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试探
一轮明月高悬,同一月色之下,却是有人悠闲有人忙。看苍生奔波如蚁,不知明月会否静漠一笑?
数座院落之外,一人双手枕于脑后,惬意地仰躺于一丛赤紫色的芍药旁。但见他唇角微扬,高翘之腿轻点,似正默哼着小曲。
在他身旁却有另一人,神态和动作与之完全相反。
银霞围着公子夜已不知来回来去地转了多少圈子。
“快说!你带我来这里到底干什么?”银霞又焦燥地走完数圈之后,终于站定,恶狠狠地盯着地上的人。
“这里的风景好啊。”公子夜嘴里叼草棍,回答得含含糊糊。
“胡说,天空都被屋檐挡住了,根本什么都看不到!”银霞蹲下身,气哼哼地拔掉他的草棍。
“那是你看不到。”公子夜慢悠悠地重新拔了一根,再叼回口中。
“哼,装模作样。你就不怕巡逻队再来赶走你?”银霞再次拔掉他的草棍。
“不会,他们到别处去了,暂时不会回这里。”公子夜侧了侧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再不说出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小心我现在就去告发你!”银霞终于失去全部耐心,恶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哎哟!”公子夜呼痛地坐起。揉揉鼻子,他从袖子里取出串东西,柔声哄劝:“别急嘛。来,吃点东西消消火。”
“我才不要!”银霞不接,却被公子夜塞入手中。定睛一看,是一串荔枝。她想扔,又没舍得。
公子夜剥开一个,放在嘴里眯眼品着:“耐心等待的人才会有回报。你知道么?这荔枝若是不熟,吃起来极酸。有种荔枝没熟的时候甚至有毒,所以要吃到好吃的荔枝就要耐心等待它成熟。等待也是做事的一部分,往往被人忽视,却最为重要。”
银霞犹豫地剥开一枚荔枝,咬了一口,随着香甜的汁水入口,紧绷的心弦似也松弛下来。他笑得风轻云淡,似乎什么事情在他这里都不成问题。
“来,坐下来嘛。”公子夜顺势将她拉坐在身边,抬手向上指去:“你看那边!”
银霞依言看去,夜空之下,屋檐的一角,几串吊铃正被风轻轻吹动。
“长夜无眠阶前坐,星河梦语静尽听。”公子夜的话随芍药的清香轻轻飘来,“我没骗你吧,这里算不算得上是一道风景?”
几颗星自檐角处探出头来,似在低低地诉说着什么。细碎的铃声静静传来,银霞精神忽然一恍,有一瞬的感觉,仿若身在夜下默默行进的驼队之中。
她微微点头:“虽然与大漠不同,看不到全部的夜色,但也是很美。”
公子夜轻叹一声,道:“大漠广袤无垠,大漠人性格直爽,但在这江南,讲究的却是朦胧的诗意。如同你跳的舞蹈,热情激烈,但江南人却喜欢柔和悠扬的曲调。无关优劣,只是喜好不同罢了。倘若能平心面对,相互欣赏,取长补短,那才是最好。”
银霞细细思量,抬头凝视着他道:“你说得很对,取长补短,那才是最好。就像观辉城,货种繁多商业发达。我们的货物种类虽与你们这里不同,却也有很多品种。如果我们的城市也有如此发达的商业,那么贡银之事当不成问题。”
又去想族里的事了吗?公子夜淡淡一笑,道:“我来问你,如果你不做公主,不用去管族里事,你会去做些什么?”
“不用去管族里事?”银霞怔怔地望着星空,“我没有想过。”
压在心底的秘密倏地飞走,化作夜空中的一颗暗星,再也无法触碰。
如果不做公主,的确有一件想要去做的事情啊……
曾经的大漠夜下,是谁和她一起看过风景?
曾经以为独自在月下轻舞,其实一直有人默默相陪。
因为早已习惯了那样的相伴,所以傻傻地以为那人会一直陪在身边。
正因如此,如今那人不在,所以才会觉得心中难受得似割去了一块。
这,其实也只是失落吧?
眼前一片模糊,星星仿佛落入到银霞的眼中,闪闪烁烁的,总想从眼中偷偷溜走。她使劲睁大双眼,努力不让它们溜掉,却终于还是被它们溜了出来。
身旁,公子夜也在凝望夜空。抬手抱于脑后,他慢慢地躺了下去:“你说人是坚强好,还是软弱好?”
“当然要坚强!”银霞抬袖蒙住双眼,从思绪中挣脱出来。是啊,要坚强,现在根本不是想那些事情的时候。
“坚强到失去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也是好的吗?”公子夜轻轻地问道。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银霞猛地扭头,狠狠地盯住他。
公子夜没有看她,目光仍直直地凝望着夜空,声音幽然:“我娘……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她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家族中的长辈都以她为荣。本来以她的能力应该能够有很大的作为,可她却在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之时,被一个外来男人**。我娘为了那个外来男人背叛了家族,并与我的外祖父断绝了关系。当她跟着那个外来男人回到他家时,却发现那个外来男人早已有了妻室。我娘不肯伏低做小,最终与那个外来男人分手。她一个失去一切的独身女子却有了我这个孩子。”
银霞琢磨了一下,明白过来:“什么外来男人,那个外来男人就是你父亲吧?”所以他才做出种种劣迹,就是故意想让他父亲难堪?
公子夜没有回答,他的眼中似也有星星闪动。
不知为何,他这样说话的样子让银霞很感不适。为了打破气氛,她故意气他:“听说温庄主当年乃是武林第一公子,我看他风度翩翩、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和恶劣的某人可真是天壤之别!”
“哼,可是风度翩翩、正人君子的武林第一公子背地里又做下了什么!”公子夜冷笑一声,一反常态地激动起来:“我娘在人前十分好强,但我小时候却常常看到她在一个人的时候偷偷哭泣。我曾问过她为什么哭,她却只是摇头不答。后来我明白了,她是在想那个男人!世上任何厉害的武功都比不过一个‘情’字伤人!当时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绝对不让我的女人哭泣。不管是什么原因,让女人哭的男人都算不上好男人!”
听到“我的女人”这四个字时,银霞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言的情绪突然涌起:这就是他对所有女人都非常温柔的原因?茶楼之上,他对她出手相救,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吧?
明白了他的理由之后,不知为何,她的心里竟起了隐隐的不畅。她故意嗤笑一声,道:“所以你对所有的女人都很温柔?你以为这样做很好吗?你这根本就是滥好人!”
“那么你是喜欢让你哭的人,还是喜欢滥好人?”公子夜转过头来,黑暗之中,他的眼瞳突然熠熠发光。
看到他明亮的眼瞳,银霞的心忽地一乱,别开头道:“不一样的,我敬他如师、如兄……他和族里的人大不相同,教了我很多族里没有的知识……对我来说,他是与众不同的。”
“本公子才最与众不同的吧。”公子夜嘟囔了一句,以手撑起身子,眼睛愈发明亮,“那么你是喜欢他的与众不同,还是喜欢他这个人?”
“我当然是喜欢他这个人!”银霞似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急急地说道。
“那是你除了他之外,就再也看不到别人的好!”公子夜轻哼了一声,又抱头躺了回去,“大漠的星空是风景,江南的府院里就没有风景了?女人们都喜欢有雄心壮志的男人,但那种男人绝不会为女人低头,更多半不会在乎女人的眼泪。我偷看到我娘背着人一个人伤心,那时我就在想,那种男人,你即使为他哭干眼泪他也不会看到,可能还正在与别的女人欢笑。为了那种男人哭泣一点儿也不值得!”
银霞发了会儿呆,才说:“想哭的时候就哭了,哪里要考虑值不值得。就像喜欢就喜欢了,又怎么控制得了。”
公子夜侧过身,面对着她道:“那我再来问你,如果你喜欢的人和喜欢你的人不能兼得,你会选哪一个?”
银霞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是我喜欢的人!”
“果然是你这种笨蛋才会选的答案。”公子夜长长叹息一声,“改变别人非常困难,尤其是不喜欢的人,简直比移一座山还难。但改变自己,却容易许多。聪明作法应该是去试着喜欢喜欢你的人,这样才能皆大欢喜吧。”
银霞愣了一下,说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怎么可能改变得了!”
沉默了片刻,公子夜又道:“换个方式问你吧。如果你喜欢的人辱你、骗你、负你,你该当如何?”
心口似被突如其来的尖锥狠狠地戳中,银霞忍着剧痛,倔强地说道:“……如果他有可以让我接受的原因,我会信他、帮他、无论对错!”
“愚不可及。”公子夜轻叹一声别过脸去,语调里却没有半点讥讽。
“或许是吧……”银霞垂下头来,也是一声轻叹。
夜静无声,星暗难言。二人各自思虑,良久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似传来轻微的震动,不远处隐有兵器相交之声。
公子夜猛然站起,对银霞道:“借你长鞭一用!”
银霞定了定神,反应过来:“出什么事了?”
公子夜道:“看到那棵树了吗?带我上去,有好戏看了!”
银霞闻言刷地取出长鞭,手腕一甩,鞭梢绕上树干,她揽起公子夜,直飞上枝头。
摘星楼前被一盏盏灯火照得雪亮,不知用了什么装置,灯光并向外不发散,而是齐齐地汇聚向场中。
“那……那是什么!”银霞望着场中,目光陷入一片呆滞之中。
第二十六章 温大公子的学问
“机关青狼兽!”公子夜脱口呼道,眼中精芒暴闪而起。
二人所处树顶侧向摘星楼场中,借助树木的遮挡极其不易发觉,而摘星楼在黑夜明光之下,却一切看得分明。
但见场中,三只有着火红眼睛的铁甲猛兽正围住一名黑衣人。那铁甲猛兽状似荒原野狼,个头却要比荒原野狼大上许多。
三只铁甲猛兽前后围击,左右策应,似成一方阵势。黑衣人轻功极佳,上下翩飞,虽能毫发未伤,却始终无法脱困,双方斗势正猛。
“机关青狼兽?你是说那些铁甲猛兽是由机关制成?!”银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看那机关青狼兽前扑后撤,攻守有度,令人实难相信如此灵活机变的猛兽竟不是活物!
黑衣人身滑影快,暗器绝妙,所发暗器无一失手,全都打在铁甲猛兽身上。细听之下,暗器击中时均发出叮当响声,可以得见,那些铁甲猛兽正是机械所制!
公子夜凝望着战局,眼中流露出奇异的神情:“菊南山庄建庄十六年来,共引来成名大盗二十七人,小盗不计其数,却全都铩羽而归。江湖传闻,菊南山庄乃是盗贼克星,所有人都津津乐道温四公子的剑术,殊不知,温家最厉害的不是名动武林的温四公子的剑,而是默默无闻的温大公子的机关秘术!”
“果然厉害!”银霞由衷赞道,目不转睛地盯着机关青狼兽。
虽然黑衣人的暗器几乎全都打在机关青狼兽的身上,但无论被暗器击中哪个部位,机关青狼兽的攻势却丝毫不受影响。黑衣人纵然暗器手法极其刁钻,却也只能凭借轻功躲闪机关青狼兽的进攻。
银霞看得明白,机关青狼兽丝毫不受暗器影响,黑衣人纵本领通天,亦对之无能为力,时间一长黑衣人必落下风。
她正这般地想着,黑衣人身下忽然张大两张墨色宽翼。黑影升空,黑衣人凭借其绝顶轻功竟似可乘风飞行,最令人惊叹的是,他人在空中却可如蝙蝠般突然折转,身法飘忽不定,诡异得无法掌握。
看到那双墨色宽翼,银霞猛然省悟,那名黑衣人正是她曾遇到过的黑蝠韦恩。
此时场上形势立变,机关青狼兽无法再围困住黑蝠韦恩,眼看着黑蝠韦恩就要脱困而去。
突然,三只机关青狼兽都停止不动,动作整齐地向上张口,火箭、毒雾、五颜六色的粉末及药水从机关青狼兽口之中不断地向黑蝠韦恩喷射而出。
银霞惊讶地瞪大了双眼,自问在如此攻击之下毫无胜算,黑蝠韦恩虽略显狼狈,却凭借顶级轻功,堪可应付。
公子夜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说道:“那二十七个成名大盗中能摸到摘星楼才被发现的只有九人,而能触发楼内机关兽的,也不过三人。这韦恩能坚持许久不败,的确不负第一神偷的盛名。不过若他再无反击之力,恐怕也要落败于温大的机关秘术之下。”
银霞被精彩的战局吸引得目不转睛:“温家四子,‘文、才、武、略’,原来大公子温浩文修习的并不是文才,而是机关秘术。”
“这正是温家的高明之处。”公子夜冷哼一声道:“温大自小便对外宣称体弱多病,喜文弃武,在庄中另辟院落静养。实则他带领着一批巧手工匠,在院中日夜不停地精研机关秘术。”
似是见机关青狼兽久攻不下,场中忽又放出数只木鸢。木鸢翔于空中,旋飞辅攻,凌空击下。韦恩依仗的轻功顿受阻碍,身形微滞,显得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银霞叹道:“这温家好生厉害,即有出色的温四剑法,有又如此精妙的温大机关秘术,难怪被称为盗贼克星。”
“你错了!”公子夜语声冷然,“温四的剑法确属家传,但这些精妙的机关秘术却绝非温家所有。”
银霞问道:“听你所言,似是知道温家的机关秘术从何而来?”
公子夜道:“当今中原武林,若论机关精巧,首推‘玉手神娘’杜纤纤。当年‘玉手神娘’杜纤纤以奇成名,仿若横空出世,无人知其师承。实则温家的机关秘术也与‘玉手神娘’杜纤纤一样,传自同一神秘派系。”
银霞听了暗暗称奇,要知道“玉手神娘”杜纤纤可是与西域的兵器大师珉末节齐名,她手中的银鞭正是出自珉末节,想不到温家的机关秘术竟与“玉手神娘”杜纤纤传自同一神秘派系。她好奇地问道:“你可知那神秘派系是何门派?”
公子夜微一点头,道:“那神秘派系名唤百工盟。此派之人多为拥有一门手艺的工匠,行事向来隐秘,更从不以武扬名,江湖之上鲜有人知。”
银鞭道:“既然如此,那温家的机关秘术又从何得来?”
公子夜声音幽幽传来:“二十多年前,温凌夜不知从何得知了百工盟的所在,以武林第一公子的身份拜会百工盟主。席间论及时政,他慷慨激昂地痛斥隋炀帝数大罪状,说其作为均非一代明君所为。又叹时局堪比周朝末年,战乱频仍,诸侯争霸。当百工盟主问及他可有治世良方之时,温凌夜言道,为君者当兴万民之利,除万民之害。又说官无常贵,民无终贱,应唯贤是用。他认为如此乱世非墨者不能平定。他此番言语深得百工盟主欢心,要知那百工盟追其根源正是墨家一系。秦统六国后焚百家之书,而后汉武帝又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令墨家几乎断绝。残余墨者隐名换姓,混迹于百工之中,逐渐形成不入江湖是非,只论技艺优劣的百工盟。温凌夜因此番言语成为百工盟的座上宾客,被盟主留宿一月有余。其间他得盟主之女青睐,在他临行之前把墨家的不秘之传《机关总笈》悄悄地赠送给他。而温凌夜从百工盟所得的《机关总笈》如今就正在温浩文的手中。”
此时黑蝠韦恩与机关兽的比斗已到了白热化阶段,银霞却被这段辛秘往事吸引,她转头盯着公子夜问道:“温凌夜得墨家的《机关总笈》既然已是二十多年前的秘密,你又从何而知?”
公子夜淡淡说道:“只因当年的百工盟主之女就是我娘。”
他表情平静如常,银霞却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说话就一定要语不惊人死不休吗?!
但细细想来,从温家对他的态度,以及他对温家的态度,却又无不暗合。银霞不禁为他的身世嗟叹,望着他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难怪他会对他的身世大加隐瞒,难怪他会有如此性格。
公子夜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过战局,他忽然说道:“可惜温家的机关兽阵尚有缺陷,黑蝠韦恩亦不愧是当今第一神偷,能使得此兵器,应可从机关兽阵中突围。”
银霞听他此言往战局中望去。但见场中,黑蝠韦恩已亮出兵器,是一柄双头飞爪。
飞爪一物,亦属暗器之列。因其发招之时需控制爪的张合,故相较于绳镖、流星锤等带绳的暗器而言,飞爪更加难以练成。不过飞爪一旦练成,却是暗器中极其厉害的物件。飞檐走壁,隔空取物,仿若手臂延长,其构造常为一绳一爪,但黑蝠韦恩的飞爪却是一绳双爪。
只见黑蝠韦恩发出飞爪击中空中的一只木鸢。那木鸢显是用特殊材料制成,一击之下并不碎裂,仍向上飞去,黑蝠韦恩飞爪上的绳索被木鸢拉得笔直。忽地,他借绳索之力凌空而起,踏上鸢背,高空之中,黑蝠韦恩的黑色双翼张至极致……
正看到精彩之处,银霞忽听得脚下一声轻响,身子突然向下坠去。树枝承受不住二人的重量,竟然在此时折断。
半空之中,银霞临乱不慌,正要挺腰站稳,却被身旁的公子夜一把抱住,扯得她一同跌落在地上。
着地之时,银霞卸力自救,令二人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方使得二人都没有受伤。
公子夜似是吓得不轻,落地后仍闭目紧抱住银霞不放。二人相拥而对,银霞见公子夜一脸的惊惶失措,心中竟不知为何生出几分怜惜,并没有似以往那般立刻打开他的手。
风声响起,银霞转目看去,狼狈不堪的黑蝠韦恩竟往二人这边逃来。
数息之间,黑蝠韦恩已到近前。他见到银霞二人,显出几分讶色,但马上面露狰狞,毫不犹豫地抖手甩出飞爪。
银霞面色一沉,想要有所动作,无奈双臂正被公子夜紧紧抱住,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眼见飞爪离二人越来越近,一道亮丽的白光闪过,龙吟般的一剑斜飞而来,与那飞爪“啪”地一声击在一处,生生将飞爪挡去。
黑蝠韦恩一见来人,立时面露惊慌,他正想向旁逃窜,却被身后紧随而来的刘夏凉擒住。此时温二公子已领人赶到,命手下将之捆绑起来。
“多谢刘捕头将此贼擒住。”温二公子对刘夏凉抱拳谢道。
刘夏凉谦逊地一笑,指着身旁持剑之人说道:“不是我,是四公子的功劳。”
温二公子转向温浩武问道:“你不是说今夜闭关不出吗?”
“这么吵闹我怎么闭关。”温浩武抬手收剑,冷然说道:“捉个小贼还要劳烦外人,真是把温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温二公子面色发青,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刘夏凉忙在一旁打圆场:“在下今日得见温家机关秘术真乃三生有幸!”
银霞见到刘夏凉连忙垂下头来,暗自想道:幸好听公子夜的话化了个浓妆,刘大哥不会认出我吧?她心中忐忑,却没有留意到公子夜的手一直揽住她没放。
温浩武走到公子夜面前,冷冷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公子夜一脸怠惰,笑着反问:“你觉得我能在这里做什么?”
似曾相识的口气,似曾相识的场景,温浩武立时想起某夜不愉快的经历。他的眉尖骤然升起一团黑气,手紧握住剑柄,闭口不语。
温二公子见到公子夜,也是眉头一皱。他正要说话,公子夜却一脸不满地说道:“本以为能有场热闹看看,闹了半天原来就是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贼。”他打了个哈欠,揽着银霞,洒然转身:“唉,真是无聊死了!”
温二公子只觉一口气噎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得:感情我们忙活了大半夜就是为了让你看个热闹!
停了片刻,温浩武忽地拔地而起,一声招呼不打地飞身离去。
温浩才盯住离去的二人,气得已欲喘上不气来。这一个、两个都是这副样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气人!
刘夏凉指着公子夜问道:“方才那位公子是府上的何人?”
温浩才回过神来,深深地叹口气,道:“让刘捕头见笑了,方才那位是我的三弟。”
“原来是三公子。”刘夏凉有所耳闻,并不多问,指着韦恩说,“这黑蝠自出道以来犯下大小盗案不计其数,今天能将其绳之以法,实乃幸事。不知二公子可否把此贼交由官府处置?”
温浩才抱拳道:“此贼当然要交由官府处置。不过府中机关一事,还请刘捕头保密。”
刘夏凉点头答允:“刘某明白。”
温浩才却又叹道:“麻烦之事虽然解决了一件,却不知明日比武会是怎样的结果。”
刘夏凉安慰他道:“二公子不必烦忧。寒剑也是素有侠名,他与四公子比武切磋,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温浩才叹道:“就怕是刀剑无眼那。”
……
此时,已走出众人视线之外的公子夜也在与银霞讨论着明天。
银霞盯着他道:“你今夜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打算出手取银?”
公子夜耸耸肩道:“你也看到了,又有机关,又有捕头,也就那不长眼的黑蝠才会去取。”
银霞皱眉道:“可是贡银之事已不能再等,明日我必要拿到银两。”
公子夜悠然说道:“你放心好了,明日刘捕头就会离去,我一定能让你拿到银子。”
银霞道:“你怎知刘捕头明日就会离去?”
公子夜笑道:“那是当然。黑蝠韦恩都被他抓住了,他还留在温府干嘛?”见银霞一脸忧郁,他安慰道:“别担心了,我再给你交个底吧。温大的机关兽虽然厉害,但启动一次后,需耗费大量时间修复。所以说明夜便是你我良机。”
银霞愁眉稍展,道:“你确定明夜一定能拿到银子?”
“总之你相信我就对了!”公子夜伸了个懒腰,一脸轻松,“今夜温四一剑擒住天下第一神偷的消息明天就会传开吧。你猜明天的比武他与寒剑哪个会赢?”
第二十七章 寒剑战霜空
碧空如洗,骄阳似火。正午时分,孤鸣山上,人潮涌动,观者如云。
寒剑徐绍风和霜空剑温浩武比武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到一日的功夫竟然引来如此之多的人前来观看。当然,这与菊南山庄的温老爷做五十大寿脱不开关系,人群里的很多人都是温老爷的座上宾客。这些人里不仅有江湖武者,还有不少文人墨客。不过,更多的观看者则是观辉城中的百姓,温老爷家的四少爷和别人比武这样热闹岂能错过!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由一群女眷组成的助战队。她们的喊声尖叫声甚至十数里之外都能听到。
“温公子加油!”
“温公子必胜!”
“啊,温四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俊美得如仙人似的。”
“咦,那边那个什么寒剑好像也不逊色呢。”
“看起来是有点气质啦,可是比不过我们的温四公子。”
“是吗?我怎么觉得他似乎比温四公子强呢。”
“什么,你敢背叛温四公子!”
“没有没有,我只是说说罢了。”
……
除了女人们的叫声,还有一种叫声也相当响亮。
“来来来,快来押了,买温四公子胜的,二赔一,买寒剑徐绍风赢的,一赔二。”有人在忙不迭地开设赌局。
“我买温四公子赢!”
“我买寒剑徐绍风赢!”
“别挤别挤,慢慢来,慢慢来!”
这边也是一片混乱。
……
与山下的混乱不同,孤鸣峰顶一片静寂。
徐绍风和温浩武分别挺立于峰顶两边,山风猎猎,白衣飞扬。
同是白衣男子,同为冷系剑客,二人的冷与白其实不尽相同。
温浩武的白是高贵的,如月似霜,秀然俊美。
徐绍风的白是清孤的,如冰似雪,冷寂清昂。
时辰已到,温浩武抽出长剑对徐绍风拱手道:“我这把剑名为飞霜思空剑,由万年雪山冰洞中的霜精石提炼所铸。”
徐绍风也将剑缓缓拔出,行礼道:“此乃寒铁星霄剑,由天外飞石之精魄所铸。”
“请!”
“请!”
二人又互行一礼。
礼毕,二人都一眼不眨地凝视着对方。二人看得如此专注,连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不放过,便是**间的凝视也没有这般专注。
一股凛冽的山风吹过,一朵娇艳的红花被这股强风吹上了崖顶。强风过后,红花飘荡在二人中间,摇摇欲坠。就在此时,二人同时跃起,电光火石般在空中对了一招,“铛”的一声巨响后,二人俱是一震,又倏地分开。红花碎裂成无数小瓣,无力的落于泥土之上,二人已然互换了位置。
山风猎猎,衣袂临风,二人心中各是一凛。一招之间,二人同时发现,二人除了年纪相近,武学相似,内力更是相若!
“有意思极了!我要动真的了!”温浩武目光暴涨,斗志昂扬。
“来吧!”徐绍风眉峰一挑,眼中闪过一片寒光,将手中寒剑换成防御的姿势,他也非常渴望看到霜空剑温浩武的真正实力。
只见温浩武手臂一挥,手中的霜空剑银电般的飞舞起来,雪白的剑锋划过之处,空中便留下一抹霜痕。他越舞越快,快到极至处,他的白衣与剑痕已混合到一处,再也分不出来,他的全身都被笼罩在一片白芒芒的霜气之中,这正是霜空剑法之精诀——化剑为霜!
与他相反,徐绍风只凝剑不动,但是,细心之人可以发现,他的周身渐渐被淡蓝色的剑气包围,淡蓝色的剑气遇汽成冰,冰气缭绕,他已将自己置身于一道若有若无的冰墙之中,这正是天寒剑法之精诀——人寒似剑,剑寒如人!
盛夏飞霜,酷日冰降,两位白衣剑客正决战于孤鸣山巅。山下的观者如痴如醉,仿如置身于幻梦之中,恍惚间,甚至于有人产生出此时不是盛夏已是寒冬的感觉。
“哇,太美啦!”好几位女眷感动的流出了眼泪。
那些位文人墨客更是激动不已,诗兴大发。
江湖长辈急急地对门下弟子们指点评说,如此大增进益的良机岂可错失。
只听一人说道:“霜空剑温浩武果然名不虚传,此时他所舞的霜空剑已不再仅仅是一个剑诀,而是化为了一个极微型的剑阵,入此阵者必被他的飞霜所迷惑。凭一人之力竟能幻化出剑阵,‘化剑为霜’果然精妙绝伦!”
又一人说道:“寒剑徐绍风也非比寻常,此刻他以静制动,想必是在找‘化剑为霜’剑阵的破解之法。看他周身已被寒冰剑气所覆盖,形成了寒冰护甲,与他的寒冰剑诀相配合,攻守皆宜,绝不比那温浩武的霜阵逊色!”
正说间,徐绍风突然动了!极快的,他将剑猛地向前刺出,剑上的寒冰如飞箭般射入温浩武的霜阵之中。
叮叮咚咚几声清脆的响声过后,冰箭被弹落于霜雾之外。就在此时,徐绍风的剑气暴增,低喝一声,他的身体一弹,整个人化作一支巨大的冰箭向霜雾之中冲去。
瞬息之间,温浩武的霜阵暴涨了一倍,将徐绍风连人带剑裹了进去。二人以快对快,噼噼啪啪地连过了百余招。
此时已无法分辩出二人的身影,白茫茫的霜雾中,蓝色的剑光不断暴现,剑与剑的碰撞之声在山谷里回响不绝。
漫天的飞霜与无数的冰粒从天而降,山顶上雾气弥漫,冰雪满天,天地间白蒙蒙的一片,只留下冰与霜在缠斗!
女人们因之而迷醉。
墨客们以画面之美而感动万分,不少诗篇佳作也因此战而产生。
江湖人士更是觉得不需此行,老一辈的江湖人觉得只用“后生可畏”这几个字已不足以表达自己澎湃的心情,年青人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身为武林中人能与此等人物生在同一个时代是何等的幸运!
可以预见,无论二人谁胜谁负,此战都将成为江湖之上的传奇之战。
一柱香过后,霜雾之中爆发出一声震天巨响。二人倏地分开,各立峰顶两边。
无数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的从空中飘落,二人最后的相击之力竟使得霜雾与寒冰结为雪花。
山下的看客们看得抻长了脖子,瞪直了眼睛,不明所以。
结束了吗?
到底谁赢了?
山下看客众说纷纭。
“我看是寒剑徐绍风赢了!”
“不对,我看是霜空剑温浩武赢了!”
“你看温四公子背上的衣服都被划破了!”
“虽然温四公子的外衣破了,可并没有受伤,但徐绍风却似乎流血了。”
正如看客们所见,温浩武后背的衣衫上被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而徐绍风的左臂被割破,血浸过他的衣衫。
“原来你已经突破了‘人寒似剑,剑寒如人’的境界。”温浩武的眼中似有领悟。
在如此快速的战斗中,双方都是凭着对方的气息进行攻击与防卫。在最后一击中,本是凭着徐绍风的寒气来对他进行攻击的温浩武,突然失去了对手的气息。而就在此时,徐绍风已攻到了他的身后,幸好他及时向前一扑,而此时徐绍风的剑似乎也慢了一慢,因此这一剑只划破了他后背的外衣。温浩武反手一剑回击,划破了徐绍风的手臂。
“你身上有伤!”温浩武突然脸色大变。
“已无大碍,可以一战。”徐绍风道。他腹部的白衣上有血迹隐现。被“飞轮”程截切开的伤口在剧烈的战斗中裂开了,此时正在慢慢地渗出血来。
温浩武惨笑道:“我的霜空剑法,虽已到了‘化剑为霜’的境界,但下一境界‘霜化为空’却一直无法突破。你却已经突破了‘人寒似剑,剑寒如人’达到了‘寒随心转,寒意随心’的境界,如果你身上无伤,我打不过你。”
“这一战我输了。”一个输字出口,温浩武脸色惨白,霜空剑客的骄傲是不允许他失败的,但是他却输了!
徐绍风对温浩武刮目相看,本以为他只是一名徒有虚名的骄傲公子哥儿,想不到他的霜空剑法精彩绝伦。更可贵的是,他能如此坦诚地承认失败,徐绍风的心中对他升起了极大的好感。
“霜空剑果然名不虚传!”徐绍风由衷地赞叹,“不过,你要知道,有时候一味的寒冷并不能取得胜利。”这一心得徐绍风也是刚刚领悟不久,若是在此之前,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出于对温浩武极大的好感,徐绍风把自已刚悟到的心得毫不保留地告诉了他。
有时候一味的寒冷并不能取得胜利。温浩武立时陷入深思,半晌他抬头,问道:“你是如何悟到的?”
徐绍风没有说话,他的嘴角轻轻勾起,黑曜石般的眼中闪过一丝柔情,向半山腰处的某名女孩望了一眼。
温浩武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然后他笑了,笑得像一个志得意满的公子哥儿。一笑过后,他又变回了那个冷傲的剑客:
“一年后的此时此地,我们再重新比过!”
“好!”徐绍风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八章 骗子与公主
暖日晴空,青岚山间,浅流明溪,香花葱茏,草虫唧唧有声,树鸟嘤嘤成韵。好一处清静幽雅的晴天美景,可惜却有人不顾风雅地在一五一十地数着银子。
“不用数了,至少超过十万两了。”公子夜一脸惬意地高翘着腿,眯眼躺在溪边的树荫之下。
“你又没数,怎么知道有十万两?”银霞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继续认真数银子。在她身旁有被她刚分好的两堆东西,一堆银子,另一堆则是各种首饰和杂物。
“我经手的货物,怎么会不知道数。”公子夜捻了根草棍叨在嘴里,舒服地翻了个身,侧身支手,笑眯眯地看银霞数银子。
过了些时候,银霞终于数完,她抬起头道:“银子统共只有一万六千七百三十九两,根本就没有十万两,你口中那多出来的八万多两银子从何而来?”
“那是你没有算对!”公子夜懒洋洋地起身,在银霞分好的杂物首饰堆中挑挑拣拣一番,“喏,这里有上好的手镯十一只,项链九条,珠钗七枝,耳环六对,可以折银四万两,其它各种普通首饰杂物也可折银五千两。”
“加上我刚才所算的一万六千多两,那也只有六万多两,哪有你说的十万两。”银霞不甘心地理论。
公子夜又拨拉出一枚刻有“唐”字的小巧玉佩,说道:“这块玉佩应可折上五万两银子。”
“虽然质地不错,但这么小一枚玉佩不可能值五万两银。”银霞不信。首饰的价值她估不出来,但说起玉来,她也算得上是半个行家。要知道中原的不少好玉就产自西域。
公子夜叨着草棍,歪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此物出自唐门,它价值可不仅仅在玉上。”
“就算你说对了。”银霞推开银子,决定相信他,“但你怎么知道这次的比武‘寒剑’一定会赢?”这些东西都是他们刚才在温四与寒剑的比武之时赌来的,他做事虽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但这次却蒙对了把大的。
温四与寒剑大战之前,公子夜神神秘秘地雇来几名赌徒,在观众之中大声吆喝着开设赌局,买温四公子胜的,二赔一,买寒剑徐绍风赢的,一赔二。赌徒们这一喊立即疯引来一群人前来押注,更有许多姑娘直接将身上的首饰押了上来。昨夜温浩武擒住天下第一神偷之事被公子夜雇的人在人群中传开,即使是二赔一的赌注,大多数人也都买温四会赢。结果比武一结束这些东西自然就全部落入公子夜的手中。
“哈,本公子天资聪颖、才智超群,任何事都逃不出我的神机妙算。”公子夜坐直身子,笑得贼兮兮的,“对了,你也赌过温四会赢,输给我的事情可不要赖账。”
“我才不会赖账。”银霞白他一眼,极其好奇地问道:“但你要说清楚为什么你知道寒剑一定能赢?”昨夜公子夜提议与她打赌:如果银霞猜对比武结果,便将以前银霞欠他的巴掌抵掉,如果没有猜对,就多加十天做他的女友。银霞见识过温四的剑法自然去赌温四会赢,那寒剑看起来也就与温四同龄,她不相信寒剑的剑法还能高过温四,没成想却是她输了。
“别的我就不自夸了,若论眼光,我称第二,当今世上便没人敢称第一。”公子夜悠悠然地枕手躺了回去,“能被温家邀请来贺寿之人非富即贵,既然是温家四公子的比武,岂有不压温四赢的,再加上那些为温四痴迷的姑娘,这一把可真是赌得爽透了!唉,我的心肠真是太过慈悲,一赔二的赔率实在是太客气了,若是弄个一赔十,有些人恐怕连衣服都会押上来吧。”
“我问你的不是赌局,快点说出实情,别跟我东拉西扯的!”银霞恼了,一把揪他起来。
“好啦好啦,你快放手,我说还不成嘛。”公子夜呼痛地护住自己的耳朵,“温四与‘寒剑’年纪相仿,名头相当,天赋相差无几,练功也都够勤力,若要一眼看出他二人高低,那就只有我这种眼光的人才成。其实剑技到了他们这种火候,境界的一线之差便可分出胜负。‘寒剑’那小子做事全凭直觉,温四的剑却多少带点儿少爷的花哨,如此胜负不就可知了。”
似乎有些道理。银霞想了想,终于认同地点了点头,问道:“‘寒剑’是你约来的吧?莫非你同他认识?”
“何止是认识!别看那小子在人前一副拽样,他小时候可是被我欺负长大的。”公子夜情不自禁地放声大笑,“一想起他小时候被我欺负的样子,真是说不出的痛快!哈哈哈~~”
听到他得意的笑声,银霞默默地擦了把汗,不客气地打断:“不过你漏算了‘寒剑’受伤,好在温四光明磊落,承认自己输了,要不这赌局就是你输!”
“喂,我这好像是为了帮你吧,你怎么反倒帮起别人说话。”公子夜不满地瞥了她一眼,继续得意地说道:“温四被‘寒剑’所败,依他的脾气,必会闭关练剑。他被人捧惯了,摔此一跤,估计要好久才能恢复。所以咱们正好趁机对温府下手!”
“要是万一今晚不能得手呢?”想起温大公子的机关兽,银霞不免担心起来。
“所以我这不是还有备招嘛。”公子夜指着地上的东西说道:“这些你先拿去救急,即使今夜不成,也应能让你族人那边缓上一缓。”他笑嘻嘻地向银霞表功,“怎么样,我做事够稳当的吧!这一石二鸟之计也只有我这么聪明的人才能想得出来。”
“是,你真是够聪明的!”银霞夸了他一句,却又皱眉道:“可惜这里好些东西不是现银。”
“哈,这还不简单!拿去换成现银不就成了。”公子夜拍了拍银霞的肩膀,一副“跟着我你就放心吧!”的样子。
在公子夜的带领之下,二人又回到城里。
公子夜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家珠宝店,将首饰等物连同唐门的那块玉佩统统兑换成银两。
他让店主将银子分作两份,十万多两的一份暂存店中,约好一会儿雇车来取,另包了一万两带走。
出得珠宝店,没走几步,路边闪出几人拦住二人出路。领头之人是一名彪形大汉,向公子夜打招呼道:“夜哥,听说你发大财了啊?”
公子夜笑着寒暄了几句,把手中的银包塞到领头那人手中。那人客气了几句,便领人走了。
银霞望着那人的背影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公子夜解释道:“他们都是银钩赌坊的熟客。若非有他们帮忙,刚才的赌局哪能那么火热。”
“所以你要分钱给他们?”
“正是。有劳有得,才是公平的交易之道。”
银霞斜他一眼,心道:难怪他说是十万两银子,算得倒是真准。她忽然有些纠结:“这样算不算诈赌?”
公子夜笑道:“十赌九诈,愿赌服输。那些人哪缺这点儿银两,不过是图个乐子。”
银霞继续纠结:“可是骗人总是不好……”
公子夜安慰她道:“反正咱们晚上要去当小偷,先做个骗子就当作是练习一下。”
……
一路闲聊,公子夜带银霞去集市上买了马车,回到珠宝店取上银子。银霞依他的建议,雇了一队镖师,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与萨比尔约定的客栈。
银霞唤了萨比尔出来,将银车交付与他,叮嘱道:“剩下的银两我会尽快凑齐,你先回去,告诉赛尔库一定不要轻举妄动。”
萨比尔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本对银霞能在三天之内拿回银两不报希望,不成想银霞却真的办成了。虽然数目不够,但总能趁机劝说赛尔库,若有希望,谁也不想去做马贼。
他对银霞的态度大为转变,面前这位曾经飞扬在草原上的最美之花,已不仅仅是他口中尊称时的公主,更是他心中一位有担当有作为的真正公主。
望着萨比尔微微愧然却又满心喜悦的笑容,银霞突然觉得,就算真的做了骗子和小偷也没什么大不了。她微笑地指着公子夜说道:“凑到这些银两,这事还全都多亏了他!”
萨比尔连忙躬身谢过公子夜。经此一事,他对中原人的仇恨也淡了许多。
……
二人送萨比尔出城,归来时已是彩霞飞满西天。
银霞望着漫天飞霞,眼中忽起了萤光,对公子夜缓缓说道:“你知道吗?我总觉得父王其实不是病死的。……当时父王仰慕大唐向唐王称臣,但突厥一直对我族虎视眈眈,兵马又强过我族太多,父王权衡再三后与之结盟。父王本以为地远难攻,唐王不会发兵讨伐于他。谁料引举竟会惹得唐王震怒,挥重兵前来。父王急向突厥求救,突厥却一兵不发,所以父王其实是被西突厥害死。……我还记得唐王大军兵临城下之时,父王日夜不眠,寝食难安,眼见得一圈圈地消瘦下去。忽有一日就传来父王暴病而亡的消息,但我却不相信那是真的。即使身染病恙,那么勇武的父王怎可能一昔间病亡于室?……现在,我忽然理解了父王当时的心情。也许只有父王的一死,才能让王兄即位,然后名正言顺地向唐军投诚。你说过,‘为君者当兴万民之利,除万民之害。’不论你们汉人如何评价我的父王,在我心中,他永远是无人可以取代的高昌之王!”
公子夜目光烁烁地望着她:“你也不差。一位肯为族人做骗子和小偷的高贵公主。”
银霞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扬头一笑:“是的!如果是为了族人,现在就算让我去当骗子和小偷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公子夜眨了眨眼睛,凑到银霞耳边说:“那么多当几天我的女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吧,不如咱们再多续十天可好?”
“贫嘴!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银霞笑着敲了他的头一下。跟他在一起自己的脸皮似乎也厚了许多。
“我也在说正经的啊。”公子夜捂着头,哀怨地说:“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正经,为什么就是没人肯相信我?”
“哼,谁让你曾经骗过我!”
“我现在不骗你了,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
沿着芳草小路,二人说笑着往城门走去。眼看得快到城门之时,路旁树林之中忽有一人走出,当道拦住公子夜去路,厉声说道:
“夜哥真是好手段哪!为了去讨女人的欢心,竟然可以罔顾兄弟的性命!”
公子夜见到来人,一向悠然的脸上突然显露出惊慌之色。
第二十九章 温三公子的名字
银霞闻声向那人望去。
但见来人,约二十五、六年纪,身形挺拔,宽肩窄腰。他头戴浅色丝巾,身着藏青宽袍,腰系素带,上挂一枚白玉玲珑腰佩。往面上细看,他鼻挺唇薄,眉长入鬓,凤目黑白分明,面容俊朗文雅,气度沉静从容,全身上下似笼着一层和煦的光芒,与他凌厉的口吻不同,却是一位令人赏心悦目的翩翩佳公子。
公子夜见到来人,难得地变了脸色,惊讶地开口道:“二师兄,你怎么来了?”
来人沉脸说道:“莫非你做下这等好事,不想见我,却想去见大师姐?”
“我怎会不想见二师兄呢?”公子夜强颜笑道:“二师兄我给你介绍,这位是西域来的曲银霞曲姑娘。”他转头又对银霞说道:“他是我的二师兄季怜月,大名鼎鼎的‘玉扇公子’,为人最是和善公道,江湖之上有口皆碑。”
季怜月向银霞打量了一眼,板着脸对公子夜道:“你拍我马屁也是无用。你既敢做下此事,就当有承受大师姐怒火的勇气。”
公子夜立时显出一脸苦色,不服气地喊冤:“不公平啊,为什么你和大师姐总是那么向着小疯子!”大师姐掌管门内刑罚,他这样说就是要自己回去受罚啊。
季怜月沉眉说道:“那还不是因为他总被某些居心叵测的人欺负和利用。”
公子夜唉声叹气地说:“二师兄,你和大师姐就是太过护着他了。想他响当当的‘寒剑’之名岂是虚得?他这么些年的苦练,大家也都是瞧见的。再说这次比武我也没有逼他,只是给他提了个建议,完全是他自愿。二师兄你也应该知道,若是小疯子不愿做的事,别人逼他也是无用。”
季怜月不为所动:“无论你怎么狡辩,比武之事总是由你挑起。”
“那又如何,不就是比个武吗?”公子夜不满地挥手比划了一下:“这江湖之上何时、何地没有比武?凭什么小疯子比个武,你就同我这般计较!”
季怜月沉声道:“但这次与他比武之人非同一般。何况这次比武还被你弄得如此招摇,无论哪一方有个闪失,都将是人间悲剧。你就算不替绍风担心,也该考虑一下门里与菊南山庄的关系。我不信你连这点都想不到!”
“我说二师兄呀,你未免太谨慎了!”公子夜沉痛地叹道,围着季怜月转起圈来:“小疯子的人品就不用我说了,他与温四无冤无仇,必不会下狠手。温四那家伙虽然狂傲了些,人品也还说得过去,只要他与小疯子打平,就必会认输,事实也是如此,不是吗?所以说这次比武虽看似声张了些,其实双方都并无性命之虞。何况此战已被众人捧成经典之战,实为门里和菊南山庄增光不少。”
季怜月沉吟了一会儿,道:“无论如何若再有下次,你就等着去见大师姐吧。”
公子夜见他松口,嘿嘿一笑道:“啊,不说这个了。二师兄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觉得呢?”季怜月瞪他一眼,“我刚一来就听到绍风要和温四公子比武的消息,还真被吓了一跳!”
“嗯,师兄当然不可能是专程为小弟而来。”公子夜见话题又在往不好的方向跑,连忙讨好地说道,“啊,是了!师兄是来给菊南温府贺寿的吧。有没有落脚的地方?最近贺寿的人挺多,师兄如果没有下榻之处的话,小弟倒是可以想想办法。”
季怜月加重语气道:“倒还不用劳烦温、三、公、子。”
公子夜苦笑了一下,道:“师兄你就别恶心我了。你随便打听一下也能知道,我这三公子当得是有名无实,实在不怎么光彩。”
“哦,是吗?”季怜月淡淡地挑眉看他,“那么‘公子夜’之名又是怎么回事?”
公子夜道:“既然我这温三公子当得不怎么光彩,我在这里当然要再起个好听的名字。”
“什么,你这公子夜的名字也是假的?”旁边银霞本听得云山雾罩,闻听此话不禁叫了起来。
季怜月向她望了一眼,沉声道:“看来这位姑娘也受骗了。”
公子夜拉住银霞,急急地道:“名字不过是件小事,我待会再同你讲。”
银霞见他眼中满是肯求,又看了看一脸阴沉的季怜月,于是点了点头。他虽总不说真话,但确实有恩于己,让他再为此事被师兄惩罚,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公子夜长长地出了口气,对她展颜笑道:“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一会儿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季怜月咳嗽一声,正容道:“你瞎玩乱闹的事我可以不管,但如做出有违侠义道的事情,我必追究!就算你逃得了我这一关,大师姐也不会放过你。”
公子夜哀哀叹道:“我做事从来都是你情我愿,没半点勉强。让合作双方都能满意,这么高难度的事也只有我这个天才做得到!为什么我这么好的一人却总被人误解?莫非这就叫天妒英才?人世间的每一个天才果然都是寂寞的……”
季怜月打断他道:“你若真心想做好事,就不要总去做被人误解之事。”
“别人误解我没有关系,只要师兄你不误解我就好。”公子夜嬉皮笑脸地说:“要是师兄没其它的事,我可以走了吗?”
季怜月板着脸道:“此事你还得去向另一个人解释清楚,看他肯不肯原谅你。”
公子夜左右四顾:“谁啊?是小疯子吗?”
季怜月转头向林中扬声叫道:“四公子,请出来吧!”
树林之中,一人抱剑而出。
公子夜见到来人突然明白过来,又惊又怒地叫道:“啊,温四,想不到你这么阴险!难怪二师兄会知道那么多事,原来全是你告的密!”
季怜月喝止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是我去找四公子相询的。比武的事你去跟他解释清楚,看他肯不肯原谅你。”
公子夜眼珠一转,来到温浩武面前:“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吧。我帮你约到了你最想与之一战的对手,你应该谢我才对吧?”
温浩武抱剑盯了他一会儿,道:“……谢谢。”
温四竟然会对他说谢谢!公子夜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这家伙不会是输了比武,还伤到了脑子吧。
“你我兄弟就不必那么客气了。”不过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震惊,反而和蔼地拍了拍温浩武的肩膀,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道,“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二师兄的武艺比那四师弟还强。他平时很忙,今天可是很难得的人在这里,错过了就实在太可惜了。”
温浩武眼睛陡然亮起,举剑向季怜月抱拳道:“请‘玉扇公子’指教!”
季怜月冷然地瞥了一眼公子夜。
公子夜身子一颤,低头拉起银霞就走。
银霞恋恋不舍地扭头相望:“他们要打起来了?咱们再去找人来赌吧!你觉得这次是你师兄能赢,还是温四能赢?”
“你倒是赌上瘾了!”公子夜有些欣慰地看着自己带出来的徒弟,“不过这次必定是个赔钱的买卖。”
“为什么?”
公子夜拉着银霞越走越快,直到走出二人视线之外这才松了口气说道:“因为我那二师兄根本不会跟温四打起来。二师兄对敌时向来多讲道理,很少出手。何况温四不是他的敌人,他没有出手的理由。”
银霞气馁道:“你这二师兄做起事来真不想武林中人,这么爱训人讲道理,倒像是个书生。”
公子夜道:“是呀,所以他才被江湖人称为‘玉扇公子’嘛。他做事公道,在江湖上的名声可好得很。”
“那可真和某人完全不同!”银霞斜他一眼,又有点担心地问道:“那你还挑拨他与温四比武,就不怕他生气?”
公子夜贼贼地一笑:“二师兄每次见到我都要训个没完,不找个机会溜出来,还得再被他训上好久。”
“我看下次你再见到他时就要糟糕了!”银霞有点幸灾乐祸,“我劝你还是早点自首,省得以后多罪并罚!”
“你到底是哪头的呀?”公子夜哀怨地看着她。
“哼,反正你就是欠训!”银霞凶了一句后,问道:“这么说来,你们和‘寒剑’徐绍风是同一门派?”
“是呀!”公子夜得意起来,“别看他‘寒剑’小疯子在江湖上那么有名,但是见了我,他还不是得尊我一声三师兄。”
“难道你比‘寒剑’还厉害?可我怎么看着不像。”银霞有些不太相信。
“我当然比他厉害!”公子夜神气地说道:“不过上战伐谋,能用智谋的时候我是不动武的。”
银霞明显不信地说道:“智谋?我看是阴谋吧,要不他那么大名气,你怎么一点儿名气都没有?”
“要那种名气干嘛,不能吃又不能用,只会惹来一堆麻烦。”公子夜悠悠然地说道,“你可知他这个‘寒剑’的名头是怎么来的?还不是因为那个疯子走到哪里都要跟人比试。这比试来比试去,才弄出这么大的名声。我又不是他那种不怕痛不怕死的疯子,要是我挂着他师兄这块招牌出现,就只有被人砍的命喽。所以名声这东西,可真是要不得啊。”
“难怪你叫他小疯子。”银霞理解地点点头,又问:“那你的真名到底叫什么?你为什么总喜欢用个假名?”
“乔知叶。知道的‘知’,”公子夜摸摸鼻子,苦着脸道:“我本来是夜空的‘夜’,师傅嫌那字不好,硬给我改成了叶子的‘叶’。唉,土死了!”
“叶子,小叶子。”银霞抿嘴一笑道:“我倒觉得这个名字挺好听的!”
“不要吧,公主!”公子夜哀叫一声。
银霞嘻嘻笑道:“你和‘寒剑’是师兄弟,小叶子配小疯子不是挺衬的嘛。”
“我和那个疯子可完全不同。”公子夜不满地叫道,“再说我可是为了帮你,才刚挨过训。做人可不能这么没有良心。我比你大,叫一声夜哥哥也不吃亏啊!”
“你说什么小叶子?”银霞却比他叫得更大声:“是谁骗了我一次又一次的!”
公子夜顿时蔫了下去:“算了,随你叫吧。”
……
二人嬉笑着回到城中。
走在街头,公子夜忽然目光一闪,头痛地叫道:“哎哟,又来人了,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事一件接着一件啊!”
银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萧引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街的尽头,在他的身旁还伴有数名皂色衣裤的武士。萧引的一双鹰目正往这边看来,明显是正在等她。
第三十章 比要命还要命的毛病
萧引迈步向二人走来。
望着萧引的双目,银霞不由慢下脚步。她的心脏突然狂乱不安地跳动起来,似乎如果走过去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她忽觉手上一暖,却是被公子夜轻轻握住。定了定神,她稳住脚步,抬头迎上。上次的事,总要找他问个清楚!
萧引在三步外站定,看了一眼银霞,不客气地对公子夜道:“有人想要约她单独谈谈,请你离开!”
公子夜一边嘴角翘起,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看你也不像要说什么好事,我女人的事我当然要在场。”
萧引的瞳孔倏地一缩,转向银霞,沉声问道:“你真的要他在场?”
银霞下意识地握紧公子夜的手,点了点头。熟悉的面容上却是不熟悉的神情,这个陌生的萧引,不知为何令她心生不安。
萧引目光阴鹫地问向公子夜:“你确定要在场?”
公子夜挑眉与他对望:“当然。”
萧引语带威胁:“你可不要后悔!”
“呵呵,果然不是好事。”公子夜笑道,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是男人就别那么婆婆妈妈,有事说事,没事走人。”
萧引狠狠地盯了他片刻,转身道:“跟我来。”
一辆不起眼的墨色马车停到二人身旁,银霞与公子夜对望一眼,登上马车。
待二人坐好,萧引关上车门,与武士押车而行。
马车里,车窗由黑蓝色厚布封住,车箱内只能透进朦胧的微光。坐在这样昏暗的车厢里,本就心神不安的银霞越发觉得压抑。
公子夜饶有兴趣地研究了一会儿车窗,对银霞道:“这窗子做得倒是遮阳,可是这样不就看不到外面的风景了?”
“笨死了,他是要带咱们去一个秘密的地方,不想让咱们知道路。”银霞正心烦意乱,顺手敲了一下他的头。
“哇,公主真聪明!”公子夜揉揉脑袋赞道:“你说他们这么神神秘秘的会是为了什么事情?”
是呀,如此神秘行事究竟是为了什么?银霞仔细思量起来,刚才萧引说是有人找她,看来他是听命于人。那么就不会是为了个人私事,如果这样的话,很有可能是为了她高昌公主的身份。
银霞突然冷静下来,如果事关高昌,那么自己就必不可以大意!
行了些许时候,马车停下,萧引打开车门。
二人出来一看,车子停至一处僻静的院落之内。此刻日已偏西,天空飘起了乌云,愈发显得昏暗阴沉。
萧引将二人领进院内的一间空屋里。
银霞扫了一眼屋子,这里并不是正厅而是一间由偏房改成的库房,屋子里堆放着许多上着锁的大木箱。
萧引令一名武士通报,他与其他几名武士守在门口。
公子夜如逛自家般地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然后走到窗前,掏出块丝巾,将窗下的两只木箱擦拭了一遍。
银霞本欲有千言万语要问萧引,但萧引却对她不闻不看。正踌躇间,公子夜请她来坐,她抿了抿嘴,走到公子夜身旁坐下。
不大会儿的功夫,一名女子婀婷地从外面进来。二人看去,正是那位曾在颐东苑茶楼打过交道的女子。
那女子走上前来,对二人微笑着施礼道:“能邀到银霞公主前来,小女子深感荣幸!”此时她换作一身居家的装扮,高腰襦裙,浅妆淡抺,虽气质依旧冷傲,但面上已无当日冰霜,看起来和蔼了许多。
见她如此礼貌,公子夜和银霞也都起身还她一礼。
公子夜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姑娘的待客之道倒别致得很,这里好像不是正厅吧?”
那女子淡漠地说道:“失礼之处还请公子包涵,只因我想请银霞公主看样特别的东西。”
公子夜眨眨眼睛:“看来这件特别的东西就在此地?”
“正是。”那女子转头望向银霞道:“只是这件东西不能随便给人看,否则的话……”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住。
“否则怎的?”公子夜笑着问道,毫不在意她对他的疏离。
“否则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那女子冷然说道:“也许看过这样东西的人会少了舌头,或者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
公子夜眉梢一挑,笑嘻嘻地道:“哇,看来这件东西非常有趣!”
“公子你猜错了。”那女子冷冷地说道:“第一,这件东西一点儿也不有趣;第二,这件东西常会引起纷争,世间为了它枉送性命的人不在少数。三公子是个聪明人,性命与看一眼无趣的东西,两者之间你会选择哪一个?”
公子夜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这个人即怕痛更怕死,当然不想平白丢了性命。不过我还有个比要命还要命的毛病,别人越不想让我看的东西,我就越是想看!”
那女子研究般地注视着公子夜,然后也叹了口气:“这个毛病还真是要命。”
公子夜点点头,严肃地道:“非常要命。”
那女子向萧引示意,道:“既然三公子不在乎性命,那就只好他请看了。”
萧引面无表情地走到窗前,拿出钥匙,把刚才公子夜与银霞坐过的大木箱子一个个打开。
银霞看后一愣,刚才自己竟然坐在满满一箱子的金条上面!
公子夜吹了声口哨:“好多的钱哪,真是闪花了本公子的眼睛!”
那女子道:“我没有骗你吧?这东西既不好玩,也不好看,实在不太有趣。”
公子夜点头:“果然无趣的很。”
“不过这些无趣的东西也许对银霞公主有用。”那女子瞟了一眼银霞,对公子夜道,“接下来我想跟银霞公主谈件秘密,三公子可还要留在此地吗?”
公子夜苦着脸道:“一个重金之下的秘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秘密。我这人最最怕死,也不想因此没了舌头。”
那女子向萧引挥了下手:“那么就只好恭送三公子离开了。”
“且慢。”公子夜笑嘻嘻地道:“小生想跟姑娘讨个人情!”
那女子奇道:“哦,三公子想讨什么人情?”
公子夜一边嘴角高高翘起,笑着说道:“如果我不听姑娘的秘密,却猜中了姑娘的秘密,姑娘可否留下小生的性命与舌头?”
“这倒有趣,我便为三公子破例一次吧。”那女子饶有兴趣地问道:“不知三公子猜到了些什么?”
“我猜到的是,”公子夜眯起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姑娘乃是昔年梁王萧铣之后。”
“三公子果然聪明!”那女子压下心中的惊讶,肃然问道:“只不知公子是如何猜到的?”
公子夜瞟了一眼萧引,慢悠悠地说道:“首先这位老兄与姑娘十分亲近,其次这位老兄姓萧。”
那女子道:“这似乎并不能成为理由。”
“理由嘛,其实到处都有。”公子夜身子滴流一转,围着屋子踱起步来,“从身边来讲,这里虽是库房,但我刚才却发现这些装金子的箱上并无灰尘。”他在那女子身边停住脚步,盯视着她道:“想来姑娘的这些无趣之物是刚得到不久,也许就在那次颐东苑的聚会之后。”
那女子眼中锐芒一闪,随即淡淡地说道:“三公子猜谜的本领倒是很强。”
公子夜微微一笑,继续踱步:“能令精明的江南商贾慷慨赠金,必是对他们有深恩大惠之人。”他转身瞅了萧引一眼,说道:“而能令这位萧老兄放弃十几年的旧主,改投新主,他与姑娘的关系必定非同一般。他既姓萧,又牵扯到十几年以前的旧事,便让我想到另一个姓萧的人——梁王萧铣。
二十年前,隋失其鹿,英雄竞逐。西梁宣帝曾孙萧铣,自罗县起兵,称梁王,号鸣凤,建都岳阳。他拥精兵40万,雄踞南方,此城亦在其势力之下。梁国初建,部下诸将自恃有功,骄恣专横,经常无端杀戮。萧铣恐日久难制,以休兵耕种为名,裁削诸将兵权。此举引将帅怨恨,相继谋乱,萧铣逐一将之诛杀。自此梁兵分散于各地,形势渐弱。后来唐兵围城,梁王萧铣不愿百姓受战火涂炭,只身出城降唐,却被唐王所杀。百姓感其恩情,后人有诗赞曰:
隋失其鹿竞争雄,铣续梁帜呼万师。
罢兵营农自苦心,奈何峻节将不明。
一朝唐师临城下,天不祚梁空嗟叹。
百姓蒙患终不愿,江陵降帜卷高风。”
公子夜一口气说完,盯住那女子紧紧不放,勾唇一笑道:“不知小生猜得可对?”
那女子眼中锐气尽散,垂下眼睑,缓缓地舒了口气道:“这似乎并不难猜。”
“的确不难。”公子夜点头,“梁王义举,小生向来佩服。听说他有一女,名唤芍芊。”
“正是小女子。”萧芍芊一双美目凝视着公子夜,道,“不过有两点公子还是猜错了。”
公子夜拱手道:“愿闻其详。”
萧芍芊语声低沉地说道:“第一点:二十多年过去,仍记念恩情之人并不太多,所以我们稍微用了一点武力才得到这些无趣的东西。”她指向萧引道:“第二点:他本是萧氏远戚,我才是他的旧主。”
“原来如此。”公子夜微微颔首道:“那么小生便斗胆再妄自揣测一下萧姑娘与银霞公主所要商议之事如何?”
“公子请讲。”萧芍芊的眼中已完全没有先前的漠然。
公子夜慢慢踱到银霞的身边,歪头轻笑道:“如今萧姑娘有钱却缺人,银霞公主有人却缺钱,萧姑娘找银霞公主合作必是为了复梁大业,不知我可猜对?”
“公子冰雪聪颖,一猜即中。”萧芍芊轻叹一声,转向银霞问道:“不知银霞公主意下如何?”
银霞一直在聚精会神地聆听,见她发问,一脸严肃地指着萧引说道:“在此之前,我要先问他几句话!”
第三十一章 真正的公主
萧芍芊对银霞玩味地一笑,道:“哦,可需要我们出去?”
“不必!”银霞瞪她一眼,傲然开口:“我要问的话没有什么见不得人。”
萧芍芊冲萧引摆了下头,道:“这次你可要把事情同她好好地讲清楚了,不可再有任何曲解。”
萧引肃容道:“是,属下明白。”
萧芍芊与公子夜退到一旁。
银霞缓缓走到萧引面前,一字一顿地问道:“茶楼之上,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萧引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开口说道:“因为我当时正在公干,不能与你做过多的纠缠。而且我已经找到真正的公主,所以理当与错误的过往一刀两断。”
银霞心中一痛,迎上他的目光,盯住不放:“你的意思是,她才是你真正的公主?”
“是。”萧引微一迟疑,又道,“当年我父兄都曾待奉过梁王。梁王仁政,罢将兵权,休兵农耕,我父兄深感得遇明主。其后唐兵围困京都,我父兄与诸将引十几万大军来援,可叹晚了三日,兵到之时,唯见空空的战船沿江而下,梁王已出城降唐。后来听说,那李渊老儿在受降之时竟摆出一副胜者嘴脸,声色俱厉地训斥梁王。梁王不卑不亢地点破其虚伪,他言道:‘隋失其鹿,英雄竞逐,铣无天命,故至于此。亦犹田横南面,非负汉朝。若以为罪,甘从鼎镬。’如此坦荡胸怀,实是无人能及!李渊无言,将梁王斩杀于长安东市。后来梁王诸将大多降唐,我与父兄不愿降之,故而避走西域,最后活着到达西域的只有我一人。如今既知公主尚在,我身负父兄遗愿,自当追随于她。”
银霞沉默不语,心中五味杂陈。那些曾以为的深情凝望,只不过是在透过自己看着他真正的公主吧?……可惜,她并不是他真正的公主。原来他一直默默注视的并不是她!
沉默了一会儿,萧引低声地说道:“你父王待我很好,但……就当你我不曾相识吧。”
不曾相识吗?银霞心中似掀起涛天巨浪。当年他救她性命,传她武艺,她欲对他行老师之礼,他却不肯,只自谦为侍卫。现在想来,他当初一则是为隐姓埋名,二则也是为了离开时方便。十几年的相处,曾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如今方知,谁又能永远陪在身边。
“公主问完了吗?”萧芍芊突然远远地出语相询。
银霞从千思万绪中回过神来,冲她点了点头。话已到此,再多说又有什么意义。
萧芍芊走到她的面前,冷然地说道:“那么我也想问公主一个问题。”
银霞压下胸中诸多情绪,垂下眼睑道:“你问吧。”
萧芍芊的声音犹如冷洌的秋水:“我想请问公主的是,族人与个人私事两者之间会优先考虑哪一件事?”
银霞心中一凛,毫不犹豫地答道:“族人。”
“好!果然有公主的气度,这才不枉我与你合作。”萧芍芊点头赞道,“正如三公子所言,如今我有财力,公主手中有兵,若你我双方联手……”
银霞不客气地打断她道:“高昌已无征战之力。”
“高昌的实力我还是知道的。”萧芍芊淡淡一笑,“我的条件很简单,我出重金,且不打高昌旗号,只当作是佣兵相借。这样的条件不知公主可能否应允?”
银霞心下思虑,目露踌躇。如此条件确实对高昌大为有利,若是赛尔库在此,必会答应她吧。只是跟她合作真的好吗?
萧芍芊看出她的犹豫,微笑着说道:“公主不必急于答复,事关重大,不如回去与族人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银霞略一迟疑,慎重地点了点头。
双方言毕,萧引将银霞与公子夜送回到马车之中。
银霞心中有事,一路黯然无语。萧引再次打开车门之时,车子已载着二人回至观辉城街头。
银霞正要低头离去,萧引突然出声唤住她。
银霞回头。
萧引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公子夜,对她说道:“中原比不得西域,此间人大多狡诈,你生性纯良,万万不可轻信他人。”
公子夜闻言冷笑着接口:“就算狡诈,也总比相信一个曾经背叛过她的人好!”
萧引瞳孔微缩,指着公子夜对银霞直言道:“此人身份复杂,我劝你最好不要和他扯上关系。”
公子夜轻笑了一声,道:“我和扯上关系有什么不好,至少我不会做出令女人伤心之事。”
萧引猛地抬头,沉冷的眸光直射过去。
公子夜一边嘴角微翘,眯起的双眼之中挂着冷冷的嘲讽。
二人对视,目光如刀剑相交。
片刻之后,萧引霍地转身,领车马离去。
公子夜将头轻昂,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
一转脸看到银霞发暗的脸色,他的脸也跟着灰暗下去。没有再多说一句,他默默地跟在她的身边,陪着她缓缓地沿街走去。
天上云被一阵风吹动,天阴阴的,太阳沉着脸威严地巡视着大地。
银霞迎着落日漫无目的地走着,刚才强忍住的心痛翻江倒海一般地涌了上来。
多少次和他一起看过日出日落,曾经以为这便是永远,到如今已成为一去不复返的回忆。
虽然从不曾对他说起,但就是因为如此,那份被深深埋入心底的情感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在酝酿中发酵。
以前还抱有过虚幻的希望,但今天他却给了她难以修复的深深一刀。他把话讲得非常清楚,要和错误的过往一刀两断,而这错误的过往正包含有错误的她!
心痛得似已麻木,无边无际的苦涩仿佛要将她吞噬。其实她早就应当明白,以她和他的身份,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不可能拥有未来。
潮凉的风吹过,天空中零零星星的飘下几串雨丝。银霞闭目抬头,迎向那些细小的冰凉。
人生永远无法停留在最美好的一刻,就像这天空,会以最晴朗美好的时刻面对你,却不知什么时候就突然转变。
……以前的想法直到现在才幡然醒悟,那些虚幻的希望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幼稚与天真。谁又能真的陪谁一直到永远。
身边传来公子夜的一声长叹,她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这一次,银霞没有推开他。心内不可抑制的湿冷,就连夏日的热浪也无法驱除。哪怕是虚幻,也想汲取一丝温暖。
怀中的女子在轻轻颤抖,公子夜的心头忽然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怜惜。收起利爪,这只张牙舞爪的兽儿不过是一只受伤的小猫。
“既然如此,我就如他所说,当作从不曾相识。”轻雨飘进了银霞的眼中,闪烁之间带着盈盈的水光。
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就算只有我一人,也要让全族过上幸福的日子!”
公子夜漆黑的眼眸倏地一亮,嘴角不由得轻轻翘起。哎呀,还是轻看了她。就算是在这种时候,她也没能忘记自己的责任呢。戈壁上长大的她又怎会是猫?明明是只坚韧不屈、永不言败的豹子才对!假以时日,也许会成为一只真正的豹王呢。萧引呀萧引,其实我该感谢你才是!
“我在这里,你怎会是一人?”他的脸上显现出极温柔的神情,语气却是淡淡的,“关于萧芍芊的提议,你有何打算?”
“萧引以前说过的话没错。”银霞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沉声说道,“高昌需要休养生息,不能再起兵乱,虽然仍存有些兵力,但也只能作为护族安家之用,不可轻挑战端。”心中的苦涩又一次涌起。如今他已另有明主,所以不会再为族人的安危着想。萧芍芊所图之事明显,已有父王的前车之鉴,有些事情绝不能轻易参与。
公子夜眉梢轻挑,眼中飘过一抺赞许:“这么说来,你是不打算接受萧芍芊的提议了?”
“不,毕竟事关重大,我还要回去与族人商量。”银霞慎重地说道:“如果她只是想重金雇几名武士,条件优厚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答应。但是,我绝不会因此事让全族遭受到任何危险。”
公子夜凝望着她,目光越发深邃:“如果你接受她的提议,这次应急的银子当可马上得到。如此一来,你就不必再跟我去做你最讨厌的小偷了。”
“我当然会跟一起你去!”银霞冷冷地横他一眼,“这是我承诺过你的事情,你当我是不守信用的骗子么?不管有没有得到银子,我都会跟你同去。”
“好!”公子夜展颜一笑,眼中水波荡漾。拉起银霞的手,他说道:“那就事不宜迟!在此之前,咱们得先去个地方,准备一些必须要用的东西。”
此时,红而无光的太阳只剩下小半张脸,正用仅余的一缕余辉恋恋不舍地再看大地最后一眼。
无论发生过什么,这一日又将逝去。
公子夜敛起笑容,眼中闪动着难以言喻的坚定,该终了的事情总要终了,他也该认真起来了!
黑夜即将来临,属于他的时刻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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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真眼中的梁王萧铣
年少时,他家境贫寒,酷爱读书,为人孝顺,是一名标准的好少年。
青年时,他当上罗川令,宽仁大度,名声在外,是一位年青有为的好青年。
当隋末战乱,起义军首领董景珍找上他,推举他为首领,他欣然答允,表现出不凡的气度。
然而董景珍只是想借他后梁宣帝王曾孙的名望,让他当个傀儡。他看穿了私心,却不说破,隐忍不发。待到董景珍数战不利,他才提议,江南本是梁朝故国,如能恢复梁国名号,必能引群雄归附。董景珍依允,萧铣顺势自称梁公,高举梁国旗号。在他的名气之下,江南各州县纷纷归降,兵力更是达到四十余万。
当梁朝恢复旧制,萧铣发现诸将蛮横嗜杀,便下令他们罢兵,让他们回去务农。可惜很多将领不愿被剥夺兵权,纷纷造反,被萧铣一一诛杀。
梁国由此衰弱,唐军抓住机会,一鼓作气包围了梁都江陵。此时江陵城中只有数千人的卫兵,多数士兵萧铣已被放回田里。听说都城被困,被放归田园的将士连忙前来支援。可是梁国国土太大,根本赶不及救援。
大军围城,萧铣对臣下说:“上天不保祐梁国,数次亡国,如果我们死守江陵,待唐军破城,必会伤害城中百姓,怎能因我一人而伤及百姓呢?趁现在两军还没有交战,我开城投降,也许能免除兵乱,保全百姓。各位即使没有我,也不必担心没有君主。”
主意已定,萧铣下了命令,守城将士痛哭不止。祭拜过祖庙后,萧铣投降唐军,并说:“应该受死的只有我萧铣一人而已,百姓无罪,请不要杀掠。”萧铣被押送长安,被李渊斩杀,时年三十九岁。
数日之后,江南十几万救兵纷纷赶来,但萧铣已然投降,诸将也只能降唐。
伊真眼中的梁王萧铣,有天生帝王的气魄,有仁爱百姓之心胸,奈何没有帝王心术,在大局未定之时过早地诛杀大将,解散兵士,而后又因书生意气,不肯屈全。
但,也正是这股书生意气,能以一人之命,解全城百姓之厄,令人不禁热血澎湃,为之扼腕长叹。
历史向来由胜者书写,但败者之中又何尝没有真英雄!
第三十二章 小师妹的馒头
轻雨转瞬即停,公子夜拉起银霞的手一口气跑到主街之上。
昏暗的街头已经基本没有行人,两边的屋内却都燃起了温暖的灯火。公子夜带银霞来到临街的一栋二层小楼前,上前敲了敲房门。
一名少妇娇嗲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谁呀?”
公子夜笑着应道:“玲姐,是我!”
门立刻打开了。少妇瞟了一眼银霞,妖娆地笑道:“原来是夜公子,好久没来,不会是把奴家忘了吧?”
“玲姐,她是自己人。”公子夜将银霞推进门里,对少妇眨了眨眼睛,手在胸前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麻烦你给她找件晚上穿的衣服。”
少妇微露惊讶,随即平静地答道:“好。”
公子夜转头对银霞道:“你先在这里换好衣服,我去叫辆马车,一会儿咱们就去干正事。”他站在门外冲银霞挥挥手,并随手将门关好。
“里面请!”玲姐带路前行,妖娆的气质瞬间变成干练。
银霞好奇地跟着她进了屋子。这位美貌的少妇银霞曾经见过一面,上次与公子夜逛街之时,她曾招呼公子夜上楼吃点心,她与公子夜的关系似乎非同一般。
与银霞想像的不同,屋内干净整洁,窗前的苿莉正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随处可见的布艺挂饰,透着精致与淡雅。
玲姐带银霞直上二楼。这里与一楼的雅致不同,满满一屋子到处是一挂挂成衣和叠得整整齐齐的布料。
玲姐推开墙边的一挂成衣,在墙角处用力一拉,里面竟藏有一个暗柜。
她在暗柜中翻找了一会儿,从一摞黑衣中抽出一套,对银霞道:“你就穿这套吧,应该合你的身材。”
银霞将黑衣展开,这是包括头巾、面巾在内的一整套服装。衣服设计简洁,全部是束袖束腿。这就是公子夜以前说过的夜行衣吧?她奇怪地问:“你为什么要给我这种衣服?”
玲姐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晚上不是要同公子一起去办事吗?不穿夜行衣怎成!”
果然是夜行衣!她知道自己要和公子夜一起去做什么!银霞吃了一惊,忽然想起,公子夜刚才说玲姐是自己人。好吧,那就相信她吧。银霞不再多想,接过衣服换了起来。
换好衣服,玲姐让银霞伸腿抬臂做了几个舒展的动作,除腋下胸前略紧,腰间却有些松之外,整套衣服既贴身又舒适。
玲姐让她脱下,取过剪刀和针线,刷刷几剪之后,运针如飞。改动了几下,她又让银霞再次换上。
银霞换好后使劲地活动了一下手脚,这次再无任何紧绷之感。她不禁对玲姐的手艺大加称赞,同时在心中暗叹,公子夜认识的人真可谓五花八门,什么样的能人都有!
就在银霞欣赏夜行衣之时,门外传来“叨叨叨”的敲门之声。
“谁呀?”玲姐示意银霞不要出声,声音又变得娇嗲。
门外之人不答,仍是“叨叨叨”地敲门。
玲姐走近楼门,声音越发娇媚:“这么晚了,要是不说话,奴家可是不开门的哟!”
敲门声中断,停了半晌却没有响起。
玲姐与银霞互看了一眼,都露出警惕的神色。
玲姐狐疑地来到门口,将耳贴在门上细听。
公子夜戏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玲姐不要听了,是我!”
玲姐绷着脸将门打开。
公子夜拎着个包袱闪身进来,冲玲姐嘻嘻一笑:“我就是喜欢听玲姐好听的声音。”
“你小子竟敢戏弄老娘!”玲姐一把揪住公子夜的耳朵,使劲用力地拧着。
“痛痛痛!”公子夜连连求饶,“玲姐,还有客人在呢!”
“你不是说她是自己人。”玲姐揪住公子夜的耳朵不放,对银霞郑重其事地说道,“这小子就是欠打,以后他要是淘气,就不要对他手软!”
“是,每次我都老大的耳括子扇他。”银霞一本正经地答道。
“好姑娘!”玲姐赞道。
公子夜抚胸气结地直不起腰来,颤抖着手指向二人:“你们这么快就合起伙来欺负我,这可让我以后怎么活啊!”
二女见他作戏,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衣服挺合身的嘛。”公子夜目含欣赏地看了银霞一眼,对玲姐道,“她外面还要再加件漂亮些的衣服,一会儿我们要去山庄。”
玲姐点了下头,从衣箱中选出一件宽松样式的裙装递给银霞。
银霞见衣服贵重,便说道:“我也还是穿原来的那件吧。”
玲姐笑道:“不必跟他客气,我这里的本钱还是他出的呢。”
公子夜道:“就这件吧,办事方便。我叫的马车马上就到。”
银霞不再多说,利索地套上衣服。
公子夜转身对玲姐道:“她的衣服齐了,我的衣服在哪儿呢?”
“还能忘了你?早给你准备好了!”玲姐从暗柜拿出一包衣服塞给他。
“玲姐对我真好!”公子夜笑嘻嘻地接过。
这时楼下传来马车停下的声音,玲姐脸色微变,不放心地对公子夜叮嘱道:“万事小心,如果这次不成,还有下次。”
“放心吧!我做事什么时候不成过。”公子夜笑着与她告辞。
二人上了马车,银霞从车窗处回望,马车已走出很远,夜色的朦胧之中仍可见到玲姐立在二楼窗前,目送着二人。
她不禁叹道:“她应该不是你的亲姐姐吧,但你们却好得像一家人似的。”
公子夜回首朝玲姐挥了挥手,才缓缓说道:“玲姐其实很可怜,十八岁便做了**,又没有孩子留下。几年前,公公婆婆都先后去世,日子过得很是凄苦。我看她有做衣服的本事,便帮她与芸凤斋等成衣店搭上关系,她也时不时的为我做些衣服。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买的舞裙?那便是她做的。真正芸凤斋的裙子,至少要几十两银子,她却只收我五两的成本价。如今她制作的成衣可是抢手的很!”
“既然她同你是这样的关系,为什么在外面要对你那副模样?”银霞想起初次见面时玲姐的妖娆,以及刚才的两种样貌。
公子夜轻轻一笑,目中异光闪动:“你听没听说过‘**门前是非多’这句话?玲姐对她死去的夫君一往情深,只因长得漂亮,没人相信,总认为她背后另有一套,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我教她索性当着别人的面与我相好,旁人反而深信不疑。所以说啊,对付闲言碎语,就要用光明正大破之!”
“那她的名声岂非全被你毁了?”银霞有些吃惊,“你们中原人不是最重名声?”
“只要心中无愧,名声那种东西要来做甚?”公子夜不屑地一笑,“反正总有人要把它毁了,不如自己毁去,反倒痛快!”
以前他也说类似的话!银霞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既然别人认为他是败家子,他便做个败家子给她们看。……他做事看似怪异难测,其实内中却总有一套古怪的道理。而这种古怪的道理,现在她却觉得似乎也挺有道理。
公子夜眼珠转了几转,笑着道:“我要换衣服了。你这么盯着我看,我会不好意思的。”
银霞脸上微红,瞪他一眼,扭头看向窗外。她虽是大漠儿女,却也还没大胆到直视男子更衣的程度。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公子夜的声音再次响起,“饿了吧?这个给你。”
银霞转过头去,公子夜已经换好了衣服,正从包裹里拿出一个绿色的菜馒头给她。
银霞接过馒头啃了一口,一股苦涩辛辣、混和着各种古怪难言的味道直冲入喉,呛得她差点把馒头扔掉。
接过公子夜递来的水囊,大口地喝下,银霞才缓过气来,说道:“你这个馒头怎么这么难吃?”
公子夜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道:“难吃吗?这可是我小师妹亲手制作的爱心馒头。”
“你小师妹的爱心馒头?”银霞看着模样难看的馒头,眉头深深皱起。
“正是!”公子夜点点头,坏坏地一笑:“说起我那小师妹呀,她即爱哭又胆小,不过超级好哄。她这爱心馒头总共只做了三个,师门之中的其他人都不敢要,只有我和二师兄各拿了一个,她可是感激涕零的很呢!我答应她一定会吃,所以一定要言出必行。”
银霞撇了下嘴,把馒头塞还给他:“还是你自己吃吧!”
“你都咬过了,怎么还能再让我吃。”公子夜坚辞不要,“实话告诉你吧,别看这馒头不好吃,里面可有很多世上难寻的奇珍异宝。”
银霞不相信地横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公子夜得意地笑了笑,“里面很多的宝贝药材还都是我帮小师妹千方百计地找来的。她本想做成百毒不侵的丹药,可是要用的药材太多,她又没本事将那些药材全部练化成丹,弄来弄去也只能弄成馒头般大小。不过据她自己讲,吃过这个馒头可以在十二个时辰之内百毒不侵。一会儿咱们去破除机关,毒气自是不少。虽然这馒头是小师妹第一次做的,也不知管不管用,但吃了总能保上点儿险。”
他歪头看了她一眼,笑嘻嘻地又道:“对了,我给你的那瓶‘异月如梦’的香水就是我找小师妹仿的,连掌管菊南后院的三总管温慧这么精明的人都没能看出破绽。虽然大师姐总是怀疑小师妹的手艺,其实我觉得她做得不错。”
银霞心中忽然泛起一丝莫名的暖意,对面的这个家伙既轻浮招摇,又爱逢场作戏、故作神秘,还经常说谎骗人,连个名字也都是假的……可是,被他当成自己人,其实挺不错。
她又咬了一小口馒头,觉得它也不算特别难吃。举了下馒头,她问道:“我吃这个,你吃什么?”
“我还有这个。”公子夜从包裹里拿出个油纸包和一个小小的酒壶。他将油纸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只香味四溢的烤鸡。啃了口鸡肉又惬意地拎起小酒壶嘬了一口后,他说:“吃过小师妹的馒头后不能沾荤腥与酒,你要是还饿,我这里还有清水和几块面饼。”
银霞默默地就着清水吃着难吃的馒头,对面的公子夜在美美地喝酒吃鸡,过吃还边发出地感叹:“人生最惬意的事莫过如此,当别人只能啃馒头的时候,你在吃鸡。”
银霞没有吱声,将馒头吃完后,一脸淡然地取过面饼就着清水啃了起来。玲姐说得没错!有些人就是欠打,只不过她现在心情正好,有点懒得动手。
第三十三章 草床上
马车一路向前,熟悉的山景复见,菊南山庄已在眼前。银霞不由感慨万千,几天之内,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准备上山做贼了!
虽然已下定决心,银霞心中却仍是难免有些紧张,这次再来就真的要做小偷!
到得庄门,公子夜率先下车,拉开车门,将银霞请了出来。
庄丁们一见是他,脸上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怪异,那是心中明显不恭却又不敢招惹的神情。
终于有一名庄丁被推了出来,上前说道:“二少爷有令,老爷寿诞期间,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还请这位姑娘留下姓名。”
公子夜勾起唇角,盯着庄丁笑道:“我是闲杂人等吗?”
庄丁道:“不是。”
公子夜又道:“我的朋友是闲杂人等吗?”
庄丁道:“不是。可是二少爷说……”
公子夜不耐烦地说:“二少爷是少爷我就不是少爷了?二少爷的朋友是客人,我的朋友就是闲杂人等?”
庄丁嚅嚅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不必多说,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公子夜挥手打断他,随意地说道:“对了,我的银子刚巧用光,车资你先垫付一下,回头找你们的二少爷要吧。”说完,他揽着银霞大摇大摆地步入庄门,留下身后一片敢怒不敢言的目光。
银霞狐假虎威地跟在他的身旁,心中暗自好笑,这家伙真是有个机会就要捉弄一番。通过她对他的观察,一旦他露出某种表情,对他说的话就绝对不能接口。否则的话,不知道又会被他拐到哪个角角落落里,再也转不回来。她本有些微紧张,被他这么一玩,现在是半点儿不剩。
公子夜携银霞一路哼着小曲,绕亭渡桥,穿杨过柳。
途中遇到温勇的巡逻队,温勇见到是他,只例行问了一句,便懒得搭理二人,带队走了。
银霞瞟了公子夜一眼,见他一边嘴角翘起,笑容之中隐有一丝得意。她不禁心念一动,想他以前故意做出那许多令人不齿的花样,莫非就是为了今晚行窃时方便?银霞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凭他一贯的表现,谁遇见他都是一副不屑搭理的样子,倒真是方便他去做贼。
突然想起刚才温勇等人看自己的目光,银霞暗自咬牙。这个狡猾的家伙,难怪要与她定下当他女人的古怪约定,绝对是早有预谋!
“哎哟,好端端地你突然生什么气呀?”公子夜捂着被打痛的手,一脸莫名其妙。
“哼,你欠打!”银霞气哼哼地甩开他。
女孩子就爱耍小性子,看来她也不例外。公子夜摸摸鼻子,笑嘻嘻地好言相哄。在他的带领下,二人七拐八拐地来到一处小花园。
“带我来这里干嘛?”银霞问道。此园位于两个院落之间,位置极其偏僻,若非公子夜带领,恐怕很少有人发现这里还有这么小的一处花园。
公子夜拉着银霞在一棵大树旁坐下,随手拔了根草棍叼在口中,闲闲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做贼是最需要讲究时机的。现在为时尚早,咱们先一起在这里睡上一觉。”
银霞像被烫着似的“腾”地站起:“我才不要跟你一起在这里睡觉!”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温勇他们的目光,她现在心中颇有些烦乱。
“唉,你怎么总是这么性急。”公子夜柔声哄劝:“一会儿咱们要去做的事情可很有难度,不养足了精神那怎么能成?”
是呀,办正事要紧!银霞缓缓坐下,心中的燥动逐渐平息。此园距摘星楼不远,仰头时恰可透过院墙看见楼阁。看来他选这个位置也是早有预谋。
公子夜靠在树上说道:“快趁现在休息一下吧,估计今晚上就别想再睡了。”
银霞有些担心地问:“不会睡过了吧?”
“不会。”公子夜从包裹里取出一物,得意地对她说道,“你看,这是我发明的时漏。只要将此物放在手边,时辰到了,里面的水便会流下,手一凉,人自然能醒。你放心睡吧,到了三更我会叫醒你。”说着,他扭动机钮,调了时间,里面的水开始一滴一滴极缓的漏下。
他身边古怪的东西真多!银霞拿起时漏把玩了一下,倚靠在树上昏昏睡去。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实在是疲倦极了。
月初上,夜风轻拂,袅娜花影婆娑,满园清香幽幽。不知过了多久,银霞迷迷糊糊地醒来。
睁眼时,天宇处疏星点点,晦晦烁烁,鼻间传来温暖的青草清香,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正靠在公子夜的肩头!
她猛然一动,公子夜也跟着醒来。
“时间还没到,你再多睡一会儿。”公子夜慵懒的声音带着温热的气息,吹在她的耳边。
银霞下意识地出手,一下子把他推倒。
“唔,你怎么总对我这么凶?”公子夜趴倒在草地上,委委屈屈地看着她。
“谁让你睡觉不老实的。”银霞恶狠狠地说道,脸上却是一烫。
“真没良心啊,我都把最好的床借给你了,你还这样对我。”公子夜舒服地在草地上打了个滚,翻身支手。
“什么你的床?”银霞见他滚得开心,索性也找了个地方,躺倒在草地上。
“哈,这不就是我的床么。”公子夜一手抱于脑后,仰面朝天,随手指点,“牡丹花下,游亭栏旁,这里还有那边,我全都睡过。”
“原来你把这整片花园都当成是你的床啊!”银霞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难怪他总喜欢躺在草地上。她忽然顽心大作,戏笑着说:“你这张床倒是够大,不过你可要小心,说不定哪天你睡着时突然被人一脚踩扁。”
“被人踩扁我也认了。”公子夜惬意地深吸了口气,双手枕于脑后,“这么柔软鲜嫩,芳香满铺,还附带微风送凉的好床,你倒是再给我找一张来?”
“什么你的床,这分明是我的床!”银霞恶狠狠地说道,装出一副强抢的样子。
“唉,你说是你的床就是你的床吧。”公子夜无辜地眨眨眼睛,别过头去闷笑。
“去!我才不要你的床。”银霞反应过来,脸一下子红了。谁的床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俩现在正在一张床上!
“嘘,别吵。”公子夜握住她的手不让她起来,柔声说道:“你听,睡在这张床上的可并非只有我们俩人。”
经他这么一说,周身的世界瞬间宽广起来。虫儿的呢喃,风的轻笑,花草们的窃窃私语,清晰地传入耳中。
心间一抺触动,银霞恍然明白他为何总喜欢躺在草地上。
月色淡洒,星夜聆听,银霞与他静静地并排躺着。宽广的天地之间,所有的烦恼在这一时刻,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隔了一会儿,银霞轻轻地开口:
“你上次答应过我,我问什么,你都会告诉我。”
“你问吧。”公子夜微微合起眼睛,似乎又睡着了。
银霞侧过身来,眼睛亮闪闪地望着他:“你们师兄弟间的感情似乎很好,给我讲讲你们之间的事情吧。”
“嗯,让我想想,该从哪儿讲起呢?”
“就先讲讲你们是怎么进到同一师傅门下的吧。”
“要是真论起来,我应该算是师傅的第一个弟子。”公子夜舒服地翘好腿,开始讲了起来,“我母亲和师傅是故交,从小便把我送到师傅那里教导。最初山上只有我一个人,无聊得紧。后来师傅开始收养孤儿,小师妹也是那时候被抱上山的。当时她只是小小一团,哭声也细细弱弱的,我成天抱着她玩来玩去。接着大师姐也被师傅捡回来,和我一起照料小师妹。小疯子则是被大师姐捡回来的,那小子小时候就冷冰冰的不讨人喜欢。二师兄来得最晚,是由师傅的朋友推荐来的。他与人交际的能力很强,大师姐索性把门外的事全推给他管。”
“不对呀!”银霞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如果按入门先后,你应该是大师兄才对吧?如果按武艺高低,‘寒剑’怎么又会在你之下?你们师兄弟的排名到底是怎么来的?”
“谁说我不如小疯子!等会就叫你瞧瞧我的本事。”公子夜不满地白了她一眼,这才解释道:“师傅除了分别教导我们之外,大多数时候都在闭关,排名这种事都我们自己私下排的顺序。小师妹就不用说了,她胆小爱哭,所有人都是她的师兄。大师姐所有人都佩服,没人会跟她争老大的位子。至于小疯子,小时候他跟我打赌打输了,所以我就当他的师兄喽。二师兄入门比我晚,本来我是可以当他的师兄的,可我当时刚好被他抓到了把柄,只好让他当师兄。”
“那如果‘寒剑’打过了你二师兄,当上了你二师兄的师兄,你们这师兄岂不是要轮流当?”银霞又发现一件好玩的事情。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嘛,二师兄的武艺比小疯子高啊。”公子夜嘟嚷了一句,又闭起了眼睛。
“他真的比‘寒剑’还厉害?”银霞有点不信,“看他那副样子,说他是名书生我都相信!”
“要说二师兄嘛,我还真的很少看到他动武。他脾气超级好,想要激怒他可太不容易了。不过他刚来的时候,小疯子约他到后山比剑,虽然结果没人知道,但自此之后小疯子就称他为师兄。能让小疯子佩服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赢过他。”
银霞捅了捅他道:“你那二师兄看起来人很好,虽然训你,但能看得出他很关心你。你实在不该故意气他。”
“唉,道不同喽。”公子夜依旧闭着眼睛,“他那边是正道,我这边是邪道,说不定哪一天我这邪道就要被他那正道讨伐,所以有事没事我得避着他点儿。”
“你说他到底有没有答应跟温四比武?”银霞有点期待。
“别想了,没戏的。”公子夜懒洋洋地说道:“我让小疯子与温四打场架他都不同意,他自己怎么可能会与温四动手。他是来温家拜寿的,就算温四把剑架到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动手。所以我说这架是打不成的。”
“这么说,他现在也在温府了?”
“按他贺寿宾客的身份,应该会被温二安排在东院客房,所以咱们没事可别往东院跑。”
“嘻,估计你做了今晚这事后,要是被他知道了又得挨训。”
“反正债多人不愁,见了他就赶紧跑呗。等实在跑不掉的时候再一起训好了。”
“放心吧,今晚的事,我会帮你求情的。”银霞一脸郑重地说。
“那可多谢了。”公子夜轻笑了一声,睁开眼睛,“该换你来说了,你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我长大的地方嘛……”银霞歪头想了想,眼中反射出闪闪的星光,“那可与这江南大不一样……”
……
俩人随意地聊着天,时而欢笑,时而惆怅。
泥土的芬芳和着清新的草木香悄无声息地沁入口鼻,使得人心也熏熏然起来,浅声低语,如醉似梦。
时间飞快而过,三更梆声在远处响起。
二人都收了声,对望一眼,默契地起身,各把外袍脱下。
公子夜将二人的外袍折起收好,又教银霞戴上黑巾面罩。片刻后,俩人都是黑衣黑裤,黑巾遮面,甚至连头发也一并包起,只露出一双亮亮的眼睛。
公子夜用力伸展了一下肩臂,一脚踏在石上,意气风发地对银霞笑道:“走,我带你摘星星去!”
他动作肆意张扬,眼中星光璀璨,英气逼人。银霞有些意外地望着他。他平时总喜欢穿宽大的袍衫,虽然飘逸,却觉孱弱。但穿上这套紧身衣后却完全是两副样子,细腰乍背,曲线流畅,竟是出乎意料的健美帅气。
第三十四章 一只猫的重量
风吹草乱月朦胧,两个人影在晃动。与摘星楼西北角侧对,有座极小的废弃花园,子夜时分,园墙边最高的树下,一男一女两名黑衣人在窃窃私语。
“不是要去摘星楼吗,怎么还不去?”
“别急嘛,我还要等个人。”
“等谁?”
“等一只蜘蛛。”
“蜘蛛?”
“是的。”
公子夜眯起双目,冲着银霞神秘一笑。
银霞气恼地扭过头去,只要他一露出这种笑容,便会像合起来的蚌一样,怎么撬都不肯张口。
好在等待的时间很短,时隔不久,银霞便看见了他要等的人。
“他来了!”公子夜微微扬头示意。
银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饶是她胆子不小,仍不免吃了一惊。
阴影斑驳的树枝之间,一个形状奇怪的东西正无声无息地飘来,依稀是个人形,却没有手脚。银霞看到他时,他还在远在数丈之外,但那身躯一张一合之间,竟从半空中平平滑来,情景实在诡异得出奇。
及至近处,银霞才看明白,那人手脚俱收缩于胸前,令他从天滑来的竟是他手中握攥的一根银色丝绳!
银光闪过,丝绳收去,那人双脚落地,也是一般黑衣黑裤黑巾蒙面。银霞再次惊讶地发现,那人胸前波涛汹涌,身后滚圆挺翘,他不是他,竟然是她!
“让公子久等了!我刚才已转过一圈,今夜温府的守卫十分松懈,公子果然神机妙算。”那女子声音甜蜜娇媚,每句话后微带些柔腻的尾音,听入耳中令人浮想翩翩。
公子夜戏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因为昨晚黑蝠的事不敢来了呢。”
“公子好讨厌,你这是看不起人家嘛。”那女子娇滴滴地嗔了一声,“与公子约好的事,人家说什么也会赴约的。”
公子夜微微一笑:“你能来真是太好了,缺了你,这事还真有点难办呢!”
那女子转嗔为喜:“公子就爱笑话人家,人家还以为公子有了新欢就不要旧爱了呢,害人家伤心了好久。”
这女子似乎与公子夜十分相熟。银霞被二人忽视,心中突然有些不悦,向公子夜问道:“她是谁?”
公子夜转头答道:“她名为‘蛛女’千结,江湖之上仅次与‘黑蝠’韦恩的神偷。”
“你还约了别人,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银霞声音中掺杂着一丝怒气,这人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瞞着自己!
公子夜眨眨眼睛,勾唇一笑:“她,其实你也认识。”
那女子换了声音,清脆地叫道:“银霞姐姐,才一天不见你不就认识我了?”
银霞怔了好半天才发出声来:“你是郑明秀?!”
“就是我呀!”蛛女千结发出银铃般地笑声。
“你的脚没事了?”银霞脱口而出,瞪圆了双眼上下打量着她,这娇媚入骨的女子,会是那清纯似水的明秀?!
“本来就没事,人家是跟姐姐开玩笑呢!”蛛女千结咯咯笑着,“姐姐大概不知,公子最先找上的人是我!”
银霞沉默着没有说话,一幕幕情景浮现在脑海之中。初试院外,郑明秀正好排在她的前面,并主动与她聊天。……在校场之上,郑明秀突然扭伤了脚。……卧室之内,郑明秀对她说出公子夜就是温三公子……
“还有呀,那瓶‘异月如梦’本来也应该是我的,公子却送给了姐姐。”蛛女千结继续说道,声音中透着说不尽的委屈。
“一瓶仿冒的香水应该还不放在你蛛女的眼里吧?”公子夜笑着接口。
“可是公子明明先答应人家却又临时变卦,人家在意的是这个嘛。”蛛女千结一双勾人心魂的眼睛斜睨了他一眼。
原来一切都在他们的算计之中!银霞耳听着二人说笑,缄口不语。若换作是以前,她早就跳起来质问,现在不知为何没了怒气,只觉心间一片冰凉。
“多说无益,咱们按合约办事吧。”公子夜瞟了一眼沉默中的银霞,摸着鼻子苦笑。看来一个人的秘密太多,有时候也并不好玩。
他轻咳一声,严肃地说道:“我来解说一下今晚的行动。摘星楼为温府藏宝秘库,依照《机关总笈》设计,楼上楼下皆遍布机关。它本应无懈可击,但昨夜暗哨已被韦恩破去,因他被擒,今晚并未补上,所以本无死角的摘星楼出现了唯一的死角。就是这里!”
正事要紧!银霞振作起精神,听他讲解。
公子夜转向蛛女问道:“东西带来了没有?”
“带来了。”蛛女千结递给银霞一条长长的红绫,“银霞姐姐,这个给你。”
银霞接在手中,看着有些眼熟:“这不是舞场排练用的东西,你怎么把它拿来了?”
公子夜凝望着摘星楼,说道:“如今这里不在温家的监视之下,我们可以红绫为桥,从摘星楼的二楼的窗户潜入,这样可以不必惊动楼下的守卫。”
“还可不惊动楼下的机关兽!”蛛女千结接口道,看得出她对昨晚的机关兽仍心有余悸。
银霞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睑。看来她并不知道机关兽启动一次后,需耗费大量时间修复。她心中正冰,所以选择闭口不言。
“话虽如此,但我们仍不可大意。”公子夜接着说道:“观昨夜温大的机关能力,摘星楼的外层也必设有机关,而外窗必是机关重点。”
蛛女千结娇笑一声:“公子身为百工盟乔氏后人,温家的机关定然难不倒公子。”她这么随口一说,便将今夜的行动引向百工盟乔氏与温家的机关之争。
银霞心头一动,原来百工盟主姓乔,他乔知叶的名字是随母姓。是了,他身为百工盟之后,机关术定然不弱。
“那是自然!”公子夜将头一抬,星眸中燃起自信的笑意,“凡是人为必有弱点,此机关的弱点是一只猫的重量。”
蛛女千结问道:“什么是一只猫的重量?”
公子夜眯起双眼,眸中精光闪烁:“为防有野猫经过,误碰警报,外窗只有在受到超过一只猫的重量后,才会引发机关报警。所以破此机关者,轻功必须不低于黑蝠韦恩,机关术则必须高于温大。这也是温大不再加派暗哨的原因。”
蛛女千结掩口轻笑:“天下第一神偷既已被擒,温大定想不到还有人会高明过黑蝠韦恩。”
银霞若有所悟地看了蛛女一眼,原来这就是公子夜找她来的原因。
“银霞姐姐不必看我。”蛛女千结笑着说道:“我轻功虽然尚可,却不及黑蝠,更不敢妄破温大的机关。”她虽与黑蝠名气相差不多,但轻功和机关术都逊于黑蝠,她成名的本领主要是在媚术及易容术上。
银霞不由微微皱眉:“轻功必须不低于黑蝠韦恩,机关术则必须高于温大,现在要到哪里去找这样的人?”
蛛女千结吃吃笑道:“你面前不就有一个。”
难道是!……银霞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公子夜。
公子夜下巴高昂,闪耀一笑:“能做此事者,当然只有天资聪颖、才智超群本公子了!虽然温大得了《机关总笈》,但机关之学是极其讲究天资的。”
他指向二楼的一处外窗,对二女道:“你二人站到树顶,然后将红绫抛出,分别缠住左右的窗棱。注意!千万不可用力过大。”
银霞与蛛女千结依言跃上树顶。蛛女千结又取出一条红绫,扬手一甩,红绫听话地缠上左边的窗棱。
银霞虽仍是半信半疑,但也将红绫抛出,笔直地缠上右边的窗棱。她鞭法精妙,这般轻巧用力,自是不难做到。
公子夜嘱道:“我过去之后,你们要注意看我信号,一旦我发出手势,你二人就赶紧过来。”
银霞稳住手劲,紧张地点了点头。昨夜已见识过温大的机关是何等凶险,若是他触发了机关,会当如何?
你真的成么?她一句话尚未出口,公子夜已一个纵身,倏地飞起。
银霞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虽然对他隐瞒还邀了蛛女之事不满,但却不希望他发生意外。
事实却大出银霞的意料!只见公子夜的脚尖在树干上借力轻点,一个优美的后空翻后,身体高高跃起。半空之中,他翩然飘下,似片叶儿般随风一折,双脚极慢地分别落到两条红绫之上。
手中的红绫几乎没有感觉到重量,银霞提到嗓子眼上的心这才“扑通扑通”地又落回肚里。她是心中甚是惊诧,没想到,他竟有如此高明的轻功!
看着他轻疾飘逸的背影,不知怎的,他挨打捂脸时的样子却不合时宜地撞入脑中。银霞突然有些着恼,这个可恶的家伙!明明有这般高明的轻功,以前打他之时却躲也不躲。他瞒她瞒得好紧,害她如此担心!
须臾之间,公子夜已踏着红绫来到了摘星楼二楼窗前。
他的身影在窗前静止不动。过得一会儿,银霞突觉手上红绫一沉,她心中一惊,正感要糟!公子夜却转过身来,潇洒地向她们招了招手。
蛛女与银霞对望一眼,银霞拉住红绫率先过去,蛛女随后也手挽红绫荡了过去。
三人挤站在外窗边上,银霞低声问道:“机关都破了吗?”
公子夜不语,只轻轻一碰,窗子便无声打开。他回首向她扬眉一笑,即使是在夜色之中,也能看到他闪闪发亮的双瞳。
“窗边已经安全,你们待在这里别动,我先进屋看看。”公子夜示意她们握好窗栏,飘身进屋。
片刻之后,屋内隐隐传来极低的机钮响声。
银霞努力凝目看去,屋里一片黑暗,根本看不清楚他在做些什么。她屏住呼吸,握着窗栏的手不知不觉汗湿一片。
第三十五章 做贼
随着一声机钮搭合的脆响,公子夜晃身出现在窗边,打了个手势让她们进来。
银霞松了口气,与蛛女小心翼翼地踏入屋中。
公子夜严肃地说道:“从现在起,你二人必须听我指挥。楼内虽然没有守卫,但这里的机关绝对比任何守卫都更为厉害!”
“是。”二女点头答应。
“站在这里别动。”公子夜闪到她俩身后,将窗子轻轻合起,屋内又重新陷入一团漆黑之中。
银霞的身子猛然僵住,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摘星楼的窗子不知如何制成,接合严密得无丝毫缝隙,窗外虽是明月当空,屋内却没有一丝光线漏进来。
她瞪大眼睛,努力分辨,却什么也看不见,绝对的黑暗令眼睛失去功能,如同瞎了一般。昨夜的机关兽令她深刻难忘,如今身处险地又目不能视,她的心中竟起了恐慌。
突然,就在不远的前方,两团幽幽的绿光亮起。银霞心中一惊,下意识将银鞭攥在手中。幽光处掠来一阵劲风,她想也没想就将鞭子挥下。
幽光闪开,鞭子抽到实处,前方传来公子夜的一声闷哼。
鞭子打到了他?银霞惊疑不定。
蛛女的轻笑声从幽光处传来:“哎哟,银霞姐姐你好凶啊!公子刚才说的话你没听到吗?难道你对公子不满,想要趁机报复于他?”
银霞想了一下这才明白,那两团幽光竟是蛛女的眼睛!
她愧然地对公子夜嚅嚅说道:“对不起,我以为有暗器。”
蛛女嗤声说道:“公子刚把这里清完,怎么会有暗器?你要说谎也要编个像样点儿的。”
她不会说谎,定然是蛛女搞的鬼!公子夜提声对蛛女斥道:“蛛女,不要在我面前耍小聪明!不想死在此楼之中,就不要给我找麻烦。”刚才他正要破解通往三楼的机关,虽然感觉到银霞的鞭风,却不能躲闪,只得硬生生地挨了一鞭。
“讨厌,人家只是想跟银霞姐姐开个玩笑啦。”蛛女娇弱地答了一句,“夜视是夜行者最基本的本领,谁知道她竟然一点儿不会。我早就说过了,带她来只会增添麻烦。”她的心中异常困惑,他怎么会知道是她搞的鬼?
“这里我说了算!你若再惹事生非,休怪我毁了合约!”公子夜声中带怒,一改往日和善。他早就知道蛛女并非善与之辈,却没想到她刚一进楼就开始伺机捣乱,若非在他的计划之中,有一处必要用到她,他真想现在就把她扔出楼外。
“好嘛好嘛,不要这么凶嘛,就会欺负人家。”蛛女说得委委屈屈,心中却是一凛,自己实在是气昏了头!刚才在外面看到他对银霞的眼神,竟令她气恼地使出如此失策的招术。他是个极为聪明的人,这种小动作只会令他对自己反感。为了这次的任务,堂主已毫不犹豫地牺牲了黑蝠韦恩,若是这次自己失手,……蛛女突然打了个寒战,其它都是小事,这次的任务绝不容有失!
黑暗中,银霞只觉自己的手被中另一只温暖的手拉起。公子夜在她耳边柔声说道:“不必紧张,一切有我。相信我,定会护你平安。”刚才那一鞭他实打实的挨了,此刻背上正一片火辣辣的疼痛。正是这疼痛提醒了他,这是她第一次夜行啊,怎么可能会不紧张。自己实在是粗心了。
银霞“嗯”了一声,收起鞭子,因他隐瞒蛛女之事的怨气倏地消失不见。刚才她那一鞭是下意识地全力出手,打在他身上一定会很痛吧。她的心中深深愧疚,却又不好意思当着蛛女的面跟他再次道歉,于是她轻轻地捏了他的手背三下,表示对不起。
停了一下,公子夜也轻轻回握了三下。
明明什么也看不到,不知为何,银霞却清楚感觉到他正对她暖暖地笑着。她不由扬起唇角,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欢喜。
通往三楼的机关很快被公子夜破解,公子夜在前,银霞居中,蛛女在后,几人缓步前行。
夜无声,楼无光。虽然仍是什么也看不见,银霞却觉得自己已逐渐适应了黑暗。
黑暗也没什么可怕!她幻想自己正走在沙漠的夜下,沙漠里长大的女子从来都不娇弱。已记不清有多少次她曾独自一人在沙漠的夜色中穿行,这也不过是其中的一次。
然而,沙漠的夜空并非纯黑,而是黑中透出无垠的深蓝。深沉宽广的沙漠夜空中总有星光相伴。此楼虽名为摘星,楼内却一颗星也没有,这里是没有一丝光亮彻底的黑。
银霞走得极轻,落脚极其慎重,生怕惊动了哪一块砖石,引来不可预知的麻烦。她努力瞪大眼睛,却仍是什么也看不见,周身笼罩在寂静的暗色之中,如被巨大的鲸吞噬。
黑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黑暗之中暗藏的杀机!
她下意识地握紧公子夜的手。他的手指修长,掌心柔中带硬,散发出微微的热力,总是带给她温暖。
在她握紧他的手时,银霞感到他也反过来握紧她的手。就在这一刻,她的心不知为何忽然踏实下来,既然选择相信他,那便一信到底,就当他如经常吹嘘的那般,天资聪颖、才智超群、一切都不在话下吧!
前方的公子夜时不时地停下,发出各种指令。他的声音中全无平日的玩世不恭,而是难得的谨慎沉稳。
依他的吩咐,银霞做出各种动作:步移,躬身,轻跳,翻转,甚至闭气。周身劲风擦身而过,甚至忽冷忽热,她只当是平常;各种“卟”、“啪”、“嗤”诸多古怪声响,一律充耳不闻;脚下忽硬忽软,只当是踩到了怪东西上。
身后的蛛女时不时地惊恐抽气,银霞却心也不曾多跳一下。有的时候,看不见也是一种福气。
虽然无法得知周围的状况,银霞却通过脚下的楼梯在心中默数:三层、四层、五层……
黑夜在黑暗中流逝,似慢似快,似缓还急。
四更更鼓敲过的时候,一路没有出过声的蛛女突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终于到第七层了!”
她这一句话出口,银霞紧绷的心弦似也慢慢放松。
蛛女娇笑一声说道:“公子好生厉害!竟能毫发未伤地破了温大的机关。若是再得到《机关总笈》,那么天下机关都可不放在公子的眼里了!”
一提起温大的机关,昨夜的震憾立刻在银霞心中激荡。就连天下第一神偷黑蝠韦恩都无法办到的事情,他怎能破解得如此轻松?
听蛛女说起《机关总笈》四个字后,银霞才猛然醒悟:《机关总笈》既然出自百工盟,身为百工盟之子的他又怎可能没有学过机关之术。想必他要从温家秘库拿取的宝物应该就是这本《机关总笈》了。银霞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他没有学过《机关总笈》,却能把温大的机关一一破去,或许他真的如同他一贯吹嘘的那样,天资聪颖、才智超群吧!
公子夜却没有如往常那般得意吹嘘,反而低声嘱咐:“现在虽到了七层,但只有过了前面这道机关才可进入温家秘库,你二人都先留在这里,千万不可有一点儿动作!”
银霞听出他口气中少有的凝重,心骤然一沉,不由紧握住他的手不放。公子夜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轻轻挣开。
银霞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觉面前掠过一阵微风,他已快步走向楼口。
黑暗之中不知他在鼓捣些什么,停了片刻,隐隐传来机关的吱咔轻响。然而这次却与以往不同,紧接着是一声奇异的低脆响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折断!
此时却听得身旁的蛛女压抑地惊呼了一声,银霞的心也随之悬了起来。
然后,突然没了动静。
到底发生了什么?!银霞的双眼已然瞪得酸痛,却依然什么也看不到。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银霞口干舌燥,手心一阵冰凉,甚至连呼吸也一起屏住,耳朵警觉地支起,但却仍听不见任何声音。
时间似被凝固在黑暗中无法流动。银霞只觉似乎过了许久许久,才又听到另一声脆响。
前方不远处似有一个光点出现,接着变为朦胧的光团,然后逐渐形成一道竖起的光线。
微光之中,只听得公子夜极为得意地轻笑一声:“温大的机关也不过如此!”
随着他的笑声,光亮逐渐扩大,他的身影出现在一扇门里,那些微光正是由门内照射而来。
借着那些光亮,银霞终于恢复了视力。
前方是一道楼门。就在那楼门里面,公子夜正倚门而立。
见她望来,他星眸闪动着盈盈光彩,一边嘴角缓缓翘起,微微躬身,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望着那张笑脸,银霞心中忽地一暖,全身一下子放松下来。真奇怪,以前总觉他笑得轻浮,此刻看到却是感到无比的心安。明明是同一个人的同一种笑容,为什么感觉上会有那么大的差别?
蛛女两眼放光,惊叹一声,抢先进入门中。
银霞脚步略顿,收拾了下心情,这才走了过去。
来到门内,步入银霞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走廊的尽头通往一间宽广的大屋。因有墙壁相隔,不能得窥全貌,但一眼望去,仍可看到屋子正中摆放着各种巨大的奇珍异宝。而就在珍宝的两侧,更是堆放着如同小山一样的金银。
整座屋内,装饰得金碧辉煌。
顺着光线看去,房顶之上至少镶有数十颗夜明珠。每一颗夜明珠都如婴儿拳头般大小,照得屋内财宝,散发出无比诱人的光芒。
第三十六章 做贼的学问
“有这许多财宝便是再起一座城镇也快够了!”银霞目瞪口呆地望着走廊的尽头。虽然听公子夜说过,但真正亲眼见到,她仍不免惊讶,想不到温家的家财竟如此丰厚!
蛛女没有去看屋内财宝,而是仔细查看走廊,越看她的脸色就越变得难看:“难怪咱们这一路上过来却没有遇到一名守卫,原来这里根本没有必要派人来守。这整条走廊都设了机关,而且是最可怕难缠的‘九九归一’!”
所谓“九九归一”,是指由九九八十一种机关组合而成的机关阵群。这九九八十一种机关不仅威力巨大且环环相扣,只要触动其中一种就会将其它八十种机关全面引发。故此“九九归一”在盗贼中还有另一个名字:“一见即归”。意思是如果遇见了“九九归一”,就啥也不必多想,立即转身回家就是。不过真正能设计出“九九归一”的机关师寥寥无几,大多数机关师只能组合出其中极小的一部分。江湖之中的江南十二连环坞便是一种由机关阵变形而来的船坞阵群,屹立江湖已有数代人之久。“九九归一”乃是机关术中的顶级神作,大多数盗贼只知其名,却从未见过,更遑论破解。
“哈,居然能设计出全套的‘九九归一’!”公子夜轻吹了声口哨,目露赞赏:“到了这里,温大的机关总算是有点儿意思。费了这么大的手笔,也真是难为他了!”
蛛女恼火地橫了他一眼,他倒还有闲心称赞温大!“九九归一”有八十一种机关,即使他能破解,势必要浪费大量时间。刚才四更更鼓已经敲过,现在时间明显不够。遇到“九九归一”,今夜看来要无功而返,一旦明日温家的人发现楼下机关已被破解,想要再登上摘星顶楼,定会难上加难。
公子夜见她如此表情,笑得更加开心,向她问道:“你可知这条走廊为何设计得如此之长?”
蛛女没好气地答道:“自然是为了防范轻功高手,轻功再好的人也无法一次跨跃这么远的距离。”
公子夜抚掌笑道:“不错不错,你倒真是温大的知己!”
蛛女眼珠一转,转而娇笑着道:“有公子在,纵是再多的机关也不放在眼里。就算是‘九九归一’,公子也定然能将其统统破解。”一路之上,她一直都在使用“夜视”,亲眼见到他是如何破解机关,那种简洁迅速的手法,令她叹为观止。
公子夜眸光闪动,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我当然可以将这些机关全部破掉!”
蛛女喜道:“那就请公子快点动手!”
公子夜慵懒地说道:“我虽可破解掉这些机关,不过至少需要两个时辰左右,到时候恐怕天已经亮了,就算咱们能拿得到宝物,也不一定能出得去。温大能计算到这点,也算是可圈可点。”
蛛女脸色微变,媚声说道:“都已经到了这里,公子你再想想方法嘛。”其实她也刚刚考虑过时间问题,所以不由得心急起来。
公子夜摇头叹道:“唉,可惜啊,真是可惜!”
蛛女终于失了媚态,目光空洞:“难道真要半途而废?”为了此次任务,她已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甚至求得堂主同意,牺牲掉黑蝠韦恩,只为获得今夜这次机会。如果却在最后关头败北,让她如何回去交差?想到圣教的处罚,她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公子夜望她一眼,慢悠悠地说道:“谁说要半途而废?我只是在替这些机关可惜。这一走廊的机关想必都是出自《机关总笈》,落到温大手里,真是明珠暗投哪。”他张臂对着走廊,啧啧叹道:“机关啊机关,本公子替温大向你们说声对不起了!”
蛛女急切地问道:“这么说来,公子是有办法啦?”
公子夜不答反问:“一加一等于几?”
蛛女愣了一下,答道:“二。”
“这不就结了!你道我为何要邀你来做帮手?”公子夜晃着两根手指闲闲地笑道,“一个轻功高手做不到的事,并不见得两个轻功高手也做不到吧。”
蛛女的眼睛骤然一亮:她的轻功与“黑蝠”韦恩在伯仲之间,公子夜的轻功似乎还在二人之上,若是两人联手……她忙问道:“公子打算如何去做?”
公子夜看着她,笑着问道:“若你尽全力,这走廊能过去多少?”
蛛女望向走廊,估量着道:“虽不能全过,但至少可过一半以上。”
“这不就行了!”公子夜轻松地说道:“你我手执红绫同时起跳,待过到一半之后,你从背后推我一掌,我借力过去后再拉你过去。”
蛛女在心中推算了一下,眼神中明显露出犹豫。此法虽然可行,但极为冒险!首要一点就是考究双方的轻功与配合,而更为关键是公子夜在过去之后,能否及时拉住下坠中的她。
公子夜也不催促,支手在旁,懒洋洋地笑道:“反正时候不早,要不就等明天再来?楼下机关已全都被我破掉,明天直上这里的话,时间应可够了。”
蛛女将心一横,道:“好,就依公子所说,我同公子走上一遭!”她并非是个优柔寡断之人,明夜再来,必会发生诸多变数。机不可失,已经到了这种时候,只能赌上一次了!
“真的行吗?”银霞紧张地问道,这走廊既然是最后一关,一看就不好过,但轻功这活她可帮不上忙。
公子夜冲她扬眉一笑:“本公子天资聪颖、才智超群,什么事能难得倒我!”他计算了一下长度,将红绫折起一些后递给蛛女,“喏,给你。”
“不,还是用我的蛛丝更好。”性命攸关,蛛女顾不上藏私,将一团蛛丝递给公子夜。
公子夜试着用力拉了一下,这蛛丝不知由何种材料制成,韧性极佳,只要向蛛丝里注入内力便会产生极强的粘力和弹力,使用起来极为方便。
凝望着走廊尽头,二人各将功力默运至顶点。
“走!”公子夜一声令下,二人同时起步。
蛛女依旧是团身向前直冲,公子夜则是优雅地点地飘起。
二人虽然起步时间一致,但速度上却是公子夜略快。跃过一半之时,蛛女已然落于他的身后。她毫不犹豫地出掌,运起一股柔力直击公子夜的后背。
公子夜受此一力,本是飘飘荡荡的身姿立时改变,只见他的身体如陀螺般在空中飞快转动,速度骤然急升,几乎一眨眼的时间就已飞至走廊尽头。
此时蛛女已经坠下,她的身体距离长廊地板不足一尺。
公子夜的脚才刚一着地,便立即撤掉蛛丝中的内力,同时握住蛛丝的手迅捷用力上拉。蛛丝瞬间绷直,蛛女借着蛛丝的韧力安然到达走廊的另一端。
脚踩上走廊另一端的安全地带,蛛女又惊又喜地望着公子夜。本以为遇到“九九归一”今夜只能无功而返,不料却被他以如此轻松的方式化解。她的眼神中流露出钦慕与爱恋,果然他与她才是最为般配的啊!
银霞看得双眼发直,似他这般灵动绝妙的轻功,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对比起他平日懒洋洋的样子,她觉得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咦,他能算处子吗?好吧,静若懒蛋,动若脱兔。
公子夜双脚稳稳地站定,背对着走廊,摆出个帅帅的姿势,回头冲银霞得意一笑,神情之中颇有几分炫耀之意。
银霞回他一笑,赞赏地高高挑起拇指。
公子夜眼睛一亮,笑得更为欢畅。
“你也过来吧。”他扬起蛛丝,示意他会接着。
银霞没有多想,深吸了口气,纵身跃起。
走廊还未过半,她便坠了下去。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她这才忆起,自己的轻功根本与不能他二人相比!
她正不知所措地瞪大了双眼,突觉身子一轻,被人横身抱起,轻飘飘地折向目的地。
飘然的感觉顿住,公子夜一双波光荡漾的眼睛正近距离地凝视着她。
银霞轻轻地挣开他,将脚踩上实地,心中竟起了一丝惆怅,他的怀抱一如他的手心般温暖。
蛛女拉着蛛丝的另一端,脸色很是阴沉。
她沉眉对银霞抱怨道:“你轻功不好,何必定要过来!若是惊动守卫,岂不要功亏一篑?”
她手中蛛丝与公子夜的相连,眼见得公子夜纵身去接银霞,她也只能极不情愿地将二人拉回。否则的话,若二人掉落在机关长廊之上,那今晚可就真的要功亏一篑了!
银霞脸色微红,瞪了公子夜一眼。是他偏要让她过来的!
公子夜笑嘻嘻地道:“这边有许多稀奇宝贝怎好不叫她同来瞧个热闹。”
蛛女幽怨地瞟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在秘室中四处翻找。
银霞看了一眼银堆,毫不犹豫地直接走向金堆。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大大的袋子,就要动手装袋。
公子夜跟在她的身后,悠闲地问道:“请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银霞头也不回地说道:“做贼!”
“公主勇气可嘉,小生佩服!”公子夜点头叹道:“金子的确比银子值钱,这堆金子若能取走一半,所需贡银应该也就够数了。”
银霞瞪着手中的袋子,又望了一眼小山般的金堆,一下子愣住。贡银还差十万余两,这么多的金子至少需要马车来装,她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搬不够数。
思考了一会儿,她走向放在屋子中央的奇珍异宝。
就在她东摸西看,不知选哪一件好的时候,公子夜又从她的身后冒出,随着她摸东西的手啧啧赞道:“南海孩儿面珊瑚树、福禄寿三星报喜五彩瓷瓶、紫檀香木连排雕花屏风……全部都是值钱的宝贝,摆放在此处,倒真显气派!”
银霞又一次愣住。宽达数尺的珊瑚树、近一人高的五彩瓷瓶、由整块紫檀香木制成的连排雕花屏风……这些都是大型摆件,体积庞大,搬运不便。就算能拿得动,但又怎么能过得去那条长长的机关走廊?
耳边再次传来公子夜闲闲的声音:“摸得到却拿不走,这才是机关术的真谛。这回我总算是有点佩服温大了。难怪我总觉得楼下的机术不够档次,原来他把心思都用在这儿上了!”
就会说风凉话!银霞恼了,转头瞪他:“你说该怎么办!”总不能千辛万苦地到了这里,却入宝山而空回吧?
第三十七章 公子你食言了
公子夜悠然笑道:“以高楼机关拖延时间,以机关长廊避免轻功高手,以巨宝重金令人无从得手。这温大机关若只建到如此,可以说是基本没有破绽。遗憾的是,他的自我感觉未免太好,所以做了画蛇添足的事情。”
“说重点!”银霞恶狠狠地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这家伙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得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别急嘛,我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办到。”公子夜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你看,温大故意把这秘室建得豪华气派却唯恐别人看不到,竟然装上这许多珍贵的夜明珠,岂非是画蛇添足?”
银霞随着他的提示望向天花板,两眼顿时如明珠般闪闪发光。
她问道:“如何取下?”
公子夜微微一笑:“袋子给我。”
银霞将袋子给他。但见他随意起身,飞纵到顶,抬手拿取,不大会儿的功夫便将大部分夜明珠收入袋中,简直如同摘果子般轻松。
公子夜落回银霞身边,晃着袋子笑道:“喏,二十八星宿,有大半都在这里了!我说带你来摘星星,可没有食言吧。”
银霞东张西望,抬手指道:“那边还有几颗!”
“不要了吧!你把人家的星星都摘完了,这摘星楼的名字岂非名不对题?”公子夜笑嘻嘻地把袋子还给银霞,“凡事不可做尽,还是留几颗星星应应景吧。这些明珠折成银子也够数了,我答应你的事可算是做到喽!”
银霞“嗯”了一声,把袋口封好,再将袋子牢牢缚于身上,这下贡银的事终于可以解决了!
因为少了明珠,四周一下子暗了许多,公子夜边环顾边发出感叹:“此事告诫我们,一个人的感觉千万不要太好。往往当一个人的感觉太好之时,就会出现问题。”
背上的袋子沉甸甸的,心中的重石却落了下来,银霞终于有闲心好好欣赏奇珍异宝。她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一路之上每一层都设有机关,为什么唯独这秘室里没有?”
“怎么,你还嫌这楼内的机关不够多吗?”公子夜不禁笑了起来,“这些财宝全都价值不菲,一旦被机关误伤,必将损失巨大。你觉得这世上有在自家的传家宝上设置机关的笨蛋吗?”
哼,又说我笨!银霞脸色一沉,扭头不理他。
蛛女找了一圈,阴沉着脸飘了回来,“这里没有我要的东西!公子答应我的事情可还没有履约。”
“我已依约将你带上了摘星楼的秘库,怎能说我没有履约。”公子夜眉梢一挑,摊摊手道:“至少你总该告诉我,你要找的什么吧?”
“温家花费那么多的心血来建造此楼,其目的绝对不是为了这些金银珠宝。”蛛女满脸阴郁地盯着他道:“以公子的才智,我不信公子看不出来,这些金银珠宝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公子夜目光一闪,随口问道:“哦,那是你倒是说说,温家建此楼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蛛女迟疑了一下,终于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对公子隐瞒,温家之宝必非凡物!我有线报,一旦后天温庄主寿诞过后,朝廷便会派兵与温浩武一起将此宝护送进京。若只是金银珠宝这等俗物,何需如此兴师动众?此宝物必与温凌夜当年的归隐有关,而且事关皇家机密。”
公子夜微微点头,目中闪过一道精光:“能得到如此珍贵的线报,看来江湖传闻有误,美艳的蛛女并非只是见财起意的神偷,应该还有其他不为人所知的身份吧?”
“公子过奖。”蛛女不卑不亢地答道:“公子也不是传闻中败家混吃的纨绔子弟,其它身份并不比小女子少。”
公子夜目光闪动,缓缓一笑道:“我只是好奇,能使唤动‘黑蝠’和‘蛛女’的幕后之人究竟是何种特殊身份?”
蛛女抬头凝视,针锋相对:“我也很是好奇,拥有超越天下第一神偷的绝世轻功,又能轻易破解温家机关秘术之人又是何种特殊身份?”
公子夜抚掌笑道:“好!合作双方本来就应该条件对等,这样做生意才会更有意思。”
蛛女肃然点头:“是!我不探查公子的身份,公子也不必追究我的身份。既然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好好合作既可。”
公子夜欣然笑道:“如此最好。”
蛛女转回正题:“那么公子现在可以告诉我,温家的宝物究竟会藏于何处?”
公子夜耸耸肩道:“真正的宝物当然不在此屋。”
“不在这里?”蛛女脸色沉了下来。难道这一晚上的折腾乃是白费?
“如你所料,这一屋子的珍宝都是障眼之物,一般小贼看到这些宝物大概早就冲昏头脑,哪里还顾得上其它。”公子夜转头望了银霞一眼,笑得贼兮兮的。
银霞恶狠狠地瞪了回去:刚骂过她是笨蛋,现在又说她是小贼!
“难道公子来这里不是帮我取宝,而只是为她拿这些珠宝?”蛛女声音中不自觉地透出一丝冷意,这二人竟当着自己的面儿眉来眼去!“请公子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
公子夜笑问:“哦,我说过的哪句话?”
蛛女隐忍着怒气,冷冷地说道:“生意伙伴就是生意伙伴,红颜知己就是红颜知己,利益与情义绝不混淆,这是公子曾经说过的话吧?”当初他就是用这样的话来拒绝她,但他对别的女人分明不是这样!
“你又何必这般生气,我做生意向来诚信。”公子夜淡淡一笑,目含深意地说道:“一楼已被韦恩探过,我又是一路破关而来,那宝物虽然不在这秘库里,但却必在这顶楼之内。”
“不在这秘库里,却必在这顶楼之内?”蛛女随着他的目光望向长廊,“难道在那机关走廊之内?”
“对于一名机关师来说,机关最多的地方始终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公子夜深沉地笑了笑,“如果我没有猜错,宝物应该就在机关最多的走廊中段。”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蛛女的目光忽明忽暗,纠结不停。即使知道了宝物的位置,可是要将那些机关一一破解,纵然是公子夜这样的高手也已然来不及了!
公子夜笑得悠然:“怎么会时间不够,明明充足得很嘛。”
蛛女眼中燃起希望,却又不太敢相信:“可刚刚公子不说过了,‘九九归一’虽能破解,却需要两个时辰,即使只破解一半,至少也要一个时辰吧?”
“我并没有说要破解‘九九归一’啊。”公子夜目中闪过一抺狡黠之光,“刚才的确时间不够,但现在我只需破解一个机关就足够了。”他挥了下手道:“不多说了,你们也来一起帮忙吧!”
二女依他的吩咐,把连排屏风搬来。
公子夜飞快地将屏风拆成单个,然后竖着组装起来。
到了此时,蛛女已然明白他的用意。如此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自己却想不到?
她忽然忆起她的师傅曾经说过的话:学会破解机关的并不算真正的高手,能用最简单的方法破解的才是真正的高手。她的心中五味杂陈,本以为黑蝠韦恩被擒之后,自己将会是江湖第一的神偷。现在看来,与他相比自己却是自高自大了。
屏风在公子夜灵巧的手下被串成长长的一排。他令二女各持屏风的一端,横向走廊。此时的屏风便似一座立在长廊半空的华贵木桥。
公子夜冲二女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让两位美女暂时受累了!”
“还不快去!”银霞瞪他一眼,就会说些没用的。四更更鼓早已打过,这会儿怕是快要五更了!屏风虽重,但凭她们的力气坚持一些时候还不成问题。
公子夜微微一笑,优雅起步,轻飘飘地踏上木桥,身形一晃,在木桥的另一端停住。
他背对着二人伸出双手,十指灵活地探索着走廊的天花板。
虽然这一晚上他都在破解机关,但银霞此时才真正看到他破解机关时的样子。望着他的背影,他为她画眉时的神情突然跃入脑海。只有在他专注于事的时候,那总是波光粼粼、春水荡漾的双瞳会凝成平静的湖面,微翘的唇角显露出来的才不再是轻浮的笑意。她忽然有些想要知道,此时的他是不是也是当时的那副表情?
自己与他第一次见面时的感觉并没有看错!身后沉甸甸的口袋似乎也在证实,他确实是一个认真且值得信任的人。只是在那认真的外面,包裹着一层太过厚重的伪装,极不容易被人发现……
“哒”的一声轻响,引得银霞收回心神。她抬眼看去,天花板上裂开一条小缝,一个尺许长的条型木盒正落入到公子夜的手中。
公子夜把木盒打开看一眼,转身将木盒高高扬起,一双眸子璀璨若星。
得手了!银霞感同身受的欣喜。
突然,手上的屏风一歪,蛛女不知为何收手。银霞一惊,立刻沉步推手将屏风拿稳。这里的机关最为密集,而他正在机关正中!
脖上一凉,耳边响起蛛**沉的声音:“都别动!”
银霞正自不解,却见对面公子夜拿着木盒的手缓缓放下,紧紧盯住蛛女不放。
“不想她死的话,就一动别动!”蛛女再次喝道:“我这蛛刺上的毒有多么厉害,想必公子你也听说过。”
公子夜动作顿住,眼神里透出一丝伤感:“你这是做什么?”
“我是在帮公子完成最后一项任务。”蛛女目光中闪动着恶毒,“公子不是说过要让她担最后的恶名吗?怎生就忘记了呢?”
公子夜微微皱眉:“你想要的话,我给你就是,何必做这些没用的事。”
“公子你食言了!”蛛女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你对我说过:‘生意伙伴就是生意伙伴,红颜知己就是红颜知己。’你对我说过:‘生意与情义绝不混淆。’但你对她却根本不是这样!”
“就算我没有做到吧。”公子夜轻叹了口气,深深地凝视着银霞,“红颜知己可以有许多个,但我的女人却只能有一个。”
银霞心中猛然一震,难道他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在开玩笑?这人总是把玩笑当作正经事来做,却在说正经事的时候像在开玩笑,孰真孰假,实在难以分清。
蛛女望着他,忽然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歇斯底里地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明明咱俩才更加般配!论轻功,论计谋,论风雅情趣,她这种女人有哪一点配得上你?”
“何必说得这么伤感。你蛛女的身边从来都不缺少男人吧?”公子夜的目光转到蛛女身上,浅淡一笑,“其实我真的很想知道,任务与男人对你来说,到底哪一个才更为重要?”
是的,她蛛女从来就不缺少男人!蛛女恢复冷静。只因他不肯臣服于她,才会令她失态。现在首要的是完成教门任务。
她将蛛刺向银霞逼近一分,冷声命令道:“不要耍任何花招,把盒子扔给我。”
“遵命。”公子夜极标准地起手,将木盒扔了过去。
木盒在空中慢慢飞过,蛛女抬手稳稳接住。
“你现在可以放开她了吧?”公子夜沉声说道。
“我这就放了她!”蛛女恨声说道。突然用力踩开地板上的陷洞,猛地将银霞推了下去。
公子夜没有一丝惊讶,急步奔回,毫不迟疑地跃入洞中。
蛛女甩手向洞**出一蓬飞针,媚声说道:“公子,这最后的恶名你就和她一起担了吧!”
她正要离开,脚下猛然一震,整个走廊突然炸开!羽箭、毒气、各式各样的暗器仿佛无穷无尽地向她射来。
蛛女脸色大变,他竟然在最后的一瞬把“九九归一”朝她引发!
猛一咬牙,她飞快地奔向窗口,跃出楼外。
随着机关的爆炸声响,摘星楼顶火光冲天!
第三十八章 逃生
银霞猛然下坠,耳边风声呼啸,心中一片慌乱,几个念头一闪而过:糟了!屏风没拿住,机关会被触发,不知他会不会受伤……
然而,这样的慌乱并未能持续,腰下一暖,有人将她温柔地托起,她甚至来不及再有其它想法,便被拥进一个温暖的胸膛里。
“机关伤到你了吗?”她几乎想也没想地急急地开口,只有他才拥有这样的温暖。
“笑话,本公子天资聪颖、才智超群,温大的机关如何能伤得到我!”调侃的口吻、轻松的语调一如既往,使人一下子就安定下来。
坠势止住,风声止住,慌乱也一起止住。
银霞还待再问,周身猛然震动了一下,接着,整栋楼似乎都剧烈的摇晃起来,外面嘈杂声突起。
震动之中,下坠继续。
不同于上次的下坠,这次的感觉很奇特,仍然是在下坠,身体却不再沉重,而是如同羽毛般缓缓飘落,银霞完全没有刚才的慌乱。
“怎么回事?”她问道。
“顶楼起火,咱们必须尽快趁乱出去。”公子夜淡然地说道,“我带你从这个陷洞逃出去。”
银霞“哦”了一声,不再作声。他说话的时候,呼吸轻轻地拂过她的面颊,身上那股干爽温暖的清草气息在这湿冷发霉的洞中特别清晰。
黑暗使一切感觉都变得敏锐。他的双手极其温暖,一手托于她的后背,一手环住她的腿弯,热力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来。她的肩头贴在他的胸膛,大腿贴着他的腰腹,几乎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发力时结实的腹肌胸肌在收紧运动。一种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其实很强壮!
怎么会把他和强壮联系到一起?银霞脸上一红,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别怕!我有在,必能护你周全。”他柔和的声音似能化开浓重的黑暗。
银霞“嗯”了一声,突然发现,自己的双臂不知何时正紧紧地攀在他的颈项之上。
她一惊,正要松手。
“抓紧了!”公子夜深吸口气,双手一合,猛然将她拥入怀中。
下坠速度陡然加快,银霞只觉一颗心似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下意识地抓紧他的衣服。面颊处似有细小的劲风掠过,叮当之声不断响起。
十数秒之后,身体顿住,公子夜把她竖起放下。银霞的脚踩到实处,似是一块窄小的木板。
“你先在这里待会儿,我去把下面的机关破掉。”公子夜拉起她的手,握上一根突起的木棍。
银霞摇晃了一下,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刚才的翻板应直通一楼,咱们现在的位置是在二楼和三楼之间。”公子夜扶她站稳:“我一下去,你开始数数。数到一百就往下跳,我会在下面接住你。”
“好。”银霞沉声应道,双手牢牢地握紧木棍。
身边一凉,公子夜如鱼般地滑了下去。
温暖的气息不在,银霞有些紧张地在心中默数:“一、二、三、四……”
一百很快数到,她依约跳下。一双劲瘦坚实的手臂接住了她,她又落入那个温暖的怀抱。
双脚落地站稳,她脸上一红,微微推开他。身边的公子夜身子一矮,似蹲下身在摆弄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他直起身拉住银霞的手,轻松地笑道:“咱们现在要出去喽。”听那口气,仿佛正要与她携手出游。
“好。”银霞被他感染,笑着点了点头。
面前透来一道亮光,一股清凉的空气从洞缝外吹进来。银霞凑眼看去,洞口外面正对着摘星楼门前的空场,几个手持火把的人影在不远处走动。
银霞低声问道:“守卫怎么会这么少?”
公子夜悠然笑道:“一部分人去抓蛛女,一部分人正在救火,剩下的当然不多了!”
“她会被抓住吗?”银霞问道。蛛女似乎很喜欢公子夜,就凭这点,她对蛛女的眼光颇为赞赏,终于还是有人明白他的好。虽然蛛女对她有明显的敌意,但她仍记挂着与明秀在一起时难得的同屋之谊。
“那就要看她的运气了。”公子夜不置可否地说道。他拉紧银霞的手,低低地说道:“闭住呼吸。”
银霞依言闭气,瞪大双眼不知他要做什么。
公子夜伸手揽上银霞的纤腰,抬腿在洞口下方的什么东西上踢了一脚。洞口突然大开,烟雾从洞中汩汩冒出,一个黑乎乎的动物从银霞的脚旁蹿了出去。
“青狼兽!”外面传来一片惊呼。
“怎么会跑出来一只?”
“小心,别让它跑到外面去!”
“快追!”
……
外面一片混乱,所有的火把都随着兽影追逐而去。
银霞尚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忽觉身上一轻,公子夜已挟住她飞出洞去。
银霞只觉得眼前的景色快如浮光掠影,未及看清,公子夜便已带着她跃至院外。接着,他身形一折,似大鸟蹁跹般地自树上急掠而过,飘然落在来时的小花院之内。
月桂树下,公子夜把银霞轻轻放下,转身走向一旁的牡丹花丛,从花丛里取出衣服包。
银霞接过他递来的衣服快速地换上。黑衣隐去,两个人又恢复成来时模样。
相视一笑,一夜的冒险已成为过去。
“你的脸上有点脏。”公子夜从袖中取出一块丝巾,轻柔地为她擦脸。
“你的也是。”待他擦完,银霞自然地接过,也给他细细擦拭。
公子夜合起双眼,微微仰头,一脸享受。
“好了!”银霞抺好最后一下,将丝巾塞还给他。
公子夜慵懒地睁眼,打了个哈欠道:“收工回去睡觉了。”说着,抬手揽上银霞的肩头。
“嗯。”银霞点了点头,肩膀悄然绷紧。淡淡的热力自他掌心传来,漾至全身,她脸上微烫,却又不好意思挣开。刚才他一直护她出来,才一出了险地就挣开,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嘈杂的人声渐渐散去,明月守着最后的清辉,在林间洒下朦胧的光晕。
公子夜脚步歪斜,边走边不停地打着哈欠。
精神高度紧张又一夜未眠,银霞也不由困意顿生,不自觉地放松肩膀,靠上他的手臂。这种时候,许多人恐怕还好梦未醒吧。
突然,公子夜收紧手臂,停住脚步。银霞警醒地抬眼望去。
晨光乍现,白雾忽起,一人挟着白雾迅急而来。
“哟!”公子夜对来人悠闲地打了声招呼。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白雾凝顿,温浩武站定,清冷的凉意扑面而来。
“听到热闹就出来看看喽!庄里好像又进了贼。”公子夜闲闲地笑道,将头依在银霞的肩头。
温浩武抱剑而立,看着二人微乱的发型,不由皱起眉头:“没事就快回屋,免得被贼人误伤。”
“哈,还真是有贼!”公子夜惊喜地唤了一声,一副要看好戏的样子。
“贼抓到了吗?”银霞急急地问道。
她急切的声音配上公子夜的惊喜,使得温浩武的冷面上产生龟裂,这两个闲人还真是跑出来看热闹的!
“贼子有人接应,你们不要随意在庄内走动。”温浩武努力保持口气冰冷。
公子夜对银霞叹道:“唉,没隔几天就夜禁一次,这庄里却总被贼来贼往,折腾了半天连个贼影都没抓到,要说起来也真是够窝囊的!”
银霞松了口气,道:“抓不到有什么打紧,只要没伤到人就好。”
她话刚一说完,忽然想起,那贼赃正在她的背上呢!好在公子夜正趴在她的肩头,宽大的袍袖将包裹遮去。她偷眼瞄向温浩武,却见他并没有留意到自己,脸上奇怪地青白一片,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子夜闲闲地对温浩武问道:“贼没抓到,你怎倒有闲心跑到这花园里来玩?”
温浩武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两个人是一个在明嘲一个在暗讽他吧?如果被他抓到那贼,一定要千刀万剐!
冷霜过后,路边的花倒了一片。
“他怎么好像生气了?”银霞吃惊地望着温浩武急速远去的背影。
“这人脾气不好,就爱无缘无故地生气,还总是迁怒于花草。咱们可千万不要去招惹他!”公子夜一边嘴角翘起,随声附和。
歪头瞥到银霞脖子上的细小伤口,他声音一变:“这是刚才蛛女的蛛刺划伤的?”
“好像是吧。”银霞不在意地说。
公子夜焦急地问道:“你有没有中毒的感觉?”
银霞奇道:“什么是中毒的感觉?”
公子夜道:“就是伤口发痒发麻,全身乏力,头晕目眩,恶心想吐。”
银霞细细地感觉了一下,摇头道:“除了有点困,没有你说的这些感觉。”
“那就好,看来小师妹的馒头还挺管用。”公子夜呼出口气,没骨头似的又趴回银霞肩头。
“我也觉得你的师兄师妹都挺好的!”银霞有点羡慕地说道,“不论是‘寒剑’还是你小师妹,尤其是你的二师兄,一看就是位正人君子。”她边说边暗暗用力支撑住他,她没做事的都觉得累了,这一夜他可折腾坏了吧。
“哼,二师兄一看就是个正人君子,反正我一看就不是好人!”公子夜声带不满地抬了抬头。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银霞微微皱眉:“总而言之上次的事怎么说也是你不对,有时间的话,你应该去找他道个歉。你有这么好的师兄弟,怎么就不知道珍惜?”
“那好吧,这次我听你的。”公子夜懒洋洋地应了一句,又赖回银霞的颈窝,“咱们现在就去找他一趟吧。”
“现在?早了点吧。”银霞抬头看看天色。
“我也不想去……”公子夜的声音中带着犹豫:“可是不去似乎不行。”
“为什么?”
“我中了毒,现在好像毒发了。”
银霞猛地拉开他,仔细打量。微微晨光之中,他脸色青白,却依旧笑着,一缕被细汗打湿的额发正紧紧地贴在鬓边。
银霞急道:“你真的中毒了?”
公子夜叹道:“唉,人有失手,马有漏蹄哪。”
“伤在哪里?”
“背后。”
“那你还费话这么多!”
“我也没耽误功夫啊,这不一直在往他那边走嘛。”
银霞不再跟他啰嗦,架起他快步前冲。她刚刚才注意到,他臂弯处与她相接的衣服已湿成一片,想必他身上的汗水早已把衣衫湿透,只因宽袍才没有显露出来。
她边走边不放心地问:“你二师兄真会解毒?”
“不会。”公子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他那里应该还一个小师妹的馒头。”
第三十九章 二师兄季怜月
季怜月一向浅眠。凌晨的时候,他隐隐听到远方传来燥动的人声,于是披衣出屋查看。
刚走到院门,就被一名庄丁客气地拦住,说是摘星楼不慎走水,现在已经控制住,请客人们暂时不要出院。
客随主便,季怜月听从劝告,静静地走回屋去。抬头看看天色,大概还未到卯时。
时辰尚早,但既已起身,他便开始了一天的修炼。进屋后,他端然盘坐于床头,很快祛除杂念,进入身宁神合的状态。气出丹田,意走百脉……
行功未完,他突然警醒地睁开眼睛,窗棂一响,两道人影越窗而入。
“何人?”季怜月低喝一声,一手暗握袖中的玉扇,锐目如电般扫去。
“师兄是我!”其中一人轻唤一声。
声音十分耳熟,季怜月凝目看去,那两人之中,一名正是他的三师弟,而另一名女子似也曾见过一面。此刻,三师弟正慵懒地靠在那名女子身上。
季怜月松开玉扇,皱起眉头:“为何不走正门?”
公子夜戏笑着道:“啊,习惯了!”
季怜月脸色一沉:“你来此何事?”
“我来这里么,一来是为上次的事向师兄道歉。二来么……”公子夜浅浅一笑,“是想向师兄借小师妹的馒头一用。”
季怜月一怔:“什么小师妹的馒头?”
公子夜斜他一眼:“就是上次小师妹想炼千毒百解丹没有炼成,却炼出三个绿色的馒头嘛。”
“你是说那件东西。”季怜月明白地点了点头,道:“我没有带来。”
公子夜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什么!你竟然没有带来?那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可以不随身携带!”
季怜月皱眉道:“我来是来此贺寿,为何要带那种东西?”
“啊,我要被你害死了!”公子夜惨呼一声,气哼哼地说道:“将来我遇到小师妹的时候一定要告诉她,你不信任她!你不把她费尽千辛万苦才制成的爱心馒头随身携带。她一定会先眼泪汪汪的看着你,接着一言不发地默默掉眼泪,然后就一直哭一直哭,不管你怎么劝都一直哭……”
“你来此到底所为何事?”季怜月愈发皱紧眉头,文雅的脸上绷出了棱角。这位三师弟说话办事都太过出人意表,正常人很难跟得上他跳跃的思维。
“他中了毒,需要那绿馒头解毒。”银霞见说了半天还没说到正题,不由急得插嘴。
“你中了何毒?且让我看看!”屋内尚暗,季怜月点上灯烛,抬手去搭公子夜的脉搏。
公子夜甩手避开,趴在银霞肩头喘息:“师兄,你又不懂解毒,看也没用。”
季怜月瞪着他道:“如何没用?我内力强于你,或可助你驱毒。”
“那好吧。”公子夜说得满心的不情不愿,“让你看看倒也可以,但你绝不可为此事训我。”
“我不训你。”这种时候还来讲条件,倒似欠他一般。季怜月压下怒气,不欲与他多说。
公子夜这才懒洋洋地脱去外袍,露出里面一身黑色夜行衣。
季怜月沉眉不语,难怪他要先用话逼住自己,穿了这一身衣服,不知又去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季怜月默然持烛观看,但见他的背后密密麻麻地扎了十几枚泛着青黑之色的毒针。
针上有剧毒!季怜月示意他趴卧在床,取来一把锋利的小刀,小心地将夜行衣挑破。
衣下,公子夜背上一片浮肿,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颜色,青紫与灰黑混杂。
怎么会这样!银霞“啊!”地惊呼了一声,探手去拔毒针。
“小心!”季怜月急忙阻住她,面露凝重,“此毒针隐溢七彩之色,绝非寻常之毒,不可用手触碰。”
银霞从怀中摸了条手绢垫上,怕季怜月阻止,她说道:“我也中过毒,但吃了小师妹的馒头却平安无事,现在还在药效之内。”
季怜月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缓缓缩手不再阻止。
银霞小心地捏住针尾,用力上拔。
一针拔出,公子夜后背的肌肉无意识地微颤,银霞的心也随之一颤:他是何时受的伤?定是因自己没有拿住屏风,才让他中的毒。她细想之后,却不由着恼:这家伙又在骗她!问他之时分明说过没有受伤。这个可恶的家伙到底还骗她多少次才够?等他好了,一定要将他几次骗她的事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中了这么厉害的毒,也仍在开玩笑,他从来都没正经过,一切在他眼里似乎都只是游戏。
毒针一根接一根地拔出,每一根毒针拔出都会带出一串浅腥味的青黑色血珠,看着令人触目惊心。一向喜言的公子夜却一直没有出声。
这么厉害的毒一定很难受。银霞的心似也被扎中,没想到这家伙这么能忍,居然连温四都骗了过去……
她心中发狠,手上却极温柔。当最后一根毒刺拔出时,他背上的淤肿似消了不少,银霞不由暗松了口气,季怜月却突然惊觉地说道:“不好!这毒好生阴狠。针不拔之时,毒只在背上游走,现在却开始顺着血脉流入心脉!”
银霞闻言大惊,但见公子夜全身软绵绵地贴在床上,脸色灰败,目中黯淡无光,青紫的唇微张,却没有发出声音,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是他的师兄,快想办法救他!”银霞急声催促,目中已然含泪。
季怜月点点头,放下灯台,扶公子夜在床上坐起,他亦盘坐于床。二人面对相坐,季怜月的双手抵上公子夜的前胸。片刻后,公子夜的身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极淡的水汽在他周身缓缓蒸腾。
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公子夜终于吁出口气来。他微挺了下腰,喘息着对季怜月嗔道:“师兄,你这么用力运功,我很难受哎。”他气息紊乱,脸色发青,全身微微轻颤,嘴角却扯出一丝笑意。
“有费话的精神,就好好运功!”季怜月的脸色也不好看,汗珠顺着额角自他清雅的脸颊滑下,滚落到起伏不定的胸膛上。
公子夜哀怨地看着他,虚弱地说:“师兄,我又不是小疯子,你这般用强,我真的吃不消,你索性打晕我算了。”
季怜月神色微恼,皱眉道:“此毒虽发作效力强大,但若不猛然发力就不会太快发作。你内力虽比不上四师弟,却也不至于弱成这般。定是你中毒后还耗费过大量内力,如此不知进退,真不似你平日作法!”
“师兄此话差矣。”公子夜欲笑,却只无力地勾了勾唇角:“不发力的话怕是立刻没命,发力的话或许还有命可保,你说我该选哪个?”
凭他的轻功,连四师弟的剑气都可以躲过,却躲过不过小小暗器?何况他的功夫都在腿上,有又何事需这般耗费功力?季怜月沉眉看他,无法判断他是否在说笑,停了片刻,决定不再理他。他侧头对银霞道:“曲姑娘,那边椅子上的包裹里有一个蓝色的瓷瓶,请你拿过来。”
银霞点头,急走到椅边打包裹,找出瓷瓶。
季怜月向她示意:“麻烦你取一颗丹药给他服下。”
公子夜瞟了一眼药瓶,苦笑道:“寻常的解**就不必麻烦了,我早就吃过,根本没用!”
“这不是解**。”季怜月不欲向他多加解释,只道:“曲姑娘,你快快给他服下。”
银霞闻言,不管公子夜的拒绝,强将药粒塞入他的口中。
公子夜被迫吞了药,苦着脸问:“这是什么药?”
季怜月道:“九转玄元丹,可助人恢复功力,凝神!”
公子夜试了一下,果然有股清爽的气息自丹田缓缓涌出。他自嘲地笑道:“师兄何必浪费这般好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本事不在这内力上。”
季怜月道:“你只需护住心脉,我再试一次,看能不能帮你把毒逼出。”
公子夜还要再言,季怜月陡然加力,他立刻说不出话来。过不多时,若有若无的水汽从他的周身缓缓腾起。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季怜月方才收功停手。
公子夜一下子瘫软在床上,全身水透,衣衫紧粘在身上。
银霞扶住他,向季怜月问道:“他怎么样?毒已经解了吗?”
季怜月的眉宇间有掩不住的疲色,却只是松下肩膀,斜倚在床头:“此毒很是霸道,我只能将毒性暂时压住,要想真正解毒,还需解药。”
公子夜出了一身大汗,浑身乏力,面色已好了许多。他眼中飘过一抺感激,嘴上却道:“师兄,不带这样欺负人的。你这是仗气压人!”这位二师兄虽不似从小长大的兄弟们那般亲密,见了他还总爱摆出教训的姿态,但关键时刻却极为仗义,只字不问地为他耗损功力。若说以前只是因为被他抓到把柄才尊他一声师兄,现在却是对他心悦诚服。
季怜月直接无视他,继续对银霞道:“在未找到解药前,他不可再用内力,否则立时毒发。为今之计,应速去找温家的人想想办法。”
“不行!”公子夜与银霞对看了一眼,异口同声。
季怜月皱眉道:“为何不行?”
公子夜眼神有些飘忽:“师兄,你也知道,我这温家公子不是名正言顺……”
银霞截住他的话,低声说道:“我们刚刚偷了温家摘星楼中的宝物,他就是在那里中的毒。”
“你们怎可如此!”季怜月惊怒,撑直身子。
就你老实!公子夜白了银霞一眼,见季怜月怒极气虚,身体气得发颤,连忙说道:“师兄,要训也等你歇过来再训吧,这次我绝不逃跑!”
银霞垂下了头,愧疚地道:“要不我把东西还回去,向温家赔罪,再请他家来救?”
“不可!”公子夜眼神冰冷,“我与温家的恩怨,你不要掺合。就算我死,我也绝不会去求他家的人!”
“不用你求。此事因我而起,我去求他们!”银霞已然决定,起身欲走。
“你听我说!”公子夜急忙抓住她道:“摘星楼上最贵重的东西并不是那些财宝,而是机关阵里木盒中的东西,就算你把财宝还回去也是无用。而且我这毒只要找到蛛女便可解了。”
银霞回头道:“为何要找蛛女?”
“我中的并不是温家机关里的毒,而是蛛女的毒。”公子夜不甘心地说:“我本一直小心提防着她,不想最后还是着了她的道。”他提起精神,笑道:“不过她并没有拿到想要的东西,所以这毒她必会为我解开!”
银霞满是怀疑地看着他道:“你没有骗我?”
“绝对没有!”公子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保证道:“那木盒中并不是蛛女想要找的东西,她不给我解毒就没办法找得到她要的东西!”
银霞给他和季怜月各倒了杯水,问:“那木盒里是什么东西?”
公子夜喝了口水润了润喉,轻笑道:“是《机关总笈》。”
银霞道:“《机关总笈》难道不就是你们要找的东西?”
公子夜道:“《机关总笈》本就是我的东西,但却不是蛛女要找的东西。温家花费了大量的人力和心思,绝不是要保藏《机关总笈》,而应是更为重要的东西,那才是蛛女要找的。”
银霞道:“会是什么?”
公子夜目光一寒,淡淡地道:“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银霞不放心地道:“我看还是去求温家,蛛女如此狠毒,你怎能还去与她做交易。”她本对“明秀”存有好感,没想到蛛女却下如此毒手。欺负她或还可忍,但要是敢欺负她身边的人,绝对不行。
公子夜道:“温家也无人会解毒,何必去求他们。”
秀怜月把杯子还给银霞,插口道:“据我所知,蛛女是唐门弃徒,她所下的毒,唐门的人也许能解。”
银霞又为他倒上一杯水,问道:“你说的可是蜀地唐门?”
秀怜月点了点头,道:“不过唐门的人一向不好打交道。温家声望甚高,前来贺寿的宾客之中应有唐门中人。我劝你们还是说出实情,我与温家公子还算有些交情,请他家公子出来周旋,当能找到唐门的人帮忙。”
公子夜断然道:“那就不必了!”
银霞急道:“都这样了,你就不要坚持了!”
公子夜支手看她,高深莫测的笑道:“唐门的人你不是就认识一个?”
银霞奇道:“我怎会认识唐门的人?”想她刚来此地不久,认识的人屈指可数。
公子夜一边嘴角勾起,眯眼笑道:“你怎么不认识?唐婉儿不就是唐门中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