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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锦鲤跳跳     风起代北txt下载     风起代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国号为何

    即将迎来霜降时节,宿麦的种植已经结束,盛乐渐渐热闹起来。

    近几日尤甚,宗室、重臣陆续回到王帐,据王帐侍卫说是述职,但没有太多人相信,明眼人都能感受到暴风雨前的宁静。

    九月末,一场平平常常的朝会在王帐召开。

    算不得大朝会,没有礼乐,没有谒者,没有御史……不是一切从简,而是没有制度。

    此次朝会的规格非同一般,除去戍守漠南的副都护长孙肥,朝廷重臣无一缺席,而以往活跃在朝堂上的部落首领,皆已不见踪影,自侯辰、代题之后,部落首领渐渐被边缘化。

    朝拜,之后群臣落座。

    没有谒者,拓跋珪只能自己下场,道明朝议的主题:“穆王之时,汉国势大,为免北境遭受匈奴侵扰,不得已接受晋朝册封,如今国家复立,万象新生,应当摒弃前朝的封号,今日召集诸位肱股之臣,便是为了议定新的国号,堂上之人,皆可畅所欲言!”

    话音落下,帐内鸦雀无声,变更国号、议定国号,历朝历代没有比它更重要的事。

    尽管拓跋珪已经解释清更改国号的目的,但并非所有人都作如是想法。

    拓跋珪也没有表现出焦虑,坐在主位上静观朝臣反应。

    片刻之后,拓拔遵起身,拱手说:“秦代以前,诸侯世居出生之土,有国有家,多以封地为国号,世代传承;自汉以来,罢诸侯置郡守,时无世继,其应运而起者,皆不由尺土之资。

    我拓跋氏万世相承,成王启基幽云,穆王肇基雁代,臣以为若取长远,应该沿袭“代”的国号!

    《诗经·大雅》中说“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代虽然源于僭晋的册封,却承载着新的天命。

    更何况“代”字传承着数十代代先人的努力,不应该随意摒弃!愚臣肺腑之言,敬请大王三思!”

    拓跋遵一席话说完,数名朝臣附和。

    当然,这番冠冕之词并不受拓跋珪重视,更改国号,是不容置疑的决定。

    对于遇到的阻力,拓跋珪早有预料,也已备好说辞。

    “如果能使国家强盛,便不必在意国号是什么。

    先王普及教化,养育万民,与世无争,从未对中州起过觊觎之心,值此百代之计,天下分裂,华夏无主,正该有人扫平中土,荡除凶寇,这是拯救生民的大计,先王不会因此反对。

    《易经》有言‘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我重订国号并不是为了树立个人的权威,而是为了向天下人昭示正统。

    如果沿用僭晋册封的国号,就意味着丧失了正统之位,天下人会小觑我们,伪朝的人会污蔑我们是叛贼!

    更改国号的目的,在于确立我朝的正统之位,我朝上不承曹魏,下不承僭晋,唯有四字,吊民伐罪!”拓跋珪没有称孤,而是称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正统之争,向来是封建王朝绕不过去的话题,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也没有停息,儒家认为“居正”远比“统一”重要,如此一来,又牵涉到华夷之辩,不知引起了多少口水仗。

    事实上,史学界将汉末至隋初的历史称为魏晋南北朝,是相当贴切的,肯定了他们的正统地位。

    当然,拓跋珪没有承接前两朝正统的意图。直接继承黄帝的土德,开启华夏第二帝国,迈向第一帝国的荣光,岂不美哉!

    至于所谓的“天人感应、五德终始”,就让它们消散在历史长河中吧!

    欧阳修有言“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拓跋珪认为,没有天命,只有人事。

    当拓跋珪搬出正统之争,反对声瞬间消弭于无形,朝臣开始绞尽脑汁,思考新的国号。

    如果某人得天之幸,献上的国号被采纳,必然会载入史册,人皆求名,因此没有人不积极。

    “夏,意为大!是中州最古老的国度,正合我大白高人,应当以“夏”为国号!”

    鲜卑人体貌特征确实是大白高,典型代表是慕容鲜卑。

    “大白高国,不就是西夏吗?”拓跋珪暗忖,抬头扫了眼提出以夏为国号的拓跋顺。

    拓跋顺,受封南安公,拓跋珪对他印象极差,盖因此人行为轻浮,以往议事,群臣皆是恭敬严肃,唯独拓跋顺咳唾任情。

    往小了说是不讲卫生,可以一笑而过;若往大了说,是不敬法度,不敬拓跋珪的权威;拓跋珪元从大将李栗也是如此,总之朝臣道德修养,亟待加强。

    “夏”,本来是个很不错的国号,但经过拓跋顺一番曲解,废了个彻彻底底。

    拓跋珪没有过多表示,稳坐钓鱼台,国号在他心中早已定下,朝堂之上也已安排好发言人,所谓朝会,只不过走个过场,拓跋珪只需要效仿始皇帝,冷眼旁观,最终定夺即可。

    穆崇反驳道:“若说大,莫不如以“元”为国号。《易经》言“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应当以“周”为国号,三代以来,没有哪个朝代比周的国运长久”。

    闻言,拓跋珪喟叹一声,或许是宗周的国运太过长久,破坏了周的运势,后世两个周王朝都令人扼腕叹息。

    武帝宇文邕、世宗郭荣,二人有着太多的相同点,同样雄才大略,同样开疆拓土,同样英年早逝,同样死于北伐途中,同样为下一个王朝做了嫁衣。

    真正的出师未捷身先死!

    想到两个最喜欢的历史人物,拓跋珪唏嘘不已,此时朝堂之上的气氛愈加热烈,朝臣们对于议定新国号非常热衷,之前附和拓拔遵的朝臣也加入讨论。

    “周朝国运虽久,却不如汉朝武功强盛,应当以汉为国号,再造强汉”。

    “不可,我国称汉不伦不类,徒惹人讥笑”。

    “刘渊、李寿可以称汉,我朝自然也可以称汉”。

    有人另辟蹊径:“如今诸侯国号只剩韩、楚,不如以韩为国号”。

    眼见朝臣越说越离谱,拓跋珪打断议论:“韩,弹丸小国,不配作为我国的国号”。

    朝臣的脑回路令拓跋珪不断直呼好家伙,大夏、大元、大周、大汉,大韩全部冒头,好在没有出现大明、大清。

    “诸位臣工的建议,孤已经全数记下,然而国号关乎国运,包含着大道奥妙,不能够不慎重!”

    “还有谁有想法,一并道来”拓跋珪霸气侧漏。

    安排好的重头戏来临,燕凤踱步而出:“应当以“魏”为国号!夫魏者!中州之上国!斯乃革命之征验,利见之玄符也。”

    所谓“革命之征验”指的是曹魏代汉,而“利见之玄符”是指汉代广为流传的谶语“代汉者当涂高”,公孙述、袁术、曹丕、司马昭、王浚等人有不同解释……相较而言,曹魏的解释比较有说服力‘当涂高者,魏也;象魏者,两观阙是也;当道而高大者魏。故魏当代汉’。

    当然,谶语就是谶语,本质上是出于政治目的散播的谣言,什么亡秦者胡,刘秀当为天子,桃李子得天下……通通不足为信。

    “代汉者当涂高”,堂上之人基本都听说过,以魏为国号,对内可以昭告正统,抚慰汉地;对外可以贬抑敌国。

    没有过多的反对,在和谐的称颂声中,拓跋珪宣布改代为魏。

    至于其他,诸如官制、爵品、律令、音乐等等,拓跋珪提都没有提。

    四个字,无人可用。

    ……

    元遵,昭成之孙,少而壮勇,不拘小节。

    ——《魏书》卷三

第二章 白鹭司

    国号议定,拓跋珪开始整合民族,王庭向能辐射到的四方下令:“今孤创立大魏,凡治下之名,无论鲜卑、匈奴、高车、晋……自此以后,一律称魏人”。

    拓跋珪没有剥夺鲜卑人参军的特权,此举也是为了避免动乱,毕竟改革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当然,以后肯定要吸纳其他民族,组建步兵,补上骑兵不善攻坚的短板。

    之后,顺势展开第二轮改革,坚决贯彻“离散部族,分土聚居”的执政方针。

    手握一万精锐骑士,加上之前两场大胜,部族首领的抗议声没能掀起太大风波,当然,他们是不是在酝酿更大的风暴就不得而知了。

    离散诸部不是“小并于大,弱并于强”,而是拆分部族,凡是帐落过千的部族全数被拆分,千、百、十是基本单位。

    离散重组后的部落,改用保甲制,保甲制中的保长、甲长皆是选拔各部落中的勇士,保甲、甲长免去输马、徭役,乡蔷夫则是由原来的部落贵族担任。

    虽然没能彻底解决部落旧贵,但经过此次拆分之后,超过千户的部落都已元气大伤。

    为了避免元气大伤的部落首领生事,拓跋珪下令整训部落兵“诏曰:凡十二以上,五十以下男子皆自备弓马,进行为期一月的训练!”

    此举既可以防御二百里河岸,又可以增强国家动员能力、组织能力、向心力,还能达成拓跋珪更深层次的目的——统计人口,算是一举三得。

    拓跋珪没有贸然施行军政分离,诏令既下,各部落青壮在守土长官组织下开展整训,严寒而漫长的冬季,轮番整训,预计可以整训出数万部落兵。

    虽然部落兵打不了硬仗,但用来掠夺生口却是绰绰有余,等到掠夺次数多了,战斗力也就慢慢提升上去了。

    离散诸部只是在云中施行,漠南暂时不变,一来拓拔遵没有可以一言而决的威望;二来漠南有许多新附部族,人心不齐;思来想去,拓跋珪觉得应该缓缓而图。

    如今都护府的发展势头颇为喜人,前前后后又有一万帐投效,对于漠南草原以后的发展方向,拓跋珪心中也有了大致的规划:先以都护府掌控,待时机成熟,撤销都护府,分割成军镇、军州,将漠南领土彻底纳入华夏版图。

    新的制度试行,一切杂乱无序,拓跋珪知道,是时候建立起一支巡查缉捕、搜集情报的特务机构了。

    ……

    盛乐王帐。

    全旭静静地站在台阶下,端坐在龙椅上的魏王拓跋珪,仿佛当他不存在一样,正全神贯注地阅读《孙子兵法》。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拓跋珪轻轻念叨一句。

    《孙子兵法》,无愧于兵家巨著,每一次阅读孙子兵法,都有不同的理解,拓跋珪明显感觉到自己理论军事水平的提升。

    将手中的书卷合拢,拓跋珪感慨:“孙武子真大贤也!恨不能师事之!”

    “孙武子提三万众,而天下弗能与之当;又著书立说,确实值得后人景仰”全旭虽是附和,却无半点谄媚,这也是拓跋珪将它倚为心腹的原因。

    这种不媚上的忠贞之臣,谁能不爱呢?

    “孤听说你娶了尔朱羽健的女儿?”拓跋珪突兀问道。

    “是”。

    拓跋珪自然没有别的意思,仅是随便问问罢了,便笑道:“听闻你已娶妻,孤也算心安了,遥想当初我们初识,已过七载”。

    顺着拓跋珪的话语,全旭想起初识的画面,从流落街巷的庶子,成为拱卫禁中的大将,一切都是源于眼前这个少年,恭敬道:“臣不敢忘王上栽培之恩!”

    追忆完往昔峥嵘岁月,拓跋珪道出正题:“孤召你来,是有件机要之事!”

    “请王上吩咐!”

    拓跋珪略作沉吟,说道:“卿侍奉孤身侧长达七载,夙兴夜寐,劳苦功高,一片忠心天日可鉴。

    如今国家内部暗流汹涌,奸人正欲犯上作乱,孤准备组建一支监察内部、刺探情报的队伍,由你统率,协助孤攘除奸凶,兴复大魏!”

    “骁果卫士五百人全数拨予你,尽力搜罗军情敌情,官议民议,悉听俱奏”。

    自古改革无不伴随着流血与牺牲,拓跋珪已经预感到叛乱的发生,这也是组建监察队伍的必要性。

    “臣明白,请王上赐名!”全旭表情严肃。

    “便叫白鹭司吧,孤希望你们如同白鹭一样洁身自好、又如白鹭一样居高望远,监视不法……白鹭司的存在,孤不会昭示于众,对外会宣称侯官,汝等切勿恣意妄为,务求低调”。

    拓跋珪要的是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而不是锦衣卫这种权势滔天的组织,至少目前不是。

    “是”全旭略微沉吟,拱手应答。

    拓跋珪又思量起另一件事,谁来接任全旭的位置,毕竟自身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你卸任之后,谁能承担拱卫禁中的责任”。

    全旭虽然寡言,却不代表他情商低,没有君王喜欢越权的臣子,闻言想也不想便答:“臣不知!请王上裁决”。

    “孤若不信任你,便不会有此问,直言即可”。

    不得已,全旭答话:“于栗磾勇冠三军,待人谦虚有礼……”。

    “于栗磾是天生的上将军,当世黥、彭,用来守门太屈才了,你再想想”拓跋珪直言不讳。

    全旭低头又想了想,“庾业延待人恭敬,德行端正又富有将略,可以总领禁中”。

    这次拓跋珪没有反驳,庾业延在他心中有着极高的地位,此人最像岳飞,不是指军事才能,而是道德品质。

    可以用四个字来评价他,恭慎修谨。

    思量片刻,拓跋珪重新翻起《孙子兵法》,边翻边说:“下去吧,顺道传庾业延见驾”。

    “是”。

    全旭面无表情,退出王帐,走出约三十步,方才回首望了眼。从设立白鹭司一事上,他明显感觉到了拓跋珪身上的变化。

第三章 天诛国贼

    不久,两条消息从王庭传出。

    对于魏王设置侯官,并没有多少人在意,甚至没有人关注侯官的职责。

    但另一条消息,却是引起诸多将校不满。

    “魏王加封庾业延为中护军,赐名岳”。

    聪明人都能读懂魏王对庾岳的喜爱,“岳”是什么意思,高山。寓意明显,魏王将庾岳比作大魏的高山,往更深层次想,说不准是五岳!

    君王对贤才的提拔,往往会引起平庸之辈的不满,因为他们从不会考虑自身的才能。

    秋风萧瑟,寒意来袭。

    一间军帐中,十三名禁卫军将佐推杯换盏,饮酒作乐,为首者是校尉莫题、千夫长于桓。

    莫题是跟随拓跋珪避难独孤的元从,资历老得不能再老;于桓虽然资历不老,但也是早期的十名僮主之一,魏国立国前的三场大战都有参加,除此之外,他还是奋威将军穆崇的外甥。

    几杯马奶酒下肚,诸人皆是面红耳赤,一人醉醺醺地站起身,手执酒杯,举目四顾,道:“大王处事不公,背信弃义,枉我信了他当初共富贵的说辞……”。

    无人理会他的酒后怨言,诸人继续欢饮,过了许久莫题才斥责:“乌延泥你放肆,大王行事自有章法,岂容你妄议!”

    “我非是为自己鸣不平,我是为将军您鸣不平啊!您出身显贵,您的先祖辅佐穆王成就大业,大王遭逢大难,有您一路扶保,他才能重建国家,可是现在呢?

    长孙肥、穆崇、全旭、庾业延,哪一个不比您地位高?”乌延泥越说越激动,声音中充满了愤怒。

    “莫说此四人,便是那锻奴出身的于栗磾,不也骑到吾等头上了吗?”

    场上诸人闻言,尽皆放下酒杯,他们多是莫题的心腹与同道,对于拓跋珪提拔后起之秀也是满腹怨言。

    莫题面色变得阴沉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自然是请将军诛杀国贼!”乌延泥轻笑。

    “谁是国贼?”

    “坐在王位上的那个人!”乌延泥放肆大笑。

    于桓将酒杯砸在地上,接话道:“乌延泥说得对,他强制分散我们的部落,使宗族骨肉离散,又强令我们改称魏人,他已经不配做我们的王!

    他的下一步就是取消我们国人的特权,我们应该联合起来,用武力废除他,拥立略阳郡公。

    我们掌握着一千五百禁卫军,再联合诸部首领,成事不难!”

    诸人虽心底赞同,但都面露迟疑之色,毕竟造反的风险实在太大,一旦事败,宗族老少都不能辛免。

    莫题似有意动,追问道:“你舅父穆崇是什么态度?”

    “不知道,不过丘穆陵部也遭到了王庭的离散,可以试着争取”于桓回答得很诚实。

    高风险往往伴随着高收益,莫题暗自思索良久,猛灌一口酒水,拍案而起:“时机未到,不要露出马脚”。

    随后,十三人定下“天诛国贼”的口号,歃血为盟。

    ……

    大魏诸多改革不谈,且说苻秦内忧外患。

    长安城阙上,苻坚望着进驻阿房城的西燕军队,叹息道:“贼虏从何而来?竟如此强盛!”

    无人回答,因为这一切都是苻坚一手促成的。

    当年,苻坚在王猛的辅佐下,灭掉燕国,但苻坚没有杀害燕国皇族,而是将皇族慕容氏并十五万鲜卑人迁入关中。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苻坚的弱点是对美色没有抵抗力,亡燕清河公主仪容娇艳,苻坚纳为妃,宠冠后庭。

    当时清河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或许是爱屋及乌,苻坚接见了清河公主的家人。

    时年十二岁的慕容冲给苻坚留下了深刻映象。

    恰恰苻坚又是个泛爱、感性的男人,自那日后,关中大汉苻坚常常梦到肤色白皙的慕容冲。

    皇帝茶不思饭不想,自然有内侍出马。

    自此以后,苻坚专宠慕容冲姐弟二人,对其他嫔妃视而不见,于是长安城中传出两首歌谣“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凤皇凤皇止阿旁”。

    皇后、朝臣都劝苻坚不能过分宠幸慕容氏,苻坚不从。王猛切谏数次,甚至以死相逼。

    苻坚最终选择了基情,放弃了爱情,云雨再浓终有散时,苻坚含泪与慕容冲依依惜别,犹记得,那一夜的缠绵格外漫长。

    三年的日夜陪伴,为慕容冲换来了平阳太守的职位,出于对慕容冲的浓浓爱意,苻坚对慕容家族更加优厚。

    “凤皇,凤皇……”慕容冲走后,苻坚时常神魂颠倒地唤他的名字,每个夜晚,都是孤枕难眠,为了缓解对凤皇的思念,他将目光放在军国大事上。

    一次偶然,苻坚听到了长安城中的歌谣,“凤皇凤皇止阿旁”。

    凤凰既是凤凰,又是凤皇。

    于是苻坚下令在阿房城中栽种十万株梧桐,灭凉、灭代,他都没有开心,他只盼望着心爱的小凤皇归来,然而,谁也没想到想到,小凤皇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归来。

    如果说苻坚对慕容冲是爱,那么慕容冲对苻坚唯有恨。

    鬓边滑落的泪水、备受蹂躏的身躯、甚至三天不能下榻,十二岁的他本不该承受这些。

    “既然你我都未死,便在这长安城作个了断吧!”遥望见城阙上身躯魁梧的苻坚,慕容冲卷着滔天恨意驱马上前

    苻坚怒喝:“奴何苦来送死!”。

    “奴厌奴苦,欲取汝为代耳!”慕容冲剑指苻坚。

    示威无果,苻坚转变思路,推己及人,他开始对慕容冲产生幻想,遥想当年,他遣慕容冲出宫,授其太守高官。

    又有曾经的鱼水之欢,他不信慕容冲对他一点情分都没有。

    苻坚派使者奉送一件锦袍给慕容冲,企图以床笫之情勾起对方念忆。殊不知,这段记忆带给慕容冲的只有仇恨。

    “古人交兵,使在中间。卿远道而来,一路劳苦。今赠一袍,以明本心。朕往日对卿的恩情如何,何至于一夜之间变成仇敌”阿房城中,慕容冲听完秦使的转述,从使者手中接过崭新的锦袍。

    物是人非,想凭一件锦袍让他退兵?真是可笑至极!

    慕容冲挥剑,将苻坚赠予的锦袍斩成碎片……

    慕容冲没有斩杀来使,而是派遣詹事回应苻坚:“孤今志在天下,怎会挂念往日小恩,你若识得天命,当束手就擒,奉送家兄大燕皇帝,若是如此,孤当宽宥苻氏一门”。

    燕国詹事的传话令苻坚彻底绝望,苻坚悔悟了,但很可惜,为时已晚。

    已经无力解决困境的苻坚,陷入深深懊悔:“悔不听阳平公、王景略之言,致使鲜卑白奴猖狂至此!”

    ……

    小凤凰与苻坚大帝围绕长安城展开攻防,万年秦王也不是很安分。

    有人劝姚苌趁火打劫,攻略关中。

    关中的地理优势不必多说,曾经,苻氏与姚氏围绕关中、长安,打得头破血流,姚苌兄长姚襄便是死于苻氏手中。

    姚苌否定了朝臣的建议:“燕国人思归,故而起兵,今日围攻长安,也只是为了伸展志向,士卒都怀念东夏,纵然攻克了长安,也不会久留。我当广积粮草,攻略关中以北,等秦国灭亡,燕国退去,关中唾手可得!”

    有一说一,虽然姚苌军事能力起伏不定,但他的战略目光确实非同一般。

    随着姚苌定下战略目标,后秦开始走上军事扩张道路。

    ……

    庾业延,代人也,后赐名岳,为人恭慎修谨。

    ——《魏书》卷十九

第四章 日有食之

    十月朔日,隅中时分。

    天际灰蒙蒙一片,厚重的乌云笼罩着苍穹,仿佛随时都会席卷人间。

    不,这不是乌云!这是日蚀(食)!

    寒风呼啸而过,吹拂起地上的枯叶,枯叶旋转挣扎向上,最终却还是逃不过坠地的命运,倍显萧索。

    王帐帐外,拓跋珪抬头望着昏暗的苍穹,眉头紧锁。

    日食本是正常的自然现象,但在“天人感应”大行其道的古代却是异常天象。

    春秋时代的士大夫认为,上天所显示的各种天象(警示)中,以日食最为严重,晋国大夫士文伯有言“不善政之谓也。国无政,不用善,则自取谪于日月之灾。”所谓不善政,自然是针对执政者。

    换言之,春秋时代士大夫认为日食代表君王失德!

    步入封建君主专制,帝王的权势至高无上,儒家企图沿用古老的天文之学限制皇权,曰“夫至尊莫过乎天,天之变莫大乎日蚀”。

    帝王需在日食期间素服斋戒,贬膳废乐,退避正殿,反躬自责,颁布罪己诏,宣布大赦,允许臣下上书直言,举荐人才……汉文帝之时,发生日食,文帝下罪己诏,可把儒生乐得够呛。

    然而好景不长,之后武帝重振君权,灾异说针对的主体渐渐由皇帝转为丞相三公,三公因灾去职更是成为两汉的政治常态。

    事实上,统治阶级对于日食的本质十分清楚,《史记》有载“日月薄蚀,日月之交。月行黄道,而日为掩,则日食,是曰阴胜阳,其变重”。

    总体而言,灾异说对于统治阶级有利有弊,利大于弊,因此流传至今、愈演愈烈也就不难解释了。

    中原王朝尚且如此,蒙昧的游牧民族就更不用说,拓跋珪有预感,大魏内部要流血了。

    日食没有持续太久,一瞬而已,但却令大魏的反动派士气高涨。

    次日,盛乐王帐,拓跋珪端坐于王座之上,听取全旭禀奏。

    “王上,王庭外聚集了近百名萨满巫师,甚至有十余名德高望重的老祭司,彼辈号称为民请命,部民不知情况,纷纷围观,已经引起王庭骚乱,是不是该……”

    “彼辈有何说辞?”拓跋珪眼中寒芒一闪。

    全旭闻言,诚惶诚恐的回答道:“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言辞……”。

    “恕你无罪,但说无妨!”拓跋珪嘴角微扬,露出一抹不屑。

    “彼辈宣称先王不敬天神,遇日食而亡……又说王上不遵旧制,擅改国号,数典忘祖,以致招来日食;甚至有人扬言,若王上不改回旧制,将会招致更大的灾祸!”

    “不知死活,竟敢污蔑先王、蛊惑民众”拓跋珪恨恨道,随即话锋一转:“这些愚昧无知、腐朽肮脏的爬虫,真是罪该万死,对国家没有半点用处,活着也是浪费米粮!”

    灾异说对拓跋珪没有半点威慑力,尽管昭成确确实实是亡于日食,但那只不过是巧合罢了。

    拓跋珪非常清楚萨满巫师反对大魏新政的原因。

    这得从巫师地位的变化说起,随着代国与中原王朝的往来,萨满教受到道教、佛教的冲击,信奉原始崇拜的萨满教自然不是佛道两家的对手,自那以后,日渐衰落。

    代国贵族也抛弃了萨满教,钻研起道经、佛经,从此巫师不在为贵族所重视,只能低下头颅愚弄底层部民。

    自拓跋珪即位以来,萨满巫师彻底与朝堂绝缘,甚至连愚弄部民的权力都被剥夺。

    此次选拔保长、甲长,本来是萨满教重新崛起的机会,但这些只会装神弄鬼的巫师完全争不过部落中的勇士,彻底沦为底层。

    如此一来,叩宫闹事也就不难理解了。

    理清思路,拓跋珪紧了紧身上白色大氅,嘴角泛起一丝残忍:“传令庾岳,调集禁卫军驱散民众,将闹事的巫师尽数拘捕,再于王庭内挖一大坑!”

    全旭闻言,倒吸口凉气,受命退下。

    没错,拓跋珪正是要效仿始皇帝坑杀术士的壮举,坑杀这些妄议朝政的巫师。

    这帮不事生产的蛀虫,早就该铲除了。

    在拓跋珪看来,大魏既不需要萨满,也不需要佛陀!需要的是中央集权。

    当然,萨满与佛陀的积极意义还是有的,可以用来愚化东胡、西域、高车……。

    不多时,王庭禁卫军开始驱散民众,但凡有人阻拦,皆是粗暴镇压。

    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深坑在王庭内挖成,百余名萨满巫师跪倒在深坑旁边,早已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面色惨白、瑟瑟发抖。

    深坑内散发出的凉意令他们肝胆俱裂,他们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

    全旭站在拓跋珪的身旁,看着跪倒在地的百余名巫师,大声呵斥:“尔等目无君父、蛊惑民众、妄议朝政,理应族诛;但王上仁慈、不忍见血,特赐尔等生瘗(yi)之刑,还不谢恩!”

    “大王饶命啊,小人是受他人蒙蔽,求大王开恩!”一名萨满巫师哭丧着脸哀嚎道。

    另一名萨满巫师连忙跟着附和:“小人是被大祭司胁迫的,请大王念在我普陋茹氏世代为王室效力,饶恕一命”。

    “孤早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不珍惜,既然如此,就别怪孤无情!”拓跋珪眼眸冰冷,声音仿佛来自于九幽之下,令人不寒而栗。

    “不……大王!”萨满巫师齐声呼喊。

    拓跋珪没有理会,大袖一挥,禁卫军将士上前抓住巫师,推入坑中。

    随即,深坑之中传来阵阵凄惨的叫喊声,有巫师拼命挣扎,试图爬出深坑。

    他们的行为激怒了坑岸边的将士,禁卫军毫不客气将他们踏回深坑,数名巫师被活活踩死,一时间,鲜血流淌,血腥味弥漫。

    其余萨满巫师见状,再也不敢有任何反抗,全部跪地祈祷。

    拓跋珪冷眼俯视这些跪倒在坑内的巫师,他们的心理活动拓跋珪猜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得冷笑一声,色厉内荏之徒!

    “拓跋涉珪,你行此惨绝人寰之事,就不怕遭天谴吗?”一名年迈的大祭司怒目圆睁,对着拓跋珪嘶吼道,他的双手死死地握紧拳头,似乎在竭尽全力压制住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但他那颤抖的身体却暴露了他的情绪。

    拓跋珪居高临下,淡漠的语气没有丝毫情感波动:“孤只知道,你们的天谴即将来临!”

    “填土!”

    ……

    经过此事以后,拓跋珪算是彻底将权威贯彻进了普通民众心中,令他们感受到王者之威,也震慑住了那些宵小之徒。

    虽然拓跋珪诛杀了百余名萨满巫师,但他并没有夷灭萨满教。

    残存的萨满巫师被拓跋珪集中起来,整理出了一套鲜卑版的“君权神授”,向民众宣扬魏王身上的神瑞。

    入冬以后,拓跋珪兑现了曾许下的诺言,征召部民修建了一座纪念碑,纪念碑上铭刻战死者的名字,用来潜移默化改造鲜卑人的信仰。

    仲冬之后,天气愈寒,拓跋珪开始蛰伏起来,日常只有三件事:巡视军队、听取白鹭司奏报、造人运动。

    前两件不必详说;后妃还只是挛鞮氏一人,闲暇之余,拓跋珪也偶尔会想起一山之隔的小姨贺兰明珠,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

    印象中,她快要到出嫁的年龄了!

第五章 独孤内乱

    云中参合径外,一行数十人策马而来,衣装破烂,形状凄惨,皆是面色灰败,神情憔悴,眼眶发红,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为首男子相貌堂堂,身上穿着粗布麻衣,脸上布满污垢,望着关隘前的守军,一脸焦急之色。

    戍守参合径的魏军将士发现一行人逼近,带着戒备上前,盘问起来。

    “我是独孤部部帅刘奴真,与代王有旧!你去通告代王即可!”为首男子报上名号,神情焦急,语气里透着一丝哀求之意,似乎怕守军不信,从怀中掏出一枚青色玉佩。

    玉佩上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苍鹰,看上去颇为神秘,魏军百夫长摸了摸玉佩,又盯了刘奴真一眼,稍收戒心,向关隘内跑去禀告。

    片刻功夫过去,魏军千夫长拓跋他匆匆赶来,拓跋他是元从旧将,自然识得刘奴真。

    此刻见到这位久负盛名的独孤部部帅如此狼狈,心中也是暗自疑惑“这是怎么回事?莫非独孤部遭遇了突袭?”

    拓跋他虽然不知独孤部发生了何事,但对敌方大将来投也不敢怠慢,上前拱手道:“刘将军,我已将情况上报大王!如今天寒地冻,莫不如先随我入营”。

    “谢过将军,不知将军如何称呼?”刘奴真拱手还礼,询问道。

    “大魏千夫长拓跋他!”

    刘奴真闻言一怔,面上露出惊疑之色,“大魏,那如今的大王是……”

    拓跋他心知他误会,解释道:“日前大王下令更代为魏,大王自然还是大王”。

    刘奴真点点头,放下戒心,返回人群与一女子低语起来,破旧衣衫掩盖不住那女子绝美的容颜,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仿佛天山雪莲般高傲,樱唇不点而赤,乌黑亮丽的秀发被随意绾在脑后,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英武之气。

    她叫刘芷,独孤部首领刘眷爱女。

    “芷妹,为兄方才所说,你可曾记下?”刘奴真附在刘芷耳边轻声道。

    “兄长放心,只要能为父亲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做!”刘芷眼眸深处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坚定的点点头道。

    “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对不起你,对不起叔父啊!”刘奴真心中喟叹一声,没有再多言,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一行十五人跟着拓跋他进了参合径军营。

    此刻,拓跋珪正在王帐内演武,虽说如今已不需要他亲自冲阵,但他却没有荒废武艺的意思,毕竟是战场上保命的技能,不能疏忽。

    拓跋珪舞戟之时,一位方面重颐、眉宇开阔的将领走进王帐内的演武场,此人是新晋的中护军庾岳。

    “何事?”拓跋珪收势,将手中方天画戟扔给长孙道生。

    “千夫长拓跋他奏报,独孤部部帅刘奴真一行来投!现在正在参合径关隘外”庾岳边说边递上一块玉佩。

    拓跋珪听到刘奴真这个名字,一阵惊讶,接过玉佩一看,正是独孤部的苍鹰图案,想都不用想,独孤部一定发生了难以预知的剧变。

    拓跋珪沉吟片刻,吩咐道:“你亲自领军,将刘奴真一行人带回王帐,速去!”

    “是”庾岳应答一声,转身疾步离开演武场。

    拓跋珪目送庾岳远去,沉思许久,刘奴真在独孤部的声名也算首屈一指,此人来投确实是意外之喜。

    参合径距离王帐不远,庾岳一行策马奔驰,只用了一个时辰便返回到王帐。

    “王上,刘奴真一行十五人已经全部带回!”庾岳来到王帐门口,恭敬禀告。

    虽然拓跋珪也很想知道独孤部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但他没有表现出急吼吼的架势,语气平淡道:“带他们更衣洗漱,洗漱完毕请入帐中”。

    不消片刻,一男一女经过卫士搜身,步入王帐,拓跋珪早已等候多时,一袭青衫,眉宇之间透着几分威严与霸气。

    “草民独孤奴真、民女独孤芷拜见大王”刘奴真、刘芷单膝跪地,向拓跋珪行礼。

    拓跋珪丝毫没有因为曾经的刀兵相向而轻慢对方,一边上前扶起二人,一边说道:“奴真将军别来无恙,代北一别,不曾想还有再见之日,看来你我缘分不浅”。

    “山野之人,不识天命,兴兵抗拒王师,请大王降罪!”刘奴真抱拳躬身道,眼眸中露出一抹悲怆之色,似是在回忆往昔之事。

    拓跋珪见状,安抚其心:“彼各为其主,又有何罪!今将军远道来投,如微子去殷,韩信归汉,孤喜不自胜,请入宴”。

    “今日宴会是按照家宴形式准备的,你兄妹二人都是我的贵客,不必拘谨”。

    刘芷,拓跋珪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是没有见过而已,轻轻撇过头喵了一眼,只一眼,心中赫然浮现六个大字,巾帼不让须眉。

    不是瓜子脸,不是白皙细腻的皮肤,不是水汪汪的大眼睛;袴衫束带的刘芷眉宇间满是英气,将北朝儿女英姿飒爽的姿态表露的淋漓尽致,拓跋珪敢保证,骑马驰射,她一定不会比男儿差。

    刘奴真也注意到拓跋珪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刘芷的神情,心中顿时涌上一股酸涩,不过随即释怀,毕竟刘芷是自己的妹妹,虽然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

    在对方脸上停留数十秒,拓跋珪也感觉到失礼,只好不失礼貌地再请刘奴真兄妹二人入席。

    入席前,刘奴真略显拘谨地说道:“不瞒大王,我兄妹二人远道来投,不是仰慕大王威德,而是因为独孤部出了变故”。

    拓跋珪当然清楚这一点,不过刘奴真的坦诚还是令他刮目相看,心中不禁暗赞起来,此人年纪轻轻却有着极高的智慧,又传承了刘库仁、刘眷的豪爽性格,将来必成大器。

    拓跋珪笑着摆摆手:“你能对孤坦诚相待,足见你是一位信人,酒足饭饱之后,再详说吧!”

    命人端上热气腾腾的肉汤、烤羊,刘奴真兄妹二人一路逃亡,早已饥肠辘辘,倒也没有推辞,狼吞虎咽起来。

    望着大快朵颐的刘芷,拓跋珪心中涌起好感,这样豁达豪放、不拘泥于俗礼的女子实属罕见。

    与“缠绵徘恻、柔媚委婉”南国女子不同,北方女儿作歌“郎在十重楼,女在九重阁。郎非黄鹞子,哪得云中雀?”

    她们不喜欢娇滴滴的百媚郎,喜欢的是猛禽黄鹞子一般刚健勇武的男儿,从独孤芷身上,拓跋珪清晰看到了北方女儿的风姿面貌。

    也难怪北朝会涌现出花木兰、冯太后这样的奇女子,胡太后可以称“朕”,称“陛下”。

    氏族制度遗风加上礼教束缚不严,北方女子可比南方女子的生活要多姿多彩。

    想到这里,拓跋珪不禁失笑,或许李唐之风正是源自于此!

第六章 独孤内乱(二)

    刘奴真饮下半碗热汤,开始讲述六天前,发生在独孤部的一场政变。

    政变的原因出在刘眷身上,刘眷借助秦军平定了白部大人契佛的叛乱,入冬以后,其人身体每况愈下,开始选定继承人。

    刘眷既没有选择亲生儿子刘罗辰、也没有选择第一顺位继承人刘显,而是选择了有勇有智的侄子刘奴真,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刘眷又将兄长刘库仁生前的旧部交给了刘显。

    如果刘眷熟读史书,就会知道这是典型的取乱(作死)之道,干过这种“贤明”之事的国家基本上都发生过内乱,远有吴子诸樊、宋宣公子之、赵襄子无恤、燕王姬哙、武灵王赵雍……近有成武帝李雄,零零总总,不计其数。

    毫无疑问,刘眷的想法带着浓浓的氏族文明风格,而在刘眷行此乱政之前,代国便有过这样的前例。

    当年,代王拓跋翳槐病死,群臣要拥立拓跋孤,拓跋孤不从,亲往邺城,换回了在羯赵做人质的弟弟拓跋什翼健,后来拓跋什翼健兴旺了代国。

    与前边案例不同,独孤部并不是刘眷以为的“兄友弟恭”,刘眷固然个光明磊落、没有私心的人,但他的侄子刘显一直在觊觎部落首领之位。

    在刘显看来,部落首领之位本来就是属于他的,从刘眷将刘库仁的政治遗产交给刘显那一刻起,祸乱便已经注定了。

    当时刘奴真看出了刘显将要作乱的苗头,劝告病笃的叔父:“堂兄刘显,是个隐藏很深的人,早晚必定作乱!”

    刘眷不以为意。

    登国二年岁旦日,夜。

    刘显率军突袭刘眷大营,不以为意的刘眷为刘显亲手所弑,由于刘显手握独孤部最精锐的士卒,刘奴真、刘罗辰二人均未能力挽狂澜。

    二人的部众被叛军冲散,刘罗辰生死不明,走投无路的刘奴真只能带着堂妹刘芷逃往云中,一路的追杀,刘奴真部下几乎死伤殆尽……

    一句话,继承制度惹得祸!

    故事始终是故事,拓跋珪并没有对刘显产生多少恨意,死的又不是他叔父,没道理为别人悲伤。

    事实上,刘眷之死对拓跋珪极为有利,经过两次内乱,独孤部势力必然严重滑坡,刘显弑杀叔父更是为拓跋珪送来了出兵的借口。

    拓跋珪还可以让刘奴真打出为叔父报仇的旗帜,来分化瓦解独孤部,总之,益处多多。

    但为了笼络人心,拓跋珪还是尽力装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怒骂道:“拓跋寔君弑杀昭成天王,丑伐(刘显字)弑杀至亲叔父,可见天下的丑恶都是一样的;而今,拓跋寔君已经被苻坚诛杀,孤相信,丑伐的伏诛之日不会太远,将军不要担心!”

    “等到冰雪消融的季节,孤将亲提六军南下雁代,讨伐刘显,解救独孤部的民众!”

    “如果大王讨伐刘显,我愿为大王牵马坠蹬,以报叔父往日恩情”刘奴真跪地恳求,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愤之色。

    拓跋珪闻言,站起身正色道:“牵马坠蹬倒是不必,以你的才干做个先锋绰绰有余!”

    不单单是因为才干,此举还可以打击刘显的威望、声势;说实话,先锋位置没有比刘奴真更适合的人。

    话音落下,刘奴真不停叩首,额头砸在地上哐哐作响,只两三下便殷红一片,洪声道:“臣愿为大王前驱,冲锋陷阵,有死无生!”

    眼前一幕不禁让拓跋珪想到带棺出征的庞德,于是连忙跑下台阶扶起刘奴真,又称赞道:“孤听说魏国的壮侯庞德果敢刚毅,不想当世亦有如此人物”。

    拓跋珪慌慌张张跑下台阶的一幕被刘芷尽收眼底,或者说刘芷一直在关注拓跋珪,之前刘奴真便提过让她自荐枕席的事,此刻见到拓跋珪亲贤爱士的一面,眸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

    拓跋珪虽然算不得英俊绝伦,但却很符合北方女子的审美,权势的加成更令他形象拔高。

    安抚完刘奴真,拓跋珪顺势问起一个藏在心中的疑惑:“孤记得你兄妹二人自称独孤氏,莫非是改回本姓了?”

    刘奴真点点头:“我兄妹二人皆已改回本姓,以示与逆贼刘显势不两立;若大王不弃,臣想请大王赐名,自此以后永为魏臣,一心向国”。

    赐名一向是穿越者的最爱,拓跋珪微微沉吟说道:“你和你的两位叔父都是信人,便叫独孤信吧!”

    刘奴真拳贴左胸,向拓跋珪致以最高的尊敬,道:“谢大王赐名!”

    拓跋珪摆摆手,退回王座:“说说独孤部如今的情形吧!”

    独孤信落座,娓娓道来:“刘显本身有部落兵一万五千人,若是他整合完独孤部,应当可以聚起四万部落兵;

    不过如今天寒地冻、路有积雪,部落无法迁徙,刘显只能控制雁门关以南;若我军能在冰雪消融之前攻下桑干川、武周川、马邑川,便可斩断刘显的伸出的爪牙;

    失去代地八万部民的支持,三万骑已是刘显能控制的极限,届时,便可将其人困在雁门”。

    拓跋珪听得频频点头,此策与之前拓拔仪等人的构思如出一辙,当然,如今是不可能发兵的,至少也要等到二月多。

    一番连续交谈,拓跋珪也有些心累,便道:“孤已命人安排好帐落、侍者,你兄妹二人一路劳顿,下去休息吧”。

    独孤信起身,抬头又低头,一连数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见到独孤信这幅表情,拓跋珪心中微微诧异,左右不差这点时间,便问道:“独孤将军,可还有事?”

    独孤信早就在等拓跋珪问话,当即答道:“舍妹独孤芷自幼丧母、今又丧父,而我又是沙场中人,没有时间照料她,故而我想将她托付给大王,努力效命疆场之上!”

    “嗯?”拓跋珪属实没有想到。

    不待拓跋珪回话,小姑娘独孤芷蹦出了第二句话:“我愿意!”

    声音清脆洪亮!

    拓跋珪哑然失笑,北方女儿一贯如此,对于婚姻之事从不避讳,遇见心仪男子直接表白,丝毫不讲含蓄委婉,她们甚至不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而眼前独孤芷,可以说是北方女儿的代表。

    出于政治目的、个人原因……多方面考虑,拓跋珪决定娶她,不说这些,就凭小姑娘那句我愿意,他便不会负她。

    拓跋珪决定,不但要娶,还要明媒正娶!

    “待孤择个良辰吉日……”拓跋珪走到独孤芷面前,温声道。

    小姑娘没有害羞,螓首轻点,亦步亦趋退出王帐。

    ……

    独孤奴真,代人也!库仁从侄,世为酋帅。少豪勇,常陷陈却敌,登国二年为显所逼,亡奔云中。

    帝见而壮之曰:“此吾庞德也”。表为信人,赐名信。

    ——《魏书》卷三十三

第七章 魏王新婚

    严寒而漫长的冬季,是自然界的一场优胜劣汰。

    厚重的旃裘皮革无法阻挡寒风侵蚀,不可避免的,老弱妇孺、牛羊马匹冻伤、冻毙无数。

    上元节之日,蜷缩两月的魏国民众纷纷走出穹庐,喧嚣的议论声打破王帐的宁静。

    民众的欢喜是有缘由的,因为今日是魏王娶亲的日子,每户可以领上十斤鲜肉。

    婚礼仪式在王帐内举行,是以普通部民并不能见证魏王娶亲的场面,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站在王帐外围议论,甚至有胆大包天者欲偷窥魏王的婚典,无一例外,皆是被戍守的骑士拦住。

    郎有情,妾有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如行云流水般敲定,迎亲吉日是燕凤、张衮二人定下的,二人都是阴阳谶纬学的忠实拥趸,对于选定吉日是手到擒来。

    拓跋珪遵循了两位阴阳学大师的意见,于元宵节之日亲迎。

    一袭红衣的拓跋珪牵着白马,脸上带着温润如玉的笑意,英姿勃发;身后长孙道生怀抱神鹿,亦步亦趋;朝臣武将分列两侧;披甲劲装的武士,腰挎长剑,目光凌厉。

    新娘独孤芷坐在铜镜前,梳起飞天髻,玉簪为配,眉心之间一点花黄,衣紧身夹领小袖,腰扎红色帛带,脚穿凤头履。

    与晋朝贵妇所穿的多折裥裙不同,北人多穿紧身夹领小袖,力求行动迅捷,来去如风。

    而晋朝的服饰非常极端,由于玄学之风兴盛,名士大多崇尚虚无、藐视礼法、放浪形骸、任情不羁,讲究衫领敞开,袒露胸怀;是以服饰多以宽衣博带为主,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皆追求轻松、自然、写意。

    从细节上、服饰上可以清楚看出,晋朝在军国之争上的失败。

    而在拓跋珪看来,所谓“魏晋风度”,真真不值一提,当清谈、嗑药、饮酒成为一种风度,国家焉有不亡之理!

    尽管建安七子、竹林七贤名声显耀,为世人传唱,但在公元四世纪,文学救不了华夏!

    两帐相距不远,不消片刻,牵着白马的拓跋珪便见到了他的新娘,当窗理云鬓的独孤芷。

    却道眼前女郎,颜如渥丹,眉目如画,朱唇榴齿,的砾灿练,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隔户杨柳弱袅袅,恰似十五女儿腰。

    二人对视良久,皆默然无语,眼中满含深情,似乎是在倾诉着对方的情愫,只不过独孤芷刚刚失去至亲,神色中没有其他的情绪流露。

    想都不用想,她心中一定是痛苦与无助,但她假装坚强,从不流露出悲伤的一面,拓跋珪心中有感,上前轻轻将其拥入怀中,低声呢喃:“别怕,有我在”。

    拓跋珪的安慰,让这个刚刚失去至亲的少女终于放下心防,她紧紧依偎在他宽厚的胸膛之上,她听到他温暖而强健的心跳声,闻着属于他的男儿气息,她突然感觉好安全,好踏实,好有安全感。

    泪水顺势滑落,滴在红色喜庆的衣衫之上,浸透,晕染开来......

    独孤芷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只片刻便拭去眼角泪痕,重新恢复冷静,抬起头来。

    她的眼眸中已经没有了悲伤与无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毅、果敢和坚韧,仿佛刚刚的她从未存在过,此刻的她,又如儿人初见之时。

    拓跋珪见状,柔声问道:“我扶你上马?”

    “嗯!”独孤芷明眸闪亮。

    拓跋珪轻轻将她抱起,抱出寝室,置于白马之上,独孤芷身姿挺拔如松。立于马背之上,一双秀美的眉目尽显英气。

    鲜卑婚俗并不避讳亲友,因此朝臣可以一睹独孤芷的风采,英姿飒爽的独孤芷取得了朝臣的一致赞美,甚至有人直言不讳,称赞她是北方女儿的表率。

    朝臣赞叹之时,独孤芷是一脸平静,似乎她的内心根本没有半点波澜。

    拓跋珪理所当然的与有荣焉!

    牵起缰绳,白马踏着厚厚的积雪,魏王、王妃、朝臣俱入王帐。

    如今的王帐确实有些配不上拓跋珪的权势,修建宫殿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箜篌、胡笳奏响,舞女跳起火凤之舞,朝臣推杯换盏,除却燕凤、张衮这等少有的清醒之人,无不陶醉于其间。

    拓跋珪看着酒宴之中觥筹交错、乐不思蜀的朝臣,不禁对朝臣的腐化速度担忧;不过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不快,魏国处于国力上升期,应该尽量避免内部斗争。

    一番浅尝即止,礼敬朝臣一轮酒之后,拓跋珪便带着独孤芷离开王帐,回归寝帐。

    他并不喜欢饮酒,经历过互联网大时代的他对于舞乐也不敢兴趣,太多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许是那种言出法随的权势吧!

    独孤氏的寝帐是新近立起,与挛鞮氏之帐不在一处,拓跋珪可没有心思去处理女人之间的争斗,国家草创之际,更不能将重点放在女人身上。

    乱世之中,一国之君不能保全自己妻女的教训比比皆是,如果有人纵情声色,那么他妻女必为人所淫。

    大宋后妃、帝姬的命运历历在目,司马衷、陈叔宝、李煜、孟昶……更不必提。

    乱世之中,没有桃花源,守护之犬刘表安于现状,不思进取,苟求偏安,到头来只不过是自取灭亡。

    如赵匡胤所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二人入帐,独孤芷微垂眼眸,玉指绞在一起,她虽然未经人事,却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心中既紧张又期待。

    拓跋珪没有搞养成模式,当下之事,是将她收入后宫,充做她的依靠,让她安心。

    轻轻抚上她的柔荑,将其双手握在掌心,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在拓跋珪温柔的安抚下,二人缓缓倒在榻上。

    “芷儿!”拓跋珪的声音充满磁性,驱散她心中的无助,但同时她也感到害怕。

    他俯身吻住她红润的唇瓣,温柔又炙热,似乎是要将她吞噬。

    她没有拒绝,一切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

    魏王新婚,大魏国力蒸蒸日上,苻秦国力却是江河日下。

    慕容冲封锁了长安的粮道,加之连年战乱,长安城内人相食之景随处可见。

    天王苻坚宴请群臣,赐给朝臣食物,群臣不咀嚼便咽下,归家之后,吐肉以饲妻子。

    关中惨状可见一斑!

    与此同时,慕容冲于阿房城即皇帝位,年号更始!

    继刘玄之后,又一位更始帝!

    ……

    虎踞河北的慕容垂也是心力交瘁,二十万大军的粮草消耗根本无法解决,最终,慕容垂决定分兵略地、分兵就食。

    ……

    夺位成功的刘显亦没有闲着,此刻正在酝酿北伐。

    这倒不是刘显不自量力,而是因为他得到了一张对付拓跋珪的王牌。

第八章 内乱将起

    仲春二月末,笼罩了云中小半年的寒冬渐渐退去,天气逐渐变暖,尽管大河还未解冻,但小河的冰面却已开始消融。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芬芳,清风习习,小河边的柳枝随风摆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

    白渠水岸,四千骑来回奔驰,阵列齐整,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在大河之畔呼啸而过。

    马背上的骑士,皆是手持短兵,身体笔挺,神情严肃,眼眸坚定。

    一匹白色骏马自北向南疾速飞驰,马上之人身形飘逸,一头乌发披在背后,衣襟猎猎作响,正是拓跋珪,他目光坚毅,神情冷淡,环绕军阵一周。

    自去岁任命庾岳为中护军后,四支禁卫军轮番训练,一支戍卫,一支休整,两支训练。拓跋珪也不吝啬肉食,时常杀羊犒劳,五月下来,一万禁卫军战力早已脱胎换骨。

    其中中护军庾岳自领三千,校尉贺兰悦、莫题、独孤信各领两千,四人戍卫外围;长孙道生任千夫长,领一千国族、宗族子弟,出入警卫,寸步不离。

    手握一万真正的精锐,拓跋珪底气十足。

    春回大地,是时候向刘显开战了!

    正当拓跋珪准备回王帐定下出征之事,全旭策马而来,附在他耳边低语一番。

    闻言,拓跋珪面上闪过一丝异色,挥手打断了全旭的陈述,只不过他是背对诸将,因此庾岳、独孤信、长孙道生都没有看到他的神情变化。

    时至今日,依然没有人知道拓跋珪设置侯官的作用,当初拓跋珪设置的侯官,看似没有凸显任何作用,但此刻,他却无比庆幸当初的决定。

    压下情绪中的愤怒,拓跋珪翻身上马,像往常一样下令:“传令骑士回营”。

    没有让情绪影响自己的判断,事态虽然紧急,但算不上十万火急,回到王帐之后,拓跋珪屏退卫士,问起方才被打断的奏报。

    “你方才说有人要发动宫变?有证据吗?”

    “近来白鹭司查探到千夫长于桓与诸多部落首领频频往来,臣觉得有异常,便监视了于桓等人,之后有名白鹭卫接触到了于桓手下百夫长单乌干,得知彼辈将要发动宫变,紧急上报给臣,臣闻讯之后不敢怠慢,听闻王上在白渠水检阅军队,便马不停蹄赶去呈报”全旭回禀。

    拓跋珪闻言,颇有不屑,政变讲究突然性,如今他已经知晓于桓的计划,自是没有过多担忧,若不是为了引蛇出洞,现在便可逮捕于桓等人。

    所谓“机事不密则害成”,于桓行事不密,自取灭亡而已。

    虽然拓跋珪在战略上藐视敌人,但他内心同样清楚,政变集团绝不止于桓数人,甚至极有可能牵扯到魏国的核心人物穆崇。

    想到这里,拓跋珪面色变得严肃起来“于桓同党都有谁?”

    全旭摇摇头,拱手说道:“单乌干口风很严,之前的消息极有可能是他有意透露给白鹭司,他还说他知道于桓等人有重大阴谋,如非亲自面见王上,绝不相告”。

    拓跋珪失笑,他是真没想明白此人首鼠两端的意义,一边参与叛乱,一边举报叛乱,图啥?

    于是带着疑惑问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或许是因为临近起事之日,心中恐惧所致……”全旭试着推测出原因。

    拓跋珪颔首,没有太纠结这个问题。等见过单乌干之后,一切自会见分晓,“晚上带单乌干到王妃寝帐见我!尽量不要惊动于桓等人”。

    “是!”

    全旭应声退出,拓跋珪眸子微眯,眼神越发深邃起来......

    全旭带单乌干来到寝帐之时,已经快到子时了,正是万籁俱寂、士民沉睡之际,帐中灯火昏黄不定,拓跋珪端坐在胡床上。

    全旭轻声道:“王上,单乌干带到!”

    “罪臣单乌干叩见大王!”单乌干跪于地面,双拳抱于胸前,头颅紧贴膝盖处,低垂着头颅。

    拓跋珪抬眸,冷声问道:“你出自哪一部?”

    “回大王,罪臣出自阿单部!”单乌干恭敬答道。

    “阿单部”拓跋珪默念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冷冷道:“孤听说于桓等人要犯上作乱,不知都有哪些人啊……”

    单乌干没有作正面回答,反而关心起宗族的存亡,“恳请大王赦免臣之宗族,罪臣愿领死罪”。

    “你的族人能不能获得赦免,在于你,不在于孤!孤没时间和你废话,你可以不说,代价无非是多死几百人罢了!”拓跋珪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怒火,亦不容从逆者讨价还价。

    单乌干闻言,面色煞白,申辩道:“罪臣绝无要挟之意,请大王息怒!”

    全旭在旁怒骂一声:“那你还不说,磨磨蹭蹭”。

    单乌干老老实实报上十二个名字:“莫题、于桓、大野琥、普陋茹仲……”。

    单乌干每报出一个人名,拓跋珪的眼神便冷冽一分,直到最后,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变成冰冷的寒芒,整个屋子里仿佛都被冻结。

    无一例外,全都是元从旧将,拓跋珪曾经引以为傲的禁卫军将士背叛了他,而且还是毫不留情的背叛!

    这令他感到一阵荒唐!

    “好,好啊……真没想到有这么多人欲置我于死地!”拓跋珪冷笑着,声音却如同腊月的霜雪般,冷得令人心颤。“穆崇参与了没有?”

    “不知!”

    “于桓等人打算何时行动?”

    “于桓打算三日后发动宫变,响应拓跋窟咄!”

    “拓跋窟咄?”拓跋珪身体前倾,质问道。

    “正是,不久之前,刘显拥立拓跋窟咄为代王!又遣信使偷渡南境,与于桓等人联络”。

    拓跋珪闻言,愤怒的情绪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一直以来,他都忽略了一个人,拓跋窟咄。

    拓跋窟咄是拓跋什翼犍的幼子,苻坚灭代以后,被迁往长安学习诗书礼乐,十年之后,他重回代地,又怎能不让人惊讶!

    最重要的是,他的继承权在拓跋珪之上,他的存在必然会引起魏国内部不稳;而刘显不远千里奉迎拓跋窟咄,显现出的智慧也足以令拓跋珪刮目相看,此人已非“吴下阿蒙”。

    拓跋珪开始思索如何破局,危险往往与机遇并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思考片刻,拓跋珪脑海中浮现一个大胆的计划,便道:“你在大义面前翻然悔悟,反正有功,孤会赦免你和你的宗族,孤要你回到于桓手下,为孤传递消息,你可愿意?”

    “罪臣愿意!”单乌干跪伏在地上,恭敬的应道,他本以为今日难逃一死,不想竟意外的得以保全性命。

第九章 各有筹谋

    翌日,拓跋珪以巡视金河泊为名,集齐心腹张衮、燕凤、全旭、于栗磾、拓跋虔、庾岳六人。

    六人之中,张衮、于栗磾、拓跋虔都没有具体职务,平日负责参赞军事、御前护卫,因此几人的出行没有引起于桓的警惕。

    一行人赶至金河泊,汇合叔孙建、拓跋觚,九人在金河泊的屯田署聚首,商议对策。

    眼前几人的忠诚度,拓跋珪基本没有怀疑,纵然有怀疑,也不可能因噎废食。

    经过一夜的思索,拓跋珪心中基本有了应对刘显的策略,便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向群臣说起了之前的情报。

    “孤刚刚得到消息,刘显拥立拓跋窟咄为王,于雁门即位,欲寇北境!不止如此,军中也有人要发动宫变,响应拓跋窟咄!”

    燕凤等人闻言,皆是面露惊疑之色,思虑起话中的信息,刘显悄无声息地拥立拓跋窟咄,确实令众人始料未及。

    “王上,消息确切吗?”燕凤压下心中的震惊问道。

    拓跋珪颔首:“千真万确,孤已派人查证过!”

    众人闻言,俱是面露凝重之色,这可真是内忧外患!

    拓跋虔拍案而起,义愤填膺道:“臣请从速剿灭叛贼,而后出师御敌!”

    “不,当务之急,首要是稳住略阳郡公,若是漠南有变,大事休矣!”燕凤沉吟半晌,缓缓开口。

    燕凤之言算得上一针见血,拓拔遵正是双方较力的关键。

    但凡他的应对稍有差池,都会引发内乱;反之,他若是能应对自如,便可为魏军创造有力战机,一举击败刘显。

    张衮深知其中利害关系,意味深长说道:“此役胜负全系在略阳公一人,王上不可不慎啊!”

    拓跋珪听出话中内涵,郑重说道:“孤相信略阳公不会投敌,凡是智者都能看出拓跋窟咄是刘显的傀儡!

    孤常闻‘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略阳公便是能于危难之际力挽狂澜的忠臣,汝等勿要生疑!”

    越是危难之际,越要讲求内部团结,拓跋珪一席话,也是为了打消臣子之间的不信任。

    群臣顿首,拓跋珪接着道:“孤决定利用国中叛乱,引诱刘显兵出善无,将独孤部与拓跋窟咄一并解决,卿等认为此策可行否?”

    拓跋珪当然不会给刘显坐大的机会,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张衮思维比较敏捷,沉思片刻答话:“刘显才高志远,渴求非分之望,渐生并吞四海、席卷八荒之心;而今其人妄自尊大,欲以一隅之地图谋我国,未尝不是国家统一雁代的机会!

    臣以为应当诱敌深入!可命略阳公抛弃牛羊辎重,侈其军心,如此一来,刘显必定追击;

    届时,遣一上将军出白登道,绕道弩山,屯于延水,突袭刘显后路,两军前后夹击,可以一战定鼎朔裔,然后张大胜之兵威,收揽英雄,三五年内便可光复昭成旧疆!”

    张衮说完,燕凤拱手道“侍中之略,可谓高瞻远瞩,臣附议!”。

    “臣弟附议!”

    “……”

    张衮的方略取得一致赞同,又经过一番讨论,拓跋珪起身,宣布具体细节。

    “拓跋虔,命你出白登道,通告拓拔遵放弃牛羊辎重,佯装北逃,引诱刘显大军越过长城;

    你记住,人口、牛羊马匹、穹庐辎重都可以抛弃,但是骑士不能抛弃,弹汗山是孤给你二人划定的最后界限;

    绝不许退到弹汗山以北!”

    拓跋虔闻言,没有犹豫,拍着胸脯保证:“只要刘显敢越过长城,定将其牢牢牵制住!”

    拓跋珪满意的点点头,接着道:“庾岳,于栗磾,命你二人暗中鸠集国族、宗室子弟,拱卫王帐!”

    “臣领命!”庾岳、于栗磾二人应诺。

    “叔孙建!”叔孙建闻言神情振奋,快步出列。

    拓跋珪解下腰间宝剑,交给叔孙建:“命你秘密接替九原公,换九原公回王帐主持大局!”

    叔孙建接过长剑,单膝跪倒:“臣领命!”

    拓跋珪决定亲征,自然需要人主持云中事务,燕凤、张衮二人控制不了军队,如此一来,出身宗室又有能力的拓拔仪便成了不二之选。

    最后,拓跋珪将目光投向许久不见的弟弟,“拓跋觚,命你前往大青山,调集士卒,押送军械至白道城!”

    “臣弟领命!”

    随着最终决议有条不紊下达,沉寂大半年的战争机器悄然运转起来。

    “击破刘显之日,便是我等功成之时,望诸君努力!届时,定与诸君痛饮!”临行前,拓跋珪又勉励诸人一番,大魏能否扶摇直上,完全看诸人的表现。

    如果此番能够顺利击败刘显,魏国便可将战略重心转向漠南、塞北,大鲜卑山(大兴安岭)与金山之间的万里草场,都将成为大魏的后花园。

    ……

    雁门郡,句住山下,穹庐棋布星罗,营中尽是青年壮勇,不见妇孺老弱。

    此地俨然是一座巨大的兵营,数万匹战马栓在一侧,鹰隼在天空盘旋,作为休屠王的后裔,独孤部对于祖先的驯鹰手段熟练至极。

    营门前九面大纛耸立,鹰首狮身的狮鹫旗迎风飘舞,挎弓执刀的骑士穿行再穹庐之间。

    而在营内最大的穹庐之中,百余名部落首领正在狂欢,或索头、或披发、亦有不少深鼻高目的西域胡人。

    穹庐正中端坐一位温文尔雅的青年,青年正是拓跋窟咄,经过诗书礼乐十年的改造,他已经与胡族格格不入。

    虽然拓跋窟咄是拓跋珪的叔叔,但他年龄并不大,堪堪二十出头,前些时日刚刚逃出长安,不曾想,刚出虎口又入狼窝,转手便被慕容冲卖给了刘显。

    底下的部落首领都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说笑,甚至有人肆意玩弄女奴,包括刘显在内,所有人都只是将他当做傀儡。

    热闹是他们的,拓跋窟咄什么都没有,他甚至都不能借酒浇愁,更不敢流露出不满,唯有耷拉的眼睛,无形诉说着内心的悲哀。

    刘显坐在拓跋窟咄下手,不言不语,不饮不食,目光扫过场中之人,不由带上一丝轻蔑,而后他又将目光转向了正位上的拓跋窟咄,窟咄在他强烈的目光注视下,颤颤巍巍。

    “群狄,畜类耳,蝇营鼠辈;窟咄,豚犬耳,不足为虑”。

    刘显给帐中的山胡打上标签,尽管刘显也是胡人,但这并不妨碍他鄙视躲在山沟中的胡人,若不是为了壮大声势,刘显甚至不愿意与他们往来。

    两月以来,刘显以铁血手段清理了独孤部,拥立拓跋窟咄为王,又陆续收服附从部落,交好离石山胡,而今,处理完内部纷争的他将目光投向了北方。

    如果说拓跋珪的梦想是饮马长江,那么刘显的梦想就是超越天地所生、日月所置的冒顿单于,做塞外的撑犁孤涂。

    他从没有将希望寄托在结局已经注定的宫变上,他决定,用鲜血洗刷昔日的耻辱,迈出走向撑犁孤涂的第一步!

    一念至此,刘显缓缓起身,冷峻的眼神扫过殿中诸人,声音带着威严:“本单于决定,兵出长城,寇掠漠南,谁赞成,谁反对?”

    话音落地,帐中顿时议论纷纷,诸部首领交头接耳,但没有人敢轻举妄动,毕竟如今的刘显,权倾朝野、威震雁代,若有人敢与之抗衡,必然十死无生,谁也不想做出头鸟!

    无人反对!

    次日,刘显率本部三万、附从一万、山胡两万,共六万骑出雁门关,一路向北。

    决定魏代两国命运的大战即将开始。

    ……

    (刘)显志大意高,希冀非望,乃有参天贰地,笼罩宇宙之规。

    ——张衮

第十章 叛

    盛乐近郊一间穹庐内,十余名部落首领举行密会,无一例外,都是在新政中利益受损的部族,也是暗中反对拓跋珪的主要势力。

    不过主持密会的并不是这些部落首领,而是于桓。

    于桓轻咳一声,打断众人的议论:“诸君,请听我一言!方才我收到了大单于的回信,大单于的十万大军已经抵达了参合径;

    大单于有言,只要我等解决拓跋珪,便封我等为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参与者,皆封大当户!”

    于桓的话语没有引起太大反响,对于刘显号称的十万大军,诸部首领都是了然于胸,沉默半晌,无人言语。

    一名身材矮胖、满脸横肉的部族首领率先发言,语气带着愤怒:“拓跋珪对我等剥削日甚,强行离散部族,分土定居,长此以往,部族消亡之日可以预见,我等筹谋数月,成事就在今朝,我贺敦部愿奋力一搏!”

    贺敦部本是三千户的大部,如今只余下一千户部众苟延残喘,此刻贺敦敏决定赌上部族命运,殊死一搏,要么夺回权力,要么血撒禁中!

    “你们就甘心做刀俎下的鱼肉吗?”贺敦敏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慌不定的面孔,语气带着坚定:“拓跋珪不死,剥削就不会停息!我贺敦部虽然实力不济,但也绝不为奴!”

    临到起事,之前信誓旦旦的部族首领都变成了缩头乌龟,开始患得患失,举棋不定,说到底,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唐太宗那样的心理素质。

    一名部族首领站起身来,振臂一呼:“贺敦兄如此决意,我去斤部也愿一搏,纵然兵败身死也绝不屈服在拓跋珪的淫威之下!”

    虽然贺敦敏二人表现的豪气干云,但仍旧有不少人抱有疑虑,毕竟是抄家灭族的大事,昭成律令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犯大逆者,亲族男女无少长皆斩!”

    有人试探着问:“丘穆陵部与乌丸部可有表态,此二部势力受损可不比我们小?”

    “没有表态,但我保证,二部绝不会泄露消息给拓跋珪,最多是坐观成败!”于桓笃定的回答道。

    于桓虽然自信,但也不乏悲观之人。

    “我等只有四千兵马,恐怕很难攻入守备森严的王帐,如果不能一举击溃王庭的三千精锐,擒杀拓跋珪,勤王的军队就会陆续赶到王帐,届时,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四千部落兵对阵三千精锐确实没多大胜算,于桓轻笑一声,一副老谋深算的姿态:“王庭是有三千精锐,但不是拓跋珪的精锐,而是我们的精锐!今夜起事必定成功!”

    话音落下,一阵清晰的脚步声响起,帐中走进一名披着黑色斗篷的蒙面人,当他摘下面巾之后,诸部首领无不瞠目结舌,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背后的主导者是禁军校尉莫题。

    “诸位,现在还有疑虑吗?”

    “今夜由我轮值!”

    莫题两句话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没有过多言语,诸部首领匆匆离去。

    ……

    登国二年(385年)二月三十,夜,丑时三刻,月暗星稀。

    四千部落兵按照预演,穿过王帐外围,惟恐惊动王庭,是以四千人都是步卒。

    孔武有力的贺敦敏一马当先,纷乱的脚步声刺破了长夜的宁静,道路尽头是拓跋珪的寝帐,通往大道的围栏前,一队士卒举着火把,尽心尽力巡逻。

    见到王帐如往常一样,贺敦敏放下心来,按照于桓的保证,箭塔上的士卒都是自己人,只要发起攻击,禁卫军便会打开栅栏。

    “长驱直入,生擒拓跋珪,就在眼前”贺敦敏心中一片火热,握紧手中的长弓,挥手示意将士做好准备。

    “杀!”贺敦敏身先士卒,四千人紧随其后,冲向火把所在的方向。

    四千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空显得尤为刺耳,火光摇曳着,映照出一张张狰狞扭曲的面庞。

    “敌袭!戒备!”巡逻的百夫长拔刀大喝一声。

    百夫长的示警声并没能拯救这支百人巡逻队,叛军将士边跑边拉满弓弦,弓弦响起,箭矢呼啸而去,飞向巡逻的禁卫军,漫天箭雨遮天蔽日,过半军士倒在血泊之中,鲜血染红地面,惨叫声此起彼伏。

    百夫长也中了两箭,一箭前胸、一箭肩膀,因为身着铁甲才勉强保住了性命,此人出身国族,倒也忠诚,拼近浑身力气射出了一支响箭。

    如潮水般涌来的叛军,瞬间冲破了栅栏,闻讯赶来支援的军士陆续被屠戮。

    不久,长廊内也响起兵戈之声,叛军将士士气大振,箭塔上的士卒不发一矢,冷眼看着同袍战死。

    只一刻钟,寝帐西侧的防线便被彻底摧毁,内外两股叛军合流,叛军上下皆是面露狂喜,他们相信,勤王军绝对不可能快速赶到。

    合流之后,叛军在莫题的带领下前进,而禁卫军几乎是完全放弃了抵抗,叛军轻而易举的攻破两道防线,距离拓跋珪寝帐只剩百丈。

    这时,叛军领袖莫题感觉到有些不对,数千人冲进王庭造成的声势非同凡响,面对这种情形,拓跋珪没有做出任何应对,太诡异了!

    火光只能照映十步,莫题完全看不清拓跋珪寝帐外围的布置,想到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的内卫军,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祥预感。

    但是造反只能向前,不能后退,莫题没有出声示警,站在原地观望起来。

    当叛军靠近寝帐三百步时,突然一排排火把瞬间燃起,将整片寝帐照耀得如同白昼般,莫题抬眼望去,赫然发现,寝帐外围站满了披甲的禁卫军,密密麻麻,将整个寝帐防守的密不透风。

    顺着火光望去,莫题的看到了面色冷峻的拓拔仪,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在此地,足以说明太多,一股寒意从心底涌起;叛军士卒的意志更加不堪,只听火把掉落的声音,就知道他们心中的惶恐。

    “大王有令,凡从逆者,勿论身份,一律诛杀!”拓拔仪冷酷的命令,响彻在禁卫军军阵。

    事已至此,没有半点回转的余地,唯有一鼓作气攻进去,方有一线生机,莫题拔刀向前冲锋:“进则生,退则死!”

    叛军将士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求生的欲望驱使着他们向前,不少悍勇之士越阵而出。

    面对叛军的冲锋,禁卫军三轮空射,地面上插满了横七竖八的箭矢,叛军将士只得小心翼翼前进,谁都知道,乱军之中摔倒就是死亡。

    而禁卫军则不同,只需固守阵地,等待援军即可。

    穹庐顶上的禁卫军无需瞄准,只管拉弓射箭,箭矢射入密集的叛军军阵,溅起一朵朵血花,不断传出惨叫声。

    密集的箭雨压的叛军无法抬头,几波箭雨下来,数百条人命悄然而逝,穹庐下的士卒开始接战,穹庐顶部的士卒自始至终用弓箭压制叛军。

    前军迟迟不能攻破寝帐,后军又被禁卫军的箭雨压制,随着时间推移,叛军士气明显下降不少,不少士卒开始后退。

    禁卫军的顽强坚守令莫题坚信拓跋珪就在帐中,此刻他也顾不得斩杀逃卒,率领亲卫加入了进攻。

    惨烈的厮杀声响起,刀剑相撞的铿锵声不绝于耳,血花四溅。

    拓拔仪率领的千名禁卫军都是出自宗室,战斗意志无比坚韧,任凭叛军的进攻如何猛烈,都巍然不动。论及忠诚,没有人能比得上这些宗族、国族子弟,拓跋珪不但是魏国的王,也是宗族的宗主。

    在拓拔仪的指挥下,千余禁卫军杀得叛军节节败退,持续半个时辰的惨烈战斗,使得到处都是残肢断骸,粗略估计,死于厮杀中的叛军超过五百,而死于箭矢之下的叛军更多,若不是为了保护拓跋珪,禁卫军完全有希望击溃叛军,纵然如此,也足以令莫题一众叛军将领绝望!

    与此同时,早有准备的勤王军打着火把,出现在不远处。

    叛军士气顿时低落谷底,阵脚大乱,禁卫军的箭矢却不停息,如同蝗虫般从穹顶飞下,方才被动防御的禁卫军见到援军到来,转守为攻,一点不给叛军脱战的机会,叛军前军无法脱战,只得被迫做困兽之斗,后军与中军皆是丢盔弃甲,亡命奔逃。

    当庾岳、贺兰悦、独孤信三支禁卫军到来,叛军的溃败便成了必然,如狼似虎的禁卫军三面合围,叛军进不能破王帐,退无可退,被围在寝帐前的空地上。

    叛军将领也是死伤殆尽,于桓死于拓拔仪的十石强弓,贺敦敏没有在于栗磾手下走过三个回合……莫题自尽未遂,为禁卫军将士俘虏。

    叛乱熄灭,拓跋珪在长孙道生的拱卫下走出寝帐,顶盔掼甲,面色平静,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脚步踩过地面,留下一行清晰的血色脚印。

    随着世易时移,拓跋珪渐渐习惯了厮杀,莫题的背叛更让他看透了公元四世纪的权利斗争,五个字:杀、叛、弑、篡、废。

    四个字:争当皇帝!

    “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拓跋珪望着堆叠如山的尸骸,心中自警一句。

    见拓跋珪出帐,拓拔仪上前行军礼:“启禀王上,叛乱已经平息,擒获首逆莫题,从逆者二十二人业已伏诛!”

    拓跋珪颔首,面色沉稳道:“将军辛苦!”

    “全赖王上明察秋毫,指挥若定,将士用命,臣不敢居功!”拓拔仪谦虚回答道,随着时间推移,他明显感觉到拓跋珪身上威势的变化,甚至于,在与拓跋珪的交流中,忐忑不已。

    考虑到自己是宗室,又深受重用,拓拔仪决定谨慎行事,不给别人攻讦的机会。

    “王上,这些从逆者如何处置?”拓拔仪手指俘虏的叛军。

    拓跋珪看向已经受缚的叛军,眼神凌厉如刀锋般扫射过去,叛军士卒见到拓跋珪目光扫来,皆是心脏狂跳,仿佛有一把刀架在脖子上似的,身体不由的瑟缩起来,求饶的话说不出口,只能颤抖着身体,等待着他的审判。

    叛军士卒满含希冀的目光没有得到拓跋珪的同情,尽管他们都是被部落首领胁迫而来,但是,无规矩不成方圆。

    拓跋珪冷酷无情的说道:“按昭成律令,犯大逆者,亲族男女无少长皆斩!”

    纵然拓拔仪预感到魏王会采取严厉手段惩罚叛军,也没有料到会如此铁血,拓拔珪身后站着长孙道生也禁不住心惊肉跳。

    叛军士卒加上家眷,可是有足足两万人,占据魏国人口的十分之一。

    拓拔仪犹豫道:“国家真的承受不起屠戮两万人的代价,不如将叛军家眷贬为矿奴!”

    沉吟半晌,拓跋珪回归理智,沉声下令:“从叛逆者,不问缘由,皆斩!逆党首领二十三人,亲族男女老少皆斩;从逆者家人发为奴,男丁押往军器监,女子发予平叛将士”。

    “是!”拓拔仪再没敢谏言,禁卫军将士闻讯,发泄起心中压抑的愤怒,一边高喊,一边砍下叛军首级。

    一对对甲士开始搜索伤员,顺便为叛军补上一刀,解决他们的痛苦,淅淅索索的尸体搬运声响起。

    王帐中的喊杀声,引得不少部落前来打探情况,丘穆陵部、乌丸部……诸多部落相继送来举报信,对此,拓跋珪心中只有嘲弄,考虑到当下的敌人是刘显,便没有多加追究。

    抄家灭门,弹压部族,稳定王庭,三支勤王军陆续被拓跋珪安排出去。

    处理完外部纷争,拓跋珪将目光投向了四肢被敲断、躺在地上的莫题,此刻的莫题已经奄奄一息,表现的很平静,二人一句交流都没有。

    拓跋珪向来信奉“论迹不论心”,是以并没有问莫题背叛的原因,究其本质,背叛是果,不是因。

    “拖下去,五马分尸!”对于这个昔日的大将,拓跋珪只扫了一眼。

    胆敢反叛者,必戮之!

    ……

    登国二年,题、桓谋逆,兵入禁中,太祖引兵扑讨,尽诛之。

    ——《魏书》帝纪一.太祖本纪

第十一章 出征前夕

    鲜血与杀戮平息了这场叛乱,盛乐王庭再次回归平静。

    此次叛乱令魏国元气大伤,但同时,益处也是显而易见,没了内部掣肘,魏国在应对外部局势上会更加游刃有余。

    拓跋珪重新将目光放到了漠南局势上,并连夜传讯长孙嵩、穆崇、叔孙建,紧急征调部落兵。

    叛乱完全平息已经是下半夜,拓跋珪没有多休息,先是拜会了受到惊扰的王太后,紧接着便召集大臣做出征前的最后安排!

    王帐之中,魏国重臣齐聚,静待面色庄重的拓跋珪发话。

    情势危机,拓跋珪也顾不得寒暄,肃容问起平叛事宜:“余乱平息地怎么样了?”

    “叛军将士的家眷已经全数收捕,家产也已抄没!”庾岳回禀道。

    拓跋珪颔首:“善!燕长史,命你统计将士功勋,取抄没家资半数赏赐平叛将士,尽快落实!”

    “王上放心!”燕凤应诺而去。

    自魏国立国以来,他一直致力于政事,抚百姓、给馈赏、不绝粮道,且他在性格上也没有缺陷,敦厚正直,处理政事得心应手,称得上是大魏的萧何!

    燕凤离开,拓跋珪目光转向拓拔仪,这个“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堂兄。

    “孤决意亲征刘显,由你担任京师留守,总理军民、钱谷、守卫诸事!授你便宜行事之权!”

    拓拔仪闻言,无比惊讶,他本以为拓跋珪会像上次一样,设置四五人互相节制,没曾想,竟是将职权完全交给自己。

    叛乱刚刚平息,刘显威逼漠南,危局之下,拓跋珪下放权力,令拓拔仪陷入深深思考,他可不认为拓跋珪会完全信任一个人。

    心思千回百转也只在一瞬之间,拓跋仪跪倒在地:“臣才疏学浅,难以任事,请王上另择贤能!”

    “《诗经》有言:常棣之华,鄂不韡(wěi)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你我手足之情,难道还比不上古人吗?

    如今国家受辱,外敌入侵,你身为宗室,理应担当起重任,保国安民,望你通晓孤之诚心,勿要推脱!”拓跋珪扶起拓拔仪,言辞恳切。

    让拓拔仪留守也是迫不得已,其余朝臣要么无法将兵、要么威望不足、要么政见有异。拓拔仪身为宗室,威望、武功足够,又是太后名义上的儿子,与文臣关系也算融洽,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有太后、全旭、贺兰悦三人监察,拓跋珪也不担心拓拔仪反叛。

    “臣知错,愿为王上分忧解劳!”一番言语攻势化解了拓拔仪内心的不安,没有再推诿。

    拓跋珪面色缓和稍许,称赞道:“好!这才是宗室该有的表率!”

    “庾岳,速速调集军粮、挽马!”

    “贺兰悦精选马匹,此次出征,禁卫军皆配双马!”

    “千夫长李栗补莫题校尉之职!”

    没有完整的行政机构,拓跋珪必须事无巨细,妥善处理每一件事。

    ……

    踏出帐外,昨夜惨烈厮杀的场景已经不复存在,唯有地上尚未干涸的血迹诉说着三个时辰前的惊心动魄。

    莫题纠集部落首领反叛,更加坚定了拓跋珪改革的决心,这些守旧的事物,早就该走向灭亡了!

    同时,有必要建立起一套不分种族、唯论军功的制度,只要为魏国立下功劳,不计出身,一律纳入统治核心。

    客观讲,军功论放在任何时代都不过时,前有卫霍珠玉在前,后有巨唐滔天威势,在大唐,将军没有灭国之功都不好意思出门,一人灭一国、千骑破万军都是基操,小兵天天想着“斩虏酋,封妻荫子”……文人有诗“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上升通道的意义便在于此。

    铁木真更是直言不讳告诉麾下士卒:“战胜了敌人,我们共同分配获得的财物”。

    “打仗时,我若是率众脱逃,你们可以砍断我的双腿;战胜时,我若是把战利品揣进私囊,你们可以斩断我的手指”。

    拓跋珪将铁木真的治军思想总结为:赏罚分明、钢铁纪律,换言之,蒙古铁骑的战斗力正是源于此,蒙古之后的八旗军也是如此,严酷的军法加上严明的赏罚,战斗意志极其惊人。

    “改革!改革!”拓跋珪揉揉眉心,心中暗暗记下,熬至现在,也是有些困乏,没有再构想其中细节。

    随着思绪回转,拓跋珪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挛鞮氏帐前,自他新婚之后,足有一月没来过这边,此刻想起,也不禁有些愧疚。

    无视行礼问好的女婢,直接进帐。

    “臣妾参见大王”挛鞮氏正在梳妆打扮,见拓跋珪前来,连忙起身相迎,眼中隐隐含泪,模样楚楚动人。

    “昨夜……”说话间已是满脸泪痕,那娇弱的姿态,任谁见了,都忍不住生出怜惜之心。

    被人关心的感觉总是极好的,拓跋珪做不到没有情感,伸手去帮她擦拭眼泪,轻笑一声:“贼臣作乱,算不得大事!”

    “可臣妾真的好怕……”挛鞮氏上前抱住拓跋珪,将头埋在他胸前低声啜泣。

    “不用担心!黑毡礼的占卜结果告诉我,刀剑杀不死真正的王!”拓跋珪轻拍着挛鞮氏后背,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以前在他心中,挛鞮氏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嫔妃,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这女人进入他的视野,就仿佛吸引了他一般。

    是她身上的恬静淡然,抑或是自己有着丞相一样的癖好?拓跋珪百思不得其解!

    拥着柔软娇嫩的胴体,轻嗅着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那种沁人心脾的清凉,仿佛能够抚平他的焦躁,拓跋珪把玩着她如丝缎般的青丝,眼神中流露出来一股浓烈的占有欲望。

    当拓跋珪手指触碰到挛鞮氏肌肤,她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异彩,轻咬着红唇,似乎想要抗拒着他带来的冲击。

    这样的反应让拓跋珪感到兴奋,这让他想起了曾经的沙场征战,他喜欢征服一切,而挛鞮氏就是在他面前展示诱惑的猎物。

    他的手指慢慢地向下游移,最终落在她挺翘丰腴的臀部……

第十二章 誓师出征

    天色方亮,旭日初升之际!

    沉寂已久的盛乐响起雄壮的战鼓声、号角声!

    睡梦中的士卒耳闻鼓角之声,不敢怠慢,纷纷一跃而起,穿上紧身小袖、短靴,系上手工缝制的皮甲。

    魏国甲胄稀缺,禁卫军中只有百夫长以上才有铁甲,普通士卒披甲率十不足一,部落兵更不用提。

    部落兵基本穿自制皮甲(软皮甲),不同于可以比肩铁甲的皮扎甲、皮板甲,软皮甲防护力极差,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按照禁卫军军规,一通鼓响,点检装备!

    二通鼓响,宣誓准则,朝食!

    三通鼓响!校场集合!

    一时间人影攒动、马嘶鸣声此起彼伏,一队队的骑兵从营门处奔向校场,整齐划一、秩序井然。

    拓跋珪没有留恋床笫之欢,高纬与冯小怜的爱情故事太值得惊醒了,“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拓跋珪可不想做高纬!两代皇后沦为妓女,翻遍史书也是仅此一例。

    于是闻鼓即起,挛鞮氏为他披上甲胄,取下兰锜上的佩剑,径直前往校场。

    校场上,一万骑已经列阵完毕,旌旗招展,气势如虹;骑乘在马背上的骑士面容冷峻,静待魏王训话!

    此处一万骑,六千禁卫军,四千部落兵,云中城、白道城也正在集结部落兵,大军经过二地可以直接调走,此次出征,预计人数为两万骑。

    拓跋珪跨坐于一匹白马之上,左手执缰绳,高举右臂,挥手向列阵的骑士致意。

    一万骑士整齐划一的将右拳紧贴左胸,摘下长帽,低下头颅,以示尊敬!

    杀人、厚赏,简简单单两件事,令拓跋珪的权威如日中天,此次叛乱也彻底清除了禁卫军中怀有贰心的人,剩下的都是真正的忠勇之士。

    对于绝对服从的禁卫军将士,拓跋珪无比满意,振臂一呼“将士们!”

    骑士闻言抬头,神情异常严肃,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双目凝视着前方,眼中透露出坚决、热忱的精芒!

    将士的目光拓跋珪看在眼里,咆哮着吼出誓师檄文:“逆贼刘显,侵我国土,残害生民,堕城燎原,行禽兽事,人神共愤,苍天厌之……吴不并越,终遭反噬;定鼎朔裔,便在此时!”

    “摧锋破敌之后,功罪皆当其实,有罪者即至亲不贳(shi),必以法治,有功者即仇敌不遗,必加升赏!”

    “万岁!”

    “万岁!”

    “万岁!”骑士纷纷抽出腰间的刀剑,高举过顶向前,口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喝声!对于拓跋珪的许诺,没有人会怀疑,叛军将士的家资没有入库,便直接发放到了平叛将士手中,因此人人渴望战争、敢于战斗,闻战则喜。

    拓跋珪见状,轻台右臂挥舞马鞭,压下将士的呐喊声:“军法官,宣谕进兵事宜!”

    “是!”一名身穿黑色甲衣的青年男子上前,此人名叫贺狄干,相貌平平,出身于小部族,因为平易近人兼执法公正,受到拓跋珪赏识,委以军法官之职。

    “行军时,若地广,则三军并列,若地狭,则三军合一路而行,勿使节次混乱;军士禁喧哗,行伍禁纷乱;

    当兵刃相接之际,披铠甲执利刀者,令为前锋;无甲善骑射者,自后冲击;

    精兵立于别地观望,勿令下马,势有不及处,即接应之!”

    “……”

    “凡此十条,如有违抗,斩首示众!”

    宣读完进兵事宜,贺狄干退下,紧接着是三牲祭旗,刽子手刀起头落、鲜血喷涌,三牲之血染红神鹿牙旗。

    士气达到顶峰,拓跋珪接过独孤信献上的雄鹰,马鞭扬起:“雄鹰所至,长鞭所指、鸣镝所射,有不冲锋者,皆戮之!”

    话音落下,一声嘹亮、尖锐的鹰唳传遍全军,雄鹰腾空而起;一万骑士如同离弦之箭、飞驰而北。

    北方大地仿佛被一种莫名的气势所笼罩,让人有一种窒息的错觉。

    一日时间,大军择浅滩,渡二河,过云中,抵达白道城,汇合了二地的部落兵。

    军器监出产的军械也都运到了此处,半年时间,不过是出产了环首刀一千多柄及箭矢十数万,铁匠数量及工业技术极大制约了军器监的发展,拓跋珪本人也不太懂技术上的东西,只能表示无能为力。

    没有在白道城停留,临时任命叔孙建为大军副统率,又从禁卫军精选三千人,换上新的装备,大军继续进发,拓跋珪与骑士牵马翻越阴山中的古道——白道。

    白道,因地土白色如石灰而得名,全长百里,南段是崇山峻岭、深谷陡坡,北段是平坦高原。

    一路行军,拓跋珪是真正感受到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人倒是易行,马匹却时常被兀然凸起的巨石拦住。

    三月的北方依然持续着严寒,两日未能走出白道,马匹、战士多有伤亡,部落兵原本高涨的士气也渐渐变得低落,所辛刚刚得到厚赏的禁卫军保持着斗志。

    “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拓跋珪只想到了益处,却忽略了难处,事已至此,悔亦无用,也只能按照原先计划进行。

    又行一日,翻过白道南段,眼前豁然开朗,仅用半日就走出阴山腹部,拓跋珪很是自信,封锁参合径的刘显,绝对想不到,一支两万人的军队会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而后,禁卫军精锐三千人由于栗磾、独孤信二人统领,率先出发,执行之前的战术安排。

    至于拓跋珪本人,一边派出斥候打探情况,一边自领大军龟速前进。

    ……

    三日前,刘显六万大军进逼漠南,拓拔遵比拓跋珪预想中更加果断,直接一手战略转进。

    当然,战略转进的代价很是惨痛,牛羊马匹、人口帐篷损失无算,鲜卑部族多不愿投降刘显,纷纷向西逃亡。

    事实上,刘显此次进兵等同于拓跋珪上次,二者都是为了树立权威;但有一点不同,刘显的六万大军本质上部落联盟,一旦放任劫掠,很难召回。

第十三章 血战南池,定鼎朔裔(一)

    南池,这片水草丰美之地已经完全为独孤部占据,一队队骑士将掠夺来的人畜压回大营……杀人、凌辱触目皆是。

    中军大帐,刘显正在浏览一张简略的地图,不知是在研究进军路线还是撤军路线。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刘显眉头一皱,抬眸见是谋士梁眷,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念头。

    “何事如此慌张?竟然连尊卑礼仪都不顾?”

    “大单于,大事不妙……”梁眷喘息着回禀,一边观察刘显的神色变化。

    刘显扔下手中的地图,神情焦虑,语气急迫道:“速速道来,莫要吞吞吐吐!”

    对于文人,刘显一向不怎么待见,尤其讨厌文人故弄玄虚,但他是个实用主义者,能够隐忍内心的想法,甚少流露出恶意,况且梁眷在政变、拥立拓跋窟咄两件事上出过大力,是以刘显对待后者较为倚重。

    “刚刚收到消息,西面出现一支数万人的大军,已经越过了九十九泉,离此地不到六十里......退到弹汗山的鲜卑人也在集结”梁眷一五一十的汇报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刘显闻言身躯一震,脸上布满惊愕之色,眼神中透漏出愤怒与不甘。

    “当初你对我说,自秦以来从来没有军队翻越阴山的先例,只需封锁参合径便可,如今敌军自西面杀奔而来,你作何解释?”

    耳闻刘显杀气腾腾的话语,梁眷心中恐惧之意渐浓,额间冷汗淋漓,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尽快给出解释,不然,只会是死无葬身之地。

    “典籍上确实没有大军翻越阴山的先例,卑下也是受典籍蒙蔽,望大单于明鉴!”

    “再者斥候之语不足为信,需知人马过万,无边无际,卑下认为,所谓西进大军只是一支偏师……除去监视参合径的两万兵马,我军仍有四万骑,皆是训练有素的勇士,纵然两支敌军兵马汇合,我军也完全有一战之力”梁眷跪地解释道。

    刘显双目微眯,眼底闪烁着寒光,梁眷的解释他是一分都没有相信,但有一点说得没错,己方有着兵力优势,任你百般出奇,我以堂堂正正之兵克之。

    “传告儿郎,速速归营!另外,传令围困参合的两万兵马北上!”

    ……

    事实证明,刘显高估自己的领袖地位,直到两军对垒,他也没能聚集起四万兵马,只堪堪聚起三万人,剩下一万人的去向不用猜测——财帛动人心。

    拓跋珪则是与退守弹汗山的拓拔遵汇合,兵力达到两万五千,当然,战争并不能看纸面数据,终究要讲求天时地利人和。

    说是两军对垒,其实是相距二十里,卯时三刻,天色刚刚放亮,两军同时弃营向前推进,游牧民族很少有固守的观念,双方都希望取得野战的胜利,小规模的遭遇战在双方斥候之间展开。

    两军最终保持在了十里的距离,双方斥候军不遗余力的争夺着战场的视野,事实上,真正的战争比游戏更加依赖视野,它深刻影响着统率的判断,甚至战争的胜负。

    天边泛起鱼肚白,朝阳从地平线升起,拓跋珪立于牙旗之下,观望着数里外的敌阵,骑兵的军阵自然比步卒声势浩大,三万人的军阵可谓铺天盖地,难以想象,十万大军、二十万大军的声势有多骇人。

    拓跋珪身后半步,分列将佐六员,拓拔遵、拓拔虔、叔孙建、长孙肥、庾岳、李栗。

    斥候不断传报回敌军军阵的信息,众人商议起来具体战术,兵力配置。

    拓跋珪率先发言:“据斥候所报旗帜,敌军由山胡、附从、独孤部三方组成,独孤部为中军,山胡人为左翼,附从为右翼……总数三到四万,虽人数众于我军,然孤以为,不足为惧。

    山胡人只为劫掠,无有战心,我军当以精兵出击,以雷霆之势摧锋破敌;附从军见到左翼败逃,必定发生混乱;届时,全军压上,胜之不难!汝等以为如何?”

    “王上之计甚妙,昔年郑庄公用此策大破周师,今日我等亦可用此策大破显军!”叔孙建丝毫没有大战前的紧张,笑着说道。

    拓拔遵、拓跋虔主动请缨:“末将请为先锋,数日以来,显军杀我百姓、夺我牛羊,不破刘显,此恨难消”。

    望着身策一众蓄势待发的将佐,拓跋珪当即决定不加试探,直接发起最猛烈的进攻,一鼓作气,击败敌军。

    “拓拔遵、拓跋虔!命你二人统领本部八千,击敌左翼!”

    “庾岳、李栗,命你二人统领五千,牵制敌军右翼!”

    “是!”

    没有丝毫犹豫,四人抱拳应诺,打马而出。

    拓跋珪马鞭一指,高声喝道:“击鼓……进军……”

    “咚咚咚!”

    “呜呜呜!”

    战鼓擂动,声势震天,号角声呜咽,响彻四野,传令兵挥舞令旗,亦有不少传令兵飞掠于军阵之中,两翼骑兵在拓拔遵、庾岳指挥下向敌方冲杀过去,好似两条怒龙在辽阔草原上蜿蜒起伏、咆哮嘶鸣。

    数里距离,转瞬即至,双方不约而同加速奔向对方,魏军左翼八千骑士,如同汹涌的潮水泄向敌阵;右翼骑士则是发挥游牧民族的骑射本能,骚扰敌军,使敌右翼不敢轻举妄动;至于拓跋珪所领中军,自然是寻找战机。

    魏军左翼,拓拔遵布置的是菱形阵,这种阵型是骑兵冲击的标准阵形之一,无往不利。

    拥有强劲冲击力的菱尖,但凡刺入敌阵,便能在一瞬间分割敌阵。

    菱锋由宗室猛将拓跋虔充任,其人身批重甲,一马当先,率领五百宗室子弟向前冲锋。

    “杀!”

    拓跋虔爆喝一声,伏在马背之上,对于迎面飞来的箭矢充耳不闻,顷刻之间,只见他的的甲胄之上插满羽箭。

    状若疯魔的拓跋虔,撞向迎面冲来的骑兵,长刀舞起,万夫莫当,鲜血与碎肉沾满甲胄,所过之处人马俱碎,仿若云长复生,生生凿出一条血肉甬道,将敌左翼一分为二。

    “虎……”拓跋虔如同天神下凡的表现极大鼓舞了魏军的士气,八千如狼似虎的骑士不甘示弱,发出壮志激昂的吼声,纵马驱驰紧随其后,如同一道洪流,涌入拓跋虔突破的缺口。

    两军左翼相撞,鲜血飞溅,惨叫四起,魏军凭借着悍勇之气,不断向前,双方骑兵厮打着扩大战圈,血肉横飞,哀嚎遍野。

    如同拓跋珪最初所料,山胡战斗力确实不强,并且他们武器落后,用的仍是杉木短矛,类似于两汉已经淘汰的鋋(chan),而魏国骑士所用短兵皆为刀剑,兵器上隔代差让魏军如虎添翼,只需一刀,山胡人的杉木短矛就只剩下半截木棍,再一刀,首级应声而落。

    魏军的强悍表现引起了山胡人恐慌,面对八千魏兵的凶狠冲击,山胡骑士无不胆寒,不断有人丢盔卸甲,掉头逃跑,山胡大帅束手无策,眼见前排士卒先后命陨,亡命奔逃者越来越多,本就没有章法的阵形彻底混乱,军阵一片狼藉,踩踏致死者不计其数。

    居后指挥的拓拔遵见到敌方旗帜后移,当机立断:“传令全军,驱赶溃卒,冲击敌军中军!”。

    随即,形势大好的魏军主动放弃追击溃卒,开始绕道侧翼拦截。

    ……

    “竖子不足与谋,误我大事!”

    苍鹰大纛下,刘显望着已经崩溃的左翼,面如寒霜,咬牙切齿。

    左翼崩溃在他的预料之中,可他没有想到崩溃的竟是如此之快,快到两刻之间。

    “大单于,绝不能让溃兵冲击我军军阵,此刻重骑已经披甲完毕,不如……!”刘显身侧一名壮悍男子,请示道。

    刘显转头望向身后,三百重甲骑兵赫然隐藏在军阵中,黑色的马铠将马匹包裹的严严实实,骑士皆是身材高大、肌肉虬结的健壮男子,手握丈三长的长矛,身披重甲,如同铁塔一般屹立在那里,气息沉稳如山岳,他们面色严肃,身体绷直,眼神如同鹰隼一般锐利。

    三百重骑稍稍平缓了刘显心中的怒火,浓烈杀意自眼中席卷而出:“传令中军,出击!”

第十四章 血战南池,定鼎朔裔(二)

    疾风冲塞起,沙砾自飘扬,刘显中军大纛直趋而前。

    拓跋珪微眯的眼眸阖然睁开,目光凛然,拔剑喝令:“长孙肥、叔孙建,务必延缓敌军冲锋势头,等待左右两翼迂回!”

    “出击!”

    浑厚的战鼓声回响在旷野上,沸腾的万骑在长孙肥、叔孙建带领下向前移动,拓跋珪自领两千精骑立于原地,观察敌情。

    白马之上,拓跋珪只粗略扫了一眼敌军阵列,便推测出了敌军规模,一万五千上下,令他惊讶的是,刘显中军竟是全数出动,毫无保留,似乎是要毕其功于一役。

    “敌军援军已到?抑或是有伏兵?”拓跋珪心中涌上一丝疑惑,不断审视自己是否有遗漏的地方。

    当然,拓跋珪分心也是无用,此时的战场形势,对他而言已经是鞭长莫及,所能做的不过是见招拆招。

    观完敌情,拓跋珪将目光放在己方军队上,黑压压的骑士如狂奔的潮水喷涌,肃杀之气随着健马的奔腾蔓延至整片战场,两军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直到越来越近,八里……五里……三里……

    “加速……加速……”伴随着长孙肥的呼喝声,号角声冲天而起,一万骑如同飓风卷向敌阵。

    ……

    望见万马奔腾而来,刘显沉声喝令:“传令左右两部,侧翼迂回,合围魏军!”

    “两军相接之际,轻骑打开缺口,重骑主攻!”

    须臾,刘显之弟刘亢泥、刘肺泥各领三千骑,分从中军左右翼出,犹如两支离弦之箭。

    望见敌军变阵,长孙肥眼神一凝,

    但此刻已经来不及作任何思考,他只能选择以攻代守,保证魏军阵线不失。

    两军相距一里,刘显中军前阵突兀打开缺口,苍鹰大纛前,三百具装铁骑猛然现身,铁蹄踏动,势若奔雷,如大河决堤涌向魏军军阵。

    不到一里的距离,长孙肥可以清晰看到敌军铁骑的装备:泛着森寒光芒的长矛,用以破甲的战斧、触之即死的胍肫(骨朵)……

    长孙肥心中一凛,此时勒马悬停已经不可能,突围也来不及,唯一的办法就是死战!

    一念及此,长孙肥长槊一举,爆喝一声:“冲!”

    魏军军阵一阵鼓噪,齐刷刷向着显军猛扑过去,提速冲锋的显军重骑狞笑一声,策马至九十步,向着魏军军阵掷出战斧。

    “嗤……嗤……”斧刃入体的声音在魏军军阵响起,人马倒下一片,惨叫声、呻吟声不绝于耳。

    粗略估计,只这一轮攻击,魏军折损超过两百人。

    一击得手,腋夹长矛的显军重骑继续冲锋,两军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魏军士卒纷纷举起刀剑迎击,双方将士的兵器狠狠撞击在一起,一道道火花溅射开来,兵戈碰撞的声音清脆响亮。

    长剑刺破皮肉,钢刀斩入身体,一时间寒光闪烁,血雨纷飞。

    叔孙建督战的侧翼倒是没有太大压力,长孙肥亲领突击中军的五千骑却是节节败退。

    一寸长、一寸强,显军重骑手持丈三骑矛,魏军骑士根本无法逼近,即便有士卒倚仗骑术躲过敌方攻击,也无法杀伤披挂重甲的敌人,铁骑如狂龙般撞入魏军军阵,将魏军士卒撕裂成碎片。

    “嗬……”一名魏军骑士手持长刀砍向身侧的重骑,重甲的强力防御震断了骑士粗糙烂制的长刀,没等骑士抽出备用的刀,便有一杆长矛刺入他的腹部,顿时血流如注,骑士痛苦地嘶吼着,死死抓住敌军重骑的长矛。

    显军重骑没有去拔那支沾满血肉的长矛,而是换上了骨朵,换上骨朵的显军重骑战力更强一分,骨朵砸下,触之即死,铁骑如狂龙般肆虐阵中,魏军完全无法抵抗,一个个士卒如同稻草般的倒在血泊之中,惨叫声不断从他们的口中溢出,无数生命在这一瞬间流逝。

    显军重骑连绵不断的冲锋,魏军士卒不断倒下又不断站起,但无论怎样,显军重骑的攻势没有丝毫减弱,一个个鲜红的生命倒下,殷红的血液将这大地染成赤色。

    战斗持续两刻钟,魏军终究抵挡不住显军的攻势,惨嚎声中,残肢、碎肉飞扬而起,显军重骑势若猛虎般横扫一切,将前面的障碍物撞的粉碎,不断向魏军阵形碾压而去,魏军阵型快要被显军重骑撕裂。

    拓跋珪必须承认,他犯了以己度人的错误,离中原更近的刘显有几百甲骑实属正常……想到年,拓跋猗卢便有一万甲骑,只不过最终便宜了石勒。

    此刻,登高观战的拓跋珪双拳紧握,面色凝重,短短两刻钟,己方军阵便摇摇欲坠。

    眼见军阵支撑不住,向来谦虚沉稳的长孙道生也不禁焦虑起来,轻唤一声:“王上……要不要增援……!”

    拓跋珪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两千骑并不足以改变战场形势,他也没有让己方士气翻倍的技能,战事终究要看长孙肥、拓拔遵、庾岳等人的表现。

    年过三旬的长孙肥作为三朝元老、昭成侍从长,算得上久经沙场的老将,

    率军苦战一个时辰,魏军摇摇欲坠的阵线始终没有崩溃,显军重骑渐渐不支,倒地的尸体令双方同时丧失了机动性。

    魏军骑士也发现了重骑的弱点,不断有重骑被扑落马下,面对前赴后继,奋起反抗的魏军士卒,显军重骑开始感到力不从心。

    战斗到此刻,战场上幸存的士卒刀剑都已砍成卷刃,长孙肥连着换下六把刀,魏军看似一触即溃的阵线依旧是稳稳当当。

    中军的顽强抵抗,为左翼击破敌阵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沐浴鲜血的拓跋虔率军席卷而入,阵斩山胡大帅石洪,摧枯拉朽般将山胡淹没在汹涌澎湃的洪水中,山胡旗帜成片成片倒下……

    战斗到最后阶段,刘显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主动权,眼看着魏军左翼将要合围自己,思绪翻飞,可惜他的脑筋根本无法跟随着他的思绪运行,只是原地打转。

    思虑良久,刘显决定退守营地,整军再战,此役虽败,他依旧有一战之力,三万正在赶来的兵马足以扭转局势。

    “传令全军,撤退!”随即,低沉的号角声响在显军军阵,显军中军与右军且战且退……

第十五章 血战南池,定鼎朔裔(三)

    午后时分,显军采用交替掩护的战法退回营地,南池初战以魏军小胜落下帷幕。

    大战半日,人乏马困,士卒已经没有余力进攻,加之魏军没有攻坚能力,拓跋珪下令将领收束士卒,退回牛川。

    望着缓缓退回营地的敌军,拓跋珪面色肃穆,此战魏军虽胜,却是损失惨重,伤亡超过五千,反观刘显一方,损失的不过是一干仆从军……

    一路前行,拓跋珪心情愈加沉重,开始审视自己“千里迂回”的战略……“以迁为直,避实击虚”在战略布局上当然没有问题,但是战略迂回太过依赖将帅的胆识以及士卒的军事素质,事到如今,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多想无益,拓跋珪策马回转,赶上默默行军的魏军,军中气氛甚是压抑,浑然没有战胜的喜悦,半日时间,大军折损五分之一,军心没有崩溃已经是邀天之幸。

    纵然是见惯生离死别、悲欢离合的军中男儿,在这种惨烈的大战中,也不禁为战友落泪,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否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日映时分,太阳蹉跌而下。

    大军返回栅栏与车阵结成的营帐,营帐两侧各有穹庐比邻,互成掎角之势,各穹庐间遍布巡逻的士卒,严丝合缝,滴水不漏,完全杜绝敌军突袭。

    简陋的营帐中,士卒默默啃食起胡饼、肉干、硬酪,就着水囊中为数不多的清水,将领巡视一周,陆续前往中军大帐议事。

    中军大帐,拓跋珪居于主座,左手下方拓拔遵、拓跋虔、庾岳、李栗;右手下方长孙肥、叔孙建、长孙道生、罗结。

    除却拓跋珪与长孙道生二人,其余诸将无不是满身血渍。

    拓跋虔这位宗室猛将的形象更是骇人,黑色血渍将他的须发凝结在一起,盔甲上挂满碎肉、内脏,直让人不寒而栗;长孙肥脸色苍白,神情萎靡,方才有流矢射中他的手臂,鲜血汩汩而流,战场受伤也是常事,他倒是没有表露出痛苦。

    帐中一片寂静,诸将都有一种举步维艰之感,这一战的惨烈程度是他们生平仅见,完全超乎他们的认知,尽管此刻战事已经停歇,但他们仍不由自主回想起方才鲜血喷涌、惨叫震天的场景。

    此战的意义也是非同寻常,漠南与代郡的归属完全取决于这场战斗的胜负。

    “将士浴血奋战,孤看在眼里,值此生死存亡之际,诸位可有破敌之策?”拓跋珪环视诸将,声音如铁,不含半点温度。

    拓拔遵站起身来,拱手道:“臣请王上征召部落兵,壮我军威,不然,等刘显援军抵达,我军在兵力上将完全陷入劣势”。

    “不可,部落兵不值得信任,生死存亡之际,岂能将后背交予他人?淝水之战,朱序反戈一击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叔孙建出列反驳道。

    拓拔遵眉头微皱,说道:“若不征召部落兵,如何御敌,须知,刘显兵力倍于我军”。

    诸将闻言,俱是面色沉重,唯有叔孙建看似疲惫的眼中却闪烁着睿智的神采:“大王已有安排,何需消遣我等?”

    听闻叔孙建之言,拓拔遵心中微讶,再看拓跋珪表情淡然,便知叔孙建所言非虚,内心镇定下来。

    拓拔遵当即起身表态:“既然大王已有定计,臣唯有二字,死战耳!”

    拓跋虔朗声道:“吾兄之意,便是吾意,死战到底!”

    “死战到底!”众将齐呼,声震长空。

    “善!”拓跋珪站立于上首,声音铿锵有力:“我等君臣共赴国难,刘显又有何惧!”

    “而今军中可作战者有两万人,孤决定将士卒分为十翼,每翼两千,结成龟甲阵,层层阻击显军攻势,诱使显军合围我军……”

    最后时刻,拓跋珪向诸将道出自己的布局,以大部队牵制敌军主力,利用小股轻骑的机动性对付呆板的正面攻防战术,绝域迂回,从而掌控战争主动权……想想后世,多少英雄豪杰,倒在了铁木真的大迂回战略上。

    ……

    暮春三月,乍暖还寒,两万魏军休整一夜,进军南池畔。

    由于白马太过耀眼,拓跋珪换上了一匹杂色乌孙马,冷眼看着敌军大阵的人嘶马沸,红、黑、棕三色马匹塞满了眼前平原。

    绛色大纛下,拓跋珪不断下达军令,令旗舞动,两万骑士有条不紊的向前铺开,十翼龟甲阵缓缓结成。

    两军相距数里,罗结统率一翼兵马清扫战场,驱逐游骑。

    黑色苍鹰旗下,悍勇的匈奴骑士,簇拥着披挂重铠的刘显,魏军两万进逼,刘显浑然不惧,他刚刚得到超过两万的援军,此刻兵力已经达到四万。

    刘显一边驱马上前,一边观察起魏军军阵,在旌旗与号鼓的指挥下,魏军不断变阵,肃然挺立,寂静无声的魏军阵无形中传给他几分压力,他都能感受到压力,麾下士卒更不用说。

    想到昨日折损的两百甲骑,刘显眼神愈发凌厉,心底也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今日,就用鲜血和死亡来决定你我的命运吧!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咚!”

    “咚!”

    九道鼓声落下,显军两翼骑兵齐齐发力。

    “杀!”震天的呐喊声响彻长空,苍鹰旗下的两万骑兵如同猛虎出笼,朝着结阵军阵的魏军扑去,势若奔雷。

    望见显军骑士如潮水般涌来,拓跋珪环顾军阵一眼,将士脸上都是坚毅之色,亡族灭种的灾难即将来临,草原上的血腥争斗,没有人能够躲避。

    “儿郎们!”拓跋珪策马出阵,举起长戟,与前列士卒的刀剑相击,将王的意志、信念传递给他们。

    “身后便是弹汗山,我们已经退无可退!”

    “举起你们的刀剑,挽起你们的长弓!砍下反叛者的头颅,夺取他们的牛羊,让他们的妇女哀嚎……”

    “匈奴人已经被上苍抛弃,胜利属于我们……”

    拓跋珪双目赤红,声嘶力竭地鼓舞士气。

    “看那巍峨壮阔的大鲜卑山”

    “威严的天帝在它头上伫立”

    “高耸的神明在它额上供奉”

    ……

    古老的歌谣唱起,两万魏军向死而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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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8336/ 第一时间欣赏风起代北最新章节! 作者:锦鲤跳跳所写的《风起代北》为转载作品,风起代北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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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代北介绍:
《魏书》:帝起代北,平大漠,破后燕,取后秦,定凉州,统一南北,柔然远遁,西域重开,九州同风,万邦来朝,六合之内,大魏之土,北抵北海,南至崖州,东有扶桑,西涉葱岭。
同时代人的评价
崔浩:帝功盖秦皇汉武,德迈三皇五帝!
刘裕:既生裕,何生珪!
慕容垂:猘儿难与争锋也!
吴提:圣人可汗!
高琏:高句丽愿为大魏臣妾!
西方世界尊称他为万王之王,汗中之汗,祭司王风起代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风起代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风起代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