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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锦鲤跳跳     风起代北txt下载     风起代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淝水之战

    拓跋珪走进贺兰明月寝帐,笑着躬身行礼:“孩儿拜见母亲”。

    贺兰明月闻声放下手中的书卷,面上扬起明媚的微笑:“珪儿,坐”。

    拓跋珪静静坐在榻上,看着母亲清瘦的容颜,想到她这些年内心的孤苦,到嘴边的话竟是讲不出来。

    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相比,母亲与弟弟是他更在乎的。

    贺兰明月仿佛看穿拓跋珪内心的犹豫,温言道:“我是你的母亲,你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呢?”

    世界上最真挚的感情就是父母对子女那无私的爱,贺兰明月话语中的舔犊之情,拓跋珪自是感受的到,这一刻,眼泪不断从他的眼眶滴落,他哽咽道“孩儿决意在漠南起兵,又恐一朝兵败,累及母亲”。

    “我怕……我好怕……”

    拓跋珪展现出的懦弱一面,令贺兰明月既欣慰又生气,她太清楚自己这个儿子的弱点——过于重情。

    只见她柳眉倒竖,嗔怒道“昔韩非子有言‘缓心而无成;柔茹而寡断;好恶无决;而无所定立者;可亡也’,汝怎可因一妇人而弃宗庙于不顾?”

    讲到这里,贺兰明月提高声调质问拓跋珪“你忘记了当日的誓言吗?你忘记了代国吗?你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吗?”

    “你是拓跋寔的儿子,天生的王者,怎能因为我一介妇人而磨灭大志;拓跋氏历代先君的英灵都在天界注视着你,不要让他们失望”。

    拓跋珪早已泪如雨下,他扑入母亲怀抱,口中喃喃着“阿母,阿母”。

    ……

    同一时间,一场决定东亚局势的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八月初二,苻坚以阳平公苻融为前锋,统率步、骑二十五万挥师南下。

    初八,苻坚亲率数万大军出长安。

    九月,苻坚抵达项城,此时凉州出发的军队才抵达咸阳,蜀地的部队正在沿江而下,幽、冀二州的部队刚刚抵达彭城,东西横跨万里的土地上,秦国九十万大军,水陆并进,兵峰直指江南。

    晋国面对秦国百万大军压境,迅速作出应对,任命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征讨大都督,任命徐、兖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都督,与辅国将军谢琰西中郎将桓伊等人,统帅八万兵众抵抗前秦;并让龙骧将军胡彬带领五千水军救援寿阳。

    此时,建康城内人心惶惶,谢玄面对数倍于己的秦军,临行前问计于谢安,谢安神情泰然,毫无惧色,只淡淡说了句“朝廷已有对策”,之后便不再说话。

    谢玄不敢再问,只好派张玄再去请示。谢安为稳定人心,便召集亲朋好友到自己的山间别墅宴饮,席间与张玄对弈,赌上一座别墅。谢安棋艺向来不及张玄,但此时张玄心神不宁,反倒输了棋局,随后谢安便去登山游玩。

    这一切当然是虚张声势。

    入夜,繁星点点,谢安将谢石、谢玄等将领召集起来,当面交代机宜事务。

    当是时,桓冲在荆州听说形势危急,遣使请求增援建康,谢安告于来使“朝廷调配有度,兵甲丰足,将军留在西藩防备即可”。

    使者回报,桓冲仍忧心如焚,对身边将吏说:“谢安石有庙堂之量,不闲将略。今大敌垂至,方游谈不暇,遣诸不经事少年拒之,众又寡弱,天下事已可知,吾其左衽矣!”

    十月,苻融率步、骑二十七万围攻寿阳,寿阳即仲家天子国都寿春,向北控扼淮水、颍水、汝水,向南控制淝水、巢湖等通往长江的水道,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十月十八日,秦军攻克寿阳,俘获东晋平虏将军徐元喜,前去救援寿阳的龙骧将军胡彬听闻寿阳陷落,率军退守硖石。

    硖石是淮水中游的重要隘口,淮水穿过硖石山,此处淮河两岸地势险峻,是扼守淮河的战略要地。

    与此同时,谢石、谢玄统领八万大军前往淮淝前线。

    苻融迅速做出应对,先是分兵数万交于后将军张蚝屯驻淝水西岸,而后再次分兵围攻硖石胡彬,由于硖石地势险要,秦军久攻不下;苻融又派卫将军梁成率军五万沿洛涧布防,阻击晋军。

    晋军主力进军至洛涧前一舍,远远望见秦军兵盛,不敢向前。

    不久,胡彬粮道被苻融切断,胡彬粮草耗尽,暗中派遣信使呈报谢石,结果信件被秦军截获,苻融侦知这一情况,迅速呈告给了身在项城的苻坚,并且劝谏道“贼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

    苻坚也认为机不可失,留大军于项城,亲率八千骑赶至寿阳,与苻融汇合,同时派出襄阳之战被俘的晋朝旧将朱序劝降谢石等人。

    朱序本就心怀晋室,他表面上对谢石说“强弱异势,不如速降”。

    暗中则向谢石等人透露情报,言明秦军虚实:“若秦百万之众尽至,诚难与为敌。今乘诸军未集,宜速击之;若败其前锋,则彼已夺气,可遂破也。”

    此时,谢石已经侦知苻坚亲临寿阳,内心非常犹豫,不敢轻易接战,最终,在辅国将军谢琰的多次劝说下,接受了朱序的建议,决定主动出击。

    自此,晋军彻底改变作战方针,正式转守为攻。

    十一月,谢玄以北府悍将刘牢之为先锋,率军五千,向屯驻洛涧的五万秦军发起进攻。

    两军相聚十里时,秦军便早早地依靠洛涧,摆好阵势以逸待劳;刘牢之则是一刻不停,强渡洛水猛攻秦军,其攻势撼天动地,如同天雷劈向幽谷,秦军惨败,梁成亦没于阵中。

    此役,刘牢之大破秦军,杀敌一万五千,一战成名。

    之后,谢石、谢玄统率晋军主力水陆并逼近寿阳,占据了八公山以及淝水北岸,与驻守硖石的胡彬取得联系,战线连成一片。

    此时晋军在八公山及淝水北岸布防,与秦军隔河对峙,秦王苻坚与阳平公苻融登上寿阳城头查探敌情,远远望见晋军布阵严密,又见八公山上草木齐整,误以为全是晋兵,苻坚面容惊惧道:“此亦劲敌,何谓弱也!”

    此时秦军虽然在洛涧吃了败仗,但在淮淝前线仍有二十多万大军,于是苻坚令秦军加固淝水西岸防线,扼制晋军使其不能渡河。

    谢玄见状采取激将法,派出使者对阳平公苻融说:“君悬军深入,而置陈逼水,此乃持久之计,非欲速战者也。若移陈少却,使晋兵得渡,以决胜负,不亦善乎!”

    秦军诸将纷纷进言:“我军兵多,晋军兵少。我军扼守淝水防线,使晋军不得渡河,方是万全之策啊!”

    但决策权显然不在诸将,苻坚再一次作出了一个错误决定:“我军只需稍退几步,待晋军渡至一半,以精锐铁骑突出掩杀,便可速战而胜”。

    苻融也认为此计可行,便指挥少量军队后撤,让出空地任晋军渡河,然而秦军一开始撤退,便阵脚大乱,之前被俘虏的东晋旧将朱序、徐元喜等人趁机在秦军后阵大喊:“我军败了!我军败了!”

    一时间秦军阵型大乱,后撤的部队越来越多,直至一发不可收拾,半渡而击的计策不仅没能实现,反而给晋军提供了充足的渡河时间。

    谢玄、谢琰、桓伊及八万北府精兵趁势渡河,开始追杀秦军退兵。

    混乱之中,苻融策马来回奔驰,巡视战阵,企图制止正在溃退的秦军,然而溃退的军队又岂是人力可以制止,更加不幸的是,苻融被乱军冲落马下,没于战阵之中。

    二十万秦军也如同退去的潮水,开始全线溃败,八万北府兵趁势压上,乘胜追击,斩杀无数。

    逃亡的秦军听见寒鸦鸣叫,风吹树响都以为是晋军追来,丝毫不敢停歇疯狂逃命,相互踩踏致死无数。

    这二十万秦军十之七八都死在了逃亡的路上,横尸遍野,晋军穷追不舍,一直追至青冈,秦军在北渡淮河时,淹死、冻死及被杀士卒几乎使淮水为之不流。

    至此,淝水之战落下帷幕,晋国大获全胜,秦国仓皇南顾。

    战后,苻坚收拢千余残兵投奔慕容垂。

    谢安留下一个“小儿辈,遂已破贼”的典故。

    而北方,也即将迎来新一轮的诸侯争霸。

    只不知,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

    “魏诸后妇人之识,无足论献明皇后者。”——李延寿

第十七章 弓骑兵

    建元十九年末,丁零人翟斌首举叛旗,时慕容垂请抚边民,苻坚允之。

    自此,诸侯并起,群雄争霸。

    ……

    同一季节,漠南却是另一副场景。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恶劣的天气隔绝了草原与中原的道路,苻坚兵败的讯息尚未传来,又或许,这一消息被刘库仁拦截了下来。

    桑乾河川下游高粱河畔,人影绰绰,这里是拓跋珪幼时习武的地方,如今是他练兵的场地。

    自从决定起兵的那天起,拓跋珪便将部落政事交给了燕凤与安同,自己专心练兵。

    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此诚至理。

    这六年,拓跋珪奉行此理,结合吴子、尉缭子等兵家先贤的思想,辅以后世流传的骑兵战法,训练出了一僮(500人)弓骑兵。

    训练弓骑兵是拓跋珪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或者说是迫于无奈;好在如今的草原,不是争强的时代,而是比烂的时代。

    这一僮骑兵来源复杂,主要包含鲜卑人、匈奴人、汉人,装备以弓箭为主,短兵(刀剑)为辅,夏秋两季通过狩猎习练阵法,春冬两季则是加强单兵作战能力。

    拓跋珪并没有遵循后世练兵方法,而是采用冒顿“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故事。

    究其根本,二者皆是为了令行禁止,谈不上谁优谁劣。

    再者,以训练步兵阵列的方式来训练骑兵,也有些不合时宜,强军是目的,不是过程。

    由于麾下兵卒来源复杂,军队内部曾发生了数次血腥事件,应对此情,拓跋珪制定了一套严苛的军法,斩杀数名违背军法的士卒,自此以后,这支军队初具强军气象。

    只见远处冰面上竖立一行人形冰雕,五百骑士策马来回奔射,马蹄踏起厚厚的积雪,冰雕上扎满了骨质箭簇。

    拓跋珪胯在马上,见此一幕,兴致顿生,弯弓射箭,一支鸣镝飞速而出,鸣镝的声调传入这一僮士卒耳中,士卒下意识的条件反射令他们不敢怠慢,五百支箭紧随其后。

    拓跋珪心中满意,缓缓收弓,五百骑士调转马头,拳贴左胸,嘈杂的军阵变得鸦雀无声。

    拓跋珪策马而出,高举右臂:“回营”。

    回到部落,拓跋珪开始召集众臣议事。

    这一次,是议定起兵的各项细节。

    拓跋珪素来以简朴示人,不近女色,帐内仅有几张案几,一张硬榻。

    他时常告诫自己大业未成不能贪图享受,至于不好女色则是因为不合心意,也正是他身上卓越的品质,集团内部避免了堕落腐化,君臣一心。

    群臣入帐依此落座,拓跋珪审视一圈,面色凝重道:“联络国族旧臣之事进展如何?”

    群臣皆知燕凤在拓跋珪心中的地位,无人抢答,纷纷将目光投向燕凤。

    燕凤也不谦虚,恭敬作答:“情况不容乐观,国姓十部只有达奚部、乙旃(叔孙)部两部眀言支持,拔拔(长孙)部、丘敦部两部尚在犹疑,其余六部畏惧独孤部势大,含糊其辞”。

    国姓十族是从拓跋氏分出的姓氏,本质是宗法制中的大宗小宗,如今拓跋氏与国姓十氏间的血缘关系已经很淡薄,不支持也在情理之中。

    “拓跋氏本部分散,与我部中间隔着独孤部,恐怕也不能寄予厚望”。

    拓跋珪闻言略有所得,不带一丝感情问道:“不瞒诸位,局势比预想中更加艰难,诸位有何对策?”。

    “臣愿意劝说长孙部归附!”长孙肥出身于长孙部,心中有把握说服长孙部归附,起身干脆作答。

    危难之际见忠臣,安同深知此理,当即出言:“臣愿意劝说丘敦部归附,合四部之力,可得五千骑,足以自保”。

    “臣愿领骁果百人死战!”全旭出列,目光炙热。

    “愿为主公效死!”

    “愿为主公效死!”

    “愿为主公效死!”

    拓跋珪暗道“军心可用”,抬手压下狂热的气氛,问计于燕凤:“长史有何计策?”

    “主公可向四部首领许诺部落大人一职,令其与我部合军一处,巡辛贺兰部,届时主公内有强军在侧,外有拓跋氏宗亲旧臣,可复故国”。

    “若是独孤部刘库仁来犯,又当如何?”拓跋珪追问,尽管最初刘库仁有恩于他,但此时,没人会知道刘库仁会做出何种选择。

    “依臣看来,刘库仁必会选择忠于苻坚,为苻坚陪葬,实不足为虑”。

    拓跋珪想到刘库仁上次的话,点点头沉声道:“众将听令!”

    “安同、长孙肥负责劝说四部向我靠拢”。

    “罗结统率斥候,严密监视独孤部动向”。

    “燕长史,组织妇女赶制炒米、肉干、奶酪”。

    “是”,众皆恭敬受命。

    十三年,那一天终于快要到了!

    ……

    太祖一生简朴,不好女色,此圣王所不能及也!

    ——《魏书》帝纪一.太祖本纪

第十八章 百姓无不怀念我大代

    此后数日,风平浪静。

    尽管拓跋珪向四部许诺部落大人职位,诸部首领心中仍不免犹疑,尚未有人率部归附。

    草原上一贯的法则是惟强是从,很显然,拓跋珪并不是。

    没能等来诸部汇聚,令拓跋珪心中大为光火,一股浓浓的被欺骗的感觉,面对这种困境,他也陷入了焦虑。

    十二月底,罗结匆匆返回部落,带回一则消息:“慕容垂兵围邺城,遣部将平规攻幽州,刘库仁发三千精骑救援幽州”。

    拓跋珪闻此消息,直接召燕凤入帐问策,开门见山道:“四部反复不定,首鼠两端,我当如何?”

    燕凤知晓事态紧急,也没有客套,手指拓跋珪案前羊皮地图,面露狠厉之色:“国姓十族中长孙部实力最壮,长孙犍、长孙嵩统率两千帐,如今应当速速举起复国大旗,兵发长孙部,迫其归降,一旦长孙部归降,可趁势裹挟其余三部”。

    “妇女及粮草辎重如何处置?如今天寒地冻,不易迁徙啊!”拓跋珪沉声追问,这种恶劣天气迁徙,体弱者极大概率会被冻死。

    燕凤俯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毫无疑问,他的言下之意便是放弃妇女粮草辎重,拓跋珪抚眉久久不语,于他而言,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燕凤也没有再劝,而是屏气凝神,静待拓跋珪作出决断。

    良久之后,拓跋珪抬眸,目光炯炯直视燕凤:“我意已决,不弃一人,请长史安排迁徙事宜,赶制好旗帜,明日辰时出发”。

    燕凤见拓跋珪如此果决,面色数变,最终选择了顺从:“主公心中既有决断,臣自当遵从!”

    燕凤走后,拓跋珪一脸疲惫之色,缓缓坐在榻上,世人只道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却不知上位者的劳碌。

    闭眼休憩片刻,待精力稍稍恢复,继续钻研起那副地图,此图乃是拓跋珪亲手所作,包含整个漠南的山川河流,各部人口实力。

    ……

    翌日清晨,拓跋珪一声令下,部落千余人走出毡帐,驱赶牛羊,迎着风雪挺进长孙部。

    一路行去,天空灰蒙蒙一片,偶尔飘过几朵白云,却也只是瞬间即逝。

    天气异常恶劣,部众行至半路,皆疲倦不堪,咬牙坚持,不肯就此倒下,拓跋珪看到这一幕,也是暗自点头,心中对未来又增添了几分信心。

    又行三日,在倒毙十人后,一行人抵达长孙部营外,远远望去,营帐绵延数百丈,旌旗招展,仿若一条长龙。

    许是天气过于寒冷,营寨内一片死寂,除了呼啸的北风声再没有任何声音。

    拓跋珪策马而出,越过贺兰明月车舆,越过燕凤,越过士卒,单骑傲立于阵前,身上衣袍猎猎飞舞,雄姿英发,犹如战神临凡。

    燕凤望着拓跋珪背影,不由心生感慨“天生王者,莫过于斯!”

    贺兰明月挽起车上帷幕,眼含泪花。

    “举旗!”

    拓跋珪拔剑而出,朗声喊道,声如洪钟,直击九霄云外,震撼四方。

    一面黄底黑字的“代”字大旗应声而起,这是拓跋氏荣光的见证,也是拓跋珪的立身之本。

    “进军!”

    拓跋珪一马当先,五百骑阵列齐整,紧随其后,一股凌厉的杀伐之气,在营前弥漫,令得营外风雪都停止了下来,天地失色,风声呼号。

    马蹄声惊起独孤部的牧民,纷纷出帐查探,当他们望见那面黄底黑字的大旗时,皆是一脸呆滞,似乎被施了魔法。

    “是代王的旗帜!”一位牧民手中兵器掉落,惊呼道。

    “代王回来了!”牧民们激动地呐喊,一双双眼睛中充满了狂热的崇拜与尊敬。

    “我王万岁!”有老者喜极而泣。

    拓跋珪负于马上,心生感慨“百姓无不怀念我大代!”

    代国,算不得强盛的割据政权,但他在漠南的统治却是根深蒂固,更何况,长孙氏、拓跋氏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液。

    拓跋珪率百骑步入人群,举手示意,众人静默,静待他接下来的话语。

    “吾乃代王嫡孙拓跋珪!速传长孙犍、长孙嵩拜遏,勿谓言之不预也!”

    “遵命!”一队骑兵奔驰离去,转瞬便消失在了视线之内。

    不消片刻,两男子策马从营中奔出,一人青袍儒雅,颇具文气;一人身躯雄壮,双目如电。

    “长孙犍、长孙嵩拜见公子!”二人下马齐声行礼,暗自打量拓跋珪,只见其英姿勃发、神采飞扬,身上散发出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严之气,不由想到那些关于他的异像。

    拓跋珪挺立如松,扫视二人一眼,冷冷发问:“吾已举复国大旗,汝兄弟二人可愿从我?若不愿,可斩我头颅献于刘库仁。”

    长孙犍闻言浑身一颤,他自知智计远不及二十出头的幼弟,便将目光递给长孙嵩。

    长孙嵩望着远处不动如山的数百骑,正欲出言,其身后一人高声道:“乌渥愿追随代王!”

    乌渥是长孙嵩帐下的小部首,他的这一记背刺令长孙兄弟猝不及防,也令二人感受到人心尽向拓跋氏。

    长孙嵩连忙俯首道:“先父在世时常教导我兄弟二人忠字当头,如今公子亲至,我二人愿举部追随,虽万难不避”。

    “好!我以代王嫡孙之名册封汝兄弟二人袭领令尊南部大人之职”拓跋珪喜不自胜,下马扶起二人,目光审视长孙嵩:“长孙大人可愿率军宣抚叔孙、达奚、丘敦三部?”

    “愿为主公效力!不知主公后续作何打算?”既然决定投效拓跋珪,长孙嵩自然要问清他的战略。

    拓跋珪也不避讳,面露笑意挥手道:“合四部之兵,击破刘显,巡辛贺兰,传檄四方,复立代国”。

    长孙嵩听罢拱手:“臣以为主公此策虽好,却有疏漏”。

    “大人何以教我?”拓跋珪饶有兴致。

    “心怀代国者岂止四部,应当广诏附近各部”。

    “如此大张旗鼓行事,必为刘显侦知,其部下骑士近万,吾恐非其敌手”。

    刘显握有雄兵一万,横在拓跋珪北去贺兰的路上,也负责监视独孤部的附从,目前,拓跋珪最大的军事压力便是来自于此。

    长孙嵩轻笑一声:“主公或许不知,刘库仁欲救邺城苻丕,抽掉各部精锐,吾猜测刘显部众远不及前”。

    “天助我也!稍后我即令部众护送长孙大人宣檄各部”拓跋珪听闻此言,抚掌大笑,转头吩咐长孙犍:“我母及部众千余尚在营外,长孙大人可能安排”。

    “自然,臣请拜遏世子妃”。

    “准!”

    ……

    长孙嵩,代人也,宽雅有器度。

    ——《魏书》卷十四.长孙嵩传.列传第四

第十九章 势力初成

    建元二十年,孟春。

    叔孙、达奚、丘敦、素和、庾五部聚集长孙部,归附拓跋珪。

    不过,这种归附只是名义上的归附,各部仍保持相对独立性。

    拓跋珪自然不甘心做个傀儡,他逐渐下定决心削弱这些部族的自治权。

    明面上削藩自然是行不通的,汉朝削藩引发七国之乱,晋朝削藩引发八王之乱,明朝削藩爆发靖难之役,清朝削藩引起三藩之乱,这些殷鉴犹在他的眼前。

    故而拓跋珪决定和平削藩,利用刘显部带来的巨大军事压力,暗中夺取诸部青壮,籍此掌控各部。

    拓跋珪坐在主位,对外高喊:“通告六部首领来我大帐议事。

    “是”,帐外传来全旭的应答声,如今他是拓跋珪的内侍长。

    半柱香之后,各部首领鱼贯而入。

    “拜见主公”。

    各部首领躬身行礼。

    拓跋珪抬手示意诸人免礼:“今日召集诸位来此,是有一件大事相商”。

    诸部首领互视一番,叔孙部头人叔孙普洛率先开口:“臣愿闻其详”。

    “刘显部屯驻如浑水,占据长城豁口,我欲击破刘显,汇合贺兰部及宗亲数万帐,怎奈兵力不足”。

    叔孙普洛听出拓跋珪此言蕴意,面色微变:“请主公眀言”。

    拓跋珪见叔孙普洛明知故问,心中暗恨,面无表情道:“如今大敌当前,我等应合兵一处,勠力同心,共抗强敌!”

    想到刘显部的万余骑兵,诸部首领心中皆是畏惧,却都不甘交出族中青壮,不由互相看向彼此。

    拓跋珪冷眼看着诸部首领的举动,眼睛里射出一道寒光:“诸位莫非想独善其身?

    诸部首领面露惊容,不敢回话。

    拓跋珪也不欲逼迫过甚,挥袖命令道:“不消多,各部出五百骑,自带弓马即可”。

    叔孙普洛听到拓跋珪强硬的措辞,心中虽有不满却也不敢反驳,低眉顺目站立一旁,沉默不语。

    长孙嵩见状,知道自己必须代表长孙氏表态了,便大笑道:“臣闻皮之不存毛将不附!覆巢之下无有完卵!愿将青壮两千人悉数交予主公”。

    这也是长孙兄弟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他二人认为拓跋珪能够成一番大事,方有此举。

    拓跋珪闻此言,胸中一股热流涌动,暗含感激。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其他五部首领虽多有不愿,但见长孙嵩已经表态,也纷纷点头称是,拓跋珪这才脸色稍霁。

    “既然诸部都同意出兵,便速去准备吧,明日辰时校场点兵,若有老弱病残,休怪我翻脸无情!”拓跋珪冷厉的声音响彻大帐。

    诸部首领应诺,匆忙退去。

    拓跋珪望着诸部首领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嘴角浮现一丝冷意。

    ……

    次日辰时,校场。

    拓跋珪身穿玄甲,腰悬宝剑,肩披红袍,威风凛凛立于马上,左右两侧立着长孙肥、全旭等大将,身后是五百精骑,不动如山。

    目光所及,数千骑兵列阵于此,旌旗猎猎,气势磅礴,拓跋珪心中豪气顿生,洪声道:“尔等都是国族旧臣,忠勇之士,我亦敬重尔等,此番若能复立代国,立小功者赐牛羊布帛;立次功者赏奴隶美婢;立大功者,不论出身,赐封爵位”。

    拓跋珪不论出身的话语落入众人之耳,犹如平地惊雷,令他们激动万分,纷纷跪倒高呼“万岁”,声音嘶哑也不停止呐喊,气壮山河之声响彻这片校场,久久不散。

    待声音渐弱之际,拓跋珪一手握缰绳,一手按剑,朗声问道:“尔等可还有疑虑?”

    “主公当真不计出身?”一位面色黝黑的骑士眼中闪过异色,试探性的问道。

    “自然!”

    “若吾是个奴隶呢?”那骑士继续追问。

    “自今日起,你便不再是奴隶,而是我麾下士卒”拓跋珪斩钉截铁的说道,他的声音带着毋庸置疑之意,听起来让人信服。

    “多谢主公厚恩,于栗磾(di)必誓死效忠明公”黝黑骑士单膝跪拜,声音洪亮,传遍校场。

    “众将听令,任命长孙肥为校尉,总领罗结、全旭、莫题、李栗、叔孙建五僮将;任命莫题为校尉,统领庾业延、和跋……”

    叔孙建、和跋、庾业延分别是叔孙部、素和部、庾部的青年才俊,拓跋珪虽然心存削藩之念,却也不排斥几部的人才。

    以往,拓跋珪自觉麾下人才济济,此刻竟是连十名僮将都凑不齐,他也不想滥竽充数,便决定选将。

    拓跋珪高举右臂,向着校场外的众人喝道:“我大军尚缺僮将三人,尔等若是自认有才能者,可上前自荐”。

    “我愿一试”一个健硕的身影策马跃出。

    拓跋珪抬眸一看,正是先前的黑面骑士于栗磾,但见其相貌堂堂、虎背熊腰,双壁粗壮有力,心中暗赞一声,笑问道:“你有何本领?”

    “吾自认一身武艺不输于人,至今未尝一败”于栗磾回答道,神态间满是骄傲之色。

    莫题见于栗磾口出狂言,脸色一沉,厉声呵斥“狂徒!”

    “吾自知身份低微,不配当此职务,但我愿以武艺证明自己,恳求主公给我一个机会”于栗磾下马以头叩地。

    “你若能胜他,我便许你僮将之职”拓跋珪手指莫题淡淡说道。

    听闻拓跋珪应允,于栗磾心中暗喜,想到今日终于能够证明自己的勇武,心中甚是兴奋,遂提马向前,与莫题遥遥相望,目光中满含战意。

    莫题却是将这种战意视为挑衅,他面色一冷,毫不示弱,紧握手中长戟,一副蓄势待发之状,二人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火花迸溅。

    莫题身躯一震,手中长戟猛地挥舞,带起一团劲风,直逼向于栗磾杀去。

    见到莫题挺戟杀来,于栗磾丝毫不见慌乱,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纹丝不动,就在那劲风即将击中他胸口之时,忽然睁眼,身躯向左一倾,堪堪避开莫题这凌厉一戟。

    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随后,于栗磾轻描淡写的伸出一只手,轻松夺走了莫题手中长戟。

    一切,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莫题瞳孔骤然一缩,继而满面惊恐。

    于栗磾以绝对的实力击败了莫题,征服了围观众人,也证明了自己的勇武。

    拓跋珪心中也是一片骇然,两骑相交,空手夺白刃,这种猛将翻遍史册也找不到几个。

    莫题的实力在众将中也算拔尖,但是在于栗磾手中却毫无招架之力,拓跋珪不禁庆幸先前选将的主意,不然极有可能错失良将。

    此等猛将,他可是求之不得,若是以此人作为先锋,必能斩将夺旗,所向披靡,如今的代国,正需要强化武德,想到此处,拓跋珪不禁向于栗磾投去了欣赏的目光。

    于栗磾被拓跋珪盯着,心中大羞,连忙低下了脑袋,不敢接触拓跋珪的目光。

    拓跋珪见于栗磾如此模样,心中愈加喜爱,决定将他培养成代国的冠军侯,遂按剑高呼:“于栗磾勇冠三军,今特擢其为僮将”。

    “万岁!”

    “万岁!”

    “万岁!”

    奴隶成为大将,这在以往的代国是不可能的,今日这一幕令在场士卒看到了希望,于是山呼之声不绝于耳。

    拓跋珪目光扫过校场,看到士卒们振奋的模样,面上露出满意之色,接着朗声问道:“可还有人自荐”。

    ……

    未几,拓跋珪又从自荐者选拔出二人,一名于桓,一名来初真,此二人才能虽不及于栗磾,却也足以胜任僮将之职。

    最后,拓跋珪以麾下五百骑为骨干,整编了这五千大军。

    至此,他算是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有了争霸草原的入场券。

    ……

    丹徒县,京口里。

    一位青年望着家中一贫如洗的情形,想到昔年贵人的赠言“卿当为一代英雄”,萌生了从军报国的念头。

    一月,青年下定决心,安抚好新婚妻子,毅然决然投身北府。

    开启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

    裕,吾之劲敌,设使易位而处,吾不如也。

    ——《魏书》帝纪一.太祖本纪

第二十章 其惟天命呼?

    同月,二十六日。

    亡燕吴王慕容垂聚众二十万,于邺城外重立燕国,改秦建元二十年为燕元年,立世子慕容宝为太子,封宗室功臣一十七人为王,三十七人为公。

    一时间,鲜卑、乌桓、丁零来投者不计其数,河北豪强尽数易帜。

    随即,慕容垂遣宗室子弟征讨四方,皆锐不可当,势力扩张速度,令人咋舌。

    二月月中,刘库仁率领雁门、上谷、代三郡精骑救援邺城,其部卒多不愿远行,部将慕舆文趁机煽动叛乱,于夜间袭杀刘库仁。

    三天后,拓跋珪通过安插在独孤部的眼线得知了此事,心中不由喟叹“这世道做好人的代价太大了”。

    苻坚、刘库仁二人的遭遇,也算是为拓跋珪敲响了警钟。

    他坐在主座之上,面沉似水:“传令诸部首领、僮将以上将佐来我大帐议事”。

    “是!”帐外传来应诺声。

    片刻之后,一干将佐陆续进入大帐,分列两侧。

    良久,长孙部以外五部首领姗姗来迟,无形中诉说着他们的不满。

    月余以来,拓跋珪封锁军营,重编士卒,治以严厉军法,恩威并施,彻底掌控了这支五千人的力量,威望日盛,诸部首领明面上不敢反对,暗地里却是怨言甚多。

    对于部落内潜藏的暗流,拓跋珪自是心知肚明,但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妥协是必须的。

    拓跋珪扫视一周,不露声色道:“明日,我将亲率大军征讨刘显,令诸部大人携老弱妇孺紧随我大军向北迁徙”。

    诸部首领闻言,脸上纷纷露出不悦表情,拓跋珪这种独断专权的行径,令他们毫无威信可言。

    叔孙普洛眉头轻皱,不由开口说道:“臣以为应当等冰雪消融之后再行迁徙,如今迁徙多有不易”。

    “老贼”拓跋珪腹诽一声,冷笑道:“叔孙大人,你当我在征求你的意见吗?你只需服从命令即可,至于去留,我自有决断”。

    “若有人不愿随军迁徙,我决不强求!”

    如今拓跋珪掌控五千骑,早已不似之前那般低声下气,他料定,叔孙普洛必定会屈服。

    叔孙普洛目光扫向其余四部首领,见几人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心中不由悲哀起来。

    一月,仅仅一月,诸部首领的地位便从天堂跌落尘埃,而他们的对手,只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

    代国复兴,其惟天命呼?

    想到这里,叔孙普洛头晕目眩,身体一晃,摔倒在地,一身精气神像是被抽走,瞬间苍老一二十岁。

    “叔孙大人可是身体有恙?”拓跋珪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叔孙普洛在侄儿叔孙建搀扶下起身,点点头回答道:“臣年老体衰,不能奉事,膝下二子皆顽劣之辈,不堪造就,愿奉部众千三百户”。

    拓跋珪不知叔孙普洛的心路历程,怀疑有诈,推辞道:“拓跋氏、叔孙氏本就是一家,何须如此生疏”。

    听到拓跋珪的话,叔孙普洛默默摇头,拓跋珪又推辞几句,见实在无用,才答应叔孙普洛的恳求。

    “尔等可还有异议?”

    “臣等无异议!”

    随即,拓跋珪有条不紊下达三条命令。

    “命长孙嵩、安同、叔孙普洛全权负责迁徙事宜”。

    “暂命燕凤为随军军师,参赞军事”。

    “长孙肥、穆崇统领将士,准备出征!”

    诸人见状纷纷告退。

    ……

    叔孙建甫一出帐,便见不远处叔父叔孙普洛负手而立,微风吹过,卷起叔孙普洛的发丝,露出他苍老的面庞。

    “叔父”叔孙建快步来到叔孙普洛身边,搀扶着他走向叔孙部大帐。

    叔孙建关切问道:“叔父为何如此颓丧?”

    “建儿,叔孙氏往后就靠你了”,叔孙普洛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

    叔孙建大惊,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料到向来专横的叔父会说出这番话,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口。

    看到叔孙建神情愕然,叔孙普洛手指远方的天际发问:“你看到了什么?”

    叔孙建顺着叔孙普洛的手指望去,一轮红日正在冉冉升起。

    旭日东升,诛邪辟易,冰雪消融,一切妄图阻拦它的事物,顷刻间化为齑粉。

    而那少年,正如初升的朝阳。

    叔孙建眼睛渐渐亮起,语气激昂道:“叔父,我明白了!”

    叔孙普洛望着初升的朝阳,仿佛看到一个时代灭亡,另一个时代兴起。

    他仿佛看到那个少年踩着累累白骨,跨过尸山血海登上王座。

    “回光返照,看来我大限已至”叔孙普洛一双浑浊的眼睛中满是疲惫与沧桑,像是厌倦了世间的一切,他的声音愈发虚弱:“叔孙普洛不识天命,妄图螳臂当车,实不足取!万望汝以我为诫”。

    叔孙建闻言跪地痛哭。

    是日,叔孙普洛,卒。

    ……

    叔孙建,代人也。少以智勇著称,常伴太祖左右。

    ——《魏书》卷十三.叔孙建传.列传第三

第二十一章 初露峥嵘(一)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拓跋珪得知叔孙普洛死讯后,心中没有涌起一丝波澜,既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为他的一生盖棺定论,只是默默的念叨了一句。

    那些腐朽的、陈旧的事物,就让他随风而去吧!

    取代他的将是鲜活的、充满朝气的、胸怀理想的年轻一代。

    今不如古,非也!

    ……

    翌日,拓跋珪留给穆崇一千人护卫迁徙队伍,亲领四千骑沿如浑水进军,一路向北,浩浩荡荡。

    “主公,探骑来报,前方三十里有一支大军正在向我军逼近”。

    大军行至平城一带,罗结急匆匆赶回拓跋珪身边,低声禀告。

    拓跋珪抬眼扫视前方,眉头微蹙,急切发问:“可曾探清对方人数、旗帜”。

    “臣观其军阵,约有万人,旗帜不明”。

    闻言,拓跋珪陷入沉思。

    燕凤见拓跋珪踌躇不决,轻咳一声,笃定道:“主公,前方必是刘显”。

    拓跋珪颔首,刘库仁身死,刘显率军南下争位,这点在他预料之中,但他却没想到刘显行动竟如此迅捷。

    事到临头,拓跋珪发现自己连纸上谈兵都不会,胸中没有一点破敌计策,不由惭愧道:“军师可有破敌之策?”

    “臣有一计!”燕凤沉思片刻,拱手说道:“前方五里便是白登山,请主公速令大军隐藏在白登山左侧山谷,待刘显军经过白登道时,突出掩杀,袭其侧翼,必能大破其军”。

    拓跋珪闻言眼前一亮,也顾不得细节上的疏漏,直接命令道:“传令前军转向,直趋白登山”。

    “是”传令官手持令旗策马而出。

    拓跋珪又想到与大军距离颇远的迁徙队伍,回首一看,不见其踪影,便接着下令:“罗结!”

    “在!”

    “传令穆崇停止前进,率六部青壮原地固守”。

    “是!”

    拓跋珪望着罗结远去的背影,艰难的咽口唾液,心绪渐渐平定下来,策马跟上前军。

    未几,大军进驻山谷,骑士黑压压一片,嘈杂不堪,一副乌合之众的模样。

    拓跋珪知晓,这是没有经历血战的正常表现,当即下令马裹蹄,人衔枚,列好阵形,又令斥候登上谷顶,查探敌情。

    此时,刘显部距此地十五里。

    临近大战,不仅拓跋珪慌乱,士卒也大多没底,等到真正调转马头,列阵完毕,已经是一刻钟后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拓跋珪下达了此战的战术安排:“长孙肥率军三千,来回折返射住敌军一部,若是敌军合围,即用曼古歹战术诱敌至此,于栗磾率精锐千人伺机直取刘显”。

    “如此一来,主公身边无人护卫呀!”燕凤忧心忡忡道。

    拓跋珪摆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厉声道:“全旭领骁果百人监察,若有人变诱敌为溃逃,枭其首,菹其骨肉,发其全家为奴!”

    随着这道血淋淋的命令传达下去,众将士心中皆知晓再无退路,军心大振。

    ……

    白登道上,刘显正火速前行,突有探骑来报:“禀将军,前方发现大片马蹄印”。

    “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

    “暂时没有发现”。

    “不用管,传令大军全速前进”刘显沉声吩咐道。

    若是以往,刘显必能察觉出其中异常,但此刻情况特殊,他已经将全部心思放在与叔父争位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另一边,拓跋珪远远望见谷顶斥候举起信号,一支鸣镝射出:“长孙肥率部出击”。

    三千骑士呼啸而出,一时间,旌旗遍野,杀声震天。

    在刘显看不见的角落,三千骑正以惊人的速度朝着他掩杀而来,三里距离,旦夕可至。

    刘显虽然没有看到拓跋珪隐藏在暗处的大军,但他却听到了隆隆作响的马蹄声,身为统兵多年的将帅,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全军戒备,迎击敌军!”刘显做出了他能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但他的大军阵形却是来不及调整,前军后军相距四里,犹如一条长蛇。

    长孙肥见状,率轻骑三千人直扑刘显后军,击其尾部。

    刘显前军、中军来不及救援,只得坐视后军受敌。

    临近敌军一里,长孙肥将三千人分成数列,拉成一张弧形大网,刘显后军则是人形活靶。

    刘显后军尾部数百人面对这种规模的袭扰,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反抗,一时间被射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刘显见后军溃败,急令前军摆头合围长孙肥所部,长孙肥见到刘显前军趋至,传令所部佯装败逃。

    这时,刘显后军将领报来战损:“禀将军,我后军死伤六百人”。

    刘显听闻此言,怒不可遏,这六百人都是追随他多年的勇士,如今竟像野草一样死去,他甚至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世间岂有此等荒唐事?

    “传令前军,速速追击敌军,务必将其歼灭,不留活口”刘显歇斯底里咆哮道。

    前军将领闻言,不敢怠慢,催促全军压上。

    长孙肥回首,见到敌军追来,不惊反喜,再下一道命令:“全军散开,曼古歹战术”。

    随着长孙肥命令下达,奔逃的三千骑逐渐拉开距离,再次形成一张弧形大网,他们不断回射,敌军靠前的数百人很快遭到了致命打击,漫天箭雨令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赶至前军的刘显看到不少人倒毙在自己同袍的脚下,目眦欲裂,他看出了这种歹毒的战法,他必须要作出决定,不论是对是错,不然,大军就会被活活拖垮。

    “放弃阵型,全军压上”,刘显做出了基于他认知上最正确的应对。

    面对长孙肥的歹毒战术,刘显大军咸怀怨怒,皆想报仇雪恨,听闻此言如蒙大赦,瞬间弃阵型于不顾,一窝蜂似的冲向长孙肥所部,一时间,长孙肥所部压力骤增,不少骑士被射落马下。

    抛开战术来讲,长孙肥一方并不占优势,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下一步,就是将敌军引入坟墓。

    等到刘显整支大军尽皆放弃阵型之后,长孙肥知道,机会来了,他立刻指挥全军向东奔逃。

    此时刘显早已怒火中烧,失去理智,见到敌军仓皇逃窜,当即下令追击残敌。

    ……

    秦建元二十年,太祖亲征刘显,始建功业。

    ——《魏书》帝纪一太祖本纪

第二十二章 初露峥嵘(二)

    山谷内,拓跋珪听着远处的厮杀声,不断猜测着战况进展,当他看到山顶斥候用旗语传来信号之后,心下大定。

    这是长孙肥诱敌成功的信号。

    不久,长孙肥部经过小山谷。

    追兵紧随其后,一名靠前的骑士余光扫见埋伏的兵马,心中大骇,疾呼一声:“有埋伏!”

    周围几人听见他的示敌警示,连忙停止向前冲锋,纷纷勒停马匹。

    这几人突兀的停止冲锋,令其身后骑士来不及反应,于是后马撞前马,一时间人仰马翻,惨叫声此起彼伏。

    粗略估计,人马踩踏致死者近百。

    那名出声示警的骑士更是直接被失控的马匹踏成了肉泥。

    此刻,刘显部军心彻底崩溃,士气降低至冰点,刘显眼睛通红,眼中充满血丝,他咬牙切齿的看着远处的惨状,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

    如此天赐良机,拓跋珪自然不会放过,拔剑出鞘,面色冷峻:“杀!”

    拓跋珪一声令下,枕戈待旦的千余骑如同一支离弦之箭杀向刘显部,于栗磾更是一马当先,杀入敌阵,手中长槊挥舞,连挑十八骑,如同虎入羊群,所向披靡。

    敌阵,竟是被他以一人之力生生凿穿。

    “他不会真的要直取刘显?”

    当拓跋珪看到于栗磾单骑直取刘显时,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热血,挺戟而出,杀向敌阵。

    燕凤见到拓跋珪杀向敌阵,毫不示弱,拔剑紧随其后。

    此时,于栗磾已经杀到刘显大旗前三百步,在见识到他的勇武之后,无人敢阻拦这个杀神。

    于栗磾见到刘显身边士卒阵列严密,自知无可乘之机,调转马头,凿穿刘显军阵而出,随即,拓跋珪亲率千余骑顺着于栗磾开辟的通道杀向刘显。

    一时间,战骑交错而过,鲜血横飞,哀嚎遍野,刘显军开始全线溃退。

    刘显遥望见己方溃退,急令大将上前督战,在斩杀数十溃卒之后,堪堪稳住了阵线。

    另一边,在全旭百余骁果的冷冽目光下,长孙肥也重新组织起诱敌的两千多人,兵分两路,从两翼进攻刘显。

    刹那间,堪堪稳住阵线的刘显部被彻底分割开来,乱作一团,处于中军的刘显清晰的感觉到无数骑兵如同一波波海潮涌向自己。

    刘显部三面受敌,大军彻底陷入绝望,纷纷丢盔弃甲,亡命奔逃。

    刘显见状,不由面若死灰,悲愤交加道:“刘眷老贼!我与汝势不两立!”

    “刘眷早有预谋,袭杀我父,诱我南下,环环相扣,我败得不冤”望着己方亡命奔逃的大军,刘显绝望道。

    自始至终,他从来没有看清他的对手;又或许,他早就忘了那个名叫拓跋珪的小子。

    “正因如此,将军更应当存有用之身,为父报仇,在天下人面前揭露刘眷弑兄谋侄的恶行”。

    “留待有用之身,方为上策”。

    “将军!”

    “将军,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眼见拓跋珪大军逼近,刘显身边的亲近之臣纷纷劝说。

    “不!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要为父报仇!我要在天下人的面前揭露刘眷的狼子野心!”刘显闻言,眼神逐渐转变成决然之色。

    他环视一眼,拔剑砍倒大旗,打马咆哮:“走”。

    拓跋珪见到刘显逃走,心中涌起一股不真实之感“四千破一万,莫非我真有名将之姿?”

    “主公,眼下应当追击刘显,收降敌众”燕凤见拓跋珪愣神,连忙提醒道。

    拓跋珪听闻此话,猛然惊醒,“传我将令,放下武器,缴械不杀!”

    “放下武器,缴械不杀!”

    “放下武器,缴械不杀!”

    “放下武器,缴械不杀!”

    在众军厉声呵斥下,刘显部将士大多丢掉兵刃,乖乖下马受缚。

    负隅顽抗者,则被尽数斩杀。

    随着刘显余部投降,战场视野重新开阔起来,拓跋珪望着刘显逃走的方向下令:“于栗磾率部追击刘显”。

    至此,大战结束,各部将佐纷纷聚集在拓跋珪身侧待命。

    “向后军通传战果,令其火速赶至白登山与我汇合”。

    此时全军上下皆已疲惫不堪,许多士卒甚至瘫坐在死尸上,拓跋珪急需后军的人力物资补充,至于其他都是次要。

    “各部清点战损,救治伤员”。

    “军师清点降卒马匹”。

    “诸位将士杀敌有功,明日论功行赏”。

    “全旭率骁果弹压降卒,若有人闹事,立斩”。

    下达完命令之后,拓跋珪一阵心悸,浑身没有一丝余力,只觉得眼皮极沉,似乎随时都要睡去,但他不能倒下,更不能倒在众目睽睽之下,强撑着站直了身体。

    “主公!”拓跋珪勉强睁开双眼,只见燕凤满脸担忧的站在身旁,他知道燕凤要说什么,轻摇着头,示意他不必多言。

    燕凤见状,只得闭口不言,默默的守在拓跋珪身边,为他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沉吟良久,燕凤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劝谏,他不但是拓跋珪的臣子,也是拓跋珪的老师,他有他的坚守。

    “自古以来,未有人主冲锋陷阵之理,孙坚、孙策父子何等英雄,惧遭流矢而亡,万望主公再勿以身犯险,臣之顽愚,诚不足采,苻坚之事,犹在眼前”。

    拓跋珪闻言,苦笑一声,“国家艰难,我岂能坐视士卒为我前驱,孟子有言‘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为寇仇’,吾岂能悖道逆理”。

    “臣亦闻‘臣尽死力以与君市,君垂爵禄以与臣市’,君主之责在于赏罚分明,臣子之责在于破敌献策,若君臣皆恪守其道,国家焉有不兴之理?”

    语毕,燕凤跪地叩首,接着道:“秦王扫平六国,何曾亲临前线;汉王底定天下,皆赖功狗鹰犬;光武复兴汉室,决胜千里之外;今主公身负天下重任,岂能行轻佻之事,臣昧死进言,伏惟主公三思!”

    拓跋珪闻言,心中一阵动容,扶起燕凤郑重道:“自今以后,苟利社稷,燕师可随意进言,无需顾忌”。

    “既如此,臣有一言”。

    “讲”。

    “如今我部势力初成,主公应当纳女充实后宫,安定人心”。

    “好!”

    作为一个生长在四世纪的穿越者,拓跋珪知道纳女意味着什么,没有拒绝。

    燕凤闻言,欣慰一笑,拱手退下。

    ……

    时太祖年十三,亲征刘显,大破其军,显遁武周川,仅以身免。

    ——《魏书》帝纪一.太祖本纪

第二十三章 胜即是败

    日近黄昏之时,后军在拓跋珪的严厉催促下,一刻不停抵达白登山。

    大营内开始了忙碌,青壮在燕凤组织下打扫战场,救治伤员。

    妇女们正在收拾帐篷和锅碗瓢盆,准备着晚上的饭食,至于食物,自然是以马肉为主。

    老幼则在一旁照顾重伤员,为他们心灵带去一丝慰藉,在这个医疗条件有限的年代,重伤几乎等于等死。

    听着远处伤员的痛苦哀嚎,拓跋珪心中充满了悲怆,虽然如今早已入春,但他却觉得仍处于寒冬季节,身体的每一处都冰冷彻骨。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只是默默的坐在一旁,任由风吹起他的发丝,吹乱他的衣袍,吹散他的忧愁,吹进他那颗饱经沧桑的内心。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将尚且如此,何况一王呢?

    拓跋珪突然觉得有些迷茫,也有些恐惧。

    “主公,各部伤亡已清点完毕”。

    一个声音打断了拓跋珪的思绪,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长孙肥正快步走来。

    “将士伤亡如何”拓跋珪问道,语气中有着一种淡淡的哀凉。

    “战死374人,重伤291人,估计能活下来的不足两三成”长孙肥低头回答道,他并未抬头,他怕看到拓跋珪忧虑的眼神,他担心这个男人会忍不住落泪。

    “嗯!”拓跋珪轻叹一口气,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似乎在强颜欢笑,又似乎在默默流泪,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孤独。

    “安葬好阵亡将士,重伤的将士尽力救治,明日进军刘显大营”。

    “是”长孙肥躬身行礼,转身离开。

    长孙肥转身离开的刹那,拓跋珪眼角滑落两滴晶莹的泪珠,他不是害怕死亡,只是有太多的牵挂,太多的放不下。

    “这一仗,终究还是败了”拓跋珪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惆怅。

    ……

    夜幕降临,大军井然有序驻扎在白登山下,拓跋珪钻进搭建好的帐篷,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全旭端着热腾腾的肉粥走进帐篷:“主公,刚煮好的马肉粥,吃点吧”。

    “放下吧”,拓跋珪疲惫的说道,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倦意,顿了顿又问:“何时了?”

    “子时”。

    “这么晚了!”拓跋珪闻言,强行睁开双眼:“将士们怎么样了?”

    “回主公,将士们经过一日大战,疲惫不堪,都已睡下了”。

    “于栗磾呢,可曾归来?”

    “未曾”。

    “你也下去休息吧”拓跋珪摆摆手,重新趴回案几。

    全旭看到拓跋珪如此疲累的样子,心中暗暗替其担心,也不敢再打扰,轻手轻脚退出帐篷。

    ……

    翌日清晨,拓跋珪隐约间察觉到有人进入大帐,一种奇异的感觉传来,猛然惊醒,睁开双眼,只见一双忧郁的眼睛正在看着自己,这双眼睛带着浓浓的爱恋与关切。

    “母亲,您怎么来了?”拓跋珪看着眼前,有些惊讶的问道。

    来人正是贺兰明月,她今日穿了一件素色长裙,一张秀美的脸庞上带着温柔的笑容,手捧一个木质托盘,上面是金属制成的食盒。

    “娘听说你一日一夜未曾进食,心里有些担心,做了你最爱吃的米糕还有参汤,你尝尝看”贺兰明月轻声细语说道,她的微笑就像暖阳一般和煦。

    拓跋珪闻言,鼻头不由一酸,一种浓浓的感动涌上心头:“孩儿不孝,累及母亲担忧”。

    “你是我的孩子,我不担心你担心谁?”贺兰明月葱白般纤细的玉手轻摸着拓跋珪略显憔悴的脸庞,慈祥的说道:“你看看你,双目布满血丝,脸色苍白,你若是在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

    拓跋珪勉强挤出笑容,手拍胸脯:“孩儿自幼身强体壮,母亲不必担忧”。

    “你呀!从小到大,总爱逞强”贺兰明月轻叹一声,随即将手中的木质托盘放在案几上,掀开盖子,将木质托盘内的米糕,参汤一一摆上案几,用汤匙盛起一块米糕递到拓跋珪的嘴边,温婉一笑:“尝尝”。

    拓跋珪接过米糕,张口含住,一股香甜味充斥整个口腔,这是糯米与蜂蜜的完美结合,甜而不腻,软而不烂。

    “我如今是一军之主,还是我自己来吧”拓跋珪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贺兰明月将汤匙递给拓跋珪,嗔怪道:“就算你是社稷之主,你也是我儿子”。

    “是孩儿失态,请母亲责罚”。

    贺兰明月摇摇头:“好啦,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你这个样子,当真令我心疼,快点把米糕吃完,喝点参汤”。

    “好!”拓跋珪点头,将手中的米糕送入口中,慢慢咀嚼,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幼年逃亡的时候。

    那一年,他六岁。

    “觚弟呢?”拓跋珪吞下一块米糕,突兀出言。

    贺兰明月轻笑一声:“你弟弟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吗,估计在读书呢”。

    拓跋珪闻言回想起幼弟拓跋觚,其人自幼好学,聪慧过人,常能举一反三,不知是早慧还是其他原因,他嗜书如命,从不与人相争,拓跋珪对他极为喜爱。

    “等此间事了,我便安排觚弟掌管民政,闭门造车可不行”。

    “别想那么多,喝汤”贺兰明月笑道,她看得出来,拓跋珪对幼弟是真心实意的宠溺,只是有时候,人不能过分要求别人。

    “嗯”,拓跋珪端起桌上的参汤,一饮而尽。

    一番简单交谈之后,二人陷入沉默,拓跋珪不愿打破这份难得的静谧,贺兰明月也不想破坏这份宁静。

    就在二人沉默不语的时候,帐外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帐篷被掀开,于栗磾抱拳而入。

    “刘显渡过武周川水一路向南,臣追之不及,请主公责罚”于栗磾跪倒在地,一副愧疚的模样。

    拓跋珪见他风尘仆仆,满身血迹,心知他也是一天一夜没合眼,歉疚道:“刘显之事,不必介怀,且去休息吧”。

    “谢主公宽恕”于栗磾低头缓缓退出大帐。

    于栗磾出帐后,贺兰明月站起身,正色道:“你安心去处理军务,娘回后营了”。

    拓跋珪颔首,亲自将贺兰明月送出帐外,这才转头吩咐全旭:“传令僮将以上将佐来我大帐议事。”

    刘显大军已被击溃,其帐下牛羊妇女自然而然就成了拓跋珪的盘中之物。

    当务之急,就是迅速收割胜利果实。

    ……

    太祖性情宽厚,待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

    时见伤卒嚎哭,太祖心中不忍,暗自垂泪,彻夜不眠不食,士卒听闻此事,多愿为之效死。

    ——《魏书》帝纪一.太祖本纪

第二十四章 意料之外

    片刻之后,数十名将佐鱼贯而入,依次落座,随即开始商讨进军事宜。

    拓跋珪见众将佐业已就位,目光移向燕凤,沉声道:“请军师通报昨日战果”。

    燕凤躬身施礼,随即朗声宣布:“昨日白登山之役,我军杀敌千四百人,俘敌千九百人,缴获良马两千五百匹,铁甲百余领,其余伤马死马、刀剑弓矢箭簇尚未点清”。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尤其是在场将领,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尽管他们对战果有所预料,却还是有所低估。

    拓跋珪听闻此言,双目爆射出耀眼的精光,脸上浮现出一抹胜利的喜悦,他也是被这个战果震撼到了。

    此刻拓跋珪也估算出刘显部的真实人数,很明显,前番斥候侦查有误,当然,这是古代侦查的必然,报多不报少。

    拓跋珪深呼吸一口气,压制住内心的激荡,缓缓道:“白登山之役,我军大获全胜,今日本该论功行赏,然尚有刘显残卒在侧,宜剿灭残敌,取其妇女牛羊犒劳有功将士,尔等以为如何”。

    “末将遵命”众将领齐齐抱拳应诺,眼中满是兴奋的光芒,如今刘显向南逃遁,其帐下残兵败将根本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所有人都认定接下来又是一场大胜,有人甚至开始盘算自己能分到多少牛羊,几名妇女。

    “军师可还有补充”拓跋珪望着站在一旁的燕凤问道。

    燕凤躬身施礼道:“臣昨夜审讯俘虏得知,刘显大营留守青壮不过千人,即便是汇合昨日败逃的残兵也不过两千,不足为虑;另,臣昨夜从俘虏中甄别出部落大人二名,小部首十三名,待我军威压敌境之时,主公可令彼辈前去劝降,如此双管齐下,敌必自溃”。

    “吾闻伐国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胜为上,兵胜为下。军师之计正合此意,甚妙!”拓跋珪颔首,随即下令:“便依军师之计行事,此乃军国大事,尔等务必慎重,若是人胆敢擅开战端,休怪本将不顾旧日情谊!”

    “长孙肥、于栗磾留守后营,暂命穆崇为前军主帅,罗结为先锋”。

    拓跋珪话音刚落,穆崇、罗结二人迫不及待的高呼:“末将领命!”

    长孙肥也猜出了拓跋珪的心思,恭敬受命。

    唯独于栗磾性格比较憨直,一副呆愣模样:“主公,末将还能再战”。

    拓跋珪见状,不禁摇头失笑,旋即沉声道:“不得胡闹,且退下吧!”

    “是”于栗磾不明白为何请战会遭到申饬,怏怏不乐退回座位。

    “此次进军刘显大营,吾有三条将令重申,望尔等周知:

    “屠戮妇孺者,斩!”

    “奸yin妇女者,斩!”

    “抢夺财物者,斩!”

    拓跋珪语调平静,但每一句话都透漏出一股肃杀之意,众将噤若寒蝉。

    见众将皆垂头不语,拓跋珪面色这才转阴为晴:“今夜,我要在刘显的大营中与诸位狂欢,尔等速去准备吧!”

    众将皆起身领命,随即纷纷离去。

    拓跋珪望着诸将远去的背影,目光扫向案几上的舆图,逐渐变得深邃起来“南池、牛川!”

    一刻钟后,大军集结完毕,拓跋珪走出大帐,朝阳照在他的身上,使得他仿佛披上了一层圣洁的金色外衣,宛若神人。

    拓跋珪抬手,手指遥远的北方:“传令全军,出发!”

    随着拓跋珪一声令下,三千骑如臂指使,浩浩荡荡踏上白登道,沿着蜿蜒崎岖的道路朝刘显大营疾驰而去。

    营中妇女见到大军出征的场景,皆面带自豪,这意味着他们的丈夫会带回更多的牛羊。

    昨日拓跋珪以劣势兵力大破刘显,给她们带来的震撼实在太大,故而她们都期待着今日的大战,期盼着丈夫凯旋而归。

    ……

    此时刘显大营却是另一副场景,混乱,恐慌、绝望,笼罩着这里的每一个人。

    当溃兵带回大军败亡的消息后,他们的命运便已经注定。

    此刻,人性中丑恶的一面显现出来,溃兵开始洗劫牛羊财物,奸yin妇女,很快,劫掠转变为屠戮,留守大营的士卒也开始加入其中。

    刘显部议政大帐,刘显妻妾听着外边的惨叫声,皆坐立不安,一名美貌的妇人垂首搓弄着手掌,她不愿相信刘显大军覆灭的事实,不断祈求着神祗。

    这妇人是刘显的正夫人,出身挛鞮氏,但她平日里多是以色娱人,此刻更是六神无主,所辛刘显部留守大将是她的父亲,混乱才没有波及到中心大帐。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妇人的心情也越发的忐忑不安,惶恐之色愈胜,她不敢想象,乱军闯入,她将面临怎样的命运?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大帐一角被掀起,一个中年男子踱步而入。

    “父亲”妇人猛地抬起头,当看到那熟悉的面孔时,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中年男子毫不理会妇人的哭泣,冷冷道:“如今帐外乱兵肆虐,为父已经弹压不住,女儿你早做准备吧!”

    说罢,拂袖而去。

    妇人闻言,顿时如遭雷击般僵硬在原地,泪水如泉涌般喷薄而出,她虽不是什么聪慧之人,却也听出了此话的蕴意,

    什么准备?

    自裁!

    抑或者委身事贼!

    ……

    当拓跋珪率军抵达刘显大营时,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地面上尸体横七竖八,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一阵阵血腥的气息扑鼻而来,更是令人作呕,拓跋珪见此景象,面色陡变,眸光闪烁不止,一股怒火腾升而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将面面相觑,不敢直视拓跋珪的眸光,无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依臣之见,当是乱兵所为”,燕凤见拓跋珪暴怒,开口解释。

    “啊~~”拓跋珪双目赤红,咆哮连连:“传我将令,进军刘显大营,若遇乱兵,格杀勿论!”

    众将闻听,齐声应命,纷纷策马离去,向着刘显大营奔驰而去。

    而在刘显大营内,一千多乱兵仍在肆虐,持续的杀戮让他们陷入了癫狂之态,劫掠财物逃跑的初衷早已被他们抛诸脑后。

    战斗并没有如同拓跋珪预想中的那般轻松,而是陷入了一场苦战,这些乱兵自知不能存活,焚毁毡帐,主动向拓跋珪大军发起进攻,一时间,竟打出了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

    面对此景,拓跋珪将三千骑分为三波,轮番出阵,战斗从日映持续到黄昏,鲜血染红如浑水,久久不散。

    而拓跋珪预想中的清剿残敌,也变成了赈济难民。

    ……

    太祖初征刘显,大获全胜;此后南征北战,亦鲜有败绩。

    ——《魏书》帝纪一.太祖本纪

第二十五章 挛鞮氏

    战斗结束之后,拓跋珪立即传令俘虏的十三名部落头人宣抚各自部落,又令麾下士卒搜剿残敌。

    不久,穆崇来报:“禀主公,刘显大帐已被我攻占,残敌已肃清,俘获刘显妻挛鞮氏及妾九人”。

    “挛鞮氏”听到穆崇提到挛鞮氏,拓跋珪一直淡漠的面色终于有了动容,带着些许惊讶。

    挛鞮氏是匈奴单于的姓氏,自头曼始,呼厨泉末,一直是草原上最高贵的姓氏,刘渊、刘卫辰、刘库仁都是挛鞮氏之后;挛鞮氏于草原,一如刘氏之于中原,这也是他惊疑的原因。

    望着穆崇疑惑的面色,拓跋珪收敛表情,淡淡吩咐道:“将挛鞮氏带来见我!”

    “是”,穆崇应声而去。

    须臾,一丰腴妇人低头步入大帐,她身着匈奴贵妇装,头戴金色凤冠,行至拓跋珪身边跪拜:“罪妇挛鞮氏叩见大王”。

    一道轻柔妩媚至极的声音在拓跋珪耳边响起,他微微抬首,便见一张绝美的侧脸。

    “抬起头来”拓跋珪冷冷命令道。

    闻言,妇人缓缓抬头,她一双勾魂摄魄的美目,正好与拓跋珪相撞。

    四目相对,拓跋珪当场呆愣,只见这女子肤白胜雪,瓜子脸蛋,柳叶弯眉,眼睛仿佛会说话般,娇艳欲滴,宫装束不住她那凹凸有致的妙曼曲线,反而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衬托的淋漓尽致,一种别样诱惑的美感充斥在拓跋珪脑海中。

    她的五官精致无比,犹如精雕细琢一般,没有丝毫瑕疵,一颦一笑间,风姿万种,令人神魂颠倒。

    这妇人的确是一个绝世佳人!

    她不仅容貌秀丽,更重要的是她身上那种别具风味的妩媚,她那双勾魂摄魄的美眸,无形中给人一种莫名的冲动,她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用发绳高高盘起,凸显出一种高贵优雅的气质,她一举一动都充满了韵律感,让人移不开眼球,她的眉宇之间更是流露出一种我见犹怜的神采。

    拓跋珪明显察觉到心底涌起丝丝悸动,内心压抑不住,一时间不知所措。

    看到拓跋珪面红耳赤的模样,妇人忍俊不禁,掩嘴而笑,这一笑,犹如百花绽放,瞬间将拓跋珪迷失了,他怔怔地盯着妇人,一股邪念升腾而起,渐渐蔓延至全身。

    妇人轻咬樱唇,一双媚眼含春,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

    天雷勾动地火,巫山云雨潺潺。

    ………

    云雨初歇,拓跋珪却并未睡着,他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双鹰隼般锐利的双眸盯着身旁的女人,看着她的睡颜,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温柔,方才那番缠绵悱恻的云雨,让他对妇人产生了强烈的保护欲。

    “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拓跋珪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妇人,他伸手摸了摸妇人的柔顺青丝,一跃而起穿好衣裳,走出大帐。

    当他离开大帐之后,躺在榻上休息的妇人睁开了一双美眸,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微笑。

    似乎在说?男人都是一丘之貉!

    ……

    拓跋珪走出大帐,便见帐外的守卫都被全旭带到了三十步外,一个个神态肃穆,仿佛木偶般一动不动。

    拓跋珪走到全旭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神情略显尴尬“听见了?”

    全旭心中暗自腹诽“你怕是不知道那妇人的呻吟声,我又不聋,自然听见了”。

    面上却恭敬回答道:“臣不知主公所言何事?”

    拓跋珪见他如此识趣,心中甚感安慰,没有再多说什么。

    忽的,全旭跪地请罪:“燕长史方才寻过主公,被小臣拦下,请主公责罚”。

    拓跋珪闻言,轻拍额头,此刻他算是明白红颜祸水的含义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美色伤人最甚,此言不虚。

    “延误政事,罪在予一人,汝何罪?且起身吧”拓跋珪暗自懊恼,摆手道:“长史现在何处,我去见他”。

    “刘显大营经过乱兵肆虐,青壮十不存一,燕长史与穆崇校尉正在收拢余人,清点牛羊”。

    “汝可知后军何时能够赶至此处?”

    “后军多老弱妇孺,又辎重数以万计,日行三十里已是极限,依臣估计,最快也得两三日”。

    说话间,二人便趋至俘虏大营。

    在刘显部十三名部首的宣抚下,刘显部剩余老弱放弃了抵抗,被燕凤安置在如浑水东岸六里的狭长地带。

    这里也存放着刘显部积蓄数十年的物资。

    拓跋珪行至燕凤身边,见他正在指挥士卒安置牛羊,朗声问道:“听闻燕师有要事与我商议?”

    燕凤转身看到拓跋珪,面带笑意,拱手施礼:“确有一事要奏于主公”。

    “方才之事,固吾之过也”拓跋珪以为燕凤要说挛鞮氏之事,抢先认错。

    燕凤见状,摇头笑道:“圣人有言‘食色性也’‘知好色则慕少艾’,臣非劝谏此事”。

    “昔孟子见齐宣王,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对曰:“昔者大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亶甫,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故事的意思很简单,齐宣王说:“我有个坏毛病,我喜欢女色(恐怕不能施行你所说的王道、仁政)。”

    孟子对答道:“从前周太王也喜欢女色,他非常宠爱他的妃子太姜。对此,《诗经》曾经这样描述:‘古公太王为搬家,早晨起来骑骏马,沿着漆河岸边走,来到边陲岐山下。带着爱妃太姜女,来把新居细考察。’在周太王当政期间,他注重百姓的男女婚嫁之事,因此国内没有嫁不出去的老处女,也没有娶不到媳妇的光棍汉。如果大王喜欢女色、能够与百姓共同享受,那么您施行王道、仁政还有什么困难呢?”

    拓跋珪听出他话中的蕴意,拊掌称赞:“燕师,真贤人也!”

    君臣二人相视一笑。

    言谈间,一条影响后世的官配制度逐渐出炉。

    ……

    太祖妃挛鞮氏,雁门人,匈奴贵种。建元末,库仁为嫡子显纳之,及太祖破显,纳为后妃,有宠。

    ——《魏书》后妃传

第二十六章 杀敌改变命运

    日暮时分,天色渐寒。

    拓跋珪亲自巡视一圈军营,连日的行军、鏖战、厮杀令三军将士疲惫不堪,经历两场大战之后,将士不免一副放松姿态。

    拓跋珪可以允许放松,却不能允许放纵,当即唤来身侧作陪的燕凤与穆崇:“刘显治军不严,方有溃兵肆虐。此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若吾等哀之而不鉴之,亦必使后人复哀吾等也”。

    “从宽治军,其必悖矣;从严治军,斯为上策。若有士卒侵扰妇女,立……立……”。

    拓跋珪本想说立斩不赦,转念一想又改口为:“立即拘捕”。

    他若是真的因为妇女斩杀有功将士,必然会引起三军将士的不满,届时,人心自散,他也会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想到这里,拓跋珪不禁心中喟叹“治军之路,任重而道远!”

    “穆崇,传令全体将士,三日后本将亲赐有功将士牛羊妇女,重伤者倍之,战死者三倍”。

    “臣这便去传主公将令”。

    “慢,汝可知如今军中所差者何?”

    穆崇闻言微感诧异,俯首道:“恕臣愚钝,实不知也”。

    “两战全胜,皆赖将士用命,如今刘显初平,大局已定,不可不犒”拓跋珪解释道:“吩咐伙头,杀牛宰羊,犒赏三军;至于那些死马伤马,全部制成肉干,将士无需再用”。

    穆崇受命正准备离去,燕凤却忽然走上前来劝谏:“庆功在理,臣却担心将士饮酒,放松警惕”。

    “哪来的酒?”拓跋珪隐约听明白燕凤的话,追问道。

    燕凤低头不语,穆崇只得硬着头皮答道:“许是有士卒缴获了马奶酒,没有上缴”。

    拓跋珪闻言,面色舒缓,也明白了燕凤话语含义,他是在提醒拓跋珪士卒私藏战利品的行为,再看面前穆崇一脸战战兢兢,明显知晓内情。

    对此,拓跋珪并没有责备穆崇,反而温言安抚起来:“适量饮酒,安排好防务即可”。

    “末将亲自巡夜,若有失,提头来见!”穆崇闻言,忙拱手道,同时暗自擦拭额上冷汗。

    “难得你有心,去吧”。

    穆崇闻言退出,拓跋珪则陷入沉默,良久幽幽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燕凤闻言,不知该如何接话。

    “论智慧,吾不及燕师远矣,怎料燕师却不懂人心”。

    燕凤听到拓跋珪对自己的评价,心中有些惶恐,连忙躬身回答:“主公所言甚是”。

    拓跋珪闻言轻笑一声,没有多言,他非常清楚如何驭下。

    驭下的最高境界不是追求完美,而是抱守残缺,追求和谐与稳定。

    驭下过严,则不为人所亲;驭下过宽,则不为人所敬。

    驭下之道,在于适中,犹猎者驱鹰犬行狩。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天下太平。

    ……

    当晚,拓跋珪大宴士卒,将士尽皆欢颜。

    翌日,在燕凤辅佐下,拓跋珪点清刘显部丁口物资,计有青壮七百,壮妇四千余,少儿少女三千余,老者千人以及少量奴隶。

    对于这个人口比例拓跋珪倒是没有太过惊奇,草原历来如此,男多女少,少多老少。

    至于牛羊马匹,总数近二十万,自此,一人双马不是梦,未来,或许可以一人三马。

    经历刘显乱兵肆虐后,牧民都将仇恨转移到了那些死去的溃卒身上,这是弱者的无奈。

    拓跋珪一方虽然没有做到秋毫无犯,但也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恶性事件,他们渐渐安定下来。

    加上后军的青壮及俘虏,如今拓跋珪所部坐拥近万青壮,有了雄聚一方的资格,至于称雄代北,为时尚早。

    同时,大胜的喜悦过去,拓跋珪也开始沉下心来,总结起两战的得失。

    总的来说,盆满钵满,既定战略全部达成。

    甚至于,这两场胜利可谓酣畅淋漓,但拓跋珪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刘库仁虽死,刘显虽败,但独孤部的势力却并未受到重创。

    拓跋珪的下一步,便是进军牛川重整旗鼓,那里水源充沛,草木茂盛,部众只需稍加整顿,便能恢复全部战力,更胜往昔。

    牛川居濊貊,破落那,桑乾河,阴山四方中心,易传诏四方。

    而且牛川西北百二十里,就是拓跋珪舅部贺兰部,牛川四周部落,都曾是代国的臣属。

    拓跋珪只有在牛川举旗,才能更好地利用拓跋氏十二代人聚集起的人望。

    至于当前,首要则是制定出赏赐标准,提升士气,为进军牛川做足准备。

    “传军师入帐议事”拓跋珪手抚眉心道。

    侍从长全旭闻言,急忙退出。

    此刻,拓跋珪深感身边无人可用,政务上仅有燕凤、安同、长孙嵩三人可用,但这不过是杯水车薪,远远不能维持一个新兴势力体系的运转。

    摇头驱散那些对政务不耐烦的想法,拓跋珪一边等待燕凤,一边研究起案几上的舆图。

    不久,燕凤步履轻盈踏入大帐,全旭则驻守在大帐外。

    “主公”燕凤躬身行礼道。

    拓跋珪抬首,摆手道:“免礼,燕师以为应当如何赏赐有功将士”。

    燕凤闻言,沉吟半晌道:“此次我军两战皆胜,士气正旺,不宜赏赐太轻,若是赏赐太轻,士卒难免满腹怨言,届时,不仅无法振奋士气,反而适得其反,臣以为,应当重赏”。

    拓跋珪颔首:“燕师所言极是,然吾实不知以何为准?”

    燕凤低头思忖片刻,迎上拓跋珪目光:“主公只需拨出俘获牛羊四分之一即可,参战人员每人五只羊,重伤者十只,战死者十五只”。

    “不妥,斩一级者岂能与斩数级者同等待遇,汝且重新统计各人军功;阵亡将士亦要尽数登记在册,日后,我要为他们立碑书传”。

    拓跋珪断然否决,想快速统一草原,军功爵位制才是王道。

    如果杀敌一人和杀敌数人待遇相同,士卒就会心存懈怠,士气越来越低,到最后,将不再会有士卒奋勇拼杀。

    扶持军功贵族对抗草原上的旧贵(世酋),才是拓跋珪的既定策略。

    这次赏赐,他就是要明明白白告诉士卒,杀敌改变命运!

    “主公所虑颇深,臣受命”燕凤闻言,恭谨应诺。

    ……

    太祖以军功制定天下,叔孙建、于栗磾一十三将皆出自行伍。

    ——《魏书》帝纪一.太祖本纪

第二十七章 处置俘虏

    两日后,后军赶至。

    拓跋珪再无后顾之忧,开始着手封赏有功将士。

    但在此之前,却还有两件棘手之事摆在他眼前。

    其一,如何处置刘显部俘虏。

    其二,如何处置刘显部奴隶。

    这两件事情,均需拓跋珪亲自决定,因为这关系未来的国策。

    俘虏尚好解决,草原上征服与被征服本就是常态。

    奴隶一事却是难办,拓跋珪有心释奴隶为平民,却又担心引起众怒,不禁愁眉不展。

    远的不说,单说近的,归附拓跋珪的六部哪一部没有奴隶呢?

    代国在拓拔什翼犍时期开始推动奴隶制部落联盟转变为封建国家形式,但他并没能真正根除奴隶制度,其阻力便是来自于代国旗下的各部首领。

    若是拓跋珪敢冒大不韪亮出解放奴隶的旗号,只怕拓跋氏宗亲都不会支持他。

    人心历来如此。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几何,不足十一;小人几何,遍目所及。

    指望这些部落首领的道德,跟指望母猪上树没有多大区别。

    归根结底,还是拓跋珪实力不济,若是他手握数万雄兵,一道废奴令下,谁敢不从。

    思虑良久,拓跋珪决定采取折中之法,至于解放奴隶,还需要等待时机。

    掀开大帐,刺眼的阳光照耀在拓跋珪脸庞上,让他不由自主眯起双眼,仰望蔚蓝的天空,心情顿时舒畅不少。

    “全旭,你亲自去请二公子过来叙话”拓跋珪吩咐道。

    “是”全旭领命而去。

    目视远方天际,拓跋珪负手而立,脑海中思绪翻飞,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似乎在算计着什么。

    ……

    身前渐渐清晰的脚步声打断了拓跋珪的沉思,目光下移,但见一华服少年翩翩而来,细看其人,身材纤细,肤色白皙,容貌俊美,一袭白色长衫,腰佩玉玦,衣带飘飘,举止甚是优雅,颇有子都宋玉之风采。

    “觚弟”看到来人,拓跋珪脸上露出笑容,快步上前,伸手拉住少年的双手。

    少年正是拓跋珪最疼爱的弟弟(同母异父)拓跋觚,兄弟二人一向感情甚笃。

    拓跋觚被兄长突然握住双手,脸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不知所措的看向拓跋珪。

    拓跋珪看着他稚嫩的面孔,目光之中充满慈爱与怜惜,柔声道:“怎得又瘦了”。

    “兄长有错,忙于战事疏忽了觚弟你”说着说着,拓跋珪眼睛竟然湿润了起来,他心疼的抚摸着拓跋觚略微削瘦的脸颊,眼神之中充斥着浓郁的爱意。

    听闻这番话语,拓跋觚眼圈泛红,心中百味杂陈,在兄长面前,他就像个孩童一般,任由兄长抚摸他消瘦的面颊,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哽咽道:“兄长勿要伤心,实弟不孝”。

    人言长兄如父,拓跋珪对他的宠溺,非是寻常,在兄长面前,他总有种莫名的安全感,这种感觉是其他人给不了的。

    “觚弟,莫哭”拓跋珪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容,轻敛衣袖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水。

    看到兄长的笑容,拓跋觚强忍眼泪,点点头,心中暖洋洋的,感到一阵温馨。

    兄弟二人寒暄片刻后,拓跋珪方才说起正事:“为兄知道你博览群书,才思敏捷,想要你肩负更重的使命”。

    “臣弟才疏学浅,不堪重任,请兄长另择贤能”拓跋觚谦虚回答道。

    “如今形势严峻,为兄希望你能够担当重任,替为兄分忧解劳”。

    “臣弟年不过十二,恐怕不能担当重任”拓跋觚再辞。

    “觚弟此言谬矣,岂不闻项橐七岁为孔子师,甘罗十二岁拜相,慕容恪十五岁领军出征,斯可知,有志不在年高”。

    “弟自幼习汉家典籍,文弱可爱,恐不能服人”拓跋觚三辞。

    “留侯、酂侯、曲逆侯皆文弱书生,功佐高祖定天下,觚弟切勿妄自菲薄”。

    拓跋珪的话说的有理有据,他虽然年龄不大,却对汉家文化有着极深的理解,常能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三请三辞之后,拓跋觚不得已只好应承下来:“臣弟愿试领之”。

    “善!且随我来”拓跋珪满意的笑了笑,随即拍拍衣袖带着拓跋觚走向俘虏营。

    一路上,沿途牧民纷纷放下手中活计,恭敬地对拓跋珪行礼,看向他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敬畏与尊敬,甚至有一些贵女眼神之中透着丝丝崇拜,显得很是激动,孩童们跟在卫队身后,小脸上满是兴奋与憧憬。

    这一切,都是源于两场战斗的胜利,草原部族,将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深深刻进了骨髓,从出生到死亡,从来如此。

    俘虏营由一片横连的帐篷组成,营门紧闭,外围守着一队又一队的骑兵,每个人的脸上充满警惕与戒备,仿佛在防范着突袭一般。

    看到此番情景,拓跋珪脸上露出一抹赞许之色,对他们的表现很是欣慰,及至营门,长孙肥出营来拜。

    “将俘虏名册拿与我”拓跋珪吩咐道。

    长孙肥连忙应诺一声,从怀中取出俘虏名册。

    拓跋珪翻看几眼,便见名册上许多人名已被划掉,略微停顿,不动声色问道:“如今俘虏还剩多少人”。

    “一千八百余人”长孙肥恭敬道。

    拓跋珪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淡淡道:“进大营吧”。

    拓跋珪进入大营,目所能及之处尽是秽物,空气中散发着恶臭与酸气,让人无法直视。

    俘虏扎堆聚集,个个蓬头垢面,他们衣裳破烂,有的人已经被扒得只剩下一条亵裤,身体上布满了青紫色淤痕。拓跋珪猜测,应是俘虏之间抢食衣物所致,但这并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之内,他也没想过要当圣母。

    拓跋珪虎步向前,望着窃窃私语的俘虏们,厉声道:“我是代王嫡孙拓跋珪,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

    “一,臣服我,和你们的家人团聚;二,死……”

    死字一出,空气瞬间凝固,当即有人跪倒在地表示臣服,紧接着,一片,所有人。

    拓跋珪见状,嘴角上扬,邪魅一笑,将对着俘虏耀武扬威的长孙肥唤至身前,指着跪在地上的俘虏:“这一千八百人就都交给你了,我要一支虎狼之师,能做到吗?”

    长孙肥校尉当的好好的,自然不愿去整训俘虏,犹豫道:“臣委实无练兵之才,穆崇校尉更适合此职位”。

    “我本意明日表你为此战头功,授将军号,现在看来,我识人不明啊,罢了罢了”拓跋珪故作痛心状。

    长孙肥闻言面皮抖动,一抹苦涩涌上心头,暗恨自己多嘴错失将军之位,这可不仅是一个将军位,它代表的是武臣之首的荣誉。

    想到这里,长孙肥竟不顾地上秽物行拜:“主公,臣方才乃是戏言,练兵之事,舍我其谁,不出三月,一定为主公练出一支令行禁止的虎狼之师”。

    “真的?”

    “千真万确”。

    “你说的?”

    “我说的”。

    看到长孙肥跪在秽物当中,拓跋珪强忍笑意:“既如此,我再拨你七百人,凑足一校”。

    “谢主公隆恩”,长孙肥望着拓跋珪远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才起身。

    这一刻,他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阳谋。

    阳谋,无解之谋也!

    ……

    拓跋觚,太祖弟,仪容无可比拟,子都宋玉复生犹不及也,文弱可爱,性恬静,盖不与人争,太祖深爱之。

    ——《魏书.明王本纪》

第二十八章 时代变迁

    走出俘虏营,空气瞬间变得香甜起来,同时,拓跋觚心中疑惑更盛,他不知道兄长方才的举动是示威还是警告。

    人与人交往中,弱势一方难免胡思乱想。

    事实上拓跋珪对他并没有什么坏心思,仅是顺道罢了。

    下一站,才是拓跋珪找他的真正意图。

    怀着忐忑的心情,拓跋觚跟着兄长进入了俘虏营西侧大帐,这里关押着刘显部近千名奴隶。

    他们早就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人皆骨瘦如柴,身上衣服破烂不堪,浑浊的双眸毫无焦距,仿佛失了魂一般。

    看到他们目光呆滞无神的模样,拓跋珪眼中露出一丝悲痛之色,在精神上,他与他们才是真正的同胞。

    没错,这些人都是汉地边民,包含士人、农人、匠人,或许过去他们温馨美满,或许过去他们求温饱而不得,但至少还有一份希望,直到一阵马蹄声起,他们变成了奴隶。

    这些贫苦的汉地边民,在胡人的铁蹄马刀下,毫无反抗的余地,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的抵御手段,他们甚至不敢反抗。

    或许在他们脑海深处,依稀残留着一汉当五胡的荣光,但如今……

    时代变了!

    时代的变迁要从西汉末年讲起。

    西汉末年,土地兼并问题愈加尖锐,加之天灾人祸,大量自耕农沦为豪强奴婢,朝廷税收兵源开始大打折扣,不得已,统治者开始加重其余民众的负担,恶性循环就此开始,愈演愈烈。

    汉哀帝试图用国家行政力量干预地权,实行限田,限奴婢,失败了;在世周公王莽推行“王田私属法”,失败了;光武帝施行“度田”因为触犯本阶级利益,流产了。

    天选之子尚且不能解决这一问题,他的子孙自然更加无能为力,东汉延续了这一趋势,汉顺帝时,永和羌乱爆发,为平定此次叛乱,东汉朝廷糜耗军资三百亿,财政压力骤然增大。

    在这种情况下,有人提出雇佣少数民族作战,朝廷为缓解财政压力,欣然采纳,匈奴、乌丸、羌、氐、賨开始为大汉作战。

    及至汉末,董卓、袁绍、曹操、刘备、孙权、张鲁、马超等军阀军中遍布少数民族。

    既然征召少数民族作战,内迁便不可避免,初,曹操内迁辽东乌桓万户;汉中之战不敌刘备,内迁氐人;姜维北伐,郭淮内迁羌氐。

    总之,打不过就内迁,拉长敌军补给线。

    孙吴大捕山越,蜀汉数征南蛮,都是为了充实人口,两国甚至组建了多支以少数民族为主体的军队。

    总的来说,汉末到三国这段历史,生民血泪史,异族内迁史。

    晋灭吴时,晋军中甚至有大量匈奴人服役。

    侍御史郭钦见此情景,心生担忧,上书劝谏:戎狄强犷,历古为患。魏初民少,西北诸郡皆为戎居,内及京兆、魏郡、弘农,往往有之。

    虽今服从,若数百年之后,有风尘之警,胡骑自平阳、上党,不三日而至孟津,北地、西河、太原、冯翊、安定、上郡,尽为狄廷矣。

    宜及平吴之后谋臣猛将之略,渐徙内郡杂胡於边地,峻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制,此万世长策也。

    此时曹魏内迁胡人的恶果开始显现,关中胡虏势力庞大,牵一发而动全身,秃发树机能之乱刚刚平定,晋帝司马炎丝毫不敢加重民族对立。

    再者,‘渐徙内郡杂胡於边地’也不可能通过和平手段解决,司马炎思虑再三,不听。

    之后数年,天灾不断,疾疫流行,赋役如故,大量农民被迫沦为流民。

    惠帝元康元年三月,皇后贾南风召楚王司马玮、汝南王司马亮,进京诛杀杨骏,八王之乱第一阶段就此开始,尽管这次内乱只持续了三个月,却引发了后续一系列事件。

    元康四年,匈奴人郝散于上党起义。

    两年后,其弟郝度元联合羌胡二族起兵反晋,时关中大饥,秦、雍二州羌氐纷起响应,推齐万年为帝,拥兵七万,兵围泾阳,关中震动。

    此次起义历时四年才被镇压,鉴于此,太子洗马江统认为戎狄乱华,宜早绝其原,于元康九年作《徙戎论》,其略曰:四夷之中,戎狄为甚。弱则畏服,强则侵叛。是以有道之君,待之有备,御之有常。期令境内获安,疆场不侵而已。

    汉建武中,马援领陇西太守,讨叛羌,徙其余种於关中,居冯翊、河东、北地。魏武帝徙武都氐於秦川,以御蜀,盖权宜之计。今已受其敝矣。

    夫关中,帝王所居,未闻戎狄宜在此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候隙乘便,辄为横逆。此必然之势也。宜及今兵威方盛,因其死亡流散,与关中人户为仇雠之际,徙诸羌,著先零、罕开、析支之地;徙诸氐,出还陇右,著阴平、武都之界。并州诸胡,建安中听其散居六郡,今为五部,户至数万。正始中,毌丘俭讨句骊,徙其馀种於荥阳,部户亦以千计,并皆骁勇便利。

    夫百姓失职,犹或亡叛,犬马肥充,则有噬啮,况於夷狄,能不为变!此等皆宜申谕发遣,还於本域,慰彼土思,惠此中国,於计为长也。

    此时距离郭钦上书已经过去了十八年,胡虏经过一代人的繁衍,愈加势大,皇后贾南风面对各地虎视眈眈的藩王自顾不暇,江充的上书只得到了三个字,不能用。

    何为不能用?

    知其言在理而不能用!

    作为秦汉之后第三个大一统王朝,西晋本不该如此暗弱,但它的政治生态决定了它的上限。

    一句话,贵族争权,流民造反,胡人乘虚而入。

    所谓胡人,事实上除部分鲜卑外都是西晋的少民,其中氐人、賨人汉化最深,羌人、匈奴次之,羯族等一干杂胡地位最低,常常被贩卖为农奴。

    就在江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成为皇汉指导思想的同年,八王之乱进入第二阶段。

    与此同时,流民起义愈演愈烈,永宁元年十月,略阳巴氐人李特、李雄领导秦州、雍州六郡流民在益州起义。当时关中大旱,饥民遍地,六郡汉、氐、羌、賨十余万人经汉川流入巴蜀地区就食,益州官府逼迫流民返乡,激起民变,流民愤击晋军,攻占广汉,兵围成都。特与蜀人约法三章,赈济贫民,得到益州上下广泛支持,后李特之子建立成国。

    西晋八王之乱进入中期阶段,各王纷纷召引胡人,匈奴人刘渊趁机建国,张昌,公师藩、汲桑、刘伯根,先后起义,淮河以北,一片糜烂之势。

    永嘉元年,东海王司马越在八王之乱中成为了最终的胜利者,但此时的他已经无力控制日益壮大的匈奴汉国,于是假借征讨汉国之名率行台奔逃。

    不久,晋军为汉将石勒所破,全军覆没,洛阳城陷,秦王司马邺于长安即大位,五年后,西晋灭亡。

    而这一时期,鲜卑慕容氏、拓跋氏、段氏、宇文氏都在假装大晋忠臣,暗中推波助澜。

    西晋亡,匈奴起;匈奴衰,羯赵起;羯赵乱,慕容兴;慕容乱,前秦兴;前秦亡,北境乱。

    五胡乱华,确实是民族融合的过程,血泪不可描述,但,这就是历史。

    造成这一血泪史的又岂是牛晋一朝?

    孔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

    收回飘远的思绪,拓跋珪目视拓跋觚,郑重道:“觚弟,这些都是汉地边民,包含士人、百工、农人,我将他们都交给你了,三月后,我要在他们身上看到诗书中的汉家风采,你可能做到?”

    “臣弟必竭尽全力”!

    “善!”

    ……

    自秦汉以降历朝历代,皆视百工为贱业,独太祖不以为然,选用隶臣,屡制军国利器,民间亦多有受慧。

    ——《魏书》帝纪一.太祖本纪

第二十九章 述功封赏

    处置完这两件棘手之事,拓跋珪这才返回大帐研究起了有功将士的封赏。

    普通士卒的封赏自然不需要拓跋珪亲自操劳,直接以燕凤呈上的名册为准即可。

    但军中重将的封赏却是需要他亲力亲为,且只能独断专权,不能与人商议。

    正如韩非子所言“赏罚者,利器也,君操之以制臣,臣得之以拥主。故君先见所赏,则臣鬻之以为德;君先见所罚,则臣鬻之以为威。故曰:‘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封赏之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若要做到人尽欢颜,更是难上加难。

    虽说赏不可不平,罚不可不均,但拓跋珪却不能依此行事,亲疏、功绩、能力,方方面面都需要慎重考虑。

    平阳侯曹参下二国,陷一百二十二城,群臣为曹参请头功,刘邦却将头功赐给了萧何。

    为何?

    因为曹参是功狗,萧何是功人;亲疏远大于功绩。

    而在拓跋珪阵营中论亲疏,自然是以燕凤等元从八人为亲,但多年相处下来,拓跋珪也非常清楚各人的才干,长孙肥、穆崇二人将略中上,虽非庸将,却也不是上将之才。

    他有心提拔于栗磾、叔孙建等后起之秀,又担心引起元从的不满,伤及士气。

    刘彻唯军功论(喜新厌旧)的用人态度便是引起了老臣汲黯的抱怨‘陛下用群臣,如积薪耳,后来者居上’。

    但在事实上,刘彻的用人并没有问题,从李广到卫青再到霍去病,一代更比一代强。

    思虑良久,拓跋珪下定决心,拾起案上的朱笔,写下一串人名。

    ……

    建元二十年二月二十日。

    寒风呼啸,阴云密布,天气极其恶劣,但这却挡不住三军将士一腔的热情。

    连番征战的凶险将会在这一日得到回报,牛羊,女人,官位,应有尽有。

    为了此次封赏大典,拓跋珪专门命人搭建了一座三丈高的点将台,近三万部民密集的围在点将台外围,一层一层向外散开。

    离点将台最近的长孙肥等人皆是一身戎装,精神抖擞,长孙肥更是一副目空一切的模样,其后是四千控弦之士。

    午时时分,拓跋珪头戴鹰顶金冠,身着皂衣玄甲,腰插三尺青锋,在三万人的目光中,步履稳健,一步一步拾阶踏上点将台。

    点将台一侧,燕凤抱怀而立,双眼微眯,目光充满欣慰;另一侧,拓跋觚望着拓跋珪的背影,目光虔诚,在他心中,兄长就如同冬日之阳;而在拓跋珪看不到的地方,贺兰明月正跪在地上,为他的儿子祈祷。

    封赏将士自然不是直接宣读名单,依照礼仪是从三祭开始,三祭是指祭天、祭神、祭祖,鲜卑匈奴虽是戎狄,部分仪式却与中原相通。

    尽管他对所谓的萨满、天帝无感,但是迫于压力还是遵从了旧俗。

    遥祭之后,拓跋珪开始录述将士的功勋:“此役头功,当属战死的儿郎九百六十三人,请诸君拔剑,与我一同遥祭英魂”。

    话音刚落,四千骑兵拔剑而起,整齐划一,但见剑锋明亮,寒芒逼人。

    “万胜!”

    “万胜!”

    “万胜!”

    但闻万胜之声不绝于耳,妇孺老幼都被这股情绪感染,振臂高呼。

    点将台上,拓跋珪万众瞩目,一道道炽热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收剑挥手压下众人激荡的情绪,沉声道:“此役次功,属于三军将士,辛赖诸君用命,吾方能大破刘显”。

    “死者、伤者、有功者、从征者皆有赏赐,大会之后立即分发”。

    此言一出,人群一阵欢呼雀跃,他们在寒风中等这么久,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万岁!”

    “万岁!”

    “万岁!”

    将士动情欢呼,呐喊声震彻天际,久久不息。

    待一切平静下来,拓跋珪接着宣布:“燕凤献计、长孙肥诱敌、于栗磾破阵、穆崇陷营,此四人并居功臣第三”。

    “加封左长史燕凤为军师中郎将”。

    “加封校尉长孙肥为奋武将军”。

    “加封校尉穆崇为奋威将军”。

    “加封僮将于栗磾为骠姚校尉”。

    “加封僮将叔孙建为骁骑校尉”。

    “加封内侍长全旭为骁果都尉”。

    “其余诸将,各赐牛羊美女,统率士卒一应如旧”。

    此言传入众人之耳,却是百般姿态。

    燕凤面色如水,不骄不躁;长孙肥颇有不愉,眉心紧皱;穆崇脸颊潮红,目露精光;于栗磾手抚前胸,目不斜视;叔孙建神思流转,想起叔父临终遗言;全旭神情坚定,丝毫不为所动。

    莫题面有不忿之色,左顾右盼;李栗暗啐于地,这二人都是拓跋珪在独孤部时的元从,此番没得到封赏,这般举动算是情理之中。

    封赏大典结束,拓跋珪立即兑现诺言,将五万只牛羊赏赐了下去,其中死者、伤者重赏。

    另外加赐有功者妇女,这些妇女都是死了丈夫的年轻妇女,能生养,这一官配政策也令三军将士彻底沸腾。

    盖因在草原,妇女是稀缺资源,稀缺到什么地步,父死娶母(后母)、兄死娶嫂就是源于这一现实。

    得到妇女的士卒趾高气扬;没得到的垂头丧气。

    这就是拓跋珪要展示在士卒面前的军功制,所谓‘有功必赏,则勇者必当先;有过必罚,则怯者不敢后’。

    山东之卒,被甲冒胄以会战,秦人捐甲徒裎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

    为何秦人如此生猛,因为秦人眼中的首级不是首级,是军功、田地、宅邸。

    在秦国,妻子送别丈夫出征,不是哭哭啼啼,而是勉励丈夫多斩几个首级。

    尽管军功制有着它的弊端,但这已经是拓跋珪的最优选,想要在十数年内平定阴山以北,非军功制不可。

    为笼络人心,拓跋珪趁势举行了欢宴,烹羊宰牛,狂歌滥舞,一场场赛马、射箭、角抵如火如荼展开。

    在拓跋珪面前,士卒们都争相表现自己,于栗磾过去只是个锻奴,如今已是掌管两千五百人的校尉,这一励志事迹也深深刺激着在场士卒。

    拓跋珪看着场中奔驰的骑士,想到苻坚对鲜卑人的评价‘敌弱则进,强即退走’,不禁昂扬道:“我鲜卑从不缺少勇士,缺少的是必胜的信念,故自今以后作战,无我将令,决不允许后退半步”。

    正坐在周边低声交谈的将领闻声看向兴致勃勃的拓跋珪,长孙肥颔首:“正是,当年秦军来袭时便是如此,各部首领听闻秦军三十万,竟连夜迁徙部族,畏敌如此,焉有不败之理”。

    闻言,拓跋珪眼神一凛,沉声道:“东起秽貊,西至破落那,北至大漠,南至桑乾河都是我代国的旧疆,人口百万,牛羊千万,若是尔等立下功勋,我必不吝赏赐”。

    此言一出,在场青壮皆是拊掌相庆,如今的他们,正是渴望建功立业的年龄,同时,拓跋珪的勇武、威望、有功必赏也令他们信服。

    当然,拓跋珪想要的远不止这些,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将目光放在这一隅之地上。

    “传我将令,休整三日,进军牛川”。

    “是”。

    语毕,拓跋珪快步离开。

    初尝男女之事的他,颇有食髓知味之感!

    ……

    太祖述功,逝者居前,生者居后,历来如此。

    ——《魏书》帝纪一.太祖本纪

第三十章 贺兰与乌丸

    二月下旬,拓跋珪率部抵达牛川,一路辛劳不足为叙。

    短暂休整后,拓跋珪派出百余骑士传诏四方,书信内容只有一个:代王嫡孙拓跋珪将于牛川召开大会。

    不需要言明,有识者自然能猜出拓跋珪的意图。

    与此同时,拓跋珪借助击败刘显的威望,推行“离散诸部”,将三万部众打散,安置在牛川以南的南池(今黄旗海)四周。

    部落中的酋长,则是被他强留在身侧,通过此举,拓跋珪强行解除了牧民与酋长之间的依附关系,将三万人直接纳入统治。

    处理完内部问题,拓跋珪决定扩军大展雄图,但粮秣渐空的消息却是让这一计划腹死胎中,加之此时又是春草未生之季。

    不得已之下,拓跋珪遣散了大部分将士,只保留了精锐两千及将佐长孙肥、叔孙建、于栗磾、全旭四人。

    这些遣散的将士,自然是“闲时为农,战时为兵”,对西魏权臣宇文泰开创的府兵制,拓跋珪是一点都不陌生,这一制度的结晶便是在于兵农合一,农事戎事两不误。

    同理,将农字替换为牧字,结果也是一样。

    一切步入正轨之后,已经是三月中旬,拓跋珪做出了一个决定。

    ……

    南池北岸,议政大帐。

    拓跋珪居于上首,臣工八人分列左右,左有燕凤、安同、长孙嵩、拓跋觚,右有长孙肥、叔孙建、于栗磾、全旭。

    见所有人业已就位,拓跋珪也不废话,直接亮出正题:“我欲亲往贺兰部一行寻求支持,诸位且听我安排”。

    拓跋珪话音刚落,拓跋觚立即站出,恳切道:“臣弟愿代兄长前往贺兰部,请兄长恩准”。

    拓跋珪听闻此言颇觉欣慰,笑着摇头拒绝:“觚弟心意,为兄知之,然此行非我不可”。

    “弟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兄长身负兆亿黎庶,怎能亲身犯险”拓跋觚跪地劝谏,语气诚恳,神态恭敬。

    拓跋珪仍是拒绝了他的好意:“贺兰部坐拥三万帐,我若不去,便是坐失良援,再者,贺兰部与我拓跋氏有亲,不虞有险,觚弟不必担心”。

    燕凤见拓跋珪轻描淡写,丝毫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起身冷冷道:“主公此言大缪,代王时,贺兰部便屡不听命,往日尚且如此,更遑论今时”。

    “燕长史有异议?”拓跋珪撇嘴。

    燕凤点点头,丝毫不惧拓跋珪的目光:“臣确有异议,臣窃以为主公不应亲往,贺兰部虽为主公舅族,然其作何考量,犹未可知,若是贺兰部心生恶念,则悔之亡及也”。

    不得不承认,燕凤说得在理,亲情在权势面前,确实靠不住,这一点商臣、胡亥、冒顿都有过阐述。

    不过贺兰部也并不单单是拓跋珪的母族,而是有着更加混乱的关系,故事得从拓跋珪的祖父拓跋什翼犍讲起。

    三十多年前,拓跋什翼犍将女儿辽西公主嫁给了担任东部大人的贺兰野干,生下三子一女,长子贺兰讷、次子贺兰卢、三子贺兰染干,女儿贺兰明月。

    讲到这里,聪明的看官已经窥探到了事情的真相。

    后来,拓跋珪的姑姑辽西公主来了个亲上加亲,将女儿贺兰明月嫁给了弟弟拓跋寔,听起来有些乱,实际上是舅舅娶了外甥女,当然这并不是个例,汉惠帝刘盈便是娶了自己的外甥女张嫣。

    这一今人不能接受的伦理,在古代却是常见,中国古代皇室近亲婚配颇多,日本皇室、欧洲王室、古埃及王室则更加离谱。

    如今贺兰部掌权的是贺兰讷兄弟三人,拓跋珪的舅舅,或者说是表哥,称呼无所谓,反正是亲戚。

    依照惯性思维,结合这种复杂的亲戚关系,拓跋珪认为此行遇险的概率较小,这也是他坚持亲自前往的原因,但这些话并不能放在台面上讲。

    拓跋珪娓娓解释:“若有贺兰部三万帐支持,宗室旧臣必纷纷来投,如今我部势单力孤,再不寻求强援,旦夕可亡”。

    “贺兰部,虎也;宗室旧臣,狐也;吾若不假借虎威,何得膺服野狐”。

    拓跋珪说得有理有据,燕凤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语气不禁软了下来:“应当先修书试探贺兰讷,若贺兰部有意,届时前往亦不迟”。

    “吾以为燕长史所言有理”。

    “吾亦以为然”。

    “臣弟附议”。

    安同、长孙嵩、拓跋觚纷纷表态。

    四将之中,叔孙建文武双全,此刻他也抱拳劝谏:“左右不过百二十里,不如先遣一信使,若贺兰部有心,再行不迟”。

    长孙肥恼怒叔孙建抢先发言,冷哼一声道:“臣以为燕长史所言在理”。

    于栗磾没有出言,他只知道服从拓跋珪的命令,至于全旭,向来寡言,他不会在没有问话的时候发表自己的看法。

    群臣反应如此激烈,拓跋珪始料未及,此刻连他自己都在怀疑是否操之过急,略微沉吟,苦笑道:“诸位各归其位,容我修书”。

    语毕,拓跋珪抄起案几上的朱笔,蘸墨疾书,只见他笔走龙蛇,一行行俊逸豪放的文字跃然纸上,片刻后,拓跋珪将手中的朱笔搁置于砚台旁,折起信纸,递给长孙嵩:“派几名熟悉地形的士卒将此信送往贺兰部”。

    “是”长孙肥接信离开。

    拓跋珪接着又拿起朱笔,挥洒起来,众臣见此一幕都颇有些疑惑,刚才的信是写给贺兰讷,那这封呢?

    唯有燕凤似是想起了什么,目光露出一抹恍然之色,安同却是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到,于是压低声音发问:“子章(燕凤字)兄可知,主公这信是写给何人?”

    “汝可曾听闻乌丸大人王建?”

    安同回想良久,猛地惊疑道:“驸马都尉王建”。

    燕凤颔首:“正是”。

    没错,拓跋珪这封信便是写给王建的,此人是乌丸一部首领,帐落过万,如今的乌丸虽不能与全盛时相比,但也不容小觑,毕竟乌丸突骑在历史上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强军。

    玩过三国游戏的读者应该都听说过,这种冲击型枪骑兵,战斗力彪悍无比。

    刘秀曾以四千突骑大破王郎,由衷赞叹“吾闻突骑天下精兵,今乃见其战,乐可言耶!”

    为此,东汉王朝专门征召了一批乌丸精骑充当皇家卫戍部队。

    建安十二年,曹操用谋士郭嘉之策,率轻骑,走险路,出卢龙,直趋柳城,大破乌丸,阵斩蹋顿,悉徙其族居中国,帅从其侯王大人种众与征伐。

    由是三郡乌丸为天下名骑。

    刘备救援徐州之时,军中便有乌丸突骑千人。

    如今,乌丸人的汉化程度已经相当高,贵族皆用汉姓,以张王刘郝鲁为贵。

    拓跋珪之所以写信给王建,则是二者之间存在亲戚关系,王建是拓跋珪的姑父。

    和袁术是三国所有人的爸爸一样,拓跋珪与草原各大部落都有着亲戚关系。

    鬼知道拓跋什翼犍嫁出去了多少女儿。

    拓跋珪写完信件,抬首便见燕凤、安同二人窃窃私语,他轻咳一声打断二人谈话:“安同,我欲命你前往幽州广宁招抚王建,你意下如何?”

    这倒不是拓跋珪大材小用,而是出于地理原因,众臣之中唯有安同是幽州人。

    “臣愿往幽州一行”安同立刻回过神来,接过信件。

    “叔孙建挑选百骑交予右长史”。

    “是”。

    “众卿家,退下吧”。

    ……

    天下名骑有三:幽州突骑、并州精骑、凉州大马。

    ——《魏书.地理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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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代北介绍:
《魏书》:帝起代北,平大漠,破后燕,取后秦,定凉州,统一南北,柔然远遁,西域重开,九州同风,万邦来朝,六合之内,大魏之土,北抵北海,南至崖州,东有扶桑,西涉葱岭。
同时代人的评价
崔浩:帝功盖秦皇汉武,德迈三皇五帝!
刘裕:既生裕,何生珪!
慕容垂:猘儿难与争锋也!
吴提:圣人可汗!
高琏:高句丽愿为大魏臣妾!
西方世界尊称他为万王之王,汗中之汗,祭司王风起代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风起代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风起代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