?”
“我与她认识不久,她最近有些不便,我们约好了八月十五见面。”姬兴硬着头皮说道,“二舅在世时,常跟我说大丈夫何患无妻,倒不急于一时。”
姬兴拒绝了老嬷嬷的好意。
姬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太高了,无论姜鹊的身份如何变化,在他看来其永远是自己二舅的妻子。
两人对话声音不大,但就在旁边且身具异能的姜鹊自然能听得清清楚楚,她不免黯然神伤,若是姬云现在还活着,协助自己管理灰石部日常事务该多好啊,不过,眼下灰石部正好有一件棘手之事悬而未决,正好可验证昔日姬云当初看人的眼光是否独到。
姜鹊想到这里,说道:“大家抓紧时间填抱肚子,回头我还有重要的事情与几位舅舅商议!”
究竟是何事商议,姜鹊没有说,姬兴倒不便马上问询。
其余族人似乎也都知晓事情的严峻,早早吃饱肚子就离席了。
最后,整个食堂只留下包括姬兴等五人在内的二十名壮年人。
“猛,你把泽泥部捎来的消息给大家说说吧。”姜鹊道。
姚猛先对姜鹊施了一礼,这才面向姬兴姬阳等五人说道:“其实,兴应该也看出了一些异常,自我部掌握食盐以来,在交易中获益颇丰,让其它部落眼红了而已,泽泥部前些日子传来消息,说是他们联系了长石部和鹰岩部,希望与我部共同分享资源,还说他们人口是我部数倍,青壮健儿更是我部数倍,希望我部仔细斟酌,嘿嘿,威胁上我等了!”
姬兴脸上并无意外之色,问道:“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若是以前,还真对他们有些忌惮,但现在我部城墙如此坚固,居高临下,未必还怕他们不成?若真顺了他们,我部以后如何立足?”姚猛亲舅用刀子剜下一块兔肉,放进嘴里咀嚼,恨声道,“采盐路径是灰石部全族之力拼力开拓出来的,期间有死有伤,就这般便宜他人,我等如何甘心?”
姬兴又将目光投向姚猛。
“舅舅所虑甚是,我们灰石部固然不是大族,可被人欺上门来若不有所表示,偌大的泽南也将无我部立足之地。”姚猛说到这里,摇了摇头,“不过我部有三大劣势难以逆转,一是城内物资有限难以长时间坚守;二是长石部、鹰岩部与我部多有往来,可谓知根知底,两部族人在我部走婚者就不下十人,一旦与两部直接对立,变数太多了;三是我部真能参与生死搏杀者,不过在座诸人,委实难有胜算……所以,我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闻言,姬兴略一思索,将目光投向姜鹊。
“兴,有话直说。”姜鹊点了点头。
“灰石、长石、鹰岩、泽泥四部人口加起来不及织衣部一半,能在如此贫瘠之地生存下来已是不易,若发生冲突造成人命,必为世仇,不死不休,此绝不可取!”姬兴沉吟片刻,说道,“泽泥部能与鹰岩、长石二部一拍即合,究其缘由无外乎穷耳,兑换食盐耗费了三部太多资源,故我窃以为对三部需让利以求平衡为上。”
“如何让利?”姜鹊问道,“若让利被视为软弱可欺又如何?若三部不同意让利,执意分享食盐场地又如何?”
“无妨,如今织衣部二十青壮皆在我部,正好拿来一用!”姬兴胸有成竹,将自己的计划一一说了出来,一众人等听了连连点头,认为大可一试。
姜鹊眉眼含笑的看着姬兴娓娓道来,那一刻,似乎说话的就是昔年意气风发的姬云一般。
她见姬兴说了这么多,唯独漏了一件要紧事,提醒道:“若商队返回后,将你无故调动人手的事情告知织衣部又当如何?”
“由主母修书一封,说明两件事。其一,就说食盐产量有限,然欲分利者众,为确保织衣部食盐供应,不得已而为之。其二,晓之以实惠,书云灰石部地处边远、民智蒙昧,十分仰慕织衣部风土人情,愿结两部长久之谊,故在食盐交易中向织衣部让利。织衣部得了实惠必不会深究人手调动之事,若能换得织衣部同样的交好回应,即便只获得其完整的耕种与驯兽之法,对我部来说也能带来长久的好处。”姬兴说到这里,眉头紧皱,终于开口,“此外,也能绝了其……觊觎之心……”
“你说什么?”姜鹊大惊失色。
不仅是她,在座诸人听了皆不免骇然。
姬兴不答,只是重重点了点头,以示姜鹊等人并没有听错。
他这不是信口胡诌,数月前织衣部主母不惜对他以安排落户娶妻为诱,换他说出食盐产地,若织衣部在交易中长期处于劣势地位,难保不节外生枝。
姬兴将此事说出来,本就是晓以利弊,打消姜鹊姚猛等人认为食盐奇货可居的高傲心态,毕竟,连与灰石部往来如此密切的长石、鹰岩二部都因食盐交易而产生了愤恨之情,可见灰石部在处理部落间事务方面是存在极大短板与缺陷的。
姬兴知道姜鹊以前并不参与外部事物,其执掌灰石部的时间也太短,没有这种见识,真正在对外事务中起主导作用的肯定是藏在姚猛身后的舅舅。
此人奸滑似狐却无大局观,姬兴和姬阳等五人因姬云的死而内疚万分全身心投入食盐采集的那段时间,灰石部打破了以前各部落沿用的生育期妇女互换规则,以食盐一次就换取了三名正值生育期的妇人,胃口之大岂不招人所忌?
生育期妇人是部落壮大的根本,此交易之不平等可见一斑,能拖到现在才开始爆发,已经是灰石部的幸运了。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以前姬兴看不透也无暇寻思这些,这次以半个局外人的身份一观察,他寻思该到了点醒族内诸人的时候了。
姬兴看着姚猛舅舅那张正思索着的干瘦脸颊,他认为自己做对了!
“兴哥所言在理……”姬阳道。
他已经在织衣部安家,越是对织衣部了解,越是知晓其力量有多大,是灰石部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
第44章 赴会
次日,姬兴在城外寻了处高地,召集织衣部商队就本次交易之事聚众商议。
姬兴就开门见山表明灰石部欲与织衣部结盟之意,为表诚意,本次及结盟后的每一次交易皆让与巨大利益。
他又取出一块兽皮交于众人传阅,上书青铜农具、麻布、种子等各种物品与食盐的兑换比例,竟然比第一次交易时便宜了一半。
照此兑换,织衣部所换取的食盐之多也将不限于本族自用,还可与附近部落交易赚取差价,在厚利面前自然人人高兴。
姬兴深知,明面上为他主导商队日常,实际商队中定不乏风芸的心腹之人,先晓之以利,也可为接下来借助这支生力军排除障碍。
随后,姬兴向众人表明食盐获取不易,一路皆为猛兽逡巡之地,且产量有限,并特意详细提到了雪峰之上那头强悍的皓首大猩猩,依照其展现的无匹巨力,泽南一众人等无论是否身具异能,皆不抵其一巴掌之力。
当然,更多细节姬兴就不会透露了。
去年姬云在大猩猩一掌之下殒命,依照当时情形看来,它似乎颇具灵智,倒不是嗜杀之畜,可这仅仅是猜测,在强大的威胁面前,自身性命不可能寄托在猜测上。
姬兴等人之后在盐矿附近设置了瞭望点,发现皓首大猩猩午时有巡山的习性,他们在观察大猩猩活动规律时,它有一次还远远冲瞭望点不乏威胁之意地挥舞硕大的拳头,但也并未攻击他们。
故,姬兴等人之后每次采集食盐都避开了此时间段,灰石部后续开采盐矿也遵循此规律,大半年下来再未发生过血淋淋的一幕。
织衣部商队诸人有了既得利益在前,对于食盐产地倒是知趣的不加探究了。
随后,姬兴挑明灰石部的食盐交易不过仅够温饱而已,但利之所在,附近长石、鹰岩二部同样欲以之获利,可人多粥少,如此一来就难保按照既定优惠给予织衣部,为了确保织衣部的利益不出现偏差还需借用商队诸人这几日去两个部落转一转,且他们无需进入两部寨内,就在寨外吃肉休息即可。
商队中人不乏精明之辈,知晓姬兴此乃借势压人之意,可平白得了灰石部偌大好处总要付出点代价,且这个代价无非耽误几日行程而已,又无需涉险,自然说不出反对之言。
如此事情就好办了。
接连四日,姬兴、姚猛、姚秋、姚涛、姜明与主母姜鹊及织衣部商队青壮前后走访了鹰岩与长石两部,姬兴向两部首领阐明了灰石部与织衣部结盟之意,但远亲不如近邻,灰石部同样愿与二部结盟,实物兑换比例与织衣部一致,但若遇到外族入侵,织衣部毕竟远水不解近渴,两族须提供一定的武力协助。
实际上,灰石部经营盐矿以来,因腾不出更多人手,除了附近农田耕作与渔场捕鱼没有荒废外,狩猎基本停滞了,肉类的获得全赖与各部走货,鹰岩、长石二部在结盟后的新规则下交易自是得了莫大好处。
二部本就与灰石部往来密切,也知晓织衣部之强大,权衡之下,没有异议。
不过,二部一致表明灰石部还需与泽泥部达成协议,最后再一起签订盟约。
对此,姜鹊在姬兴授意下表示理解,就按二部意思办理。
灰石部与长石、鹰岩两部的结盟表面上看并未获得什么利益,但瓦解了泽泥部的企图,从长远来说反而对灰石部有益。
因为肉类的获取是需要狩猎的,而狩猎是导致氏族人口伤亡的大害,二部与灰石部交易能拿得出手的又恰恰是肉类,风险自然就转嫁给了两部及泽泥部。
相反,灰石部不参与狩猎便能杜绝风险,假以时日人口必然逐渐增加,部落亦将逐渐壮大。
与两部谈妥后,姬兴在灰石部休息了一日,他知道长石、鹰岩二部必定会将情形告知泽泥部。
到了第二天清晨,姬兴让姬阳留下来协助商队按照新规则进行交易,装取货物,待其返回后便动身回织衣部。
泽泥部相较于附近三部算是大族了,人口近两百人,姚姓为该部大姓,灰石部姚姓一支就起源于该部。
姬兴此次前往泽泥部采取了不同的方式,包括他在内,同行者不过姜鹊、姚猛、姚秋、姚涛、姜明五人,在人员安排上刻意突出姚姓,以示两部存在的宗亲关系。
泽泥部位置相对偏远,姜鹊虽身具异能毕竟修炼时日尚短,法力低微,不宜远足。
姬兴特意从商队拉了匹毛驴给姜鹊当坐骑,他自己拉着辔头引路,因食盐贸易频繁,两部之间的道路倒比以前通畅了,这一路走来脚程颇快。
姜鹊坐在驴背上,一摇一晃,目光不时瞟过走得满头大汗的姬兴,神色复杂。
临近黄昏,穿过一片树林,光秃秃的灰岩边出现一座由巨木做屏障搭建的寨子,赫然是泽泥部了。
“来者何人?”寨门上有守卫呼喝。
“灰石部姜主母亲至,有重要事情找贵部姚主母,烦请通报。”姚猛扯开嗓门回应道。
姚猛喊话言毕,早有守卫急匆匆溜下寨门,另两名守卫则说了声“稍候”就不动弹了,只不停拿眼睛瞅向姬兴等六人。
已经说动了长石、鹰岩二部后姜鹊和姚猛等心中有了底气,面对寨门上不善的目光,并不在意。
然而,这一等时间就过去了一刻,寨门依然紧闭。
姚猛等人有些不耐烦了,皱着眉头,情绪焦躁,连载着姜鹊的毛驴也烦躁地踹了两蹄子。
“这是不打算见我们吗?”姜鹊问。
“一定会见!”姬兴说完哈哈大笑了两声,摇了摇头,解释,“我笑大事可成,如果我们一来就打开大门让我们进去,我还难以摸透其底细,现在看来,这不过是他们计划被打乱后的小家子气而已。”
姬兴转头吩咐姚涛去搬几块石头来垫屁股,几人就这么大马金刀的坐在石头上,硬生生楔入泽泥部寨门前。
已至酉时,几人腹中也饿了,找来些枯柴,打算烤肉果腹。
姬兴请姜鹊施法点火,她领悟术法的能力倒是不弱,在手指尖凝聚出核桃大小的火团,往柴上一扔,“轰”的一响,火苗蹿起数尺高,那堆干湿不一的木头居然瞬间点燃了。
莫说姚猛吓一跳,姬兴也被惊得从石头上一蹦而起。
这也让姬兴对术法一道有了更深的认识,回想那日与风芸对峙,不免感到一阵后怕。
姬兴想了想,将贴身穿着用巨鲶皮制作的胸甲脱下,示意姜鹊再点个火,这一次火球的威力明显不如了,仅在胸甲表层留下一块焦痕。
姬兴见状又笑了,不由分说将此胸甲套在姜鹊身上,至此,他最后一丝担心荡然无存。
他揣度泽泥部不会歇斯底里,可毕竟无万分把握,万一失算起了冲突,姜鹊虽斗不过泽泥部主母但有此甲护体亦可立于不败之地。
姚猛等人反应过来,纷纷抢着要把自己身上胸甲脱下给姬兴,姬兴拒绝了。
“那你怎么办?”姜鹊目光如水。
“主母不用担心!”姬兴目光突然凌厉,朝身边几名同族兄弟一扫,慨然说道,“若真有什么变化,我反担心泽泥部能否承受住代价!”
“那是当然!”姚猛一咧嘴,哈哈笑道。
寨门上两守卫见了此幕,面色极为难看。
第45章 斗智斗勇
暮风拂煦,带来一丝清凉。
火堆即将燃尽,姜鹊等人的晚餐也已结束,但都只吃了半饱,以防万一动手阻碍了行动。
此时,已离他们到此逾半个时辰了。
终于,泽泥部寨门洞开,走出六个人来。
为首者拄着一根拐杖,却是一满脸皱纹的白发妇人,但行走间并无老态,在她身边站着几名彪形大汉,想来是泽泥部的精锐之士。
“姜主母亲远涉我部,有失远迎,失礼了。”白发妇人言语客气,可脸上没有半丝笑容,炯然目光在姬兴等人身上一扫而过。
姜鹊整了整衣裙,笑道:“姐姐客气,鹊不请自来倒是失礼了。”
“姜主母之异能莫非是用来给族人生火的?”白发妇人目光冰冷,言语中不乏挖苦之意。
“鹊法力低微,让姐姐见笑了。”姜鹊虽执掌灰石部不久,在处理事物上倒也锻炼出几分应变之力,言词不落下风,“不过,鹊身为灰石部主母,所具异能本就是为族内所用,莫说是生火烤肉煮菜,就算是点灯烧草,但凡族人有所请,鹊也从不推辞。”
白发妇人闻言一怔,顿时对姜鹊少了几分轻视之意,点头连说几声好,将灰石部众人朝寨内迎去。
一进寨门,姚猛一个劲步跨到了姜鹊身前,警惕的朝四周看去,如临大敌。
泽泥部太安静了,放眼玩去,寨内除了一张张紧闭的门扉,附近空无一人。
按照常理,这个时间点正是所有族人全回寨内刚用完晚餐之际,必然熙熙攘攘,小孩妇人吵吵闹闹的。
莫非泽泥部这么久不开寨门,真是准备杀局,就等着请君入瓮?
若是如此,则此行吉凶难料了。
姚主母及随身汉子也不说话,在姜鹊等人前方五步之内站定,意味难明的看着他们。
“主母,请!”姬兴站在姜鹊身侧,示意继续走。
姚猛见姬兴如此笃定,想来他自有主张,便将前路让了出来,与姬兴一左一右分立。
白发妇人眉尖一挑,很认真的看了姬兴一眼,下颌稍点,似乎确认了灰石部一行真正的主事之人,见他还这般年轻,竟露出一丝赞赏之意。
就这般,一行人平稳到达了泽泥部食堂。
灰石部与泽泥部风俗相近,寨内设置大同小异,食堂同样为族内众人聚集之所,设置了不少火塘与坐席。
白发妇人率先朝主位走去,姜鹊在其对面,两拨人隔着火塘就坐。
“姜主母,你等来我泽泥部,不是你自己的想法吧?”白发妇人倒不避讳,直言相问了。
姜鹊道:“姐姐慧眼如炬,鹊本是一妇道人家,掌管灰石部尚不满一年,原是需要借助舅舅们之力的。”
“嘿嘿,你倒是直率。”白发妇人没想到姜鹊这么光棍,“你等敢来我泽泥部,莫非是此人在壮胆?”
白发妇人手指着姬兴。
“我弟认为,我族与长石、鹰岩及贵部一向亲如手足,虽有一时之纠葛,但并非不可调和,且姐姐是心慈之人,不会伤害妹妹的。”姜鹊不失时机给白发妇人戴起了高帽。
“姜主母若真这么想,怕是祸在眼前了!”白发妇人冷笑,厉声说道,“与你灰石部交易,我等每月竭尽所有却换不来满月之用度,族人怨声载道,你以为单凭一个结盟就能化解恩怨?”
“不单结盟,按照新规交易,泽泥部是获益的。”
“那也是我们三部联手施压所得,并非姜主母心甘情愿!”
姜鹊还想说什么,姬兴已经离席而起,她正纳闷,姬兴却躬身说道:“主母,我们回去吧。”
“回去?好……”姜鹊期期艾艾说道。
“大胆,我家主母正与姜主母说话呢,泽泥部可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白发妇人身边一彪形大汉大喝道。
话音刚落,食堂周围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二十余名手执梭镖的汉子将食堂团团围住。
姚猛等人反应更快,早将身上刀刃一拔而出,双方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不知贵部意欲何为?”姬兴问。
“说出食盐采集地,放你们安然离去!”大汉道。
“贵主母也是这个意思?”姬兴又问。
白发妇人见姬兴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狐疑,说道:“若你们肯说出采集地,放你们平安离去又有何妨?”
“可敢起誓?”
“我部主母乃一言九鼎之人,何须起誓?”大汉怒道。
“好!采集地就在我部城内!”姬兴说完,一马当先就朝食堂大门走去。
姜鹊在姚猛等人护卫下,紧随而行。
白发妇人和那说话大汉面面相觑。
很轻易的,他们就获得了采集地的消息,虽不知真假,可若真在灰石部城内,他们想进城采集却不是件容易之事,可话已经说满,只要姬兴说出采集地消息就要放他们离去,等于泽泥部事先做好的诸多安排全然无用,到嘴的鸭子就这么白白飞了。
白发妇人心念一动,说道:“且慢!”
姬兴冷笑道:“姚主母之盛名在我等边陲之地有口皆碑,乃一言九鼎之人,原是我等后辈楷模,莫非传言不实?”
白发妇人一把年纪了,闻言不免老脸一红,泽泥部一众人等更是露出尴尬之色。
但白发妇人毕竟是久历风雨之人,很快调整心神,仔细看着眼前这个披着头发且孔武有力的年青汉子,神色一缓,问:“你叫什么?”
“姬兴。”
“姬兴,我记住了!”白发妇人站起身来,对姜鹊等人笑道,“是我唐突了,妹妹远道而来,姐姐还没尽地主之宜怎能让你回去,传出去岂不被笑话,几位勇士也请上座,我们来谈一谈结盟的具体事宜。”
先前姜鹊一直对白发妇人称为姐姐,对方不领情,此番却叫上妹妹了,这般前倨后恭的样子让姜鹊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瞅向姬兴。
“姚主母一片盛情,我等却之不恭。”姬兴笑道。
一度剑拔弩张的形势瞬间缓和下来。
白发妇人吩咐上肉食,欲与灰石部诸人把酒言欢。
酒之一物,虽泽南各部皆会酿造,但仅用来祭祀,平时可舍不得自饮,因为各部落解决温饱已是不易,不敢将食物浪费在此消遣之物上。
白发妇人肯拿酒待客,足见其诚意了。
于是,火塘重新点燃,一应肉食到位,酒缸也搬了出来。
只是姜鹊和姚猛等人不敢开怀畅饮,在他们看来这白发妇人性情多变,没准一会又翻脸了也说不定。
白发妇人见在眼里,也不解释,而是将目光投向镇定自若的姬兴,说道:“你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折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