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只有她不可以
阳光明媚,暖风袭人。唐婉儿对着湛蓝的天空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同时在心中振臂高呼:今天也要为了赢得温四公子的心而努力!昨天中午,她与女伴偷跑去孤鸣山,现场观看了温四公子与寒剑的比武之后,除了震憾与惊艳外,更加坚定了她对温四公子的一片痴心。
当她缓缓地缩回胳膊之时,远远瞥见银霞匆匆向她走来。她连忙迎上去,快言快语地说道:“三嫂,昨天你没来排练,和三公子偷偷约会的事被人看到并说了出去,徐大师很是生气呢!”
听到这个强买强卖的称呼后,银霞不由得脸上一黑。不过现在不是扯称呼的时候,她焦急地对唐婉儿问道:“你是蜀地唐门中人吗?”
“你为什么这么问?”唐婉儿犹豫了一下。她扮成舞姬之事无人知晓,混成舞姬们的头领也极其自然。虽然她的身份算不得什么秘密,但唐门规矩森严,她这次是为了四公子偷跑出来的,可不想这么快就被抓回去。
银霞催促道:“你只说是与不是就好!”
“嗯,是的。”唐婉儿还是如实回答。对方是三嫂,被她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她又叮嘱道:“我是离家出走,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银霞吁了口气,刚要说话。
唐婉儿打量着银霞,突然叫了起来:“哎呀,你怎么没换舞服,连妆都没化?算了,咱们还是先去教场吧!明天就要正式登台,徐大师下了死命令,今天谁也不准迟到。昨天中午我们偷跑去看四公子比武,他已经大发雷霆了。”说完,她拉起银霞的胳膊就要急跑。
“我更有重要的事找你!”银霞定住脚步,反手拽住唐婉儿的手臂,“你认不认识这个?”说着,她小心地取出层层包裹着的毒针。
“蛛女之刺!”唐婉儿变了脸色:“你从哪里得来的?”
“先别管这些!你既然识得,可能解毒?”银霞急问。
唐婉儿沉吟着道:“蛛女的毒要解可不太容易。是谁中了毒?”
银霞道:“是三公子。”
唐婉儿吃了一惊,道:“那就必须救了!人在哪里?话说在前头,我得看了伤势后才能确定能不能救。”唉,徐大师肯定又要发火了。不管了!还是救三公子更为重要。
银霞带着唐婉儿直奔季怜月的客房。
推门进屋,只见季怜月正端然盘坐于椅上闭目练功。
听到门响,他收功睁眼,缓步起身,对银霞颔首打了个招呼,然后温和地看向唐婉儿,礼貌地问道:“这位可是唐姑娘?”
“啊,我是。”唐婉儿脸上有可疑的红晕掠过,“这位公子是?”
“昆仑无别门季怜月。”季怜月边说边把唐婉儿引向床边。掀起床帐,他轻声说道:“还劳姑娘救治。”
床帐之中,公子夜正侧头趴卧于床上,酣然熟睡。
“公子不必客气。”唐婉儿忽然变得斯斯文文,举手投足间一副标准的大家闺秀模样。
她先仔细查看过公子夜后背的伤势,再伸手搭住他的腕脉。过了一会儿,她有些不解地说道:“蛛女之毒甚是霸道,一旦发作性命堪虞。看三公子的样子似乎曾经毒发过,可为什么会至今平安无事?”
“姑娘诊术高明!”季怜月点头赞道:“只因他毒发之时,我帮他把毒性暂时压制住了。”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仅凭一人之力,能压制住此毒的人。”唐婉儿惊诧地望着他,目光中流露出钦佩:“季公子好厉害的内功!”
“姑娘过誉了。”季怜月淡淡谢过,“但此毒阴狠,无法全除,只能暂时压住。姑娘可知如何才能真正解毒?”
唐婉儿思索后说道:“既然季公子功力如此深厚,那就容易多了。可让三公子先服下我唐门秘制的百宝祛毒丸,然后我以银针渡脉,季公子行功相助,应可将余毒清除。”
季怜月问道:“那么姑娘可曾带有百宝祛毒丸?”
“百宝祛毒丸乃是我唐门珍贵药品,此次出门我并不曾带来。”唐婉儿脸上微红,她是偷溜出来,走得匆忙,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带。顿了一下,她道:“不过,我唐门此次送来的贺礼之中应该会有此药。”
季怜月点头道:“既是如此,我去向温二公子求药。”他冲二女微施一礼,“请唐姑娘和曲姑娘在此稍待,我去去就回。”
唐婉儿一直目送着季怜月出门而去,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她将银霞拉到屋角,神神秘秘地问道:“姐姐,你觉得季公子怎样?”
银霞不明所指,随口应道:“哦,他呀!人挺好的,是个师兄的模样。”
“哎呀,我说的不是这个啦!”唐婉儿轻跺了下脚,垂头羞怯地道:“……要怎么说呢?难道你对季公子都没有一点特殊的感觉?”
“什么特殊的感觉?”银霞看着唐婉儿奇怪的表情,觉得自己实在难以理解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唐婉儿捂着发烫的脸颊,幽幽轻叹:“季公子他是那么的文雅俊美、温和有礼,即风度翩翩又成熟稳重,你不觉得他这种正人君子式的人物也非常令人心动吗?”
正人君子?不知为何,萧引高大的身影在银霞脑海中闪现,胸口突然隐隐作痛。她故意作出不屑的样子,打击唐婉儿道:“那么你是要放弃你那位绝代风华的温四公子,改为喜欢正人君子的季公子了?要我说正人君子有什么好?你不高兴的时候他不会哄你,你哭的时候他不会安慰你,你生气的时候他更不会为了逗你开心而挨你的打。”
“天哪,没想到你居然对三公子深情到如此地步!”唐婉儿惊呼一声,目露崇拜。小姑姑所说的,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别的人都看不到眼里,就是这样的吧?
银霞嘴角一抽:呃,自己又说了什么让她误会的话了吗?
唐婉儿握拳道:“我要向三嫂学习!心里也只有四公子一个人。”她看向床上的公子夜,忽然发现什么大秘密似的说道:“咦,看不出来三公子的身材居然很不错呀!”
经她这么一说,银霞也转头看去。
床上,公子夜的上衣已被季怜月褪去,正裸身俯卧。他身体修长匀称,虽然不是沙漠勇士那种极具力量与爆发力的大块肌肉,但肌理平滑结实,不夸张却有着优美的线条,如同沉寂的豹子,即使静伏不动也仍然含蓄有力。除却背上中毒的部分,他的皮肤泛着柔和健美的光泽。
“原来三公子也是个练家子啊。”唐婉儿边说边戳了戳公子夜的胳膊,对银霞道:“他的肌肉很结实,不信你来试试。”
她还要再戳,却被银霞一把抓住。
银霞有些不悦:“他好不容易才睡着了,你不要吵他。”
唐婉儿会意地一笑,道:“我就是喜欢姐姐你一往情深这点!要不是因为你,就算他是三公子,我也不救!”她一个旋身挣开银霞的手,轻笑着道:“我去拿针。姐姐先在这里陪陪三公子吧!”说着,她快步出屋,还随手把门关好。
银霞立于床前,有些不安地偷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心中一阵急跳。
房门一关,屋里再没有别人。除了床上那人急促短浅的呼吸,安静得令人有些心乱。
族里的壮汉众多,又不是没有看过男人的身体,但为什么看到他时,心却跳得这般的快?一定受了唐婉儿的影响,平时她才不会这样!
她走去椅上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又蹑手蹑脚地回到床前。屏住呼吸,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胳膊。
嗯,弹弹的,手感真的很好!男人还是要强壮一些才好。她心满意足地缩回手,明知道屋里没人,却还是做贼心虚地四下看了看。
她正想退回椅上,却不小心被床边的桌几绊了一下,发出一阵喧然大响。
桌上瓷杯接二连三的滚落,被她快手接住,一一放回还处。
轻呼了口气,她拍拍胸口:还好还好!
“你鬼鬼祟祟地在干什么?”床头传来熟悉的语声,疏懒中带着些模糊的嗓音。
银霞一惊,猛然抬头,正望进一双春水荡漾的眼中。她连忙背过身,脸上绯红一片。“我哪有!”
“难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床上的人越发怀疑,“否则的话,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银霞闻言立刻扭头直视着他,理直气壮地提声道:“根本就没有!我只是不小心差点把杯子摔在地上。”他深邃的眼波仿佛要把人吸进去,银霞需要凝住心神才能与之对抗。她把眼睛瞪得更圆,心里暗暗念道:那种丢脸的事,打死也不能告诉他!反正他也常对她说谎,对他说一次谎也没有关系。
“没有就没有吧。”公子夜望着她微微紧张的样子,只觉极为可爱。他漫不经心地一笑,柔声说道:“等我办完这件大事,你就正式做我的女人,好不好?”
他眼中浅浅的笑意似一池暖融融的春水,银霞的心又急跳了起来。一个模糊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他说话总不正经,也许只是从来没有人把他的话正经来听。那双春水荡漾的眼睛,如今正凝视着她,里面清清楚楚地只映着她一人。
“尽说这些浑话干吗?”怎么就对他的话当真了?制止住一颗砰砰乱跳的芳心,银霞急忙转开话题,“你二师兄为你出去求药,一会儿就要回来了。说起来你二师兄真是位正人君子,和你可完全不同。上次你刚戏弄过他,他却为你如此地尽心尽力。你就不能向他学学,不要总做那些不择手段、旁门左道的事?”
“反正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不如二师兄!”公子夜突然恼了起来,莫名的烦燥中掺杂着隐隐的痛,“是,我做事不择手段,我做事旁门左道!但就算是所有人都看不起我,难道你也这样认为?你也统领一族,你也经历过艰难困苦,应该能够明白:有的时候,人并不是只为自己一个人生存。为了身边的人,总要有人去做别人不愿做的肮脏事。我的手算不上干净,我更不是正人君子,但我也有我做事的原则!我虽说谎,却绝不在生意上骗人。我虽用各种手段达到目的,却从来没有主动害人。我虽有**之名,但从未真的做下不轨之事。在你之前,我甚至从未对其他姑娘动过真心!”
他愤然吼出最后一句话后,猛然闭嘴,气喘吁吁地瞪着她。他向来随性惯了,别人看他的眼光,对他来说简直比一阵风还轻还淡。但,只有她,绝对不可以看轻他!刚才她提到季怜月时,竟令他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二师兄太过优秀,优秀到令他产生强烈的危机感。有些话他本是死也不肯说出,现在却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如果坦诚能让她喜欢上他,那么他愿意试着对她坦诚。
未曾对别人动过真心吗?萧引的身影猛然闯入银霞的在脑海之中。自以为隐秘的、痛苦折磨她一年多的感情,又浮现出来。胸口的痛令她的目光迷离起来……是呀,她不如他,她曾经全心全意地喜欢过别人。
“你这个笨蛋,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还去想那个背叛你的男人!”看出她正想着别人,公子夜只觉脑中轰地涌上一股强烈的情绪,口不择言地说道:“在你眼里,难道我就这么的不值一提?比一个抛弃你的男人还不如?!”
银霞只觉得心脏像被狠狠地刺了一刀。她根本就没有拿他去与萧引比较,为什么他要这样说她!她气得隐隐发抖,却倔强地说道:“对!我就是忘不了他!我就是喜欢他!怎样!”
该死,说痛她了么?公子夜黯然地合上双眼,也将里面的伤痛掩住。他早就知道的,应该慢慢地、迂回地贴近她的心,为什么还要说出那样令她痛苦更令自己难受的话?以她的性情,就算被背叛,十几年相处之情又怎可能轻意忘掉。他实在不该如此逼她。……当他跳下蛛女的陷阱,拼尽功力救她,并为她挡下所有蛛刺之时,在那一瞬间,他突然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他是如此地喜欢她!喜欢到放下所有的聪明,选择了最笨的做法。
话一出口,银霞已然后悔。他从来都是风轻云淡,即使被别人讥讽辱骂,也都是微笑着带过。以前她还在气恼中扇过他好几次,也不曾见他生气,今天却突然与以往不同。看到他紧闭着双眼,努力平抑情绪的样子,刚刚被他误解时的心痛,此刻全都化为对他的心痛。
虽然与他相处的时间不长,虽然他外表看似轻浮,但她打从第一眼见到他之时,就直觉地相信他的品性。他这样的人,是那样的擅于伪装,应该很少对别人说出真心话吧?明知道他说话就是如此,为何还要在他好不容易表露一次真心时斤斤计较?刚刚被他误解了一下自己都会痛得难以忍受,可他却一直生活在别人的误解之中……
银霞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屋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沉冷含冰男音说道:“唐姑娘带我来此,究竟有何急事?”
“叫我婉儿啦!”唐婉儿欢快的声音透门板传来,只听她对着屋内大喊:“三嫂,你猜我在路上遇到谁了?”
银霞脸色一变:那是温四的声音!
第四十一章 真与假
银霞立刻作出了一个决定,不能让温四进来!他这副样子定然不愿让温四见到。
她提起包裹快速出门,又随手将房门拉上。
“是我找你。”银霞背靠在门上,对温浩武道。
“是你!”温浩武一向冰寒的眸中充斥戒备。这个女人和那可恶的家伙是一伙的,几次遇到都没有好事。
“是我。”银霞微扬起头,将包裹递到他的面前:“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温浩武斜睨一眼,抱剑不接。
“你家温大的东西。”银霞抬臂举高,执意给他。
“你为什么不自己给他?”温浩武一脸冷漠,继续抱剑不接。
“我又不认识他,只认得你。”银霞恶狠狠地把包裹塞入他的怀中,拉起唐婉儿回屋关门。
听得门外温浩武重步离去,唐婉儿从僵呆状态中清醒过来,指着银霞跳脚叫道:“啊啊啊!你怎么可以对四公子那么凶!”
“有吗?他不是也对我冷漠得要命。”银霞淡然地走到桌前坐下,“我又不欠他东西,何必要看他的脸色。”反正欠的东西我已经还给他了。
“可四公子一直是那个样子啊!”唐婉儿愤愤不平地跟了过来,围在银霞耳边念叨:“你懂不懂,那种冷然傲对天下的态度是他的风格,他就因为那样才令人着迷哪。”
“凭什么他可以那样对我,我就不可那样对他?”银霞眼中划过一抺不屑,“你确定你是真心喜欢他,而不因为他的外貌与家世?”
“呃。”唐婉儿被问住,盯着银霞看了一会儿,叹口气道:“看来三嫂是真的不喜欢四公子呀!这怎么成,以后咱们是要成为一家人的啊。”
“不要叫我三嫂!”银霞有些抓狂。这莫名其妙的头衔,怎么就套在了她的头上!
“现在就叫确实有些于理不合。”唐婉儿想了想道:“要不我先叫你霞姐姐吧!”
“好。”银霞赶快点头应下,只要不叫她那个可怕的称呼就好。
“就算以后咱们成了一家人,这样的称呼也挺适合。”唐婉儿接着又来了一句。
银霞的脸黑了一黑,往床上瞟去。
床上那人正闭着眼,他的眉眼都缓和下来,嘴角似乎还可疑地微微上翘。
唐婉儿拉着银霞的手用力地摇,“霞姐姐,虽说四公子已经认识我了,但是人家想要与他更加亲近一些。好姐姐你可要帮人家再出个主意。”
银霞的脸更黑了。什么叫再出个主意?我从来没有帮你出过主意了,好吗!看着床上那人一副安然熟睡的样子,银霞恨得咬牙,你就装吧!这小子明明醒着却偏要装睡,一定又在支着耳朵偷听。
唐婉儿顺着她的目光往床上瞟了一眼,说道:“霞姐姐你不必这么地担心三公子啦!我唐门分为器、炼、药三部。我虽身属器部,但药部也学得不错。一会儿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帮三公子解毒的,你要相信我呀!”
“呃,我不是不相信你。”银霞收回目光。那个可恶的家伙又害她被人误会,怎样才能揭穿他呢?
“那咱们约定好了!”唐婉儿开心得像只小狗似的围着银霞转个不停,“我帮你医好三公子,做为交换,你也要帮我出个主意让我与四公子交往。”
我能有什么主意?银霞很有些头痛。这位姑娘初次见面时的那副冷冰冰的表情,赶情都是装出来的吗?拜托你还装回去,可不可以!
“曲姑娘,你的包裹怎么掉在这里了?”季怜月文雅沉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唐婉儿立刻放开银霞的手,整了整衣容,表情一下子变得端庄起来。
银霞无力地看着她,心中叹道:小姐,你这样的变来变去不嫌累吗?
不过总算是替自己解了围。她快走两步前去开门。
从季怜月手中接过包裹,银霞对温四的不满又上升了一个台阶,这可是那个家伙拼命得来的东西,竟被他随随便便地丢在门口!
季怜月并未对包裹深究,他将手里的小木盒递给唐婉儿,道:“唐姑娘,你说的药我取回来了,是否可以开始驱毒?”
唐婉儿接过说道:“我先看看。”
趁着唐婉儿与季怜月验药,银霞走到床边,“唤醒”那个一直熟睡的人。她用身体挡住二人的视线,在他的腰间使劲扭了一下。
公子夜呲牙咧嘴地睁开眼,委委屈屈地看着她,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
银霞狠狠地瞪他:你就继续装吧!
服过药后,公子夜与季怜月盘坐于床,四掌相对。
唐婉儿将一套银针平铺在桌上,用药酒慢慢擦拭。
银霞无事可做,侍立一旁,目光不自主地往公子夜身上溜去。
他挺腰端坐,敛气凝神,目光清明专注。那双春水荡漾的眼瞳凝顿成无波平湖,黑眸深深沉沉,隐约闪动着鲜活的光彩,衬得整张脸格外生动。
难得看他这么正正经经的样子,银霞的心砰然一动。他在摘星楼破解机关之时也应是这个样子吧,可惜没能看到……
季夜二人依唐婉儿的吩咐运功走脉,过不多时,公子夜的身上便浮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待到水汽蒸腾,唐婉儿开始施针。
一针下去,公子夜的身体便抑不住的抖动,但他一声不吭,挺腰坐直,咬牙稳身。
见他与前一次时判若两人,银霞略一思忖,暗自鄙视:怎么不呼痛了?莫不是有唐婉儿这位美人儿在,倒装起了硬汉?
水汽逐渐增多,唐婉儿定穴行针,手中的针越扎越快。每一针下去,便有暗青色的血从银针后面的针孔处缓缓滴出。公子夜身上的汗珠已出了密密的一层,随着扎入身体的银针增多,他身体的振幅微微加大,目光也逐渐黯沉下去。
银霞的心似被重重地揪起,看他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沉重:他说过,他是个怕死又怕痛的人。他向来洒脱随性,从不在意别人如何看他。那么现在,他究竟是因为有唐婉儿在,还是因为刚才的话在跟自己赌气?银霞紧紧咬住嘴唇,双手用力绞在一起,她宁愿他大呼小叫地喊痛,也不愿见他这般默默忍耐。
忽地,他俊眉微挑,嘴角似是弯了一弯,那双水波荡漾的眼瞳里飘起了轻烟,竟在银霞的身上流转起来。
银霞的心似漏跳了一拍。他眼神迷蒙,如隔了层薄雾,似在看着自己,又似没有,似在想着什么,又似只是定定发呆。有一时,他的眼神分明已经散乱,深吸一口气后,睫毛用力抖动几下,黯淡到极点的眸光忽又清亮起来。
银霞怔怔地看着他,胸中似翻江倒海:刚才大呼小叫的人影与现在这个挺腰直坐的人重叠在一起。懦弱与坚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喜欢她的话,他曾说过多次,每一次都说得那么的漫不经心,于是她也只当是玩笑。只是,以玩笑的口吻说出的话就一定不是真心话么?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针孔后滴出的血由暗青转为黑紫,再到紫红。待到流出的血慢慢变成鲜红,唐婉儿才将银针一一拔出。
“总算好了!”唐婉儿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药部学过的理论知识用在真人身上,实践起来,却又不同。刚才她把一个穴位的顺序弄错,差点出事,好在那二人拼命坚持下来,这才没有酿成大祸。不过,她要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绝对不说给任何人听!
季夜二人同时收功回掌,俩人都如同刚从水中捞出来似的。
银霞给二人递上毛巾,又为众人各端来一杯茶水,然后转去公子夜背后查看。他背上的淤肿基本恢复正常,只留下十数个细小的针孔。虽然她不懂医理,也能看出那毒确是除去了。
唐婉儿端着茶杯,跟了过去,对银霞道:“毒我是帮他除了,不过此毒对身体伤害很大,一定要多加休养,最好一、两日内都不要动用内力。”
“谢谢!”银霞诚心说道。
“谢什么,帮我出个主意就成。”唐婉儿偷偷对她挤挤眼睛,又捅了她一下。
银霞脸色有些发青,我说小姐啊,你怎么还惦记着那没头没脑的事情?
“唐姑娘,”公子夜披上外衣,忽然开口:“在下还有一事想要麻烦于你。”
“三公子请讲。”唐婉儿看他的目光有些敬佩又有些愧疚。他能忍过刚才银针驱毒之痛,人品想必不错。霞姐姐说得对,不能听信流言!
公子夜指着桌上拔下来的蛛刺,道:“请你把这些蛛刺拿去给浩武,并转告他,蛛女昨夜曾上过摘星楼。”
“那么你中了蛛女之毒的事能否告诉四公子?”唐婉儿想了想后问道。她看得出,刚才银霞似乎不想让四公子进屋。
“但讲无妨。”公子夜坦然说道,“不过请你晚上再去找他,一来白天事杂,你对他讲此事之时,最好避人耳目;二来现在我还想休息一下,不想他马上就来找我。”
“此举甚好!”季怜月在旁点头称赞。本来他也要出言相劝,看到三师弟自愿坦白,他甚感欣慰。
公子夜微微一笑,并不解释。银霞都要把夜明珠还回去了,他要是再不出面,恐怕她又要去招惹更多的麻烦。
在邀银霞介入此事之初,除了好玩之外,他确实存了让她顶锅之心,反正她可以一走了之,也没什么损失。只是现在,他却改变了初衷。温四看了蛛刺后便会明白,一切都冲着他来就好。
“那么我先回去了!”唐婉儿包了蛛刺,开开心心地告辞。如此便有极为正经的理由去见四公子了!
第四十二章 野心
唐婉儿走后,公子夜休息片刻,撑臂下床。他对坐在床头调息的季怜月道:“师兄我就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吧。”
“你身体刚好,要去哪里?”季怜月睁开双目,探臂缠腕,将他拉了回来。
公子夜跌坐回床上,苦笑道:“我回屋睡觉去啊,现在这样虚弱能做什么?”
季怜月眉头一皱,道:“你就在这里睡吧。”三师弟一向喜欢惹事生非,就算今天有改过之意,也还是看严点好。如果温四公子前来问责,自己在他旁边会比较妥当。
“好的。”公子夜万分顺从地躺回床上,合上眼睛。自己对二师兄的了解实在是太不够了啊!二师兄连续两次运功相助,还能有如此劲力,其功力之深厚与大师姐相比也不遑多让。若是硬拼,自己还真不是他的对手。看来以前气他之时,他对自己确是手下留情。
见他乖乖睡觉,银霞拉了条被子给他盖上。
季怜月坐在床边继续调息。
数个周天运完,气息已近平和,季怜月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公子夜,轻轻举步,往门口走去。
公子夜突然睁开眼睛:“师兄,你不再休息一会儿了么?”
“不了。”季怜月转头道,“明天便是温老庄主的寿诞之日,我出去拜会一下来访的宾客。”既然他与温四公子约的是晚上,现在出去一会儿也还来得及。
公子夜道:“师兄何必如此操劳。论人数,本门虽说不上是大派,但经四师弟此战,必定会名声大振。”
“既然由我负责本门的对外事务,自是要把事情做好。此时正是结交的良机,江湖之上总要多些朋友才好。”季怜月淡淡地说着,目中却闪过一道光亮,“我要让本门名扬江湖,门中弟子在江湖行走之时,不仅可以挺胸抬头,还要受人尊敬。”
公子夜眨眨眼睛笑道:“哟,师兄,我发现你的野心不小喔!”
“野心么?江湖之上谁人没有。”季怜月凝目相视,淡然一笑,“不告诉我,你一点儿没有野心。”
公子夜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不过二师兄你确定现在就去?”话音未落,他忽然甩手一扬,将被子兜头向季怜月罩下。
季怜月微吃一惊,高抬右臂挡住被子。公子夜身形急闪,飘至他的背后,猛然挺掌击出。季怜月急旋转身,抬起左臂格挡,却被公子夜一脚扫中小腿,踉跄地坐倒在床上。
公子夜开心地抚掌笑道:“哈,二师兄你现在连我也打不过了!”
季怜月拉开被子,沉眉看他,脸色有些阴郁。若非刚才功力用尽,又岂会被他猝然攻中。
公子夜在他开口之前,笑着又道:“二师兄你想让本门名扬江湖也不急于一时。总不能让那些江湖侠客们见到昆仑无别门的二师兄气血虚浮,连脚都站不稳吧?”
季怜月面上一僵,公子夜趁机笑嘻嘻地将他推卧在床:“所以二师兄你还是先好好休息,我也回自己的房里睡觉才睡得安稳。”
他冲季怜月挥手作别,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屋外走去。
银霞也冲季怜月告辞,拎起包袱跟在公子夜后面,边走边问:“有句话我早就想问了,你怎么会这么高明的轻功?”
公子夜立时得意起来:“当然是因为本公子我天资聪慧……”
“他小时候太过顽皮,成天被大师姐罚跑,被罚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学会了。”季怜月躺在床上闭目插口。
“二师兄,你能不能不要拆我的台!”公子夜郁闷不已地转头。
季怜月淡淡地道:“你若是平日多下点功夫,又怎会受伤。”
公子夜不服气地说:“哼,小疯子平日倒多下功夫,也没见他少受伤。”
季怜月道:“歪理一堆。”
公子夜嘻嘻笑道:“歪理也是理!”
银霞对季怜月道:“他这人就是这样,越理越来劲,你别理他!”
公子夜叫道:“喂,你是我的女人,可不能这么见异思迁!”
“谁理你!”
二人推门出屋,季怜月微微睁眼,不放心地叮嘱:“记得刚才唐姑娘说的话,要好好休息!”
“知道了!”公子夜摆摆手应道,为他关上房门。
走出院外,公子夜眯起双眼,扶着院墙缓了脚步。屋外的阳光刺眼得令人目眩,空气燥热得似喘不过气来。唐婉儿说得没错,不能马上使用内力,只稍稍发力就感到一阵恶心头晕。
银霞忙上前架起他道:“你的房间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公子夜“嗯”了一声垂下眼睑,状似随意地问道:“要是刚才温四把包袱拿走,贡银的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银霞怔了一下,道:“我刚才一下子没想那么多。”
“我说,那是我做的事,与你无关。”公子夜眸光幽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将头枕在她的肩上,懒洋洋地道:“你不必自责,更不要想着把东西还回去。你那样乱来只会打乱我的计划,你明不明白?”还以为她还了包裹,会去找萧引合作,不过实在是高看了她,她做事根本就没个计划。
“明白了。”银霞低头想了想,问道:“可是你让唐婉儿把蛛刺送去给温四,你就不怕温四打乱你的计划?”
“怕他做甚?”公子夜将头窝在她的肩头,舒服得眯起了眼睛,“温四连我那四师弟都打不过,他也就是被我欺负的份。”
“喂,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银霞轻轻动了动肩膀,好奇地问。
“说了你也不懂。”公子夜的手臂软绵绵地扶住她的肩膀:“你安安心心地照我的话去做就好。”
银霞不满地“哼”了一声,却偷偷地松了口气。第一眼的感觉没错,他果然脾气很好,一点儿也不爱生气。刚刚才气过他,他居然还在为她的事着想。
盛夏的阳光热辣辣地照在身上,天空蓝得肆无忌惮,路旁各色的花开得连成一片,暖风一过,便被煽动得波浪起伏。银霞仰面望天,只觉得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她微微调整了一下肩膀,让他靠起来更为舒服一些。
沉默了一会儿,公子夜缓缓开口:“我刚才在屋里对你说过的话……”
“咕咕”几声不合时宜的响动打断了他的话语,银霞的脸一下子红了,那声音正是从她的肚子里传出来的。她眼睛瞪得溜圆,目含警告地盯着公子夜,他要是敢笑话于她,她绝对把他当场扔出去!
公子夜的脸上一点儿笑容也没有,事实上他满心愤恨。为什么他好不容易想正正经经地说一次话,就会有这种破坏气氛的事情发生?莫非这就是他平时太过不正经所积赚下来的报应?可恶!
他一脸严肃地朝远远在路口站岗的庄丁招了招手。
庄丁看到他的手势,想不过去却又不敢,磨蹭了一会儿,充满戒备地走了过来。
公子夜对他吩咐道:“送两份饭菜到我的房里。”昨夜忙活了通宵,今晨也没过吃早饭,眼瞅着就到了中午,也难怪她饿了。
“是。”庄丁答道,瞟了一眼银霞,目露鄙夷。大白天的就和姑娘搂搂抱抱,这么的不检点,温府之中也只有这位所谓的三公子做得出来!
银霞察觉到他目光里的含义,耸了一下肩膀,示意公子夜站好。
公子夜仿佛完全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反而一脸惬意地将头在她肩头蹭了蹭。本公子心情不好,就要这样怎地!
银霞无奈地将头扭向旁边,跟这个家伙在一起,脸皮不厚一点,还真是不行。
庄丁的目光更加鄙夷,一边转身走开一边念叨:“这青天白日之下……”他话还没说完,突然脚下一绊,五体投地的摔了个跟头。
公子夜掩口轻笑:“唉,这青天白日之下的,怎么有人平地走路都会摔跤?”
庄丁爬起来看了看平整得没有一颗石子的青石地面,摸着脑袋莫名其妙地走了。
公子夜一边嘴角微微翘起,活该,谁让你在这种时候招惹本公子!
是他出的手?银霞歪头看着公子夜,好快的动作!刚才她只感觉到他的胳膊震了一下,可是却没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
庄丁走远,公子夜掩口的手改为捂住胸口,垂头重重喘息。唉,真的不能再用内力了,只这么一下都有反噬。
“你就不能老实一点儿?”银霞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改用双臂撑住他的身体。
公子夜勾了勾唇角,舒服得眯起了眼睛。不正经也有不正经的好处,她这软香温玉可不是别人能享受得到的。
暖风醉人,夏景如画,二人一路观花赏柳,迤逦行来。
公子夜的屋子在一处偏僻安静的院落之中。院子很小,房间却很大,银霞饶有兴趣地在屋内巡视。
宽大的房间里错落有致的摆满了各式物品,可以看出主人兴趣广泛,所学甚杂。东面的一整面墙边矗立着直顶天花板的巨大书架,从上到下整整齐齐地装了一书架的书。银霞溜了一眼,很多书籍她都闻所未闻。吐吐舌头,她转去别处。他收集的乐器很多,阮、琴、筝、琵琶、箜篌、鼓等等,光笛子就有十几支。
银霞拔弄了一声琵琶,又拍打了几下羯鼓,转头问道:“你去过西域?”这些乐器当中有好几件她都极为熟识,应是传自于西域。
“只去过党项、吐谷浑和伊吾,再往西就都没去过了。”公子夜一进门就直奔床上,软趴趴地躺下后,便再也不肯起来。
银霞道:“伊吾离高昌不远,就在高昌的东边。你这么喜爱乐器,高昌是一定要去的。”
公子夜懒洋洋地侧头看她:“好啊,别忘记你答应过做我的向导。”
“没问题。”银霞爽快地应道。
她接着在屋里转悠,然后就发现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香囊、绣帕,发钗……甚至还有一条绣工极为精致的鸳鸯双戏水的桃红色肚兜!
公子夜见她拎着那条肚兜全神贯注地观看,不禁说道:“那是玲姐的绣品,我借来充充门面。”他刚一说完,就暗自后悔,为什么要向她解释?他做的事情什么时候向别人解释过。
银霞点点头,把肚兜放回原处。若是有人来到他这屋里,想不误会他都难。这些女儿家的东西看似不经意的散布于屋内各处,他还真把“浪荡”二字表演得入木三分。
她盯住他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不遗余力地扮成花天酒地的败家子?”她才不信他是那样的人。不管他如何努力去演,她都要拆穿他!
公子夜自嘲地一笑:“说我是败家子,也实在太抬举我了!温家的事务一件也没有让我插手过,我想败也败不了啊。”
这不是她要的答案。银霞还待再问,门传来敲门声,是庄丁前来送餐。
接过餐盒,银霞决定饭后再来拷问他,她实在饿得紧了。
俩人狼吞虎咽地把饭菜吃了。
饱饭之后,银霞旧话重提:“给我老老实实地交代,别想装糊涂蒙人!你装这些样子到底在给谁看?”在人前装,在人后也装,他这样做绝对有阴谋!
“我装给谁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该去做你最该做的事了。”公子夜吃过饭后,显然精神了许多。他斜倚在床上,不知从哪里摸出块质地粗糙的墨玉抛给银霞:“还记得咱们曾卖过东西的那家珠宝店吗?你拿这个给掌柜的看,让他把那包夜明珠换成现钱,你也好回去交差。”
银霞接住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并不是墨玉,而是块制作精巧的黑色陶片。
公子夜接着说道:“还有,上次咱们卖掉的那块带有‘唐’字的玉佩应该是唐婉儿的。你叫掌柜的还给她,我不想欠她人情。”
银霞翻来覆去地看着黑陶片,有些迟疑:“你不是说那个玉佩很值钱?就凭这个,掌柜的会给吗?”陶片的一面极写意地刻了个“夜”字,另一面画有一只隐匿于山林之中的猛虎,墨陶之上用白线勾画,倒颇为传神。但再好也毕竟只是块陶片,用它去换唐门玉佩,怎么想也不可能吧?
“一定会的。”公子夜的眸光有些闪烁:“因为那家店我参与过出资。”
银霞猛地抬头,盯视着他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瞞着我?”
“也不太多了。”公子夜干笑一声,一下子溜倒在床上,翻身合上眼睛。
银霞凝望着他的后背,片刻后转身出屋。贡银的事已不能再耽误,而唐婉儿的玉佩更是应当还给她。
听得她出屋,公子夜静静地躺着,一动未动。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呢?在草丛中无意中听到她与萧引之间的对话,虽有心帮她,但更多的却只是起了好玩之心。让这么一个脾气火爆的女子来到温府一定会发生有趣的事情吧?……她果然不负期望,对被众人捧得高高在上的温四不屑一顾,还胆大到与京城名师徐子瞻当众叫板。……从来没有见过一名女子似她这样,直率到令人无法直视。于是突然起了教坏她、改变她的念头。……可是到了现在,到底是谁改变了谁呢?
静寂之中,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坚定。一个人,总要有那么一次,不计后果地去做一件事情。
那件事情,他谋划了许久,绝不能因为意外而中断。而此事本就与她无关,所以绝对不能再把她牵连进来。
第四十三章 温家儿郎的职责
夜笼苍穹,群山寂廖,万物无语,唯菊南温府门前,宾客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明日便是温老庄主的五十大寿,前院设的晚宴已接近尾声,供客人们居住的东院人满为患,本是庄丁侍丛等人住所的西院也被腾出一部分房间安置客人。
相比于其它各院,温府的后院之内又是另一番景象。院墙之内,高达七层的摘星楼如同一道巨大的屏障,将前面的嘈杂隔绝。
二公子温浩才沉静地立于楼前,几队庄丁在他的指挥之下,迅捷无声地守到各自岗位。摘星楼前,树顶墙后,身影耸动,明里暗里,充斥戒备。名门世家,犹如一只身披金甲的兽,繁华外衣之下,往往有着不为人知的别种样貌。
站在楼前,温浩才的内心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
号称天下第一神偷的“黑蝠”韦恩已被擒住,刘捕头因公事告辞而去,本以为只要再过得两晚,待到父亲寿宴结束,秘宝一旦送予当朝后,便再无大事。可是谁料,只这么松懈了一下,昨晚上固若金汤的摘星楼居然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一直摸上七楼。
对方简直视摘星楼内的重重机关如无物!若非顶楼的最后一道机关发挥作用,温府众人竟还不知自家宝物已被人偷去。这实在是温府有史以来的奇耻大辱!
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是当着那么多贺寿宾客的面,所以温府对外宣称只是失火。温浩才望着身后的宅院,脸色愈发阴沉。当年温府的设计是依山势而建,由缓坡顺行,分为前院,东、西两院,以及后院。山势至后院而终,后院的院墙之外便是悬崖断壁,犹如当前温府的形势,退后一步便会粉身碎骨。守护了这么多年的秘宝如果被盗,后果不堪设想。
菊南山庄刚建成之时,那时的温浩才还只是名年仅十岁的少年。他清楚地记得,父亲是如何带着全家老少从兴旺发达的京城退守至这人迹罕至的荒山。
就在他们入住菊南山庄的当天晚上,父亲把他们兄弟三人集聚于密室,用少有的庄重严肃的神情告知他们,摘星楼内的秘宝要以温家所有人的性命相守。虽然父亲并没有告诉他们这秘宝究竟为何物,但守护秘宝是温家儿郎的职责这句话根深蒂固地刻画在他的心底。
十几年过去了,温府上下为了那件秘宝共同抵御了不知多次的敌袭与入侵,那件秘宝早已侵透温家人的汗与血。年少时的他也曾对秘宝产生过好奇,但如今,那份好奇却早已化为空无。
温浩才眼中闪动着坚定,只要守过今晚,明日父亲的寿诞过后,朝廷便会派人将那秘宝取走。不管那件秘宝有着什么样惊人的秘密,这一切都与温府再无瓜葛。
阵法已经悄然布开,庄丁全部到位。可是,这么重要时刻,四弟跑到哪里去了?温浩才心中的坚定生出一丝烦闷,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干得这么辛苦!
“来了!”温浩才的瞳孔猛然一缩,无暇顾念其它。
数道人影挟着风声由院外闯入,细数之下,竟有十一人之多。来犯者一律身着黑色紧身衣裤,头戴鬼饰面具,扮如地狱恶鬼。
“结阵!”温浩才威喝一声,拔剑在手。守在各自方位的庄丁们立刻齐齐抽剑,将来犯鬼众团团围住。
“冲过去!”为首鬼众清咤一声,声音低脆而富有磁性,听其声音竟是名女人。她的面具与其他鬼众的大不相同,乌金细雕,金线描边,形如一只垂死的凤凰,高贵却狰狞无比,在黑夜之中闪烁着诡异的金光。
鬼众纷纷取出兵刃,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
站在阵中的温浩才举起手长剑,肃然喝道:“霜剑夺辉!”
庄丁们众剑齐举,轰然高声应喝:“霜剑夺辉!”
无数银芒从剑林之下倾泄而出,寒意骤临,霜剑如急雨般撞向鬼众,刀剑相击的激越之声暴然响起,本已黯淡的天空为之一亮!
这一招显然出乎鬼众意料之外,双方甫一接触,便有鬼众吃了暗亏。
“小心,此乃温家的霜空剑阵!”鬼众之中一名魁梧男子识得厉害,高声喝道:“不要乱闯,各守本位,循隙突进!”
今夜前来的每名鬼众都非等闲之辈,随着时间的流逝,鬼众们开始熟悉阵法,逐渐将战局扳平。
位于阵心的温浩才观情料势,急忙变换阵法:“漫华霜隐!”
身影闪动,庄丁们快速地移形换位。
一朵朵霜花自剑下绽放,碎芒纷飞,仿若霜降,鬼众们顿时迷失在漫天的飞霜之中。
飞霜阵内,凤饰鬼首女在魁梧男子的保护下安然伫立。
透过飞霜,她不禁暗暗称奇。每一名庄丁的实力并不如何强大,但在交织在一起却组成一副遮天蔽日的巨大剑网。她曾见温浩武在与寒剑比武之时使用过此招,没想到百人同使,却又是另一种威力,竟能让身负绝技的鬼众陷入缠斗之中。这温家的霜阵华美而严密,实是难得一见的精彩!
温浩才越战越是心惊,这百名庄丁均是温府精英,向来勤练不坠,合作完美得堪比一支军队,却久久无法擒住对方一人。细观这十一名鬼众,全是身手矫捷、功力不凡之辈,竟无一名弱者。每名鬼众的武功各不相同,显然并非出自同一门派。
敌人的实力强大到前所未遇!对方到底来自何种组织?又从哪里找来这许多高手?
久战不利!少了温浩武作为阵魂的剑阵,如同缺少灵魂的木偶,剑阵威力大失。漫华霜隐的催动极为消耗功力,而庄丁们的功力明显不如那些鬼众高手,久战下去,剑阵将会不战自破!
可恶!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干得这么辛苦!想到那关键时刻消失不见的四弟,温浩才怒火中烧,咬牙坚守,半步不退。
他大喝一声,飞身冲向阵前:“温家儿郎听令,温府存亡,全系此战!绝不能让温家十几年的守护功亏一篑!”
主将乃是剑阵之魂!看到并不以武技见长的二公子亲自冲锋陷阵,庄丁们被其气势鼓舞,虽不断有人受伤,亦是半步不退。
一时间,战势胶着。庄丁们无法拿下武艺高超的鬼众,鬼众们亦无法冲破气势正盛的霜阵。
……久战不利!
凤饰鬼首女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与她同来的这十名鬼众,只有四名是她的亲信,其余六名是她花费大量金钱雇请而来。虽然鬼众的个人作战能力都极为强悍,但明显并不适应这样的大型剑阵。而且,这还刚只到了摘星楼前,如果连此阵都过不去的话,又如何破解对方的后招……
想到这里,凤饰鬼首女向一直守护在身边的魁梧鬼男命令道:“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里,必须尽快通过!”
“是!”魁梧鬼男沉声应道,全身肌肉暴起,沉腰立马,骤然发力。
“轰!”
刚劲炽烈的劲气似火焰喷发,三丈之内的霜雾一下子消融,与其劲气相撞的庄丁全都倒飞出去。
对方竟有如此厉害的劲气高手!温浩才临敌经验不弱,震惊之余,急忙指挥庄丁补位。如此猛烈的招术必不能持久,只要能硬抗过去,敌人便无计可施。
“轰!”“轰!”“轰!”
魁梧鬼男跨步前冲连续发劲。他浑身上下似笼罩在一层金色的火焰之内,强烈的劲气如狂哮的飓风扫过,刚补到位的庄丁被冲击得再次倒飞出去。
他身边一名使短斧的鬼众和一名使板刀的鬼众见状同时合力猛攻,剑阵一下子被冲开一个缺口。另一名鬼女见机及快,团身直弹,以诡异的身影冲过缺口。
温浩才见势不妙刚想变阵,却被一名使双锏的鬼众近身缠住,眼瞅着剑阵被魁梧鬼男生生撕开一道裂口,挟同鬼首及那三名鬼众急速通过。
其余鬼众见同伙破阵而出,顿时精神大振,陡然使出各自绝招,剑阵立时摇摇欲坠。
正在此时,一人白衣似仙,翩然而降,当空刺下绝美华艳的一剑。
银色的剑芒,带着淡淡的冷意,如微凉的风拂过大地,掠起一片淡彩流萤。
在场鬼众不禁心神一驰,全都被这美不胜收的一剑吸引。
然而,鬼众都非庸手,只一瞬便已醒觉。
但,只是这不足半秒的一瞬,白衣人的剑意猝然爆发!
无数的冰星碎屑,急泄而下,刚才魁梧鬼男引发的燥动被清霜取代,这华光四耀的一剑,如同定海神针,把马上就要破碎的剑阵急急撑住。
“四少爷来了!”庄丁之中有人惊喜地叫道。
温浩才松了口气,退开身形,让出主将之位,同时出声抱怨:“你刚才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来?”
温浩武淡冷地回道:“没有我,你竟然连剑阵也不会指挥了吗?”
温浩才噎了一下,忍怒道:“对方已经有五人闯去摘星楼了!”
“那就先把剩下的都收拾掉再说。”温浩武森冷说道,挥剑而上。
……
“你确定秘宝就在这里?”摘星楼下,凤饰鬼首女向那名鬼女问道。
“属下确定!”鬼女毫不犹豫地答道,“根据以往的情报及温府的布防分析,那件宝物应该就藏在摘星楼内。昨夜属下从摘星二楼一直追查到摘星楼顶楼却没有发现那件宝物的踪迹,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高达七层的摘星楼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秘宝应藏在最容易被人忽视的摘星楼的一楼!”
“那就开始吧!”凤饰鬼首女将手一挥,与其余三名鬼众四方护立。
“是!”鬼女应道,走到摘星楼门前。她小心地取出一道书卷,长长展开,赫然就是《机关总笈》!
第四十四章 温四公子的剑阵
温浩武长剑击空,腾身而起。冷冽的剑意,如同无形气浪,一波波地四射开去!
“漫华霜隐!”温浩武清冷的声音响彻全场。夜幕之下,白衣过处,银光急闪,剑舞长空。
“漫华霜隐!”庄丁们齐声低喝,场上情绪一下子被引爆。
同一阵势,在温浩武的指挥之下,发挥出完全不同的威力。
鬼众之中有人高吼一声:“想凭这些杂兵就把我们困住,实在是太小瞧我们了!”刚才魁梧鬼男已给出了答案,人多无优,此阵怕高手狂劲!
“火龙诀!”
“披风斩!”
“速锤雷爆!”
……
鬼众之中不乏能者,各种劲气在场中一处又一处地炸开。
如此之多的鬼众齐发绝招,温浩武只觉剑下压力骤然升至极限。这些鬼众若是单打独斗,未必会是他的对手,但身为阵魂,他需要剑御四方,统领全局,只能不停地修补被鬼众破坏的剑阵,却全无反击之力。
怎么办?!
他一向清冷的心境生出一丝焦燥。只要能再进一步!再进一步就可以控制住霜阵全局,分出兵力反击!
手中的飞霜思空剑发出低低的鸣响,温浩武深吸了口气,凛冽的寒意再次覆盖全身,头脑瞬间回复清明。他自幼修习霜空剑法,从父亲手中继承了这把飞霜思空剑,并被江湖评为温家最有才华的青年剑客,但霜空剑法之精意——“化霜为空”的境界却久久未能突破。
何为空,又如何化去?自从与寒剑比武之后,他不停地在追问自己这个问题。
就在此极限之时,一丝明悟划过他的心间。一句话若隐若现地浮现在温浩武的脑海里:有时候一味的寒冷并不能取得胜利。那是比武之后,寒剑对他说起的心得。
此时,他仿佛被一道灵光击中,突然找到了寻觅已久的答案:是了,非冰非雪,是为霜!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不需要极寒,只在水汽与适当的低温之间才会产生那种美丽而又神奇的景观。
不需要去化,只需要适当的时机!“化霜为空”不在于化,而在于空!同样,“漫华霜隐”不在于霜,而在于隐!
明悟后的温浩武长啸一声,若一道白练腾空而起。
冷意消散,无数飞霜以他为中心,扬扬洒洒地飘然落下。白色剑芒扬起淡淡的霜雾,似有若无,仿若山间飘动的云雾,竟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脱俗之意。
庄丁们突觉手中的剑齐齐低颤,挥出的剑招生出一种莫名的变化。
本是感应四少爷的剑意而起的霜雾,与同伴之间产生了一丝细微的关联,正以某种说不出的方式流动运行起来。曾经演练得熟练至极的剑招,几乎不用费力地脱手使出,仿佛忽然之间有了自己的生命。
只一刻,被破坏殆尽的霜阵重新结成一片。
霜雾满野!
鬼众惊恐地发现,面前的庄丁们突然失去踪影。
这不可能!
内力虽不是决定一名武林高手的最终标准,但无疑是最重要的标准之一。如果按内力等级划分为高手、中手、低手的话,能修炼出内力并正确施放内力者,只是初级水平。像这些庄丁只能施放出一丝内力,最多只能算是刚刚入门的初级水平。而场上这六名鬼众无一不是劲气高手,怎么可能无法捕捉到那些庄丁的身影?
“此霜阵有问题!”
“欲破霜阵,必先除掉温浩武!”
鬼众俱是实战经验丰富的老手,立刻作出反应。
场上的霜雾即使被劲气打散,但温浩武的那道捉摸不定的剑意却没有消散。微凉的气息并不如何强大,却能与庄丁们的剑招相互呼应,令霜雾生生不息。温浩武的飞霜看似飘落得全无规律,实则暗藏杀机!
“霜剑夺辉!”霜雾中隐隐传来温浩武淡冷的声音。
漫天霜刃,隐闪着点点锋芒,轰然呼啸着朝阵内鬼众席卷而去。
六名高手联手怎么可能打不过一群杂兵!阵内的鬼众不服气地加力狂轰。
……
“菊南温家,果然不负盛名。”凤饰鬼首女望向霜空剑阵之上那名若隐若现的白衣公子,喃喃吟道,“芝兰琼屑不为香,素光流萤逐剑飞。霜空剑不愧是霜空剑,能看到如此美景也不枉今夜此行了。”
“大人,请让属下去接应他们一下!”魁梧鬼男目中闪过几分焦虑。整片场院几乎被霜雾笼罩,虽然看不清剑阵之内的情形,但从场内不停传来的劲气爆裂声可以感觉得到,如若持续下去,阵内鬼众恐怕要形势不妙。
“不必,正事要紧。”凤饰鬼首女淡漠地抬手制止,向正在摘星楼门口破解机关的鬼女问道:
“还要多久?”
“请再给属下一点时间。”一手拿着《机关总笈》一手小心地在门上摸索的鬼女硬着头皮说道。
昨夜虽然没有拿到真正的秘宝,但她得到了《机关总笈》也算是将功折过。鬼众之中,除了黑蝠,对机关最了解的就数她了。黑蝠被擒,她必当重用。果不其然,今夜机关师的要职就由她来出任。昨夜见公子夜从容破解摘星楼内的一道道机关,本以为有了《机关总笈》做参考,温家的机关她也可以手到擒来。却不料,这书卷上的东西根本无法与实际对应得上!
瞟了一眼阵内的情形,她越发不敢下手。霜空剑阵加上机关兽,难怪温家这十几年来,没有一名窃贼能得手。自己实在是有些得意过头了,竟接下这么难缠的任务。
凤饰鬼首女盯着她的微有些颤抖的双手,冷声说道:“此次若是再败,罪当何处,你应自知。”
“是,属下明白。”鬼女额上细汗密布,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恐惧。把牙一咬,她向门上一处凸起按去。
“卟”地一声轻笑,自鬼女头顶响起,一个悠然的声音说道:“我说,你要是真按下去,门还没开,你旁边的这些人却都要倒大霉了!”
“谁!”一名负责戒备的鬼众立时向空中劈出一刀。
“哎呀呀,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来帮你们的人呢?”随着话音,一道黑色的人影从摘星二楼飘然而下。他的身体在狂暴的刀风之中,似片叶子般轻飘飘地荡向一旁,丝毫未损。
“你竟然没事?”鬼女暗吃一惊。来人头包黑布,面覆黑巾,只露出一双像猫一样灵活的眼睛,一身黑色的紧身衣勾勒出矫捷柔韧的身体。这样的轻功,她只见一人使过!
“美人儿你这么薄情,真是太令我伤心了。”黑色面巾之后,一双明亮的眼睛带着戏谑的浅笑,“我可是废寝忘食地记挂着你呢。”
鬼女心念急转,温家的陷阱加上蛛刺,即使是他也不可能无事。他既然平安无事,那么受伤的定是那个女人!
她眼珠转了转,释然一笑:“奴家也一直在记挂着公子呀。我就知道,小女子的玩艺根本奈何不了公子。”摘星七楼上的陷阱,是顶楼的最后一道机关,必不容易破解,何况从七楼落下,即使轻功如他也不可能不使用内力,中了蛛刺再用内力就会中毒。而她发出蛛刺的方位计算得极其刁钻,唯一不被射中的方法就是用那个女人做盾牌。以他的聪明,当然知道如何取舍。由此看来,他现在的来意就呼之欲出了。
黑衣人叹了口气:“你做的东西当然厉害,要不我也不必特意来讨解药了。”
果然如此!他既然无事还要来求解药,定是为了那个女人。鬼女压下心中的嫉恨,娇笑着道:“既是公子开口,奴家又怎会不答应,不过要先请公子帮个小忙。”
“这个忙好像不太小吧?”黑衣人瞟了眼紧闭的大门,道:“为了表示诚意,你是不是应该先把解药给我?”
“给你解药倒也不是不行,”鬼女妖娆地笑道,“如果我表示了诚意,公子是否也该表示一下你的诚意呢?”
黑衣人挑眉道:“哦?该怎么表示,还请提示一下。”
“也不用做什么特别的事情,”鬼女取出根暗色的短针,微微一扬:“只要公子让我扎上小小的一刺就可以了。我可以保证,一点儿也不痛喔。”
黑衣人脸色一变,苦笑着道:“姐姐可真是太会做生意了。”
鬼女娇笑一声:“做生意就要相互平等,人家这也是跟公子学的嘛。”
“哪里平等,这我也太吃亏了吧!”黑衣人皱着眉摇头道,“不行不行,这分明是想让我蚀得连老本都全部亏掉。”
鬼女甜甜地说道:“公子天资聪颖、才智超群,就让着小女子一点也没有关系嘛。”
“不行不行!这蚀本的生意我绝不会干,除非……”黑衣人瞄了一眼鬼女手中的《机关总笈》,“你把那个给我。”
鬼女脸色一变,还欲再说,“给他!”凤饰鬼首女不耐烦地命令道。
鬼女立即闭口。
黑衣人笑嘻嘻地向她伸出一只手。
鬼女收了媚态,冷下脸道:“先刺后给。”
黑衣人也不多说,捋起袖子,让她刺了一下。一针下去,他的胳膊上立刻落下一片青紫。
鬼女这才不情愿地将《机关总笈》递了过去。转念一想,她又释然。反正他中了蛛毒,无法使用内力,想跑也跑不了。何况还有这么多名高手看着,《机关总笈》就算先放在他那里又有何妨。
“解药呢?”黑衣人又道。
鬼女板起脸道:“办完事后,自然会你。”
黑衣人不放心地追问:“你真的会给?”
“就在这里。”鬼女摸出个药瓶晃了一下。
黑衣人漫不经心地将书卷揣进怀里,垂下眼睑。跟她拉扯了半天解药,这卷《机关总笈》才是他势在必得之物。刚才他凭借绝顶的轻功借势跃下,为了避开刀锋,却仍牵动内力,全身经脉都隐隐刺疼,心脉更是火烧火燎的炽痛。唉,忍痛实在不是他的强项啊。中了蛛刺之毒后,本就不能动用内力,如此一来倒省事了。哼,论起谈生意,你又怎会是本公子的对手!
他抬手抖了抖袖子,走到楼门前,仔细地研究了一会儿,摸着下巴对着门上的机关叹气:“这里的机关很难解,我真是想不明白啊?”
“你不可能也不会解吧?”鬼女的眼神变得有些难看。
“当然不是。”黑衣人摇了摇头,“我想不明白的是你们为什么一定要从防守最严密的正门下手?昨天晚上我已经给你指过一条好走的路了吧。”
鬼女闭口不语,眼神变得越发难看。并不是每个人的轻功都如他那般厉害,何况出动了这许多高手,本以为是十拿九稳、手到擒来,谁又会去费事。
“我要开始了!”黑衣人突然出声:“全都倒退到十步之外。”
众人在鬼女的带领下依言而动。但见黑衣人目光如炬,十指快如疾风般在门上各处拂动,动作畅若流水一般,美似翻花。
突然,他猛地向一旁跃出,侧扑在地。
“轰”的一声闷响,刚倒退出去的鬼众,只觉一股强烈的气浪暴袭而来。几人各出本事,才勉强站稳。
“嗤嗤嗤”一阵急射,一大蓬暗器与气浪同时到达,好在鬼众已有准备,各取兵器拨打。
鬼女眼中闪着惊惧,这爆炸之声不大,但气浪之力却大得吓人。巨大的气浪伴着细小的暗器,若是刚才鬼众仍背对门口警戒,定会有人中招!
她瞟了黑衣人一眼,心中戒备消减,看来他是真心帮忙。
烟雾之中,黑衣人狼狈地滚落在一旁。
他咳嗽几声,从地上爬起。掸了掸灰土,他自嘲地一笑:“总算没丢脸,诸位请进。”
第四十五章 信用问题
一群人小心翼翼地步入楼内大厅,走在最前面的鬼女一下子愣住。
楼内虽昏暗无光,但借着场外的火光,高手视物根本不成问题,不过还是有一名鬼男燃起了火折子。
怎么会是这样?
面前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鬼女不甘心地四下搜寻。二至七层已全部搜查一遍,秘宝只可能在一楼。可是为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个机关也没有!
搜索一圈徒劳无功,凤饰鬼首女向鬼女问道:“秘宝何在?”
鬼女颤声道:“属下不知……”
凤饰鬼首女声音沉冷如冰:“你可知道此行若是无功,罪当何处?”
动用了如此众多的人力和财力,若是无功……鬼女脸色灰败,喉咙发干,竟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黑衣人一直袖手旁观,见到鬼女诚惶诚恐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喂喂喂,莫非你们以为温家的秘宝会在这一楼厅里?”
“难道不是?”凤饰鬼首女缓缓转眸。
“当然不是。”黑衣人笑意更浓,“不过却也接近了。”
“秘宝到底在哪里?”鬼女急忙问道,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哎哟!”黑衣人突然弯腰捂胸,连连呼痛:“刚才开门时动作过大,现在好像就要毒发了。”
“请公子服下解药。”鬼女口中说得客气,目光却是阴郁的一闪。明知他在装模作样,却也只得取出一颗药丸给他。
“这不会是假药吧?”黑衣人拿起药丸仔细研究,“既然你记得我说过的关于生意伙伴与红颜知己的话,那么定然也记得我说过的另一句话吧?作为商人只有两样东西绝不能出卖,无信不成商,无德不成人。没有信誉的人不能成为商人,若是再没有道德底线,那么连人都不能算。不知道你与我做交易时,有没有这两样东西呢?”
听他冷嘲热讽,鬼女暗暗握拳,却又无可争辩,昨晚上她才刚刚暗算过他一次。舔了舔嘴唇,她柔声说道:“公子请相信奴家,这确是真药。”
黑衣人歪头斜睨着她,目含审视地对她看了又看,似是在掂量她说话的份量,又像是在掂量她人品的份量。
鬼女垂下眼睑,掩住里面升腾起来怒火。从来没有人敢当众如此对她,尤其是当着首领的面,这无异于比当众扇她的脸还要耻辱!
就在鬼女被他看得几乎要恼羞成怒之时,黑衣人终于收回目光,说道:“好吧,我就再信你一次。”他将药丸高高抛起,张口吃掉,然后咂嘴回味:“好像不太管用啊。”
鬼女暗自吞了口气,垂眉道:“服药至起效需要时间,大约三刻钟后你的功力方能完全恢复。”
“这样啊。”黑衣人敲了敲下巴:“那我还是三刻钟之后再告诉你吧。万一这药有假,我岂不是人财两空?”
“绝对是真药!”鬼女急了。三刻钟之后,恐怕什么事都做不成了!顿了一下,她道:“你可强运内力催动药力,只需半盏茶的时间便可恢复。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黑衣人丝毫没有放过她的犹豫。
“只不过会有一丁点儿疼痛。”鬼女有些吞吞吐吐。大凡**只要中毒者一运内力都会引发毒性,除非中毒者自身功力极高,可以暂时压制住毒性。鬼女所制之毒在江湖上都排得上名号,向以毒性阴狠闻名,如果强运内力,即使服了解药,疼痛也不会只有一丁点儿。
黑衣人摇头道:“我怕疼,还是等等再说。”
鬼女眼神一厉,救援般地看向旁边鬼男。几名鬼男马上神色不善地向黑衣人团拢过来。
“我在开玩笑呢。”黑衣人哈哈一笑,接着叹气小声道:“先前偏要下毒,现在又赖死赖活地解毒,要我说,这不纯属瞎折腾嘛。”
鬼女憋闷得几欲吐血,一边深深呼吸一边暗自开导自己:不能跟他较真,他可是连最冷静的温四都能气疯的人。
黑衣人见好就收,把脸一肃道:“诸位既然到得此处,想必也是猜到温家的那件秘物就藏在摘星楼内。但是昨夜有人从摘星二楼一直追查到摘星楼顶楼都没有发现那件秘物的踪迹,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高达七层的摘星楼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秘宝就藏在……”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目带神秘地在众人脸上绕了一圈,满意地看到众人都神情紧张地看着他,这才缓缓吐出两字:“地下!”
“地下?你是说这摘星楼还有地下!”鬼女惊道,一下子来了精神。是呀,怎么没想到还有地下呢?
黑衣人悠然说道:“这菊南山庄建于高山之上,而摘星楼又是这山庄内的最高建筑,大多数盗贼都会拼命地想要登上顶楼,而那里确实也有不少财宝。设计此楼者正是利用人们思维中的惯性,谁也不会料到,这摘星楼的地下才是最难查觉的盲点。能这般设计,也算是机关算尽了!”顿了一下,他声音一扬:“可惜他遇到了本公子!昨晚上我从陷洞下来,发觉此楼能通往地下,便明白了其中的奥妙。今天晚上人多,正好可以仔细查探一番。”
鬼女了悟地点了点头,问道:“怎样才能去往地下?”
“用普通的方法肯定不成……”黑衣人支着下巴,目光在厅内逡巡一遍。然后走到屋子中央巨大的支撑柱旁,贴上耳朵敲了几下,比划了个位置,对使短斧的鬼男道:“你从这里把它劈开。”
使短斧的鬼男仰头望着直达楼顶、数人合抱的巨大支撑柱,再看看自己的短柄铜斧,面露难色。
“照他说的做!”凤饰鬼首女对他命令道。
使短斧的鬼男不敢有违,轮起短斧用力劈下。
几斧过后,他惊喜地叫道:“里面是空心的!”
鬼女按捺不住兴奋地连连叫道:“快点劈,宝物一定就在下面!”
黑衣人得意地笑道:“本公子说的话怎会有错。想本公子我天资聪颖……”
他的话还未说完,使板刀的鬼男走上前来,把他扒拉到一边,轮起板刀上去帮忙。他与使短斧的鬼男合力,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在柱上砸开一个大洞。
待到洞可容身,鬼女迫不及待地率先跳了下去,使短斧的鬼男和使板刀的鬼男也急忙跟着跳了下去。
凤饰鬼首女正要下去,却被黑衣人客气地拦住:“地下污秽,尊贵的小姐还是等一下的好。”
说话间,洞内突然传来各种机关运转的“吱咔”声,随后就是鬼男们的惊呼声。
凤饰鬼首女脸色一变,跟在她身后的魁梧鬼男立刻杀气腾腾地站到黑衣人面前。
黑衣人好整以暇地对二人笑道:“不用担心,他们应付得来。”
过不多时,地下声音归于平静。黑衣人眨眨眼睛,笑着道:“嗯,看来下面已经清理好了。两位请!”
“你先!”魁梧鬼男沉声说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黑衣人一抖衣袖,神色轻松跳了下去。
洞内,鬼女灰头土脸地从地下站起。
黑衣人正落在她的面前,惊叹道:“天啊,怎么才这么一会儿,你就把自己弄得这么脏?”
鬼女狠狠地瞪着他,利令智昏,竟然被他陷害了一把!
黑衣人耸耸肩道:“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可没说这下面没有机关。”
“小子,你竟敢暗算我们!”使短斧的鬼男从不远处爬起来,全身上下有不少擦伤。他摸起掉落在地上的短斧向黑衣人冲了过来。
黑衣人笑嘻嘻地跳到凤饰鬼首女的背后躲了起来:“不过是破解个机关,你这么激动干嘛?再说我这不是还中着毒嘛,体力活当然要由你们来做。”
“我绝饶不了你!”使板刀的鬼男从另一边钻了出来,身上的衣服条条缕缕,比乞丐好不了多少。
“住手!”凤饰鬼首女抬手制止,“我相信公子并不是想要害你们的性命。”
“还是凤凰姐姐有见识!”黑衣人眯眼笑着探出头来,“其实你们应该感谢我才对!要不是昨天晚上我先下来过,等待你们的绝不止这些。”
“不过,”凤饰鬼首女转头正对着他,目光如针:“为了消除敌意,还请公子告知来意。”
她如此一说,使短斧的鬼男和使板刀的鬼男立刻气势汹汹地把黑衣人夹在中间。
黑衣人耸了耸肩,毫不在意身边凛凛的杀气:“我有个特别要命的毛病,如果对某件事情起了好奇心就非要弄个明白不可。所以我来嘛,主要是想看看温家守护了那么多年的秘宝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一个人可斗不过他们,当然要借助你们的力量。”
凤饰鬼首女凝视了他一会儿,说道:“公子就不怕费如此大的力气,所见的东西也许对公子全无用处?”
“无所谓啊,总比吃啥不香,有觉难眠强。”黑衣人笑嘻嘻地斜睨了凤饰鬼首女一眼,说道:“听你的口气,好像已经知道温家的秘宝是个什么了?”
“只是猜测而已。”凤饰鬼首女并不多说,“时间不多!请问公子,现在应该怎么走?”
“这边。”黑衣人将已被破坏掉的机关一一拆下,墙壁上逐渐露出一人来高的石门。只见他随手拨弄了几下,“咔咔咔”一连串的机钮响动声后,石门向内打开。
鬼女谨慎地道:“公子先请!”
黑衣人淡淡一笑,整衣抬腿,步入门中。
略等了片刻,听他进去之后无事,其余人这才随后跟进。
石门之后是一条甬道,甬道窄小,仅可容一人通过。
黑衣人走在前面,后面依次是使短斧的鬼男和使板刀的鬼男,凤饰鬼首女被护在中间,魁梧鬼男在其身后,鬼女走在最后,众人鱼贯而行。
走出数十步后,前面是另一道石门。
黑衣人在石门边摸索了一阵子,又是一连串的机钮响声。待声音停止,他手到门开,推门而入。
众人随他步入门内,这里是一间巨大的石室。高约十丈,长宽各数十丈,四壁、天花板及地面均是整块石壁,整间石室应是在山体中开凿而来。此时虽是深夜,却正值浓夏,楼外气温仍很炎热,石室之中却涌出阵阵寒意。
石室正中,有座丈余高的石台。台上置一琴案,案上有琴,案角燃着一支红烛。
幽幽烛火之下,隐约可见,琴案之后一人端坐如钟,神态雍容优雅。
一声苍凉的琴弦响起,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滑动,流水般的乐声自那人指间中缓缓流淌。
只听高台上那人用儒雅的声音浅吟低唱:
“淡月霜花情瑟瑟,弹指岁华知命晚……”
古朴苍凉的琴声和着低沉飘渺的嗓音,似陈年佳酿,经过岁月的洗涤,沉淀出最浓郁的菁华。只此一闻,便要醉了。
突然,琴声由缓至急,歌声渐至沉无,肃杀之意骤起,如西风吹过荒芜大地,严霜遍凝。
魁梧鬼男猛然握住兵器,暗自心惊:此人的琴音隐含深沉刚烈的剑意。而那剑意,显然还在温浩武之上!
第四十六章 温家的秘密
温家竟有此等绝世高手!
“他是谁?”使短斧的鬼众偷偷捅了一下黑衣人。他虽不通音律,却也觉出厉害。石室之内本就比屋外凉爽许多,琴声一响,一股汹涌而来的剑意令室内温度骤然下降。
“他么?”黑衣人笑嘻嘻地道:“你来猜猜看,菊南山庄里比温四更厉害的是谁?”
“你说的温四就是‘霜空剑’温浩武吧。”使短斧的鬼众努力地想着,“温家老大?不对,温家老二?也不对……这菊南山庄里应该没有比温四更厉害的了吧?”
“换个谜语给你猜吧。”黑衣人声音中掺杂着戏谑:“小老虎很在外面神气的不得了,但回到家后却被修理得很惨,你猜暴打他的是谁?”
“大老虎!”使短斧的鬼众这次猜得很快。
“非常正确。”黑衣人循循善诱,“那么大老虎和小老虎的关系是?”
“父子!”使短斧的鬼众拍了下脑袋。
“聪明!所以比温四更厉害的,就是他老爸嘛。”黑衣人声音极为欢快,眼神中却无半点温度。
使短斧的鬼众恍然大悟:“原来你说的小老虎是温四,大老虎就是他老爸。听你这么说,莫非温四经常在家里被他老爸暴打?”
……
台下两人的窃窃私语显然传到了台上,曲出异声,琴乐涩止,台上那人咳嗽一声,道:
“这里除老夫之外,再无他人。诸位请把面具都摘下来吧。”
凤饰鬼首女率先摘下面具,上前行礼:“梁王萧氏之后,芍芊拜见温庄主。”
她一摘掉面具,跟在她身后的鬼众也同时摘下面具:“‘边将’萧引,‘刀雄’孔力,‘鬼斧’孟燥,‘蛛女’千结,拜见温庄主!”
“原来是梁王萧氏之后。”温凌夜微微颌首,突然目光一冷,“胆敢来温家撒野,好大的仗阵!”除萧引外,“刀雄”孔力,“鬼斧”孟燥,“蛛女”千结,全是江湖青年一辈的成名人物。如果有江湖青年高手排行榜,此三人进入前一百名,绝无问题。
萧芍芊盈盈一拜,道:“小女子不请自来,还望温庄主恕罪。”
温凌夜不置可否,威严地巡视过众人道:“诸位如此大张旗鼓地到这里来,想必已对温家所守之物做了详细的调查。”
萧芍芊浅浅一笑,道:“既然温庄主问起,小女子便斗胆一猜,不对之处,还请温庄主指教。温家守护之物名为定世匣,传说此匣中之物关系到天下运脉,得此匣者可得天下。”
温凌夜眉毛微抬,眼中精光暴起:“不错,温家守护之物正是定世匣。只是萧小姐误会了。定世匣中定世的含意不是得天下,而是平定乱世的圣者方有资格拥有定世匣中之物。当年我得此定世匣,曾与赠匣者有约,若当今圣上确能令天下太平,我便会将此匣赠送与他,否则的话,我温家当世代守护此匣,直至平定乱世的圣者出世。如今世上,百姓安康、四海升平,此匣理应归当今圣上所有。”
萧芍芊淡淡地道:“既然如此,温庄主当知,此匣中之物我们今晚无论如何都必要取走。”
“那么多说无益。”温凌夜目光复杂地看向黑衣人,问道:“你呢,也是来夺取定世匣的?”
“我来这里,只是想问温庄主几句话。”黑衣人傲然扯掉面巾,与温凌夜直目相对:“百工盟乔氏之后,乔知叶拜见温庄主!”
“果然是你!”温凌夜神色有些黯然,道:“你有何话要问?”
“话已至此,其实我也不必再问。”乔知叶双目之中带着丝丝嘲讽,“当年你为得到《机关总笈》,骗取乔氏信任,想必就是为了这个定世匣了?”
温凌夜微微阖眼,半晌才道:“当年的事……你的母亲从未曾责怪过我。”
“我知道。”公子夜垂眉低语,眼神中掠过一丝奇异的伤感,忽地抬起头,厉声说道:“就算她不怪你,我也要替她把你欠的债全部追讨回来!”
温凌夜缓缓说道:“自古情义两难全,大义面前,儿女私情微不足道。我虽亏欠了你的母亲,但,我问心无愧。”
“哈哈哈,好一个‘大义’,好一个‘问心无愧’!”公子夜一反常态地狂笑,“那么今日,便来为你当年所做之事做个彻底地了断吧!”
温凌夜凝视着他,一字一顿地道:“你何苦如此?”
公子夜桀骜地道:“费话少说。正因为你问心无愧,我必当如此!你守护的东西,我必要亲手毁去!”
温凌夜无声轻叹,转向众人道:“看来诸位是不听老夫的劝说,定要取走温家守护之物了?”
萧芍芊深施一礼:“还望温庄主成全。”
温凌夜目光锐厉地一一扫视过众人,肃声道:“在场诸位本无人拥有得此匣的资格,不过诸位既能到得此地,老夫便也给诸位一个机会。”他抬指在琴上用力拨,琴弦爆出一个强音,凛冽的剑意随琴音弥散,石门在众人身后轰然坠下。“若半个时辰之内,诸位未能击败老夫,便请留在此地吧!”
萧引上前一步,傲然说道:“温庄主,虽然你实力不俗,但若仅凭一人之力,想留住我们半个时辰,未免自视过高吧?”
鬼斧孟燥叫嚣道:“老头,你乖乖把东西拿出来,免得受苦。否则的话,明日的寿诞便是你的死祭。”
刀雄孔力也道:“老头我看你是在家里待得太久,狂妄忘形,外面早已不是你们这种老头称霸的时候了!”
温凌夜淡然道:“老夫是否狂妄,你们一会儿便知。”话毕,他呼出一口气,吹灭蜡烛。
黑暗如帘幕般垂落,室内坠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鬼斧孟燥叫道:“喂,老头,你吹灯还怎么打啊?”
温凌夜没有出言,取代他的回答的是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机关启动之声。
“咔咔咔”,齿轮摩擦的尖冷之声在四周不断响起,恐怖的声音在石屋内回荡,众人仿佛被吞入到一只巨大机关兽的肚子当中,不可预知的危险似乎马上就要降临。
蛛女千结突然产生一种立刻想逃的感觉,黑暗之中隐藏着什么东西令她毛骨悚然!她刚要抬腿,忽然醒觉:昨夜或可逃走,这里是封闭石室,却是想逃也逃不掉!
黑暗之所以令人恐惧,因为没有光亮,因为看不到周围,因为未知。四周不断响起机钮声,因此格外的瘆人。
一道柔和的光自黑暗中亮起,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无形中的恐惧。
“早就料到你会用这一手。”乔知叶一手平伸,掌中托举起一颗夜明珠,嘴角含笑道:“还好我早有准备。”
他将几颗夜明珠抛给萧引,说道:“将它们射入屋顶。”
“好!”萧引应了一声,接过夜明珠,抖腕发力。夜明珠如一道道流星,全部飞上屋顶。他用力娴熟,夜明珠镶入石顶之上,仍有大半露在外面,石室内顿时明亮起来。
高台之上,温凌夜望着乔知叶,脸色陡然一变:“看来你是定要与我作对了!”
“你现在才知道吗?”乔知叶眼露讥讽,长身而立。
“你定要如此,想来你母亲也不会怪我。”温凌夜目中露出狠绝之色,用力按下一处按钮,机关之声倏然停止。
四下烟雾弥漫,各色古怪的雾气无声无息地向众人浸来。
“哈,你倒攒了不少毒气。可惜我们这里有唐门高手。”乔知叶含笑地说道,抬手打了个响指,“蛛女解毒!”
蛛女不敢藏私,急向众人分发解毒丸,边发边说:“服用此丸,以内力驱毒,可暂保不受毒气侵扰。”她本对乔知叶来助还持有一些怀疑,此时已心无芥蒂。黑暗之中的毒气最难察觉,若不是他取出夜明珠,众人发现有毒气时说不定为时已晚。
“老头好阴险!”鬼斧孟燥一口吞下解毒丸,哇哇乱叫地举斧攻向石台。
“机关之术本就以诡道制敌,谈何阴险。”温凌夜漠然说道,按下另一个按钮。
“咻”,一道几不可闻的破空之声随之而来!
紧接着“咻咻咻”万千破空声骤起,无数暗器从石壁各处急射,仿若雨落漫天、如网交织。
蛛女缩身挺刺、急闪连连,刀雄孔力持板刀左拨右挡,鬼斧孟燥手中短斧旋转如轮。
萧引解下长鞭,挡在萧芍芊之前,长鞭挥动,一丈之内俱是密不透风的鞭影。
此刻才真正现露了众人的真实功夫。蛛女千结胜在身巧腿灵,刀雄孔力和鬼斧孟燥胜在力猛,而萧引则胜在鞭法纯熟、内力精厚。
暗器撞上众人的兵器,如同撞上无形的壁垒,纷纷坠落于地。一时间,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乔知叶早在第一道暗器声响之时,即快步来到萧芍芊的身旁。在萧引的长鞭保护之下,暗器雨中,唯有他与萧芍芊不动兵刃、袖手旁观。
萧芍芊瞟了一眼站在身边的人,出言相激:“听闻公子轻功冠绝于世,何不上去助阵?蛛女的解药虽可暂保一时,但时效却并不太长。”
乔知叶勾唇轻笑:“本公子中了蛛刺之毒,不宜劳作,还得分力对付毒气,且让他们先挡一挡吧。”
萧芍芊微微皱眉,他说得似是有理,但神色却太过悠然,分明是在享受“众人皆忙我独闲”的超然之感。他并非她的属下,不好指挥于他,她只得转去关注战局。
一阵暗器雨过,发射密急度明显下降。
众人暗自松了口气:无论多少暗器,终有射完的时候。
乔知叶却突然出声示警:“小心!”
石室四周的石壁上悄然打开数个方形洞穴,数十道黑影从洞中蹿出,密密麻麻的围在众人四周。
“什么玩意?”鬼斧孟燥望着一圈虎视眈眈的野兽形状的东西,有些莫名其妙。
蛛女只觉全身的汗毛都要炸了起来,机关青狼兽!竟然有这么多的机关青狼兽!
别人不知,她可是亲眼所见,此兽全身均由金属制成,动作灵活且不知疼痛,即使刀斧斫上,也全无用处。号称天下第一神偷的黑蝠韦恩在面对此兽之时,也只有落败逃走的份儿啊!
“去吧。”高台之上的温凌夜微一点头,手指轻颤,在琴上抚出一串高鸣的清音。
机关青狼兽如同得到指令,向众人猛扑过来。
第四十七章 机关群狼阵
琴声激荡如惊天怒涛,倾刻间,众人被蜂拥而上的机关青狼兽围了个水泄不通。
“畜牲滚开!”鬼斧孟燥大叫一声迎向前去,对着最前面的机关青狼兽就是当头一斧。
“当!”一声清脆的撞击声,这一斧正砍中机关青狼兽的头部,机关青狼兽被击得倒飞出去。
出乎众人的意料,那只机关青狼兽在空中接连翻滚好几圈,甫一落地,随即又扑了上来。
仔细看去,机关青狼兽全身由一种深灰色金属制成,发着森森黑光,刚才鬼斧孟燥的一击,似乎根本没有对它造成任何伤害。
“我说老孟,你怎么才这么一点儿力气?”刀雄孔力忍不住哈哈大笑,“莫不是刚才砍了几下柱子就把你的力气全都给耗光了?
“可恶!”鬼斧孟燥闻言勃然大怒,怪吼一声,猛冲入狼群,轮起短斧就是一顿狂劈。
一只只机关青狼兽被他大力击中,接二连三地横飞出去,力道一消,却又一刻没停地扑了上来。
眼见得此狼如此怪异,刀雄孔力收起笑声,也持刀冲上前去。
“去死!”刀雄孔力横眉怒目,双手握紧板刀,全身内力鼓动,朝一只机关青狼兽狠狠砍去。
机关青狼兽被砍中右前肢,右前肢断裂,但仍是连停没停,瘸腿扑上。
群狼涌来,萧引甩开长鞭,鞭影过处,鞭声如雷,机关青狼兽似沙包般翻飞出去。
蛛女千结被迫以轻功躲避。她并不以力气见长,不论是攻击力还是她最擅长的蛛毒都对机关青狼兽完全不起作用。好在她轻功绝妙,自保之余尚可近距离观察机关青狼兽。
江湖之上,一提起蛛女千结,就会联想到她的成名本领媚术和易容术,其实她在轻功及机关术上的造诣也颇为不俗,许多无名盗案都与她有关。
在她的盗贼生涯中,曾经见识过无数厉害机关,若以攻击威力而论,机关青狼兽并不算出众,比如江南霹雳堂制作的霹雳弹可开山裂石,而机关青狼兽的一次爪击也就相当于普通剑手的一次剑击,对于高手而言,这点儿攻击力根本不足为惧。若以精巧而论,机关青狼兽也比不过小巧的暗杀型弩箭。但机关青狼兽无疑是蛛女千结见过的,制作最为灵活自主的机关,她越看越是心动,几乎为之着迷。能将狼的几种动作用机械模仿出来,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与蛛女千结的想法不同,鬼斧孟燥与刀雄孔力现在可是郁闷得很。
不管他们如何砍杀,这些机关青狼兽无论是断腿断肢,甚至有一只被砍得脑袋仅剩一丝连接着脖子的机关青狼兽也仍向他们扑来。
一只野兽并不可怕,但是一群不知疲惫的野兽就非常令人头痛。而这些机关青狼兽不仅不知疲惫,连痛觉都没有。面对这样一群无痛无感,甚至根本不知生死为何物的机关兽,实在令人头痛无比。不仅如此,这群机关青狼兽似有灵性,竟能随着温凌夜的琴音,隐隐形成战阵之势。
这群可恶的金属畜生!鬼斧孟燥只觉心头生起一股无名怒火,现在的感觉像极了刚才在冰霜剑阵中超级不爽的感觉。不,比那时的感觉还要糟糕!刚才的冰霜剑阵之中,鬼斧孟燥这些劲气高手被一群平庸之极的庄丁利用剑阵死死压制,现在竟然被一群连劲气都不会发的金属畜生压制!
剑阵、战阵!简直是可恶之极!在这温府里是鬼斧孟燥有生以来打得最憋屈的一次战斗!
他的愤怒狂飙到极点,短斧如暴雷般疯狂地向机关青狼兽扫去。
感受到老友的怒气,刀雄孔力并肩跟上。二人所到之处,机关青狼兽群如同遇到两颗强力炸弹,一圈圈地向外炸开。
蛛女看到二人的作为,不禁暗中摇头。能来此处者都非等闲之辈,机关青狼兽的这些攻击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实质性伤害,相反之下,机关青狼兽遇到二人无不倒飞出去。但蛛女深知,眼前虽看似上了上风,可就在前夜,名振一方的黑蝠韦恩就是这样被拖住缠死。即使孟燥、孔力能压制住机关青狼兽的攻势,但人总有力尽之时,战局拖得越久,越对己方不利。
看来唯有从破解机关下手!近观之下,蛛女似有所悟。机关青狼兽虽动作灵活,不过这种灵活只是相对机关而言,要是严格论起来,机关青狼兽的动作设计其实并不复杂,只有扑、抓、撕咬三种。前扑速度虽然够快,但却不够猛;爪上有刃,一爪抓下如利刃削过,却不够有力;至于撕咬,其目的主要是为了限制对手的行动而设,并没有太大的攻击力。若是真论起来,除了皮厚壳硬外,机关青狼兽的动作远远不如一只真正的狼。
如何才能彻底摧毁机关青狼兽呢?她忽然想到被乔知叶拿走的《机关总笈》,那上面似乎就有机关兽的制作方法。可惜的是,今天白天她都在联络鬼众以及战前休息,《机关总笈》到手后只粗粗地翻过,没能好好地领悟一番。她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若有机会,还是要把《机关总笈》夺回来。
心随念转,蛛女瞟向一旁的乔知叶。他与萧芍芊同站在萧引身后,有萧引保护,他二人并没有受到机关青狼兽的攻击。群狼环绕,他却面露浅笑,一边嘴角微翘,似在嘲讽着什么。
蛛女心中一动,《机关总笈》出自百工盟乔氏,向来为乔氏的不传之秘。看刚才的情景,温凌夜得此秘笈定是用了不耻的手段,难怪乔知叶不肯认他为父,反而勾结外人,铁了心地要和他作对。
说起百工盟乔氏,虽从不显露于武林,但在机关界内却为人所津津乐道。近些年来虽其声势已渐趋于弱,但昨夜见识过乔知叶非同凡响的机关破解之术后,令蛛女心中震憾不已。百工盟乔氏向为百工之首,的确名副其实。既然这机关群狼阵出自百工盟乔氏,乔知叶身为乔氏之后应有破解之法。
不过思及刚才他对自己的态度,蛛女深知,若是自己去问必不讨好。细观之下,乔知叶的目光正飘向坐在高台之上的温凌夜。蛛女猛然醒悟,是了!只要杀掉温凌夜,群狼无首,此机关群狼阵必能破掉!
想至此,蛛女丢出一团蛛丝,身形一转,悄然向着高台之上的温凌夜飘了过去。
高台上,汹涌湍急之声自温凌夜的指尖急流而过,正在抚琴的他似沉迷于琴音,对蛛女的偷袭恍若不觉。
眼看离目标越来越近,和着蛛刺上的绿光,蛛女的眼中闪过一抺阴毒。只要刺杀了温凌夜,机关群狼阵不攻自破,刚才在大门前虽在众人面前丢丑,但今夜的功劳还是她的!
她正想到得意之处,温凌夜霍然抬头,对她居高临下地冷冷地一瞥。
这一瞥恍若一道利剑击中蛛女的全身,排山倒海、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天而降。蛛女心悸神摇,脸色惨白,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战栗,全身血液仿佛凝固。
好恐怖的剑意!这种实力自己根本不可能与之对抗!
蛛女的瞳孔猛地一缩,一团蛛丝从她手中急射到地面,她的身体在空中猛然折转,犹如断翅之鸟,直坠而下。
脚虽沾到实地,对方的剑意却仍无所不在地笼罩着她。蛛女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猫,全身的毛发似全都竖起,边躲避机关青狼兽的攻击,边向萧引的身边靠去。直到进入到萧引的长鞭范围之内,那股骇人的剑意似才逐渐消失。
鞭影如墙,萧引的长鞭范围之内,似包裹着一张牢不可破的防护罩。每一只撞到鞭墙上的机关青狼兽,都被清出丈外。
萧芍芊对他的武功很是放心。萧引的父兄都曾是梁王萧铣数一数二的贴身侍卫,萧引从小跟随父兄修习,得二人悉心教导,又在西域潜心修炼十余载,此时已然青出于蓝。
鬼斧孟燥和刀雄孔力是她重礼请来,虽有些不通世务,但若仅论武功,二人都有雄霸一方的实力。虽然刚才蛛女偷袭无功而返,但萧芍芊仍信心十足,就算温凌夜有惊世之才,自己的手下亦非凡庸,以数名高手合力对付一人,取到定世匣当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萧芍芊已觉胜券在握之时,几声微不可察的喘息之声传入她的耳中,令她猛然警醒。
几声喘息之声来自孟燥和孔力!
喘息粗重是体力不足或内力不济之相。听闻前夜黑蝠韦恩曾从与机关青狼兽相斗中逃脱,孟燥和孔力都是以内力见长,怎么会连韦恩还不如?萧芍芊颇为惊疑,难道说,好汉怕四手,恶虎怕群狼,此机关青狼兽一出,高手也难抵挡?
不对!萧芍芊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能让高手喘粗气的,除了体力不足、内力不济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空气稀薄!
石门一关,此室便密不透风,时间一长,石室里的人必会窒息而死!难怪温凌夜放出大话,言道在半个时辰之内可以留下众人。毒烟、激斗都是为了大量消耗室内的空气!
此老儿好生狠毒!萧芍芊恍然大骇,他是想让所有人陪他同葬此地!
想至此,萧芍芊对一直观战不语的乔知叶说道:“时间不多,看来温庄主是想要与我们同归于尽,乔公子可有破解之法?”
一瞬之间,乔知叶的眼中闪过诸多情绪,最后垂下眼睑,淡然地说道:“方法倒是有一个。请萧小姐先把部下都召集到身边。”
萧芍芊没有半点犹豫,高声喝道:“收队。”
一声令下,孟燥、孔力以及蛛女都回到萧引的鞭圈之内。
“我的方法是……”乔知叶的声音极低地说了几句话。
萧芍芊当机立断,对属下令道:“就照乔公子说的做!”
第四十八章 神匣现世
高台之上,温凌夜脸色突变。
一只只机关青狼兽腾空飞起,朝他直扑而来!面对半空中张牙舞爪的狼影,一瞬间,竟让他生出机关青狼兽叛变的错觉。
机关青狼兽当然不会叛变,是对方的战法陡然转变!
孟燥孔力反攻为守,如盾牌般护在萧芍芊的前面,凡扑过来的机关青狼兽皆被一刀一斧地砍飞出去。二人俱是铁塔般的壮汉,左右分立,犹如门神。
萧引的鞭法却由防御转为攻击,坚固如林的鞭墙消失,鞭梢所指,机关青狼兽被高高地抛起,扔向高台!
温凌夜霍然惊觉对方的用意!
他虽能用琴音剑意略微调整机关青狼兽的位置,将之布成阵势,但机关青狼兽由机械所制,毫无心智,不管对手是谁,只会一味重复攻击动作。
果然,机关青狼兽一落在高台上,便向他疯狂攻击。
不及细想,温凌夜左手抚琴,右手摸向琴下。寒光一闪,一柄七尺长剑出现在他的手中。此时,数只机关青狼兽已然扑至他身前尺许之处。
曲声未歇,一道极白的光芒自温凌夜的剑身上亮起。亮芒过处,扑上高台的机关青狼兽全被拦腰斩为两断!
无数细小寒芒随着机关青狼兽的坠落四溅开来,室内温度突降。
凝目看去,温凌夜手中薄如纸的剑身上亮起淡淡白芒,如同凝上一层青霜。白芒映照在他的面庞之上,令他的面容焕然一变,一股肃杀之气骤然而生,鬓如雪,剑如霜!
流萤飞散,寂无一声,众人齐齐为之色变。好凛冽的剑法!
“哈哈哈哈!”乔知叶得意的笑声却在此时响起,他高声叫道:“你们可都看清楚了?温庄主已给大家做了示范,此狼的破绽就在腰上!”
他此语一出,众人尽皆醒悟。蛛女目光更是复杂的看着他,他总是能够找出最简单直接的方法来解决问题。若想找到机关青狼兽的弱点,还有谁能比制作者更加了解?
温凌夜的一剑虽然震憾,但所来之人亦非等闲。孟燥孔力立刻操刀轮斧,纷纷朝狼腰处斩去。每一刀斧下去,便有一只机关青狼兽被劈为两段。
萧引长鞭如轮,鞭影过处,机关青狼兽似割麦子般地倒了一片。
琴音已停,望着遍地狼尸,温凌夜枯井无澜的眼睛中涌起一丝波动。
摘星楼内的机关历时十多年才逐渐完善而成,从设计完善到施工安装,无不倾尽温家人的才智与心血。每一具机关青狼兽更是精品中的精品,由温凌夜带领温浩文参照《机关总笈》,亲自研发与制作,并由多种行业的能工巧匠同心协力,在近年内才研制成功。可以说它身上的每一个部件,甚至于每一个细小的零件都是经无数遍的反复推敲才被设计制作成功。每一具机关青狼兽不仅花费不菲,其价值更是难以估量。这五十七只机关青狼兽已是温家机关最后的家底,同时也是摘星楼最后的防御,不想全毁于今夜。
“咚、咚”两声,两道人影如炮弹般袭向高台,孟燥和孔力竟也被萧引抛上高台。
“老头,你完蛋了!”孟燥威声大喝,人在空中就向着温凌夜当空一斧,其势甚是凌厉。
温凌夜眼中闪过一抺激怒,举剑格挡。
“呛”地一声长鸣,剑斧相击,爆起一串闪亮的火花,孟燥竟被一剑击退!
孔力见状急忙出力托住孟燥的后背,二人合力这才顿住身体。
孟燥不服气地叫道:“老头还真有点儿本事,再来!”
孔力沉声喝道:“对付这老儿要用狠招。”他拍了孟燥的后背一下,说道:“鬼斧雄刀!”
二人素有默契,孟燥会意,举斧高叫:“老头,让你见识见识我俩的绝招!”
话语声中,二人大吼一声,分从左右,同时攻上。
此二人均是身高力猛的雄壮大汉,合击一招,充满强悍的压迫力,似有雷霆万钧之势。
刀斧刚猛,剑走轻灵。面对如此声势浩大的双重巨力合击,最好的方式是躲闪。
但,温凌夜不退!
他竟然盘坐于琴前,双手紧握剑柄,抬臂高举,横剑格挡。
孟燥眼中精光暴射,鼓气全身,猛然加力一分。就算功力再强,也没人敢以一柄薄剑阻挡二人合击之下的刀斧。何况鬼斧刀雄均是成名已久的人物,这绝对是对二人最大的侮辱!
“当”的一声闷响,震耳发鸣。三人兵器相撞,听起来却似只有一声。只因刀斧合击得甚是完美,完全在同一时间击在横起的长剑之上。
孟燥和孔力只觉一股强大的冷寒内力自剑上传来,二人持兵器的手臂如被冰冻,而这种冰冻之感竟有顺着手臂向全身蔓延之势。
老头的劲力有古怪!二人大惊,各撤刀斧,同时退出数步。
一剑退刀斧!
在场众人无不心感震憾。
温凌夜表情淡漠,若无其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剑身上已有龟裂之相。
多年相伴的青霜剑就快要到达终点了吗?那么人的终点也快要到了吧!
几乎就在他的心弦刚起波动之时,一道幽影从孟燥孔力后退的间隙中钻出,向着温凌夜的喉间,就是一刺!
这一刺极为阴毒,此时正是温凌夜新力用尽,旧力未发之际。
温凌夜目中精光一闪,急吸一口气,长剑下撩。
“叮”地一声轻响,这一刺正刺在剑身正中。
一击不中,幽影急退而去,一个轻巧的空翻,落于高台沿边。
未待温凌夜一口气呼出,一道鞭影挟风雷之势,急速攻来。
温凌夜的剑身一下子被长鞭卷住,萧引出手!
温凌夜凝气相抗,萧引亦持鞭加劲,剑与鞭相持较力,双方的动作俱都凝顿不动。
但见萧引鞭梢处亮起的深灰色暗芒与温凌夜剑身上的白色劲气相互缠绕,犹如巨蟒缠斗桀骜之虎。
突然,温凌夜手中青霜剑一声长吟,白光爆起,萧引长鞭一下子被弹开。
萧引抚着被震得酥麻的手臂,暗自吃惊,自己已使尽全力却仍不能胜他,老头儿好强横的内力!
“啪”地一声响动,似是一声轻叹。温凌夜的青霜剑猛地颤抖了一下,剑身处出现数道裂纹。裂纹不断扩大,青霜剑碎裂成数段,摔落于地,脆响如玉碎。
“温庄主,你输了。”萧芍芊娇笑一声,和乔知叶同步登上高台。
萧引收鞭稍退,与其他三人成合围之势,严守于温凌夜四周。
温凌夜手持仅余半尺的断剑,目光沉重地凝视着地上的碎片,不住地喘息。
萧芍芊带着盈盈浅笑走到温凌夜的面前:“请温庄主告问定世匣的所在。”
温凌夜漠然抬头,扫视众人一圈,又将眼皮垂下。攻击他的每一个人均为高手,且各有所长。在如此众多高手的合击之下,即使是他,也力有未逮。若他年轻十岁,或还有可拼之力。难道说自己真的是老了吗?
孟燥不耐烦地开口喝道:“老头,你装哑巴也没用!”
萧芍芊优雅地抬手制止,柔声道:“愿赌服输,想来温庄主不会失信于人。”
温凌夜面无表情地说道:“老夫只是给诸位一个挑战的机会,并未定下任何赌注。老夫既败,但凭诸位处置。”说罢,他闭目不语,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菊南山庄庄主温凌夜竟会像街头无赖一样耍赖,萧芍芊等人齐齐怔住。
乔知叶轻笑一声,穿过石雕般的众人,缓步走到温凌夜的琴案前。出指在琴上划弄了几下,古琴在他的手下发出一串悦耳的曲音,他歪头笑看着温凌夜,道:“琴不错啊,从哪儿弄来的?”
温凌夜脸上的肌肉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握剑的手紧了紧仅剩的剑柄。
乔知叶缓缓收了笑容,突然双手抄起古琴,猛地将琴狠狠砸向高台之下。
“彭”地一响,古琴掉在高台之下,木屑四溅。一串长长的颤音从断弦处传来,余音袅袅,犹如悲鸣。
众人都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迷惑不解地望着他。
乔知叶袖子一抖,拍了拍手,风轻云淡地笑着。
“你!”温凌夜面部肌肉扭曲,目中怒火暴起。
乔知叶一边嘴角翘起,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带挑衅地回望着他。
温凌夜突然叹出一口长气,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乔氏机关术被乔氏之子所破,莫非这是一切都是天意?他望着手中残剑,目光如同失了灵魂般呆滞。
“琴里有东西!”蛛女惊喜地叫了一声。琴的木屑残渣之中,隐隐露出一角木盒,其木纹与其它木屑明显不同。
“当然就在琴中。”乔知叶嗤然一笑,斜睨了一眼温凌夜:“要不他为何宁肯剑碎也要守在琴边寸步不退。”
温凌夜垂头不动,握着断剑之手已然隐隐发抖。
身影急闪,蛛女飞身下去,把那件东西捡了起来。
“是定世匣!”蛛女激动地叫道,捧着一个金漆木盒回到台上。
盒约尺长,盒色暗红,虽是木制却有晶莹剔透之感,盒面上以金漆绘有五行八卦图。盒边微有破损,从木头的色泽与纹理,可以看出此盒历时久远。
蛛女颤抖着双手把木盒递到萧芍芊面前,众人脸上都现出激动之色,围前细观。
这就是定世匣吗?据说匣中藏物关系到天下运脉,得此匣者便可得到天下。
轻抚过破旧的盒面,萧芍芊眼中闪过一抺狂热,只要有了此匣,南梁复国当不再是梦想!
“我若是你,就不会将它贸然打开。”乔知叶突然在旁凉凉地说道。
萧芍芊停手,问道:“公子何出此言?”
乔知叶浅浅笑道:“不知萧小姐对盒匣类的机关可有了解?”
萧芍芊心中一惊,道:“请公子解惑。”
乔知叶悠然地说道:“盒匣类机关按其功用通常分为守护型、自毁型和永固型几种。守护型机关最为常见,如果开启方法不对,就会放出各式暗器或**,用以守护盒中之物;自毁型机关顾名思义,一旦开启错误,便会自动销毁盒中藏物。而使用永固型机关者,多是不忍将藏物毁去,却又不想被他人所得,于是将藏物永远封存于盒中。永固型机关做法极端,一般少有人使用。而守护型机关相较于盒中藏物保护力度不足。细观此盒,历时久远,接口处严丝合缝,显然很久未曾被打开过。所以我猜,此盒用的是自毁型机关,不知萧小姐以为如何?”
萧芍芊闻言惊出一身冷汗。温家精于机关,此匣之上又怎会不设机关!现在众人都围在她的身边,不论是守护型、自毁型或永固型机关,若她贸然开启木盒,机关发动,后果不堪设想。
第四十九章 惊变
萧芍芊抬眼望向乔知叶,恭敬地问道:“公子可能将此匣开启?”
乔知叶一边嘴角翘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浮现在脸上:“那我可不敢保证。不过,”他眼睛微眯,声音中带着傲然:“若是连我都不能打开,那么这世上怕是没人能把它打开了。”
萧芍芊思忖之后,郑重地将木盒交与他,道:“那就有劳公子了。”
乔知叶也不多语,接过木盒,认真地查看起来。
他先小心地把耳朵贴于盒边,一手持盒,另一只手在盒侧轻轻敲击了数下。接着把木盒平举过头顶,从盒底向上查看。然后他将木盒端至眼前,仔细研究盒面处的接缝。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一人身上,蛛女更是目不转睛。虽说她曾跟乔知叶一路破解机关直上摘星楼顶楼,但那时一直处于黑暗之中,他的破解手法此时才真正见到。百工盟乔氏的机关之学一直享誉江湖,如能从他身上学到些东西,对她今后将大有好处。
一番动作之后,乔知叶停住。对着木盒沉吟了一会儿,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悠然地从怀中取出《机关总笈》,展开观看。
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其它动作,孟燥终于忍不住小声说道:“说得那么起劲,看起来不咋的呀!”
孔力接口:“就是!还以为有多大的本事,却原来也是现学现卖。”
“闭嘴!”萧芍芊低喝一声,二人立刻噤若寒蝉。众人费尽心力才到了这里得此定世匣,若是打不开,之前的努力就全功尽弃。
孟燥摸着斧柄,鼓起眼睛瞪着乔知叶,心道:小子,如果你打不开可休怪我反脸无情!
乔知叶对周围情形毫不理会,只把卷轴缓缓展开,一篇篇地看去。他看的时间不长,从头到尾看过一遍,不过一刻钟时间。
孟燥不禁喃喃念道:“临阵磨枪还只看了这么一会儿,到底行是不行啊?”被萧芍芊瞪了一眼后,他紧紧闭住嘴巴。
乔知叶表情平静地将《机关总笈》收回怀中,闭起眼睛,手指极轻地抚过木盒。
他的手指修长,比一般人的还要略长一分,指甲却修剪得极短。只见他的十指错落地在木盒上逐行跳动,仿佛正在弹奏一首优美的乐曲。
将木盒一分一毫地抚摸过一遍,再次睁开眼睛之时,乔知叶全身的气势陡然改变,一双眼睛亮如星辰。
他对萧芍芊肃然说道:“我只有七成把握将此盒完好打开,如若有误,盒中之物恐将毁去。请问开是不开?”
萧芍芊微一犹豫,咬牙决然道:“开!”
孟燥不敢出声,只是更加凶猛地瞪视着乔知叶,威胁之意滚滚四溢。
乔知叶似是没有看到他的目光,对众人道:“此匣开启之时或有危险,请诸位都退到台边。”
有他开启摘星楼大门时的经验,众人都依言退去,唯温凌夜仍垂头呆望着手中断剑,如石像般动也不动。
乔知叶微睨了温凌夜一眼,目中闪过一道似嘲非嘲的锋锐光芒。修长的手指一转,他不知从哪里取来一柄寸许长的铁器。此铁器分作数段,节节折叠而成。乔知叶轻拉了几下,将它翻成一个铁勾。说是铁勾并不确切,除铁勾外,上面还有几种形状奇怪的倒刺,而另一端则形如一枚尖针。
蛛女一眨不眨地盯住乔知叶手上的铁勾,眼神中流露出如火般的炽热。别人或许不知那铁勾是何物,但她怎可能不知?那是百工盟乔氏独门的机关破解秘器——百解!
百解以特殊材料制成,内力注入可软硬随心,一节节的打开后,据说可以变化出上百种形状,适用于破解不同的机关。
百解在手,乔知叶的表情变得极为严肃,全身的气息仿佛都被收敛起,眸中一片宁静。他的手指极温柔地在盒面上轻轻抚过,以旁人难以察觉的方式,有节奏的轻颤。通过回传而来的异样波动,感受着盒内信息,盒中机关的细节如绘图般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再次确定之后,他用铁针从盒缝最左端缓缓探入,“哒”的一声轻响,盒内似有什么机关被触动。周围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乔知叶神情一变,双眼华光闪耀,宁静的眸中似蕴藏着疯狂。他将铁针猛地抽出,改用铁勾探入,沿着盒缝快速地转了一圈。
“哒哒哒”盒内一阵爆豆般的急响,蛛女眼中的兴奋一下子僵结,脸色苍白如纸。糟糕,开错了!此为机括上弦、机关被触动之音,定世匣必然不保!
正当她惶然失措之时,如她所料的机关爆裂之声并没有响起。
“啪”地一声,盒盖打开,里面露出一个卷轴。
乔知叶一边嘴角翘起,勾唇轻笑。他将卷轴拉开,漫声读道:“山河龙运图。”
“快给我!”萧芍芊声音微颤,绝美的冰颜上显现出一抺激动的红晕。
“逆子!”温凌夜狂怒的吼声同时传来。先破机关群狼阵,后开定世匣,此匣一启,温家事必成为天下罪人!
萧芍芊正要上前,一股令人毛发皆立的恐惧气息令她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温凌夜高举手中残剑,白光闪亮,一道沛莫能御的剑气直直地击向乔知叶手中的定世匣。
“住手!”萧芍芊惊声大叫。
萧引反应极快,猛力挥鞭。劲气缭绕,长鞭如同一条黑色巨蟒截向温凌夜的剑气。蛛女身形急闪,蛛刺往温凌夜的后背重穴攻去。二人之招,一是拦截,一是攻敌所必救,皆可谓应对得当。
但,温凌夜毫不理会,只将内力催到极致。
“呲”地一声尖鸣,震得人耳充血,轰鸣不已。萧引的长鞭与温凌夜的劲气在半空中相撞,长鞭被激得荡向一旁。
乔知叶惊怒不定,老头如此拼命,这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啊!没有时间犹豫,他紧握定世匣立即蹿身而起,堪堪躲过剑气的正面冲击。
温凌夜手腕一抬,怒鸣声中,剑气宛若白龙般曲折向上,再次冲着乔知叶的后背直击而来。
半空之中,乔知叶的腰肢如舞蹈般柔软地后弯,接着向上一挺,他的身体猛地又蹿高了几分。这一动作优雅飘逸却完全违背了常理,温凌夜的剑气擦着他的后腰,直冲而过。
虽然避开了大部分剑气,乔知叶却觉被那一小部分剑气擦中之处如遭雷击,半边身子都痛麻得无法动弹。他的身体被高高抛起,如同怒涛中的小船,在空中接连翻滚了几下,重重地撞在石室的壁上,再砰地一声摔落于地。
与此同时,蛛女的毒刺也刺中毫无防卫的温凌夜。温凌夜手中残剑一松,委顿在地。来不及再管温凌夜,蛛女等人都往乔知叶摔落的方向跃去。
萧芍芊最先冲到乔知叶的面前。
“站住!”趴卧在地的乔知叶飞快地将掉落的卷轴收回匣内,并一下子扣上盒盖,“此匣虽启,机关仍在,再靠近一步,我就毁了此图。”
萧芍芊大为不解:“乔公子你这是为何?”
乔知叶扬了一下手中的定世匣,厉声说道:“费话少说,全都给我后退!”
“好,我们后退,公子不要激动。”萧芍芊向围过来属下使了个眼色,几人慢慢地同步向后退去。
直到他们都退到安全距离,乔知叶才缓缓爬起。靠坐在墙边,他歪头咳出一大口血,努力压下再次翻腾起来的气血。老头对自己下如此狠手,看来真是被气疯了。
他的眼睛扫向高台,温凌夜已被制住,虽身不能动,却仍是狠狠地瞪视着他。乔知叶勾起唇角,毫不示弱地与他的目光相对。
随意地抺去嘴角的血迹,他露出一抺嘲讽的笑容,口中喃喃道:“原来就是为了这么一张毫无用处的破图。”
“小子,你摔傻了吗?”孟燥焦燥地望着他。哪有人费了半天力气才打开盒子又给锁上的?
乔知叶抬眼望向萧芍芊,淡淡笑道:“萧小姐抱歉了。当年我曾发下誓言,定要将温家守护之物亲手毁去,以解心头之恨。”
萧芍芊倾身急道:“公子万万不可!”
乔知叶挑眉笑道:“哦,为何不可?”
“此图事关天下,当然不可毁去。”萧芍芊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得此图者得天下,以公子之才,难道不想参与逐鹿,裂土封侯?”
“萧小姐高看我了。”乔知叶轻笑一声道:“我这人胸无大志,捣点小乱开一开心挺有意思。逐鹿天下这种容易掉脑袋的事,我才不想去费心思。谁坐天下,我其实一点儿也不在乎。”
萧芍芊肃然道:“公子自谦了。百工盟乔氏身为百工之首,乔公子又岂会是胸无大志之人?再者说,百工盟的《机关总笈》出自墨家,想当年墨者出世,曾纵横天下,广受礼敬。有如此渊源的一大门派,又怎能自甘消沉?”
乔知叶微微一笑:“若论渊源,那么萧小姐当知,墨废于秦,亡于汉,传至今日,也就剩下这点儿机关术了。百工盟乔氏虽在江湖,却不属武林。所谓百工,只不过是一群靠手艺吃饭的寻常工者,铁匠、厨师、裁缝、甚至贩夫走卒等人皆在百工之列。而百工盟乔氏名为百工之首,也真的只是挂名而已,最多只能算是顺通百工的生意人。”
萧芍芊似是明白了什么,点点头道:“既然乔公子一定要说自己是名生意人,那咱们就来做个交易吧。不知乔公子想要用此图交换些什么?”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省事。”乔知叶玩味地一笑,反问道:“那么萧小姐又能交换给我些什么呢?”
萧芍芊松了口气道:“公子当日也曾看到过我们的财力,若有需要,只需提个数目。”只要他肯答应交易,那就好办!
乔知叶摇头道:“千金终有散尽时,百工盟向来重视手艺更甚于黄金。”
萧芍芊想了想,又道:“若公子助我复国,户部当由公子掌管。到时候天下百工无不听命于公子,公子要想知道谁家的秘方,只是一句话而已。”
乔知叶叹了口气道:“萧小姐你这是想陷害我么?我生性懒散,管理户部那种费脑子的事才不想惹祸上身。”
萧芍芊面容一僵,道:“公子想要什么但请直言。我手下人才济济,只要公子开口,不论如何辛苦,我都可派人去给你办下。”
乔知叶一边唇角轻勾,道:“萧小姐这又是想剥夺我活着的乐趣吗?”
萧芍芊皱眉道:“公子此话何意?”
乔知叶傲然一笑:“世上有趣的事情本来就少,别人给的东西能有什么意思。何况我若得不到的东西,我不认为萧小姐的手下可以帮我得到。”
萧芍芊皱眉不语。凭他的轻功和机关术确有骄傲的本钱。若他肯出手,这天下第一神偷的名号也不会落到黑蝠韦恩身上。
“唉,看来萧小姐是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了。”乔知叶叹气摇了摇头道:“那么此匣留也无用。”
他突然举起定世匣用力抛向空中。
“砰”的一声闷响,定世匣于空中引爆,轰然炸成碎片。
萧芍芊不可置信地尖声惊叫:“你竟敢!”
乔知叶吐吐舌头,笑道:“啊,其实我是不小心的。”
“我杀了你!”孟燥愣了片刻后大吼一声,举斧冲上。与此同时,孔力与蛛女也愤然出手。得到后的狂喜到突然失去,这种感觉如同从天堂直坠十八层地狱,不杀他实难泄心头之恨!
第五十章 一个人的教派
孟燥孔力等人同时攻来,呼呼作响的劲风扑面而来。
乔知叶一边紧盯住三人的动作暗自调息,一边心中飞快地计算。孟燥孔力的劲风虽然吓人,但二人的速度远不如己,所以此二人的攻击不必放在重点。三人之中,反到是无声无息的蛛女最需要注意。
唉,真是失策!蛛女之毒本就刚刚恢复,却又被老头拼命时的剑气扫中。现在他的身体宛如撕裂般疼痛,每一根骨头仿佛都碎裂了一般。千算万算却漏算了老头以死相搏的决心,这算不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玩人之人反被玩?
乔知叶瞟了一眼委顿在地的温凌夜,眼神中流露出一抺奇异的神情。好吧,偶尔也是要向小疯子学习学习,就认认真真地拼一次命吧。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自嘲,目光骤然亮起。
就在此时,孟燥孔力已然攻到乔知叶面前。眼见得二人手中的武器就要劈砍在乔知叶的身上,却见乔知叶的身影仿佛晃动了一下,一串残影过后,恍如一道轻烟般消失。
二人一下子愣住,举着武器的手僵在半空,一个人怎么可能就在自己面前消失?
这是乔知叶今夜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的对敌使用轻功。虽然在与温凌夜的剑气相撞时,他也曾使用过轻功,但那时看上去更像是被剑气击飞。
身负绝顶轻功,这是他敢于到处挑衅的最大依凭。在极致的速度面前,大多数的攻击都很难奏效。
“左侧十步处!”蛛女一声清咤,目光已锁定乔知叶的身影。若论轻功,她或许比之不及,但眼光却是不差。
孟燥孔力寻声击去,乔知叶的身影却再次消失。
“右后七步!”蛛女叫道,手中已扣上数枚蛛刺。
孟燥孔力转身寻位,刀斧击下,却又一次击中空气。
蛛女目光冷然转向石门:“石门左侧!”
“鬼斧刀雄!”孟燥孔力连击不中,不再追击,定步合力,发出联手一击。
乔知叶身影疾闪,刻不容缓地避开孟燥孔力的合力一击,劲气发招自是比人身体更快,但他却仍可快上一分。他不禁得意一笑,比起小疯子的寒冰剑气,你们的速度差的可不是一点儿半点。
就他的嘴角刚刚翘起,数道黑光同时闪现,蛛女的蛛刺出手,所封之处正是乔知叶将要立脚之处!
啧,麻烦!乔知叶凌空吸气,他的身体突然似被谁拽了一下,向后缩开一寸,毒刺只差分毫地擦身而过。
蛛刺落空,蛛女脸色极其难看。他竟然练成了轻功绝学踏风闪!要知道半空之中无从借力,他却可凭借一口真气,细微调整身体动向,这一招看似轻松,实则巧妙之极。
趁着孟燥孔力再次蓄力,蛛女去摸蛛刺,乔知叶倚靠在墙上微微喘息。一次对付三名高手,以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有些难度啊。今晚本是下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而来,但看来这命也不是谁想拼就能拼的。哎呀呀,这次可玩大发了!他的眼睛滴流一转,正与萧芍芊的目光相对。
“都给我住手!”萧芍芊一脸阴沉地叫道。
孟燥等人只得愤然停住动作。
萧芍芊一步一步地走到乔知叶面前,咬牙切齿地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乔知叶笑着喘了一口气,身体向下一滑,索性叉开双腿坐在地上。
萧芍芊狠声道:“为什么你要毁掉定世匣?”
乔知叶的目光落在她冷艳的容颜上,轻声叹道:“我说过了,我想要的东西萧小姐你给不了。”
萧芍芊直直地盯视着他,道:“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乔知叶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其实我想要的只有四个字。”
萧芍芊急问:“哪四个字?”
乔知叶缓缓说道:“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萧芍芊的目光中充满怀疑。这四个字若是出自温凌夜之口,哪怕是温家其他三子之口,都可令人信服,但由他的口中说出,却是说不出的怪异。这家伙的性格应该是唯恐天下不乱吧?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萧小姐也是个当家的,想来应该能够理解我。”乔知叶看出她的怀疑,叹了口气道:“乔氏被尊为百工之首,虽不直接管辖百工,但百工之间若有纷争常会找乔氏调解。这些纷争管起来当然是麻烦得很。我这人最讨厌麻烦,但别人来求又不能不管。怎样才能让麻烦减少一点儿呢?我想来想去,只有让百工过上好日子。日子好过了,这麻烦的事情自然也就少了。那么怎样才能让百工过上好日子呢?我想来想去,也只有天下太平这四个字了。所以谁掌管天下我不在乎,但这天下必要是太平的才成。若这定世匣中之物落入到萧小姐你的手中,想来这天下就不会是太平的了。”
他一番慢条斯理的话过后,萧芍芊已然冷静下来。她以梁王之后的身份蛰伏多年,并不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
她问道:“既是如此,那么你为何要助我破解温府机关?”虽然他说得似乎有理,但仍有许多不通情理之处。
乔知叶一边嘴角微微翘起:“这第一点我已经说过了!我这人好奇得很,别人越是当宝贝一样藏起来的东西,我就越是想把它挖出来瞅瞅。温府里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宝,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弄个清楚。不过我一个人有些难办,事必要找人帮忙。”他的目光转到蛛女身上,目露嘲讽,“本来么,找黑蝠更为简便,不过我个人更倾向与美女合作。”
蛛女默然垂头,不敢与他的目光相对。若是他找上黑蝠,按他的计划,那么被擒之人可能就是自己。
乔知叶继续说道:“二来,我既习得机关术,自然要找机关破解一下。温大的机关号称盗贼克星,正适合练手。不趁着现在破解掉的话,秘宝送走以后,破了这些机关也没什么意思。这第三么,”他朝高台上温凌夜努了努嘴,“当年那老头为了得到乔氏机关术对我母亲始乱终弃,我曾发过誓,怎么也要把这笔债讨回来。”
萧芍芊面上一僵,这三个原因之中也就第三个还算说得过去。不过他想要报复温凌夜,应该还有比这更容易更直接的办法吧?只为了这三点原因就如此不惜性命的折腾,这话若是由别人说出,她绝对不信,但若是他,还当真可能!她转念一想,若他不来相助,就算自己能得到定世匣,只怕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沉默了一会儿,萧芍芊道:“今日你毁去定世匣,坏我大事本是非死不可,但我却给你一个机会,可以饶你不死。”
乔知叶眨眨眼眼道:“哦,说来听听。”
萧芍芊正色道:“你若发誓加入我教,我可以不计较定世匣之事。”以他的机关术之能,实是不可多得之才。定世匣之事尚属飘渺,若得能他相助,必可令教内实力大增。
乔知叶好奇道:“你所属何教?”
萧芍芊肃然道:“天道不公,改天换命。本教名曰:万舍。我乃墨凤堂堂主,公子若肯加入我教,我可上禀教主,为公子单设一机关堂。”
“万舍教么?名字听着倒还不错。”乔知叶笑着说道,心中却是暗自一惊。梁王萧氏一脉可以追溯到南北朝,算得上颇有传承,这也是为什么当年萧铣举旗一呼得万众来投的原因。而萧芍芊在万舍教中竟只是位堂主,没想到在她之上还另有他人!
他装作无奈地耸耸肩道:“不过可惜得很,我已经有教派所属了。”
“你所属何教?”萧芍芊追问,眼中显出几分凌厉。似他这等本事,若是成为对手,必为大患!
乔知叶轻轻一笑:“功成不受赏,施恩不图报。墨隐于夜,你以为我那个公子夜的名字是白叫的吗?”
“你属于墨教?”萧芍芊学识渊博,立即猜出他话中含意。她心念快速转动:“功成不受赏,施恩不图报。”乃是墨教教义。《机关总笈》也是出自于墨教,既然乔氏拥有它,那么乔知叶属于墨教倒不足为奇。随即她有些疑惑地问道:“墨教不是早已湮灭了吗?”
“湮灭又如何,它的教义仍会流传千古。”乔知叶勾唇轻笑,目带傲然,“本公子天资聪颖、才智超群,自是不屑去做那些没有难度的事。就算墨教湮灭,也不能妨碍我成为一名墨者。”
萧芍芊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乔知叶挑眉一笑:“很简单,现今墨教之中只有我一名教众兼负教主之职。若是萧小姐愿意率属下加入,本教欢迎得很,当为小姐单设一堂。”
“你是在戏弄于我吗?”萧芍芊眼中燃起怒火,狠狠地盯住他道,“以你之能,若不肯助我,却也留你不得。你我同来此地,你若是死在这里,你以为别人会相信你是清白的吗?”
“只要我做了我想做的事,别人知不知道与我何干。”乔知叶一边嘴角翘起:“‘功成不受赏,施恩不图报。’你不觉得这么**潇洒的一句话,与本公子很是相衬吗?”
“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萧芍芊冷下脸来,对属下命令道:“抓住他!”
早已等候多时的孟燥与孔力再次联手。
劲气击来,乔知叶的身体像被风吹起的鸢子,飘飘摇摇,看似弱不禁风,实则毫发未损。休息了些许时候,他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面对孟燥与孔力的狂暴劲气,他边躲闪边笑道:“喂,你们打的时候悠着点呀!这石室内空气隔绝,再打下去,大家都会死哦。本公子这么**潇洒,可不想与你们这些莽汉死在一处。”
“小子,有本事你别跑,好好跟我打一场!”孟燥气得哇哇大叫,追在他身后猛力发劲。
“说你是莽汉还真是莽汉!上兵伐谋,有本事你倒是追上我呀。”乔知叶左跳西蹿,笑嘻嘻地回头,始终保持与孟燥数步之遥的距离,显然对这种追逐游戏乐此不疲。
“夺夺夺”,数道暗绿色的光芒,刁钻地袭向乔知叶必经之路,蛛女千结出手!
“讨厌,又来三打一呀!”乔知叶哀叫一声,身影急闪。
“叮叮叮”,十几枚或快或慢的毒刺,全都钉在地上。
乔知叶正要洋洋得意地开口,一条长鞭如暗藏的黑蛇,突然自他背后出现,无声无息地缠向他的腰间。萧引的长鞭袭到!
“哇,你好阴险!”乔知叶脚尖轻点,笑着跳开。鞭梢蹭着他的衣角,险险擦过!
他抺了把额汗,突觉不对!鞭梢只微微碰到他衣角却紧紧粘住。
萧引内力吞吐,乔知叶被拦腰缠个正着。他再一甩腕拉鞭,乔知叶立刻被长鞭拽倒在地。
孟燥孔力跟上,刀斧齐齐将乔知叶逼住。
乔知叶的笑容僵在脸上,仔细看去,萧引的长鞭之上竟裹有一层白乎乎的粘网!
原来趁乔知叶与孟燥孔力相斗之时,蛛女偷偷将一团蛛丝抛向萧引,萧引会意,把蛛丝粘于鞭梢,只待这出其不备的一击。蛛丝灌注内力,便会产生极强的粘性,是以萧引的长鞭才会粘在乔知叶的衣上。
“早知如此,就不那么费力气打了。”乔知叶艰难地侧头咳了两声,索性躺倒在地,“要不是我被先老头子打了个半死,就算你们四个一起上,也休想沾到本公子一片衣角。”
“不管怎样,你现在由我处置了。”萧芍芊优雅地走来,冷冷地道:“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可愿意加入我教?”
“我若不愿意,你是不是又要说留我不得?”乔知叶抚胸喘息,笑得满不在乎,“为人一世,但求痛快畅意。反正总有一死,比起心怀懊悔、受尽良心煎熬,我更愿意兴致勃勃地去死。”
萧芍芊凝视着他,目光中闪过几分敬佩。在此性命攸关之时还能说笑之人,无论如何都值得她的尊敬。
沉默片刻,她说道:“既然如此,我虽不会放过你,不过可以让你选择死亡的方式。”
“反正我现在难受得要命。”乔知叶将紧缠在胸口的鞭梢略松了松,喘着粗气笑道:“我最怕痛,求速死!”
“那我就成全你。”萧芍芊淡漠地将手挥下。
第五十一章 交换
“小子,就让本大爷送你好好去死!”孟燥狞笑着高举起短斧。总算可以报刚才的戏弄之仇了,看我把你砍成肉泥!
就在他凶相毕露地将短斧举至最高点之时,脚下突然猛烈一震,他一个踉跄,短斧几乎脱手而出。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吱嘎”声响,石室之门轰然打开!
一股新鲜干热的空气涌进憋闷的石室,蛛女欣喜若狂,刚才她还暗自担心空气问题,现在石门打开,就不会再有窒息之虞。
在场众人或惊或喜,注意力全都被石门吸引,就在此瞬,乔知叶腰身一挺,猛力后蹿。
以他对机关术的了解,早已从细微之处发现石门正在被人从外面打开,所以自受到攻击时开始,他就在往石门的方向移动。众人都被开启的石门吸引,他却一直在等这个机会。无论是谁,在遇到突发事件之时,总会下意识的有所反应。萧引此时内力微滞,手腕不由自主地放松,由内力牵引的蛛丝松动,正是他脱逃的最好良机!
萧引与孟燥都身经百战,临场反应极为迅速。见势不对,萧引手腕回撤,长鞭一下子绷紧,孟燥也连忙死死抓紧斧柄,重重挥下。
可是!乔知叶刚才的位置是在石门前方,石门开后,经他这么一蹿,他的身体便出了石门。孟燥的短斧没能砍在他的身上,反而砍在了萧引绷紧的长鞭之上。二人都在下意识地加劲,这一下就形成了萧引的长鞭与孟燥的短斧较力的局面。
萧孟较力,乔知叶得利!
趁此机会,乔知叶双脚蹬地,全身以急快的频率扭转,身上黑色外衣似蝉蜕般脱去,身体如鱼般溜滑地从萧引的长鞭中挣脱,向着石门外平平滑去。
落网之鱼岂容逃脱!萧引暴喝一声,弹开孟燥的短斧并甩去乔知叶的外衣,手腕急抖,长鞭如影随形般往乔知叶的身上卷去。
眼看长鞭就快触及到乔知叶的身体,另一条银色的鞭影从石门外击来!
“啪”地一声,一黑一银两条长鞭在空中相交,立时缠绕在一起。鞭子的另一头传来银霞惊急的呼声:“萧引,你这是干什么!”
萧引一怔,不由撤力松鞭。
但见石门之外,曲银霞、季怜月与温浩文依次排开,在季怜月的身侧还站立着一名五旬左右的壮硕男子。
乔知叶借机闪向几人,冲着季怜月委屈地叫道:“救命!他们想杀我!”
季怜月侧身让他过去,手臂挥出,一柄莹若碧水的玉扇“哗啦”打开,扇尖钢刃寸寸弹出。看出三师弟受伤不轻,季怜月的眼中闪过一道怒气。不过他素来稳重,并未立即开口斥责对方,而是暗自思忖:三师弟经常惹事生非,不知此次是否又是他弄巧成拙、自作自受?
见乔知叶面色苍白,身影摇晃,银霞连忙上前搀扶住他。乔知叶全身一松,就势伏在她的肩头。
季怜月尚在犹豫,银霞率先开口,怒气冲冲地喝道:“萧引,你说过,你的长鞭是作守护之用,那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她的鞭法由萧引亲传,她看得清楚,刚才萧引挥出的一鞭,分明是想取人性命。
萧引淡淡地望了她一眼,说道:“我在守护主上,以及遵从主上的命令。”
“包括她让你杀人?”银霞怒视着他,胸口起伏不定。
肩头上的乔知叶虽压抑着喘息,但与她相触的身体正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她的心也随之一痛,他才刚把蛛毒解了啊。然而她却没有注意到,这是自她认识萧引以来,第一次这么不客气地与他讲话。
萧引目光一闪,平静地收回长鞭:“只要是主上的命令,我都会遵从。”
“你!”银霞气得噎住,睁圆了双眼瞪视着萧引,似是要把他看个清楚。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自从萧引认萧芍芊为主之后,性格大改,变得再不似从前。她的心在剧烈的抽痛,她已分不清这剧痛是因为乔知叶还因为萧引。
“父亲!”温浩文一眼看到高台上萎靡不振的温凌夜,惊声叫道。
蛛女见势不妙,急速飞到温凌夜身边。
蛛刺顶住温凌夜的脖上,她厉声喝道:“不想把温庄主明日的生辰变死祭的话,就谁都别乱动!”
孟燥与孔力见机极快,立刻分守于石门两边。
季怜月阻住想要上前的温浩文,低声说道:“浩文,别冲动!我看温庄主尚无性命之虞,此时不可轻举妄动。”他常年在江湖行走,与各大门派都素有交情,温浩文正是他的好友之一。
温浩文并非是个莽撞之人,被季怜月一阻已然清醒。他深吸了口气,对明显是主的萧芍芊说道:“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萧芍芊冷漠地答道:“萧。”
竟然连个全名也不肯报!温浩文压制住怒火,拱了拱手道:“请萧小姐放了我父,我愿用温家所有的宝物与你交换。”
萧芍芊冷冷地看了乔知叶一眼,道:“你们温家最重要的宝物已被他毁去,其它东西我还不放在眼里。”
此言一出,门外几人都吃惊地看向乔知叶。季怜月更是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三师弟果然又惹祸了!
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乔知叶没有丝毫的不适,埋首在银霞肩上,他的嘴角边飘过一丝得逞后的浅笑。
“那么用这六个人来换呢?”冰冷的话语声中,温浩武持剑而来。在他身后,二公子温浩才率领一队庄丁押来六人。但见这六人,全身似刚从冰库中取出,模样颓丧,脸色发紫,一个个像是霜打过的茄子。
萧芍芊见到那六人,心中一凛。庄丁所押之人正是陷于霜阵之中的六名鬼众!见此情景,她已知今夜注定无功,唯今最好的结果就是带领全体人员安全撤退。
她主意已定,脸上却毫不流露,冷然说道:“如何交换?”
蛛女在高台上大声提醒:“堂主小心!他们温家机关密布,一不小心便会着道。”
孟燥也在旁叫道:“就是的,你们必须先划下道来。否则的话,我们宁可同归于尽!”经过这一晚上的战斗,他对温府的机关可算得上是刻骨铭心。
温浩文忍怒道:“你们想要怎样?”
萧芍芊道:“先让我的人都安全离开,我以我的名誉起誓,定会放了温庄主。”
温浩武冷笑道:“匪类有何信誉可言。你先放出我父,否则无可商谈。”
孟燥道:“你们弄出一堆机关才更加阴险。不先让我们出去,你家老头就别想活命!”
双方各作打算,一时僵持不下。
趁此机会,季怜月低声对银霞道:“请曲姑娘先扶三师弟回屋休息。”
银霞会意,扶起乔知叶悄然退去。
待二人走远,季怜月收起玉扇,对争吵中的众人提声说道:“我愿作中保,来为你们双方交接人质。”
孟燥橫他一眼:“你又是谁!凭什么来作中保?”
“我乃昆仑无别门季怜月。”季怜月毫不计较他的态度,对他抱拳施礼。他侧身让出身旁壮硕男子,说道:“这位便是当今的武林盟主,陆正宇陆盟主。季某或许只是个无名小卒,但有陆盟主在此,定会为诸位武林同仁主持公道。”
陆正宇冲在场众人颌首致意:“此事陆某既然遇到,必会主持公道。”他发色苍灰,乱髯如虬,高大魁梧的身体好似花岗雕砌而成,整个人往那一站便有十足的气势。
“如此就多谢陆盟主了。”季怜月恭敬地谢过,转向萧芍芊等人沉声说道:“诸位若是放过温庄主,我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温家必放会过诸位。否则的话,有陆盟主在此,诸位即便能侥幸逃脱,也必难逃掉武林同道的追杀。”
孟燥嗤笑一声正要开口,被萧芍芊止住。她向季怜月问道:“你可就是江湖人称玉扇公子的季公子?”她曾听闻,玉扇公子经常化解江湖纷争,在江湖上享有盛誉。
季怜月冲着她微一拱手,道:“不才,正是在下。”
萧芍芊盯视着季怜月问道:“你如何以项上人头作保?”有武林盟主与玉扇公子在此,今晚上的事或可和平解决。
季怜月道:“我只身过去,你们可以押我为凭。”
萧芍芊略一思忖后,道:“好,你过来吧。”
温浩文拉住季怜月,轻声说道:“怜月,小心些。”
季怜月点头,把玉扇交与他:“请先替我保管一下。”
“我过来了。”季怜月高举起双手,示意没有敌意,缓缓地走到萧芍芊面前。孟燥的短斧立刻加于他的项上。
季怜月脚步不停,从容地登上高台,扶起温凌夜,对萧芍芊微笑着道:“萧小姐,此处似乎不是交换的好地方,我们去楼外空场如何?”
萧芍芊点头同意:“你叫温家的人前面带路。”
季怜月朝温浩文说道:“温兄,请你指挥他们离开。”
……
在季怜月的调解下,双方于楼外空场交换人质,萧芍芊领一众残兵迅速离去。
温浩文自是对季怜月感激不尽,若非他挺身而出,今夜之事或难善了。陆正宇也对季怜月刮目相看,此子有勇有谋,不失为大将之才。他不禁想起自己的宝贝女儿,与季怜月算得上正当年纪……
第五十二章 隐藏的秘密
暂且按下陆盟主的心思不表,且说银霞扶着乔知叶回到他的小院。
进到屋里,乔知叶已然疲惫至极,头一沾到枕上便昏昏睡去。银霞帮他把鞋子脱去,拉上被子盖好。
想到他诓骗她去城里,自己却一声不吭地跑去孤身犯险,银霞不由得气往上撞。他这样做,置她这个合伙人于何地?倘若他现在醒着,绝对要狠狠地扇他几记耳光,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样!
银霞气鼓鼓地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茶水一口灌下。水早已凉,她心头的火气略消了几分。其实她何尝不明白他的苦心,他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不想让她陪他冒险。
床上的人发出一声轻微的**,他睡得很不安稳,一直挂在嘴边的微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喘息。银霞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双目之中不知不觉地现出一片怜惜。这个别扭的家伙,即使是关心也要做出一股阴谋诡计的味道!他总是这样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里,从来不肯坦坦荡荡地表露。但是,似乎有一点儿能明白他了呢。这样与别人间隔着距离,定然与他身后肩负的责任有关吧?
今天下午她跑去珠宝店,即使提出用夜明珠来换回唐婉儿的玉佩,店主也仍是不肯。但当她试着把那块奇怪的黑陶拿出来时,店主却一下子改变了态度,不仅帮她把夜明珠换成银两,更恭恭敬敬地把唐婉儿的玉佩取来还她。
银霞从怀里取出黑陶,紧攥在手里。这应该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吧?他在涉险之前把这个东西给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幸好她从珠宝店出来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将玉佩还给唐婉儿后,记挂着他的身体,又来找他。发现人去屋空后,她直觉地感到不对,立刻找到季怜月。季怜月正与陆正宇交谈,他当机立断地去找好友温浩文。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后怕,如果她不来的话,是不是会永远地见不到他?
刚才听温浩文说起,那间石室一旦封起,里面的空气就会隔绝,时间一长里面的人必会窒息而死。而那石门落下之后,只能由外面开启。除了温庄主与温浩文外,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开启石门的方法。
银霞坐在椅上呆呆地望着床上的人,心里恨恨地想道:这个家伙的身上到底还藏有多少秘密?有时候,真的好想狠狠地痛扁他一顿,把他所有藏着的秘密统统一次都给打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着翻了个身,一个尺余长的卷轴从他怀中滚落到地上。
银霞目光愣愣地盯着卷轴,看着它一直滚到她的脚边才停下。
这个卷轴看起来十分古旧,以前从未在他身上见过这种东西,这一定是他今夜才得来的吧?她弯腰把卷轴拾起,走到床前,正想把卷轴放回他的怀里,却突然犹豫起来。这件东西定然与他身上的那些秘密有关吧?会是什么秘密呢?
要不打开看看?她迟疑着。
不行,未经允许是为偷!她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赶紧把卷轴放回到他的怀中。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跟他在一起,似乎真的学坏了!
但是,真的好想知道被他藏起来的秘密呀……只偷偷地看一下下就好!这样想着,她握着卷轴的手又小心地从他的怀中慢慢缩回。
“曲姑娘!”季怜月低沉而不满地声音从门口传来,“你为何要拿走三师弟的东西?”
“没有没有!”银霞打了个激灵,脱口说出,“我只是想偷偷地看一眼。”
季怜月盯着她手上的卷轴,皱着眉头说道:“此物既是三师弟拼命所得,我劝你最好不要去动他的东西。”
银霞脸上一红,飞快把卷轴塞回乔知叶的怀中。
“事情都办好了?”她掩饰地问道,因一时尴尬而手足无措。
“办好了。”季怜月冷淡地答道,“夜深了,请曲姑娘早点回去歇息吧。”
银霞不舍地望向床上的人:“他的伤……”
季怜月打断她道:“有我在,他不会有事。”
银霞愣了一下,季怜月一向彬彬有礼,但现在看她的目光却是一片冰冷。她回味过来,他一定以为自己是在偷东西吧!
自己居然会被当作小偷!一股羞愤难言的感觉涌了上来。她低下头,咬了咬牙,取出黑陶向季怜月递去:“这是他的东西,请你帮我还给他。”
“我会的。”季怜月点头接过。
“那么我就告辞了。”银霞说道。
“恕不远送。”季怜月面无表情地绕过她,直接走向床边,低头查看乔知叶的伤势。
银霞在门口停了片刻,向床上的人望了最后一眼,转身出去。
季怜月的疏离令她很不舒服,可她不想再解释什么。有他的师兄照顾,他定然不会有事。而她确实要赶紧上路,剩下的贡银还等着她送回,不能再耽误了。
……
晨曦初现,一辆马车在静谧的大路上飞快奔驰。
路风吹过,道旁柳枝飞扬,好似被吹起的飘散长发。马车人的驾座上,银霞也同样披头散发,目光有些呆滞。昨晚上一夜没睡好,今天一大早儿她就去雇了这辆马车,又从珠宝店取出寄存的银两,独自赶路。
此时,太阳刚刚露出小半张脸,绚烂的朝霞染红了半边天空,可惜她正向着西方驶去,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只照出了她孤寂的背影。
银霞一边驾着马车,一边心不在焉地啃着刚才在城里买来的馒头,心头似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着。来时,她是结伴而来,去时,却是孤单一人。
高大的城墙渐渐被马车抛于身后,与她同来的那个高大的身影也离她越来越远,再也无法回头相见。
然而,心头的沉重似乎并不止如此。因为昨天夜里的尴尬,今天早晨她没有去向某个爱说谎骗人的家伙辞行。
这样离开也好!银霞强打起精神,吆喝一声马儿。他也是名中原人,被人背叛过一次就已足够,她才不想和这些狡诈的中原人再有任何牵联!
只是,虽然心里明白,但那个家伙笑嘻嘻的样子却总在脑海之中久久徘徊,挥之不去。
银霞忽然有些着恼。我才不要去想他!细想起来,那个家伙虽然总是嬉皮笑脸地说她是他的女人,却一次都没有好好地说出喜欢二字。亏她还当了真,他就这么地不信任自己,不仅孤身犯险,更连句真话都不肯告诉她!
忽然,肩头一暖,那个家伙笑嘻嘻的声音仿佛又凑到耳边:
“你要走怎么都不跟我道个别?太不够朋友了吧!”
银霞愣愣地看着地上的人影变成了一双。不会吧?才刚一想起,他就来了?
某人轻飘飘地上车,颇为自在地扶着她的肩膀,在她身旁坐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银霞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今天不是你父亲的寿诞之日吗?”
“别提了!昨晚上我把温家看守好多年的秘宝毁了,老头子恼羞成怒,差点把我给宰了,到现在我的伤还没好呢。”某人可怜兮兮地说着,顺理成章地将头赖上银霞的肩膀,“这温家我是不能再待下去了!本来全府上下就都看我不顺眼,再待下去岂不是自讨苦吃。”
“你的伤没好?”银霞回过神来,担心地看着他,“你师兄没有帮你疗伤吗?”
“二师兄是帮了我,现在也确实好多了,只是,唉!”乔知叶边说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银霞不放心地问道:“真的好了?那你干嘛还叹气?”
“伤是好多了。可我同时还被二师兄狠狠地训了一顿。”乔知叶苦着脸,眉头恨不能全都皱在一起,“所以早上他一出门,我就赶紧溜了出来。要是等他回来,还不知道又要再被训到什么时候。”
“我看你是活该自找!”看着他那张比苦瓜还苦的脸,银霞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心头的沉重似乎消散了大半。
“真没有同情心!”乔知叶嗔了一句,转而笑嘻嘻地问道,“对了,上次你说过要请我去亦都护城里做客,那话还算不算数?”
银霞白他一眼:“我说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
“那就好。总算又找到地方继续蹭吃足喝了。”乔知叶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困死了,我先睡一会儿。”
“你睡吧。”银霞望着他,心中一软。
乔知叶打了个哈欠,闭上双眼,全身没骨头似地瘫倒在银霞的大腿之上。
银霞没有阻止,任他舒服的躺好,眼中飘过一抺怜惜。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伤还没好就跑来追她。是担心她吗?
心间有种暖暖的东西流过,刚才的阴郁似在一瞬间被一扫而空。
太阳逐渐高高升起,淡金色的阳光柔和地洒满人间,将万物笼罩于一片祥和与安宁之中。
马车在银霞的控制下平稳前行,乔知叶的呼吸也趋于平稳。
突然,“当”地一声,一柄长剑自马车后破空击来,笔直地插于大路当中,正正地阻住马车的去路!
睡梦中的乔知叶惊得一下子睁开了双眼,身子如弹簧般地弹了起来。
“吁~~”银霞急拉住缰绳,险险控制住差点受惊的马匹。
“谁呀!”她怒目回头。
一人单骑疾驰于大道之上,衣白如霜,面寒似冰。
“咦,温四!”银霞眼中的怒火化为惊讶。
“糟糕,要命的人追来了!”乔知叶显然也是大出意料,抓起银霞握缰绳的手,焦急地催促:“快跑快跑!”
“你还想跑去哪里?”一抺白衣与带着嗖嗖冷风的话语一同飞上马车。温浩武一把扣住乔知叶的手腕,面如冰霜:“跟我回去!”
第五十三章 笑指山河日落处
“回哪里去呀?”乔知叶眼珠一转,装起了糊涂。这么杀气腾腾,绝对没有好事,说什么也不能跟他回去!
温浩武眼风若刀,冷冷说道:“今天是父亲的寿辰,跟我一起回去贺寿。”
“哈哈!”乔知叶望天打了哈哈,“贺寿有你们三人也就够了,何必要我这个多余的人。”
温浩武面无表情地说道:“父亲说了,温家四子,文才武略,缺一不可。”
“什么叫缺一不可,他当是文房四宝,偏得是成套的吗?”乔知叶笑嘻嘻地道:“他要是嫌不够热闹,想要围桌聚赌什么的,我可以给他介绍几位银钩赌坊里的朋友,保证让他玩得尽兴。”笑话!昨晚上刚把老头气得跟自己拼命,现在回去能有好果子吃?打死也不能回去!
温浩武眼角抽了一抽,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父亲还说,即使你不肯姓温,你身上流的也是温家的血脉。温家有四个儿子,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什么意思?乔知叶收了笑容,满面狐疑地看着他,目光有些呆滞。难道不是气疯了老的,追来小的打击报复?
哼,你也会有这种表情!温浩武冰冷的脸上隐现出一丝笑意。
“这样啊。”乔知叶明白过来,摇着头道:“我肯定是不会回去的了。闹成那样,我怎么着也得先找个地方躲躲。要不我那二师兄第一个不会放过我。”他拍了拍温浩武的肩膀,“不过真没想到你会亲自来追我。”
温浩武目中柔光一闪,冰冷冷地说道:“你说过,我们是兄弟。”
乔知叶目露诧色,望了他好一会儿,才道:“有句话我早就想问你了。”
“你问。”温浩武道。
“那我可就真的问了!”乔知叶咳了一声说道:“既然你把我当成兄弟,但怎么从来没听你叫我一声哥过?”
他这一问,温浩武冰美的脸上竟泛起一丝潮红。沉默一会儿,他低声说道:“我一直以为会有个弟弟。”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乔知叶目光又陷入呆滞之中,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断。
温浩武板起脸,指责道:“文才武略,按排名你应该是我的弟弟。我从小就盼望着能有个弟弟,是你害我做不成哥哥!”
“不会吧!”乔知叶嘴角抽搐了几下,终于叫出声来:“就因为这个,这么多年来你才一直不叫我哥?!”
温浩武默默地点了点头,又道:“大哥处处避开你,是因为拿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心中有愧。二哥才是真正嫌你平日习气不好、故意扰乱家风。”
乔知叶愣了一会儿,抚住额头,故作沉重地说道:“好吧,你叫不出口我也能理解,给那种老爹当儿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又会多出个哥来。”不顾温浩武面上的僵硬,他接着说道:“你回去之后一定要特别留意我二师兄送的礼盒,里面我加送了张图给老爷子当贺寿。你叫他收到后千万不要张扬,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温浩武不禁心头一跳,忙问道:“什么图?”
乔知叶叹了口气道:“还不就是老爷子跟我拼命的那张图嘛。他那么宝贝那张破图,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还给他了。”
温浩武冰面上出现皲裂,不可置信地问道:“不是说那图已经被你毁了吗?”
“你们这么努力地守了那么多年,我想毁也不好意思啊。”乔知叶笑着摊摊手,“不过《机关总笈》倒真是毁了,我用它代替了那张图。好在我看过一遍,有功夫的时候再画下来也就是了。”他被温凌夜的剑气击倒在地之时,以身体为掩护,把手中《山河龙运图》与怀里的《机关总笈》作了交换。他手法迅捷,竟瞒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当然这也和他逼真的表演有关,连温凌夜都要杀他这个儿子,谁还能想得到图被他给换了。
温浩武望着他,眼中波光闪动,一时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份寿礼,父亲一定喜欢!
乔知叶别过头去,望向远方:“不过对外还是说图被我毁了吧。反正我身上骂名众多,不介意再多加上一条。过了今日,你把图悄悄地送去京城交差,省得再惹事端。”
温浩武低头“嗯”了一声。原来他弄出种种祸事,最终仍是为了家人着想。若是那张图不能送去京城,温家轻则也要受罚。
似是不太习惯这样的气氛,乔知叶咳了一声又道:“要我说,其实你们把那张图看得也太重了些。那图我偷偷看过,图中所示的应是一处藏宝地点。那个地点极为隐蔽,要想开启它需要三个条件:地图,钥匙和时机,此三者缺一不可!依图中注释,那地方二十年才能开启一次,虽说现在正处于开启时机,但也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开启三天后便会重新封合,然后再等下一个二十年。三个月内,根本不可能有人拿得到那柄钥匙。”
温浩武抬头问道:“你怎能确定没人能拿到钥匙?”
乔知叶嘴角翘起,眼中闪烁着神秘的光芒:“据我猜测,那柄钥匙并不是一把真正的钥匙,而是一个人!”
温浩武吃了一惊:“你是说钥匙是一个人?”
“差不多可以这么讲。”乔知叶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藏放钥匙之处在另一个极为古怪的地方,世上有没有那个地方都很难说。要找到那柄钥匙,必须先要找到那个配得上钥匙的人。所以也可以这样说,张图上的所标示的钥匙并不是真正的钥匙,而是一个能拥有钥匙的人。”想到那个人,他的脸上露出阳光般温暖的笑容,“不过我敢保证,那个人绝对不会去帮人拿那把钥匙。”
“莫非你认识可以拿到钥匙的人?”温浩武越发惊讶。
“不仅认识,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呢。”乔知叶愉快地笑着,一脸“你就放心好了”的样子。
真是这样吗?温浩武目露思索。
乔知叶拍了拍温浩然武的肩膀,温和地说道:“你也该回去了。少了我没关系,再少了你,老爷子又该发脾气了。”
温浩武略一犹豫,说道:“这次你走之后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
乔知叶潇洒地挥了下手,微笑道:“江湖并不大。”
温浩武点了点头,飞身拔剑入鞘。
他的脚步在马车前顿了一下,轻声道:“三哥,保重!”四个字说完,他飞身上马,急速离去。
望着迅速变成白点一人一马,乔知叶的眼中从惊讶到渐渐漾起一抺暖暖的笑意。
“喂,别臭美了!”银霞掐起他的脸蛋,揪得他转过头来。
“美一下怎么了!”乔知叶呲牙咧嘴地回头:“我这是多么地不容易才听到他叫我一声哥。”
“哼,你要是少欺负他几次,这声哥恐怕早就有了。”银霞白了他一眼,问道:“说真的,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去西域吗?”
乔知叶笑着反问:“怎么,你怕请客想反悔不成?”
银霞说道:“我可先跟你说清楚了,我们亦都护城可没有江南这里的花花世界。”
“那有什么关系。”乔知叶满怀雄心壮志地挥舞着双手,“咱俩联手,完全可以把亦都护城变得和这江南一样繁华!有没有兴趣再跟我合伙做一次生意?”
银霞被他说得心潮澎湃,问道:“你真的有办法令亦都护城恢复生机?”
“你看那里!”乔知叶随手向身后一指。
“看什么?”银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晨雾散尽,一轮红日,正自茫茫荒山之中冉冉升起。
乔知叶指着那轮红日,笑着说道:“太阳从来都是自东方升起,却必会在西方落下。就连太阳都要在你家安歇,可见西域并不比中原逊色。”
经他那么一指,初升朝阳乍现出万道光芒,映得大地,遍野生辉。而那一片荒凉,即刻铺满遍地黄金……
……
数日之后,江湖传闻,一向荒淫无度的温家三公子伙同外贼窃取温家秘宝未成,反不慎将秘宝毁去。庄主温凌夜盛怒之下将逆子逐出家门。
江湖传闻,菊南山庄的温庄主身中奇毒,被正在温府做客的唐门六小姐以唐门绝学银针渡脉一夜之间医好。温四公子因此对知书达理、温婉可人的唐门六小姐青睐有加,他遵从父命,不日便要前往唐门向六小姐提亲。
好事成双!江湖传闻,玉扇公子季怜月在温庄主的贺寿宴上与武林盟主陆正宇相识相知,赢得陆于宇垂青。陆于宇欣喜之际准备收他做乘龙快婿,将自己唯一的爱女陆青青嫁与他做媳妇。
江湖传闻,在菊南温庄主的贺寿宴上,徐子瞻大师编排的贺寿舞——百姬长袖舞,一举博得在场观众的齐声好评,声名一直传至京城,引得京城名贵争相效仿。他所属的满楼春雨清歌坊因此场场宾客爆满。
……
不过,江湖传闻向来不尽不实。有时候,即使你听到了、看到了,也并不一定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
如同一个人的性情也是真假难辨。温暖与狡诈,不过存乎于一心。
暂且不论真假,江湖传闻从来都不曾消失,做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从古至今,一直在这世间流传不止。
(本卷完)
敬请观赏第三卷《赤焰侠情》。
第一章 赤焰长夜月如火
日子时短时长,时精彩时平淡,又到了这一年中秋,每年的这个时候艾离都会回到昆仑,回到那个冰雪连天却有着别样温暖的地方。今年也不例外,离昆仑只有一天的路程了,艾离心中满是归家的喜悦,却在小城里看到忧愁的一幕。
街边,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坐在门前捶胸顿足的大哭,几名妇人站在她的身旁,同她一起落泪。
艾离上前问道:“大娘,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妇人抬起泪眼看去,面前站着位劲装打扮的女子,凤目剑眉,鼻梁秀挺,朱唇微抿,好一位英气逼人而又不失美艳的姑娘。
老妇人擦了擦泪水,抽泣地说:“我家那小孙女……”一语未完,竟又泣不成声。
她身旁的一名高个妇人快嘴代她说道:“唉,可怜哪!她的小孙女昨天夜里被采花贼掳走了。”
艾离听后,蛾眉竖起:“竟有此事!你们可曾报官?”
高个妇人叹道:“那采花贼武功高强,捕快们也拿他没有办法。据说那采花贼已接连掳走三位姑娘,弄得现在家家自危。”
她话说完,老妇人的哭声陡然加大,旁边几位妇人更是一脸愁云。
艾离默立片刻,转身离去。
……
静夜,残月如钩,天上只有几颗寥寂的星星,街道上雾蒙蒙的,二十步外便看不清东西。
一声惊叫自城西一处大宅内响起,“采花贼掳走了小姐,快来人啊!”
大宅里的人立时被惊醒,灯火纷纷燃起,乱作一团。一道黑影从宅中窜出,肩上扛有一人。
街道上锣声大作,一群捕快闻风而来。不到一个月的功夫,这个采花贼已连做三案,小城里的捕快们,正憋着一股怒气,发誓一定要擒下这名色胆包天的淫贼!
采花贼身轻如燕,仗着轻功高明,浑不把追他的捕快们当一回事。只见他飞檐走壁,脚下一路不停,虽然肩上扛了个活人,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速度,一会儿的功夫便将一群捕快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行了一程,采花贼正感得意,却觉身后似还有一人追来。他回头一看,不由得痴了。
追赶他的是一名女子,离他约有十数步之遥,她黑眸如星,红唇若丹,一双凤目看人时不怒自威,在这雾浓星暗的夜晚,她仿似明月般动人心弦。
采花贼立时春心荡漾,心痒难当:这位劲装女子竟比他刚掠来的城西美人还要美上三分!
那劲装女子见他如此模样,眼中露出厌恶的神色,目中带煞地瞪他一眼。
这一眼直把采花贼的魂给瞪没了。在他眼里,这一眼就好比情人间的娇嗔,含有柔情万种,整个人都酥了大半。
采花贼暗自思忖:这位劲装女子竟能跟得上自己,可比城内捕快要强上不少,但她似乎已尽了全力,可见比自己还是大大的不如。他眼珠一转,有了计量。
穿街越巷,翻过城墙,又跑至荒郊,劲装女子似乎越追越慢。采花贼面带淫笑,来到郊外一处僻静的小院外。
这是一处孤零零的小院,离最近的人家也要走上半个时辰,这便是采花贼的秘密藏娇之所。
采花贼在院中站定,自认潇洒地转身,道:“小生贺玉堂,敢问姑娘芳名?”
劲装女子不答,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反问道:“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吗?”
贺玉堂一愣,满脸堆笑地问道:“敢问姑娘最喜欢什么?小生必尽力为姑娘取来。”
“我最喜欢的是……”劲装女子忽地从身后抽出一物,左右展开,成为一把长柄大刀。她脸色一沉,道:“刀饮恶人血!”
赤色长刀,骄阳般的女子,红锋红柄,艳红的刀缨如火焰般摇曳。贺玉堂突然想起了一人,脸上变色道:“莫非你是焰刀艾离!”随即他恍然大悟,恨声道:“原来你故意追不上我,是为了让我带你到这里来!”
艾离冷笑着,眼带冰霜地向他逼近。
贺玉堂记起传闻,不由脸色惨白。“焰刀”艾离一向嫉恶如仇,一把赤焰别离刀曾斩恶人无数。
他急中生智,突然拨出腰间匕首,将肩上的城西美人挡在胸前,厉声喝道:“别过来,不然我就顾不得怜香惜玉,只好杀了这位美人儿。”
艾离微怔,停下脚步,将手中长刀横起,一双凤目微微眯起,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贺玉堂躲在城西美人身后,叫道:“把刀放在地上,退后二十步!”
艾离抿了抿嘴唇,目露不甘。停了一下,她终于缓缓退后,将长刀放于地上。
长刀落地,贺玉堂悬着心放了下来,不由得意地笑道:“焰刀艾离听说你自诩遇恶即斩,你的刀确实是把斩人的好刀,可惜救人这种事你做起来好像力不从心啊!”
艾离不语,只冷冷地看着他。
贺玉堂惧意既去,色心又起,目光在艾离身上巡视:“要说你这么个美人,做侠女实在是太浪费了,不如把身上的衣服脱掉,让少爷我乐上一乐。”
艾离站立不动,把唇抿得更紧。
“快!”贺玉堂面色一沉,刀锋轻划,怀中美人立时吓得惊叫起来。
艾离目中寒光一闪,随即面无表情地慢慢解开身上的衣扣。
外衣如折翼蝴蝶般飘落,落出她如雪般洁白的臂膀。
贺玉堂眼中放出猥琐的光芒,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道:“接着脱!”
抽去腰带,卸下护腕,艾离俯下身体,一圈一圈地解开绷腿。乌发垂落,胸前隐现一片雪白。
树影摇动浓雾未散,二十步的距离太过遥远,贺玉堂看不真切,不由得侧过身抻长脖子探头望去。
红光一闪,贺玉堂的左臂突然脱离身体,与怀中的城西美人一起跌落在地上!
剧痛袭来,贺玉堂惨叫一声,未及细想,立刻捂着肩膀跃上屋顶。
原来贺玉堂侧身探看之时,与怀中的城西美人便有了两拳的空隙,正是这两拳的空隙,给了艾离机会,踢起长刀,把他的手臂斩下。
艾离披衣拾刀,正欲追赶。贺玉堂反应极快地扔出一个火折,草做的屋顶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屋内冒起一阵呛人的浓烟,屋子的深处传来姑娘们的尖叫声。艾离瞪了贺玉堂一眼,往屋中奔去。
“我定报今日断臂之仇!”贺玉堂想明状况,离去前恨声发誓。
艾离刚要进屋,一个惊喜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叫道:“大师姐,终于找到你了!”随之一道人影从远处急闪而来。
“三师弟,你怎么来了?”艾离疑惑地转头。来人正是师门中排行第三的乔知叶。
乔知叶站稳身形后,道:“二师兄令我传话:笨小四出事了,叫咱们立刻回去救他!”
艾离略一犹豫,随即道:“先把这里的人救出去再说!”说着,她率先冲入了屋内。
屋内,浓烟滚滚。贺玉堂为渲染情调,挂得满屋都是纱幔。纱幔极易燃烧,此时屋内已是一片火焰摇荡,木制的家具亦纷纷燃着。
艾离和乔知叶寻声找到被藏于后屋的姑娘们时,屋子的四面都已着起火来。
“大师姐,怎么办?”乔知叶四下看着,他轻功不凡,自己出去倒没问题,可这三位姑娘却无法同时带出。
艾离抬头望了望屋顶,将长刀架在地上,对他道:“带她们上来!”屋顶最先燃起,此时茅草烧尽,那里的火势反而渐弱。
乔知叶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探臂揽住三位姑娘,单脚踏在艾离的赤焰刀上。
艾离运劲于臂,将长刀奋力向上挑起。乔知叶借劲向上,凭绝顶轻功,带几位姑娘一起蹿出屋顶。
“啊~~”惊叫之声不约而同地在夜空中响起,仔细听去,其中似乎乔知叶的叫声最大。
此时,屋子已濒临倒塌。一根根木梁带着烈焰“嗤嗤”作响地倒了下来,艾离长刀一挥,将火梁一劈两段。
乔知叶将几位姑娘远远带离火屋。回头望去,屋子已燃成火海,他的眼中闪过几分担忧。
突然,火海中扬起一片比火焰更为绚丽的刀光,燃烧物被纷纷挑飞,火焰避让在两旁,远远看去,火焰像被人硬生生地一斩为二!
赤焰刀下,艾离在火海中杀出一条路来。屋子在她冲出后轰然倒地,焦木残梁散落一地。
乔知叶松了口气,嘻笑着上前,抱怨道:“我说师姐啊,你刚才干嘛用那么大的力气?我可是正抱着三位姑娘呢!吓到我没关系,吓到人家姑娘就不好了。你不会把我也当成块木头挑飞了吧?”
“啰嗦!”艾离对他笑骂一声,道:“你去把这几位姑娘送回家。我先走一步,也不知四师弟出了什么事。”余音未尽,她已离去。
“大师姐总是偏心!那么关心笨小四,从来都不关心关心我。”乔知叶不满地嘟囔。转过头,他对几位姑娘露出迷人的笑容:“请问姑娘们,你们家在何处?不必担心,我会把你们安安全全地送到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