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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五行传奇全文阅读

作者:伊真     大唐五行传奇txt下载     大唐五行传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章 斗舞(下)

    没有徐子瞻的许可,乐师们不敢有所动作,全都眼巴巴地望向他。

    反应过来的舞姬们忽然喧声大作,教场上如同炸开了锅一般。徐大师居然答应与一名普通舞姬比舞,这可是足以震惊全国的新闻哪!

    温慧走到温浩武身旁,焦急地说:“四少爷,为了温家的声誉,请你一定要去阻止这场比舞。”

    “为什么要阻止?”温浩武一脸淡漠:“依江湖规矩,一旦双方自愿比武,任何人以任何理由阻止比武,都有违武德。”

    “我的四少爷哟,此比舞非彼比武,你怎可依什么江湖规矩!”温慧急得跳脚,一时又辩不清楚。她刚要向前,却被温浩武阻住。

    “我不准你去多事!”温浩武义正词严,神情严冷。

    温慧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四少爷一旦认真起来,那可真是六亲不认。

    “吵什么!”徐子瞻凤目倒竖,厉喝一声,舞姬们一下子全都闭紧了嘴巴。

    “给她音乐!”徐子瞻转头对乐师们吩咐了一句。

    乐师们互望了一眼,这才各整琴筝,重起舞乐。

    “且慢!”银霞却又出声叫道,“这种软绵绵慢吞吞的曲子我可跳不来!”

    “你想要什么样的曲子?”一名乐师出声问道。

    “至少节奏要快成这样。”银霞边说边高举双手击出节拍。

    乐师们面面相觑,银霞击出的节拍快得非比寻常。

    那名乐师对银霞道:“姑娘想要的是西域舞曲吧,那我们可弹不出来。”

    银霞不信:“哪有乐师不会奏乐的?”

    另一乐师面带轻蔑地说:“我辈所学皆为高雅之曲,你那种曲子我们自是难以奏出。”

    其他乐师也来附和:“是呀,乐曲讲究乐而不淫,清扬而不失醇厚,你那种乃是市井之曲,我们确实不会弹奏。”

    银霞生气地叫道:“你们这是故意刁难!”

    “非也!”公子夜忽然一本正经地插口,“江南乐师奏不来西域舞曲倒也并非故意刁难。”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我清跳?”银霞瞪他一眼。哼,清跳就清跳,虽然没有配乐,舞蹈魅力大减,但这也难不倒她!

    “你先别急,我来试试。”公子夜对她勾唇一笑。

    “什么?”银霞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却见公子夜将手中折扇拢回袖中,抬步上了高台。他向乐师借了把琵琶,“噌噌”地试着弦。

    “你会弹琵琶?”银霞不大信任地发问。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公子夜状似随意地拨了个快节奏的曲子,抬眉对她一笑,“这首曲子可能用得?”

    银霞心弦随之一震,他弹的是一首在西域广为流传的舞曲《山河日落》。她收了小觑,仔细聆听后说:“曲子可以,但节奏还要再快!”

    公子夜点了点头,加快节奏:“这样可行?”

    “还要再快!”银霞默数节拍。

    公子夜脸上仍含着笑,眼神却是一肃。他左手将琵琶抱紧,略调整了一下位置,右手指飞如风。

    汹涌如潮的乐声自他指尖流出,快如落珠。

    “再快!……再快点!……”银霞忽然将手中彩练向台上甩去,彩练缠上台柱。她借力拧腰,旋转如飞般地上了舞台。

    跳舞是高昌人的天性,但凡高昌族人从小就会跳舞,银霞身为公主,自然也不例外。久违的故乡音乐中,流淌在血脉中的舞魂被暮然唤起。

    足尖急点,银霞旋转起来,一圈快过一圈,似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琵琶声声,热情似日,是族人们的欢声笑语。

    裙裾飞扬,炽烈如火,是火堆旁的恣意狂欢。

    ……

    一曲结束,怒涛骇浪般的舞蹈震惊了全场,银霞维持着最后的姿势,一动不动,眼眶微湿。

    曾记何时,战火燎城,已有多少年不曾这般跳过……

    腰间,一条温暖的手臂将她扶起。银霞回过神来,却见公子夜笑意绵绵地望着她。

    “好!”有人高喝一声。定睛看去,喝彩之人却是徐子瞻。

    所有舞姬的脸上都情不自禁地浮起讶色,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全都集中到银霞身上。她居然能得徐子瞻的称赞,徐大师可是苛刻到从来没有说过任何人一句好话。

    徐子瞻不理众人的瞠目结舌,接着评论道:“你这一舞,暂不论技艺如何,情感炽诚,其情可赞!”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银霞直愣愣地望着他。

    公子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将琵琶塞回乐师手中,懒洋洋地解释道:“徐大师的意思是,你的舞跳得很有情感,可惜舞技太差!”

    “你是说我跳得不好?”银霞立刻瞪向徐子瞻,“那你来一段瞧瞧!”

    “请再弹一遍刚才的曲子。”徐子瞻对公子夜点了下头,走到台中。

    “刚才的曲子可不好弹啊。”公子夜怜惜地望着自己的手指。

    “劳烦!”徐子瞻淡淡地又加了一句。

    徐子瞻身后的乐师不禁愤愤不平,这个一出场就搅得鸡飞狗跳的无赖男子,凭什么让徐大师对他如此客气!

    “怎么,你想要弹?”公子夜对着紧握琵琶不肯松手的乐师,令人气恼地轻笑着。

    乐师强压下怒火,不甘心地将琵琶递到他的手中。

    激涌奔放的曲声再次响起。

    徐子瞻如银霞般旋身起步,令人惊叹的是,这本是女子所跳之舞,由他一名男子跳出,居然比刚才银霞跳时更显华贵婀娜。

    徐子瞻边跳边评论道:“刚才你这里的旋转过快,气势虽足,却与乐曲所表达的欢快不符。……这里应该有个停顿亮相,你却飞快地带过。……还有这里的抖肩缺少了变化,需要一个由快转慢,再由慢而快的过程。……”

    他不仅将银霞所跳之舞分毫不差地重演一遍,还逐节点评。在场舞姬无不震服,号称京城顶级舞师之人,果然名不虚传!

    舞毕,徐子瞻停步收势,目光直射银霞。

    “你跳得真是太好了!”银霞毫不掩示欣赏的目光,“你居然会跳我们的舞,你不是瞧不起西域舞蹈吗?”

    “我几时说过瞧不起西域舞蹈了?”徐子瞻眼中现出一丝诧异。

    银霞想了想,他确实没有直接说过,但话里话外总在讽刺街头卖艺的舞蹈。她说道:“你不是总瞧不起街头卖艺的吗?”

    “那又如何?”徐子瞻高傲地道,“我来问你,我刚才所评,你可服气?”

    “你跳得确实比我好,说得也很在理。”银霞虽心有不甘,却仍诚实作答。顿了一下,她不服气地道:“既然你跳得这么好,为什么要让我们跳那种软绵绵的无趣舞蹈。”

    “并非只有你喜欢的才是最好的舞艺。”徐子瞻居然难得耐心地解答,“在这江南,人们喜欢的是悠扬优雅之舞。何况这舞乃是为贺寿之用,当然要选气派华美之舞。”

    银霞仍不服气:“就算这样,但你要我们全都浓妆打扮,使每个人看起来毫无特点,就如同棋子一般被你摆弄,在我看来这样的舞毫无情感可言!”

    徐子瞻目光闪过一丝欣赏,说道:“我且问你,要你数日之内,训练出以前从未调/教过的百名舞姬登台表演,你会如何做?”

    “这个……”银霞被问住。

    徐子瞻向台下扫视一圈后说道:“时间紧迫,这百人虽经过筛选,却仍是良莠不齐,所以只能用‘技’来弥补。便是为此才同样妆扮,至少整齐二字可以轻松做到。”

    见银霞说不出话来,徐子瞻道:“你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好吧,我收回刚才骂你的话,任你发落。”银霞说道,但她马上又加了一句:“不过这不关明秀的事,你不能责罚她。”

    徐子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曲银霞。”

    徐子瞻忽然严厉地叫道:“曲银霞听罚!”

    “是。”银霞垂眉低头。徐子瞻的舞技确实在她之上,她心悦诚服。

    徐子瞻冷然道:“你不尊师长,本应立刻逐出,但看在你舞技尚可,现在又是用人之际,就罚你今日闭门思过。明日之后,再另行定夺,你可认罚?”

    银霞指着郑明秀担心地问:“她不用跟着我一起受罚吧?”

    “她脚好后可自行回来,你却要再做审议!”徐子瞻嘴上说得严厉,其实已起了惜才之心。

    “这样挺好!”银霞欣然点头。自己怎样无所谓,只要明秀不受罚就好,而且她的请求也算是得到了同意,她对这样的结果非常满意。

    “现在,你二人都给我出去。”徐子瞻不再理她,转向众舞姬道,“我们继续!”

    “是!”众舞姬如军兵般轰然领命。刚才徐子瞻的一番话她们也听在耳中,对徐子瞻恭敬之心再无异议。

    银霞扶起郑明秀走出教场,公子夜与温浩武也跟着出了大门,温慧命人重新将大门关起。

    教场门外,温浩武正要开口向银霞说些什么,公子夜却抢先说道:“美人儿,既然刚才我帮过你,你愿不愿意和我出去聊会儿天?”

    “我要先送她回屋。”银霞搀扶着郑明秀往客房走去。

    “那我在花园等你。”公子夜笑嘻嘻跟了一句。

    “好!”银霞点头。

    公子夜转头冲温浩武挑眉一笑:“这美人儿是我先邀到的,你可不要和我抢哟。”

    温浩武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似是懒得理他般地转身而去。

    回到屋里,安置好郑明秀后,银霞正要出去,郑明秀却叫住她。

    “银霞姐姐,你先别走!”

    “还有什么事吗?”银霞回过头来,却见郑明秀神情古怪地望着她,似有话要讲。银霞连问了几声,郑明秀却吞吞吐吐,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银霞安慰她道:“你不要在意刚才的事了,既然徐大师已经答应不会惩罚你,我想他应当会言而有信。”她心里记挂着公子夜找她的事,便要转身出屋。

    刚走到门口,郑明秀却又叫住了她,犹犹豫豫地开口:“银霞姐姐你真的要和三少爷出去约会吗?”

    “你说什么?”银霞没听明白。

    郑明秀期期艾艾地说道:“我不是想要阻拦你……虽然三少爷看起来**俊逸、一表人才,但我听说啊,他的红颜知己可多不胜数呢!上至六十岁的老婆婆,下至六岁的小女孩,他都来者不拒。在我来此之前,家里人还特意叮嘱,千万不要和温家里的这位**三少爷扯上半点瓜葛。”

    “你说谁是温家三少爷?”银霞的心忽地一沉。

    “你不知道吗?”郑明秀奇怪地看着她:“刚才约你出去的人不就是温家的三少爷嘛!”

    银霞的脸猛然变色。

    正在此时,屋外传来几声彬彬有礼的敲门声。

第十一章 温家的三少爷

    银霞阴沉着脸,走过去开门。

    屋外,一人白衣似雪,华贵冷傲,来者并不是银霞以为的公子夜,而是温四公子温浩武。

    银霞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问:“你来这里干嘛?”

    温浩武丝毫没有受到她态度的影响,一如既往地冷冷开口:“你刚才的舞蹈之中暗含鞭法,究竟是何人所授?”

    听到他冰冷的口气,银霞就更加有气:“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温浩武微怔了一下,又问:“你武功不弱,为何要来温家做舞姬?”

    银霞一肚子的气正没地方出,听闻此言犹如火上加油,她“哼”了一声,正要作答,公子夜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冲着温浩武气急败坏地大叫:“喂,是我先约到她的,你可不能夺人所爱!”

    他拉起银霞的手,甜声唤道:“美人儿,你可是先答应过我的,不能变卦哟!”

    还在这里给我装模作样!银霞一见到他,胸中怒火腾地燃烧到顶点。她用尽全力甩开他的手,狠狠地甩了他一耳光,劈头盖脸地骂道:“你就别总把人耍着玩了,温家的、三、少、爷!”

    她转头向温浩武吼道:“你当我想啊,这冰冷无情的地方我才不愿意再待下去!”

    两句话把公子夜和温浩武说得都愣在当场,却见银霞扭头回屋,隔了片刻拎着包裹出来,对二人喝了声“让开!”便甩下二人,不顾而去。

    公子夜与温浩武对视一眼,表情均是如出一辙的僵硬。

    公子夜先回过神来,捂着脸“哎呀!”一声跳了起来,无比怨恼地对温浩武叫道:“都怪你偏要和我争,看把美人儿惹恼了吧!”

    “不要总把我与你混为一谈!”温浩武脸色铁青地低吼了一声,重步离去。

    冰冷无情,形容得可真是好呢!公子夜嘴角微弯,眼底泄出一丝笑意。抚了一下额发,他朝银霞跑走的方向追去。

    银霞怒意滔天地一路疾走。什么公子夜,什么用十两银子做生意,原来不过都是一场骗局!他一个温家的少爷,怎可能引自己这个不相干的人来偷自家的银子!一定是他闲得无聊,故意找自己取乐。这些狡诈的中原人,实在是太可恶了!

    “喂,你可不能就这样走了,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做完呢!”路旁枝叶一响,公子夜从一条花间小道上蹿了出来,伸手挡住她的去路。

    银霞怒道:“让开!”

    公子夜一脸受伤的表情:“这可是你第二次打我,你对我也太狠了吧!”

    银霞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不想再被打第三次,就给我让开!”

    公子夜挡住去路,不肯走开:“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让开!”银霞根本不听他说话,怒气冲冲地出手推他,“我不想再和你们这些狡诈的中原人有什么牵连。”

    公子夜不防,被她推了一个趔趄,声音忽地一冷:“就算我这个狡诈的中原人有些事情没和你说清楚,但你这个西域人却也没有遵守承诺,咱俩半斤八两,谁也不要说谁!”

    “谁和你半斤八两了!”银霞本要昂首从他面前走过,一听这话一下子火了,“你给我说清楚,我没守什么承诺了!”

    公子夜冷着脸道:“那好,我现在要讨回你欠我的东西,你不会反悔吧?”

    银霞气道:“我什么时候欠你东西了?”

    “前天晚上你打我时,答应以后偿还,现在你把欠我的东西立刻还来!”公子夜一本正经地伸出手。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银霞思索着,忽然反应过来:“不对!那次你也是另有所图吧,我凭什么要还你!”

    “你也太无情了,刚才我还帮过你。”公子夜眼神哀怨,伸出十指向她展示,“你看,现在我的手还疼得很呢!”

    银霞冷眼看去,他十指红肿,个别指尖还渗出血来,想是刚才弹琴所致。《山河日落》,家乡的舞曲呀,好久没有跳过了……银霞心中忽地一软,那首曲子节奏极快,记得以前弹奏此曲之人都是戴着义甲,他不仅没戴义甲还连弹了两遍,难怪会伤到手指。

    公子夜见她眼生迟疑,眼睑一垂,又来软语相求:“我要的不多,只要你肯听我把话说完。就算我另有所图,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所图的是什么吗?”

    银霞被他搅得心生烦乱,瞪了他一会儿,道:“好,你说!”

    公子夜立刻笑嘻嘻地凑到她的面前:“这话说起来有点儿长,而且还涉及到我的个人隐私,咱们去那边的假山后说吧。”

    银霞略一犹豫,还是随他来到花园的假山之后。

    “还是这里好,又僻静又隐蔽,最适合说些见不得人的事了。”公子夜一脸满足地振臂呼吸。

    “你到底说不说?”银霞一脸的不耐烦,作势要走。

    公子夜忙拦住她:“你别急嘛,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

    他来回踱了两步,这才说道,“你应该听说过温家公子是按‘文才武略’起名的吧?”

    银霞道:“有所耳闻。”

    “按‘文才武略’起名,所以温大名为温浩文,温二名为温浩才,”公子夜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数道,忽然停步转身,“但你可知为什么温四却没有按顺序起名为温浩略,而是叫作温浩武吗?”

    银霞听他这么一说才觉出奇怪,嘴上却说:“你们温家的事我怎会知道。”

    “其实原因很简单!”公子夜忽然长叹一声,神色黯然:“只因在温浩武出生之时,温大老爷并不知道还有我这个本应排行第三的儿子存在。”

    银霞被他的表情及话语挑起了好奇,不由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公子夜苦笑着道:“这话的意思就是,我是一名私生子,在温四出生时,温大老爷根本就不知道还有我这个三儿子活在世上。”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所以他给温四起名为温浩武,而十几年后他终于承认我是温家之子时,我被他命名为温浩略。”

    “就算这样,你现在还不是在做温家少爷。”一番话虽勾起银霞的同情,但她可没有忘记他曾欺骗过她。

    公子夜转身望天,背对着银霞缓缓说道:“名为略,即是一个可以省略的人。身为私生子,我在温家毫无地位可言。我不曾在温家长大,直到十四岁时,我第一次来温家认祖归宗时,你知道我得到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银霞好奇地问。

    “是十两银子的路费。”公子夜语声涩重,“一名少年直到十四岁才在偶然的机会下得知自己的身世,他立即满腔喜悦,不远万里地前去认祖归宗,然而得到的却是十两银子的遣返路费。”略顿了一下,他极缓地说,“你能想像当时的我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吗?那种从天上掉到地上,从极度渴望到极度失望,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心情你能理解吗?然而我却只能耻辱地接受那十两银子,因为我不想饿死在温家门口,当时我早已身无分文,上一次吃饭已是数日之前。”

    不知是不是阳光耀眼,银霞想起自己在温家的遭遇,再望向他的背影时,竟感到刺目的苍白。她缓声说道:“所以你找上我,是想向温家讨回公道?”

    “我并不是要讨回公道,而是要讨回属于我的东西。”公子夜转过身来,目光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可以说温家之所以能有今天,皆因当年我娘赠与的一件至宝。”

    银霞恍然大悟:“原来你所要偷的温家秘库中的宝物是原本属于你娘的东西。”

    “不错!据我所知那件宝物被温家藏于秘库之中,而你需要的银两也可在温家秘库里获得,你我联手,正好各得其所。”公子夜望着她,目光烁烁:“现在,你可还愿意继续我们的生意?”

    “可是你为什么不将这些早点告诉我?”银霞心中还存着些微疑虑,“我最讨厌说谎的人,更不想和一个连名字都作假的人合作。”

    公子夜轻叹了口气,道:“如果当时就告诉你,我是温家的三少爷,你还会答应与我合作吗?”

    银霞被问得默然无语。

    公子夜又道:“再说我根本不曾用过温浩略这个名字,所以我并没有骗过你。”

    银霞奇道:“你从来没有用过温浩略这个名字?”

    “是的。”公子夜语气平淡得似在讲述别人的事情,“我是温家的污点,因为我的存在说明当年的武林第一公子并不是凭真才实学官居上品。温老爷恨不得从没有生过我这个不孝子。当年他认下我这个儿子,也是百般的不情愿,而我更不曾用过他给我起的这个名字。”

    “那你用的是什么名字?”银霞问。

    “在这里,我就叫公子夜。”公子夜眼中闪过几分戏谑,“但温家的人并不承认这个名字,而他们叫我温浩略时,我也不予理睬。”

    银霞盯视着他,似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真伪。

    “要我跟你如何说,你才肯信我?”公子夜长叹口气,一脸落寞:“你想想看,那温四何曾称我为兄长过?便是温慧,她身为温家的三总管,也从未曾把我当少爷看待过。”

    银霞忆起温浩武对他冰冷的态度,确实与他说的话相符。她心中疑虑尽去,云过色霁地说道:“好,我与你合作,你得宝物,我得银子!”

    “可是,”公子夜忽然脸上现出一片哀怨,“你说过不会再冤枉我,刚才却又打我,而且还是当着温四的面!这么的让我颜面扫地,你说这次又该怎么算?”

    “你说要怎么算?”银霞望着他脸上的五指印,心中大窘,自己刚才下手可真重啊。

    “要不还是记帐吧。”公子夜一本正经地提议。

    “好,我不会赖帐的。”银霞肃然应下。

    “那上次欠的呢?刚才应该不算是还了吧。”公子夜笑嘻嘻地问道。

    银霞的脸一下子黑了,刚冒芽的同情心立刻缩了回去。哪有人刚说完自己的悲惨身世,转头就嬉皮笑脸地向人讨债的!

第十二章 惊世绝才的败家子

    “你到底要不要还呀?”公子夜不依不饶地又问了一次。

    “也一并记帐!”银霞没好气地回答。

    “那你现在可欠我两次喽。”公子夜特意伸出两根手指在她眼前摇晃。

    “知道了,真啰嗦!”银霞不耐烦地拨开他的手,“我们高昌人可不像你们中原人那么狡诈,我说过的话在亦都护城是可以当银子花的!”

    “那以后我去高昌可就全指着你喽。”公子夜眨眨眼睛。

    “没问题!”银霞随口应道,眼中忽然一黯。高昌已沦陷多年,如今的亦都护城早已不复往日的繁华。

    公子夜瞟了她一眼,道:“既然你这么好客,那么我也作次东,带你这个合伙人出去逛逛,省得你没事闲得又去惹事。”

    银霞闻言怒道:“我哪有惹事!”

    “是是是,我说错了!你从不惹事,都是事情惹上了你。”公子夜笑着改口,“虽说这里的观辉城比不了亦都护城,却也热闹得紧。反正你被停课,不如出去散散心。”

    “那好吧。”银霞被说得心动,点头同意。

    “这边请!”公子夜彬彬有礼地将身一躬,低头偷笑。看来她完全不明白闭门思过的意思啊。

    二人从假山后转出,快到花园门口时,恰逢一群宾客入园。

    为首之人是一位威严而不失文雅中年美男。他身穿锦袍,头戴幞头,气度天成,自带一股沧桑过后的**气韵。说是中年或许讲得太过年轻,他双鬓染霜,脸上却几乎没有一丝皱纹,肩宽背阔,结实的肌肉并没有因为年龄而松懈。

    在他身旁,如星傍月般地伴有三位气质各不相同的成熟美妇,正与一众宾客相谈甚欢。

    中年美男目光锋锐地向公子夜这边扫来,脸上的微笑凝顿,眸光骤然一沉,一双英挺非凡的浓眉重重压下。

    公子夜昂头与他尖锐的眸光相对,忽然展齿一笑,状似亲昵地侧头对银霞耳语:“请客的银子来了!”

    “什么?”银霞不解其意,正待相询,却见公子夜踏步上前,冲其中一名美妇扬声唤道:“锦罗姨!”

    众人听得叫声,都往公子夜这边瞧来。被唤作“锦罗姨”的美妇本对公子夜故作无视,此时只得无奈停步。

    对身边的贵妇笑着道了声“抱歉”,她款款走到公子夜面前,冷着脸低声问道:“你有何事?”

    公子夜凑脸笑道:“最近手头紧,想向锦罗姨支些银子花花。”

    锦罗眼中立时生出一股厌恶,鼻尖高高翘起:“你找错人了,府中银两用度一向是由才儿负责,你若需要,应去找他!”

    公子夜似是完全没有察觉对方的不悦,依旧笑道:“我已经向他借过了,他说这个月的银子已经支过,再支就得等下个月了。”

    锦罗眉梢一挑,道:“那你就等下个月好了。反正府中食宿全包,只要你在府中待着也用不着银子。”

    公子夜笑嘻嘻地道:“可是今天我有朋友要请,请锦罗姨多少借些银子应急。”

    锦罗不耐烦地拒绝:“我这里可没有多余的银子供你去请那些狐朋狗友。”

    公子夜指向不远处的那群贵妇,散漫地笑道:“如果我的朋友是狐朋狗友,那么你带来的那些人又是什么?”

    锦罗脸色一变,正要发作,几名贵妇走了过来。

    “锦罗,你们在谈些什么?”一名贵妇问道。

    “这位是?”另一名贵妇对公子夜问道。她看见公子夜指着自己,便好奇地过来。

    “小生公子夜。”公子夜向贵妇们优雅地施了一礼。

    “我们只是在闲聊。”锦罗打断他道。

    “是的。”公子夜微笑着接口:“我们正在闲聊关于朋友间的交往之道。”

    “哦,这个话题倒挺特别。”贵妇问道:“你倒说说看,什么是朋友间的交往之道?”

    “说到朋友间的交往之道嘛……”公子夜从袖中取出一把扇子,以扇击掌,清咳一声道:“佛法讲随缘,道法讲无为,儒家讲仁义,生意人讲诚信,武林中人讲为朋友两肋插刀。”

    “讲得好!”贵妇来了兴致,“听你的口气,你莫非是武林中人?”她们都来自官宦之家,对江湖武林有着莫名的憧憬。

    “你觉得我像吗?”公子夜微微一笑,将扇子“哗拉”一下打开,风姿万种地摇着。

    “不像!”贵妇盯了他片刻,失望地摇了摇头。

    一名贵妇发现公子夜脸上的五指红印,问道:“你的脸上怎么像被人打了似的?”

    公子夜摇着头,长叹一声道:“唉,别提了,今天可真是倒霉!”

    贵妇好奇地问道:“怎么回事?”

    公子夜瞥了一眼插不上嘴的锦罗,慵懒地笑道:“昨晚我在银月赌坊玩了一夜,早上出来觉得肚子饿了,就上了最近的鸣凤楼,要了两荤两素和一坛老酒。不料,酒足饭饱后一摸兜,却发现只剩了四文钱。我这才想起,刚才已在银月赌坊输了个精光。可能是我进店时的晦气样,那店小二从进门起就对我虎视眈眈。本来我并不在意,可囊中羞涩之际也有点发毛。正捉摸着该如何脱身的时候,外面进来了一帮子人。我一看,正是刚才在银月赌坊里玩的人。他们要了一桌酒饭吃了几口,就挪出地方又开始赌起来。我想应是银月赌坊只设夜场,天明即关,他们赌得不过瘾就又来这里继续。因为他们赏了银子,店小二倒也没管。看着他们,我的手也痒了起来,于是跟其中一个面熟之人打了个招呼,站在旁边帮庄。店小二见我识得他们也就不太盯我,我心中踏实下来,琢磨着玩一会儿就溜走。没成想晚上点背,天亮了忽然旺了起来。我用四文钱帮庄,帮哪边哪边赢,一会儿功夫就赚了两钱银子。正高兴今个的酒钱不愁了,谁知道他们中有一个人输急了,看我一直没输就硬赖我出千。我当然是一口否认!哪知那小子真是没品,突然就给我来了一巴掌。这不,脸上就被打红了一片。不过那小子立刻被身边的人拽住了,店小二怕出事也赶紧上来劝架。我怒气冲冲地走出了酒楼,回头一想,虽然挨了一巴掌,不过饭钱的事倒是解决了。这一巴掌挨得实在是太划算了!哈哈哈哈。”

    他得意洋洋地大笑,全不顾忌身侧众人脸色大变。

    “我这里有些银两,你且拿去用吧。”锦罗打断公子夜的笑声,飞快地从怀中取出钱袋。

    公子夜微微一笑,又却不忙接了:“这钱我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你,依温府规矩我要付你多少利息才好?”

    “不用还了!”锦罗一脸阴郁,挥手示意他快走。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公子夜笑眯眯地道了声谢,携起发愣中的银霞扬长而去。

    回过神来的贵妇指着公子夜的背影,向锦罗问道:“他是府中何人?”

    锦罗强打精神,含糊地答道:“他的吃穿用度都由府中供应。”

    贵妇恍然大悟:“原来是贵府里的食客,贵府之中还真是人才济济。”

    锦罗垂下眼睑,心中暗暗恨道:温府的脸面可都让他给丢尽了!她转头望向中年美男,后者眼中锐光一闪,其意幽深难辨。

    ……

    走到府门外,一直发愣的银霞忽然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做?”

    公子夜本是春水荡漾的眼睛瞬间冰封,众多情绪在他眼中一闪而逝,凛然、桀骜、怒意混杂在一起,甚至还有一点点说不清的哀伤。随即他又恢复成平日模样,掂着钱袋,懒洋洋地笑道:“既然是出去玩,当然要有足够的银子才玩得尽兴嘛。再说……”

    银霞打断他道:“我不是问你借钱的事。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对她们说谎?”

    “说谎?”公子夜有点摸不着头脑。

    银霞肃然地说道:“说谎是骗子的开始,骗子过后会成为小偷,小偷过后会成为强盗,最终会一发而不可收拾的成为大奸大恶之徒!”

    公子夜的眼神中划过一抺惊异之色,顿了一下,他闲适地开口:“你道那锦罗是谁?她就是温二的母亲。她一向认为我是个败家子。既然如此,我便当个败家子,称了她的心意,岂不皆大欢喜。”

    银霞停步,笃定地说:“你不是败家子。”

    公子夜微微一怔,随即嘻嘻笑道:“你才认识我几天,怎知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但是……”银霞拉起他的手,轻轻抚摸过他微凝着血丝的指尖,“能弹出《山河日落》的人,绝对不会是败家子!”《山河日落》绝不是一支普通人能弹奏的曲子,除了天份外,还要下相当大的苦功。

    原来是因为那首曲子……公子夜哈哈一笑,不露声色地缩回手,“一首曲子又能说明什么。败家子也分好多种嘛,比如我这种惊世绝才,却暗地勾结外人败家的。”

    银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不是!”她相信她见到他时第一眼的直觉。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缺点是太容易相信别人。”公子夜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嘻嘻地道:“别忘记你也曾说过,中原人都狡诈得很。所以啊,你要小心,也许我是个大骗子,你被我卖了都还不知道呢!”

    “我说你不是,你就不是!”银霞的眉头紧紧皱起,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自毁形象,但他给她的感觉绝不是那样的人!

    “哎呀呀,何必那么认真呢。”公子夜闲闲地笑道,“其实说谎又有什么大不了,谎话谁不曾说过。”

    “我就不说谎,所以你也不是败家子。”银霞定定地望着他,认真地说。

    公子夜避开她的目光,心似漏跳了一拍。

    原来勾人心魄的并非只有妖娆女子,有时候一句简单的话语也能蛊惑人心。她的眼窝略深,长密的睫毛微微上卷,使她的双目展露出惊人的美感。然而最最特别的是她眼中坦直的目光,在刚才那一瞬间竟逼得他难以直视。一种陌生的情愫在他心中一晃而过,似有人用指尖在厚重的窗纸上用力划过,使那漆黑一团的屋里透进一丝若有若无的光亮。

    可是,真是可惜呀!早十年前他就已经练成了铁石心肠,对现在的他而言什么都比不过生意。

    一切,都会按照计划,分毫不差地进行。

    甩头挥去心头那抹异动,公子夜重新拾起微笑,将手中钱袋掂了掂,说道:“我是不是败家子其实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银子有了,咱们应该赶紧把它花掉。”

第十三章 上至六十,下至六岁

    随公子夜来到观辉城内,银霞的心情也豁然开朗。

    与山上的肃然清冷不同,这里喧嚣热闹得似来到另一个世界。一爿爿铺面迎街而开,店铺主人向顾客们献上如火般热情的笑容,南来北往的商品齐汇于此,琳琅满目得令人眼花缭乱。

    走在街上,银霞发现,公子夜与这里的人很是熟络。没走几步,便有一旁买水果的俊俏姑娘对公子夜叫道:“夜,新鲜的荔枝要不要尝尝?”

    公子夜笑着应了一声,姑娘隔着人群将一大串荔枝向他抛来。

    潇洒地抬手接住,公子夜凑到鼻尖闻了闻,喜滋滋地道:“啊,是我最喜欢蜜罂!”

    听到公子夜的声音,临街二楼的窗户“唰”地打开,一位美貌的少妇探出大半个身子:“夜,上来玩玩吧!我刚做好了点心,是你最喜欢吃的哟。”

    “不了,今天我有客人。”公子夜冲那女子笑着说道,剥了个荔枝,递给银霞。他的手极其灵巧,荔枝在他手中轻轻一捏,外面的壳便分作两半。

    银霞把剥好果肉放进嘴里,一股从未尝过的香甜滑过舌尖,令她情不自禁地吸溜着口水。这荔枝确实不负公子夜的赞誉,不仅果肉软滑,且甜蜜多汁,吃完后更齿间留香。

    “带着你的客人一起上来玩嘛。”少妇妖娆地对公子夜笑着,抚了抚鬓角,偷偷打量着银霞。

    “改天吧,今天我要陪她去街上转转。”公子夜对那少妇说道,抛起一颗剥好的荔枝张口接住。余光看到银霞正望着自己手中的荔枝舔着唇边,他不由微微一笑,随手又剥了一颗给她。

    “下次一定要来啊!”少妇不甘心地叫道。

    公子夜洒然地对她挥了挥手,领着银霞沿街向前。

    “给我几个!”银霞心急地向公子夜讨来一小串荔枝,自食其力地剥皮。谁料看公子夜剥得容易,她却半天也剥不开一个。她发狠地用力一捏,荔枝一下子被压扁,弄得满手都是汁水。

    “给!”公子夜修长的手指一伸,一颗去了半边壳的荔枝完美地呈现在银霞面前。

    “还是你来吧。”银霞郁闷地把荔枝还给他。

    公子夜笑眯眯地随手一捏,荔枝听话地分成两半。他优雅地摘去上半边果壳,果肉滴水未掉,晶莹剔透的,像一枚被盛在量身定做的器具中的宝石。

    太神奇了!银霞看得呆住,恨不能拉过他的手好好瞧瞧。不仅琵琶弹得好,连荔枝也剥得这么漂亮!

    “想学吗?我教你啊。”公子夜笑盈盈地望着她,乌黑的眼中闪动着光芒,“做任何事都有诀窍,蛮干最是要不得。”

    银霞心中一动,觉得他意有所指。

    但听公子夜举起一颗荔枝开始讲解:“喏,你看这荔枝壳上,其实隐藏着一条有规律的红线。此处为壳上最薄弱的地方,找到这条红线,就如同找到了破开荔枝外壳的机关按钮。只要对着这条红线处稍稍用力,就可以轻松将壳剥开。”他边说边示范,极轻松地又剥了一个,姿势还万分优雅。

    银霞大喜,接过一试,荔枝壳一下子被她捏成两半,不料却蹦出好多汁水,正溅了公子夜一脸。

    银霞脸上一红,正要开口。公子夜边擦脸边肃然起敬地说:“公主暗器功夫厉害,小生万分钦佩!”

    银霞白他一眼,继续努力,不服气地要练出他那种优雅的剥壳方法。

    公子夜兴致勃勃地为她加油,二人你捏一个我捏一个地边比赛边吃,银霞慢慢地掌握了窍门。正捏得兴起,公子夜却摊摊手说没有了。

    银霞意犹未尽,对公子夜说:“你不是要请客吗,再去多买些回来。”

    公子夜摇着头说:“凡事不可做尽,否则缘分势必早尽。你的暗器功夫也练得差不多了,咱们不如去玩点别的。”

    “这和做事有什么关系?你不会是怕我超过你才这么说的吧?”银霞怀疑盯着他道,“请客就要让客人尽兴,你要是到我的亦都护城做客,我定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看她那副对荔枝超级执着的馋样,公子夜极力忍住笑,说道:“荔枝好吃却容易上火,所以一次不能多吃。你若是喜欢,下次我还请你吃就是了。”

    “你没说谎?”银霞歪头问他。

    “绝对没有!”公子夜举手保证,指向不远处一个摊位说道:“王婆婆做的环饼也很好吃,我带你去尝尝。”

    银霞半信半疑地跟他来到那个摊位前。

    一口热气腾腾的大油锅后,一位精神矍铄、头发斑白的老婆婆正煎炸着什么,诱人的香气呼呼地从锅内飘出。

    公子夜冲那婆婆叫道:“王婆婆,来俩个环饼,要绿豆粉加紫云英的。”

    王婆抬眼对他和蔼地笑笑,打招呼道:“哟,夜少来了!”她麻利地从旁边的大笸箩里挑出两个黄橙橙的环饼,用竹皮垫了,交到他的手里,叮嘱道:“刚做得的,小心烫着。”

    公子夜付了钱,递给银霞一个。两人各吹着气,分捧了吃。

    银霞才咬了一口,饼就碎成数段,她惊叹道:“好甜好酥!”

    王婆一脸自豪:“那是!我这饼里加的可是上好的紫云英蜂蜜。”

    公子夜对银霞笑道:“这绿豆紫云英环饼清火化食,多吃点儿也无妨。只是这条街还长得很,好吃的东西多得是。我带你一路吃过去,到时候只怕某些人会嫌肚子不够大。”

    银霞不理他打趣,边吃边看王婆做饼。

    但见王婆用蜜水和好面后,将面搓成细条。然后数根一起扭作环形,放入锅中煎炸,待到焦黄后捞起,放在一旁的笸箩里晾凉。

    银霞看得津津有味。王婆做饼有条不紊,火候控制得极准。刚出锅环饼金黄酥透,带着阵阵香气,光是看着就特别让人有食欲。

    公子夜在旁对银霞说道:“你看这才叫一代宗师,愣是能把银镯子变成金镯子。”

    一句话逗得王婆脸上的皱纹都要笑得化开:“我说夜少你张嘴呀,简直比我老婆子的紫云英蜂蜜还甜!”

    “夜哥哥,夜哥哥!”一声清脆娇嫩的叫声由远及近。寻声看去,一名小女孩提着一篮子鲜花,如穿花蝴蝶般从人群中灵巧地钻了出来。

    跑到近前,小女孩举起篮子对公子夜说:“夜哥哥,这位姐姐这么漂亮,送枝鲜花给她吧!这些花都是我今天才摘下的。”她年纪不大,也就六、七岁模样,话语清脆,口齿伶俐,长得甚是可爱。

    “哟,可真是不少呢!小兰真能干!”公子夜弯下腰看着篮子里的花,逗趣地问道:“既然这位姐姐这么漂亮,小兰,你说我该送她什么花好呢?”

    小兰仔细地打量了银霞一会儿,从篮中挑出一枝花束,高高举到银霞面前:“这枝花最衬姐姐!”

    这是一种银霞从未见过的花,由简洁的三瓣组成,仿佛三只小手拢起。花蕊淡黄,花瓣透明似纸,最奇特的是,一枝上盛开着七八朵花中竟分为白色与红紫两种颜色。

    银霞看了很是喜欢,问道:“这是什么花?”

    小兰脆生生地答道:“这花名叫三角梅。”

    公子夜阻住银霞的伸出的手,歪头含笑地考问小兰:“你觉得这花衬她,就得说出道理来。你讲不出道理,我可是不买的哟。”

    小兰偷看了银霞一眼,认认真真地答道:“这花名叫三角梅,也叫九重葛,代表热情和坚韧不拔。我采的这枝最是珍贵,花开双色,纯白如月,红紫似焰,在这城里只有我家才有。这种珍奇稀有的花最适合姐姐这样气质的美人儿了!夜哥哥你识人识花,我才特别推荐给你的哦!”

    公子夜笑着点点头:“听你这样说,我还真得送她一枝了。”

    “那是!”小兰眼睛一亮,把花递到银霞手中,提醒道,“这里有刺,小心别被扎到了。”

    “小兰,你越来越会做生意了。”公子夜捏了捏小兰的脸蛋,笑着付了钱。

    “那还不都是夜哥哥教的好!”小兰收好钱,对公子夜吐了下舌头。

    “他都教过你什么?”银霞开心地接过花,越看小兰越觉得可爱。

    小兰眨着大眼睛说:“夜哥哥说过的,什么样的花配什么样的美人儿,万万不可弄错,好花也要卖给会赏识的人。”她拉着银霞低下身子,悄声说道:“告诉姐姐一个秘密哦!夜哥哥是我的大主顾,每次都有不同的美人儿陪在身边。”

    “他每次都有不同的美人儿陪在身边?”银霞诧异地看向公子夜。

    “是呀,夜哥哥身边的姐姐都是大美人儿,我长大了也要当夜哥哥身边的美人儿。”小兰挺胸说道,对银霞做了个鬼脸,提着篮子跑走了。

    银霞怔了一下,指着公子夜哈哈大笑:“那个小丫头喜欢你!”

    公子夜面上一窘,瞬间又恢复正常,摇头叹道:“小兰以前蔫蔫的不爱说话,现在却变得这么淘气,真是不知道跟谁学的。……其实,她是在转弯夸你是位大美人儿呢!”

    他还真受女人们的欢迎!银霞望着他,只觉心脏没来由地砰地一跳。他的脸型柔和俊美,眼睛黑亮如星,一笑起来眼中水波荡漾,犹如春日阳光洒在身上。与他在一起,有种暖洋洋的,难以言传的惬意。以前只觉中原人太过秀美,少了豪气,但他却另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洒脱,那是一种与人毫无间隙的随和,使人自然而然地亲近。

    她忽然想起郑明秀对他的评价:他的红颜知己多不胜数。上至六十岁的老婆婆,下至六岁的小女孩,他都来者不拒。……现在看来,其实那话也不算冤枉了他。

    想到这里,银霞笑着问道:“你怎么认识那么多女人?”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认识就是认识了呗。”公子夜慵懒地笑着,右手极其自然地搭上银霞的肩头,“就像你我以前并不认识,现在不也认识了吗。”

    银霞脸色一沉,肩膀陡然下斜,挥掌拍掉他的手。

    “哎哟,你就不能对我下手轻点!”公子夜抖手呼痛,鼓起嘴巴吹着被打红的右手。

    哼,这人真是不能给一点儿好脸色看!银霞白他一眼,自顾向前。

    公子夜偷偷一乐,笑嘻嘻地追了上去。她一逗就张牙舞爪,实在是太好玩了!

第十四章 街头一诺

    二人一路说说笑笑,时间渐近傍晚时分,暑气褪去,人流却明显增加。

    公子夜在街上简直如鱼得水,不管是大店老板还是小摊商贩,几乎全都识得。他谈笑风生又出手大方,与他一起逛街实在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银霞被他的笑容感染,也不由自主地笑对路人,暂时忘却如巨石般压在心头的重任。

    走着走着,银霞渐觉不妥,只要她对一件东西看得久些,公子夜便会毫不犹豫地买下送她。几年的江湖游历,她已不是昔日不知柴米贵的公主,他看起来也并不富有,怎能让他如此破费。

    听她出声劝阻,公子夜悠然笑道:“钱之一物,在乎取用之道。而取用之道,分为上、中、下三品。你可知是哪三品?”

    银霞好奇地问道:“哪三品?”

    公子夜抑扬顿挫地吟道:“子曰:上士用钱,擅而享之;中士用钱,谨而蓄之;下士用钱,炫而比之。”

    银霞问:“此话怎解?”

    公子夜抚着额发说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有学识的人擅于打理金钱,花钱是为了享受生活;一般人小心地花钱,储蓄金钱以备不时之需;没学识的人把金钱当作炫耀的资本,花钱与别人攀比。”

    银霞细细品味了一会儿,点头说道:“说得挺有道理。”

    “那是当然,出自圣贤之语都是至理名言。”

    银霞虚心请教:“此语出自哪位圣贤?”

    公子夜说道:“老子庄子孔子孟子荀子墨子孙子列子韩非子公孙龙子……这些圣贤你听说过没有?”

    “听是听说过,但没有读过他们的著作。”银霞脸上微红,书到用时方恨少,父王倾幕中原文化,曾派人购买回大量典籍,但她却从来没有好好读过。

    公子夜负手说道:“这句至理名言就出自大名鼎鼎的公子大师。”

    银霞好学地问道:“公子大师是你刚才说的公孙龙子吗?”

    “当然不是。”公子夜得意洋洋地将扇子一展,“所谓公子大师,就是本公子嘛。”

    “好啊,你又来骗我!”银霞一愣,恼笑着挥拳打他。

    公子夜边抵挡边笑道:“所以说,本公子可算得是上上之士。花别人的钱,与美人儿同游,岂非人生一大乐事!”

    银霞“扑嗤”一声被他逗笑,想起这钱的来由,便板起脸训道:“你说话做事为什么就不能正经些?就因为你总是这样,才会被人误会。”

    “只要你不误会我就成。”公子夜笑嘻嘻地看着她,眼里有细碎的浮光飞快地闪动。

    银霞的心随之忽地一动:以他的学识,怎么会有那般不堪的传闻?难道是另有隐情?

    她正在凝思,双手忽然被紧紧握住,却见公子夜一双水润润的眼睛正近距离地直对着她。

    “你再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可要喜欢上你喽!”公子夜抓起银霞的手在唇边轻轻一碰,“其实你误会我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当几天我的女人就成。”

    时间停顿了数秒。

    一声惨叫自街头响起,公子夜抱脚连连呼痛。

    银霞别过脸去。她想错了!此人天性如此,说话总没个正经。

    望向热闹的街景,银霞忽心生感慨。初到此城时,只觉这座城里的人全都狡诈虚伪、冰冷无情。但一路与公子夜行来,这座城却向她展现了它的另一面,如同一位主人向她敞开了心扉,热情地款待客人。

    这里食物丰足,商业发达,每个人身上都隐约带有一种气质,那是与在风刀霜剑里讨生活的北方部族完全不同的安逸自在。想到这里,银霞的心底似被什么东西搅动起来,川流的人群中,她缓了脚步。

    公子夜觉出异样,侧头问道:“怎么不开心了?”

    银霞摇了摇头,指着城外的一座山问道:“那座最高的山叫什么名字?”

    公子夜顺着她的手望去,答道:“那山名为孤鸣山,在本地也算是远近闻名。莫非你不想逛街想去爬山了?”

    “不是。”银霞凝望着山顶说,“那座山与我家乡的山有点像。它看起来是如此的落落寡欢,在群山之中只有它孤零零的屹立,如鹤立鸡群一般。”

    原来是想家了。公子夜的嘴角不易觉察地微翘了一下,随即垮下脸道:“你这么说,是不喜欢这座城还是讨厌跟我在一起?”

    “都不是。你很好,这座城也很好。”银霞低头抚弄着手中鲜花,“我在想,若是我的族人们也能像这城里的人一样,生活得这般幸福安逸就好了。”

    公子夜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她想的竟是这些!自己还真是看轻了她。收起了嬉笑之心,他问道:“你的族人生活得不幸福吗?”

    “虽然我们的生活与这里大不相同,但曾经也有过无忧远虑的日子。”银霞举目望向远方,漫声低吟:“鹰飞于天,雉窜于蒿;猫游于堂,鼠安于穴。各得其所,岂不活耶!”

    公子夜眼睛一亮,击掌赞道:“好一个‘各得其所,岂不活耶!’这话说得深得我心!是谁说的?”

    “我父王。当年唐皇出兵之前派使者前来高昌,我父王给使者的回答便是这句话。”银霞的目光缓缓扫视过整个街头,“我父王以前曾偕王后和太子去京都长安朝拜,我因年幼没有参加,但想来长安城里比这座城更为繁华。”停顿了一下,她突然抬头逼视住公子夜,“可就算你们是天上的雄鹰,我们是地上的野鸡,但我们各活各的,不是也很快活?为什么你们汉人一定要将我们高昌灭国!”

    公子夜被她问得一窒,沉吟片刻才道:“天下之势,分久必合。战乱多年后,人心思合,天下一统是众望所归。”

    “那只是你们大唐帝王的想法吧!”银霞面露鄙夷,“你们伟大的帝王想要青史留名,成就不朽霸业,就要开疆拓土,而我们高昌小国就注定要成为你们大唐的疆土!”

    她目光迷离地望向街头的人群:“可是你们的诗中有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我们高昌虽小却也可以丰衣足食,凭什么弱小者就一定要被强大者统一?你们说的和做的为什么完全不同?”

    公子夜难得地沉默了。过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很美也很令人向往,但这只是普通百姓的想法。”

    银霞哼了一声道:“那你也承认了,灭我高昌是你们帝王的想法!”

    公子夜道:“你说天下一统是帝王的想法,并没有说错,但那并非只是君王的想法,而是国家之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没有道何来万物,没有国家何谈百姓?为君者,当兴万民之利,除万民之害。为国者,当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才能护国利民。所以天下一统即是大唐帝王的想法也是大唐百姓的想法。”

    “呸,满口大道理!”银霞不屑道。

    “大道理也是道理。”公子夜正色道:“从实情讲,怪只怪你父王投靠了突厥。突厥兵强马壮,烧杀抢掠,实乃国之大患。自前朝起突厥就不断地犯我中土,令百姓苦不堪言。当年太上皇因兵力不足,曾假意向突厥称臣,此事向来是皇家大耻。所以突厥无论是从皇家来讲,还是对中土百姓而言,都是必除之而后快。而你父先向我朝称臣,再又投靠突厥,正犯了皇家的大忌,说到底也是你父背信弃义在先。”

    “什么叫背信弃义!”银霞愤然反驳:“你刚才也说‘没有国家何谈百姓’,为王者理当首思国之利益。我父王确对中土文化倾慕非常,才会亲赴长安朝见你们的天可汗并答应称臣。但突厥横行西域无人能挡,人马强过我高昌太多,父王认为大唐远水解不了近渴,归顺突厥只不过是为保一国平安。”

    公子夜柔声道:“那么现在你也是大唐子民了,又何必强分你我。如今大唐兴师征讨突厥,突厥必然指日可破。”

    银霞撇了下嘴道:“可是我的族人却没有你们这些大唐子民过得幸福。”

    公子夜扶着她的手中花道:“三角梅,代表热情与坚韧不拔。你若真心为族人,与其羡慕别人,不如自己动手改变。”

    银霞垂下头道:“说得容易,若将城市治理得像此城这般勃勃生机谈何容易。”现在她连缴纳贡银都万分艰难,又何谈治城。

    “不容易又如何?太容易就做到岂无乐趣可言。”公子夜目光柔和地望着她道:“你大概不知,你所羡慕的这座城当初也是自战乱后的废墟上重建而成。”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公子夜打断她道,“这样思前想后愁眉苦脸一蹶不振的样子可真不像是你!”

    银霞瞪回他,道:“这么语重心长郑重其式正经八板的说话也一点儿不像是你!”

    两人忽然相视一笑。

    望着近在咫尺的笑颜,银霞微微失神。这人说话做事虽总带有几分率性妄为,但打她第一次见面时起,就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信任。只因不管他的脸上带着何种的玩世不恭,但目光深处却隐隐闪动着某种坚持。而这种坚持,她曾在另一个人的眼中看到过……

    “怎么,觉出我的好了?”公子夜目中闪过一抹狡黠的浅光,“虽然我暂时还没有让你全族都得到幸福的办法,但让你族中一人先得得幸福的办法,我倒是有一个。”

    “什么办法?”银霞忙问道。

    公子夜眉眼一弯,含笑贴近她,说:“只要你嫁到江南来,你族中不就至少有一人可以在这里过上好日子了吗?”

    “我怎可弃我的族人于不顾!”银霞挥手推开他,不悦地说,“何况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哦,是谁?”公子夜目光一沉。

    “反正以后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些风言风语。”银霞目光闪烁,侧头看向别处。

    “莫非他不喜欢你?”公子夜托起下巴细细地观察着银霞的表情,“……又或是他不知道你喜欢他?”

    “是又怎样!”银霞猛然转头,冲他恼道。

    “喔,被我说中了!想不到你居然也有不敢的时候。”公子夜面露古怪地笑了一下,难怪她对温四都不假颜色,原来是心中早已有他人。

    银霞垂头不语,狠狠地握着花束。是呀,她不敢……当她查觉到自己喜欢他的时候,她已不再是高昌公主,她又凭什么留住他!况且她还肩负着一族的重任,就算她再怎么任性,也不能弃族人不顾。只要他还愿意留在自己身边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她的手被花刺扎到,还犹不自知。公子夜皱了下眉,叹道:“你还不知道吧,你喜欢的这种花,因其名含‘三角’,另有‘移情别恋’之意。它另一种的隐含花语是:‘没有真爱是一种悲伤。’我劝你,既然还没开始,不如在没有伤心之前,趁早移情别恋吧。”

    银霞冷哼一声,把手中的花丢给公子夜,转身疾走。

    果然是这种反应!公子夜低头轻笑。把玩着手中的花,他的眼中忽然闪过纷繁的情绪,停了一会儿,他复又追到她的身边。

    “我答应帮你!”公子夜举花拦在银霞面前。

    “什么?!”银霞气哼哼地攥紧了拳头,要是他再敢多说一句恼人的话,我就赏他个五指山红!

    “我答应你,我会尽我所能地帮你还清贡银。”公子夜微笑着将话重复了一遍。

    “你说什么?!”银霞猛地抬头。

    “我很喜欢‘鹰飞于天,雉窜于蒿……’这句话。所以决定帮你还清贡银。”公子夜正正经经地又说了一次。

    “可是刚才你不是说……”银霞一时没有转过脑筋。

    “讲大道理是正人君子做的事,而我这个人从来都不是正人君子。再说我觉得你讲的哪种‘帝力于我何有哉!’的生活挺令人向往。”公子夜抿唇忍笑地看着她,平时张牙舞爪,一发起呆来实在傻得可爱。

    “你当真想要帮我?”银霞一下子把刚才生气的事抛在一边。

    公子夜郑重地点头,抽扇掩口对她耳语:“我已想出进入温家秘库取银的办法,你想不想听?”

    银霞顿时表情一凛,忙问道:“你真的有办法?”

    “当然。”公子夜现出十成十的自信,摇了摇折扇,“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银霞追问。

    公子夜眸光闪动,一边嘴角翘起:“当十天我的女人……当然只是口头上的!”见银霞欲怒,他又快快地加上后面一句。

    银霞皱眉忍气:“什么叫只是口头上的?”

    公子夜微微一笑,道:“很简单,我在众人面前称你为‘我的女人’时,你要温柔地答应,不许发火,更不许打我。你只要做到这些口头上的即可。”

    “就这些?”银霞松了口气,又有些迟疑。

    “就这些!而且时间仅限从现在开始的十天,估计十天后你已经拿到银子回去了。”公子夜笑吟吟地向她伸出一只手,“我这个要求不过份吧?”

    “成交!”银霞对他的手掌重重拍下,眼底现出一片清明决意。相比于关乎全族安危的贡银,个人荣辱不过微不足道的小事。

    “走,找个地方,我详细说给你听。”公子夜将花交到银霞手中,脸上也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原本就承诺过帮她取到银子,一件事做了两次交易,她实在是太好骗了!

第十五章 茶舍密谋

    “为什么你一定要到这里来?”银霞望着临窗翩然而立的公子夜发问。

    公子夜挥着扇,潇洒转身:“难道你不觉得谈隐私时需找阴暗角落,说阴谋时就该在密室窃语?”

    “这里又不是密室!”银霞毫不客气地指出。此处是一间名为颐东苑的茶舍二楼雅间,楼下便是观辉城最繁华的主街。

    “虽然不是密室,却是也相差无几。这雅间不仅是本城最贵的,而且也是隔音效果最好的。”公子夜倚窗眺望,悠悠然地说,“观赏着楼下的往来人流,你有没有那种将芸芸众生踩在脚下,高高在上的感觉?在这种地方谈论阴谋,你会不会觉得特别地兴致勃勃?”

    就喜欢做这种无聊的闲事!银霞翻了翻眼睛,“好了,既然到了这里,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急什么,这里的茶点最是有名,先尝尝再说不迟。小顺子!”公子夜旋身收扇,高声唤二小进来,“先来一壶洞庭碧螺春;茶点要蟹黄小笼包、玉液叉烧包、芝麻奶黄包和鲜虾肠粉;小菜上油焖春笋、水晶凤爪、糖醋小排和豆皮素菜卷;糕点嘛,就点翠荷千层糕、杞子菊花糕、椰香红豆糕和香煎马蹄糕吧;零食要龟苓膏、茉莉藕粉、甘草陈皮和茶香瓜子……先这样吧。”

    他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不仅与小二熟络,更一口气点了十几种茶点小吃。

    那名叫小顺子的小二应下后,不大会儿的功夫,就把茶沏上。一道道小吃报名而入。公子夜对每一道小吃都很有研究,细细讲解并热情地招呼银霞享用。

    银霞刚才在街上已吃过不少零食,略尝过几样后,忍不住再次催促。

    公子夜眯起眼睛品着糕点,优哉游哉地问道:“你觉得温四怎样?”

    “武功不错。”银霞忆起那晚温浩武所施展的令人过目难忘的绝美一剑。

    “你比之如何?”公子夜又问。

    “相差不少。”银霞坦然说道,想了想又不服输地说:“但若是比马上功夫可就不见得了!”

    “言下之意是你马上功夫能赢过他?”公子夜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那是自然,我从小就在马背上玩大,论骑术你们中原人恐怕没有几个能比得过我们!”银霞以为他不信,边说还边做了个动作。

    “嗯,这个我倒是相信。”公子夜点了点头,银霞脸上刚扬起笑容,他却又说,“不过你确定咱们要骑马去温家秘库行窃?”

    “啊?”银霞的表情僵住,片刻后垮下脸来,“那你说该怎么办?”

    “看来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想进秘库,就必须先让温四消失!”公子夜目光闪动,做了个狠决的手势。

    “你要干掉他?”银霞吃了一惊。

    “难道你不想?”公子夜斜睨她一眼,“温家的人可曾经毫不讲情面地羞辱过你。”

    “话虽如此,但又没有深仇大恨,何必要置人于死地。”银霞心头骤然一寒,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难道他其实是个心狠手辣之徒,初次见面时他给人温暖感觉竟会是错觉?

    “你这么说可真不像是在江湖上混过的人。”公子夜也正想着初次见面时的情景。看来她当时表现出对温家的滔天怒气,和实际所想大不一样呢。

    银霞不悦地说道:“我怎么没混过江湖,我已经行走江湖快两年了!这跟混没混过江湖有什么关系,再怎么说温四也是与你血脉相连的兄弟啊。”

    公子夜眼中闪动起奇异的光芒,字字铿锵地说道:“江湖之上,向来以血还血,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施与在我身上的,我必将百倍的报复回来!抛妻弃子毫不稀奇,兄弟相残又算得了什么。”

    “你这叫什么话!”银霞愤然地一拍桌子:“若是别人对你不好,你就定要百倍报复回来,那么别人对你好时,你可能够百倍报答?如果做不到的话,就不要乱说那种狠话!再说了,就算你父亲曾做过抛妻弃子之事,但温四又没对你做过什么。没想到你竟是个心狠手辣之徒,我真是看错了你!”

    “这么说来……”公子夜忽然古怪地一笑,“莫非你行走江湖这么久,手上却从来没有沾到过血?”

    一句话说得银霞心中倏地一动,内心深处的柔软似被轻轻触动。

    被迫行走江湖的这些日子,她的双手的确从未沾到过血腥,只因每当遇到不可避免的事情之时,总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自从高昌陷落,她的脾气就一天比一天暴躁,心中更是满怀愤恨。然而,虽然她恨过唐王,恨过那些转眼就忘恩负义的奸商,甚至恨起了中原人,但却没有动过以血还血的念头。只因有个人跟她说……守护比复仇更艰难,但更值得去做。

    银霞抬起眼眸看着他,认认真真地说:“我来问你,就算温庄主曾经对不起你,但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为了报复他,你连眼前的幸福也不再要了吗?”

    “幸福么?……”公子夜顿住,黑黑沉沉的眼中涌起波澜,他垂下眼脸,发狠地说:“这种虚伪的幸福,不要也罢!”

    银霞皱起眉头,思忖着要再说些什么。

    公子夜突然朗声大笑。

    他把身子往椅后一靠,气喘吁吁地指着银霞笑道:“我说你啊,什么时候才能不误会我呢?”

    银霞被他笑得愣住,眉头深深地看着他。

    “你觉得我是那种喜欢杀杀打打的人吗?”公子夜的脸上浮现出一如既往的闲散,怜惜地吹了吹手指,左右看了看,说:“事实上我说的‘消失’也只是想让温四从宝库前消失啊。”

    “从宝库前消失?”银霞重复了一句。

    “当然是啊。”公子夜看着她呆呆的表情,强忍住笑意,“只要把温四从秘库前调走,没有他的看守,我们就可以顺利地进入秘库了嘛。”

    银霞反应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愤恨地瞪着他。这家伙又在耍她!

    公子夜一脸神秘地凑前说道:“其实今天我来找你,就是想到了把温四从秘库前调走的办法。我有一文一武两个计划,你想先听哪个?”

    鉴于他刚才说的那些关于江湖的话,银霞谨慎地选择:“文的吧。”

    “文的吗?啧啧,这可真不像你的作风。”公子夜满脸惋惜,凑得离银霞越来越近,“我强烈推荐用‘武’的方法!”

    “你到底说不说!”银霞不耐烦地推开他。

    公子夜顺势跌回椅中,高翘起腿道:“你应该知道温家要为温四选妻的事吧。”

    “那又如何?”

    公子夜没有回答,只对她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睛。

    银霞心念一动,不禁勃然大怒:“原来你不仅要让我去做小偷,还想让我去当骗子!”刚见面时公子夜就对她提过此事,看来当初他找上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息怒息怒!”公子夜见她扬手起身,立刻张手护脸,“当时我看你那么生气,以为你会不择手段地找温家报复。以你一人之力对战实力强劲的温家,还不如直接摆平温四,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嘛。你不愿意我当然不会强求。”

    银霞见他护头缩身、委委屈屈的样子,一下子想起自己曾在盛怒中打过他两次的事情。她忍不住嘴角微扬,作势抬手又吓了他一下,才板起脸道:“生气归生气,我才不会不择手段地报仇,反正你们中原像温家这样的人我也见得多了。再说有那么多人参选,你怎知温四定会对我产生兴趣?”她自从见过温浩武的剑术,对他很是钦佩,但受了公子夜影响,却不自觉地跟着称呼为温四。

    “因为公主您太超凡脱俗、太与众不同了嘛。”公子夜从指缝中察颜观色,涛涛不绝地说着溢美之辞,“我一见到您,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如果您肯去温家,与那些舞姬相比,您就同如鹤立鸡群。”

    “你真的这么想?”银霞虽然也曾被人夸过貌美,但从没有人像他这般直白,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喜意。

    “那是当然!”公子夜坐直身子,重又扇起扇子,“事实上我猜得不错。那天晚上温四若对你有敌意,定会一剑留下你,结果他却没有,不是吗?”

    银霞“哼”了一声:“没有敌意也说明不了什么。”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公子夜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对温四这种性格的人可是太了解啦!他若是对你没有敌意便是有好感。据我观察,他对你的好感可能还不小呢……”

    银霞打断他道:“以后你别在我面前说这种风言风语,我不爱听!”

    公子夜嘻嘻一笑说:“所以我刚才才强烈推荐用‘武’的方法啊。这个‘文’的方法当然不能用了,因为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女人’了嘛。”

    这人总是这么不正经!银霞心中不悦,但碍于承诺又不能说他什么。她问道:“那你说的‘武’的方法又是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公子夜一边嘴角轻扬,神秘地笑了笑,“明天上午你还来这个包间,我请你看场好戏!”

    银霞没有再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的眼中似总有水波荡漾,层层波澜中闪动着细碎的浮光,似明似暗,变幻莫测。

    这人其实也不过认识了几天而已,他说的话总是似真似假,到底该不该继续相信他?

    公子夜换上一副严肃面孔,举手保证道:“真的有好戏,你可千万不能错过啊!”

    银霞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答道:“好。”

第十六章 寻人未遇

    出得茶楼,天色已暗。

    银霞向公子夜告辞:“谢谢你陪我出来散心,我要回客栈找萧大哥,出来这么久,我怕他会担心。”

    “萧大哥?”公子夜想了想,道:“哦,你是说你的那名护卫吧。”

    银霞白他一眼,说道:“你不懂就不要乱讲!萧大哥才不是护卫,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同时也是我的半个师傅。”

    公子夜笑嘻嘻地道:“反正我左右无事,你去哪里,我陪你一起去好了。”

    银霞踌躇了一下,道:“那也随你。不过,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把我同你要做的事告诉他。而且萧大哥为人正经,见到他时,你少开玩笑。”说心里话,她不太想把介绍公子夜给萧引认识,如果萧引知道自己要去做贼,他一定会阻拦吧。

    公子夜点头答应。

    有他相陪,银霞其实心里也很喜欢。二人说说笑笑,一路上都是难得的好心情。可以说,今天是她来到中原之后最开心的一天。

    快到客栈时,忽听得有人大声呼唤银霞的名字,二人齐齐转头相看。但见来人是个黑瘦汉子,头戴多帕,身穿祫袢,一条长巾束腰,腰间斜插一把小刀。这本是高昌族常见的打扮,但在此城中却显得分外醒目。

    “萨比尔,你怎么来了?”银霞见到那黑瘦汉子,一下子喜出望外,快步迎向了上去。

    萨比尔走到银霞面前,对她施了一礼,铁铸般的面上也露出一抹喜色。他答道:“是赛尔库让我来的,我沿着咱们约定的记号找到这里。”

    萨比尔说的是族语,银霞也自然而然地用族语问道:“赛尔库那边情况如何?”

    萨比尔不答,打量着公子夜,转用生硬的汉语问道:“他是何人?”

    “哦,他叫公子夜,是我刚认识的生意伙伴。”银霞为两人介绍:“萨比尔,我族中飞鹰一样的勇士。”

    “生意伙伴?”萨比尔瞪视着公子夜,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戒备。

    “萨比尔,你别这样。”银霞有些尴尬。萨比尔精明干练,但却总对中原人怀有极深的敌意。

    萨比尔对银霞问道:“请问你与他做什么生意?”

    “这个……”银霞被问住。虽然她已决定与公子夜一起做贼,但可一点儿也不想告诉萨比尔。

    “我是做珠宝生意的。”公子夜笑着接口,“希望有机会能与美丽的公主一起去西域见识一番。”

    “哦,是吗?”萨比尔依旧戒备森森。

    公子夜了然地一笑,对银霞道:“咱们就此别过!别忘了去看明天的重头好戏。”说罢,他朝萨比尔礼貌地点下头,洒然而去。

    萨比尔直到他走远才收回戒备的目光。拉着银霞走回客栈,萨比尔把门关好,语重心长地提醒道:“中原人都奸诈成性,公主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银霞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她不愿在公子夜的事情上多说,于是问道:“你来这里,是不是赛尔库有事找我?”

    萨比尔点了点头,问道:“公主,银子可曾筹到?”

    银霞烦闷地垂头:“还未……”

    萨比尔的表情也灰暗下来,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与赛尔库约定,若十七号之前,也就是三日之内我不能放出拿到银子的信鹰给他,他们就要扮成马贼去抢劫官库。”

    “那怎么成!”银霞跳了起来:“萧引不是说过,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休养生息……”

    “哼,又是萧引!现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他人在哪里?”萨比尔目光中流露出强烈的不滿。

    “他不在客栈吗?”银霞转头四看。

    “当然不在!我已来此等了两天,根本没有看到他的影子。”顿了一下,萨比尔怀疑道,“难道他丢下您一人走了?”

    “才不是!他跟我辞过行的。”银霞想了想说:“他当时说要去城里借钱,估计是还没有借到吧。”

    萨比尔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银霞道:“大约四天前吧。”

    萨比尔“哼”了一声道:“中原人的话都不可信。明知时间紧迫还不见踪影,谁知他是不是嫌没利可图就弃您而去。我就说这些中原人靠不住!”

    “萨比尔立刻收回你刚才的话!”银霞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明知道萧引这些年来为我们做了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虽然父王收留他时,他说要做我的护卫,但父亲却让我拜他为师。他不仅救过我的命,还救过许多族人的命,他所做的一切早已超过当初的承诺!”

    “好,算我说错了!”萨比尔自知失言,口中仍不服气地说,“就算他真的是去找人借钱,但一定能找到人吗?就算他找到人,他这么多年没回中原,一定能借到钱吗?就算他找到人又借到钱,但所需钱数那么大,又有谁能借得了那么多钱给他。万一他借不到钱,又该当如何?”

    银霞坚定地道:“不管如何,我相信他,就算他借不到钱,也会回来给我一个交代。”

    萨比尔不悦地道:“您这么信任他,要是他再也不回来呢?”

    银霞道:“反正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去当马贼。如果沦落成马贼,咱们以前的努力就全完了!不仅势必会引起讨伐,以后高昌再起也会难上加难。”

    萨比尔闷声道:“这些道理谁都知道。不过赛尔库也说了,如果现在这一关都过不去,又怎么会有以后。想想城破时的情景吧,难道您还想让那种事情再发生一次?把全族人的安危压注在一人的身上,如果王上仍在,他绝不会做这种事情!”

    二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地十分凝重,城破时的情景再次出现在银霞脑海之中。劫后余生的心悸,如撞击城墙时的重锤,沉闷地撞击着银霞的内心,道道龟裂向深处伸延。

    “明白了!我现在就去筹钱。”银霞猛地起身往外走,“如果我或他三天内没有消息传来,你就通知让赛尔库,让他去做马贼吧!”

    “您要去哪里?”萨比尔在后面追问。

    银霞傲然转头:“如果你还认我是公主,就在这里等着。三天之内就算萧引没有消息,我也会把银子带回来!”

    “是。”萨比尔被她决然的目光逼得低下了头。

    银霞离了客栈,骑马直奔菊南山庄。

    迎面而来的风带着夏之燥热,搅得她的发梢四散舞动,银霞紧握住缰绳,目光坚定,几天前的犹豫一扫而空。为了不让族人沦落成马贼,就让她一个人去做贼吧!

    出城之后,天完全暗了下来。远远望见山脚时,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道路变得越来越窄。

    以前每逢遇到难关总有萧引在旁,现在萧引不在,她,高昌国公主,现在高昌族中唯一的皇族,要证明给人看,凭她一人之力也能保护族人!

    想到这里,她扬声催马。座下马似是感应到她的心情,四蹄如风般奔驰起来,两旁的景色飞快向后遁去。

    忽然,远处的小路上出现一个黑点,是一个人在行走。

    “借过!”飞驰中的银霞高唤一声。

    那人回过头来,银霞看了一眼,是个浓眉大眼的农家大汉。她猛地一提缰绳,马的前蹄抬起,马身向外侧开,从那人身边灵巧地绕过。

    不料才走过去,那个农家大汉却追了上来,对她叫道:“姑娘,且等一下!你是要去寻菊南山庄的晦气吧?”

    银霞被他说得愣住,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农家大汉微微一笑道:“这并不难猜。虽说条条大路通长安,但此路却只通往菊南山庄。此刻天色已晚,这种时候上山的人若不是为了借宿便是去找温家的麻烦。看姑娘你面带煞气,想必不是为了借宿。”

    银霞听他分析得条条是道,不由心中一惊,反问道:“你是菊南山庄的人?”

    农家大汉摇了摇头:“不是。”

    银霞问:“你是他家的朋友?”

    农家大汉道:“也不是。”

    银霞再问:“那你是他家的什么人?”

    农家大汉笑道:“我跟他家并无任何关系。”

    银霞仔细打量起他,当看到他腰间挂着一把腰刀时,忽然醒觉:此人看似个憨厚的农夫,其实也是个武林中人!

    银霞怀疑地问道:“这么说来,你此时去菊南山庄莫不是也要去找他家的麻烦?”

    农家大汉笑了笑道,“也不算是,只是找他家的人问点儿事。姑娘你为什么要找菊南山庄的麻烦?”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银霞警觉地说道,心中霍地一沉:她骑着马,那农家大汉在地上行走,不见他奔跑,却与自己的马齐行!此人竟是位轻功高手,却不知是敌是友?

    农家大汉似是没有觉出银霞戒备,依旧笑着说:“一个走路没意思。既然咱俩顺路,不如聊会儿天。”

    银霞紧了紧马缰,哼了一声,“那就要看你追不追得上我!”她打了声呼哨扬鞭催马,座下马长嘶一声向前蹿出。

    “好!”农家大汉高应一声,甩开大步向她追去。

第十七章 冤家路窄

    银霞纵马在前,农家大汉健步如飞地紧跟于后,竟是半步不拉。

    这样行了半盏茶的功夫,眼见得前方就山路,银霞却始终未能将他抛下。

    银霞侧目看去,但见那农家大汉一脸沉着,步若流星,不见他如何用力,每一步的间隔却有丈余。他呼吸平稳,脚步均匀,上山亦如履平地。

    银霞不由暗暗称奇,忽地被他勾起了好胜之心:这四条腿若是被两条腿比过,岂非笑话!

    “驾!”她清咤一声,拉紧马缰,陡然提速。

    银霞称奇,却不知农家大汉心中更是惊叹。骑马上山甚需马技,稍有不慎,轻者马腿折断,骑手滚落马下,重者坠于山底,人马皆亡。这里山势险峻、山路崎岖,若是常人大都会下马牵着走过,而这位姑娘不仅不收缰,竟还敢加速,显是对马术颇有信心。但见她容光焕发,面带微笑,神情中充满勃然自信,马儿在她的控制之下,灵活自如地犹若身体的延伸。农家大汉不禁暗挑拇指,好一位英姿焕发的马上女杰!

    行了一会儿,前方到得一处极窄的转弯。银霞猛地一拉缰绳,坐下马一声长嘶,前蹄高抬,在窄道上重重一踏,矫捷如电地蹿了过去。

    农家大汉毫不示弱,他深吸了口气,身体突然高高飘起,竟脚踏山壁,从马与山体的夹缝中,如一阵风般地钻身而过。

    转弯瞬间被他俩甩在身后,二人仍是并驾齐驱!

    “你的轻功很好啊!”银霞缓了马速,转头对农家大汉由衷称赞。她骑在马上,毕竟占了便宜。这农家大汉与她一路相比,竟能平分秋色,她心下很是佩服。

    “姑娘的马术精湛、实属罕见,刘某佩服!”农家大汉朗声大笑,冲她一挑拇指。山道狭窄,有好几处可以说是险恶,她骑马与他并行,却能令马身不碰他分毫,除了马术不俗之外,心肠也端的不错。

    他哈哈一笑道:“在下刘夏凉,不知姑娘可否将名字告知在下?”

    “有何不可!”银霞爽朗地答道:“我叫曲银霞。”

    刘夏凉笑望着她,说:“曲姑娘,看你也是位心思端正之人,不知你与温家有何冤仇?不妨说给我听听,也许我可以帮上些忙。”

    银霞淡淡地说道:“也谈不上什么冤仇,只是我家昔日与他家常有生意来往,如今我家破落,急需银两,他家却不肯救急。”她对刘夏凉也心生好感,此人身正影端,隐约散发出一股浩然正气,但贡银数目巨大,她并不认为他能真的帮得上忙。

    “原来如此。”刘夏凉皱眉道,“那你现在去他家所为何事?”

    “当然还是去他家借银子。”银霞脸色微红。虽已下定决心,但那个“偷”字,仍是说不出口。

    刘夏凉问道:“你需要多少银两?如果可以,或许我能帮你向他家做个中保。”

    “多谢刘大哥!”银霞抱拳作谢,诚心感激。他是她来到中原后,为数不多的愿意帮助她的人。

    刘夏凉想了想,又道:“如果温家不借,我再帮你想想办法,我在江湖上还算有几分薄面。”

    “倒也不用劳烦刘大哥,他家公子已答应帮我。只是现在银子要得急了,我想提前去取。”银霞心领了他的好意,不想把他牵连进来。但见他一身衣服极为朴素,料也不是富裕之人。她问道:“不知刘大哥所为何来?”

    刘夏凉道:“我是来找温家四公子的。江湖传言,温四公子剑术高超人品不凡,不知你对他可有了解?”

    银霞哼了一声道:“剑术确实不凡,人品却未必上乘。”

    刘夏凉道:“此话怎讲?”

    银霞道:“他仗着有点本事,对人冷傲得很。”

    刘夏凉了然地点了点头道:“世家公子难免如此,却也不能因此就说他品行不佳。听姑娘的口气,莫非他曾得罪过姑娘?”

    说实在的,温浩武曾与银霞有过数面之缘,却全都没有给银霞留下好印象。第一次见面他便以高高在上的口吻对银霞说话,已令银霞不满。后来校场上众女子对他追捧,他却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更令银霞瞧他不顺眼。接着他又在银霞一肚子火气时上门冷声责问。银霞在中原四处碰壁,见得冷脸多了,对冷言冷语特别敏感,温浩武给她的感觉正是最讨厌的冷漠之人。

    因此银霞没好气地说:“得罪倒也谈不上。不过你这么关心他干嘛?听说最近他家正在为他四处选妻,你问这些莫不是想去与他攀亲?刘大哥,我看你为人不错,所以才好心劝你:那种人虽也算得上是有才有貌,但那种性格只能远远看着,相处起来却未必开心。”

    刘夏凉听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我来找他可不是为了攀亲。再说我妹子也早就嫁人了。”

    银霞有些好奇地问:“那你去他家又是为了什么?”

    刘夏凉道:“我是捕快,去他家自然是为了办案。”

    “办案?”银霞忽然有些心虚。她现在去温家可正是为了行窃,这位刘大哥竟好巧不巧的是名捕快!人家说冤家路窄,她二人在此地相逢,算不算得上就是冤家路窄?

    “正是。”刘夏凉点了点头。

    银霞猛地住口,将头扭向一边:温家曾有盗贼出没,刘夏凉既为捕快,莫非是温家请来捉贼的?要是这样的话,自己不正是他要查办的人。

    看到她的神情突然转变,刘夏凉淡淡一笑不以为意。江湖中人忌讳官府那是常情。他和气地笑了笑道:“其实我来也是为了江湖上的事。不久之前,就在离此地数天路程的碧水县虎末坡,发生了众门派群斗互戮的惨案,三十余名各派高手全都相互残杀而死。此案参与门派之多,牵涉人员之广,实属罕见。”

    “哦,竟有此事!”银霞惊叹一声,神情略缓。

    刘夏凉道:“据我所查,此役之中可能还有一人生还。据知情者说,那是一名混身散发着寒气的青年剑术高手。在江湖之中,修习冷系剑法且跻身高手之列的青年只有两人,一位是远在昆仑无别门的‘寒剑’徐绍风,另一位便是此地菊南温家的四公子‘霜空剑’温浩武。”

    “所以你才会问我关于温浩武的事?”银霞接口说道,放下心中顾虑。他不是为盗贼之事而来就好。

    刘夏凉道:“正是。依查案规矩,我必要见到他本人问个清楚。”

    银霞想了想,说:“我倒觉得温浩武不太可能去做那种事情。”

    刘夏凉道:“哦,为什么?”

    银霞撇了下嘴道:“温浩武狂傲自负,单打独斗还差不多,不像是会与人群殴的人。”

    狂傲自负?刘夏凉不由得一笑。看来那位名满江湖,博无数佳丽芳心的温家四公子在曲姑娘心中还真没留下什么好印象。

    二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来到山顶。

    “来者何人?”庄门前,有庄丁前来查问。

    刘夏凉抱拳上前道:“京城捕快刘夏凉求见温四公子。”说着取出一块金牌递上。

    庄丁接过看后,恭恭敬敬地还了金牌:“原来是御赐金牌刘名捕刘大人!请刘大人稍候,在下这就前去通禀。”

    刘夏凉点头收好金牌,退到门旁静立等候。

    银霞甚感诧异地望着刘夏凉:看不出来,他还挺有名气!听萧引讲过,捕快不是没有官职吗?他为什么会被称为大人,还有什么御赐金牌?

    想着她要去做的事,银霞心道,自己最好还是离他远一点儿。跟刘夏凉道了声别后,她径往庄门内走去。

    庄丁依旧拦住她道:“你若是与他同来,就请稍等。”

    银霞道:“你不认得我了?我下午的时候才刚跟你家三公子从这里出去。”

    “三公子?”庄丁眼中流露出轻蔑,傲视着她道:“二公子有令,非常时期,闲杂人等不得入庄!”

    银霞看出他的轻视,强忍怒火道:“那么我是徐子瞻选中的舞姬,这样总可以进去了吧。”

    庄丁道:“那你可有三总管的手令?”

    银霞奇道:“什么手令?”

    庄丁道:“正选舞姬都于庄内排练,除非有三总管手令,否则不可随意出庄。”

    银霞眉头微皱,心道:她可没领过什么手令。进个府还么麻烦,这温府里的破规矩还真多!

    庄丁见她迟疑,目现了然,神情更为倨傲:“舞姬的甄选早已结束,三总管有令,落选舞姬不得再进入府内。”

    银霞不悦地说:“我并非落选舞姬,你家三公子可以证明。”

    “还是三公子吗?”庄丁口气一变,语气中带上了明显的嘲讽:“姑娘所说的三公子至今未归,估计今夜是不会回来了。只姑娘一人,又是深夜,我怕姑娘进了府也没地方睡觉。还请姑娘明日再与他一同进府,现在还是请回吧!”

    银霞没有听出他话里的讥讽之意,却也看出了不敬。她心中不悦更盛,禁不住就要发火。

第十八章 温四公子的剑道

    正在此时,一人自府内走出,茫茫黑夜之中,无暇白衣随风飞扬,宛如纯白玉兰傲然绽放。

    庄丁见到那人,态度立刻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躬身施礼道:“四少爷!”

    温浩武看到银霞,微点下头道:“你回来了。”

    银霞一脸厌烦地盯着他那身惹眼的白衣,叉腰道:“怎么不行吗?你们温府的大门可真比皇宫还难进!”

    温浩武向庄丁问道:“怎么回事?”

    庄丁连忙回道:“二公子发了夜禁令,她没有手令,不能进府。”

    银霞哼了一声,转头就走。左右是不让她从正门进了,她才不在这里自讨没趣!

    温浩武却剑柄一伸,阻住她道:“既然是他请你回来,你便进去吧。省得他以后知道,又来烦我。”他转向庄丁道:“让她进去,有事我担。”

    庄丁领命退开:“姑娘请进。”

    他?银霞愣了半晌才明白温浩武口中的“他”指的是公子夜。

    未及再言,温浩武已面无表情地从她身旁走过。他目光凌厉地扫向门旁的刘夏凉,道:“你就是名冠京城的刘名捕?”

    刘夏凉微微一笑,拱手道:“徒有虚名而已。这位可是菊南温家的四公子?”

    “正是。”温浩武边抬手还礼,边目光锐利地打量着他,“听说你是擒贼高手,素有‘神不留鬼不留名捕留下来’之称,想必武功不凡,不如我们比试一番。”

    银霞本要进府,听他这话不禁皱眉停步。这位温四少爷果然讨厌,刚一见面就要和人比试。她曾见识过温浩武的剑法,不由担心地向刘夏凉望去。刘夏凉看起来一幅憨厚老实模样,能是这个又冷又傲的温四公子的对手吗?

    刘夏凉闻言微怔,随即和气地笑道:“刘某此次是为公事而来,不想作所谓之战,还请四公子见谅。”

    “无谓之战?”温浩武的声音一点点地沉下去,森寒的杀伐之意随之迸发,“身为一位知名武者你竟以这样的理由拒绝比武!你的武德何在?尚若你还有半点武者之心的话,就爽快应战!”

    刘夏凉的笑容慢慢消失,神情肃然地说:“可是刘某先是公门中人,然后才是武林中人,公事之外的战斗对刘某来说都是无谓之战。我来此地只想向四公子询问一件公事。”

    “我若回答,你就答应与我一战?”温浩武下巴微昂,略缓了寒意。

    “刘某说过,不作无谓之战。”刘夏凉仍旧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

    温度骤降,温浩武的眸中染上一层如霜的银色,世界仿佛突然安静下来。

    他手中长剑“呛”然出鞘,淡淡白霜缓缓飘起,银白的光芒浮现于剑身之上,刻骨寒意瞬间爆发。

    周围庄丁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连忙快步后退,缩头交耳:

    “这位刘捕头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是呀,这下可真把四少爷给惹恼了!”

    “冰霜剑芒!”刘夏凉乃是识货之人,不禁叫出声来。所谓剑芒,乃武者的真气所化,非劲气高手无法成形。而温浩武的剑芒不仅亮若明灯,更可化气成霜,显然比普通剑芒更胜一筹。刘夏凉眼神一凛,面上表情变得无比凝重。本以为温浩武只是名骄纵狂傲的世家公子哥儿,但现今看来他确有傲人的资本,江湖上响当当的“霜空剑”并非浪得虚名。

    “既然识得,那就与我一战!”温浩武蓄势待发,剑芒吞吐,仿若一团森森冷火。

    刘夏凉瞳孔微缩,目不转睛地盯住剑尖。

    “四弟,不可鲁莽!”一人自府内急奔而来,二公子温浩才边跑边高声大叫。

    温浩武对他的叫声置若罔闻,陡地将剑挥下,剑芒一缩,猛然爆发。

    刹那间,寒风劲起,霜飞于天。旁观众人只觉眼前的一切皆被白蒙蒙的霜气笼罩。

    霜气中心的刘夏凉恍然间如同置身冰窖,令人不寒而栗的劲气如同潮水般向他奔泻而来。

    他看得分明,那无数飞霜正是满天剑影幻化而成!没有半分迟疑,他立刻将全身劲气灌注于双腿之上。

    “嗤嗤嗤”!霜气中心响起数声不明含意的爆音。

    白霜过后,庄丁们惊奇的发现,刘夏凉刚才立足之处如被冰雹袭过,留下无数密密麻麻的深坑,而刘夏凉却不见了踪影!

    温浩武目光一闪,刷地将剑指向身后的府门旁。

    庄丁们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刘夏凉不知何时已到了众人身后。但见他单足微点,轻巧地立于府门旁的石狮之上,身形微荡,如在风中摇曳。

    “御风闪影!”温浩武的双目中划过一道兴奋的光亮,举剑喝道:“再来!”

    “四弟住手,不可对刘捕头无礼!”温浩才怒气冲冲地拦在温浩武面前,对庄丁们厉声道:“你们怎么都愣在那里!”

    庄丁们醒过神来,立刻围成一圈,将温浩武围在中间。

    “让开!”温浩武挺剑喝道。

    “四弟你就不要再胡闹了!”温浩才痛心疾首,“远来是客,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刘名捕,还不快快向他陪礼!”

    温浩武哼了一声,道:“正因为他远道前来难得一见,所以我才特意向他邀战,谁知他这么不知抬举。”

    “你!你……”温浩才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转身对刘夏凉抱了抱拳,神情尴尬地说:“我这四弟从小就痴迷于武技,得罪之处,还请刘捕头万勿见怪。”

    “二公子言重了。四公子对武技的执着,刘某佩服!”刘夏凉从石狮上飘身而下,向拱手温浩才回礼。这温氏兄弟,乍看有几分相像,但给人的感觉却全不相同。温浩武玉树临风,气质冷傲,温浩才却是面带和气,精明强干。

    温浩才垂头长叹一声:“让刘捕头见笑了!”

    “二公子误会了,刘某说的并非是客套话。”刘夏凉笑了笑,说:“人活一世,岂能没有一件全力追求之事?在我看来,浑浑噩噩度日、混吃等死的人才是可笑之徒,对全心追求正道之事的人刘某只有敬佩。只不过我与四公子追求的目标不同,对四公子来说是剑道,而对刘某来说却是办案。”

    他转头对温浩武歉然说道:“刚才是我没有把话讲清楚。我不答应四公子的邀战,并非要驳四公子的面子,而是因为除公事之外我不想浪费体力,还请四公子见谅。”

    温浩武目光如炬地盯视他片刻,忽然刷地收了剑,道:“你要问我什么?”

    刘夏凉敛起笑容,正色道:“请问四公子,上月的廿一日你在何处?”

    温浩武答道:“我在庄里。”

    温浩才接口补充:“说来惭愧,从上月初开始,庄里出了盗贼,我找四弟回来捉贼,不过直到现在还未捉到。”能惊动京城名捕的必是大案。他心中一动,想起了最近听闻的一件大案。

    刘夏凉微一沉吟后又问:“四公子可知上月廿一日在碧水县虎末坡上发生的事?”

    温浩武道:“你说的可是那江湖众门派群斗互戮惨案?倒也有所耳闻。”

    刘夏凉道:“据我所查,此役中仅有一人生还,据知**说是一位混身散发着寒气的青年剑客。”

    温浩才忙说道:“刘名捕可是怀疑四弟与此案有关?从上个月十四日起,四弟就一直待在庄里帮忙守庄,庄内所有人都可以证明。刘捕头应该知道,江湖上练的寒劲剑法的青年高手还有一人。”

    刘夏凉道:“二公子说的可是那昆仑无别门的‘寒剑’徐绍风。”

    温浩才点头道:“正是。那‘寒剑’徐绍风出道甚早,在江湖盛传的青年剑客之中,他素与四弟齐名,并称北寒南霜。”

    “齐名?”温浩武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傲然道,“总有一天我要与他分出胜负!”

    刘夏凉沉吟片刻后,对二人抱拳道:“既然此事与四公子无关,刘某就不多打扰了。”曲姑娘说的没错,温四公子这般冷傲的性格,应该不会与参与群斗之事,而他又有不在场的证明,此事确实与他无关。

    “刘捕头且慢走!”温浩才对刘夏凉唤了一声。

    刘夏凉回头:“二公子还有何指教?”

    温浩才道:“不知刘捕头对天下第一神偷有没有兴趣?”

    刘夏凉皱眉道:“你说的可是那作恶多端,至今犯下大小盗案无数的‘黑蝠’韦恩?”

    温浩才点头道:“正是此人!他前日来庄内偷盗,曾被四弟伤过。却因他轻功极高,庄内无人能追上。若是刘捕头在此,应该可以将之擒获。”他的眼中隐闪过一道精算之光,名捕已到门前,不留下抓贼岂非大为可惜。

    刘夏凉权衡了一下,道:“那我便在贵府打扰几日,若真能抓到‘黑蝠’韦恩,也算为江湖除去一害。”“黑蝠”韦恩作恶已有数年之久,屡遭官府通缉,却因其轻功极高,一直无法将他绳之以法。如今既然得到他的踪迹,当尽力一为。

    温浩才不禁喜道:“如此就有劳刘名捕了!”他心中还存有一念,有名捕在此,他就不必再看四弟的冷脸了。

    刘夏凉摆手道:“份内之事,二公子不必客气。”

    “刘名捕请!”

    刘夏凉在温家公子的陪同下进入温府。

    银霞也随众人一同入府。众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刘夏凉身上,并没有人对她多加注意。她心中思忖,这里又是名捕又是剑客的,看来今晚并非出手良机。略一犹豫,她转身去往舞姬们的客房。

第十九章 没出息的胆小鬼

    银霞回到住处,院子里一片漆黑,唯有她和郑明秀的屋内仍亮着灯。她暗觉奇怪,这种时候明秀居然还没有睡下。

    她刚一推门,突有几名女子从屋里冲出,对她咬牙切齿地低喝:“好你个狐狸精,竟然还有脸回来!”

    银霞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几名女子,她们个个都是妆容别致、打扮妖娆,这“狐狸精”的称号无论如何也与她沾不上边吧?

    “啊,你不就是那个在初试院外碰到过的谁谁谁吗!”银霞忽然认出领头的女子,有着娟人娃娃般的可爱面孔,却盛气凌人,银霞对她还有几分印象。

    “什么是谁谁谁,我叫唐婉儿!”娟人娃娃怒吼了一声,额头上青筋隐现。

    “抱歉,我走错屋了。”银霞打了个哈欠,对她摆了下手。自己还有很多事情去做,可没空跟她纠缠。

    “站住,想溜可没那么容易!”唐婉儿出手如飞地拦住银霞,她身边的几名女子立刻把银霞团团围起。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银霞不悦地侧过头,不就是走错屋了吗,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嘛。

    “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明白!”唐婉儿瞪视着她,口气不善。

    “曲姐姐,我都说了你与四公子无关,可她们却仍要在这里等你回来。”郑明秀探头探脑地从人缝中露出小半个脑袋,焦急地向银霞解释。

    银霞一脸的茫然看着她,原来这就是自己的屋子,现在是什么情况?

    “别在这里装糊涂!你**四公子的样子大家可全都看见了!”唐婉儿指着她的鼻子大声指责,周围几名女子立刻七嘴八舌地附和。

    “是呀,你故意利用与徐大师作对引起四公子的注意,别以为我们看不出来!”

    “还敢上台出风头,哼,其实你跳得那舞根本就不怎么样!”

    “真是好卑鄙的手段,四公子是绝对不会喜欢你这种卑鄙女人的!”

    银霞听了半天,终于有了点头绪,原来这群奇怪的女人都是为了温四啊!她毫不客气地打断:“这么想的人才卑鄙吧?你们喜欢温四,自己找他说去,与我何干!”

    “你说什么,居然还这么嚣张!”

    “竟然敢管四公子叫温四,我要替四公子教训教训你!”

    女子们一阵惊愕过后,爆发出更大的叫声。

    “闹够了没有!”银霞的气势却比她们更盛。比嗓门大谁不会啊!

    把眼睛一瞪,她大声斥责道:“为了一个男人闹成这样,女人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要是真的喜欢就当面跟他去说啊,在背后闹什么闹!见过没出息的,没见过像你们这么没出息的。”

    女子们被她的气势摄住,不由得全都面面相觑。

    沉默良久,女子之中终于有人小声地开口:“什么叫一个男人,那可是大名鼎鼎、绝代风华的温四公子啊!”

    “不过是长得过得去而已,那种冷冰冰的男人有什么好,你们的眼光也太差了吧!”银霞白了说话的女子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四公子!”

    “你的眼光才差呢!”

    女子们又是一片哗然。

    唐婉儿摆手制止住女子们叫声,审视着她,道:“你真的对四公子不感兴趣?”

    “我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是他。我说过这一遍,绝不会再说第二遍,信不信由你!”银霞推开面前一名发愣的女子,打着哈欠走进屋去,“半夜三更的,为了一个男人你们连觉都不睡了吗?真不明白那种人除了脸蛋和剑法漂亮外,有什么可以值得喜欢的。”

    “你管我们,反正我们就是跟你耗上了!”一名女子叫嚣道。

    “随便你们,反正明天我和明秀都不用排练。”银霞挥苍蝇般地摆摆手。既然不睡觉,就等着明天徐子瞻收拾你们吧。

    “我们也不用排练!”那女子不甘心地叫道,“明天是天帝节,我们已央得徐大师放假半天。”

    “明天四公子也会去城里吧?”

    “一定会去的,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巡城。”

    “那咱们明天就可以在城里遇见他了!”

    一群女子雀跃不已。

    银霞烦闷地指着屋外道:“你们若想一整晚都谈论他,请到外面去!我可要睡觉了!明天我还约了人。明秀吹灯!”

    “明天你约了谁?”唐婉儿警觉地问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银霞见她一直死盯住自己不放,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我约的是温三公子,可不是你们那个宝贝疙瘩。”

    “你说的是真话?”唐婉儿追问道。

    银霞冷笑道:“只有常说谎的人才总怀疑别人说的是假话!”

    唐婉儿眉头一皱,正要说话。一直躲在边上的郑明秀忽然胆怯地小声道:“我可以证明,曲姐姐今天就是和三公子外出的,她喜欢的人真的不是四公子。”

    “难道你喜欢的竟然是……”唐婉儿诧异地看着她,嘟囔了一句:“你的爱好还真是奇怪!”

    “你不会是真心的吧?”

    “他是长得不错啦,可是却很无用,但凡有点眼光的人都不会喜欢上他。”

    “是呀,你竟然喜欢那种败家子!”

    唐婉儿身后的众女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唐婉儿止住众女,昂头对银霞说道:“温家虽然是本地豪门,但谁都知道温家四子之中大公子文弱多病,二公子打理家财,四公子武名远扬,唯有这三公子是团烂泥,只会败家。听说他还常与市井中的女人厮混在一起,即使他约你出去,也只是想玩玩而已。别以为你攀上了三公子就如何了得!”

    “道听途说之言也敢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真是叫人笑话!”银霞冷笑一声,怒目反驳:“世上就是因为有太多你们这样的人,才会把好人说成坏人,把白说成黑!我警告你们,若是有人胆敢在我面前再说他一句坏话,休怪我不客气!”

    她神情凛然,气势极盛,众女皆被说得一愣。就是因为有这么多人都看扁他,他才会自暴自弃的吧?对待流言就要大声坚决地把它们统统反驳回去!

    唐婉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我就信你一回。你要是胆敢骗我,我唐婉儿绝不会放过你!姐妹们,我们走!”

    门被“砰”地一声关上,屋内恢复了安静。

    “中原怎么会有这么多神经兮兮的女人?”银霞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打了个呵欠,对郑明秀道:“好了,赶紧睡吧,明天我还有约呢。”

    郑明秀听话地吹灯上床。

    没过多久,她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曲姐姐,你真的喜欢上三公子了?”

    “怎么可能,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银霞闭着眼睛,在床上翻了个身。

    “你喜欢的人什么样?难道还能好过四公子和三公子?”郑明秀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动着熠熠的八卦之光。

    银霞有些不满地说道:“明秀,怎么连你也这么说?这天下间除了温家公子之外便再没有别的好男人了?”

    郑明秀急切地追问:“好姐姐,那你喜欢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快点告诉嘛。”

    银霞磨她不过,开口说道:“他成熟稳重,武艺超群,人品出众,对人也是极好。”

    “那他对你怎样?”郑明秀又问。

    “他对我自然也是极好的。”

    “哇,太令人羡慕了!”郑明秀兴奋起来,“你们可曾订婚?他打算何时娶你?”

    黑暗中,银霞的声音停顿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她道:“不过……他大概不知道我喜欢他。”

    “什么!这怎么可能!”郑明秀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

    “他比我大了十岁有余,认识他的时候我才年仅五岁……”黑暗中传来银霞静静的声音,口气里竟是难得的幽然。

    “姐姐你都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吗?”郑明秀低声问道。

    银霞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郑明秀识趣地不再追问。

    望着漆黑的天花板,银霞却再次失眠。

    ……是呀,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

    刚才还在大声训斥别人不敢当面说出喜欢,可是自己也是如此。

    真可笑,原来自己也只是一个没出息的胆小鬼啊!

    ……自从五岁那年,他从大漠群狼口中就救下了自己,他就一直把她当作需要保护的人。为报答父王的恩情,他教她武功,甚至认她为主。十几年来,她早已习惯了身边有个他,但他可曾把她看作是爱恋之人?

    ……他可曾将她看作是恋人?

    这个问题一次次地自她的舌尖上滑出,却又一次次地被她强压下去。是的,她不敢!一向被人认为胆大的她,居然不敢将这个问题问出。

    他是一个中原人!……如果问出,不管他如何回答,她将如何再去面对被中原人灭国的族人?以她的身份,以他的身份,会不会连现在的关系也要失去?

    屋静不语,夜黑无涯,唯有时间缓缓流逝,似一把迟钝的刻刀在心头慢慢磨划。

    “既然还没有开始,不如在还没有伤心之前,趁早移情别恋吧。”公子夜的话不知为何突然冒了出来。

    在没有伤心之前吗?

    ……也许,心早已成殇。

    高昌族不能失去他的支持,所以她不能任性地向他问出那句有可能失去他的话。银霞紧紧地咬住唇边,那种事现在一点儿也不重要,为了族人,她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二十章 熟悉的陌生人

    一夜难眠,次日上午,银霞早早地就来到了与公子夜约定的茶楼。亲眼见过刘夏凉与温四的比试,她实无把握窃取到银两,只得相信公子夜的承诺。

    进入雅间,公子夜还没有到,银霞来到窗口向外望去。从这个位置看去,几乎整条街的风景都可以尽收眼底。这间最贵的雅间确实物有所值。

    昨夜被明秀挑起的烦乱已被她压在心底,可不知为何,银霞总感觉有一种莫名的悸动不安,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无意之间,她看到一群衣冠华贵的人从街上走入茶楼,其中一个身影似乎十分眼熟。

    银霞愣了一下,不可能吧?他怎么和那样一群人来这里?

    门外响起一阵热闹的喧哗声,是那群人走上楼来。

    “诸位,请!”一人低沉浑厚的声音竟如此熟悉。

    银霞急忙起身,推门看去。

    但见一人被众人簇拥,他穿着一件钢蓝色云翔蝠纹的宽袖礼袍,头戴青黑色幞头,腰扎金丝蛛纹锦带,华贵的礼服配上高大的身材,在一群人中尤显气势不凡。

    银霞对着那人背影唤了一声:

    “萧引!”

    被唤之人并未停步。

    “萧引!”银霞再次高声唤道。她口上虽叫得响亮,心中却生了迟疑。那人的背影和声音都很像萧引,但那身华贵的礼服却完全不对。当初萧引流落至高昌时,落魄至极,曾说他是孤儿,在中原无依无靠,愿为高昌效力,才被父王收留。现在这群人看起来个个富贵,若是萧引认识这些人的话,又怎会流落至高昌。

    看来是自己认错了,银霞叹了口气正要回屋,那人却缓缓地回过头来。

    “萧引真的是你!”银霞惊喜地脱口叫道,有些发呆地望着他。静穆的眼神,严肃的唇角,一如记忆中的坚毅表情。只是,穿上礼服的他气质好像变了很多,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以前不曾有的尊贵伟岸。

    周围喧声顿止,萧引一脸冷寂,带着陌生的疏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转身向前。

    “萧引!”银霞急得追了上去,却被两名壮汉拦住。

    “她是何人?”萧引身旁的女子开口问道,声音如无波秋水,冷洌无痕。

    银霞的目光一下子被她吸引。她身穿一袭曳地珊瑚红百水裙,外罩缎绣芍药飞蝶氅衣,内衬紫罗锦缎裹胸,腰系精致的金蝶纹绣带,衬出窈窕身段。她虽身影纤细,眉间眼角却带出一股令人敬畏的贵气。她是这群人中唯一的女子,与萧引并排而立,气势甚至更胜一筹。

    “一个纠缠我多年、对我有非份之想的粗野蛮族女子。”萧引微低了头与那女子作答。

    纠缠多年?非份之想?银霞的身体猛然一颤,莫非他都知道了?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这事你自己解决。”那女子头也未回地说。

    “是。”萧引应了一声,沉步向银霞走来。

    纠缠多年?非份之想?银霞心底的不安突然明朗起来。一步、两步,……萧引重重的脚步声仿佛踏在她的心上,莫名的紧张与恐惧扑面而来,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萧引面无表情地在她面前站定,熟悉的声音此刻却沉冷如钟:“虽然你父当年曾收留过我,但该报之恩早在我救你出来之时就已报完。你我两不相欠,请你不要再对我纠缠不休。”

    不好预感变成现实。周围静极了,静到银霞听见自己血液凝固成冰,又碎裂成渣的声音。

    她艰难地抬起头,哑声唤道:“萧……”喉咙似被硬物堵住,竟令她话不成句。

    萧引静默而立。他的眼神如此陌生,没有半点往昔的情谊,如沉默的山崖,高高地俯视着她,威压得她只能蜷缩进石缝里。

    “抱歉,我来晚了!”一个清朗温柔的嗓音打破了这漫长的一瞬,似春风破开河冰,拂来一岸的柳绿花红。

    随声望去,一人自楼口走来。他身着半旧的烟紫色儒袍,一条浅色丝绦随意地系于腰间,全身上下并无饰佩,一身装扮可谓有点寒酸。但他举止**潇洒,清新爽朗的面庞上挂着暖人心脾的笑容,尤其是那一双顾盼生辉的亮眸,令众人顿觉眼前一亮。

    “我去买了这个,所以误了些时间,你不会怪我吧?”话语声中,公子夜手捧鲜花笔直走来,笑意绵绵地将花交到银霞手中:“送给你。”

    银霞茫然地接过,眼中一黯,是三角梅!

    ……你还不知道吧,你喜欢的这种花,因其名含‘三角’,另有‘移情别恋’之意。它的另一种花语是:‘没有真爱是一种悲伤。’……我劝你,既然还没开始,不如在没伤心之前,趁早移情别恋吧。

    怒放的鲜花映红了银霞的双眼,她的头缓缓垂下。

    “自古鲜花配佳人。”公子夜的话语轻柔地响起,“此花形如火焰,代表历经磨难而不失热情的火焰之心。而这株花由秘法养得,一花两色,纯色的白与高贵的紫俱在一枝花上,珍奇稀有的很。放眼全城,这种即高贵美丽的花朵也只有你一人才配得上。我就是因为去寻此花,才来得晚了。”

    轻柔的话语声中,银霞的手连同鲜花被另一双暖暖的手地捧起。她全身一震,终于抬起头来。

    面前的公子夜勾着唇角,笑意依旧。波光粼粼的双瞳漾着暖意,笑容里全无平日的戏谑与不恭,一双春水荡漾的明眸始终望向银霞一人,仿佛满楼众人均是摆设。

    他那专注带笑的瞳眸里似蕴含着一股无声的力量,终于使银霞的眼中也染上一点点光彩。

    一声嗤笑忽然响起,萧引身后一名大汉高声说道:“放眼全城,要论高贵美丽,又有谁比得上我家小姐!”

    公子夜目不斜视,缓缓开口:“名花美人需独具慧眼之人才会懂得欣赏,肉眼凡胎的世俗之辈自是无法辨其优劣。不论别人如何相看,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无人能及的公主!”

    “公主?”那人哈哈大笑,“穷酸书生送束破花也要说出一番酸掉牙的话来,骨子里带出来的都是穷酸。他看中的公主,恐怕也是个早八百辈子就被灭国的倒霉公主吧。”

    此言一出,萧引身后众人皆附和大笑。

    怒火在银霞眼中“腾”地点燃,侮辱她可以,辱及高昌绝对不行!她正要回身,双手却被公子夜紧紧握住。只见他神色黯然地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以我的身份你必不会看得上我。……但我一见到你就觉出你的特别,那是令我无法移开双目的耀眼。想我也是在女人堆里混出来的,却没有一个女人让我有这种刻骨铭心的感觉。所以我死缠烂打地跟着你,即使明知只能是非份之想,我也想在你的身边多留一刻。不知何时我才有这样荣幸,留在你身边,不被你讨厌。”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银霞知他又在演戏,却不由顺着说道。抬头与萧引冷漠的眼神相撞,她别过脸去,“身份地位又算得了什么,一件锦衣就可以将人完全改变。”

    “是呀,有些狗自以为穿了件新衣便从此换了身份、身价百增,到头来也仍还是条狗奴才。”公子夜自顾自地叹息,全不理会身后冷光一片,“其实我今天晚来还有其它原因,我在这楼门前遇到一只冲我乱吠的恶犬,害我半天不能进门,简直令人斯文扫地……”

    公子夜的话未说完,衣领突然被萧引身后的那名大汉恶狠狠地揪起:“你说谁是恶犬!”

    银霞扯住大汉的手臂,怒喝:“放开他!”

    公子夜却好整以暇地对大汉一笑:“你想要看恶犬吗?”他转头向一旁看热闹的店伙计叫道,“小顺子,麻烦你去把那条看门狗牵来,让这位大爷见识见识!”

    店伙计应了一声,“蹭蹭蹭”地转身下楼。

    公子夜鼓起嘴对着大汉地手轻吹了口气,优雅地拢了拢额发:“麻烦请稍等片刻。”

    面前的穷酸突然变了气质,大汉一怔,手却没有松开。

    不大会儿的功夫,伙计牵来一条大狗。那狗足有半人来高,毛发蓬松倒立如刺,铜铃大眼圆瞪,雪亮的尖牙龇露在外,喉咙中还不停发出“嗬嗬”低吼。

    大汉怔怔转头,突然觉得事情似乎正向着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展。

    公子夜指着大狗,对大汉挑眉笑道:“喏,就是这条狗。原来是我家的看门犬,后来被这茶楼的老板看中,央着重金买去。不过是换了个金项圈,看到我这位旧主却故作不识地乱吠起来,真是恶性难驯。”正说着,那大狗似是听懂了公子夜话中的意思,竟冲着公子夜一顿狂吠。

    公子夜变戏法般地从袖子里掏出块骨头,抛到大狗面前。大狗立刻止了吠声,趴在地上“嗬哧嗬哧”地啃了起来。

    公子夜取出条丝绢擦了擦手,再轻飘飘地扔掉,斜眼瞅了大汉一眼,叹息道:“唉,畜牲就是畜牲!瞧,给根骨头就又听话了。”

    “你!”大汉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揪着公子夜衣领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还不快向公子道歉。”众人身后传来一名女子的清叱。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这群人为首的女子。

    大汉向那为首的女子望了一眼,满脸通红地对公子夜躬了躬身,逃也似的低头退下。

    公子夜抚平衣领,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摇头叹道:“幸好已不再是我家的畜牲,这种只敬衣衫不认主的畜牲可真是谁留谁倒霉啊。”

    “三公子可真爱说笑,何必为了个女人闹得大家都不愉快。”那名女子浅笑着徐徐走来,众人如波般分向两旁。

    公子夜眼中掠过一丝惊诧,此女竟能一语道破他的身份,而他竟然不识得此女!

    瞬间,他换上一幅悠然的微笑:“小生向来以为女子柔弱矜贵,身为男子自当多加照料。今闻小姐赐教,想必小姐乃是例外。即是如此,小生就不打扰众位作乐了。”

    “公子请!”

    “小姐请!”

    二人眼中俱是寒光一闪,却都温雅笑对,虚作一番,各走向包厢。

第二十一章 喜欢的原因

    双方息声罢演,一场好戏看完,店小二小顺子牵起大狗,一脸愉悦地下楼去了。

    人生大抵如此,对有些人痛彻心扉的事,对另一些人来说却不过是看了场好戏。打打闹闹,哭哭笑笑,哪一个是主角,哪一个是配角,看戏的人看得津津有味,戏中人却全无自觉。

    公子夜优雅温柔地揽着银霞走入包厢,一进到屋里,银霞便一把推开他的手。

    公子夜摸着鼻子苦笑:“原来你喜欢的是那种男人,眼光实在不怎么样嘛。”

    银霞飘飘袅袅地找了张椅子坐下,目光陷入凝滞状态。

    公子夜陪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起身,转到她的面前蹲下,先是用手在她眼前比划,接着又做起了各种鬼脸。

    银霞的瞳孔微微转动了一下,把他拨拉到一边,继续研究对面的墙壁。

    对面的墙壁上,挂有一幅山水画。不知是哪位名家的画作,细绢暗纹,红绫金线,装裱得甚是精美。画卷之上却只有黑白两种素色,浓浓浅浅的墨色,粗粗细细的勾画,不过寥寥数笔,把一座孤峰突起的山活活的装入纸中。

    ……一方白纸便可把整座山峰全部装起,但要如何才能把一个人的心牢牢收藏?

    公子夜忽地站起,张开手臂重重地将她揽进怀中:“哭吧!你要是想哭,我就在这里。无论你想怎样,我都会陪着你。”

    银霞厌烦地皱起眉,用力推开他,一言不发地走到窗边。

    窗外,无数路人从窗前经过,形形色/色,客走如流。人生不过也是这般,许许多多的人从你面前走过,你最喜欢的人,却不曾为你留下。

    “那种像石头一样的男人真有那么好?”公子夜跟她转到窗边,叹气道:“一看就知道顽冥不化、不解风情,对女人连最基本的温柔都不会。就连温四都还比他强些,至少温四能保持礼貌,不会对女人说那么重的话。要我说,幸好你没跟他在一起。要是整天跟那种人待在一起,就算不闷死也得憋疯……”

    “不许你说他的坏话!”银霞猛然转身,冲他高高地扬起了右手。

    公子夜惊得后退了一大步,下意识地举手挡脸,哇哇叫道:“喂喂喂,你不是承诺过不再打我了吗?”

    承诺吗?银霞黯然低头,缓缓地放下手。他曾经承诺过父王授她武艺,护她平安。如今父王已经不在,而他承诺过的事情也全部做到。……所以他才会离开她吗?……还是说因为他看出自己喜欢上他才这样与她分离?……可是!即使是分离也不该是这样!世间最残忍的事,不是将人活活杀死,而是把一颗心生生地撕成碎片,却让这个人痛苦地活下去……

    “唉,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公子夜无可奈何地抚着额头,“也罢!”放下挡脸的手,他将头一昂,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想打你就打吧!就当你打的是害你生气的那个人,不算在咱俩的约定里。”

    下一刻,清脆的掌声骤然响起。

    公子夜捂脸惨叫:“哇,还真打啊!你就不能对我下手轻点儿。”

    银霞抿紧红唇,直勾勾地瞪着他。

    公子夜瞟到她的手正伸向腰间的银鞭,不由得心中一悚:这是还没打够啊?!

    眼见得那银鞭已被她握在手里,公子夜慌忙叫道:“且慢!动手可以,但咱先说好了,不能动用武器。又没深仇大恨,伤人不伤命,是吧?”

    银霞不语,只恶狠狠地盯着他。

    公子夜勉强维持住笑容,一颗冷汗自额顶慢慢滑下:刚才实不该把话说得那么满,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这不叫自作自受么!

    二人对视了许久。公子夜发现银霞握住鞭把的手正微微颤抖,被她咬得失去血色的唇瓣已渗出一丝血丝。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固执而倔强地瞪着他,长而卷的睫毛把一双黑而大的眼睛衬得水汽涟涟……不,里面有真正的水汽在升腾。

    公子夜敛了笑容,一股不曾有过的怜惜随那美目中的水汽在他的心间弥散开来。算了,挨几鞭就挨几鞭吧。他对自己说道,对女人的眼泪他早已司空见惯,但就是见不得这么骄傲的她会出现这样的表情。……何况按照约定,这几日她是自己的女人,让她开心是自己的职责。

    就在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已然决定英勇就义的时候,银霞忽然转身离了窗边,背对着他,粗声说道:“中原真是个讨厌的地方!来到这里之后,一切都变得奇怪。才不过几天,连他都变成了另一个人。”

    沉默了一会儿,公子夜静静地开口:

    “你认识他有多少年了?”

    顿了一下,银霞答道:“……十二年。”

    “你是怎么喜欢上他的?”

    银霞的背部僵住,她突然有一种想要把压在心底的一切都说出来的感觉,再不说出来也许她就会发疯:“……我五岁的时候,是他从狼群中救了我,那时的他是我的救命恩人。……然后他被父王留下传授我武功,父王让他做我的师傅,他却只肯做我的侍卫。他一直护在我身边,我什么事都会同他去讲,当他是亲人一般。……后来,都城被唐王大军攻破,是他从乱军中救我出城……”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从那时起,我开始慢慢觉得我是喜欢他的。”

    “你喜欢他什么?”公子夜问。

    “……他从小就一直陪在我身边,虽然不太爱说话,但我对他说话时,他都一直在听。……我知道很多时候他都在默默地帮我,却什么都没有对我讲过。”银霞的声音有些发涩:“……我喜欢他:坚强、有毅力、做事从不动摇。”

    “坚强、有毅力、做事从不动摇,这些不全是我的优点嘛!”公子夜轻声嘟囔了一句,叹了口气问道:“你认为几天之内,一个人的性格会有所改变吗?”

    “……不会。”银霞的声音有些迟疑。

    公子夜极缓地问道:“那么,如果几天之内,如果一个人的性格变得连他身边的人都不认识,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一定是有原因的!”银霞猛地转头看他,眼睛瞬间亮起:“他那样对我,一定是有原因的,对不对?”

    “这该问你自己才对。”公子夜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凝视着她,口气却是淡淡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最清楚,不是吗?”

    “是了,他那样对我,一定有他那么做的理由!”银霞一下子恢复了精神,急匆匆地就要往门外走:“我要找他去问个清楚!”

    “你怎么还不明白!”公子夜叹息一声,拦住她,道:“你刚说过他做事从不动摇,他既是那样的人,你觉得他现在会和你解释吗?”

    “那你说该怎么办?”银霞顿住身子,烦恼又上眉头。

    “中原有句话叫:静观其变。”公子夜慢条斯理地说道,“如果你还相信他,就不要被表象迷惑,不妨暂且等待,事情总会水落石出。”

    银霞呆呆地站着,忽然抬头一笑,大声道:“你说得对!我听你的,就等等看!”

    “这样才乖嘛,来奖励你!”公子夜凝视着她微微一笑,双手在空中虚抓了几下,变出一串荔枝给她。

    “从哪里来的?”银霞开心地接过,剥开一个含在嘴里,“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在你的袖子里!”她忽对他的袖子感起兴趣,好奇地想要窥探,“对了!刚才喂狗的骨头也是从你袖子里拿出来的吧?里面还有什么?”她本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既然相信另有原因,就暂把不快抛于脑后。

    “秘密!”公子夜笑着从袖中取出扇子,敲了她的手一下。

    “讨厌,你怎么有这么多的秘密?”银霞揉了揉手,不满地噘起嘴,“你真的那么巧地遇到了恶狗?我怎么觉着不像。”

    “那也是秘密!”公子夜笑道。

    “你到底说不说!”银霞哼了一声,作势要打。

    “公主饶命,就是让小的保留一点儿小小的秘密吧。”公子夜笑着躲闪。

    银霞一眼瞥到他脸上的红印,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小声道:“……对不起。”

    “你说什么?”公子夜支手在耳,故意没听清楚。

    银霞脸颊通红地瞪他一眼,大声说道:“我刚才打的是他,可不是你!你不要记在心里。”

    “是是是,他那样的确实该打,这帐我以后得找他要去!”公子夜笑着应道,心中却有些发苦。今天这个烂好人当得可实在亏本。

    二人说笑了一会儿,银霞在公子夜的指点下,兴致勃勃地观看街景。为了给温老庄主贺寿,全城上下都张灯结彩,今天又是天帝节,很多人家把供品摆放在门口,每件供品都用红绫裹住。银霞依公子夜所言一一细辨,除海棠、李子、桃子各种水果外,还有整鸡整鸭整鱼等供品,种类甚多。

    忽然,街上传来一阵非同寻常的喧哗,公子夜指着窗外一人,开心地叫道:“哈,我请你看的好戏终于要开演了!”

    银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一群人从街的一头走来。当看清为首那人之时,她不由惊得目瞪口呆。

第二十二章 喜欢就喜欢了

    大街之上,一人白衣如霜,执剑行来。路上行人对他投以敬畏的目光,纷纷让路,不是温四公子,又是何人。

    然而令银霞目瞪口呆的并非是看到冷面的温浩武,而是在他身后紧跟不离、乐不可支的女人们!

    这群女人不仅全部盛装打扮,更精心妆绘,满头的宝珠钗饰几欲闪花人的双眼,一个个如开屏孔雀般花枝招展,只差没有敲锣打鼓、奏乐起舞了,而为首之人赫然就是唐婉儿!

    银霞呆望着一脸阳光般笑容的唐婉儿,开始反思昨夜自己究竟骂过她什么,居然把她刺激成这副模样?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温浩武始终保持着一副处惊不变的冰面。他身着飘逸长衫,头戴无暇美玉,经身后的女人们一衬,更显得英挺潇洒宛如玉树临风一般,世家公子的派头发挥得淋漓尽致。

    走过一处街面,温浩武猛然停住脚步。

    空气弥漫着一股凌厉的寒气,路旁一人,如一把出鞘之剑,浑身充满了不可碰触的锐利。

    温浩武的眼神变了,本是凛然不可冒犯的眼神变得犀利无比。他不再是一名高傲的公子哥儿,而且一名如霜似冰的剑客!

    按剑站定,温浩武的眼中充满炽烈的战意,向那人问道:“‘寒剑’徐绍风?”

    “是。”同样身穿白衣的剑客傲然答道。

    温浩武道:“听说你四岁习武,五岁开始练习寒天剑法,七岁便达到寒天剑法的第一重境界——人寒,十岁达到第二重境界——剑寒,十四岁时便已悟到了‘人寒似剑,剑寒如人’的境界,被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练剑奇才,江湖人称‘寒剑’徐绍风。”

    徐绍风道:“听说你也是5岁开始练习霜空剑法,早在四年前便悟到与寒天剑法‘人寒似剑,剑寒如人’相媲美的‘化剑为霜’之境界,更有未来剑尊之美赞,江湖人称‘霜空剑’温浩武。”

    “看来你我之间注定有一场战斗。”温浩武嘴边扬起一丝笑意,对他而言,一名知己知彼的好对手比一切金银珠宝更难得难求!

    “可惜这里并不适合战斗。”徐绍风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群。

    “的确如此。”温浩武也道。

    徐绍风道:“你是这里的主人,你选择地点。”

    温浩武道:“离此城十里,有一处孤鸣山,奇峰峻岭,风景颇佳,你我便在山顶一战可好?”

    徐绍风点头道:“好!”

    “我选了地点,时间你定。”温浩武不肯占他半点便宜。

    “明日午时如何?”徐绍风问。

    “好!”

    “明日午时,孤鸣山顶,不见不散。”

    “你可有住宿之处?”温浩武又问。

    “不劳费心。”

    温浩武不再说话,转身离去。

    “你是要和他打架吗?”徐绍风身后一名娇小的姑娘轻声问道。徐绍风回身冲她微微点头。

    本已走出数步的温浩武却霍然回头,双眉紧锁地冲徐绍风指责道:“你竟然带着女人!”

    徐绍风冷冷地道:“不关你的事。”

    温浩武紧紧盯住他,极为不满的说道:“剑之法诀都在于:快、狠、诡。使剑之人需要:冷、孤、忍。你带着女人会输给我的!”

    徐绍风淡淡地道:“比过以后才知道。”

    温浩武又盯了他一眼道:“那好,明日午时见!”

    徐绍风道:“明日午时见!”

    温浩武背转身子缓步走开,边走边一字一顿地说道:“‘寒剑’徐绍风,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主角离去,围观众人如波渐淡地散开,“寒剑”与“霜空剑”明日比武之事却激起千层浪般越传越兴奋。

    酒楼之上,公子夜一脸得意地冲银霞笑道:“怎么样,我请你看的这场戏好不好看?”

    银霞的表情果然不负他的期望,满脸诧异地问道:“‘寒剑’是你请来的!你是怎么请到他的?”这也太神奇了吧!“寒剑”徐绍风的名头她昨晚刚听人提起,正是温浩武最想与之一战的人物。

    公子夜神秘地一笑,“这是商业机密,恕小生无可奉告。”

    又来这招!银霞不满地白他一眼:“爱说不说!”这人就喜欢玩这种调调,早晚揭穿他!

    公子夜笑嘻嘻地道:“为了明日的比武,温四今晚必不会去守秘库。我可是如约将温四调开了。”

    银霞想了想,道:“你是想趁温四准备比武,去盗温家秘库吗?我劝你就不要费心了,京城名捕已被请到了温家。”接着,她把遇到刘夏凉的事说了一遍。

    “呵,连名捕也来了,这下可有热闹瞧了!”公子夜目光闪了一下,问道:“你刚才说刘夏凉是昨天晚上才入的府?”

    “是呀,我和他一起进的府。我可是好心地通知了你。有名捕在,我看这次你的阴谋诡计要失算了!”银霞幸灾乐祸地奚落,为报他故作神秘之仇,她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的立场。

    公子夜食指轻扣着桌子喃喃地道:“也就是说,刘夏凉来的事,还没有别人知道。”他嘿嘿笑着将一枚荔枝一下子捏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还记得吗?做任何事都有秘诀,蛮干最要不得的。”

    银霞“哼”了一声,伸手抢过荔枝,边吃边问:“你想怎样?”

    公子夜的脸上浮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今晚我再请你去温府看场大戏,绝对比现在这场更加精彩!”

    “哼,惺惺作态,我回去了!”银霞见他又是这副模样,知再问也没有用,便冷着脸起身。

    “你怎的这般性急?”公子夜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好言哄劝,“如果把结局说出来,戏不就不好看了嘛。”

    出得包厢,下楼时正遇一名送茶的店小二往楼上走来。

    店小二与两人迎了个对面,银霞瞧着正是刚才牵狗那位小二,依稀记得他的名字,便拦住他,指着公子夜问道:“小顺子,刚才是怎么回事?我还真就不信,他能那么巧地遇到恶狗!”

    小顺子瞟了公子夜一眼,笑着道:“当然没那么巧!那狗是我胡乱牵来的为夜少圆谎的,总不能让客人在我们店里打起来吧。”

    银霞回头瞪着公子夜:“原来又是你在胡说八道!”

    公子夜咳嗽一声,嘻嘻笑道:“胡说八道也是要有实力的嘛。”

    银霞拍了一下他的头,训道:“什么实力,那是因为小顺子讲义气。”

    公子夜立刻一本正经地冲小顺子拱手道:“江湖救急,多谢顺子哥仁义!”

    “我去送茶了。”小顺子吐了下舌头,快步蹿上楼去。

    银霞继续训道:“哼,总而言之,你总是这么说谎是不对的!”

    公子夜一派低眉顺目的样子:“是是是,公主大人教训得有理。”

    银霞因当面揭穿他而心情大好,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二人边说边笑地下了楼。

    走出茶楼,街上行人一哄而散,似乎有场热闹刚完。银霞好奇地观望,却见唐婉儿领着那队如花般的女人从人群中走出。

    那队女人向银霞这边望来,忽然窃窃私语起来。

    银霞一见到唐婉儿这群女人就觉头痛,实在不想与她们纠缠,便想避开。

    谁知唐婉儿却直直地向她走来,含含糊糊地打招呼道:“你也出来逛街啊?”

    “是啊。”银霞也含含糊糊地应着。对方看起来似乎没有敌意,但昨晚上可才刚吵过一架。

    唐婉儿望着银霞没有说话,银霞也谨慎地瞪着她。

    这边银霞与唐婉儿冷了场,那边的公子夜却没闲着,扇子一抖,与唐婉儿身后的女子们聊了起来:

    “姑娘,你这是洗碧斋的翠饰吧!颜色纯正、翠绿可人,衬着姑娘的冰晶玉肌,真是有种令人难以忘怀的清韵。”

    “还有这位姑娘,你身上的襦裙应是芸凤斋的最新款式吧。风卷蒲萄带,日照石榴裙,说的就是姑娘你这种美人儿啊。”

    他三言两语挑起众女子的兴趣,把注意力全都吸引到他的身上。

    ……

    “他就是温三公子?”唐婉儿斜目研究了公子夜一会儿,脸色缓和地对银霞道:“原来你今天真的是与他约会。”虽然她未曾与他正式见过面,但那说话处事的方法,还真如传闻中一样。

    “我何必骗你!”银霞有些不悦。

    唐婉儿歉然道:“对不起,昨晚上是我误会你了。”

    银霞见她如此,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昨晚上我的火气也大了些。”

    二人互相对望,突然都觉得对方顺眼起来。

    唐婉儿对她笑道:“你喜欢的人倒还真是与众不同。”

    银霞奇道:“你知道我喜欢的是谁?”不记得跟她说过呀?

    唐婉儿甩头冲着公子夜指点了一下,说道:“这有什么难猜的。你们刚才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样子,大家又不是没有看见。”再说了,若非喜欢,昨晚上她为何要那样维护他。

    “我才没有喜欢他!”银霞明白了她的所指,不禁皱起眉头。

    “你怎么又说这种令我伤心的话了。”公子夜突然从旁边探过头来,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你不是都已经答应要做我的女人了吗?”

    “不会吧,你们竟然已经发展到私订终身了!”唐婉儿惊愣了一下,向银霞求证:“他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银霞狠狠地瞪了公子夜一眼,对唐婉儿道:“我没喜欢他,只是答应当他的女人。”碍于约定,她无法否认。

    公子夜以扇掩口,对唐婉儿道:“她口是心非。”

    银霞气恼不过,重重地敲了公子夜的一记。

    公子夜呼痛揉头,委屈地说:“说好不再打我的。”

    银霞扬了扬手掌,恶狠狠地道:“你欠打!”这个讨厌的家伙订下那种讨厌的约定莫非就是想让她人前难堪?综合他以前的劣迹,这种可能性极大!想到这里,她的掌变成拳狠狠地捶了下去,边捶边道:“我不打你,只是帮你捶捶后背。”

    公子夜缩头缩脑地躲闪,哎哟哟地呼痛。

    收拾完公子夜,银霞把已经看得呆掉的唐婉儿拉到一边,一脸严肃地说:“有句话我说了你恐怕又要不高兴,但是我不跟你讲出来心里难受。”

    “姐姐,请讲!”唐婉儿对她的态度突然发生一百八十度转变,变得温和无比。小姑姑总是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又道,一物降一物,果然有理。**才子配霸道美人,真是古今绝配呀!

    “我想我昨晚上说的话,你可能有些误会。”银霞没有注意到唐婉儿亮闪闪的眼神,只是纠结地看着她这一身亮闪闪的装扮,这身衣服即使是新嫁娘也不一定敢穿得出去吧?

    “当时我是对你有些误会啦,不过现在我明白姐姐说的都是对的!”唐婉儿抚着衣衫,欢快地说道:“说起来还真得谢谢你昨天晚上的提醒,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当面表现出来!”

    “呃,但你用的方法是不是太夸张了些?”果然是因为自己昨晚上的话,银霞深深地自责起来。本是娟秀佳人,却被刺激得穿成这样,实在是自己的罪过!

    “是有些夸张,但效果真的挺好。”唐婉儿捧着双颊,露出幸福的微笑,“今天四公子终于注意到我们了!”

    “这种注意好吗,会不起到反效果?”银霞努力把话题引到正路上。

    “我倒觉得四公子好像有点喜欢我了,他都没有赶我们走呢!”唐婉儿微眯起眼睛,一副忘我陶醉的模样。

    见她那种的样子,银霞颇感无奈:“我看温四那种性格的人应该是你越凑到他面前,他就越视而不见吧?”公子夜似乎也曾说过,温四对人没有敌意便是有好感,可那能称为好感吗?根本就是忽视吧!

    “那倒也是。”唐婉儿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可是不凑到他面前,他根本就不理你呀!”她急切地摇着银霞的手道:“姐姐你还有什么好办法?快教教我!”

    “我能有什么好办法教你。”银霞被她晃得有点头痛,真不明白那种冷冰冰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喜欢?

    “不管怎样,今天还是前进了一步。”唐婉儿握紧拳头,斗志昂扬,“看来我还要更努力地让温四公子注意到我才行!”

    “好吧,只要你高兴就好。”银霞抚住额头,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既然姐姐提醒了我,有些话我也想对你说说。”唐婉儿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那边已然与姑娘们打成一片的公子夜,对银霞悄声道:“你可知道温三公子是温家的私生子,还有人说他根本不是温家的血脉!听说啊,他还常和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往。”

    “那也没什么吧。”银霞一脸淡然。私生子的事她已经知道。再说他与她只是因为“生意”才在一起的,只要他守信用,他的私交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你不介意就好。”唐婉儿松了口气道:“不过传言毕竟是传言。我看温三公子举止大方,琴技不俗,倒是位才子,并非如外面传言的那般不堪。”

    “是啊,看人不能被表象迷惑,如果相信一个人就要相信到底!”这是几日之中银霞听到的唯一对公子夜的正面评论,不由点头附和。却没注意到,她所引用的话正是被她评论之人刚才对她说过的话。

    “姐姐你说得真是太对了。”唐婉儿拉紧银霞的手道:“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一定要努力让四公子喜欢上我!”

    听到唐婉儿极为认真的话语,银霞的心忽地揪痛起来,能这样直诉喜欢的心意,竟让她产生一丝羡慕的感觉。如果自己在萧引离去之前,就对他明说,是否就不会出现现在这种状况?

    压下心底翻滚上来的情绪,她大声地说道:“好,那就祝你早日被四公子喜欢!其实喜欢就喜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会更加努力的!”唐婉儿望着银霞,眼中流露出惺惺相惜:“姐姐,咱俩还真是不打不相识呢!”

    “是啊!”银霞亲切地拍了拍唐婉儿的肩膀,哈哈笑道:“你这脾气我很喜欢!”她对唐婉儿的观感大为改变,这种不扭捏作态的性格在中原实在难得一见,倒颇对她的胃口。

    “我也很喜欢姐姐。”唐婉儿连连点头,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他日你嫁与三公子后,咱们便是妯娌,我想咱俩一定能和睦相处。”

    “我可没想要嫁他!”银霞的脸一下子黑了。什么妯娌不妯娌的!

    “现在不嫁,早晚要嫁嘛。”唐婉儿捂嘴笑道。她潇洒转身,领一众女子离去,留下银霞,呆愣在街头。

    刚才自己都跟她都讲了些什么跟什么啊!

第二十三章 温二公子的烦恼

    月初升,夏微凉,此时最惬意的事情就是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可偏偏有那无法不做之事,总是不能让人好好安歇。

    菊南温府二公子的屋内仍亮着灯,送走今晚的第一位客人“寒剑”徐绍风后,他今晚的工作才开始不久。

    “二弟。”随着一声招呼,大公子温浩文从外面走进来。

    “大哥,四弟那边你谈得怎么样了?”刚坐下来的温浩才微抬起头,不报希望地问道。

    “还能怎样,四弟执意比武,我也劝不了他。”温浩文满脸无奈地在他对面坐下,问道:“你与‘寒剑’又谈得如何?”

    温浩才揉着额头道:“唉,有个四弟就够头痛的了,没想到这位‘寒剑’也是个劝不动的主儿。”

    温浩文问道:“想他昆仑无别门也是名门正派,他不会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吧?你是怎么劝他的?”老江湖都知道,行走江湖不仅仅靠的是武功,更靠的是与众门派的交情,面对温家这种几乎可以在本地呼风唤雨的世家,很少有人会不给面子。

    “我当然是好言相劝。”温浩才摊摊手道:“黄金、美女、甚至连镇宅之宝龙跃剑都拿了出来,他却仍不松口,定要与四弟比个高下。”

    温浩文惊道:“你竟然连龙跃剑都拿出来了!这件事父亲知道吗?”

    温浩才道:“父亲已将家财交予我掌管,如今事态紧急,相较于秘库里的那件宝物,我倒也有此权限。”

    沉默了一会儿,温浩文道:“如此名剑放在江湖上早就哄抢了,他‘寒剑’身为一名剑客居然能毫不动心?”

    温浩才叹气道:“我也本以为此剑一出,事情必会解决。谁知他不仅拒绝此剑,更说要尽全力与四弟比试。除四弟之外,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固执己见、嗜武如命的江湖剑客。”

    “如此说来,此人的性格倒与四弟十分相像。”温浩文也叹了口气,言语中带了几分责怪之意,“我就早说过,既然‘寒剑’与四弟齐名,就不要去试他,你偏不肯听,如今可不是自损颜面。”

    “并不是二公子不听劝,只因我也想知道‘寒剑’为人如何。”话语声中,一人从里屋走出,他全身被黑色紧身衣包裹,衣料下隐现微微鼓起的肌肉,由里及外散发出一股干练之气。

    温浩才道:“大哥,我来给你引见!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京城名捕,刘夏凉刘捕头。”

    “刘捕头。”温浩文彬彬有礼地起身行礼。

    刘夏凉站定还礼,打量着温浩文。江湖传言,温大公子因体弱多病,家财全由温二公子打理。看这位大公子确实生得一副文弱书生模样,与那二公子的精明强干全然不同。算来他已见过“文、才、武”三位温家公子,倒都名符其实。

    温浩文道:“不知刘捕头为何要去试那‘寒剑’?”

    刘夏凉道:“我有一桩案子牵连到‘寒剑’,故此请二公子帮忙一试。我听二公子说起‘黑蝠’之事,‘寒剑’在这种时候出现在此地,不能不说事有蹊跷。”

    温浩文忧心忡忡地道:“想那‘黑蝠’号称天下第一神偷,被他盯上本就够头痛的了。偏偏在这种时候‘寒剑’还要与四弟比武……”他忽然灵光一现,问道:“刘捕头要试探‘寒剑’,莫非怀疑他与‘黑蝠’是同伙?”

    刘夏凉摇摇头道:“我本有些怀疑,但现在看来,‘寒剑’与‘黑蝠’并非是同一路人。”

    温浩文道:“刘捕头此话怎讲?”

    刘夏凉道:“今夜二公子试过‘寒剑’,可以看出‘寒剑’并非是个能用利益打动之人,他是真心想与四公子比武。再者,‘寒剑’与‘黑蝠’虽都名滿江湖,但两人却有本质上的区别。‘黑蝠’以盗成名,‘寒剑’却以侠成名,他曾多次孤身追捕过大盗和恶贼,若说他这样的人会与‘黑蝠’联手,我觉得不太可能。”

    温浩才接口道:“那依刘捕头之见,‘寒剑’为何会来得如此凑巧?”

    刘夏凉道:“世事难测,未到水落石出之时,我也不敢妄下断言。就目前状况而言,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兵来将挡。”顿了一下,他道,“听二公子说过,‘黑蝠’曾先后两次夜探温府,第一次是探查贵府的地形,第二次却直奔四公子守候的摘星楼,看来他对贵府的宝物势在必得。”

    温浩才长叹一声道:“‘黑蝠’乃当今天下第一神偷,江湖传言,被他盯上的宝物还从来没有失手过。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那两个武痴定要在此时比武,真是不知轻重!”

    刘夏凉想了想,道:“事态紧急,非是在下妄图打探,贵府的宝物究竟为何物,不知可否告之一二?”

    温浩才道:“说来惭愧,我们兄弟三人虽奉父命看守此宝,但这宝物究竟为何物,却只有父亲一人知晓。我只从父亲的话语中隐约得知,此宝与温家的发迹有莫大的关系,而父亲的归隐也与此宝有关。”

    刘夏凉点点头,道:“此宝倒真如江湖传言的那般神秘。”

    温浩才与温浩文对望了一眼,后者对他缓缓点了点头。温浩才诚恳地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对刘捕头隐瞒。前些时候,父亲曾去信给礼部尚书,说等他过完此次寿辰,就会遣四弟护宝入京,将此宝献予当今圣上。而尚书大人也回信说,要派兵护送。”

    能惊动礼部尚书的宝物必非等闲之物。刘夏凉沉吟了一下道:“宝物一旦收归国库,势难重现江湖。难道说那‘黑蝠’已知此事,所以才会加紧行动?”

    温氏兄弟又对望了一眼,均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温浩才忧心冲冲地道:“此事极其隐秘,温府之中除父亲外只有我们兄弟三人知道,却不知那‘黑蝠’从何得知?”

    温浩文道:“可恼的是,四弟言道,为了明日的比武,今夜他要闭关修炼。他与‘寒剑’比武之事已闹得满城皆知,想那‘黑蝠’必会蠢蠢欲动。父亲既与礼部有过约定,若宝物在此之前于温府遗失,温府上下恐怕要以欺君大罪论处。”

    刘夏凉道:“‘黑蝠’之事刘某既然遇上,自当尽力。”

    温浩才和温浩文目露惊喜,同时行礼:“如此就有劳刘捕头了!”

    刘夏凉还礼:“份内之事,两位公子不必客气。”

    ……

    夜深临,人不眠,温勇正带着一队守夜的庄丁巡逻。

    十年前,温勇并不叫温勇,他曾与朋友一起,凭借手中一口利刀,在江湖上闯荡出不小的名气。在一次惨烈的江湖械斗中,温勇重伤,朋友不幸身亡。伤好后,温勇突然厌倦了刀头舐血的日子,此时正好温淩夜相邀,他便改名换姓做起了温府的二总管。

    这些日子温府闹贼,搞得大家都睡不好觉,但温勇毫无怨言,相比于从前江湖上的刀光剑影,现下的几夜未眠实在算不得什么。

    温勇一边低叱庄丁们打起精神,一边四下留心察看。这队庄丁常年跟随于他,全部是他精挑细选、知根知底的本地人,武艺也由他本人亲自指点,人品和武艺都极为可靠,只是实战经验少了些,正好趁此时机磨砺一下。

    楼静人安夜如墨,庄丁们在温勇的督促下抖擞精神,默然穿行。

    黑夜总给人产生无边的遐想,然而“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这样情怀只适合于诗人,而不是温勇这种职责在身的人。正如花叶的掉落,并非源于美丽的忧伤,而是有人隐于其中!

    “谁在那里!”温勇抽刀在手,警觉地指向数步之外的花丛。随着他的喝声,跟在他身后的庄丁们“哗啦”一下子围了上去,所摆方位完全依他平日训练,便是高手也一时难以逃脱。

    “哎呀呀,我在这么隐密的地方待着,都能被你们发现,真不愧是温府护庄第一队。”花树丛中,一人懒洋洋地称赞,口气中却毫无诚意。

    “三少爷!”待看清楚那人之时,温勇不禁眉头暗皱,“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猜呢?”公子夜慵懒地笑着,自树后拉出一名女子揽在怀里。那女子窈窕性感,有着一副凹凸有致的好身材,浓妆艳抹的妆容在月色下尤显勾人。

    温勇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屑。温府之中谁都知道这位所谓的三少爷是位私生子,他轻浮放荡,关于他的绯闻流言层出不穷。不过虽然暗地里谁也不当他是三少爷,但明面儿上却都并不扯破。

    温勇板起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说道:“二少爷已下庄主令,今夜全庄戒严,请您不要随意走动!”

    “什么竟有此事?”公子夜一脸遗憾地问道:“那么花蕊阁能去吗?”

    “不能。”

    “泠风榭能去吗?”

    “不能!”

    “螺明湖呢?”

    “泠风榭不能去,螺明湖自也不能去!”

    “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可真是麻烦。”公子夜报怨了一句,又道:“曼舞亭能去吗?”

    “不能!”温勇眼中开始冒火。明明说了不要随意走动,还故意东问西问,你当我们都像你这么闲吗!

    “好吧好吧,鸣翠园总能去吧。”公子夜退让地说道。

    “不能!这里就是鸣翠园!!”温勇吼道。

    “有话好好说嘛,你发什么火呀。”公子夜甚是和颜悦色,耸了耸肩道,“如此良宵,你说我该去哪里才好呢?”

    “请三少爷立刻回房!”温勇深吸口气压住怒火。比起与冰冷冷的四少爷说话时容易“着凉”,这位三少爷却更令人“上火”!

    “好吧好吧,知道了!”公子夜搂着美人转了个方向,背对着温勇,潇洒地挥了挥手。

    温勇与一众庄丁目送他揽着美人洒然而去。

    一名庄丁忽然灵机一动,对温勇道:“他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您说他会不会是贼?”

    “就凭他那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他要是贼,也得有那个本事!”另一名庄丁恶言恶语地嘲讽,其他庄丁哄然笑应。

    “胡说八道什么,继续巡逻!”温勇保持威严,斥责一声。庄丁们迅速整队,继续行进。

第二十四章 黑蝠韦恩

    就在温勇带着庄丁们巡逻过一处墙角,一道黑色的人影如鬼魅般从院墙外飘了进来。

    黑影穿行于墙角、树荫等各种阴影之中,身形诡异飘忽,如果有人不经意地看去,也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虚影。

    温勇的巡逻队完全没有察觉到黑影的存在,依旧照常巡逻。如果黑影此时出手,很有可能将温勇这队人马悄无声息地一个个干掉。然而黑影并未动手,只紧紧地缀于温勇的队后,仿佛他也是巡逻队中的一名,正在温府中例行巡察。

    菊南山庄依山势而建,整座山庄占地面积极大,如果正常巡察一圈,大约需要一个半时辰左右的时间。不过温勇今晚的任务是重点巡察,所以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而此次的重点就是围绕着菊南山庄里最高的建筑——摘星楼所做的巡察。

    摘星楼,高七层,登上此楼顶楼,便可纵览温府全景。此时楼内楼外一片黑暗,但若移近细看,在楼顶的黑暗之中有两点精芒隐现,那是一双精亮的眼睛。

    突然,这双眼之中精光暴起!

    你跟在巡察队后巡察,巡察的人在楼上看你。阴影遮蔽了你的行踪,你遮蔽了别人的好梦。

    被扰了好梦的摘星楼上那人的眼睛微微眯起,眸中闪过一丝狠辣的笑容。点着灯笼巡察的温勇并不是重点,今夜的主角都隐于黑暗之中!

    此时,摘星楼上那人在心中默背着一份他曾看过的资料:

    【韦恩】——性别:男;年龄:三十有余;职业:窃贼;籍贯:不祥;师承:不祥;人送外号:黑蝠。

    作为天下第一神偷,韦恩的身世一直是个谜,但他却有个响亮的绰号——黑蝠。从前有位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曾经说过:一个人的名字有可能取错,但绰号绝不会起错。因为名字是爹娘在出生时起的,绰号却全都是闯荡江湖时凭本事挣到的。

    江湖之上,绰号之中带有“蝠”字的人韦恩并不是第一个,以前就有过“青翼蝠王”、“蝙蝠王”等等。“黑蝠”这个称呼虽然简洁,却表达出许多含义。就像曾经拥有过“蝠”字的人一样,黑蝠韦恩拥有极强的反应能力、适夜能力,而最关键、最不可或缺的能力是:超强的轻功!

    拥有天下第一神偷之称的黑蝠韦恩果然是轻功绝顶高手,摘星楼上那人一眨不眨地紧紧盯住那几乎难以辨认的瘦小黑影,脸上浮现出高深的笑容,不过既然敢来,那就请君入瓮吧。

    时间临近子夜时分,温勇率庄丁们已将庄子仔细地巡察过一遍。黑蝠韦恩同时也跟着他们把温府巡察了一遍。就在温勇开始第二次巡察,再次经过某处院落之时,跟在队后的黑蝠韦恩脱离了队伍,一个翻身,轻巧地闪进一片院墙下的阴影之中。

    温勇的巡逻队渐渐走远,阴影之中的黑蝠韦恩一动不动,仿佛他已经溶为阴影的一部分。今夜已是黑蝠韦恩第三次潜入菊南山庄。对于像他这样拥有“天下第一神偷”称号的人来说,探察一个山庄一次就已足够,但这个菊南山庄却让他足足探察了三次。

    江湖传闻,菊南温府是盗贼克星。自菊南山庄建庄起,江湖上就有庄主温凌夜身怀秘宝的传闻。建庄十几年来,各路窃贼不计其数,至今为止却没有一个成功。除了菊南山庄秘宝之说被传得越发确凿,菊南山庄也更添一份神秘。

    黑蝠韦恩用了三次时间探察,并不仅仅因为菊南温府是盗贼克星,更重要的是,这次他潜入菊南温府并不是一次简单的行窃,而是一次教门任务。

    没有人会想到,一向独行的天下第一神偷黑蝠韦恩竟然早已被吸收入一个神秘的教门之中。

    黑蝠韦恩的此次教门任务要求他对温家秘宝必须得手。他深知教门规矩,不得手,便成仁。所以即使是他,也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盛名之下无虚士,第一次察探菊南山庄之时,黑蝠韦恩出于谨慎,在庄内探察时“不小心”地引起庄丁注意,意在探一探此庄的水深。庄丁们迅速合围,果见训练有素,但在黑蝠韦恩眼里却不过如此。这些合围战术对于普通高手或许有效,但对于他这种顶级的轻功高手来说,再多的庄丁也全都不值一提。

    第二次察探,黑蝠韦恩显露了真功夫。在他的轻功之下,温府之中根本无人能够觉察到他的潜入。就在他暗自得意之时,一名站在屋顶上的女子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吸引黑蝠韦恩的并不只是那女子的绝色容颜,而是她冷傲凌然又惹人怜惜的神情,黑暗的夜中,似有微光在她身上浮现,竟令他险些忘记此行的任务。不知不觉的,他接近她,并显露了身形。不料,他却因此在霜空剑温浩武的剑下险些吃了个大亏,他轻功虽然高明,但温浩武的无形剑气却比他更强更快。

    不过第二次察探也令他有所发现。以温浩武的身份必不会平白出现,以他守护的范围而言,此院落显然是防御重点。而且当他刚一接近这座院落之时,他就直觉的感到,这个院落有古怪!

    今夜是黑蝠韦恩的第三次潜入。在跟着庄丁们巡察一圈之后,他终于发现了这个院落的不同寻常之处。这个院落的外围数百米之内居然没有一棵树,甚至连点缀用的小灌木丛都没有!这与温府雅致的布局完全不符。最奇特的是,正常的院子外是围墙,而这座院子除了院墙之外,还有沿墙而建的一圈矮屋。

    韦恩眼中闪过一抺桀骜,今夜,他就要破除江湖传闻,他黑蝠韦恩,将要并成为从温府成功窃宝的第一人而名扬天下!

    悄无声息地扒上院墙,黑蝠韦恩愈发谨慎。盗贼守则第一条:成功是由一万次的小心积累而成,失败却是一万次小心中的唯一一次粗心造成,而这次的教门任务也不容他有失。

    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黑蝠韦恩运功于目,一双眼睛立时蒙上一层如猫眼般的幽幽光泽。黑夜褪去伪装,院内孤楼顶的高空哨,屋角边隐匿的暗哨在他双眼的幽光之下纷纷显形。“夜视”——这是他身为“黑蝠”除轻功外的另一项超强能力。

    黑蝠韦恩的嘴角边挂起一丝冷笑,与院外大摇大摆的巡逻不同,这里外松内紧的布防只能说明一件事情,这个院子绝对有古怪!

    三更更鼓响过,院子里新增添了一队巡逻人马,而原来的巡逻队也由六人增加到了八人。

    就在新增的人加入巡逻队之时,墙边,一直静默不动的黑蝠韦恩却倏地动了。

    他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一瞬间的机会!增加巡逻人员后,人多时就会不可避免的产生一丝心理松懈。两队相交,巡逻队与高空哨在他的方向上形成一条直线,也正是双方的盲点。

    黑蝠韦恩迅捷地翻过矮屋,忽的往前一飘,如只蝙蝠般倒吊于屋檐之下。巡逻队持刀从他身下经过,竟无一人察觉离他们头顶不过数尺距离里的黑蝠韦恩。

    巡逻队过去,黑蝠韦恩借助各种阴影,向着中心处的高楼急速遁行。蝙蝠是一种夜行动物,黑夜之中的黑蝠韦恩即使是在两队巡逻队穿插巡察之下,也如入无人之境。

    眼看就要接近位于中心位置的楼阁,突然,黑蝠韦恩急停止住身形,将身子紧紧贴于一处墙角。

    有暗哨!

    他警觉地发现,那人就在矮屋拐角的一团阴影之中,他隐藏得极为巧妙,若非黑蝠韦恩一直用“夜视”探察,恐怕要一直行到那人面前才会发现。

    暗哨的位置正是去中央楼阁的必经之地,看他巧妙的隐藏方式绝非是那些成群巡逻的庸手可比。黑蝠韦恩的好胜心一下子被激起。他已得到线报,为了明日的比武,温浩武今夜正在闭关。在这温家,除了温浩武之外,其他人他还真不放在眼里!

    然而他并没急于发动进攻,而是先搜索退路。

    成为天下第一的神偷,对于黑蝠韦恩来说,绝非偶然。盗贼守则第二条:未思进,先思退。对于一名盗贼,无论多么小心都不能称之为多余。虽然黑蝠韦恩已有成功的信心,但他先要做好撤退的准备。他谨慎地四处察看,凭借着他丰富的实战经验,他搜索出至少两条以上的退路。

    就在他察看退路之时,他突然发现,在他正对着的暗哨斜后方,隐有微光闪了一下。他凝目看去,瞳孔骤然一缩。

    连环暗哨!在斜后方的树底,还有一名暗哨!

    这个菊南温府果然不简单!黑蝠韦恩已完全去了轻敌之心。

    然后,他开始等待,更加耐心的等待。他在等一个通过连环暗哨的机会。

    他一点儿也不着急,虽然现在三更已过,但对于一名盗贼来讲,今夜只是刚刚开始,他还有足够的时间用来等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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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五行传奇介绍:
隋炀帝末年穷兵黩武,激起民变,终遭覆朝之灾。唐国公李渊趁势篡隋称帝,各路豪杰纷纷败于其手下。数年后,经玄武门之变,其次子李世民继位。他休养生息、知人善用,开创清明治世,史称“贞观之治”。然而,在一片歌舞升平之下,却暗流涌动。十六年后,新一代人物崛起,一场骤风暴雨即将来临!
写一段历史,述五段情缘。本文共分五卷,前四卷独立成章,最后一卷众英雄齐聚。第一卷《山花渐欲迷人眼》讲得是一无武功,二无内力,一介山野小女子仅凭十分的天真行走江湖的故事。第二卷《霞客行》讲得是高昌国破,银霞公主为筹措贡银,客行江湖,被骗沦为盗贼,卷入到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当中。第三卷《赤焰侠情》讲得是一代女侠焰刀艾离面对家仇与昔日情缘,至性至情、痴心不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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