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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锦鲤跳跳     风起代北txt下载     风起代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贺兰之行

    上章有个错误,贺兰讷是兄弟三人,不是两人,已改。——在此道歉

    ……

    两日后,前去贺兰部的信使带回一封回信。

    闻讯之后,拓跋珪立即将内政交给燕凤、长孙嵩,亲领百余精骑赶往贺兰,他认为此行关键在于贺兰部的态度,便没有多带兵马。

    值得一提的是,贺兰明月也在队伍之中,她知晓几位兄长不是良善之辈,担心拓跋珪遭遇不利局面,要求随行,拓跋珪考虑到她的身份,也就应允了。

    此刻的贺兰明月换上了一身戎装,与平日里温婉大方的样子大相径庭,显得有几分冷冽。

    而拓跋珪则是一幅内敛稳重的模样,他的目光深邃如渊,粗糙的面庞显得格外硬朗。

    一路上,贺兰明月给拓跋珪讲述了许多草原上的故事,这其中也包括此行的目的地——贺兰部。

    拓跋珪这才了解贺兰部的历史,贺兰部起源于贺兰山,属匈奴种,又名贺赖部,鲜卑语意为“忠贞”,拓跋什翼犍时,贺兰部与拓跋部时战时和,后来贺兰部不敌拓跋部请降,拓跋什翼犍顺势册封当时的贺兰部首领贺兰野干为东部大人,两部就此休兵。

    到拓跋珪三位舅舅掌权时,贺兰部联合纥突邻部、纥奚部割据玉龙(今二连浩特),不再奉从代国指令,三部合兵南拒刘卫辰,北拒高车,自成一方,实力强盛。

    代国灭亡后,贺兰部吞并了一些拓跋氏旧部,占据了代国部分旧疆,拓跋珪现居地牛川也算是贺兰部的势力范围。

    一路北行,天气愈加寒冷,寒风夹杂着雪花,迎面打在行人脸上,刀割般刺痛。

    学过历史的拓跋珪知道,当前时代处于第二个寒冷期。

    这一寒冷期大约从公元一世纪开始,东晋永和四年(348年)到太和元年(366年)温度最低,彼时渤海湾冰封千里,建安年年有人冻毙,这一时期最低温度远低于明朝时期的“小冰川”。

    与寒冷期相伴相生的便是各类自然灾害,旱灾、蝗灾、雪灾、地震……,生活在这一时期的人,心中绝不会出现“荒唐且美好”这五个荒唐的大字。

    ……

    拓跋珪一行历时两日,顶着风雪抵达了贺兰部。

    对拓跋珪一行的到来,贺兰讷一边安排侍者隆重招待,一边又避而不见。

    而他这一举动,也道明了贺兰部犹豫不决的态度。

    贺兰讷当然猜出了拓跋珪的目的,司马昭之心,谁人不知,正因如此,他才犹豫不决。

    眼下,贺兰氏内部对是否支持拓跋珪之事尚未达成一致意见。

    深夜,贺兰讷所在大帐灯火通明,只见帐内四人围成一团,气氛压抑的令人窒息。

    “拓跋珪亲至我部,目的显而易见,不知兄长作何打算”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须的汉子忍耐不住发问,他是贺兰讷二弟贺兰卢。

    贺兰讷闻言,沉声道:“此事须得好好商议,这也是我召集你三人的目的”。

    贺兰讷本人没有太大野心,内心上也是支持这个外甥的,但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同他一般想法。

    贺兰讷三弟贺兰染干便是反对派,闻言不屑道:“何须商议,黄口小儿藉父祖余荫罢了,他有何能耐令我部投效?”

    听到贺兰染干话语中浓烈的敌视意味,贺兰讷的眉宇间顿时染上一抹不悦,冷哼一声,声音冷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想法吗?”

    “那又怎样,难道因为他姓拓跋,我贺兰部就要奉他为主吗?”贺兰染干嘲讽道。

    凭什么?凭什么?贺兰染干心中充满怨恨,他一直幻想着贺兰部主宰一方,拓跋珪的出现,令他觉得自己的梦破碎了,他又怎能甘心?

    贺兰讷见贺兰染干仍旧执迷不悟,冷声呵斥道:“三弟,你失态了”。

    “我看是大兄你糊涂了”看到贺兰讷的态度,贺兰染干更加确信他心中的想法,他愤怒地吼叫道:“我是你的亲弟弟,他是你的外甥,弟弟与外甥谁亲谁疏,难道大兄不清楚吗?”

    “你的眼睛到底被什么蒙蔽了?你还是我心中那个英明睿智的大兄吗?”

    “够了!说到底你只是为了你的野心”贺兰讷拍案而起,语调陡然提高了几度。

    听到贺兰讷的呵斥,贺兰染干顿时哑口无言,但他依旧梗着脖子不服输,他就是不甘心啊!他的能力,他的智谋,哪一点不比那个黄口小儿强?

    “难道就因为他姓拓跋,自己姓贺兰?这道理,真是够好笑的”贺兰染干心底自嘲一番,再没有与贺兰讷争辩。

    贺兰讷见到贺兰染干屈服,以为他想明白了,心中稍微缓解一些怒气,坐回原位,但他却没看到贺兰染干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怨毒,一如毒蛇吐信时发出的幽光。

    贺兰讷坐回原位,转头发问:“悦弟是何看法?”

    贺兰悦是贺兰讷从弟,平素颇有智谋,目睹方才之事,他大概猜出了贺兰讷的心思,便顺水推舟道:“不如大兄明日亲自见一见拓跋珪,观其贤愚,再作定夺,若贤,则辅佐拥立,若愚,则礼送其东归”。

    贺兰悦之言正合贺兰讷之意,他点点头道:“便依你所言,明日一早我便去见见他”。

    “老二,你可有异议?”贺兰讷又转头问贺兰卢,至于贺兰染干,则是被他选择性无视了。

    贺兰卢瓮声瓮气答道:“我听大兄的”。

    “好,你们三人去休息吧”。

    闻言,三人离开大帐。

    贺兰染干在回到自己大帐之后,立即召集他的亲信侯引七突,一场针对拓跋珪的阴谋悄然拉开帷幕.....

    而在贺兰染干帐外,一双眼睛目睹了这一切。

    ……

    对此,拓跋珪自然一无所知,此刻他正躺在榻上回想白天的见闻。

    下午,他去拜见了姑姑辽西公主,也见到了一个无法形容的女子。

    或许只有这首诗能够表其一二风姿。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她叫贺兰明珠,是贺兰明月同父异母的妹妹,按身份,她是拓跋珪的小姨。

    明知是禁忌,拓跋珪却还是忍不住回想她的一颦一笑。

    一见钟情是见色起意还是前世注定,拓跋珪不知道,但在冥冥之中,他感觉她与自己之间有一种宿命般的联系,无法斩断。

    夜色渐沉,大梦方深。

    ……

    贺兰讷,代人也,父野干,太祖之元舅,献明后之兄也。

    ——《魏书.外戚列传》

第三十二章 大势已定

    鸡鸣时分,全旭披甲步入拓跋珪帐内,面色凝重:“主公,情况不妙”。

    “发生了何事?”

    睡梦中,拓跋珪听闻此言,猛然惊醒。

    “主公请看”说着,全旭从怀中掏出一片风干的羊皮卷。

    拓跋珪接过全旭手中的羊皮卷,目光一扫,瞳孔骤然一缩,只见那羊皮卷上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鲜卑文字,大意是“小心刺客”。

    “哪来的?”拓跋珪眉头微皱,沉声追问。

    “方才我听见一声弓弦响起,应声寻去,在帐外发现了一支附着羊皮卷的箭矢,臣知晓事态紧急,便闯帐通报,请主公责罚”全旭躬身禀道。

    拓跋珪对全旭的忠诚度还是比较信任的,当即抬手虚扶:“事急从权,你做得对,心中不必有顾虑”。

    “箭呢?”

    全旭闻言,躬身呈给拓跋珪一支铁质箭矢。

    拓跋珪接过,翻转箭矢,仔细查探,但见箭杆上刻着一串鲜卑文。

    翻译过来是一个鲜卑姓氏,尉迟。

    没错,尉迟敬德的尉迟,拓跋珪开始努力回想脑海中关于尉迟氏(部)的记忆。

    尉迟部,属西部鲜卑,代国旧部,想到这里,拓跋珪脑海中浮现两种可能。

    第一,贺兰讷故意送信,诱导拓跋珪作出过激反应,届时贺兰讷黄雀在后,收拾残局。

    第二,确实有人要刺杀自己。

    不论是哪一种可能,走显然是不可能的。

    拓跋珪心中有了决定,静观其变,以静制动。

    “吩咐士卒,兵不离手,甲不离身,再派个机灵点的去通知夫人”。

    全旭点点头,建议道:“我让于栗磾入帐护卫吧”。

    “嗯”拓跋珪应允,他虽然对自己的武力有自信,却也深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

    英雄死于宵小之手,岂不悲乎?

    ……

    在这样的高度紧张中,时间来到辰时,拓跋珪没有等来刺客,却等来了此行的正主。

    听闻舅舅贺兰讷到来,拓跋珪当即出帐亲迎,不管他是什么态度,礼数是必要的。

    拓跋珪出帐,便见众人簇拥一个面相儒雅的中年男子,此人与自己的母亲有几分相像,他哪还不知道这是何人。

    “甥儿拓跋珪拜见舅父!”拓跋珪躬身施礼,只见他面色端庄,态度恭敬,一如平常的外甥一般,毫无破绽。

    “好,珪儿免礼”贺兰讷一边伸出双手虚扶,一边细细打量拓跋珪,见他神情自若,并无任何的慌乱之色,心中暗赞一声“真不愧是什翼犍的孙子”,再观其面容,虽算不得英俊,却是极为尊贵的广颡大耳之像,望之极似人君。

    见舅舅打量自己,拓跋珪也不躲闪,就这样静静的站立,直视对方,不卑不亢。

    “甥儿此行所谓何事”贺兰讷明知故问,他眼睛微眯,似笑非笑,似乎在考察拓跋珪的表现。

    拓跋珪当即豪言:“为了草原人的未来,凭什么羌人、氐人、高车(丁零)人可以占据中原(广义)的繁华之地,而我们却要困守冰天雪地之中”。

    “难道我草原的勇士不如那些卑贱的高车人吗?不是,是因为我们一盘散沙,如果草原上的部族联合起来,数百万马匹,百万骑士,天下间谁人能挡”。

    对贺兰讷这样的老狐狸来说,拓跋珪一席话只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身处他这样的位置,很少凭感情做事,处世全看利益。

    但他身后的年轻骑士却是听得热血沸腾,他们都是匈奴、鲜卑的后裔,曾经的王者之后,他们心中有着信仰和荣耀。

    拓跋珪的这番话正好触动了他们的心弦,令他们内心无比激荡,他们渴望战争,有人按捺不住内心激荡的情绪,叫嚣道:“杀光那些卑贱的高车人!”

    所谓异族之间,也是有着鄙视链的。

    未汉化的鲜卑人与匈奴人居于鄙视链最顶端,战斗力也最为强悍;其次是半汉化鲜卑人与匈奴人,他们虽然生活有所好转,但战斗力明显下降,作战全凭甲胄精良;再往下就是羌人、乌丸等完全汉化的种族;至于氐人、賨人、南蛮这种战五渣更是不被草原人放在眼里。

    毫无疑问,鄙视链最底端的便是高车、西南夷等未开化民族,以及白山黑水之间的野人。

    见到人群情绪被调动起来,拓跋珪单膝跪地,语气激昂道:“如今中原丧乱,群雄并起,甥儿欲继承父祖旧业,无奈势单力孤,特来请舅父共襄大计!”

    贺兰讷虽没有被说动,但有一人却是被这番慷慨激昂的言辞打动。

    只见贺兰悦从贺兰讷身后移至身前,跪地道:“大兄!”

    他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他的目的显而易见,他是在为拓跋珪请命,这一刻,贺兰讷大惊失色,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料到这一幕。

    他太了解这个从弟了,其人性格执拗,从不无的放矢,贺兰讷心知,他这是要铁了心要追随拓跋珪。

    贺兰讷思虑半晌,心中暗叹一声,下定决心,面上装出一副欣喜模样,扶起拓跋珪:“大王复国之后当念老臣”。

    拓跋珪哪还不知大势已定,当即笑答道“诚如舅言,必不敢忘!”

    事毕,贺兰讷再看拓跋珪,越看越喜欢,出言赞叹:“真吾甥也!”

    他转头对贺兰悦道:“我去召集附从各部首领宣布此事,悦弟你负责护卫”。

    “谨遵大兄之令”。

    随即,贺兰讷转身离开,这一刻,拓跋珪终于长舒一口郁气。

    贺兰讷走后,拓跋珪邀请贺兰悦入帐,对贺兰悦方才雪中送炭的举动,他是极为感激,二人畅谈一番。

    贺兰悦见拓跋珪如此礼遇自己,也更加坚定决心,当即道:“悦愿率部落三千户追随,恳请公子收留”。

    “舅父今日之恩,拓跋珪永世不忘!”

    “我去召集部曲,调来护卫!”

    “善”拓跋珪笑着送走贺兰悦。

    ……

    贺兰讷、贺兰悦离去后,贺兰染干终于决定动手,在他看来,只要拓跋珪死去,贺兰部就能回到从前。

    而此时,得意忘形的拓跋珪早已将前番的示警置之脑后。

    ……

    贺兰悦,代人也,献明皇后从兄。初,太祖巡辛贺兰部,人情未甚附,唯悦举部随从。

    又请讷助太祖成大业,出于诚至,太祖嘉之,甚见宠待。

    ——《魏书.外戚列传》

    贺兰染干,代人也,献明皇后兄,性豺狼,为人残暴,忌妒太祖,常图为逆。

    ——《魏书》卷七十六

第三十三章 王者气运

    为了除掉拓跋珪,贺兰染干制定了两个计划,先派刺客刺杀拓跋珪,若是此策不成,直接引兵杀掉拓跋珪。

    下午,拓跋珪准备去拜见姑母,或许,他也祈盼见到那位如同谪仙的小姨。

    当他走出帐落的那一刻,一双躲在暗处的眼睛,便将这一消息传递给了贺兰染干。

    拓跋珪所居大帐与辽西公主大帐相距不远,便只带了十余名甲士,但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却埋伏着不下十余名刺客。

    拓跋珪出帐刚行不远,便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静,沿途经过的几顶穹庐全是一种过分的安静,昔日嘈杂的帐落没有丝毫异响。

    拓跋珪心中突然生起一股警兆,他想到昨晚那封羊皮卷上的警示,大声喊叫“有刺客”。

    与此同时,一支利箭破空飞至,直取他的咽喉。

    拓跋珪急速跳马,滚至一旁,避开利箭的袭击,随后又有数支箭矢应声而来,密集的箭矢如雨点般向他射来,并且这些箭矢全都瞄准要害。

    拓跋珪虽没有被射中,但他的爱驹枣儿却是被射成了筛子,躺在地上哀鸣不止。

    看着自己的爱驹如此惨状,拓跋珪心疼不已,他知道,自己遇见的是千中无一的射雕者。

    这些人射术精湛,皆可开两石强弓,远距离制敌的能力很强,他们常常充当“狙击手”,承担诸如暗杀、侦探、袭击等任务,令人防不胜防。

    另一边的穹庐中,几名射雕者见一击不成,想要继续刺杀拓跋珪,却被领头的侯引七突制止,几人迅速退走,如同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受惊之下,拓跋珪顾不得倒地的马匹,在全旭几人的盾墙保护下,退回大帐。

    ……

    而在贺兰染干大帐,几名黑衣男子跪在地上请罪,正是方才的几名刺客。

    贺兰染干听到刺杀未果,也不惊讶,狞笑道:“说吧”。

    侯引七突拭去额上的冷汗,颤颤巍巍禀报道:“吾等箭矢尚未射出,拓跋珪便已有警觉,应是有人向他通风报信”。

    侯引七突之言本是为了逃脱罪责,却不想误打误撞道出了事实真相。

    “昨晚是何人当值?”贺兰染干冷冷质问。

    “是尉迟部的尉迟古真”。

    “唤他入帐”。

    侯引七突立刻派人前往,不过片刻,尉迟古真就被带进了大帐,恭敬的跪拜在贺兰染干面前。

    尉迟古真长着国字脸,人高马大,身形健壮魁梧,看起来十分威武,但在贺兰染干看来,也不过是一介奴仆。

    “抬起头来”贺兰染干喝道。

    尉迟古真闻声抬起头来,看向贺兰染干,一脸刚毅。

    “我问你,你是拓跋氏的臣子,还是贺兰氏的臣子?”贺兰染干怒喝。

    尉迟古真自知贺兰染干怀疑自己,但他已经打定主意硬撑,当即回答:“属下自然是贺兰氏的臣子”。

    “那你为什么要给拓跋珪送信?”

    “属下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好,我让你知道!”贺兰染干怒极反笑,袍袖一甩,手中出现一根藤鞭,藤鞭挥舞,噼里啪啦打在尉迟古真身上,不一时,尉迟古真身上便遍体鳞伤。

    “还不说?”

    “属下真的不知道大人要我说什么”。

    “哼!死性不改!”贺兰染干猛地一拍案桌,怒气冲冲的指着侯引七突,吼道:“给他上刑!”

    侯引七突听到命令后立刻挥手示意,有人以粗绳紧紧捆住尉迟古真,用两个车轴压其头,尉迟古真虽疼痛难忍,却始没有承认事实。

    “放开他”贺兰染干见此,拔剑而出,剑尖直指尉迟古真左眼,厉声吼道:“我平生最恨二五耦,若你不肯招供,我便剜你左目”。

    尉迟古真心知不承认九死一生,承认必死无疑,一声不吭,而贺兰染干也没有辜负他的残暴之名,生生挖去了尉迟古真左目,古真因此痛晕过去,贺兰染干这才放过了他。

    既然刺杀不成,贺兰染干便直接点齐数百人,准备武力围杀拓跋珪,解决完尉迟古真,他的部众也刚好就绪。

    于是贺兰染干亲领部众数百直扑拓跋珪。

    而在另一边,拓跋珪也预感到山雨欲来,聚集部下打算坚守待援。

    ……

    在人们的印象中,大人物叱咤风云,指挥千军万马,建立功业,似乎历史是由他们决定和书写的。

    小人物往往笼罩在大人物的光坏下,但他们的举动,有时候也会深刻地影响历史。

    贺兰染干离开后,尉迟古真幽幽转醒,他不顾身体上的疼痛,奔向贺兰染干之母辽西公主的大帐。

    不久,拓跋珪的姑姑辽西公主从尉迟古真口中得到了消息,贺兰明月听闻此讯更是心急如焚,她不顾众人劝阻,单骑出营。

    ……

    直到贺兰染干兵围拓跋珪大帐,他的部下仍是一头雾水,他们都不知敌人在哪里。

    “敌在贺兰部”,贺兰染干指着眼前连成一片的帐落,命令道:“进攻!”

    士卒仍是面有犹疑,这时贺兰明月单骑飞奔而来,怒斥道:“你们现在将我放在什么位置,要置我儿于死地?”

    有贺兰部的老人认出了她,收起兵器,悄悄告诉同伴她的身份,但贺兰染干却不看重亲情,当即挽弓冷冷道:“明月,你让开”。

    这时,一记浑厚的声音从贺兰染干身后传来:“逆子,你在做什么”。

    贺兰染干回首,便见自己的母亲辽西公主带领大队人马赶至。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要维护他?”贺兰染干心中满腔愤懑,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最后的机会,折弓而去。

    拓跋珪遭遇的危机又一次轻松化解。

    或许,这就是王者气运!

    ……

    献明皇后兄染干忌太祖得人心,举兵围逼行宫,后出阵怒斥染干:“汝等今安所置我,而欲杀吾子也?”染干惭而去。

    ——《魏书》皇后纪

    尉迟古真,代人也。太祖巡辛贺兰部,染干欲行谋逆,围逼行宫,古真知之,密告辽西公主,太祖之围遂解。

    ——《魏书》卷三十二

第三十五章 风起云涌,豪杰并起

    拓跋珪传诏草原,这一消息自然也为刘显侦知,此时他方知自己误会了叔父刘眷。

    得知事情的真相后,刘显经历了愤怒、消沉,再之后他接受了现实,带领二弟刘亢泥、三弟刘肺泥归顺了叔叔刘眷。

    这一举动,也避免了独孤部分裂,经历此事之后,刘显性格变得更加坚韧,更加阴狠。

    ……

    而在千里之外的关中地区,两个新兴政权即将登上历史舞台。

    三月初,秦国北地郡长史慕容泓听闻慕容垂攻打邺城,准备亡奔关东,他召集旧部数千人,屯驻华阴,秦将强永率军前来围剿反被击败,经此役,慕容泓兵力迅速壮大到两万人,自号都督陕西诸军事、大将军、雍州牧、济北王。

    消息传至长安,苻坚迅速应对,当即任命广平公苻熙为雍州刺史,镇守蒲阪,又征召钜鹿公苻睿为都督中外诸军事、卫大将军、录尚书事,发兵五万讨伐慕容泓。

    慕容泓听闻秦军五万前来讨伐,惊惧万分,率领两万士卒向关东逃奔。

    秦军主帅苻睿有勇无谋、好大喜功,准备引兵截击慕容泓。

    龙骧将军、行军司马姚苌认为此策不可行,劝谏苻睿:“鲜卑人皆是怀着思乡返归的心情,方才起兵作乱,末将以为我军不但不能阻截,反而应该放开通道,让彼辈离开关中。

    常言道‘夫执鼷鼠之尾,犹能反噬于人’,若我军截击,彼辈自知陷于穷途末路,必将与我拼命,万一失利,悔将何及。

    末将以为我军只需鸣鼓紧追,慕容泓必将全力溃逃”。

    姚苌所言确实是中正之词,但苻睿不以为然,反而亲率大军截击慕容泓,两军在华泽交战,两万喊着回家的鲜卑人杀得五万秦军丢盔弃甲,苻睿也在此阵亡。

    听到苻睿丧师殒命的消息后,姚苌连忙派将军府长史赵都、参军姜协向天王苻坚请罪。

    按理说,在中原动乱的情况下,苻坚应该宽恕姚苌,稳定关中,但慕容垂的反叛令苻坚心性大变,他没有听取姚苌的上书,直接处死了前来请罪的二人。

    姚苌听闻此讯,又惊又惧,惊惧之下,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造反。

    随后,姚苌逃奔到渭北牧马之地,传诏四方,天水人尹纬、尹详、南安人庞演闻讯举家归附,羌族豪强也纷纷来投,计有五万多户,各部推举姚苌为盟主。

    姚苌遂自号大将军、大单于、万年秦王,实行大赦,改年号为白雀,任命尹详、庞演为左、右长史,南安人姚晃及尹纬为左、右司马,其余人等各有封赏。

    与此同时,慕容泓之弟平阳太守慕容冲在河东起兵,拥有二万兵众,进军攻打蒲阪。

    苻坚派窦冲前去讨伐慕容冲,窦冲吸取苻睿的教训,大败慕容冲,慕容冲率八千鲜卑骑兵投奔慕容泓。

    二人合兵一处,军势更壮,关中鲜卑纷纷来投,不数日,兵力膨胀到十万人。

    此时,慕容泓再不惧苻坚,派出使者通告苻坚:“吴王(慕容垂)已经平定关东,望秦王速速准备车驾,奉送家兄皇帝(慕容暐),我慕容泓将率领关中的燕人护卫车乘,返回邺都,从此你我两国,以虎牢关为界,永为邻好”。

    慕容泓的一番无耻言辞令苻坚勃然大怒,他召来慕容暐大骂:“慕容泓在信中把话说到了这种地步,你若是想要离开,我会为你备好路费。你的同宗,可谓人面兽心至极,枉我当初把你们当做王景略一样的国士”。

    慕容暐哪里敢多说一句,连忙叩头直至血流满面,哭泣着向苻坚谢罪,过了许久,苻坚渐渐消气,又开始安抚慕容暐:“此皆慕容垂、慕容泓、慕容冲所为,非卿之过”。

    同时,苻坚恢复了慕容暐的爵位,待他仍旧向当初一样优厚。

    苻坚见慕容泓仍旧尊奉慕容暐,便让慕容暐写信劝降慕容泓,慕容暐写密信告诉慕容泓:“我本亡国之君,笼中之鸟,自无归国即位之理;况且我是燕室的罪人,不值得你们顾念。你们努力光复故国,让慕容垂做相国,慕容冲做太宰兼大司马,你做大将军兼司徒,秉承我的旨意封爵授官,听到我死的消息后,由你即皇帝的尊位”。

    于是慕容泓改年号为燕兴,进军长安。

    就在苻秦深陷北方纷扰之时,东晋数路北伐,收复失地。

    ……

    长安城的城阙上,苻坚望着江南,望着中原,望着北地,望着凉州,望着草原,喟然长叹一声,潸然泪下。

    自此,秦国一统天下的夙愿彻底破灭,这是自永嘉以来,华夏离统一最近的一次。

    错过这一次,下一次统一的机会或许要等上两百年。

    两百年是多久?

    或许得十代人吧!

    这一刻,苻坚想起了太多太多的故人,丞相王猛、将军邓羌、太子苻宏、阳平公苻融、尚书权翼……

    是他的一意孤行,葬送了大好江山,但苻坚叹的不是这一家一姓的天下,他叹的是因战乱而流离的百姓。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天下又会变成这般模样吗?

    一念至此,苻坚失声痛哭。

    或许此刻,他心里想的是“悔不听王景略之言”吧!

    ……

    初,渭北五万户奉苌即位,尹纬言曰“今百六之数既臻,秦亡之兆已见,以将军威灵命世,必能匡济时艰,故豪杰驱驰,咸同推仰。明公宜降心从议,以副群望,不可坐观沈溺而不拯救之”。

    ——《晋书》

第三十四章 南池对

    此后三日,风平浪静,贺兰悦调来所部骑士护卫,贺兰染干也没有异动。

    当然,拓跋珪对贺兰染干也没有办法,尽管他心里已经对后者宣告了死刑,但现在,他还需要依靠贺兰部。

    第四日,贺兰部附从二十部首领聚集此地。

    与此同时,拓跋珪通过贺兰悦传递给各部首领,代王嫡孙拓跋珪在贺兰部的消息。

    午时,议政大典。

    拓跋氏旁支宗亲拓跋乞罗率先请求贺兰讷拥立拓跋珪,随后,乞罗之弟拓跋建等十二部首领群起响应。

    面对此番请命,贺兰染干发起了最后的挣扎:“这是我贺兰部的地盘,哪里轮得到你们说话”。

    但贺兰讷却不像染干一样冲动,他能够认清自己,当着众人之面,斥责贺兰染干一番:“吾甥拓跋珪乃代王嫡孙,若他能兴复先业,自是我国人之福。你这番不合时宜的言辞,不是臣子的礼节”。

    贺兰染干听到贺兰讷斥责,冷笑道:“总有一天,你们会为你们今天做出的决定后悔”。

    说罢,贺兰染干夺帐而出。

    却不想,此言一语成谶。

    ……

    此间事毕,拓跋珪考虑到部落无人主持大局,生怕生乱,便告别舅父贺兰讷、小姨贺兰明珠,由贺兰悦护送返回。

    各方势力也定下了代国复国的日期,六月初,彼时水草正肥,易于迁徙,凡是心向拓跋珪的部落,都会赶到牛川。

    拓跋珪走后,贺兰明珠回到大帐,从怀中掏出一柄金刀,这是拓跋珪偷偷送她的礼物。

    对于这个外甥的心思,她自然明白,仅看他眼中那抹热切,她便能猜个七七八八。

    收起金刀,贺兰明珠拿起铜镜,铜镜中倒映出一张绝美的容颜,明媚的阳光照射在她白皙的脖颈上,使她看起来更加的娇艳欲滴,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衬托着那张绝色的容颜,如雪般的肌肤仿佛吹弹可破,红润的樱唇,秀气的眸子。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轻笑一声,霎时间,百花绽放,这是一种令人陶醉又不失端庄典雅的美。

    若是拓跋珪在此,只怕会吟诗一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

    甫一回到部落,拓跋珪便召集燕凤问对,二人落座后,他率先发问:“我走之后几日,可有大事发生”。

    “确有一事”燕凤答道。

    “何事?”

    “有一大贤来投”。

    听闻大贤二字,拓跋珪顿时起了精神,当下,他身边最缺的便是能够出谋划策的文士,至于武臣,他认为叔孙建等人经过历练,不会输于前朝名将。

    拓跋珪试探着问:“此人比燕师才德何如?”

    “以凤比之,譬犹驽马并麒麟、寒鸦配鸾凤耳。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以吾观之,纵不及王景略,亦不远矣”。

    不输王猛的大贤?拓跋珪思虑半晌,也没有想起这个时代有谁担得起这么高的评价。

    拓跋珪惊疑道“愿闻此人姓名”。

    “此人乃上谷沮阳人,姓张,名衮,字洪龙,前燕辽东太守张翼之后,其父名卓,为昌黎太守,衮曾为郡五官掾。

    至燕国灭亡,衮归家治学,熟读经书千卷,智慧超然于人,犹擅战略。

    臣与此人论对三次,无一胜绩,依臣观之,此人乃绝代奇才,主公急宜枉驾见之。

    若此人肯相辅佐,何愁天下不定乎!”

    燕凤的才能拓跋珪是比较清楚的,大概处于毛阶、钟繇的水准;而此人才能远超燕凤,至少也是程昱、荀攸的水准,这样的人确实当得起贤才二字。

    而燕凤口中的‘犹擅战略’更是令拓跋珪内心激荡不已,新兴势力,最需要的不就是一个长远战略吗?

    刘备飘零半生,不就是缺乏一个完整的战略规划吗?

    “此人现在何处?”拓跋珪心境不稳,呼吸加速。

    燕凤见拓跋珪双目放光,笑答道:“或于南池边垂钓”。

    此时,南池湖面上的冰层刚刚消融,哪里会有鱼儿呢?

    他垂钓的,或许是周文王吧?

    拓跋珪听闻此言,脑海中浮现一位高雅之士的模样,出言赞叹:“真奇人也”。

    语毕,大笑着跑出大帐,夺马狂奔直趋南池。

    燕凤看着拓跋珪远去的背影,欣慰地笑笑,他从来没有想过独得信重,只盼望能够辅佐后者成就一番大业。

    后人有诗赞曰:

    前有公达举奉孝,后有子章荐洪龙。

    伪魏实非天子命,圣王平南竟全功。

    ……

    拓跋珪行至湖边,便见一中年男子在此垂钓,此人身材高大,面相雄伟,穿着一袭青色布衣,头戴纶巾,身披鹤氅,一手执书,一手执杆。

    竟是一心二用,他哪还不知道这人正是燕凤口中的大贤,张衮。

    拓跋珪见男子对身后置若罔闻,笑问道:“敢问先生垂钓,可是愿者上钩?”

    张衮闻言,慢悠悠将书卷塞入怀中,朗声答道:“非也!吾非渔者,实鱼也!”

    “鱼跃龙门,可也?”

    “可与不可,在于人主志向,若人主怀文王之志,犬彘附以骥尾,亦可扶摇直上”。

    一番机锋之后,拓跋珪道出心中志向:“今天下倾危,四方云扰,吾欲承父祖遗业,效高祖光武,克定天下,翦除凶顽,然吾智术短浅,恐不能负四海之望,君谓计将安出?”

    张衮闻言,扔掉手中鱼竿,回首向拓跋珪走去,边走边答:“自苻秦之崩,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

    慕容氏据有中原,已历三世,深怀人望,地广而民众,兵精而将勇,贤才不可胜数,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

    关中形胜之地,羌氐杂居,旷日持久,必起龃龉;凉州地广人稀,势力庞杂;二地皆非立身之本。

    晋室偏居江南,怀顾一隅之地,虽屡有北伐之举,实权臣为篡位耳,不足为虑。

    代北之地,北有阴山为阻,南有太行之险,西连河套,东通幽冀,此用武之国,天所以资大王也!

    待大王即位,速选拔精卒,讨独孤取雁代,攻铁弗收朔方,二地既下,云中、定襄一鼓可平。

    合三地精卒,得十万之众,横大河以东,扫大漠以南,定万里戎疆,揽戎骑百万,窥中原虚弱,以待天时。

    待天下有变,遣一上将军出马邑,克定晋阳,贯通上党,据天下屋脊;大王亲提六军攻略幽冀,必如商风之陨秋箨;冀州既平,中原再无险可守,发大兵追剿残敌,逐燕室于海滨之畔,立宗庙于诸夏之中,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大王者乎?

    中原既平,移京营都,计土授田,劝课农桑,内修政理,外合诸戎,用数年之生聚,祛魏晋之不振。

    复发精卒入河东,或平河洛,或定三辅,皆系大王一念之间。

    二地既平,天下泰半之民在我,平凉易如反掌,复取巴蜀天府之国,膏腴之地,通西域胡商,养胜兵百万。

    又聚数年,兵发三路,一路攻徐淮,一路略荆襄,水师沿江而下,威逼建康。

    淮河旦取,江南可平。

    诚如是,帝业可成,代室可兴”。

    行至拓跋珪面前三步,张衮畅说完心中战略,数千卷经书的熏陶令他无比自信。

    而这一前所未闻的战略,也令拓跋珪顿开茅塞,犹如拨云雾而睹青天。

    他听得热血沸腾,虽然此人名讳不显,甚至两世为人的拓跋珪听都没听过,但他知道,此人绝非凡俗。

    当即躬身行拜:“珪虽边野之人,却也心怀天下苍生,惟愿先生不弃鄙贱,出谋划策。珪当拱听明诲。”

    张衮上前握住拓跋珪双手:“文王在世,洪龙敢不从命”。

    “吾得先生相助,如旱苗逢甘露,枯木遇春风!”拓跋珪亦紧抓住张衮的手,感慨道。

    此后数日,二人纵论天下大事,如胶似漆,自是一番美谈。

    ……

    张衮,上谷沮阳人,初为五官掾,纯厚笃实,好学,有文采。

    ——《魏书》卷十一.张衮传.列传第一

    算无遗策,机不虚发,成珪之基业,皆衮之勋也。——房玄龄

第三十六章 张蚝之计

    四月初,冰雪消融,万物复苏,草木萌芽,鸟语啾啾,一派生机盎然之象。

    与此同时,一则消息以惊人速度席卷草原:代王嫡孙拓跋珪将于牛川大会各部,复立代国。

    这一消息令整个草原沸腾,而那些拓跋氏的宗亲旧臣更是备受鼓舞,一些小部族闻讯后感觉时机到来,匆匆赶着牛羊奔往牛川。

    如此一来,草原上出现了一道盛景,东南西北无数帐落牛羊向牛川汇聚,仿佛朝圣一般。

    鉴于慕容垂已年近六十,部分士人认为慕容氏后继无人,将目光转向少年英雄拓跋珪,幽并之地的有志士人皆阔别师友,前往牛川,准备一展胸中所怀。

    一时间,牛川如同草原上的一颗明珠,璀璨照人。

    ……

    广宁郡北部,一支三万人的队伍正缓缓向西迁徙。

    在安同的屡次劝说下,王建同意归附拓跋珪,这三万人便是王建的部众,他们戴着桦皮高帽,骑着高头大马,牵着肥犬,赶着牛羊,奔赴牛川。

    年近四旬的王建,早已没了雄心壮志,此刻他正望着遥远的西方,怔怔出神。

    良久,王建长叹一声:“也不知我这选择是对是错?”

    其身侧有一青年,颔下短须,面色骄狂,正是王建之子王斤。

    “若父亲后悔,率部回转广宁即可”王斤不明其意,试探着建议。

    王建摇摇头:“你以为我乌桓人还能崛起吗?与其作慕容氏的炮灰,不如屈居于拓跋氏帐下,毕竟我二者有亲”。

    王斤点点头,乌丸人确实已经是昨日黄花,那些投效慕容氏的乌丸人大多被消耗在了坚城下,命运悲惨,对慕容鲜卑来说,乌丸人是异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嘛!

    深受此言困扰的可不止乌丸人,尔朱川的契胡人也是,他们因肤色白皙不似中原人种,经常遭到欺压,又因为势力较小,忍辱负重。

    当拓跋珪要复立代国的消息传到尔朱川后,契胡首领羽健动起了心思,他决定率部前往牛川投效拓跋珪。

    自羯赵之后,中原再无杂胡的生存空间,脱离这片苦海,说不定可以有另一番天地。

    怀着这番心思的不止羽健一人,并州之地常被匈奴、鲜卑欺压的无根脚胡人纷纷投向拓跋珪。

    拓跋珪即将召开牛川大会的消息也令刘眷、刘卫辰侧目,然攘外必先安内,二人开始撕下面具,明火执仗吞并附从部族,壮大本部。

    ……

    苻秦云中守将听闻拓跋珪召集旧部的消息后,火速传递给并州刺史府。

    晋阳北郭城阙上,秦国骠骑将军张蚝负手而立,遥望北方,面上带着忧虑、痛苦、无奈诸多复杂的情绪。

    “只怕我大秦边民又要沦落于胡尘之中了”张蚝喟然长叹一声。

    他是与王猛、邓羌同一时代的名将,如今故人皆已仙逝,只留下他感怀这千疮百孔的大秦。

    在他身后,恭敬立着一个中年男子,此人乃是并州刺史王腾。

    “何事?”张蚝淡淡发问。

    “长乐公(苻丕)派参军封孚前来征召兵马,并求将军发兵救援邺城,请将军决断”王腾道明来意。

    张蚝回首问:“你以为呢?”

    “在下不通军略,不敢妄言”。

    张蚝观其面色,沉吟半晌正色道:“整个并州不过士卒六万,如何能击破慕容垂三十万大军,抵达邺城?

    邺城城墙坚固,内有士卒十五万,期年内不虞陷落。故而我打算弃守云中、定襄,全力经略太原,上党西河数郡,以重军驻守壶关,伺机接应长乐公”。

    张蚝也算是一时名将,在他看来,与其救援邺城不如坚守晋阳。

    万一关中有失,便以晋阳为根基,拥立一位宗室即位,延续国祚。

    至于那些大逆不道的念头,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年,苻坚对他的恩赏不可谓不重,他决定以国士报之。

    王腾颔首:“东周之时,赵襄子依靠晋阳坚城绝地反击;前朝刘琨一介庸人,凭借此城抗胡十二载,在下以为将军此策可行;然云中据此颇远,胡汉杂居,恐百姓不易迁徙?”

    张蚝本就出身于并州,又怎能不知这一点,他决定以云中为饵,引三虎相争。

    张蚝组织好言辞,解释道:“此时刘眷据有雁代,刘卫辰手握朔方五原,近来拓跋氏亦多有部族投效;若我军弃守云中,必引三部争夺,如此,可保太原无忧”。

    此计核心在于云中的战略位置上,张蚝不怕三部不争,盖因三部皆有必争之理。

    云中处于五原与雁门之间,包含水草丰美的敕勒川,而敕勒川平原中心地带,曾是代国的南都盛乐,那里四水环绕,易于灌溉,土地肥沃。

    代王拓跋什翼犍曾作为人质寄居赵国(前赵),耳闻目睹了中原悠久的农耕文明,回国继位后,开始重视农业发展,广辟农田,建立城邑。

    自那时起,拓跋鲜卑开始从游牧文明转向农耕文明。

    而云中这块从未开发过的土地,在拓跋什翼犍时代也焕发出了它独有的光彩,糜子亩产颇丰,随之而来,更多鲜卑人弃牧务农。

    代国后期,云中的农耕文明进入全盛阶段,某次燕军过境,踩踏青苗,毁坏糜田,愤怒的鲜卑农民在拓跋什翼犍带领下大败燕军,斩燕将二人。

    云中的地理远不止于此,其地以东参合陂“盐池天藏,资育群生”,又盛产马莲、芨芨、沙棘、柠条等高植株耐旱草本植物,是为牛马草料。

    综上所言,云中确实是得天独厚的宝地。

    王腾疑问道:“将军就不怕养虎为患吗?”

    王腾有预感,若三部大战有人胜出,他的实力将会成长到一个可怕的地步,届时中原势力极有可能不敌。

    张蚝闻言,轻笑道“而今局势,还能在意饮鸩止渴吗?”

    王腾闻言,沉默不语。

    慕容叛于幽冀,姚氏反于渭北,凉州豪强并起,白奴进逼长安,东晋虎视眈眈,吕光孤悬异域,独孤铁弗纷扰,高夷暗窥辽东,拓跋当兴代北。

    天下俱反,怎可谓饮鸩止渴?

    ……

    时有谶语‘百六之数已至,圣天子当兴’!

    ——《魏书》

第三十七章 心中隐忧

    四月与五月,拓跋珪所做得基本只有一件事,安抚前来投效的部族。

    拓跋珪亲自接见各部首领,不论种族一视同仁,一些小部族首领大为感动,欣然投入他的怀抱。

    反而贺兰部、乞突邻部等大部族,仅是一种名义上的归附。

    除此之外,散居草原的拓跋氏宗亲旧臣各率数百、数千部众赶至,以求沿袭父祖之位;幽并士人亦是纷至沓来。

    是时,牛羊马匹塞满了二百里牛川,白色穹庐绵延不绝,四野皆是策马奔腾的骑士,是为草原近十年未见之盛景。

    ……

    秦建元二十年,五月三十日,夜。

    一顶气势恢宏的穹庐巍然伫立于牛川中心,数千精骑拱卫其外,穹庐四周数面龙纛迎风起舞。

    穹庐装饰以黑白相间为主调,上绘麒麟凤凰异兽,气势恢弘而又庄严,玉石珠宝遍列其中,丝绸锦绣覆于地上。

    所谓非壮丽无以重威,这间穹庐便是拓跋珪所居行宫,明日,此地将会有一个新的名字,王帐。

    钻石点缀的金色王座上,拓跋珪身着华贵胡服,头顶鹰冠,正襟危坐,双眸微闭,双手放置于腹部,面上神情肃穆,似在思虑什么。

    下方四人亦是恭身挺立,计有左长史燕凤,右长史安同,侍中张衮,郎中令许谦。

    许谦曾与拓跋珪有旧,近来听闻代国复立的消息,不远千里来投,拓跋珪感于其人忠贞不渝,复其旧职,置于身侧问对。

    再说燕凤四人见拓跋珪一副沉思状,皆是暗中猜测,然而任凭几人绞尽脑汁也猜测不出拓跋珪心中有何隐忧。

    如今百姓归之如流水,豪杰望风景从,按理讲,拓跋珪没有忧虑的道理。

    但有一件事,却是令拓跋珪如芒在背,确切的说是一种制度,草原的继承制度——兄终弟及,国赖长君。

    《史记》有载,贼居沙碛中,逐水草畜牧,无定居,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礼义。

    草原自然条件的恶劣使得游牧民族只能逐水草而居,人员流动性较强,因此,草原部落的领袖大多具有丰富的生存经验,丛林法则深刻在印在了他们的内心,也正因为如此,部落领袖在草原人民心中具有很高的地位。

    同样,因为这种生存方式,加上广阔草原的税收成本,游牧民族很难形成大一统政权,所谓的大一统也只是部落联盟。

    为了适应激烈的竞争,接任部落首领的人必须足够成熟,有足够的能力带领部落继续走下去,这样下来,游牧民族只能采用兄终弟及的继承方式。

    拓跋氏也是如此,五代人先后出现十五位首领。

    这一制度虽然避免了主少国疑的局面,但它的弊端更加明显,当部落领袖之位传递两三代以后,就会发现,拥有继承部落领袖资格的人达到了数十人,如此一来,必然发生内斗。

    历史上无比强盛的匈奴、突厥都是于内斗中衰亡。

    令拓跋珪犯难的便是对宗室子弟的封赏,这其中有数人有着王位继承权,对他的地位极具威胁,要拓跋珪捏着鼻子封赏政敌,他是真没有这样的心胸,培养对手的野心,这事他也是干不出来。

    再者,拓跋珪也不想闹得和历史上的北魏一样,公侯多如狗,王爷遍地走。

    但若是他封赏过轻,引起这几人不满,另立门户,或可谓悔之晚矣!

    总之,钱我不想给,货我又想要。

    一个字,难!

    思虑一番之后,拓跋珪决定将这一难题抛给燕凤四人,这四人皆与拓跋氏宗亲无瓜葛,在此事上可以信任。

    拓跋珪轻抚眉心,眼眸中带着几分疲惫:“诸位可知,我心忧何事?”

    燕凤四人面色凝重的相视一望,随即齐声道:“臣等不知主公思虑,请主公示下”。

    拓跋珪见状,点点头道出心中隐忧:“代国一无官爵标准,二无律令约束部众,我心实忧”。

    燕凤四人听闻,皆露出思索之色。

    沉默片刻,燕凤率先道:“自魏晋已来,官爵混乱,确需从长计议,至于法令之事,只需维持先王遗律皆可”。

    先王遗律是拓跋什翼犍时颁布的法令,较为简陋,大致如下:当死者,听其家献金马以赎;犯大逆者,亲族男女无少长皆斩;男女不以礼交皆死;民相杀者,听与死家马牛四十九头,及送葬器物以平之;无系讯连逮之坐;盗官物,一备五,私则备十。

    事到如今,拓跋珪也只能效仿姜太公化繁为简了,继而隐晦暗示道:“那便议一议有关官爵的部分,尤其是关于拓跋氏宗亲”。

    在座几人都是当世智者,皆明白了拓跋珪心中忧虑。

    拓跋珪称王,依惯例需要册封宗室为公侯,但如今拓跋珪不愿,这……

    燕凤虽然理解拓跋珪的想法,却也觉得后者有些操之过急,当年高祖皇帝不也捏着鼻子封了韩信为齐王吗?

    后来呢,汉室煊赫四百年,韩信被夷灭三族,在燕凤看来,拓跋珪想这些太早了。

    但这只是燕凤的想法,安同却有不同意见,在出使王建后,他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博望侯。

    安同出列拜道:“臣以为主公应当效仿前汉二十等爵,非有功者不得封侯,拓拔遵等一众宗亲寸功未利,不加封赏,亦在情理之中”。

    听罢安同所言,拓跋珪摇摇头,他心里清楚,众多宗室归附自己绝不是为了复兴代国,而是为了权势、官职。

    安同退下,许谦试探着建议道:“不如虚封其公侯之位,待两京光复后,再从长计议”。

    “许郎中之言,却是中正之词”拓跋珪点点头,继而目光移向张衮:“洪龙以为如何?”

    “公侯之名为虚,兵强马壮为实,昔年项王吝惜官爵,致使淮阴侯投汉的教训不可谓不深刻,如今牛川东南有刘眷,西南有刘卫辰,北方有高车,大敌当前,主公不想着安定人心,却为虚名困扰,臣窃以为此非是英雄所为”张衮躬身抱拳,言辞恳切,神色诚挚,眼睛直视拓跋珪,一脸正色的劝谏道。

    这番话,字字珠玑,听得拓跋珪羞愧难当,他猛然间发现,自己错了,错的离谱,鲜卑人的未来不在阴谋诡计,而在铁骑精卒。

    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拓跋珪起身郑重道:“洪龙!你说得对!”。

    “此臣之本分”张衮退回原位,不骄不躁。

    议事完毕,四人退下,拓跋珪取下沉重的金冠,这金冠承载的是数十万民众,或可谓轻,或可谓重。

    夜空中繁星闪烁,晦暗不明,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此间少年将会迎来一个新的称谓。

    王!

    十三岁的王!

    ……

    许谦,字元逊,代人也。少有文才,善天文图谶学,初为郎中令。

    ——《魏书》卷三十.许谦传.列传第二十

第三十八章 牛川大会(一)

    秦建元二十年(384年)六月一日,清风徐徐,暖阳当空,准备两月的即位大典缓缓拉开序幕。

    牛川中心,巍然伫立一座气势恢宏的三丈高台,高台四周旌旗迎风飘舞,狼熊虎豹声势骇人,而在那三丈高台之上,亦有九面旗帜,八面龙纛拱卫一面神兽旗帜,那面神兽旗帜正代表着拓跋氏。

    向外看去,祭台四周密布十几万部民,各部首领、宗室旧臣分列祭台最前列,等级分明,各部皆着传统服饰,不一而足。

    未几,拓跋珪身着华贵胡服,头戴金顶鹰冠盛装出现,鹰冠上插着九根赤色翎羽,形有冲天之势,又镶嵌数颗鸽蛋大小的宝石,光彩夺目,数十万目光聚于一人。

    迎着十余万人的审视,拓跋珪心如平湖,波澜不惊,踏步逐阶而上,他目不斜视,步履稳健,一步一步踏上漠南草原权力之巅。

    戴着巫师面具的老萨满见到拓跋珪站立稳当,于台下拉长声音:“祭天”。

    拓跋珪转身面向九旗,虔诚跪拜,各部首领随即下拜,再之后,十余万人齐齐跪倒。

    随后是祭告诸神,草原人认为万物有灵,山川河流皆有神邸,无高低等级,这点与中原不同。

    仪式第三项,祭祖,全体拓跋氏族人在拓跋珪带领下祭拜先祖。

    之后,拓跋珪为拓跋氏历代首领追加谥号:“追谥……拓拔毛为成王……拓跋邻为献王,拓跋诘汾为圣武天王,拓跋力微为神元天王,……拓跋什翼犍为昭成天王……拓拔寔为献明天王”。

    追谥完历代先君之后,拓跋珪起身宣读即位诏书,声若洪钟:“上古之时,黄帝分封少子昌意于荒服,戍守北土,国有大鲜卑山,因以为号,世代为君长,统广漠之野。

    畜牧迁徙,射猎为业,淳朴为俗,简易为化,不以文字,刻木纪契而已。

    因黄帝为土德,北俗谓土为拓,后为跋,故号拓跋氏,是为吾族起源。

    其裔始均,入仕尧世,逐女魃于弱水之北,民赖其勤,帝舜嘉之,命为田祖。

    爰历三代,以及秦汉,獯鬻、猃狁、山戎、匈奴之属,累代残暴,作害中州,而始均之裔,不交南夏,是以载籍无闻焉。

    积六十七世,至于吾之远祖(拓跋毛),聪明武略,远近所推,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威振北方,莫不率服。

    及至宣王(拓跋推寅),南迁大泽,方千余里,厥土昏冥沮洳,复谋南徙,未行而崩。

    又历七世,有神人言于国曰:“此土荒遐,未足以建都邑,宜复徙居”。

    献王始迁,山谷高深,九难八阻,于是欲止,献王之子圣武天王(拓跋诘汾)道遇神兽,其形似马,其声类牛,先行导引,历年乃出,始居匈奴故地。

    时有天女下凡,受命相偶圣武,生子言曰“此君之子也,善养视之。子孙相承,当世为帝王。”语讫而去。

    故时人谚曰:“圣武天王无妇家,神元天王无舅家”。

    始祖神元生而睿智,有雄杰之度,时人莫测,故远近咸归,豪杰敬仰。

    迁都盛乐,移师漠南,教化万民,和亲曹魏,晋魏禅代,亲善如旧。

    此后数世,悉为中原藩属,屡抗胡虏入侵,忠贞不渝,有大恩于诸夏,宜功进王。

    至于吾祖,英杰魁岸,四方惧服,中原并尊,西至破落那,东至秽貊,北抵大漠,南有桑乾,皆吾国疆。

    吾父少年仁德孝顺,得立世子,平定叛乱,惜乎英年早逝。

    至于当代,拓跋氏已历九十九世,天道之数已臻至极。

    天命不可违,人意不可逆,当此百代之季,吾承历代先君之基业,复立代国,改元登国”。

    这是许谦为拓跋珪起草的即位诏书,虽词藻不甚华丽,亦不足以显文才,但却详细阐述了拓跋氏的兴衰,令拓跋珪的即位更加名正言顺。

    追认名人为先祖之事,至今已觉不新鲜,拓跋珪也没有心理压力,反正一切为了统治。

    周天子定天子七庙,追后稷为太祖;西汉儒生穷首百年,得出结论“汉为尧后”;刘备自称中山靖王之后;曹氏自称汉相曹参之后;江东孙氏或称孙武之后;司马氏自称颛顼之子祝融之后。

    据《史记》记载,匈奴是夏之苗裔,这一论据,或许是汉朝为了同化匈奴,又或许真是如此。

    或真或假,后人不得而知,有些历史,注定得不到真相。

    相比之下,拓跋珪追认黄帝为祖,并不出格。

    诏书宣读完毕,自贺兰讷以下诸部首领、宗室旧臣纷纷跪倒在地,山呼海啸般的高呼声涌来:“天佑草原,天佑代国,天佑拓跋,天佑吾王”。

    环视祭台四周跪倒的黑压压一片,拓跋珪始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众生皆拜吾脚下,这种权力的味道,令他心潮澎湃,热切不已。

    拓跋珪举剑,大喝道:“代国的子民们,自秦国灭我国家已经八载,我们已经沉沦太久了,本王要你们举起你们的马刀,骑上你们的烈马,同我光复两京,将整个草原变成你们和你们儿女的牧场”。

    “本王在九十九世先君英魂下立誓,穷尽一世,也要建立起我代国的荣耀,为本王前驱者,功必赏!”

    话音刚落,数千旧部高声疾呼:“大王!”,声浪此起彼伏,响彻天际。

    尽管拓跋珪声音吼至沙哑,但也只有祭台近处各部首领听见,至于远处的部民,只能看到高台上一人持剑的模样,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被这股狂热的气息所感染,拼命的高呼大王二字。

    一些无根脚胡人根本没有见过十余万人高呼的场景,他们夹杂在人群中像是找到了组织,热泪盈眶,暗地发誓效忠代王。

    头戴金冠,冠顶凤羽摇晃的拓跋珪在阳光照耀下,部民欢呼中,显得格外神圣。

    拓跋珪仰视苍天,俯视大地,倾听部民对他的呼唤,雄心勃勃!

    大丈夫当如是也!

    ……

    登国元年夏六月戊戌,帝即代王位,郊天,建元,大会于牛川。

    ——《魏书》帝纪一.太祖本纪

第三十九章 牛川大会(二)

    拓跋珪俯首望着跪在脚下的各部首领,高声道:“拓跋氏历代先君从未慢待有功之臣,诸位拥立本王即位,是为本朝开国元勋,从龙之臣,功不可不赏”。

    贺兰讷抬头道:“遵从大王号令!”

    其身侧各部首领见状也是纷纷应和。

    拓跋珪见到贺兰讷如此识趣,心中颇感欣慰,道:“贺兰讷听封!”

    “臣在!”贺兰讷起身上台。

    拓跋珪举起贺兰讷右臂,言曰:“吾之舅家贺兰部为吾即位鞍前马后,功为首,赐封其部落首领贺兰讷承其先人东部大人之位”。

    贺兰讷之父贺兰野干本就是东部大人,此处又以贺兰部势力最大,群臣自无异议。

    “长孙嵩听封!”

    “臣在!”

    “长孙部率先归附,又从我击破刘显,功为次,赐封其部落首领长孙嵩承其先人南部大人之位”。

    “乌丸部不远千里来投,忠节不移,赐封其部落首领王建为北部大人”。

    “乞突邻部率先响应本王号召,又曾有恩于神元天王,赐封其部落首领屋地健为西部大人”。

    长孙部累氏南部大人、乌丸部突骑一万、乞突邻部雄据意辛山,拓跋珪的封赏有理有据,各部首领皆以其处事公正,不敢有异。

    封赏完四部大人,拓跋珪又道:“达奚、素和、丘敦、叔孙四部护卫有功,赐封叔孙建、奚牧、和跋、丘堆四人为外朝大人,辅佐本王处理事务,参与军国谋议,部族之间若有事端,以昭成旧典处置,令四人宣谕各部”。

    叔孙建四人闻言连忙上前叩首谢恩,想他们四人皆不过二十余岁,便成为了一部大人,四人皆有一种不真实之感。

    这一幕也向在场几万青壮传递出一个讯息,当今代王将重用进取心强的青年一代,人群中的有志青年开始躁动不安,而那些所谓族老仍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故作高深。

    拓跋珪见到这些老者面无表情,心底涌起一阵鄙夷,又一阵庆辛,鄙夷他们失去了进取心,同时又庆辛他们失去了进取心,给了自己崛起的机会。

    一刹那,拓跋珪移开目光,不过是一群引颈待戮的绵羊罢了,不值得重视,包括自己的舅舅贺兰讷。

    拓跋珪的亲情只给母亲与弟弟,其他人,臣服或者死亡且看自己选择,至于舅舅,无关紧要。

    冒顿鸣镝弑父、秦王弑兄囚父,王者绝对不能有感情,或者说不能过于看重感情,这是拓跋珪望着脚下匍匐部众所悟出的道理。

    若武王真是仁义之师,又岂会流血漂橹?此时,他已不再是代王嫡孙拓跋珪,而是代王拓跋珪!

    烈日下,已有少许部众面有不耐,拓跋珪见状加快封赏仪式。

    “赐封庾和辰为治民长,处理部民琐事”。

    “封全旭、庾业延、贺兰悦、莫题四人为校尉,各领千骑拱卫禁中,两两轮番值休”。

    功臣的封赏到此告一段落,至于燕凤等人则是拓跋珪的王府属官,不会在大会上公开表明,也是为了避免与会各部的反对。

    一句话,稳定压倒一切。

    同样,稳定压倒一切也适用于拓跋氏宗亲,在拓跋珪没有彻底建立起自己的权威前,仍需要从优笼络他们。

    “表昭成之孙拓拔仪为九原郡公”

    “表昭成之孙拓跋虔为陈留郡公”

    “表昭成之孙拓拔遵为略阳郡公”

    “表昭成之孙拓跋烈为阴平郡公”

    “表昭成之孙拓跋顺为南安郡公”

    “……”

    拓跋珪从重封赏宗室一十三人,而后是元从旧臣,以及明确表示要在王帐附近久居的部族首领。

    ……

    即位大典结束,贺兰讷、屋地健等人率部离开,声势锐减,喧嚣不在,随后那些抱着投机心理的部族见状也纷纷离开。

    对此,拓跋珪早有预料,并没有表现出愤怒或其他的情绪,只是经历此事之后,二者再无情分。

    那些尚在观望的部落,则是在贺兰讷离去之后,开始商议起自己的利益。

    “兄长,我听说这贺兰部是代王的舅家,如今他们都离开了,我部是不是……”

    拓跋珪像是猜到了各部首领的想法,不待男子口中的兄长回答,便闻拓跋珪邀请各部首领参加宴饮。

    ……

    场中是拓跋珪及各部首领觥筹交错,场外是各部勇士捉对竞技,他们放肆地尖叫以期引起姑娘们的注意,拓跋珪不但不制止,还时不时附声他们,在场勇士无不与有荣焉,人心渐移。

    柴火上的肥羊烘烤的滋滋冒油,拓跋珪下令任由部众随意取用,孩童闻言抄起自己的短匕,割下半生不熟的肉块放入口中,狼吞虎咽,见此一幕,拓跋珪放声大笑,手指下方的少年豪情道:“这些都是我代国未来的勇士,尔等可不要小瞧他们,五岁骑羊射鼠,十岁策马狩猎,中原所恃无非战阵甲兵,不是我草原儿郎的对手”。

    拓跋珪此言自然是为了振奋人心,但却有不少人信以为真,出言附和:“代王说的对,想那氐人不过是山区里的农户,却能统治大半个天下,依我看中原已无人”。

    “对极!”

    “哈哈哈”各部首领放肆大笑。

    拓跋珪没想到随意一番鼓舞士气的话造成这般结果,深为悔之却也无计可施,只好转移话题:“赐予角抵、赛马、射箭获胜者美酒,本王要与勇士们同欢”。

    此令一下,场外士气更盛,不少勇士脱去胡服,战意高涨,游牧民族向来以勇为荣,以怯为耻,人们无比尊重战死的勇士,这是一种荣誉。

    而拓跋珪要做的,就是将这种荣誉转化为一种荣耀。

    “这是哪一部的勇士?”拓跋珪见到一名骑射双绝的骑士,面色白皙鼻梁高挺,好奇问道。

    “回禀大王,这是我部勇士”一名同样长相的三旬男子闻言,面带喜色禀告道。

    参会的部族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拓跋珪哪能知晓其部名,再看他的长相分明是杂胡,冷冷道“你部何名?”

    “部族本为契胡种,无名无姓,曾居尔朱川,听闻代王复国一路北上,乞求大王赐名”男子跪地禀报。

    拓跋珪知晓此部跋涉数百里来投,决定投桃报李:“既然你部曾居尔朱川,便赐你部名尔朱”。

    “谢大王恩典,尔朱羽健愿为代王效死”。

    拓跋珪的赐名表明代国接纳了白色人种,尔朱羽健欣喜叩首,中原歧视白色人种自古已久,谓慕容鲜卑为白奴,更何况他们这般西域杂胡。

    听到尔朱羽健自称,拓跋珪好似想起什么却又没抓住头绪,况且此刻已经尘埃落定,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便轻轻揭过这一疑惑。

    “尔朱部有多少这样的勇士?”拓跋珪又问。

    “可上阵者一千七百人”。

    “善!退下吧”。

    尔朱羽健闻言却没有退下,而是壮起胆道:“臣有一女,生得美貌,肤白如雪,自幼敬仰英雄豪杰,愿献于大王身侧为奴为婢,以全其赤忱之心”。

    在场首领闻言,一阵鄙夷,谁家还没有个漂亮女儿,纷纷查探拓跋珪表情,若是后者有所意动,只怕瞬间就会涌来无数妻妾。

    拓跋珪理所当然,义正言辞地拒绝:“不可,将士皆无妻室,吾怎可一人享受!若诸位有心,不妨与我麾下文臣武将结一番姻缘,成一桩美谈”。

    若说方才的牛羊美酒是笼络部众之心,此番话就是赤裸裸的笼络各部首领了,至于臣子们结党营私,那是后事,不在当前考虑范围。

    当前首要任务,是将这些颇有实力的部族绑上战车。

    诸部首领闻言,倍感失落却也有所意动,尔朱羽健退回座位打量起了拓跋珪身侧众将,最后将目光放在了护卫拓跋珪的全旭身上,在他看来,联姻自然要选择代王最亲近的人,方能更好融入代国。

    ……

    尔朱氏,契胡种,肤白,深目高鼻,与会牛川有功,得太祖赐名。

    ——《魏书》氏族考

第四十章 名臣猛将尽入吾彀

    尔朱氏是否会与全旭结亲,自不再拓跋珪关心范围,与之相比,场下勇士的厮杀更令在场众人侧目。

    诸部勇士希望能够入拓跋珪法眼,飞黄腾达,一跃龙门,皆是踊跃展示勇武,姑娘们不时欢呼,胡笳、腰鼓齐奏,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草原民族天性豪放,崇尚勇敢,并不避讳情爱,男女皆是如此,故而野合之事为常,直到昭成之时受到中原传统文化影响,才颁布了男女不以礼交者死的法律,胡风稍稍褪去。

    “此何人也”拓跋珪见场中一白衣小将连败三人,面露笑意问道。

    长孙健出列回道:“此犬子道生!年方十四”。

    拓跋珪恍然,长孙部未来接班人,这般表现算是情理之中,“长孙部后继有人,传诏上前,赐酒!”

    长孙道生闻诏,快步上前接过酒杯,恭敬饮尽。

    拓跋珪这才看清其人面目,阔面重颐,浓眉大眼,颔下无须,当得是一个忠正之臣的模样,心下欢喜,手指道生道:“这是我代国未来的虎威将军”。

    诸部首领闻言思索起虎威将军这个封号,长孙道生下拜道“愿以顺平侯为表率,侍奉大王”。

    “汝暂且为猎郎,伴吾身侧”拓跋珪听到他以赵子龙为表率,心下更喜,轻轻抬手。

    长孙道生恭敬退下,立于全旭身后。

    “臣一时技痒,想与人较量一番,请大王恩准”。

    拓跋珪闻声望去,便见从兄拓跋虔请战,其人姿貌魁杰,方才受封陈留郡公,正好他也想看看这些宗室的能力,便顺势应允道:“可”。

    “臣不愿与普通士卒比试,听闻大王麾下有一猛将,希望能与其一战”拓跋虔再度拱手道。

    拓跋珪不知他是挑衅还是别有图谋,冷冷道:“于栗磾,可敢与陈留公一战”。

    于栗磾听到拓跋珪传诏,当即站出,面色冷峻直视拓跋虔:“请陈留公赐教,马战步战皆可奉陪”。

    “我草原儿郎一身本领都在马背上,自然是马战”拓跋虔说罢,入场跨上一匹骏马,向着场外疾驰而去,于栗磾紧随其后。

    两人骑着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上,有人对着他们高举双臂欢呼,一时间场内气氛沸腾,引得众人欢呼不已。

    场外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两人,其中有几名宗室子弟熟悉拓跋虔,出言喝骂,“这个于栗磾是什么东西,竟敢跟陈留公比试,简直找死!”

    “自取其辱!”

    “漠南草原谁不知陈留郡公的武艺”一人幸灾乐祸道。

    场中两人在奔跑了半圈后停止奔驰,于栗磾手持黑色长槊,怒目圆睁盯着拓跋虔,而拓跋虔则是手握一种似刀非刀的奇形兵器,气势汹汹。

    一种无形的气场在二人中间散发出来,两股气息在空中碰撞,火花迸溅,令得场内众人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迫力。

    拓跋珪见到于栗磾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哪还不知这位从兄武艺超出自己想象,目光移向其余几位宗亲:“陈留公手中是何兵器?”

    拓跋虔之兄拓跋顗答道:“臣弟自幼膂力过人,用寻常马槊太轻,又造精钢长槊,亦以为轻,改用大刀仍嫌轻方缀铃于刀刃之下”。

    拓跋珪微微点头,此刻连他自己都有些相信那些天命之说了,不然何以解释这么多英雄豪杰聚集在自己身边,随意一位宗室竟是绝世猛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身边的雁代集团可以比肩刘邦的丰沛集团,朱元璋的淮西子弟。

    平复完内心想法,拓跋珪重新将目光放回场中。

    此时二人蓄积的战意已经达到顶峰,料想一旦爆发,必然惊天动地。

    “战”于栗磾暴吼一声,策马挺槊,槊尖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寒芒,刺的空气嗤嗤的摩擦之音。

    “战”拓跋虔同样发出一声怒吼,一股如同潮水般汹涌澎湃的战意从他身上迸射而出,如火山喷发,如海啸袭卷,如神佛怒吼,如诸天崩裂。

    两人都是心高气傲之辈,谁都不愿落在下风,所以两人都是全力一击,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对方击倒。

    “铿”,两骑交错而过,长槊与长刀撞击,发出清脆响亮的金属相鸣之声,震耳欲聋。

    二人调转马头,拓跋虔挥舞骑起手中长刀,率先发起进攻,于栗磾毫不畏惧,双腿夹紧马腹,复举长槊,迎向拓跋虔挥动的长刀。

    长刀与长枪猛烈碰撞,发出一阵金铁交鸣,迸发出耀眼的火花,气势拉满,在场妇孺老幼皆是目不转睛,生怕遗漏一点细节,这种级别的大战,连拓跋珪也没有见过,更别说这些苦哈哈牧民了。

    二人都是心智坚韧之辈,这样级别的碰撞,对二人体能都是极大的消耗,但是二人的气势却没有减弱丝毫,依旧在不断攀升。

    第三合,于栗磾策马直取拓跋虔门面,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长槊舞动槊影重重,如同密不透风的大网一般,将拓跋虔包裹在其中,使其无法逃脱。

    拓跋虔却并不慌乱,眼神一凝,长刀荡开于栗磾长槊,于栗磾这次的进攻未曾占据上风,反而被震的虎口发麻,手臂酸痛,方知自己力量不是拓跋虔对手。

    于栗磾虽然不甘示弱,却也没有盲目自信,很快便稳住心神,转蛮力为技巧发起进攻。

    十合。

    二十合。

    五十合。

    双方仍是不分胜负,大战仍在继续。

    拓跋虔和于栗磾皆是气喘吁吁,额角冒汗,但是二人眼神中却充斥着疯狂之色,这是一种绝不服输的信念。

    六十五合。

    双方脸上开始流露出了焦灼的表情,显然这样激烈的打斗已经超乎了二人的承受范围,这是二人生平所遇最强的敌人。

    于栗磾的武艺冠绝众人,拓跋虔的实力也不容小觑,直到拓跋虔马匹不堪重负倒地,这场接近百余合的战斗以平手告终。

    或许这也是最好的结果,若二人真分出胜负,反倒是不美。

    “国家有这样的猛将,讨伐刘眷必胜”二人结束战斗,拓跋珪对着在场各部首领豪言。

    “不知大王何时讨伐刘眷?”

    有人试探着问,拓跋珪也明白他的想法,毕竟独孤部执掌雁代两郡已经八年,还是有一些威严的。

    “我将征召三万兵马,兵马集齐之日,便是我讨伐刘眷之时”拓跋珪答道。

    “愿追随大王”尔朱羽健率先响应,随后是长孙嵩、叔孙建……

    多数人选择了拓跋珪,反对派根本没有发言的机会,征兵议题很快下达到各部落。

    与此同时,一位秦军信使来到了这场狂欢盛典上,带来了一个令人玩味的消息。

    ……

    拓跋虔、于栗磾,世以为关、张弗之过也!——魏收

第四十一章 议定征讨

    “你是说贵国要撤出云中?”拓跋珪望着年轻的秦国使者,惊讶的问道。

    秦使不卑不亢答道:“正是,天王本意册封尊驾为代王,戍守北疆,不想尊驾已然复国,可喜可贺”。

    拓跋珪眉毛轻挑,暗自盘算起来,秦使所言固然不足为信,但他也从中分析出另一层讯息,那就是北方局势比他想象中更加糜烂,甚至说是危如累卵也不为过,不然秦军绝不会收缩兵力。

    想到这里,拓跋珪脸上露出讥讽之色:“我拓跋氏世世代代为北境之主,孤继承王位是秉承上苍旨意,何须贵国册封”。

    秦使闻言质问道:“当年朝臣欲迁代王入长安,天王一言息之,此恩不可谓不厚,代王安敢忘耶?”

    拓跋珪虽然对苻坚心怀感激,但见此人道德绑架,冷笑着反驳道:“坚亡我国家,杀我国人,于我不过是小恩小惠,国仇在前,私恩何足道哉”。

    秦使感受到拓跋珪话语中的果决,心底暗骂一声中山狼,眼神微变,强忍怒气:“在下话已带到,告辞”。

    “慢走不送!”拓跋珪挥手。

    此时正好诸部聚集,拓跋珪顺势展开议事:“诸位都说说,这秦人是何居心啊?”

    “不论秦人所言真假,北都(盛乐)总是要收复的”拓拔遵回答道。

    拓拔仪分析道:“这是秦人的奸计,若我国发兵云中,必然遭到独孤部与秦军的两面夹击,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

    闻言,拓跋珪陷入沉思,这点他倒是没有想到,但细细想来,却也觉得拓拔仪说得颇有道理,所谓天无二日,民无二王,秦国与独孤部有着联合的理由。

    拓跋虔附和道:“秦人多奸诈,不足为信”。

    此话颇有些地域歧视的意味,这是游牧民族的顽固思想,部分人认为农耕民族奸诈。

    拓跋珪对三位宗室的发言不可置否,转而询问起燕凤、张衮二人:“子章、洪龙如何看待此事?”

    燕凤答道:“臣以为九原公所言有理,我军不可贸然进军云中,应先派出斥候,探清情况,再做打算”。

    “燕长史之言臣不敢苟同,臣以为大王应从速聚起兵马,南下长城进攻独孤部,若能击败独孤部,回师取云中易如反掌”张衮出言反驳道。

    “应当先取云中,收揽部众,稳扎稳打”。

    “云中地跨数百里,自汉末弃置已两百年,城池尽是断壁残垣,占据容易,如何戍守?臣以为应先击败、或者击退独孤部,断绝其对云中的想法”张衮不依不饶。

    “独孤部及其附从部族青壮七八万,我军三万人岂能轻胜?”燕凤道出心中隐忧,他怕拓跋珪热血上涌,以劣势兵力进攻手握天时地利人和的刘眷,若真如此,一旦遭遇败绩,将会是一场灭顶之灾,新生的代国也必然陷入四分五裂的局面。

    “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打仗打得是决心与勇气,岂能在意人数?”拓跋珪见两人争吵不休,不禁皱起眉头,呵斥一声:“我意已决,先讨伐独孤部,再回师取云中”。

    毫无疑问,这是军事冒险,但这同样是建立权威的最快途径。

    巨鹿之战前,项羽不过是一次将,待他击败秦军之后召见诸侯,诸侯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这就是兵威!

    若他能击败独孤部,便可奠定基业,威慑各部,也能更快推行一些预想中的制度。

    一念至此,拓跋珪起身下令:“本王决定征讨拒不归附的独孤部,令各部出半数青壮,三日后,我要在王帐外见到三万大军”。

    赖于之前提过此事,此言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却也不免有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愁苦、凄楚、昂扬、跃跃欲试,众人表情不一而足。

    “各部军队皆以本部子弟统率,战时听本王调遣即可”见到有人欲出言劝谏,拓跋珪抢先开口。

    当然,也是让步,或者说妥协。

    紧接着又道:“独孤部世代为代国臣属,但自代国亡国之后,渐生自立之心,虽刘库仁于我有恩,实不足论;而今其部据有雁代,掌控数万帐拒不臣服,如此实力,若再不征讨必将后患无穷”。

    所谓师出有名,拓跋珪先是为自己征讨独孤部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征讨叛臣,将自己变成王者之师。

    “大王所言句句在理,独孤部世受王恩,不思报国反图割据,若再放任其壮大,必将成我代国腹心之患,乌丸部愿遣骑士五千人供大王驱驰”王建率先出列附和,这也是他对前番受封北部大人作出的回报。

    在以鲜卑人为主的国家,乌丸人难免受到歧视,王建也是希望通过此举取得拓跋珪认同,摆脱乌丸人二等人的身份。

    事实上,拓跋珪心中根本没有这种极端min族主义。

    王建率先出言支持,拓拔遵等数位宗亲在后响应,其余一众部落首领被裹挟,纷纷出言表示支持。

    尔朱羽健甚至表示要尽起部族青壮,令拓跋珪高看一眼。

    拓跋珪见状大笑,紧接着出言许诺:“散会之后,便开始出征将士的遴选,万望诸位不吝部族勇士,此次出征所获战果,均按各部出征人数分配”。

    诸部首领听闻,士气稍振。

    旋即他又转头对身后道:“长孙道生,命你向那些零星来投的勇士宣谕此事,将其编为一军,由你统率”。

    在拓跋珪看来,杂胡也是人,物尽其用嘛!将这些无根脚的杂胡武装起来,也算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遵命”长孙道生不骄不躁答道,颇有大将风范。

    ……

    下达完命令,拓跋珪阔步入场与民同欢,胡女舞姿曼妙,胡笳婉转入耳,虽远不及中原的舞乐,却也别有一番风采。

    挛鞮氏穿着华贵的胡服,身侧是数名女婢,她见拓跋珪到来,起身施礼,娇声道:“臣妾参见大王”。

    若说她以前侍奉拓跋珪是迫于无奈,此刻却早已是心甘情愿,随着拓跋珪身份的变化,她自然而然地晋位为王妃,身份、权势不同以往,她又怎会怀念过去。

    拓跋珪眼神在其丰腴的身子上停留几秒,这两月以来,他因政务繁忙对她宠辛不多,大多草草了事,此刻心有所动牵起柔荑,声音温润如玉:“免礼”。

    “谢大王恩典”挛鞮氏美目流盼间,媚意横生。

    拓跋珪将她揽入怀中,手指轻轻拂过其腰肢,闻着她身上那股幽香,心神放松下来,暧昧道:“玉儿,可曾过的习惯”。

    挛鞮氏小名玉儿,而拓跋珪名中的“珪”本意为玉器,他觉得这一切是天意,遂没有广纳后宫,专宠于一人。

    在这个时代,没有所谓的处女情结,二婚当皇后的励志事迹不要太多,王娡、甄宓、吴苋,自然也没人敢轻视她。

    “臣妾本就是草原的女儿,又哪有什么习惯不习惯之说”挛鞮氏媚态十足,声如软糯。

    拓跋珪心神荡漾,搂着她的手紧了几分:“玉儿真乖”。

    二人相拥良久,拓跋珪道:“三日后,孤将亲率六师讨伐独孤部”。

    他声音平淡,仿佛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但此言传入挛鞮氏之耳,却令她娇躯一颤,面色发白:“我与刘显情分已绝,若大王不信,妾身愿自刎以示清白”。

    拓跋珪不解,莫不是这女人以为自己在试探她,“爱妃何出此言?”

    挛鞮氏跪伏在地许久,见拓跋珪神情不似作伪,心头略安,道:“臣妾误会大王,有罪”。

    拓跋珪轻轻将她扶起:“孤只是知会你一声,并无他意,爱妃莫要多虑”。

    “请大王责罚”挛鞮氏低垂臻首,美眸含泪。

    拓跋珪看着她那我见犹怜的模样,心中怜惜,将其拥入怀中,轻刮蛾眉:“既如此,罚你今晚侍寝!”

    挛鞮氏娇羞,臻首微点。

    ……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江山如画。

    拓跋珪将全旭召至身边交代防务,“子明(全旭字),由你统率王帐的四千骑,分为两班拱卫禁中,再将骁果布控在南池以南,若有人南下为刘眷传信,就地正法”。

    “是”!

    ……

    登国元年,总领禁中,威势无两。

    ——《魏书》卷二十五.全旭传.列传第十五

第四十二章 风起代北(一)

    阳光穿过天窗,洒落在床榻上,形成斑驳的剪影。

    拓跋珪幽幽转醒,身侧是散发着成熟风韵的挛鞮氏,但此刻他却是目光清明,美人不过是过眼云烟,唯有江山社稷永恒。

    “王上醒了”挛鞮氏慵懒地声音响起,昨晚二人极尽缠绵,此刻她浑身酥软无力。

    “嗯”拓跋珪冷漠地回应了一句。

    他怕自己被儿女情长束缚,磨灭雄心壮志。

    挛鞮氏感受到拓跋珪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心中有些黯然:“臣妾为大王更衣”。

    拓跋珪并未拒绝,面色平静地任由挛鞮氏为其更衣,他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

    洗漱、辫发、着好戎装,他的面容尽显威严之色,只有看向挛鞮氏时,才会显现出一丝柔情,但也只是一瞬。

    “孤出征后,你去侍奉王太后”临出帐前,拓跋珪回首凝望挛鞮氏,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感情。

    他可以不在乎她的过往,却不代表她能够自由出入,让挛鞮氏去侍奉母亲,也算是一种人性化的禁锢。

    挛鞮氏微怔,旋即跪倒:“大王放心,臣妾定尽心服侍王太后”。

    拓跋珪淡淡点头,心道“这女人虽然胸无大智,却善于察言观色,倒也算是良配”。

    “王上,注意安全!”望着拓跋珪离去的背影,挛鞮氏忍不住轻唤出口。

    “孤知晓,你且在营中待孤凯旋”远处传来拓跋珪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

    待到拓跋珪远去,挛鞮氏方才起身,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穹庐,她面上闪过复杂之色,最终化作一抹凄楚。

    她不知道拓跋珪对她是爱,还是欲?抑或者是怜惜?

    ……

    遴选将士一事进行地很顺利,赖于拓跋珪之前的许诺,各部勇士踊跃参与,当然更多的是部落大人统治下的牧民。

    此次出征三万骑,其中王庭三千骑,宗室七千骑,乌丸人五千骑,杂胡三千,以及强征的一万两千牧民。

    以挑剔的目光看,妥妥的乌合之众,对此拓跋珪无能为力,他也没指望凭借这支弱旅鲸吞独孤部。

    拓跋珪的战略意图是通过打一场胜仗来立威,这也是新朝初立的惯例。

    三万骑聚集在旷野上,无边无际,近万匹副马驮载着足够大军食用一月的物资。

    虽然出征将士衣装破烂、武器杂乱不堪,但却有着高昂的斗志,他们都渴望建功立业,博取更多的赏赐,获得更好的生活。

    点将台上,拓跋珪俯瞰脚下战马嘶鸣、旌旗猎猎作响,开始发号施令:“拓拔遵、燕凤、长孙嵩、穆崇听令!”

    “臣在”四人齐声回答。

    “大军出征之后,部落事务交由你四人执掌,若有不能决断之事,当禀明王太后,由她定夺”。

    “遵命!”四人躬身领旨。

    一般来说,留守后方的臣子要满足三个条件:第一,足够忠诚;第二,威望较高;第三,能力不菲。

    如今各部散居牛川数百里,若无可靠将领镇守,必然大乱,这四人一位出身宗室、一位出身国族、两位出身元从,以此四人留守后方,拓跋珪才不用担心后院起火。

    “众将听令:拓跋虔领五千骑,充作前锋;拓拔仪、叔孙建各领五千骑为左右翼;长孙肥领五千骑为后军;孤亲领一万骑坐镇中军,张衮、王建、于栗磾、全旭、罗结、长孙道生……伴驾;大军沿如浑水进军,越过长城,直捣武周川”拓跋珪剑指独孤部。

    “遵命”诸将异口同声应道。

    部署完留守事务、行军路线,拓跋珪跨上一匹健壮的黑色骏马,奔至众军前列:“出征!”

    一阵嘹亮的号角声响彻整片草原!

    随着号角声的响起,一队队骑兵井然有序向西南前行,骏马奔驰在旷野上,扬起漫天尘土,滚滚烟尘又向着远处延伸而去,消失不见。

    燕凤、许谦等老臣望着渐行渐远的“代”字大旗,心中无比激动,那是对未知的憧憬与希望,以及那份久违的热血。

    十年,距离代军最后一次南下,已经整整十年的时间!

    十年间,物是人非,昔日的王已经陨落,但那面金底黑字的旗帜却是传承在了新王手中。

    大军出发后不久,一只鸿雁升腾至高空,盘旋半晌,最终朝着南方翱翔而去。

    ……

    灅(lei)水下游桑干川,独孤部首领刘眷取下绑在鸿雁腿上的竹筒,而后抽出信笺。

    信笺上只有一句简单鲜卑文,但却令他面色大变,他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手中的信纸更是掉落在脚下草地上。

    “拓跋珪将师三万南下,危!”

    刘眷不住回想信笺上的话语,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许久之后,他平复了紊乱的心静,面上恢复如初,似乎刚才那种震惊与恐惧从来不曾有过。

    “兄长,你还真是没看错人”刘眷心底暗叹一声,随即转换成愤怒与杀气:“传令各部,速速召集青壮向我汇聚”。

    “是”站立于刘眷身后的几名卫士回应。

    不久,一胡服男子策马奔至刘眷身前,单膝跪地:“父亲,发生了何事?”

    来者是刘眷独子刘罗辰,此刻他也是一脸焦急之色,他知道这个消息必然是对独孤部不利,不然父亲绝不会紧急征召青壮。

    “我刚刚得到消息,拓跋珪率兵三万南下,情况危机”刘眷声音冰冷地说道。

    听闻此言,刘罗辰顿时勃然大怒,满腔恨意:“贼子,当初我独孤部就不该收留他”。

    “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尽快调集青壮驰援善无,保全武周川的万户部民”刘眷沉声道,声音中透着一抹果决。

    “拓跋珪有备而来,反观我部分散桑干水数百里,只怕短时间内无法召集起同等数量的大军”刘罗辰担忧地说道。

    “无妨,你且听我安排”刘眷丝毫不理会儿子的质疑,继续道:“你率轻骑奔赴善无城,通告刘显兄弟向南迁徙部众,避开拓跋珪兵锋;我沿桑干川南上收揽部众,而后绕道高柳,断其归路,届时你与刘显出善无,前后夹击之下,必能大破其军”。

    听到刘眷的计划,刘罗辰心中的担忧顿时荡然无存,恭维道:“父亲英明”。

    “速去!”刘眷挥挥手,示意刘罗辰离去。

    刘罗辰离开之后,刘眷怔怔望着北方,目光深邃,喃喃自语道:“代北,起风了!”

第四十三章 风起代北(二)

    三万代军自牛川出发,沿如浑水一路南下,不过两日便抵达长城隘口。

    后汉之时,此地由雁门郡东部都尉驻防。

    而如今,长城壁垒早已残破不堪,坚固厚重的城墙千疮百孔,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令它失去了本色,不是坍塌便是损毁,再不复往昔之威。

    遥想当年:

    始皇帝北击匈奴,踏破贺兰山阙!

    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

    是何等风采?

    前汉河南之战,收复故地!

    河西之战,匈奴人哀歌“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漠北决战,封狼居胥!

    又是何等雄威?

    昭宣之时,六败匈奴!

    傅介子剑斩楼兰!

    陈汤悬单于首于北阙,上书“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播威异域,英姿犹在!

    纵后汉武功不及前汉,亦有班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窦宪勒石燕然,光我中华之威!

    至曹魏时,风格突变,魏帝曹丕弃陉岭以北国土,复置并州。

    自此赵、秦、两汉,数十代将士播撒鲜血的土地拱手让人。

    众所周知,弃地易,收复失地难,晋朝没有两汉那种雄威,自然不能收复故土。

    甚至于,它的武功远逊曹魏。

    泰始六年,秦州刺史胡烈致使民族失和,鲜卑首领秃发树机能起兵,大破晋军,连斩晋室四员封疆大吏,胡烈、苏愉、牵弘、杨欣惧亡,凉州沦陷,关中震动,晋武帝惊呼:“虽复吴蜀之寇,未尝至此!”

    武帝尚且如此,何况儿孙辈呢?

    于是长城摇身一变,不再是天朝上国的屏障,反而成为胡人南下牧马的道路。

    说到底,兵威国威才是真正的长城;但不论是坚石铸造的长城,还是兵威铸造的长城,都不能长盛不衰。

    世上未有长盛不衰之帝国,不落之太阳,不堕之荣光!亘古之理也!

    后世之所以没有人苛责晋室,是因为还有着比它更令人耻辱的朝代,宋。

    西域、燕云、辽东、安南、河西走廊、西南,祖宗土地,尽数予人。

    这段残破的长城令拓跋珪内心极大触动,因为它里面包含着太多值得后世之人敬畏的事物!

    “大秦、大汉的英灵在上,你们抛洒鲜血的数千里疆域,将在我之后以另一种方式回归诸夏”拓跋珪望着眼前的残垣断壁,心中作如是想。

    身为穿越者,他从没有想过做文明的征服者,他的理想是混六合为一家。

    恰逢此时天色已晚,拓跋珪传令大军择浅滩渡过如浑水,在长城内安营扎寨。

    翌日,拓跋珪留给长孙肥、叔孙建二将一万人戍守隘口,亲领两万骑杀向武周川。

    隘口与浅滩是北归的保证,自然不能掉以轻心。

    这也是长城真正意义上的军事作用,进来容易出去难!

    六月时节,武周川水草丰美,此地本该牛羊遍野,然而大军半日急行却是没有见到人踪。

    拓跋珪下马,俯身看着地上崭新的车辙印,陷入沉思,很明显独孤部得到了消息。

    但此刻,讲这些没有用。

    对于为将帅者,寻敌主力也是必修课,这门课程霍去病次次满分,而李广基本不及格。

    作为生活在代北之地的土著,拓跋珪对代地的一草一木都相当熟悉,他知道,独孤部向南迁徙只有一条道路,武周塞。

    武周塞居于燕京山与武周山之间,正可谓两山夹一谷之势,此地更是汉武帝“马邑之谋”的亲历者。

    当时匈奴军臣单于率军至武周川,攻陷武周塞,他见牛羊遍野却无百姓放牧,心生疑虑,而后又攻陷一座亭堡,亭堡最高长官尉史投降匈奴,将汉朝五路大军设伏之事和盘托出,大惊失色的军臣带领匈奴军队迅速脱离包围圈。

    自高祖后,汉匈之间第一次交锋无疾而终。

    “马邑之谋”虽未成功,却也单方面宣告汉朝结束自西汉初年以来奉行的屈辱“和亲”政策,拉开了汉匈大规模战争的序幕。

    这不是此处重点,重点是拓跋珪通过此事猜到了独孤部的主力所在。

    “停止前进,大军回师,召回斥候!”拓跋珪高举手臂,沉声下达命令。

    身侧众将闻言,皆是不明所以,王建以为拓跋珪是要撤军,连忙上前劝阻:“大王,臣以为此时回师不妥,我军尚未遇见敌人便撤军,恐会让人耻笑”。

    拓跋珪眼神一凛,这种名为代王实为部落盟主的日子他算是受够了,他要的是一言九鼎,可不是虚心纳谏,当即冷冷道:“本王何时说过撤军?”

    王建顿时噤若寒蝉。

    其余将校听闻此言也不敢妄加议论,只好传令下去。

    拓跋珪见诸将遵令,方才冷冷解释:“敌军主力就在我军身后,若再耽搁,孤与诸位俱为阶下之囚!”

    众将闻言更加不敢怠慢,约一炷香时间,大军掉头,原路返回。

    夜色深沉,一片寂静,月牙清辉笼罩营寨内外,映衬着远处高耸的山峦,恍若仙境,美轮美奂。

    拓跋珪升帐,指着案上简易舆图,为众将分析:“独孤部避走善无,想来是引诱我军南下武周塞,而我军斥候未在平城一带发现敌踪,两相结合,独孤部主力所在呼之欲出”。

    “雁门水”叔孙建、长孙肥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不错,正是雁门水,此水与㵽水相连,独孤部不走平城,必走此路”拓跋珪拳头重重砸在案几上。

    “请大王下令!”

    拓跋珪目光中充满自信:“既已知晓敌军所在,此处隘口便不用守,孤要尽起三万大军,逆击刘眷”。

    ……

    话说,独孤部统驭雁代之地八年,自是威望过人,刘眷沿桑干川一路聚拢部众,得两万骑,绕过山地匆匆向东而来。

    两日后,双方斥候于高柳一带不期而遇。

    一场决定新生帝国命运的战争拉开帷幕。

    面对代国的三万大军,刘眷毫不露怯,二十年前,他就已经追随昭成征战沙场,而那时候拓跋珪还没有出生。

    当年秦军二十万他尚敢迎战,更何况是眼前这三万骑。

    军事上,刘眷自是不惧拓跋珪;其所虑者,为大义。

    代军三万,独孤部两万,五万大军于代北原野对峙。

    大战一触即发,方圆数里的战场一片静谧,唯有猎猎呼啸的风声、将士粗喘、战马响鼻声传入耳边。

    拓跋珪目光沉稳眺望独孤部军阵,但见其军阵列严整,气势汹涌,不禁重视几分。

    独孤部在刘库仁时东征西讨,士卒大都接受过血与火的洗礼,其精锐部众更是击败过慕容垂偏师,气势上自然不是拓跋珪强征的牧民可以相比。

    而其着甲率又远高于代军,虽然拓跋珪占据兵力优势,但此刻他却是占据下风的一方。

    再看大纛之下,一名魁梧男子身披重甲策马巡视战阵,此人极目扫来,拓跋珪心中愈加凛然。

    “刘眷排兵布阵颇有章法,尔等切不可等闲视之”拓跋珪沉声道。

    身侧王建、全旭等人俱是面色凝重,点头称是。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虽然诸将不懂《孙子兵法》,但敌阵传来的丝丝压迫感,不由的令他们屏住呼吸,全神贯注。

    拓跋珪知道,面前将是一场恶战,这场战役注定血流成河,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自箭囊中抽出鸣镝,拓跋珪挽弓搭箭,一气呵成!

    代军必须主动发起进攻,因为代地属于独孤部,若两军再对峙下去,刘眷一方将会得到源源不断的增援,届时,拓跋珪面对的将不再是两万骑,而是数万骑。

    既然退无可退!

    那便进!

第四十四章 风起代北(三)

    一道尖锐的鸣镝声刺破长空,紧接着令旗舞动、号角声响彻四方。

    “风”左翼长孙肥、右翼叔孙建闻声而动,各率五千人向敌阵发起试探性进攻。

    而后拓跋珪亲领两万骑向前推进,马蹄声与喊杀声汇聚于一处,形成震撼人心的壮观景象,大军如潮水般向敌阵涌去。

    轻骑之间的战斗自然不是粗暴地对冲。

    双方骑兵高喊“万岁”对冲的场景只存在于影视剧中,若是双方数万轻骑对冲,那只能说明导演侮辱观众智商。

    骑士、马匹对于军队是何等重要,只要大军统帅不傻,必然不会做这种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蠢事!

    旷野上,万余轻骑渐渐与身后拉开距离,提起马速逼近敌阵,而率领两万骑的拓跋珪依旧是不骄不躁匀速向前。

    众将见拓跋珪脸上毫无慌乱之色,士气才未动摇。

    刘眷威望、统率虽不如其兄刘库仁,但也端是不凡,见拓跋珪进攻两翼,当即分兵迎敌,自将中军向前推进。

    两军间距不断缩短,终于,双方将士目光相遇。

    战鼓擂动,弓矢就绪,战斗开始!

    左右翼万余骑与敌阵六千人接战,疾驰中的骑士不停仰射,箭矢犹如狂风骤雨般落下,不时伴随一两声惨叫声传出,双方皆有骑士被射落马下,而后便有后续骑士补上。

    在这个没有双边马镫的时代,骑射对游牧民族而言并不轻松,由于战马颠簸平射并不稳定,两军皆是采用仰射,如此一来,双方交锋看似声势浩大,实则斩获寥寥,仅三五百人罢了。

    而骑士在马上持续骑射的次数也是有限,这点因人而异,除去部分天赋异禀的骑士,大部分士卒在十轮箭雨之后气力便会有所衰减。

    究其根本,骑射难度远远高于厮杀。

    十轮箭雨过后,两军逐渐拉开距离,各自退回本阵。

    试探到此结束,真正的对决即将开始!

    经过方才一番试探,拓跋珪心中对独孤部实力有了明确判断,敌军虽然战斗技巧略高一筹,然其各部将领军事素质一言难尽,束手束脚。

    拓跋珪再看己方,人才济济!自己只需统筹全局,无需考虑临机事宜。

    于是下令:“长孙肥、叔孙建绕敌侧翼包抄后路!”

    “拓拔仪、王建击敌侧翼!”

    “拓跋虔、于栗磾进攻刘眷中军!”

    军令既下,旗语频频,长孙肥、叔孙建一万骑兵迅速脱离战场,绕独孤部军阵东去。

    而后,拓拔仪、王建各领五千人向敌两翼发起冲锋!

    面对拓跋珪的合围战术,刘眷给出了他的答案,攻!

    其人竟是不顾侧翼危险,悍然杀向拓跋珪中军所在。

    见刘眷孤注一掷,拓跋珪不惊反喜,抽出腰间三尺青锋,冷声道:“杀!”

    随即,七千精锐骑士在拓跋虔、于栗磾率领下向敌阵发起了反冲锋!而拓跋珪在三千精骑护卫下,观察敌阵。

    骑兵对决在于冲击速度,此理人尽皆知,双方将士无不奋勇向前,都希望凭借气势摧毁对方。

    与拓跋珪想象中两军冲撞、人马惧碎不同,两军相距一里,七千人过半骑士降下马速,只有千人保持着冲锋的姿态,敌阵也不遑多让!

    究其原因,人与马都是高等动物,除了少许悍不畏死之徒,其余皆是惧怕死亡!

    话说回来,谁又能不惧死亡呢?

    这也更加凸显向前冲锋的将士的可贵之处,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敢于亮剑,值得尊敬。

    于栗磾、拓跋虔二人俱是真正的大勇之人,即便与身后大军脱节,二人依旧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向前冲锋。

    一千骑冲入两万人的大阵,没能掀起丁点浪花,但却令其身后士卒士气大振,勒马观望的骑士也纷纷加入战斗。

    撞击声此起彼伏,马嘶人吼不绝于耳,马匹交错,短兵相接,鲜血飞溅,惨嚎连连,人命如同草芥!

    战争的残酷拓跋珪早有体会,但目睹眼前血腥场景,还是忍不住心生寒意,此刻他终于理解为什么《孙子兵法》开篇就是:兵者,国之大事……

    作为发起战争的一方,拓跋珪本不该有这种虚伪的想法,但这个世道就是如此矛盾,有人要活,就得有人死!

    唯有喋血向前才能终结这乱世,重铸人间秩序。

    战骑交错而过,血肉横飞、残肢断骸漫天飞舞;骑士落马、马匹倒地,都不能阻止双方继续前行,一时间,战局竟是愈演愈烈!

    刘眷没能一鼓作气击破代军前锋,只得分兵应对逼近两翼的代军,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部分代军的战斗意志。

    他内心清楚,若不能迅速击败眼前之地,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而今,已经到了危急存亡之时。

    刘眷举起手中长槊,语气冰冷:“独孤部的儿郎们,若是再不奋力拼杀,我独孤部就要灭亡了!”

    “独孤部亡了,你们就会变成孤魂野鬼!”

    刘眷的话语并不慷慨激昂,却如同一把钢刀刺入人内心最薄弱的地方,将士闻言开始拼命,大有哀兵之势。

    随后,刘眷身先士卒将部众全面压上,发起了亡命般的进攻。

    冰冷的刀剑如同死神的镰刀不停收割双方将士的生命,温热的血液泼洒在代北这片土地上,血腥味弥漫整片原野。

    倒地的马匹、尸体改变了战场地形,令骑士无法奔驰,但双方的战斗却是更加血腥。

    没多久,代军局部开始败退,比败退更加糟糕的是有人退出战场观望形势,这说明他们已经有逃跑的打算。

    如此情景,纵然拓跋虔与于栗磾奋力冲杀,也是难进半分,反而被败兵裹挟着后退。

    居于后方观察敌情的拓跋珪看的真切,不由愤恨不已,下令全旭督战:“凡不与敌接战者,皆斩”。

    全旭领命而去,上前不由分说斩杀数十逃兵,堪堪稳住即将崩溃的阵线。

    与此同时,拓拔仪、王建于敌阵两侧发起猛烈的进攻,将刘眷的侧翼牢牢锁住!

    但拓跋珪对二人的战果并不满意,

    这二人以多击少没有速胜,当然不能令人满意。

    “告诉拓拔仪、王建,一炷香之内不能击溃敌军侧翼,万事皆休”拓跋珪目光冷冽观察着战场,眼见前军伤亡惨重,面上不敢有丝毫动容。

第四十五章 风起代北(终)

    拓跋珪的担心没错,若是正面战场崩溃,侧翼纵然取得战果也无济于事;刘眷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攻势更加猛烈,战场彻底化作绞肉机。

    战斗到如今,代军前锋已经伤亡近半,再也抵挡不住对方的层层攻势,纵然于栗磾、拓跋虔两名猛将奋力冲杀,亦不能阻止大军的败退。

    督战的全旭见状,杀入战场。

    眼见前军崩溃而两翼迟迟不能突破,拓跋珪心知成败在此一举,也不惜命,提戟跃至阵前,大喝道:“将士们,让我们用敌人的鲜血来浇筑代国的复兴之路!用敌人的尸骨垒砌我们伟大的王朝!荣耀属于你们!”

    拓跋珪声音响彻云霄,身后三千将士战意瞬间飙升,齐刷刷的举起手中兵刃呐喊:“杀!”

    “杀!”

    “杀!”

    拓跋珪一马当先杀入敌阵,三千精骑横冲直撞,所向披靡。

    士气从来都是如此,此消彼长,彼竭我盈!

    双方在阵前展开殊死搏杀,拓跋虔、于栗磾二人听闻身后的喊杀声,率领不到五百的悍勇之士向独孤部中军大纛发起最后的冲锋。

    拓跋虔一柄大环刀横扫四方,所过之处,人马具碎;于栗磾双目通红,手中长槊飞舞,不时挑起尸体砸向敌阵。

    二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此刻战意昂扬,配合默契,所过之处千军辟易,犹如kuang风暴雨般向独孤部中军冲杀而去,其势若彗星袭月、若白虹贯日。

    拓跋珪见状退出战场,目光死死盯住刘眷,然而他却是看不清对面中军的反应,刘眷就像是一座巍峨的山岳,静止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独孤部中军,刘眷见代军悍不畏死的冲锋而来,不由暗暗心惊。

    “传令将士,列阵迎敌!”

    刘眷立即下令,独孤部众闻令迅速整好阵型,迎上前方冲杀而来的代军,只听一声声闷哼响起,两股人潮碰撞在一起,鲜血四溅,残肢断臂纷飞,随着时间流逝,战况陷入胶着。

    与此同时,独孤部左右翼渐有不支。

    尽管刘眷前军仍占有优势,但两翼传来的求援战报却令他内心一片冰凉,他知道此役已经战败。

    他清楚若是两翼彻底被代军击溃,必然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届时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刘眷当机立断,决意断尾求生:“传令奴真调转马头,率部向左翼冲锋,为我大军打开突围道路”。

    刘眷的判断非常及时,此时长孙肥、叔孙建一万骑已经逼近后阵,而代军左翼,正是最薄弱的环节。

    代军左翼由王建五千乌丸部众组成,其部虽然战力不凡,但是战斗意志却是差强人意,乌丸人可没有为鲜卑人抛头颅洒热血的觉悟。

    面对同等兵力的进攻,乌丸部不战自溃,主动让出通道,让刘奴真大摇大摆突围而出。

    拓跋珪与刘眷见此一幕皆是错愕不已,二人都没有想到乌丸部会表现得如此懦弱。

    刘眷喜不自胜,当即下令:“各部从左翼突围,我亲率中军阻拦敌军,若我不幸,由奴真接管独孤部”。

    刘眷刚下达完突围命令,拓跋珪便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来回策马:“传我将令,前军及右翼有序脱战,重整阵形”。

    “是”身旁的亲卫连忙应声,迅速离开,前去传递命令。

    拓跋珪之所以下达此令也是出于无奈,左翼骤然崩溃不在预料之中,况且他也不想麾下将士再加伤亡,便决定放开独孤部突围。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在于长孙肥、叔孙建绕后的万骑,一支万余人的生力军在敌军身后,没必要白白牺牲士卒的性命。

    比起死战到底,衔尾追杀更利于当前形势。

    战斗到此刻,前排士卒早已疲惫不堪,一腔血勇所剩无几,于是双方颇有默契的脱离战斗。

    刘眷明知是计也只能吞下苦果,以其侄刘奴真总领前军,亲率三千人压住后阵,这才没有使撤退变成溃败。

    战斗停歇,前军将士已无余力,拓跋珪赶至右翼,勒令拓拔仪与王建衔尾追杀。

    一方衔尾追杀,一方豕突狼奔,战果自不用说,一路烟尘一路血。

    追兵所过,到处都是残肢断臂,鲜血滋润代北平原,失去骑士的马匹无所适从,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哀鸣。

    凡此种种,令人触目惊心。

    独孤部且战且退,奔逃数里之后迎面撞上枕戈待旦的一万代军,又是一场血战,有序的撤退不可避免的转化为溃败。

    再次丢下数千具尸体,刘眷拖着疲惫之躯率部突围成功,长孙肥、叔孙建率部追击三十里,直到无法追击才返回。

    至此,代北之战落下帷幕。

    大胜之后,伤亡惨重的前军将士倒地不起,后军井然有序收拾残骸,聚拢马匹物资。

    拓跋珪立于一块巨石之上眺望远方,只见夕阳西下,晚霞染红半边天空,映衬得苍穹如同锦缎一般,脑海中不由浮现一位帝王的感慨“斜阳欲落去,一望黯销魂”。

    作为一个生长在四世纪的穿越者,拓跋珪望着夕阳西坠,不由感到一阵空虚,孤独与惆怅填满心间。

    天色渐沉,弯月升起,拓跋珪仍旧原地伫立,仿佛一尊雕塑一般。

    “大王,天色已晚,回营歇息吧”张衮轻声提醒,目光中充满费解,他不明白,为什么刚刚取得大捷的拓跋珪身上传递出一种不该有的颓丧、忧郁。

    而此时的拓跋珪仿佛陷入了一种心无旁骛的境界,神情显得异常专注,像是没有听到张衮的轻呼。

    不会是得了癔症了吧,张衮心知不妙,他想上前提醒拓跋珪,又担心打扰后者的宁静,踌躇不敢向前。

    不久,长孙肥、叔孙建、王建闻讯赶来,长孙肥压低脚步声行至全旭身边询问:“子明,大王这是怎么了?”

    “大王心事我怎能知?”全旭叹口气道,语气中充斥着无奈与忧愁,看着拓跋珪萧瑟的背影,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怜惜,不忍再看。

    王建向来心思复杂,今日放走独孤部大军一事令他很是恐惧,二话不说跪倒在地;长孙肥、叔孙建见状也跟着跪到地上;大帐中拓跋虔、拓拔仪听闻此事,匆忙赶去;士卒见到部落头人跪下,皆是不敢怠慢。

    没有人知道拓跋珪在想什么,但他表现出的沉默却令大营中的两万多人胆战心惊。

    “侍中,旭求你劝说大王回营”全旭担忧的望着拓跋珪背影。

    张衮闻言苦笑一声:“大王自幼失怙,历经磨难,心智之坚远非常人所能及,我亦是束手无策”。

    “旭求侍中再劝大王一次,若大王怪罪,某一力担之”全旭竟是不顾七尺男儿尊严,跪地恳求。

    长孙肥、叔孙建附和:“大王是上苍赐给草原的雄主,岂容有失,请侍中再劝大王一次”。

    张衮看着面前三人诚挚的神情,叹息一声,“我且一试”。

    说罢,张衮上前跪倒在拓跋珪的身边,语气恳切的说道:“大王,回营吧!”

    拓跋珪置若罔闻。

    “臣请大王回营歇息!”张衮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求。

    拓跋珪仍旧没有反应。

    “臣恳请大王回营歇息”全旭、长孙肥、叔孙建嘶声呐喊。

    “请大王回营!”士卒齐声请命。

    两万多人的呐喊声震彻云霄,终于令拓跋珪眼中神光乍现,他回首见到将士跪地,疑惑问道:“尔等兴师动众,所谓何事?”

    张衮神思流转,解释道:“臣等担心大王身体,行此下策,有罪!”

    闻言拓跋珪抬头,只见苍穹之上圆月高照,繁星点点,早已不是先前的夕阳西下。

    “回营”拓跋珪怅然若失,只觉一阵空虚。

    两万多士兵纷纷散去,只留下全旭、长孙道生护卫。

    ……

    居延水边,刘眷望着残存的八千部众,不禁悲从中来,他不知道独孤部的出路在何方。

    悲伤忧虑之下,竟是一病不起。

    ……

    登国元年六月,帝出如浑水,南讨独孤,大破之。

    ——《魏书》帝纪一.太祖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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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代北介绍:
《魏书》:帝起代北,平大漠,破后燕,取后秦,定凉州,统一南北,柔然远遁,西域重开,九州同风,万邦来朝,六合之内,大魏之土,北抵北海,南至崖州,东有扶桑,西涉葱岭。
同时代人的评价
崔浩:帝功盖秦皇汉武,德迈三皇五帝!
刘裕:既生裕,何生珪!
慕容垂:猘儿难与争锋也!
吴提:圣人可汗!
高琏:高句丽愿为大魏臣妾!
西方世界尊称他为万王之王,汗中之汗,祭司王风起代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风起代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风起代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