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我不走
屋外正下着小雨,张婶给了他俩一把大伞,自己单独打了把伞走在前面。
徐绍风默默地接过大伞,在两人头顶撑起。一路之上,三人都没有说话。
雨沙沙地落下,大伞一直稳稳地撑在路小花的头顶,她目不斜视地跟在张婶身后,身边那抹清凉的气息扰得她有些心神不定,她几次想去偷眼看他,却又强自忍住。
穿过后院,张婶带着二人来到一间客房门前。她取出钥匙打开门,点燃桌上的油灯。
路小花借着灯光往屋里看去,嘴巴一下子张得合不拢,这房间也太豪华了吧?这根本就是一间正式的客房!
她不可置信地问道:“我们可以住在这里吗?”
张婶笑着道:“这间房虽然也是客房,但位处偏僻角落,一般很少会有客人选这间。所以一直空着,只是偶尔应急时用用。我听掌柜的说了,你们不要钱,只要管吃管住,我看你们也干得挺辛苦,这间房又一直没人住,就先给你们住着吧。”
“太谢谢您了!”路小花喜滋滋地谢过张婶,迫不及待地走入房里。
张婶将钥匙交给门口的徐绍风,笑咪咪地看了看他俩,转身离去。
路小花开心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后,一下子扑倒在大床上。好舒服的床啊,上次好好地在床上睡觉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心满意足地叹息着,在床上翻了个身。一抬眼忽然看见徐绍风站在门口正往她这边看来。他的眼睛深邃幽暗,似有什么东西在他眼里一闪而过。
对了!以前也曾跟他住过一间客房,他死活不肯在床上睡,总是坐在椅子上睡觉。想到这里,路小花的脸红了红,那时候的自己也太不懂事了!
她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对他道:“你在这里休息吧,我再去找个地方。”
她急急地走到门口,刚想推门,徐绍风脚步微移,挡住她,淡淡地道:“外面下着雨,你要去哪里?”
路小花望了望窗外,外面的雨虽然不大,但地上一片潮湿,如果出去的话,要找过夜的地方的确有些不易。难道再去找张婶要一间房?她能给这么好的一间客房住就已经很不错了。
她心中一阵犹豫,轻轻地道:“可是……”
“床这么大足够两个人睡了。”不待路小花说完,徐绍风打断她道:“以前在你家的时候,不是也是这么睡过。”
路小花一怔,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这正是第一次住店时,自己对他说过的话。原来他还记得。
徐绍风收伞进屋,将门锁好,淡淡地道:“很累了,睡觉吧。”说着,他走到桌前吹熄了油灯。
黑暗中,路小花听到他脱鞋上床,拉起一条被子盖在身上。
既然他不介意……路小花微一犹豫,便也脱鞋上床,拉起剩下的被子盖了。
徐绍风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大会儿的功夫,就传来微微的鼾声。
他这么快就睡着了?路小花暗自想道,心中一痛。也难怪,他一路追踪过来,肯定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定累坏了吧。
窗外的雨仍在下着,滴答、滴答,一声一声,如敲落在心头,敲得人心一阵阵抽痛。路小花轻轻地翻了个身,背朝着他。眼中的雨,一颗一颗,无声地滑落到枕边。
这样的他,要让她如何才能回报?好想就这样待在他的身边,可是经历过真正的江湖后,才更深刻的体会到自己会是他的负担。不想连累他,更不想看到他再次因自己受伤!
不可以再胡思乱想了!她悄悄地伸出手,抹了抹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她才一闭上眼,却又马上睁开。这几日发生了太多平时她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多到她一合上眼睛,一幕幕恐怖血腥的画面就出现在她的眼前。
山道边一辆辆染血的镖车,血红的朝阳下,尚天华血红的笑容……
寂静的黑夜,睡眠中的小村突然火光冲天……
月色凄凄的山林中,丁亭杰宁被乱刃穿心……
河边密急的箭雨下,程青协中箭倒地而亡……
尸横遍野,尚天华不在意地抹去唇边的血迹……
这就是江湖吗?
她曾大骂过江湖人不把人命当回事,连野兽都不如,但丁亭杰宁可性命不要,也要先杀了领头害人的张弃海,程青协更是为了救她而死,他们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可也没有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有多重。
路小花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原来这世上真有象说书人说的那种不惧生死的人!不过这种看淡生死的信念,还真不是她一介小小百姓所能理解的。
雨慢慢地小了,月光隐隐约约地映在窗前,淡如薄雾。路小花瞪大了双眼紧紧盯住那片光亮,经历了那么多匪夷所思、恐怖血腥的事情,自己真的还可以象从前一样生活吗?
“天道不公,改天换命。为达此志,万般皆舍。如违此誓,以死谢罪!”
幽暗的马车里,自己正跟着一脸肃穆的尚天华宣誓。
“我诅咒你!有一天,你会像他今天杀我这般被他杀掉!”
临死前的张弃海状若疯魔,沙哑的嗓音,怨毒的诅咒,仿若就在耳边。路小花禁不住由心往外地轻轻颤抖。
雨渐渐地停了,月光明亮起来,清冷冷地洒了一窗,屋内却仍是一片黑暗。身旁的他正沉沉的睡着,平稳悠长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一起一伏。
路小花蜷起身体努力止住颤抖,裹紧了被子,她偷偷往他身边靠去。当后背轻轻碰触到他坚实的臂膀时,她的身体不再颤抖,心中的不安似也变淡了许多。
……
一阵欢快的鸟鸣自窗外响起,窗外阳光灿烂。
路小花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想道:自己竟然睡到这个时候,昨天晚上还以为会一整夜都睡不着呢。
她睁开眼睛,床的另一边空空的!她急忙转头往屋里看去,屋里也不见人影!
他不会是趁着自己睡觉时悄悄地走了吧?
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一阵恐慌。来不及细想,她慌乱地从床上跳起,胡乱地穿了鞋往门口跑去。
才到门口,门突然开了,路小花与推门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她的头刚及来人的胸膛,一头撞上,却没有撞痛,只因来人快速地缩胸,并伸手撑住了她的双肩。
“出了什么事?”头顶之上传来徐绍风清冷的声音。
路小花脸上一红,急忙向后退开。
“没出什么事。……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去洗澡。”
路小花抬头看去,他果然换了一身衣服,整个人一扫先前的颓态,变得清爽干净。许是睡过一觉,他脸上的气色也好看了许多,剑眉朗星,英姿挺拔。
还是这样最适合他!路小花心中想道,突然发现他那双水亮清澈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的脸上又是一红。
“你找我?”徐绍风黑眸深深地问道。
“啊,对了。”路小花回过神,取来一小包药草递给他:“你身上有伤,这些药草给你用吧。”
徐绍风没有接,黑眸愈发深沉,目光中存了细细地探究,从她的手上又移回到她的脸上。
路小花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慌了起来:“那个,这些药草是我顺手摘的,本来想卖出去,可是昨天下雨没有卖成。给你用了,也不算浪费。”说完,她掩饰地呵呵笑了笑。
徐绍风一动不动,只抬眸注视着她。
被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路小花的心又开始砰砰乱跳。她心虚地说道:“你不想要就算了,反正也不值什么钱。”
她刚想撤回手,徐绍风却飞快地把药草接过去。
路小花暗松了口气,扭头道:“我去找张婶,看看今天有什么工作要做。”
她小心翼翼地侧身绕过他,刚想推门,却被他抓住手臂。
“等一下!”头顶之上徐绍风沉沉地说道:“我丢了东西。”
路小花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急忙低下,“什么东西?”
“我包袱里的东西。”
“哦,是钱袋吧?在我这里。”路小花急忙掏出钱袋,双手奉上,“钱被我吃饭用了一些,以后还你。”
徐绍风摇了下头,不满地说道:“我说过了,这钱本来就是你的。我丢的不是这个!”
“那你丢了什么?”路小花疑惑地问道,难道昨天晚上屋里进贼了?
徐绍风黑深的双眼盯住她,极慢地开口:“我丢的是一条手绢。”
手绢?路小花想了一下,掏出小花手绢,小心地问道:“你说的是这条吗?”
徐绍风接过看了看,皱眉道:“被你弄脏了。”
“啊?我给你洗。”
“不行,你要赔我条新的!”
“好……好吧。”路小花发着愣,收起手绢。
徐绍风一把抢过手绢,闷声道:“这条也是我的!”
啊?路小花仰起头,呆呆地看着他。
“你也是我的。”徐绍风忽然探臂揽住她,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路小花全身僵住,愣了半晌,才道:“你不生我的气了?”
徐绍风垂下头,涩声道:“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路小花眼中水雾弥漫,他的怀抱总是透出一股清凉的气息,可是心头却是难以言喻的安全与温暖。
可是,可以吗,自己会不会又连累到他?她轻轻地动了动,想要挣脱。
“不要从我身边溜走!”徐绍风却把她抱得更紧:“也许我不够强大,无法保护好你,但我会尽自己的全力保护你。答应我,不要从我身边溜走。”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听起来与以往大不相同。
路小花心头一震,抬眼看他。只见他的剑眉紧紧地锁在一起,黑眸深处竟是点点的凄然与哀求。她的心口一阵剧痛,不,这不是他该有表情!
她的眼泪忽然大颗大颗地落下,“我不走!”她慢慢地抬起手,紧紧地回抱住他。
第六十一章 相信他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在店里住下。路小花担心徐绍风不肯用她的钱,便提出在店里打工。徐绍风只微微地点了点头,没有表示异议。
路小花又去和掌柜的谈了一次。许是觉得二人能干,掌柜的这次很好说话,包吃包住,还算了份不错的工资给二人,不过他要求他们至少干满十天才能发工资。路小花想到徐绍风身上有伤,需要有地方休息,便擅自答应下来。她回来告诉了徐绍风,他仍是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虽然他说过不生气了,路小花却总觉得他的态度不似以往在昆仑时那般。他似乎又变得沉默寡言,她同他说话时,他也大都只以点头表示同意,很少吐出字来。她的心中总有些惴惴不安,自这次见面以来,他就再没有对她笑过了。他终究还是在生着自己的气吧?毕竟自己曾说过那么过分的话。
一股说不清的古怪气氛弥散在二人中间,两人都小心翼翼的,似在避开些什么。
还是应该好好地向他道歉!路小花暗下决心,但他已经说不生气了,再道歉的话好像很奇怪。真的好想再次看到他的笑容,要如何做才能再回到从前?
几天里,路小花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这天她帮忙去给客人送餐,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主意。
对了,上次他离开之前,很喜欢吃自己做的药粥,那粥是莫小雨开的药膳,里面的食材与配药自己还记得很清楚。再给他做一次,他一定会喜欢!
想到这里,路小花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送完餐后,她跑去向张婶告假,然后从屋里取了钱,打算上街买食材与配药。
嗯,要做香香的一大锅,让他吃个够!路小花轻快地走着,心情就像天空中飞过的小鸟。
她才走出客栈,就听背后传来沉沉的声音:“你要去哪里?”
路小花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只见徐绍风就站在她的身后不远处,他的眉头轻轻皱着,似乎有些不悦。
“啊,我想出去买些东西。”路小花心里一阵慌乱,低下头不安地玩弄着自己的衣角。糟了,被他发现了!还想给他一个惊喜呢。
徐绍风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眉头松开,眼中闪过一抹愧疚,道:“你是该去买件新衣服了。”
新衣服?路小花一愣,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这件蓝花衣服是张婶送给的她,她说她年纪大了,穿不了这么花的衣服,便送给了自己。虽然有点肥,袖子也长了一截,但这件衣服可是全新的!哪里还需要再去买什么新衣服。
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路小花便顺着他的话道:“是,是啊。我就是想上街去买件衣服。”为了能让他有个惊喜,就骗他一次吧。
停了一下,却听徐绍风不容拒绝地说道:“我陪你去。”
“啊?好……好吧。”
路小花精神恍惚地走在大街上,心情有些沮丧,他一定要跟去,就不能给他一个惊喜了。
走了一会儿,徐绍风忽然拉住她,她不解地回头。
徐绍风指了指路边的一家店,道:“服装店。”
路小花转头看去,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这家店也太高档了吧!
她刚想摇头,“就这家吧。”徐绍风拉起她,不容分说地走了进去。
店里的衣服琳琅满目,女店主殷勤接待,漂亮的衣服一件又一件地呈放在路小花面前,直把她看得双眼发直。这这这,这哪一件也都是价格不菲吧!
“这件很好,你试一下吧。”徐绍风从众多衣服里挑出一件长裙递给她。
路小花一看,是一件粉底配白色小花的百褶长裙,做工与选料无不一流。她刚想摇头,忽然发现他望向她的眸中闪着点点星芒,似隐隐含着期待。她心中一动,试就试吧,反正试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她接过衣服,走进里屋,仔细地穿戴起来。
不大会儿功夫,一位明眸皓齿的姑娘出现镜中。她面带笑容,俏目弯弯,一件曳地长裙衬出她窈窕的身段,仿若桃花初开,说不出的活泼生动。
女店主在一旁一个劲地夸赞,“哎呀,真是什么衣服配什么人啊。这件衣服实在是太配你了!我看你那件蓝衣服就别穿了,直接穿这件走吧。”
真的是很漂亮呢!路小花对着镜中的人悄悄地吐了吐舌头。
她从屋里走出,见徐绍风正往这边看来,她轻轻一笑,张开双手轻巧地转了一圈,裙摆立刻如花般开放。
徐绍风目中光芒一炽,又垂下眼帘,道:“就这件吧。”
女店主立刻大声地称赞他真有眼光,顺势报出了衣服的价钱。
路小花好整以暇地笑了笑,道:“太贵了,我不想买。”
徐绍风不语,瞟了她一眼,又挑选了另一件鹅黄色镶碎珠的短款裙衫。
女店主忙报了价钱,并一再说明这是已经最低价了。
路小花头摇得似拨浪鼓:“那也太贵,我不想买。”
女店主苦笑了一下,道:“姑娘,你也太会侃价了吧,这件衣服我报的已经是成本价了。”
“这两件衣服都要了。”徐绍风淡淡地道,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付了钱。
咦?路小花惊讶地望着他,被他拉着走出店门好远,才回过神来:“你哪来的钱?”
“向掌柜的借的。”
“掌柜的会借钱给你?”
徐绍风“嗯”了一声,表情顿住,目光骤然沉下。
“为什么他会借给你?”路小花再次疑惑地问道。
“那家店是我们昆仑门下产业,门口有标记。”徐绍风随口应着,背脊上挺,手已扶上剑柄。
“哦,原来是这样。”路小花点了点头。
可是,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她抬起头刚想说话,徐绍风猛的拉起她,沿着街道快步走去。
“别回头!”他全身绷紧,以极低的声音说道。
出了什么事?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凛冽寒气,路小花的心一下子跟着紧张起来。她强忍住回头的冲动,紧紧地跟着他。
避开往来的行人,穿过热闹的主街,徐绍风带着路小花猛然拐进一条小巷。他将她拉到身后,贴墙而立,暗吸了口气,将身上寒气敛起。
小巷极窄,只容两个人并肩而过。路小花学他侧身贴墙站立,却禁不住好奇地从他胸前探出个小头,偷偷向巷口张望。
不大会儿的功夫,只见一群手握兵刃的江湖人气势汹汹地从巷口匆匆而过,为首之人正是马成戟!
路小花心中大骇,忙缩头站好。
过了些许时间,徐绍风示意路小花躲好,自己小心地向外探看。确定无事后,这才带着路小花走出小巷。
路小花的心不安地狂跳,张弃海临死前的诅咒一下子冒上脑海。自己怎么就忘记了,既然曾发誓加入万舍教,那些人就一定不会放过她!
似是感觉到她的惊慌,徐绍风转过头,轻声道:“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嗯。”路小花叹了口气,目光闪烁地看向一边。这种事情可不是他一个人能够解决的,要怎样做才能不把他牵连进去?
“你答应过我,不从我身边溜走!”
路小花猛然感觉到周身寒气森森,她不禁抬头往上看去,只见徐绍风脸色如冰,黑眸中锋芒闪动,似有怒涛涌动。
路小花一惊,心中滚过说不清的情绪,她垂下头,一眼瞥到他的手正紧紧地握住剑柄,手上青筋暴起。
也许我不够强大,无法保护好你,但我会尽自己的全力保护你。答应我,不要从我身边溜走。路小花暮然想起他说过话,心口似被一把锋锐的冰锥狠狠刺中。他并没有生她的气,而是在生他自己的气!他待自己的心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自己却总是在怀疑他,逃避他……
她抬起眼眸,坚定地说道:“我不走!”这一次她一定要相信他,无论结果怎样都要相信他!
徐绍风的黑眸陡然亮起,似火光燃过夜幕,里面的寒冰迅速融化。
“你不走就对了!”一人笑吟吟地迎面走来。
路小花一愣,抬头看去,来人却是江韬,他的身后还跟着十几名虎视眈眈的打手。
徐绍风表情骤然冷下,立刻拉起路小花反向而行。
才走出几步,街口的另一端涌出一群人,却是马成戟带人返回。
徐绍风将路小花护到身后,“呛啷”一声,寒剑出鞘。
江韬踱到二人的面前,对路小花道:“莫小雨,你既发誓入教,当知违反誓言的后果,你这便跟我们走吧。”
路小花心中一沉,但还是从徐绍风身后探出头,大声地道:“我已跟你们堂主说过,我不是昆仑子弟,也不是莫小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里丫头,你们捉了我也毫无用处。”
江韬嗤笑一声,不以为然道:“若你只是个山里丫头,‘寒剑’凭什么这么对你,你当我们都是无知小儿吗?”他转头对徐绍风道:“她既已改投入我教,便不再是贵派门人,‘寒剑’你最好不要再管此事。”
徐绍风手中寒剑一抖,沉声道:“我不会让她跟你们走!”
江韬又是一笑,道:“她参与过我们劫镖,若被官兵抓住,定按强盗论罪。你以为凭你之力能护得了她?”
路小花闻言,心中一阵悲哀:自己什么都没干,竟就这样沦落成强盗!
她刚想出声,只听徐绍风沉声再道:“我不会让她跟你们走!”
江韬还想再劝,马成戟大步上前,冷笑一声道:“跟这小子费什么话,我跟他正好还有一笔旧帐要算,今日便一并结算!”说着,他拔出佩刀向徐绍风攻来,他的手下也立刻涌上前来。
徐绍风挺剑格挡开来,拉着路小花急退入身后的小巷之中。
巷口窄小,徐绍风一人挡在前面,剑如电舞,敌人虽众却近身不得。马成戟的刀法大开大合,反差点误伤到自己人,江韬见状忙喝令众手下退下。
他站在一旁为马成戟观战,状似悠闲地对徐绍风道:“莫小雨既入了我教,便是我们的人了,她的安全自有我们负责,‘寒剑’你不必为她担心。”
徐绍风不答,只将一把剑舞若银龙。
江韬继续说道:“下一届武林盟主比武大会即将召开,此次大会由皇家出面,太子挑头,便是想将我等江湖人士笼络至朝中。若是我们仍在互斗,岂不是中了他们的诡计!不若我们两相罢手,共商大计。”
徐绍风手中寒剑剑光闪闪,将马成戟一招猛攻化解,冷冰冰地说道:“我与残杀老幼妇孺的江湖败类无事可商!”
江韬面色一沉,道:“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便休怪我们不讲江湖道义!”他看出马成戟刀势虽猛,但因使的是佩刀,并不能发挥出他的真正实力。徐绍风剑法灵动,在小巷中施展,反而逐渐占领上风。他抽出佩剑,缓步上前,准备加入战局。
徐绍风一直留意着江韬的动向,见他上前,全身的寒劲骤然爆发,一道浓白的霜气在江、马二人面前蓬然散开。
江韬脸色一变,急道:“小心,是剑阵‘漫华霜隐’!快快后退!”
他话音刚落,“嗖嗖嗖”,数十枚冰箭挟着利啸,自霜雾之中从不同方位直奔马成戟袭来。马成戟得江韬提醒,已提前退开一步,抡起佩刀护住自己。
霜气过后,徐绍风和路小花都不见了踪影。
江韬感叹道:“想不到‘寒剑’居然学会了‘霜空剑’温浩武的剑法,看来孤鸣一战让他受益匪浅。”
马成戟狠声道:“任他本事再多,也休想逃出咱们的手心!这一剑应是他尽全力施为,我倒要看看他还如何再跟我斗!”
“追!”二人合兵一处,向巷子深处追去。
第六十二章 该来的逃不了
徐绍风带着路小花边逃边打,一直逃出城外,却还是被江韬与马成戟带人追上。
“看你们还往哪里逃!”马成戟手持钢刀冷笑着逼近,他的手下呈扇形围拢过来。
马成戟正要上前,江韬却拦住他,一副坦诚地向徐绍风劝道:“‘寒剑’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们只是想带她回去,又不是要加害于她,难道你真想要为她命丧此地?”
徐绍风持剑而立,身后的路小花正弯着腰双手扶膝气喘如牛,他微侧过脸,与她的目光相撞。
就让我跟他们走吧。路小花用目光乞求着。她实在跑不动了。
不行!徐绍风狠狠地瞪了回去。这伙人是杀人不见眨眼的亡命徒,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再落入他们手中!他将手中的寒铁星霄剑横起,背脊如山,目光似剑,淡蓝气的剑气立时涌现。
“好言难劝该死鬼!”江韬目中闪过一抹狞色,“既然如此,就休怪我无情了!”
他放开马成戟,将手中剑举起,正要上前,大路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七、八名骑手飞驰而来。
“‘寒剑’我们应邀前来啦!”骑在最前面的是一名壮悍青年,他边跑边向徐绍风高声叫道。
“展虹三义!”徐绍风目中流露出一抹喜色,来人正是展虹三义中的焦慎豪。
展虹三义分别是青城派大弟子焦慎豪,展虹山庄少庄主叶飞羽以及点苍派青年高手马行云。三人的师傅与父辈是至交好友,均在与妖兽化蛇之役中死去,三人便在展虹山庄结义为兄弟,故此得名。徐绍风也是因妖兽化蛇之事,与他们结交。
焦慎豪驰到近前将马一勒,对徐绍风笑着说道:“我们在城中收到你的救援信,老三还不相信,我说怎么也得去看看。还好被我们赶上啦!”说着,他跳下马,取出云天戟,站在徐绍风的身旁。
徐绍风抱拳向他说道:“多谢焦大哥仗义援手!”
焦慎豪急忙还礼。他哈哈大笑着转头对跟其后的马行云说道:“老三,这回打赌你可输定啦!”
马行云紧跟着从马上跳下。他瞪了徐绍风一眼,声带不满地说道:“我可真没想到你这种脾气的人居然也会向人求援,还道是有人冒充,这次我可被你害惨了!”
徐绍风微微一笑,道:“出外靠朋友,徐某也不例外。”
焦慎豪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就凭你这句话,你这个朋友我帮定了!”
“你好像想通了许多事情。”马行云耐人寻味地看徐绍风一眼,对他嘻嘻一笑。
江韬见此情景,心中一阵合计,展虹三义虽然不足为惧,但他们身后却是几大名门。如果真伤了他们,势必要与他们身后的名门为敌,可不是太划算的事情。
想至此,他扬声道:“此事乃是我们泰山派与昆仑无别门的私事,几位可要想清楚了,是否真的要来蹚这趟浑水?”
此时叶飞羽也已赶到,他抽出宝剑沉声道:“我相信徐少侠的为人,他的事展虹山庄绝不会袖手旁观!”说着,他将手一挥,跟在他身后的几名骑手亦下马立于他的左右。
叶飞羽的父亲“一剑飞虹”叶飘零曾聚集数十名江湖好手捕杀妖兽化蛇,最后却莫名其妙的全军覆没。此事多亏徐绍风与京城名捕刘夏凉当众解释清楚,否则的话,展虹山庄实无法向死去众人所属的江湖门派交代,所以叶飞羽一直对徐绍风心怀感激。
马行云转头对徐绍风挤了挤眼睛,道:“你还不知道吧,我二哥现在已经是展虹山庄的庄主了。”他笑嘻嘻地说道:“虽然这次我赌输了,不过愿赌服输,既然大哥和二哥都答应帮你,我这个做小弟也只有从命喽。”
“展虹山庄又算得了什么!”马成戟忽然插口道,他看见焦慎豪手中的长戟,眼中一亮,“可惜我的追魂戟丢在了河里,不如就借你这把戟来用用!”说着,他将刀一挥,向焦慎豪冲去。
“来得好!”焦慎豪不慌不忙地举戟格挡,他身为青城派大弟子,武艺自是不弱。马成戟失去了追魂戟武功大打折扣,二人斗在一处,一时间倒也难分出胜负。
江韬本待再劝,但见马成戟已然与焦慎豪动起手来,他心中暗自思量,如果双方开战,马成戟对上焦慎豪,自己对上徐绍风,对方还有两名高手可用,虽然己方在人数上占优,但若是真的较量起来,恐怕还是徐绍风那边的胜算高些。因此他决定按兵不动,若是马成戟战胜了焦慎豪,那么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另一边,徐绍风也在观看着战局,他向叶飞羽低声说了几句,叶飞羽点头同意。
他又拉了下路小花的手,对她耳语道:“一会儿我们打起来,你先骑马离开,我会先护你出去。”
路小花紧张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涌起一阵不安,难道真要让这么多人因为自己一人而打起来?
徐绍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不动声色地将她缓缓推向马匹。他暗中向叶飞羽递了个眼色,叶飞羽将手一摆,他的几名手下齐刷刷地亮出兵刃。
江韬见状,忙令手下做好准备。双方拉开阵势,大战一触即发。
“且慢!”大道上忽然传来一声呼喝,声音不大,却远近可闻。紧接着一阵车轮翻滚的声音由远及近,一辆乌蓬马车快速驶来。
马车在数步之外停下,刘海算从车夫的位置上跳下,他拉开车门,尚天华从车上沉步走出。
“堂主!”江韬高叫一声,恭敬地行礼。他心中暗松了口气,只要有堂主在,这本是倾向对方的战局便可控制在己方手中。
尚天华脸色阴沉地走入场边,向场上相斗中的二人喝道,“住手!”
马成戟与焦慎豪正斗得性起,虽然听到尚天华喝止,却兀自缠斗不休。
尚天华面色更沉,他向刘海算摆头示意,刘海算忙从车中取来金钉枣阳槊递到他的手中。
尚天华持起长槊走入场中,暗吸了口气,挥槊击向二人的兵器。
“当当”两声巨响,相斗中的二人皆感一股大力向自己袭来,不由自主地各自向后退出数步。
“堂主。”马成戟不情愿地收刀,低头上前向尚天华施礼。
“好大的力气!”焦慎豪暗自抖了抖发麻的双手,上下打量着尚天华。
尚天华没有理会二人,冲对面的路小花一摆手,威严地道:“你给我过来!”
路小花心中一悸,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不由得转头望向徐绍风。
徐绍风探臂将她拉到身后,冷冷地瞪着尚天华,道:“你早知她与我派无关,更非江湖人士,你为何定要找她麻烦?”
尚天华冷笑一声,道:“她既非你派中之人,你凭什么管她!”
徐绍风黑眸一闪,眼中飘过一抹柔色:“她虽非我派中人,但我与她已有婚约,我绝不会让她跟你走!”
尚天华目带不屑地剜了他一眼,对路小花道:“你既已发誓入教,应知教中规矩,我的话你听是不听?”
路小花心中大乱,犹豫地看了看徐绍风,又望了望尚天华,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尚天华向她投去凌厉的一瞥,不耐烦地叫道:“还不过来,莫不是要我亲自动手请你!”
路小花心头一惊,向四周看去。周围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全望向她,似在等待她的决定。
徐绍风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轻声但坚决地说道:“有我在,你不必理他!”
路小花望着周围的人,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抬眸对他道:“我不想让这么多人因为我一个人流血,就让我过去和他说个清楚。”
她的眼睛如清可见底的小溪,里面清清亮亮,没有一丝杂质,却闪耀着荧荧流光般的决心。
徐绍风眉头紧紧地锁起,却终是缓缓放手。路小花对他勉强一笑,向尚天华走去。
尚天华面容含冰,眸若深潭。路小花忽然觉得他直直射来的目光如狂风骤雨之前的阴晦天空,渗透出一股无形杀气。
“我诅咒你!有一天,你会像他今天杀我这般被他杀掉!”张弃海临死前的诅咒似隐隐在耳边嘶喊。
路小花僵硬地挪动着脚步,每走出一步,心中的不安就越发强烈。当走到尚天华面前,她几乎失去了刚才的勇气,快要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过来。
她微垂了头,哀求地看着他,颤声道:“尚堂主,我跟你们在一起只会拖累了你们,就请你高抬贵手,放我走吧。”
尚天华紧紧盯住她,眸中闪过一道复杂的神色。停了一会儿,他阴冷地说道:“你想违返赌约?”
赌约?路小花愣了一下,霍然想起,她曾与他打赌比试菜刀刀法。当时曾经约定,如果他赢了,她就要留在他的身边,直到他同意放她走为止。她张了张嘴,刚想说那是他使诈赢的,却被他犀利的目光逼得把话咽了回去。
她不敢再与他的目光相对,只得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想退出本教?”尚天华的声音更加阴冷。
路小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却仍是咬紧牙关地点了点头。
“那就以命相抵吧!”刀光一闪,随着众人的一声惊呼,路小花只觉脖子一凉,一把精致的短刀架在她的颈上。
路小花全身一颤,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心中一阵恐慌,原来终究还是逃不过张弃海的诅咒!
自己就要被杀了!她抬起头,不舍地向徐绍风望了一眼,看到他眼中令人心痛的慌乱,在这一瞬间她想到的竟是与他在一起的开心往事。
该来的逃不了,自己还是辜负了他。她叹了口气垂下头,一眼瞥到身上桃粉中的小花。好在今天换了一身漂亮的新衣服!她的嘴角微微扬起,随即紧紧地闭起眼睛。
耳边,刀风呼啸而过,却没有疼痛的感觉。
身子一轻,她被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熟悉的安全感油然而生,路小花偷偷地把眼睛眯开一条缝,只见尚天华已然收刀走出数步之外。
她望着他的背影,呆呆地道:“你不杀我了?”
尚天华头也不回地稳步向前,冷漠地道:“你曾从张弃海手中救过我们,现在咱们两清了。”
路小花的头脑一下子卡住,停了一下又道:“你也不留我在身边了?”
尚天华冷哼了一声,道:“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你已不再是我的人,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他对同样发着呆的江韬和马成戟挥了下手,道:“走!”说着,他径自向马车走去。
回过神的马成戟不甘心跟上前道:“堂主,真的就这样放过她?”
尚天华冰冷地道:“此女并非昆仑门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丫头,没必要为她浪费精力。”
原来如此!江韬暗自点头,堂主此举甚是高是明,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此时确实不该树敌过多。他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道:“可是昆仑无别门的东西咱们还没有到手。”
尚天华脚步不停地说道:“我收到信报,隐龙堂的人正在追查此事,他们已发现东西的去向。”
“可恶!”马成戟狠声道:“这次又被隐龙堂占了上风,下次咱们一定要扳回一城!”
一行人迅速撤走,路小花终于清醒过来,不放心地叫道:“你的病没事了?”
尚天华在马车门口顿住脚步,背着身,冷冷地道,“猛虎焉需草兔挂怀,你就如蝼蚁一般地活下去吧!”说着,他抬步走上马车。
车门关起,刘海算催马扬鞭,马车“吱嘎”的启动。
马车里,尚天华忽然觉得车厢里竟是如此幽暗,心头升起一丝莫名的烦燥。刷地一声,他伸手将车帘撩开,一束明媚的阳光照进车内。
白浩晨曾放过他一次,那么他便也放过那个丫头一次吧。
天道不公,改天换命。为达此志,万般皆舍。……他的命很宝贵,还要留着去做更多有用的事情,没必要在那种毫无价值的丫头身上浪费精力!
他心中思定,那丝烦燥逐渐淡去。轻咳了几声,他开始闭目练功,浩瀚的暖流瞬间将他裹起。
……
第六十三章 江湖有你
路小花望着逐渐远去的乌蓬马车,一股说不清的滋味袭上心头,原来自己在他眼里就如此的不值一提,就如同一只兔子或一只蚂蚁吗?
愣了一会儿,她扬起眉,向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耸了耸鼻子。猛虎虽然总是那么威风张扬,但有时却会为了保护兔子拼命厮杀。
不知为什么,她的鼻子忽然有些酸酸的。眨了眨眼睛,她在心中默默地念道:尚天华,虽然我仍不太明白你要做的是什么,但请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呀!
身后,有人将她紧紧地拥住,清爽的凉气似一张柔和的大网在她的身边细致地张开。路小花将头倚靠在身后人的怀里,眼中淡淡的忧伤化作了心底里丝丝的甜意。
“小姑娘你可真厉害!”焦慎豪大踏步地走上前来,将大拇指一挑,高声赞道。
路小花怔住,不解地问道:“我哪里厉害了?”
“你是够厉害的!”马行云跟上前,啧啧地笑着叹道:“我见过不怕死的,但还从没见过像你这样,一名弱女子在刀压项上时还敢微笑的!”
咦,我笑了吗?路小花困惑地歪过头,用眼睛询问身后的徐绍风。
徐绍风目中闪过一道华彩,对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看起来根本就不会武功呀。”焦慎豪仔细地打量着她,目光愈发佩服,“那你怎么还敢与那个姓尚的对峙?他的武功可非同一般啊。”
“这位姑娘的胆识实在令人钦佩!”叶飞羽也微笑着走来:“不畏暴力正是我侠义辈中人之风采!”
路小花的脸一下子红了,那时候自己想的根本就不是这些啊!她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子,不安地抻了下衣服。
徐绍风望了她一眼,嘴角微微翘起。他抱拳对展虹三义道:“多谢诸位高义!他日若有需要徐某的地方,徐某必当效力。”
三人连忙回礼。
徐绍风向叶飞羽问道:“听说本届武林盟主的比武大会由皇太子在京举办,叶庄主被委派联络各江湖门派,不知可有此事?”
叶飞羽点头道:“确有此事。上次斩杀化蛇妖兽的事,多亏徐少侠与刘名捕向众门派解释清楚,所以我便接下联络各门派参加武林大会的任务。”
马行云在一旁笑嘻嘻地说道:“我们正是因为这件事才途经此地。我二哥刚接任庄主不久,几处重要的门派必须要由他亲自上门邀请。我与大哥没什么要紧的事,就陪他一起走走。”
徐绍风点了点头,心中明了:展虹山庄一向独立于江湖与朝廷的是非之外,叶老庄主与各派中人私交甚好,此次朝廷举办武林盟主的比武大会,由展虹山庄负责联络是再合适不过。而且有了青城和点苍这两大门派的支持,即使有些门派不想买朝廷的帐,但明面上也得给展虹山庄个面子。
叶飞羽向他问道:“贵派的请帖我已请人交到‘玉扇公子’季怜月手中。听说季公子虽是贵派中的二师兄,但却掌管贵派的门外事务,请帖交给他应该没有问题吧?”
徐绍风答道:“没有问题。我师傅从不理这些俗世上的事,大师姐则对这些事向来没什么兴趣。”
焦慎豪目露失望地问道:“艾女侠不去参加武林大会吗?”
徐绍风道:“这个我也说不太准,大师姐一向率性而为,她现在去了京城,也许会顺道去看看武林大会。”
焦慎豪笑道:“那就好!江湖传言‘焰刀’艾离的赤焰别离刀乃是当今江湖第一刀,我还真想见识一下呢!”他拍了拍徐绍风的肩膀道:“徐兄弟,你也会去参加武林大会吧?
徐绍风点头道:“武林盟主的比武大会每十年才举办一次,这样的盛会我当然要去参加!”
焦慎豪大笑道:“说得好!这样的盛会一辈子也没有几次,不去见识一下各路江湖英雄可真是要追悔莫及、悔之晚矣!”
徐绍风被他说得目中华彩四溢,昂起头道:“焦大哥说得是,正要去见识一下天下英雄!”
叶飞羽微笑着告辞道:“徐少侠,我还有任务在身,那咱们就京城再见!”
“后会有期!”
几人拱手道别,上马而去。
徐绍风与路小花目送着他们远去,转头相对,四目相交。
释下心头重担,路小花忽然有一种与他久别重逢、死后重生的感觉。两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再难分开。
良久之后,路小花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对了!刚才你好像说过,咱们住的那家客栈是你们昆仑门下的产业?”
“是的。”徐绍风点了点头,认真地答道:“那家客栈是三师兄开的分号,不过三师兄一向只做生意,很少过问江湖上的事,他那家店里的人全都是普通百姓,帮不上忙。我听人说起展虹三义正在临城访客,便请店里的伙计给他们捎了封信。”
“哦,原来是这样。不过我想问的不是这个。”路小花扬起头,疑惑地问道:“你在城中既然有店可住,为何还要去卖木碗?”
徐绍风面上一僵,目光游移地转向了别处。
路小花盯住他不放,接着问道:“我记得当时曾把小白栓在饭馆门口,它那么显眼,你不会没注意到吧?”
“……”
“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对不对?”
“……”
他又不看我了!路小花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抿起嘴,故意叹了口气道,“小雨曾经跟我说过,她的四师兄很可怕,我那时还不肯相信。”
“小师妹说我很可怕?”徐绍风眉头皱起,终于转回头来。
“是啊!”路小花俏目弯起,拖长声音道:“小雨说啊……被四师兄盯上的敌人,无论多么凶狠狡诈,最终都会被他锲而不舍的抓到。所以她告诫我,千万别去招惹她的四师兄!”
“这是小师妹给你的!”徐绍风肃然地瞥了她一眼,神情中微带了些无奈,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折起的黄纸递到她的手中。
路小花接过一看,不禁惊讶道:“咦,这不是我给小雨的平安符吗?怎么会在你这里!”
徐绍风暗松了口气,神情缓和地说道:“我在回去的途中遇到了小师妹,她让我把这个还给你。”
路小花感动地说道:“小雨也下山了吗?她是想来救我吧。”
徐绍风点头道:“是的,不过她做不了什么,我已经叫她回去了。”
小雨又回去了吗?真的好想她啊!路小花有些失望地拿起黄纸看着,忽然叫道:“哎呀,这张平安符怎么好像被水泡过?”
徐绍风歉意地看了她一眼,道:“是被我在河中弄湿的。不过那不是平安符,而是一张汤煲的配方。”
“汤煲的配方?”路小花思索了一下,猛然惊喜地叫道:“难道这是百里香羊鲜煲的配方?”
“好像是的。”徐绍风想了想道,“我把它打开晾晒的时候看过一眼,上面似乎就是你说的那样。”
“太好了!有才哥竟然把他家的祖传秘方送给我了!”路小花开心地跳了起来。
“有才哥?”徐绍风的眉头再次皱起。
“是啊,我去他家店里工作的时候,向求了他好久呢。”笑容满面的路小花没有注意到身旁人的脸色已变,仍自翻看着手中的黄纸,叹息地说道:“可惜已经湿得看不清楚了,看来还得再找有才哥要一份才成。”
“不许去!”徐绍风眸色一暗,突然伸手拉住她。
路小花一怔,随即嘴角勾起,掩口笑道:“原来你真是像小雨说的那样。”
“你明白就好。”徐绍风板起脸回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江湖人,可是我不会放开你,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都把你找到!”他黑眸如火般燃起,明亮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容抗拒的神情。
“被你这样的人缠上可真够麻烦的!”路小花啧啧地咂了下嘴,喃喃道:“不过,幸好……”
“什么幸好?”徐绍风挑了下眉毛。
路小花对他眨了眨眼睛,俏皮地一笑:“幸好我找有才哥学做菜也只是想做给你吃啊。”
下一刻,她被拥入一个清凉的怀中。
徐绍风在她的耳边低低地说道:“是我把你从和平的世界拉入到这个血腥的江湖,让你遇到那些的可怕事情,你还怪我吗?”
啊,他还记得自己骂他的话!路小花急急地说道:“那怎么能怪你!说起来还是我缠着你要来江湖看看的呢。”
停了一下,她把头埋进他的肩头,脸色微红,极轻地说道:“要是论是起来,你是江湖上有名的‘寒剑’,是我高攀了你呢。”
徐绍风眼中一亮,漾出和煦如阳的笑意:“怎会是你高攀,分明是我高攀,你可是连展虹三义都佩服的人呀。”
路小花偷偷地瞟了他一眼,唇边绽起灿烂的笑容:“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讨厌江湖人,从小我就爱听人说书,后来就有了一个梦想……”
“什么梦想?”
“我想当一名隐恶扬善的女侠!”
“在我心中你已经是了。”
“真的?”
“真的。
……
俩人间的悄悄话被秋日的风徐徐地吹动,带着丝丝凉意扩散在心间。
这凉意是冰冷的敌意还是久违的亲切感,却只有当事人才能够体会。
一如江湖是一些人的噩梦,却是另一些人的梦想。有人想要加入它,有人却想要逃避它。
江湖究竟是好还是坏?
谁也无法说得清楚。因为江湖中有你,有我,还有他……
(本卷完)
本书是系列小说《大唐五行传奇》第一卷,每卷自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最后一卷众英雄齐聚。欢迎阅读下一卷《霞客行》。
番外—寒剑是怎样练成的(上)
雪,纷纷扰扰的从天下飘下,已经下了四天三夜了,仍没有停止的迹象。雪山的冬天是最难熬的日子,天寒地冻,食物匮乏。
风呼呼的刮着,把一团篝火吹得忽明忽暗。篝火顽强的燃烧着,在一片冰天雪地中释放出微弱的温暖。
十来个五、六岁的小孩瑟瑟发抖的围坐在篝火旁边。连年的战乱遭遇蝗灾,令这些孩子成为孤儿,还好现在投身在昆仑无别门下,不会再有饿死冻死之虑,但越来越多孤儿的加入,令每人分到的食物越来越少,只够将将填饱肚子。
“夜哥回来了!夜哥回来了!”随着一阵欢呼,一个头大身小的奇怪人影从风雪中慢慢走来。
人影走近了,是一个瘦瘦的男孩,身后背着一个比他高出一头的大袋子。几名男孩连忙迎上去,帮他一起抬袋子。
袋子被抬到篝火旁打开,里面是满满一袋子的红薯。
夜哥大约七岁,身子瘦高,井井有条的指挥着这群孩子添柴、烤红薯,俨然一派王者风范。红薯在他的指挥下被逐个扔进火堆里,不一会儿的功夫就飘出阵阵诱人的香气。
夜哥把红薯分派给篝火旁的孩子们。红红的篝火边吃着热气腾腾的红薯,每一个孩子脸上都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香气随着山风向四面扩散,一个小小的白色人影被香气引来,慢慢的走向篝火。
这是一个看似只有四岁的男孩,头上身上沾满了一层厚厚的雪花,仿佛披着一件冰衣雪袄。奇怪的是,他明明靠近了篝火,身上的冰雪却不见融化。
“冻死人了,别坐在我身边。”一个孩子见他过来赶紧说道。
“也别坐在我这里!”另一个孩子也道。
“这小子浑身冒着冷气,真讨厌!”
……
夜哥注意到他,问:“他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他身边的孩子立刻向他汇报,“他是昨天才来的,当时夜哥你正在山下。听说是艾姐从珈棱城里捡回来的,那里刮过大冰暴,早就没有人了,却在废墟里发现了这小子。”
另一个孩子说道:“夜哥你不知道,这小子是个怪物!大冬天的还浑身冒着冷气,难怪大冰暴都冻不死他。我看他一定和冰一样冷!”
冰孩迟疑的走了几步,所有他经过的孩子都嫌恶的避开他,他犹豫了一下,走到篝火外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不离开也不靠近。
一大袋子的红薯去了一大半,篝火旁的孩子们都吃得饱饱的。
夜哥见冰孩愣愣的看着,却一直不见他来拿红薯,便捡出一个烤得极软的大个红薯,笑着“喂”了一声,朝他扔去。
“啪”!红薯准确的打在冰孩胸前,一下子碎成糊状。
冰孩愕然的抬眼望向夜哥。
夜哥笑容未去,张了张嘴说不话来,心道:他怎么不知道接呢?
“啪”!又一块红薯打在冰孩的身上。
“哈哈,太好玩了!”夜哥身边的一个孩子把手中吃剩的红薯也朝冰孩扔去。
其他小孩见了觉得有趣,纷纷效仿,都把红薯朝冰孩扔去。红薯投掷比赛一下子变成了孩子们饱饭后的一场游戏。
一块块的红薯像烂泥般砸在冰孩身上。他不躲不闪,眼神渐冷,一瞬不瞬的瞪着夜哥。
冰冷的眼神冻得夜哥心中一悸,可此时火热的场面已不受他的控制,再说让他承认是失手打的,也实在太影响他的威信。
他开始时干笑着在一旁观看,后来禁不住热闹,索性也加入比赛,准头却是百发百中,引起孩子们声声叫好。
毫无征兆的,冰孩突然朝夜哥扑来。夜哥猝不及防,被他狠狠的咬住了右手。
“哇!”夜哥吃痛不住,大声惨叫,“啊!快把这个小疯子拉开!”
夜哥身旁的孩子惊叫着,上前拉扯。冰孩不理其他孩子的捶打,只是死死的咬住夜哥。一时间,孩子们扭打成一团。
“怎么回事?”一个十岁的女孩闻声赶来,红艳艳的衣裳,手执一把比她还高的赤色长刀,不怒自威。
问明白了事情的原由,她一把揪住夜哥的耳朵,怒道:“原来是你做的好事!绕着山跑一圈去!”
风雪中,夜哥一个人在山外孤独的跑圈。
几个孩子缩着身子躲在山顶避风处张望,眼中满是愤恨,“都是那个小疯子惹的祸,害夜哥被艾姐罚!”
几天后,风雪难得的停了。
夜哥软踏踏的趴在床上,像一只去了骨头的赖皮狗。他暗自想道:终于有好日子过了,再也不用冒着风雪下山弄吃的了。
“啪”的一响,房门被大力撞开。几个孩子跑来向他报告:“夜哥,我们看到咬你的小疯子正在山涧里玩冰!”
另一个孩子道:“艾姐说那里危险不让咱们去。他居然敢去!咱们抓了他,向艾姐告状!”
夜哥懒懒的道:“算了,别折腾了。”
“不行,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就是的,夜哥你不是教导过我们,有仇不报非小人!”
几个孩子义愤填膺的说着,夜哥见群情难平,便起身与他们一同前去。
冬天的山涧,是冰的世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道数丈宽的水流被冻得结结实实。
夜哥带着一群孩子来到涧边,远远的看到冰孩正坐在冰上。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破开了冰,居然捉到一条尺许长的大鱼。
“哇,他居然抓到了鱼!”夜哥身边的一个孩子瞪眼看着,不由自主的吞了吞口水。
只见冰孩抱着鱼,目不转睛的与鱼对视。忽然,他将鱼身一横,鱼肚向上,张大了嘴巴就要咬去。
他要吃生鱼!夜哥一急,忙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块向他掷去。
石块准确的打在了冰孩的手肘上,冰孩的手一抖,鱼一下子弹到了冰上。夜哥身边的几个孩子,像得到了指示般冲了过去,抢了鱼就往回跑。
一个孩子抱着鱼跑了回来,兴奋的叫道:“夜哥,鱼抢回来了!”
夜哥在一旁看着,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冰孩在后面追着,突然看见站在一旁的夜哥,他立刻扑了过来,狠狠的咬住夜哥的手。
“哇!”夜哥正在发呆,被冰孩咬个正着。
夜哥身旁的孩子忙把冰孩拉开。冰孩恶狠狠的瞪着夜哥。夜哥只好一昂头,带着鱼趾高气扬的走了。
艾姐来了,一把揪住夜哥的耳朵:“又是你做的好事!绕着山跑十圈去!”
夜哥垂下头,一声不响的跑去了。
艾姐转头望了一眼远远跟在身后的矮小冰孩,走过去蹲下身,抚住他的双肩,教导道:“你要努力!要变强,变强才能不被人欺负,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冰孩崇拜的望着艾姐,冰冷的眼中反射出暖暖的阳光。
一个月后,掌门人宋瑜挑选入室弟子,夜哥和冰孩同时被选上。
夜哥来到冰孩面前,低下头,看着只到自己胸前的冰孩,神气的说道:“小疯子,以后咱们就是同一师傅了,除非你能打赢我,否则就必须听我的!还有,你不许再咬我的手了!”
“好!”冰孩点头答应,二人击掌为誓。
冰孩开始随师傅修习,因为没有名字,被掌门人宋瑜起名为徐绍风。夜哥本名乔知夜,掌门人推算其名暗性太重,将其改为乔知叶。
三年后,**明媚的一天。
徐绍风手执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往山谷内走去。虽然他只有七岁,但执起剑来,已似模似样。
他来到一棵大树前,摆好架势,仰头说道:“我要和你比武!”
乔知叶全身松软的挂在大树的树杈上,懒洋洋的说道:“不要!你输了,大师姐又会罚我。我不想再跑圈了。”
徐绍风道:“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大师姐。”
乔知叶道:“那也不要!每次我打你都会被大师姐发现,总说是我以大欺小。你又打不过我,就让我当师兄,以后有事我罩着你,有什么不好?”
徐绍风凝视着自己的剑,信心百倍的说道:“这次不同,我能打过你,我刚领悟了新剑法。”
乔知叶兴趣缺缺,道:“我不想打。”
徐绍风见他不应,举剑向树上砍去,竟然砍得大树乱摇。
乔知叶叹了口气,飘落到地上。徐绍风急忙挺剑向他攻来。
乔知叶轻飘飘的躲过,向雪山上跑去。
徐绍风边追边叫道:“你别跑,我要和你比武!”
乔知叶在前面边跑边笑着说道:“你先追上我再说。”
雪山上,两道人影闪动,一高一矮,一跑一追。
乔知叶轻松的绕着雪山跑了一圈,又回到刚才的大树下,身后已没有了徐绍风的踪影。他飘上树,打了个哈欠,又自躺下。
良久,不见徐绍风追来,他坐起,自语道:“这也太慢了吧?”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忙飞身往山上跑去。
艾离正在练刀,乔知叶突然出现在她的身旁,带着哭腔叫道:“大师姐不好了!小疯子不知道掉到哪个冰洞里去了!我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
艾离急忙提刀与他一同搜寻。
一天一夜后,徐绍风被从一个极深的冰洞里救了出来。
艾离正要去揪住乔知叶的耳朵,乔知叶轻巧的避开,识趣的说道:“我现在就绕着山跑圈去!”
一个小孩在千年不化的冰洞里待了一天一夜居然没事,不能不说是个奇迹。这一年,年仅七岁的徐绍风,便已领悟了寒天剑法第一重,达至“人如冰寒”的境界。
番外—寒剑是怎样练成的(下)
时光飞逝,又过了三年。徐绍风十岁,乔知叶十三岁,二人的身高差距已经大幅缩短,乔知叶只比徐绍风高出大半个头。
这一天,几个孩子鼻青脸肿的跑来,向乔知叶哭诉道:“叶哥,我们被小疯子打了一顿!”
乔知叶皱起眉道:“都跟你们说了,没事不要总去招惹他,你们又打不过他。”
几个孩子不服气:“可是那小子太目中无人,太让人讨厌了!”
“叶哥!你一定要替我们讨回公道啊!”
“好吧。我去看看。”乔知叶点了点头,摆出神气大哥的派头。
山涧边,徐绍风正在练剑。
乔知叶走上前,道:“喂,小疯子!听说你今天又欺负我的兄弟了?”
徐绍风冷漠的看了他一眼,自顾自的继续练剑,一把剑被他舞得白光闪闪,宛若游龙。
乔知叶大感无趣的看了一会儿,便又说道:“喂,小疯子!自己一个人练有什么意思,你要不要跟我比试比试?”
徐绍风眼睛一亮,转身面对他,举剑凝神,剑锋上渐渐亮起一层淡淡的蓝光。
剑气?!乔知叶吓了一跳,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这么高深的剑气了!
徐绍风凝气完毕,一招攻来。乔知叶急忙飞身闪避,淡蓝色的剑光擦着他的身子划过,在雪地上击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好险!乔知叶暗自心惊,连忙叫道:“等一下!”
徐绍风不解的望着他,举剑不动,凝气未发。
乔知叶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道:“我说小疯子,你瞧大师姐这么辛苦的养活咱们,咱们只知道成天打架,这多让她伤心啊。不如咱们换个有意义的比法如何?”
徐绍风被他说动,不由问道:“什么是有意义的比法?”
乔知叶道:“咱们比比谁挣的钱多。谁挣得多,就听谁的。这样还可以帮到大师姐,最有意义!”
徐绍风问:“怎么挣钱?”
乔知叶道:“大师姐是抓大盗到官府领赏金挣钱。咱们也去抓大盗!”
徐绍风想了想,道:“好!”
乔知叶道:“如果你输了,就得管我叫师兄。”
徐绍风道:“我会赢你的!”
当夜,二人偷偷下山,来到城里。正好城中贴出官府榜文,发现大盗麻连六已逃至此城,凡举报其踪迹者赏银十两,捉拿归案者赏银百两。
乔徐二人对看一眼,分头行动。
城外废屋,大盗麻连六正在睡觉。忽然,他警觉的醒来,门外有动静!
他提起刀,小心的来到门边。他打开一条门缝,从门缝向外望去,但见屋角处有两个小孩正在窃窃私语。
他侧耳细听,只听其中高个的小孩神气的说道:“是我先发现他的!这回你得管我叫师兄了吧!”
另一个矮个的小孩冷冰的说道:“你报官只能领十两赏银,我进去抓住他可以领百两赏银。咱们说好了的,谁挣得多,谁才是师兄。”
高个小孩道:“不行,是我先发现的,我说去报官就是去报官!”
矮个小孩道:“你自己去报官,我进去把他抓住。最后赢的就是我!你得管我叫师兄。”
高个小孩道:“明明是我先发现的,要抓也是我先抓!”
矮个小孩道:“抓人与发现没关系,谁抓到算谁的!”
……
两个小孩渐渐吵了起来,声音越来越高。
大盗麻连六头上青筋暴跳,这两个小孩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他提了刀正要踹门出去,忽然转念一想,万一这两个小孩后面有什么高人指使就不好了。他打开后窗,偷偷的跳出去,四下张望,并不见其他人迹,这才放下心来。他悄悄绕到两个小孩身后,打算一刀一个,结束掉这两个唧唧歪歪、扰人好梦的小崽子。
谁知还未走近,那个高个小孩忽然发现了他,高声叫道:“大盗来了!”
矮个小孩回过头也看到了他,立刻双眼放光,拔剑道:“来得正好!”他举剑凝神,剑锋上渐渐亮起淡淡的蓝光。
剑气!这个看来也就十岁的小孩竟能发出剑气!太不可思议了,一定要趁早杀了他!麻连六提刀向他劈来。
矮个小孩毫不畏惧的挺剑相迎,剑招精妙,麻连六不禁暗自称奇。
奈何他人小力单,又太过缺少实战经验,几招过后被麻连六虚招诱骗,踹倒在地,一刀劈中前胸,立时血流如注。
麻连六狞笑着举起刀,正要再补一刀,了结了他的性命,旁边观战的高个小孩突然身形一闪,飞快的从他的刀下抢了矮个小孩,转身就跑。
麻连六一愣,随即抡起刀,劈向高个小孩的背后。
一柄剑忽然斜斜的刺出,直击他的手腕,麻连六只得撤刀自救。高个小孩趁此机会跑出数丈之外。
麻连六惊讶的发现,剑是矮个小孩刺出的!那矮个小孩胸部中刀后竟然没有昏迷,还有余力挡下他的刀!不能留下那个矮个小孩!麻连六面露狰狞,紧紧追赶。
高个小孩抱着矮个小孩,急速向雪山深处奔去。他脚尖轻点,身法流利,麻连六忽然发现了另一件奇怪的事情:雪地上没有高个小孩的足迹!
难道这个十二、三岁的小孩身负一人竟然还能踏雪无痕?太匪夷所思了,一定要杀了他们!麻连六发狠的想着,猛追不舍。
行了一程,小孩毕竟气力不足,高个小孩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眼看麻连六越追越近,高个小孩忽然大声叫了起来:“大师姐,救命啊!”
麻连六左右张望并不见人,只当高个小孩虚张声势,仍提刀追赶。
突然,一道赤光从天而降,麻连六急忙举刀招架,一招之下,双臂被震得几乎抬不起来。
一名十六、七岁的红衣女孩,从雪山飞降而下,借一刀之力,站稳脚步。她手执一把比她还高的赤色长刀,面容艳丽,炫美如初升朝阳。
麻连六震惊了:她不是就是最近新崛起的江湖新秀——“焰刀”艾离吗!
赤焰别离,遇恶即斩!女孩毫不留情的又举刀挥下,赤色长刀挟着瑰绚火焰,向麻连六头上罩下。
啊,这是什么世道啊!这些小孩怎么都这么的强!麻连六悲愤的倒下。
……
小屋里,徐绍风躺在床上,身上缠满了乱七八糟的绷带。
一个六岁的小女孩从门外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海碗,对他细声细气的说道:“师兄,该吃药了。”
徐绍风别过脸转向床里,小女孩怯怯的把药碗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又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大师姐艾离的声音出现在他的头顶,“怎么不吃药?”
徐绍风面朝床里,一动不动。
艾离端起桌上的海碗,尝了一口,皱眉道:“确实够苦的。这个小雨!一定是又把黄连放多了,还煮了这么一大碗!”
她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颗圆圆的东西,塞入他的嘴中。
徐绍风背部抖动了一下,睁大了眼睛,慢慢的转过脸来。
艾离对他眨眨眼睛,小声的说道:“甜吧?这是糖豆,含着它吃药就不苦了。”
徐绍风直直的望着她,冰冷黯淡的眼中水色渐起。
艾离皱起眉:“怎么还哭?”
徐绍风哽咽道:“大师姐,我输了。”
艾离眉头展开,微微一笑,道:“输几次有什么关系,继续努力,总有赢回来的时候。”
望着她坚定的笑颜,徐绍风眼中的冰雾似烈日雪融般的蒸发了。他用力的点了点头,嘴角边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艾离低头看着他,不禁喃喃道:“太像了。”她失神的伸出手,轻轻的抚摸过他的脸颊。
“大师姐?”徐绍风不解的轻声叫道。
“好好吃药。”艾离回过神来,叮嘱一声,转头走了。
徐绍风发了会儿愣,含着糖慢慢坐起,端起药碗,咕嘟嘟的把药喝了精光。
门又开了,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乔知叶神气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掐了掐他的脸,道:“喂,小疯子,都怪你本事太差,害我没能领到赏银。以后你见了我,得管我叫师兄!”
徐绍风低头看着药碗,半晌抬起头来,目光平静的叫道:“师兄。”
四年后,徐绍风十四岁,便已领悟了寒天剑法“人寒似剑,剑寒如人”的境界。他奉师命下山擒拿大盗麻妖九,一战成名,被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练剑奇才,江湖人称“寒剑”徐绍风。
回山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正懒洋洋的躺在床上的乔知叶,当着他的面拿出四锭百两大银,冷傲的说道:“这是我这次挣到的赏银!”
乔知叶却踢了踢床脚边一个不起眼的木箱,没精打采的说道:“这是我挣的。”
徐绍风好奇的打开木箱,里面是整整一箱的银子。
乔知叶眯起眼睛,得意洋洋的笑道:“今年又是我赢,你还得听我的,管我叫师兄!”
这一年,乔知叶十七岁,正式接管昆仑无别门的门内事务。
第一章 十两银子的生意
观辉城,江南水乡的一座小城。虽只拥有不到万户人家,但在附近州县却是数一数二的繁华商业都城。因为远离京城,这里的人们显得随意而任性,从物品的贩卖到百姓的生活,甚至在别的城市里不可能被允许的女子论嫁,在这里都相对自由。
提起观辉城,就不得不提菊南温家,原因无它,此城内的大半产业都属于温家。
距观辉城数里之外,有一座依山而建、菊花满园的山庄,引晋代大隐士陶潜的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命名为菊南山庄。提起这山庄的主人温凌夜,那可真是赫赫有名!他年青时习文学武,不仅博得当时武林第一公子之雅名,后入仕为官,短短数年间就官居三品。然而他却在鼎盛之时激流勇退,携一妻二妾荣归故里,造此菊南山庄,潜心静养。短短十数年间,他便令名不见经传的观辉小县一跃成为客商频繁往来的一大商业名城,而温家更是成为江南数一数二的富豪。
如今温凌夜虽早已不问世事,他的家产也改由他家的二公子掌管,但他的名字在武林、商场甚至官场却留下种种神话般的传闻。其中最为大众所津津乐道的传闻是,温凌夜之所以能够这么快的发迹,皆因他少年时机缘巧合,曾寻获一件秘宝。得此秘宝者,入仕为官可平步青云,行走江湖可统领武林,隐于市井便可得大富贵。但此秘宝究竟为何物,众人却莫衷一是。有人说是点金石、百宝箱,有人说是聚宝盆、摇钱树,甚至还有人猜测,温家暗地里养了一只法力无边的狐仙,只要对它许下愿望便可梦想成真。
暂且不论江湖如何传言,观辉城内的百姓对菊南温家无不感恩,温家的到来,不仅令贫寒的县民衣食无忧,更从此过上了富足安逸的生活。时值温老爷五十大寿,观辉城内到处张灯结彩,街道两旁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色。
突然,一阵不和谐的吵闹声从街旁温家最大的客栈中传出:
“大胆,你竟敢蔑视本公主!”
“不敢不敢,本店店小,容不下公主您这尊菩萨,就恕不远送了。”
喧哗声中,一名十七、八岁少女怒气冲冲地从客栈中走出,店主温智四平八稳地跟在她的身后,嘴角挂着一丝淡淡地嘲讽。
只见那名少女,身穿一袭上紧下松的异族长裙,窄腰圆臀,玲珑曲线完美毕现。她头戴平顶小帽,腰缠镀银长鞭,足蹬牛皮短靴,行走间,银光闪闪,顿地声声。
细看此少女的五官,杏眼柳眉,秀鼻丰唇,肤白若雪,发黑如墨,一半秀发结成细碎长辫,另一半散于帽下。她的眼窝略深,双目极美,顾盼间,长睫忽闪,秀发甩动,令人心动的异族风情怦然而至。此时她的双颊因气恼染上了淡淡的绯色,更是艳光四射地直让人移不开双眼。
在异族少女的身侧,一名黑衣侍卫无声紧随。他头戴一顶压得极低的斗笠,将大半张脸遮去。虽然看不清容貌,但虎背熊腰,身形伟岸,无形中自有一股威武之气。
温智将二人送至店外,对异族少女深躬一礼,面无表情地长声唱喏:“恭送公主!”
异族少女对温智怒目瞪视了片刻之后,一把抓过黑衣侍卫牵来马匹,利落地蹬鞍上马,长鞭一挥,纵马而去。黑衣侍卫亦驱马紧随。
待二人走远,温智衣袖一抖,不屑地撇了下嘴角,转身往店中走去。
有与温智相熟的路人忙扯住他,好奇地询问:“我说温掌柜的,那美人儿可真的是公主么?”
温智回过身,僵冷的脸松驰下来,笑着答道:“她自称是高昌国公主。”
路人抓了抓头,疑惑地问:“这高昌国在哪里啊?我怎么听都没听说过。”
温智身后的伙计接口道:“高昌不就是前年被我大唐征服的西域小国么。当时嚣张得不得了,本来已经归顺了我大唐,却又去投靠突厥,结果惹得皇上大怒,我大唐军马一到,一下子就给灭了。”
路人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当时曾流传过一个笑话,我大唐军马兵临城下,那小国的国王看到我大唐军马如此声势浩大竟一下子吓死,他儿子刚当了一天的国王就被迫投降。原来那个西域小国名叫高昌啊。不过我听说,那小国里的所有贵族连同刚上任的国王在内不是全被押解进京了吗,怎么现在又蹦出来个高昌公主?”
温智嘿然一笑,脸上露出高深莫测地神情:“不知你发现没有,那美人儿虽有几分西域血统,身上穿的也是西域服装,但她身旁的那名侍卫却是个纯正的汉人。再说了,如果真是公主又岂会只带着一名侍卫?”
路人略一思索,恍然大悟:“原来又是个来温家打秋风的骗子!”
温智瞬目而笑,递过去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
路人又问:“温掌柜的,你是如何处理这件事的?”
温智摊摊手,叹口气道:“还能怎样处理。按老爷订下的规矩,给她十两银子做川资,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呗。”
“十两银子!”路人瞪大双眼,感慨万分:“温老爷可真是个大好人哪!”
……
“十两银子!温家实在欺人太甚,竟敢如此辱我!”城郊的一处荒坡旁,异族少女踏步疾走,怒气冲冲,“想当初温家每年都与我高昌都有大批的货物交易,哪次不是价值上万两的银子,如今却这般地翻脸不认人!”
黑衣侍卫牵马旁立,沉声劝道:“以往的货物交易都是朝里的贵族大臣们在管理,自从他们被押送长安,货物交易就已断绝。商人们从来都是重利轻义,没有货物确实难以筹借到银两。你贵为公主,当有公主的气度,不必为此等人气恼。”
“想不到中原全是些狗眼看人低的奸商!”异族少女狠狠地踢了一脚路边的长草,烦燥不安地说道:“咱们从北走到南,从西走到东,眼看期限就要到了,却连所需银两的七成都还没有凑够。当初还不如听赛尔库的,扮成马贼去抢银子回来!”
黑衣侍卫眸中一黯,缓声说道:“你也知道咱们现在的实力,为了不被其他各族吞灭,只是护住残存族人的生存都是勉力为之。若是这仅有战力去做了马贼,一旦引起其他各族的联手打击,灭族恐怕只是一夕之间。要想高昌复国,现在绝不能生事,必须让族人们好好地休养生息。”
异族少女突然泄了气,停住脚步,心烦意乱地说道:“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黑衣侍卫默立了一会儿,说道:“此城中应有我的故人,我去寻上一寻,再想想办法。”
“你去吧。”异族少女心烦不已地挥了挥手。
“公主保重,萧引告辞!”黑衣侍卫郑重地向她深施一礼,目光决然地转身离去。
异族少女望着杂草丛生的荒坡发了会儿愣,突然从怀中摸出温智给的十两银子,猛地向草丛中掷去,高声道:“气死我了!温家的人实在太可恶了!总有一天,我一定要你们好看!”她大吼了一通,仍不解恨,又取下腰间长鞭,欲向草中抽去。
“喂喂喂!你拿银子打我,我也就忍了,犯不着还用鞭子抽我吧!”长草丛中忽然传来一阵朗朗的笑声。
“谁在那里!”异族少女虽吃了一惊,却毫无慌乱之色,反而将鞭子扬得更高。
但见长草一阵晃动,一名男子自草丛中支起半个身子,带着一种慵睡方醒、似笑非笑的神情望着她,嘴角边还叼着一片长长的草叶。
“你是何人!”异族少女紧紧握住长鞭,杏眼瞪得溜圆。
“小生公子夜。”那男子二十出头年纪,眉目俊逸,表情闲散自得。他慢悠悠地站起,抖抖衣袖后,又低头轻轻拍打了几下衣服,然后抬头对异族少女灿烂一笑。
“公子夜?”中原人的名字叫起来总觉得有些奇怪。异族少女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他穿的是一件质地上佳的青绸暗花长衫,却因躺在草里到处是皱褶,上面沾满了泥屑草根,便是头上也沾有不少草屑,但他的神情却好似才沐浴更衣过,神清气爽得不得了。
“在!公主有何吩咐?”公子夜拱手应道,嘴角边噙出抹暖暖的浅笑。
“你识得我?”异族少女眼睛一亮,松开了鞭子。
“这个么?”公子夜托着下巴,围着异族少女转了一圈,玩味地啧啧砸嘴叹道:“就凭姑娘你这副相貌,扮谁不可,却偏偏要去扮那亡了国的高昌公主,只能说你空有一副好皮相,却长了一个草包脑袋。”
“你!”异族少女气得又扬起鞭子。
“不过小生相信,你确是高昌公主。”就在鞭子快要落下之时,公子夜悠然说道。
异族少女手腕灵巧地一转,银鞭贴着他的身侧呼呼作响地在草地上划出一道深痕,却没伤他分毫。一手鞭技,叹为观止。
异族少女瞪着他,眼中充满戒备:“哦?你刚才不是还说我是假扮的吗?”
“那是刚才没有看清你的鞭子。”公子夜躬身拾起银鞭的鞭梢,用力地拉了拉,再仔细看过地上的鞭痕后,自信满满地道:“此鞭看似银鞭,实则内由强韧的天蚕丝与金丝混合而成,只外面包了一层极薄的银皮。这种包银技术就连素有‘玉手神娘’之称的杜纤纤也做不出来。能做出此鞭的只有西域的兵器大师珉末节,而他据说只为西域皇族效力。”
“算你有眼光!”异族少女缓了脸色,一抖手,鞭子如训养的灵蛇般绕回手上。
公子夜一笑,弯腰拾回草丛中的银锭,托到异族少女面前。
异族少女刚要伸手去接,公子夜却又将手缩回。异族少女抓了个空,气恼地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公主急需银两吗?”公子夜笑吟吟地用两根手指捏住银锭,举到眼前旋转赏玩。银锭在阳光下发出道道光芒,映得他的眼睛似也闪着银光。
“是又怎样?”异族少女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这人刚才偷听了她与萧引的谈话,此时却又来明知故问!
公子夜侧头啐掉口中草叶,神色肃穆地说道:“那就请来与我谈一笔生意吧。”
“什么生意?”异族少女好奇地问道。
公子夜将银锭高高抛起再轻巧地接住,歪头望着她,含笑道:“就用这十两银子,我帮公主去赌一下温家的万贯家财如何?”
异族少女心中大疑,却又升起一线希望,不禁问道:“怎么去赌?”
“这么说来,公主是答应与我做这笔生意了?”公子夜灿然一笑,牵起她的马,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异族少女微一迟疑,跟了上去。她死死地盯住公子夜,想要看出个究竟。他的侧脸抑扬有致,山风之中,几缕长长的青丝在他光洁白皙的脸颊旁随性拂动,缭绕得有些看不真切。
公子夜似对她火辣辣的目光全无知觉,随口问道:“不知公主如何称呼?”
“曲银霞。”
“银色的霞光么?我喜欢这个名字,一听就很有财运!”公子夜赞道,笑得如淋春风。
银霞紧了紧手中银鞭,一眨不眨地瞪着他,恶狠狠地道:“我这条鞭子名唤银电,如果你胆敢骗我,我就用它抽断你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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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高昌王族本姓“麴”([qū]同“曲”),此字繁僻,为了方便小说阅读,改作“曲”。
第二章 一本万利的买卖
夕阳坡下,红彤彤的云霞似火焰般燃满整个天空,远山近树都披上鲜亮的红,就连山坡下的荒草也映上微微赤色。
银霞在坡上来回踱步,不时翘首张望,心中似也长满了即将燃着的荒草。刚才不知犯了什么邪,竟被那公子夜说动,不仅让他取去十两银子买货,还骑走了她的马。
也许是他笑起来的模样讨人喜欢,也许是他说的话具有蛊惑力,但更主要的原因应该是这些日子她看了太多的冷眼冷情,乍一见到这样带有温暖笑容的人,就不知不觉地信任了他。
但他说用那十两银子去赌温家的万贯家财恐怕只是夸大之辞吧?银霞紧紧地握住银鞭,为了族人,但凡有一线希望,也要试上一试!
可是,他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萧引曾经说中原人大都欺诈成性,自己不会是被他骗了吧?银霞咬着牙抬手甩了一下鞭子,银鞭在空中爆出一声脆响。她发狠地想道,如果他再不回来,我就……
“我回来啦!”这就此时,一人的大声呼喝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之而来。
银霞转身回头,只见公子夜正骑在马上对她使劲地摇着手。她心中一喜,不由迎下坡去。
公子夜近前勒马,凝望着她,目中溢起盈盈笑意:“不会吧,才一会儿不见,你就想我了?”
银霞蓦地沉下脸,狠狠瞪他一眼:“是呀!我是想你了,我想好好地抽你一顿!”
公子夜眨了眨眼睛,嘻嘻笑道:“我听说塞外草原的姑娘都喜欢用鞭子抽打情郎,抽得越狠就代表越是喜欢。你这么想抽我,莫不是喜欢上了我?”
银霞冷笑道:“若你真想挨抽,我倒可以为你多费些力气!”手腕一转,她“啪”地耍了个鞭花。这人让她等了这么久,却还嬉皮笑脸的,看来是皮痒得紧。
“不敢劳您大驾,还是谈生意重要!”公子夜吐了吐舌头,翻身下马,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大包裹。
他换上一付严肃面孔,正经八百地说:“你那十两银子我全都买成了货物,就请你过来好好地验货吧。”说着,他寻了一处平地坐下,将包裹打开,抖开一块布铺在地上,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地摆出。
银霞看去,他取出的是梳子发钗、脂粉盒子等物,林林总总,尽是些女孩儿家梳妆打扮用的东西。她心中更是不悦,板起脸冷哼一声道:“你去了那么久,就是为了买这些无用的东西?”
“你一件都不喜欢吗?”公子夜颇为诧异地抬头,“这些可全是我精挑细选之物,虽因预算有限,算不上珍品,却也足以令你容颜换新、姿色大增,想我公子夜的眼光可是无人能及。”
“不过是些无聊女子打发时间用的东西罢了。”银霞不屑地转过头去。现在自己愁银子都快要愁死了,这人却跑去买这许多烦人的东西!
“女孩子不都该喜欢这些东西吗?”公子夜似是大受打击,摸着鼻子苦笑。不过他并未垂头丧气多久,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瓶,献宝般地凑到银霞的面前,“来,我再给你看样特别的东西!”说着,他小心地将琉璃瓶打开一条细缝,在银霞面前轻轻一晃。
银霞只觉一股怡人的清香扑面而来。初闻时只觉清香四溢、砰然心动,再闻却由淡转浓,令人如痴如醉,当公子夜将瓶子合上之后,余香渺渺变得若无若有,竟有种黯然销魂的感觉。她不禁伸手摸了摸瓶子,问道:“这是什么?”
公子夜见她喜欢,立刻来了精神,得意地说道:“这香名叫‘异月如梦’,是绮罗香坊刚刚调配的香水,融合了紫薇、云梦草等十几种花草的香气。我觉得这香奇异有趣,便向坊主讨来送你,在这世上可仅此一瓶!”
银霞接过又闻了闻,说:“倒是好闻,可我要这东西何用?”
公子夜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自然是去温府做舞姬,那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你是要我去温府做舞姬?”银霞皱起了眉头。
“对呀。”公子夜对她挤挤眼睛,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应该听说过吧,数日之后就是温老爷的五十大寿。为了给他贺寿,温府编演了百人舞为他贺寿,现正在招收大批舞姬。凭你的容貌,加上我的选装,中选当不成问题。”
“这和你所说的一本万利的买卖有何关系?”银霞不太明白。
“大寿之时宾客众多,若能趁乱混入温家秘库,收获必然不菲。只用十两银子,便可赚到温家的万贯家财,岂非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公子夜的嘴角轻轻勾起,唇红齿白间透出丝丝邪气。
“放肆!你竟敢叫我去做小偷!”银霞握紧银鞭,大怒道。虽然高昌灭国已有两载,但她昔日公主的傲气仍存,对这种偷偷摸摸、趁乱取财之事自是不屑。她宁愿做个马贼,轰轰烈烈地去抢,也不愿鬼鬼祟祟地行窃,干此等宵小鼠辈的行径。
“哈哈哈哈!”公子夜放声大笑。收住声,他肃然问道:“公主曾说急需银两,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银霞压住怒火道:“当然是真!”
公子夜一本正经地拱手道:“那么小生斗胆问一句,公主为何需要这许多银两?所需银两的数目又是多少?”
银霞闻言神色一黯,狼烟往事蓦然浮现于脑海之中。
昔日,父王倾慕大唐文化,曾偕王后、太子亲赴长安朝见“天可汗”李世民,被隆重接待后,遂归附唐属。后来西突厥崛起,横扫西域无人能敌。父王认为大唐远在万里之外,鞭长莫及,为保一国平安,便改为归顺近在咫尺的西突厥。不料此举激怒了唐皇,兵发十五万铁骑征讨高昌,西突厥背信不救,父王气病而亡。
唐军仅用一年时间便攻破都城。高昌国亡,新继位的王兄及满朝亲贵皆被押往长安。唐军将领贪婪无厌,将都城洗劫一空,乱军之中,萧引护着银霞,趁乱脱逃。劫后余生的族人听闻公主仍在,便纷纷来投。银霞与萧引及高昌旧将赛尔库带领这些老幼伤残的族人,在战火后的残垣废墟上重建家园,勉强维持生活。
后来唐皇不知听何人所传,说道高昌地处商贸要道,历年来积攒下的钱财难以估量,遂令高昌岁岁纳贡。上一年的贡银,银霞凭着昔日父王的面子东拼西借才勉强凑够,时隔一年却又再令朝贡。如今八十万两贡银倾全族之力,也仅筹措了七成。
思至此,银霞不禁咬牙切齿地说道:“是给唐皇的贡银,如今尚需二十多万两。”
“那可当真是再好不过了!”公子夜听后双手一拍,抚掌大笑。
他见银霞怒目相视,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与我合作这笔买卖那当真是再好不过了。想那温家富可敌国,几十万两银子于他家来讲,恐怕也不过是秘库藏银的一角而已。”
银霞听后,暗自咬牙。可恶!想不到温家竟富贵至此,却见死不救,只用十两银子来打发自己!
“我说再好不过还不止如此!”公子夜从旁察颜观色,缓声再道:“到时得手之后,你将温家家财按贡银交与朝廷,即使温家事后查知,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他家势力再大,也不敢要回献与朝廷的贡银。即使温家想要对付你,你得手后便立即返回西域,谁又能奈你何。况且此次温家拒绝帮助你在先,本就理亏,难道你不想借此机会教训他们一下吗?”
银霞咬了咬唇边,脸上表情阴晴不定。话虽如此,可偷盗乃是她平素最看不起之事,只有最低贱无能的人才会去做。以往城中每次抓到小偷,她都会叫兵士好好地赏一顿鞭子,自己又岂能去干这么肮脏如鼠的勾当?
“非常时期需行非常手段,做大事者岂能拘泥小节?”公子夜望着她,诚恳地说道:“既然公主为了银子连马贼都肯做,扮个舞姬可比做马贼容易多了,不仅兵不血刃,而且成本低廉。放着这样简单容易、一本万利的好买卖你不去做,却偏要去做那成本巨大且极可能血本无归的营生吗?”
“好,我做!”银霞眼中锐芒闪动,重重地点了下头。如今父王已逝,王兄又被扣押在长安,她务必要替他们担起全族的责任。豁出去了!为了族人,当小偷就当小偷!期限将至,也再别无它法可想。她心中暗叹,看来不论是做马贼还是做盗贼,唉,反正这个“贼”字自己是逃不掉了。
“爽快!”公子夜朗声笑道,取出一套华丽的舞裙递到她的手中,“时候也不早了,你快点把衣服换上,我好指点你去温府。”
银霞不接,皱眉道:“不就是混进温府做舞姬吗,为何还要这般麻烦?我这身衣服又不是见不得人!”高昌王曾对中土文化推崇备至,银霞自小耳濡目染,也曾对中原向往不已,但高昌城破国亡后,她却穿起西域服装,自此从未改过。
公子夜笑着转到她的面前,柔声道:“我的好公主,温家在江南的财力非同小可,听说温老爷还要借此次大寿之际为他家那四位公子选妻,仅此一事就不知引起多大的哄动。”
银霞瞪大眼睛奇道:“切,这与我换不换衣服有什么关系?我是去温家当舞姬,又不是去选妻!”
“你说没有关系就没有关系吧。”公子夜垂下眼睑,叹气道:“能入温家为舞姬者,便可入住温府。我听说啊,有些大家闺秀为了能够入住温府,从而接近温四公子,甘愿扮成舞姬。虽然那些小姐个个才华出众、容貌不凡,但哪及得上公主您的花容月貌。公主只要随便往那一站,哪怕身上穿的是乞丐衣服,也可被温家选中!”
听他如此一说,银霞迟疑地看着自己身上已有些发久的衣服。咬了咬牙,她说道:“换就换!我只是想问个清楚,又没说不换!”从公子夜手中抢过衣裙,她甩头跑入荒坡之后。
第三章 实买实卖的商家
银霞换好衣裙回来之时,公子夜正背对着荒坡观赏夕阳。
银霞一边掖着腰带,一边对他叫道:“喂,你买的这身衣服怎么这么难穿!”
“那是当然!这可是我去芸凤斋精挑细选了半天才买到的。若不特别,怎能显出你的与众不同?”公子夜边说边潇洒转身,“本公子做生意向来实买实卖、信誉第一!”但当他的目光甫一接触到银霞时,笑容突然顿住。
银霞停下手里的动作,疑惑道:“怎么,我穿得不对?”这舞裙好看是好看,却甚是复杂,害她穿了半天。
公子夜轻咳了一声,和煦地笑道:“你穿上很美,我的眼光果然不错!”
走到她的身侧,他细心地帮她拉出一条裙边,柔声道:“只是这条芸凤斋的莲花舞裙样式有些繁琐。你看这裙边是多重的,要全都拉出来才最显漂亮。”
银霞“哦”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把裙边全都拉出来。
公子夜身子一转,变戏法般地抖出块白绢,取了水囊将之打湿,殷勤地道:“来擦把脸吧。”
银霞“嗯”了一声,接过湿巾,抹了抺脸。
待她擦完,公子夜递来铜镜,笑吟吟地道:“现在再把妆化上就更完美了。”
银霞蹲下身,从一堆脂粉盒里随手挑了一个,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黑色的粉未。应该是黛粉吧?她想了想,用食指沾了一些,对着铜镜往眉上涂去。
公子夜却抬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柔声道:“我的好公主,我看别的姑娘好像都不是先描眉线的哟。”
银霞“哦”了一声,将黛粉放下,翻开另一个盒子。她刚要拿起,却又被公子夜阻住,“这燕脂好像也不该先用。”
“真麻烦,我不画了!”银霞面色一沉,放下盒子霍地站起。
公子夜眨了眨眼睛,小心地发问:“我的好公主,你不会是从没有用过这些吧?”
银霞心中发虚,却反瞪起眼道:“我当然用过!不过以前如果必须要画,也都是侍女帮我来画。”她从小随人习武,对这些闺房之物毫无兴趣。自国破之后,她整日忙于族中之事,哪有时间侍弄这些玩意。
“你早说嘛!”公子夜哈哈一笑,摩拳擦掌道:“就让本公子大展一次身手,帮你把妆画上。”
“你会画妆?”银霞一愣。
公子夜扬头甩去额发,抚首笑道:“想我公子夜天资聪颖、才智超群,画妆这种小事怎能难得倒我!”他伸出食指在银霞的额头上轻轻一点,戏谑地道:“不过我只能教你一次,你可要好好地学着,进了温府以后可就全靠你自己了。”
“知道了。”银霞噘嘴应道,心中有些讪然。自己一个姑娘家,却要他一名男子来教画妆,怎么想都觉着别扭。
公子夜将脂粉盒子一一摆好,兴致勃勃地拉银霞坐下。他一撩袍摆,半跪在她的对面。
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公子夜凝目审视。他的表情一扫刚才的嘻笑,变得认真而专注,两条飞扬活脱的眉毛颦起,眉宇间透着丝丝严肃,似乎所思虑之事极为紧要。
这样被他看着,银霞竟有些不自在起来。她心中微哼一声,不服输地瞪了回去。二人面面相对坐得极近,他虽已将衣衫上的草叶全部拂去,但银霞仍能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浅淡温暖的清草香气。
研究了一会儿,公子夜浅浅一笑,似是胸有成竹。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是些细白的粉末,他指着粉末对银霞道:“第一步是要敷粉。这是妆粉,可以使肤色变白。不过你的肤色本就白嫩,倒不宜擦得过多。想那宋玉曾经说过,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所以这妆容也是因人而异,切不可生搬硬套,千人一面。”他边淡淡地述说着,边拿起粉拂,将粉轻轻地扑打到银霞的额头与面颊之上。
粉末微扬,银霞突觉鼻间一阵瘙痒,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公子夜递了条丝巾给她,银霞擦了擦鼻子,重新坐好。
公子夜拿起另一个盒子,说道:“接下来便是施朱了。此物产于燕地,以红蓝花汁凝脂而成,故而称作燕脂。浓者为酒晕妆,淡者为桃花妆,薄之施朱,以粉罩之,为飞霞妆。你既然名中带了个霞字,那就便用飞霞妆吧。”他边说边取了燕脂在掌中调匀,细细地抺于银霞的双颊,又取过粉拂,扑打了一次。
这一次,银霞又毫不客气地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公子夜停下手,再次递丝巾给她,无奈地道:“一会儿给你画眉时,你可千万要忍住了。”
“这怎么忍得了啊。”银霞嘟囔着,“所以我最讨厌画妆,又麻烦又难受。”
“只一会儿就好。”公子夜哄劝着,用小指挑了些燕脂,扬了扬指道:“咱们先来点丹唇,最后再画眉好了。”他一手轻按住银霞的肩膀,另一手的小指在银霞唇上仔细地描绘。
银霞极为怕痒,随着他指尖的移动,唇上传来微微酥麻的感觉。银霞强忍着不动,待他描完。
描过一遍之后,公子夜又补了几下,这才满意地叹道,“媚眼随羞合,丹唇逐笑分。这丹唇一点,便令人玉面生辉了。”
他取过丝巾,将手上的燕脂擦净,又用清水化开黛粉,说道:“最后我们来画眉。古人云画龙点睛,这眉若是画得好,便能起到点睛的作用,所以一定要最最细心。”
他拿起笔蘸上化好的黛粉,轻轻托起银霞的下巴,左右看了一会儿,叹气道:“喂!眉毛别皱着了。你这么皱着我怎么下得了笔啊。”
银霞按下心中的不快,松开眉头。这画妆真是受罪!以前每逢侍女为她画妆,她都是能避则避,能逃则逃。好吧,为了事关族人生存大计的银两,这种最麻烦讨厌的事情也只得忍了。
公子夜凝视了她一会儿,开始在她的眉上一笔一笔地勾画。他画得极细极轻,眉笔过处,引起一阵极痒的触感。
银霞忍耐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挑了挑眉梢。
“都说叫你别再乱动了,看,差点画坏了!”公子夜不满地在她额头重重地弹了一下,生气地训道,“你要是再乱动,就自己画去!”
“好啦好啦,你画吧。这次我一定不乱动!”银霞揉了揉额头,自觉理亏地乖乖坐好。真是的,这人一直都是副好脾气的模样,怎么一认真起来就变得这么凶!
公子夜重新蘸上黛粉,吸气凝神片刻,再次提笔为她画眉。
银霞不敢再动,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双目相交,她突然发现,公子夜此时的双瞳极明极亮,就像两颗黑黑的宝石,每一瞬的光芒都不尽相同,仿佛要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银霞的心砰然一动,心神有些恍惚,这般专注认真的眼神,她曾在另一人的眼中看到过……
“喂,你想什么呢?”公子夜不知何时已停了动作,摆手在她眼前晃动。
“没想什么。”银霞脸上一红。自己明明暗中发过誓,高昌不兴,绝不去想个人的私事,现在怎么突然又想起那些闲事?不过,既然他拥有相同的眼神,这样的人应该也是可以信任的吧。
“认真学啊,我只能教你这一次!”公子夜伸出一指连连戳着她的额头。
“知道了。”银霞护住额头,不让他再戳。不知怎的,银霞觉得,画过这次妆之后,二人之间似乎一下子亲近了许多。
公子夜拉开距离端详了一会儿,又用小指挑了极少的一点儿燕脂,在她的唇角边补了最后一下,这才吁出一口长气,笑道:“大功告成!”
他将铜镜竖在银霞的面前,一脸得意地问道:“怎么样,我画得漂亮吧?”
“嗯,挺好看的!”银霞吃惊地望着明丽照人的镜中人。经公子夜这么一画,镜中的自己竟有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妩媚。
公子夜起身负手,殷殷相问:“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银霞乖乖徒儿,汝都学会了吗?”
“学会了!不就是先敷粉,再施朱、点丹唇,最后描眉嘛。”银霞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画妆其实一点儿也不难,什么师傅徒儿的,瞧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公子夜取出白绢拭去手上残留的燕脂,笑着在她额心上轻轻一戳:“你这个徒弟资质不错!跟为师我一样,做什么都是一看就会、一点就透。”
一看就会?银霞心中起疑,开口问道:“难道你以前没有给别人画过妆?”
公子夜斜她一眼,嗔怪道:“你这不是废话么!若不是为了你,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会做这种姑娘家的闺中之事。”他退开几步,远观近瞧地欣赏,“我看别人画过几次,再对照书上所说,也就无师自通了。若论无师自通,天下间恐怕少有人能及得上本公子。本公子真可谓是天资聪颖、才智超群,什么难事还不都是手到擒来!”他越说越是自傲,叉腰扬头地大笑起来,状似得意之极。
什么无师自通,闹了半天原来是在拿我做试验呀,难怪他一开始时那么兴奋!银霞瞪他一眼,照着他的小腿狠狠地踢了一脚。
“哎哟!”公子夜的笑声立时断掉,变成抱腿惨呼。
“我该走了!”银霞不客气地说。
“且慢!”公子夜忙阻住她。
“你还想干什么?”
“你出十两银子买的东西还没用完呢,我做生意向来讲诚信,绝不缺斤少两!”
公子夜取来发钗与配饰为银霞一一戴好,又围着她转了几圈,前后左右地仔细查看了一遍,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现在一切准备就绪,你可以粉墨登场了!”
银霞翻了翻眼睛,没有说话。这人分明就是拿她当娃娃玩!
“现在我来告诉你混进温府的方法。”公子夜快速地收拾好一应用品,打包交到银霞手中,指着一条山路道:“你从这条路直接去往菊南山庄,然后找温慧总管,她专门负责招纳舞姬。你告诉她,你是绮罗香坊主宫绮罗举荐而来,那瓶‘异月如梦’便是证明。”
银霞点头记下。公子夜拍了拍她的肩膀,满怀信心地说:“有绮罗香坊的名号,你的容颜再加上我的手艺,你被选上肯定不成问题!一旦你混进温府,咱们的生意就成功了一半。你就安心去吧!”
银霞没有说话,意兴阑珊地跨上马背。虽说是为了族人,但要去做的可是小偷啊!想不到她这么光明正大的人,有一天也会和“偷”字扯上关系。
公子夜跟在她身后叮嘱道:“你进入温府后,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我会再与你联络。”
银霞转头看他,奇怪地道:“莫非你也要去往温府?”
“没有我,你怎能成事?”公子夜眯起眼睛,笑得欢愉:“你放心,我早已潜进温府。我做生意向来稳妥!”
银霞打量着他,问道:“你在温府是做什么的?”他身上的衣服虽然被他穿得皱巴巴,可质地不错。他的时间似乎很充裕,而且对女子用的东西了如指掌,看起来似是个纨绔弟子,这样的人能在温府里做什么工作?
“你要不要猜猜看?我保证你猜不到!”公子夜神秘地笑了笑,用袖子蒙住脸忽又放开,悄声说道:“到时你看到我可千万不要露出吃惊的表情哦!”
故弄玄虚!银霞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放心,就算是你监守自盗的温家总管我也不会吃惊。”
“一路小心,我会想你的!”公子夜笑吟吟地对她挥了挥手。
银霞掉转马头正要离去,却忽又想起什么,回首问道:“你要找个舞姬随便找谁都成吧?这笔买卖你为什么会找上我?”
“找上你的原因么?”一抺锐光自公子夜眼中一闪即逝。他垂下眼睑,声音中透出几分落寞,“只因我落魄之时也曾求助过温家,与你一样,我也曾收下他家赠与的十两银子作为路费。”
银霞侧头想了想,说道:“你也很缺银两吗?银子到手时,我分你一半好了!”
公子夜微怔,笑意在唇边漾开:“那倒不用,我与你约定,所得的金银珠宝全部归你,我只要温家秘库中的一件宝物。”
“好,我答应你!”银霞简洁地应道,呼喝一声,策马而去。
第四章 我为银子而来
天色渐暗之时,银霞依公子夜所指,登上南面最高的山峰。
临近峰顶,两扇紧闭着的朱漆大门呈现眼前。但见朱门之上有一块黑匾,上有四个烫金大字——菊南山庄。朱门两旁分列着八名庄丁,个个腰悬佩剑站得笔直,远远望去,如同八根门柱。
银霞正要上前,却有庄丁过来喝止。她报上绮罗香坊主宫绮罗的名号,并声称是来找温慧总管参选舞姬的,庄丁似是见惯,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便引她进去。
银霞跟着庄丁一路走去,这菊南山庄的庄门看起来并不如何气派雄伟,谁知里面占地却是极大。此时天色已晚,沿途灯火盏盏,飞檐曲廊、亭台楼阁一切尽在朦胧之中。
银霞想起一路之上她与萧引不知吃了多少闭门羹,此番进门却如此顺利,不由心生感慨:可见这豪门大院也并不难进,只要你懂得进入之法。想到这里,她对与公子夜做的这笔买卖倒增添了几分信心。
足有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庄丁带银霞来到一座灯火通明的小院前。
银霞抬目看去,只见院外已有二、三十名女子正在排队等候。庄丁指点她也去排队,便径自走开。
这些女子便是前来参选温府舞姬的吧。望着这些女子,银霞忽然明白公子夜为何要这般大费周章地让她换装打扮。排队的女子各个都是精心妆扮、服饰讲究。她心中暗忖,看来还真如公子夜所言,这温家的舞姬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可是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当舞姬?听萧引说过,中原的舞姬并不是一个光彩的职业。难道这里也有和她一样,想做那笔一本万利买卖的人?银霞警惕四望。
可能是她左看右看的动静过大,排在她前面的少女回过头来,忧郁地看了她一眼,叹口气道:“这位姐姐,你也在担心选不上吗?”她长着一张可爱的圆脸,却也画了浓艳的妆彩。
银霞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直接问出心中的疑惑:“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当舞姬?”
“咦,你不会不知道吧?”圆脸少女面带诧异地说道:“这次温老爷的五十大寿可非同以往,不仅有贵客乡绅、文人墨客,还有不少江湖豪杰,甚至是达官显贵要来参加。因此温家特意从京都请来了著名舞师徐子瞻。而那徐大师特意为温老爷的寿宴编排了福寿满堂舞。这舞需要舞姬百名,温府也是为此才广招舞姬的。”
银霞是今天才从公子夜那里得知温府招舞姬之事,以前压根就没听说过什么徐大师,但她仍点头强硬地说:“这事我当然知道!不过来的人也太多了些吧?”
“唉……”圆脸少女长叹一声,“本来么,想要招齐百名舞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突然有消息从温府里传出,说是贺寿结束后,徐大师会从这一百人中挑选出一名中意的弟子带回京城的满楼春雨清歌坊着重培养。想那满楼春雨清歌坊乃是京城最华贵的歌舞坊,听说仅入场看一场歌舞就最少要花掉上百两的银子。对舞姬来说,那里是最顶级的表演场所。而对毫无身份背景的女子来说,若能进入那里便可结识京城的富贵人物,可谓一步登天。是以徐大师选人的消息一经传出,四方八镇的女子就全都来了。”
银霞“哦”了一声,放松下来。京城歌坊选弟子什么的无关紧要,只要不是自己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就好。
圆脸少女反而奇怪道:“姐姐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选不上啊!”圆脸少女一双灵动漆黑的眼睛闪着深深的忧虑,“虽然应征的时间不长,但现在每天都有上百人前来参选,刚才里面的人出来说,人已收够,过了今晚便不再收了。”
银霞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不知是不是公子夜的自信传染了她,选不上什么的,她根本就没有想过。
圆脸少女歪头看着银霞,继续说道:“我还听说啊,之所以有这么多人来,还有另一层原因。前些天从温府里传出话来,说是温老爷要借大寿之机为他家的四公子选妻。”
“这我知道!”银霞点头说道,这事公子夜也曾对她提起。公子夜的消息倒挺准确,她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如此看来,贡银的事终于能有着落了。
“莫非姐姐你是为了温四公子而来!”圆脸少女若有所悟地望着她,又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说起那温四公子真乃是人中龙凤,不仅相貌脱俗,武学更尽得温老爷真传。听说当年武当风际道长见他舞剑后曾为其赋诗一首,其中‘芝兰琼屑不为香,素光流萤逐剑飞’一句被广为流传。这句话不仅指他剑法美轮美奂,相貌身姿更是风华绝代令人倾倒。据说有好几位与温四公子有一面之缘的小姐,都为他朝思暮想、茶饭不思呢……”
银霞听得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否认,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冷笑,“我劝你们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说话间,一名女子缓步走到二人面前。她约莫十六七岁,长着一张极细腻精致的面庞,杏脸桃腮,纤眉樱唇,娇小玲珑的身体被包裹于一套华丽的舞服之中,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会动的娟人娃娃。
银霞看得微愣,世间竟有这般精致的女子!
“娟人娃娃”打量了银霞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极度的鄙夷:“蛮族女子竟也敢来参选,长得虽也算有几分姿色,但依温四公子的眼光,是绝对不会看上你的。我劝你还是快回你的蛮荒之地去吧!”
银霞眼中的惊艳立时化作了愤恼:“你那什么温四公子,我才不放在眼里!”
“记住你说过的话。”“娟人娃娃”眉梢高挑,鼻子一抬,高傲地从银霞面前走过。她越过排队的众女,径自走到院门前,取出个物件高傲地向门卫展示了一下,门卫略问了一句,便恭敬地请她进入。
银霞盯着她进去,皱眉向圆脸少女问道:“大家都在排队,她为什么可以直接进去?”她本就对温府不满,如今怒火更是直指到温四公子身上。
“你没看见么,她有担保呀。”圆脸少女眼中满是羡慕。
“担保?”
“是呀。如果有温家认可的商铺作担保,就可以不用经过温家的初试,直接进入徐大师的舞场。”圆脸少女叹了口气又道,“不过得到温家认可的商铺少之又少,那些商铺爱惜名声,也不会随便给人做保。”
银霞想起公子夜给的那瓶“异月如梦”,便掏了出来:“你看这个成不成?”
圆脸少女眼中一亮,捧住她的手细细看了又看,惊奇低叫道:“这不是绮罗香坊的初香瓶嘛!哎呀,还是坊主宫绮罗亲手制作的。这在市面上根本买不到,姐姐你是怎么得到的?”
“你只要告诉我这个可以做担保吗?”银霞的语气有些生硬。我倒要进去见识见识,那“芝兰琼屑不为香,素光流萤逐剑飞”的花架子剑术,可能比得过我的银电!
“当然可以,有了这个就不用经过初试,直接入选了!”圆脸少女羡慕地看着银霞,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袖,红着脸小声道:“姐姐我想求你件事。”
“什么事?”
圆脸少女向四周偷偷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才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道:“姐姐你能带我一起通过初试吗?就说我们是一起的。”
“可以。”银霞想都没想就一口应下,这少女挺招人喜欢,何况这对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圆脸少女大喜:“谢谢姐姐!我叫郑明秀。你呢?”
二人互通了姓名后,郑明秀迫不及待地拉起银霞奔向院门。
银霞将香瓶交给门卫验过,二人也被请进院落。院中,有丫环前来领路,二人被带到院子的正房外。
刚才进去的“娟人娃娃”正从房内走出,见到二人不由面露惊讶,不过她很快恢复表情,傲然地从二人面前走过。
这种视银霞为蛮族,瞧她不起的人在中原到处都是。哼,鹰翔于天,虎啸于林,当不必自降身份,与雀鹿相争。银霞叨念着萧引教导她的话,将头一扭,也骄傲地不去理她。
“三总管,这两位是绮罗香坊荐来的舞姬。”只听领路的丫环向屋内的女子禀道。
“让她们进来!”屋内的女子头也不抬。
银霞望去,屋内灯火通明,正对房门有一张宽大的书桌,桌后坐着一位二十七八岁的精干女子,正执笔写着什么。她边写边用命令的口吻吩咐着身旁的丫环,丫环们被她支使得四下奔走。银霞暗道,这位大概就是公子夜所说的温慧总管了吧,想不到竟般年轻。
二人进屋站定,温慧这才抬起头来。她目含审视地盯着银霞和郑明秀看了一会儿,问道:“信物呢,拿上来。”
银霞把那瓶“异月如梦”递了上去。
温慧接过瓶子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仔细地看了看瓶底,然后打开瓶盖,以掌做扇地闻了闻。片刻后,她点了点头,目光略显柔和,示意银霞取回瓶子,向二人问道:“你二人为何要来温家当舞姬?”
银霞一愣,正寻思着如何回答,郑明秀抢先开口:“我想当徐大师的弟子!”
温慧不置可否,冲银霞问道:“你也是吗?”
银霞顿了一下才道:“我为银子而来。”她对做贼之事一直耿耿于怀,索性就这样模棱两可地说出来,总好过憋在心里。成与不成,一切但凭天意吧!
温慧有些讶然:“只为这个理由?”
银霞点了下头,加重语气道:“当然,还有什么比银子更重要!”反正她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至少不算撒谎。
温慧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来温家做舞姬者,不是想做徐大师的弟子出人头地的,就是为了接近四少爷。不论来者为了名声还是为了名份,都是为名而来。这姑娘直言为银子而来还真是少见!她举止从容、不忸怩作态,说话时眼神清澈,以温慧阅人无数的眼光可以看出她说的是真心话。这姑娘身上有种平常女子难得一见的率真与坦诚,她倒颇为欣赏。不过能当上徐大师的弟子或是四少夫人,银钱自是少不了,此女的目标也不外乎如此吧?温慧自觉了然,只要没有其它用心她就不会去多管,何况还有绮罗香坊的担保。
想到这里,温慧将二人的姓名登记在册,和颜悦色地说:“我代表温家欢迎两位姑娘的到来。请记住,明早卯时,徐大师将在东教场亲自选人。”说完,她转头对身后的丫环吩咐道:“带两位姑娘去客房安歇。”
丫环上前引二人出去,银霞与郑明秀被安排到隔壁院落的同一间客房里住下。
丫环立在门口又叮嘱了一次:“明早卯时,徐大师将在东教场亲自选人,请两位姑娘务必守时。”
郑明秀连连点头应着。待丫环离开,她又笑又跳拉着银霞的手,止不住地连声道谢。温家的初试竟就这样轻易地通过了!
瞧着郑明秀那股激动不已的开心劲,银霞忍不住问道:“你就这么想当徐大师的弟子?”
“那是当然,徐大师可是京城著名的舞师,如果能成为他的弟子就可以去京城见世面了!”郑明秀满眼放光,“而且就算不能被徐大师选上,只要能当上温家的舞姬,也有十两银子的礼钱呢!”
十两银子!银霞的眼中也蹿起一团火光,光一名舞姬的礼钱就有十两银子,这温家还真是有钱。哼,天意难违,这次的贡银就着落在温家了!
第五章 夜晚的盗贼们
晚饭过后,郑明秀与银霞分床睡下。郑明秀卸了浓妆,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她与银霞闲聊了一会儿,终是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银霞却心中有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眼皮渐渐发重,无边的黑暗向她压来。浓重的黑雾一直弥散至无限,深远处幻化出点点幽亮的绿光,悄无声息地向她飘近。银霞悚然一惊,霍地睁开眼睛。是大漠群狼的眼睛!
人虽已醒,身体仍在微微颤抖,内心深处升起的战栗久久未消。她瞪大眼睛望向天花板,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身在何处。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自从遇见萧引之后,那种事情就再也没有发生过。
银霞坐起身,看了一眼仍在沉睡的郑明秀,眼中划过一抺羡慕。能这样无忧无虑熟睡的日子对她来说已经一去不返。来到中原以后,她深深地理解了“人情冷暖”这四个字的含义。好想念那广阔无垠的大漠和草原,即使那里有嗜血吃人的荒原野狼,也仍让人怀念无比。
既然睡不着,就去熟悉一下温家的地形吧,反正她是来温家作贼的,又不是来睡觉的。银霞振作起精神,穿回原来的衣服,将银鞭缠在腰间,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
夜色已深,院外一片寂静。温家的庭院虽不奢华,布局却极为合理舒适,沿途绿树成萌,整齐的青砖小径一路延伸。银霞沿着小径信步走着,偶有巡逻的庄丁经过,她便机敏地提前避开。
转过假山,穿过花园,进入到另一片院区。快步走了些许时候,腿上传来的热气上行至全身,胸中郁气也开始渐渐消散。望着一色的乌顶瓦墙,银霞不禁又一次感叹温府的占地面积,然后她突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居然迷路了!
停步四望,静深的庭院如同森冷的巨人漠然藐视着她这个外来的陌生人。对了,萧引曾经说过,迷路时请仰望天空,天空会给你最正确的答案。想至此,银霞的唇边浮现出一抹浅笑,抬头向夜空望去。
可是!在大漠上一览无遗的夜空,此时却被层层叠叠的屋顶遮住。
望着密密麻麻压在头上的屋顶,银霞突然怒不可遏,这些日子受到的冷遇逐一闪现。这就是中原大户的豪宅深庭!不仅将天空分隔成一块又一块,还将人心也重重分隔。
抬手摸向腰间银鞭,她手腕一抖,鞭梢便灵动地缠绕上一处高屋的檐角。肩臂使力,她的身体腾空而起。手腕再抖,银鞭如灵蛇般缩缠回腰间,她已稳稳地站上屋顶。
头顶之上,一轮被切割成半片的月亮正高悬于天边。抬首仰望夜空,或明或暗的星星仿佛无数熟识的朋友正对她眨着眼睛。银霞振臂深深呼吸,吐出胸中蚀气,层叠的屋顶终于被她踩于脚下了!
望着星光闪耀的夜空,她红唇微翘,眼波流动,萧引说的没错!星星永远是大漠旅人最好的向导。
辩明了方向,她正要跳下去,却见对面高阁突然掠起一道不寻常的劲风,白雾渐起,一道人影出现在对面的阁顶之上。
淡雾之中,一人长身如松,傲立于檐角。只有半边的巨大月亮就在他的身后,仿佛抬手就能摸到,皎洁的月光勾勒出他如雕像般美好的侧影,一袭白衣纤尘不染。
好一位风姿绝代、冷傲卓然的白衣公子!银霞心中暗自称赞,这样如梦似幻的人物实属罕见。
似是听到她内心的叹息,白衣公子美如雕像的头部缓缓侧转,一双如霜雪般空灵冰亮的眼睛直盯过来。
银霞冲他微微颌首,浅笑示意。看来在这静夜里,也有人和自己一样的睡不着觉呢。
白衣公子神色漠然,双瞳冷如冰晶,仍直直地盯住她,冷冽的寒气扑面逼来。
银霞心中有些着恼,就算生得好看,但如此看人好生惹人讨厌!她柳眉一竖,立刻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白衣公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突然!他眉峰一聚,一双冰眸骤然射向银霞身后。
银霞心中一悸,不由顺着他的目光霍然回头。只见在她身后,仅隔数丈的房梁之上,不知何时竟立有一人!
那人身材极其瘦小,黑衣黑裤黑巾蒙面。他单脚立于翘起的檐角之上,身体随风微晃,如御风踏空,竟似全不受力。
银霞暗吃一惊,刚才往这边看时分明什么人没有,此人好厉害的轻功,竟能避过她的耳目!
一种晦暗阴冷、极不舒服的感觉笼上她的心头。黑巾之下,黑衣人的双眼直勾勾地盯视着她。
同样是看,白衣公子的目光冷漠审视,只是让她微感不快。但黑衣人的目光却如同一只贪婪的夜枭正垂涎三尺地盯住自己的猎物。银霞仿佛觉得他正用目光在剥着自己的衣服。咬了下唇边,她愤然摸向银鞭。
就在她的手刚刚触及鞭把之时,一道明锐的白光划破夜色,如闪电般击向黑衣人。白光所过之处霜雾蒙蒙,仿若拂过一片轻纱,美丽迷离得似一场炫烂的梦。只有眼力极强的高手才能看出,那轻纱是由细小如针尖般的冰粒组成。
黑衣人显然识得厉害,但见他仰面外翻身体倏地摔落,整个人似蝙蝠般倒吊于房檐之下。
白光击空,黑衣人脚尖一勾,轻飘飘地翻起。他冷笑一声,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觉眼前一亮,白光在半空划过一个完美的圆形,又向他袭来!
黑衣人身形急转,侧身避让开白光的攻击轨迹,白光擦着他的胸口堪堪划过。
刚喘了口粗气,他突觉周身骤寒,两道白光合二为一,自上而下,拖着长长的光尾,向他当头击落!
黑衣人目露慌意,缩身再避,却还是被光尾扫中,他闷哼一声身形摇晃,失去重心般地从檐角摔落。
半空之中,他的双臂猛然张开,一对漆黑如墨的双翼自他腋下展开,一个折转,他似黑翼蝙蝠般飞快地遁入层层楼阁的阴影之中。
白衣公子如风吹白雪般静静地飘落于刚才黑衣人站过的檐角之上,负剑于手,并不追击。此时剑光所引发的白霜自他的四周缓缓降下,在月光的折射下,发出如钻石沙般的梦幻光泽。一忽又全都消失不见。
他向黑衣人逸去的方向凝望了片刻,忽然转头望向银霞。
“多谢!”银霞自震惊中清醒过来,对他拱了拱手,一跃跳下屋檐。黑衣人目光猥琐得令人反胃,若不是白衣公子出剑快,她定要抽他几鞭出气!
“留步!”然而她未走几步,白衣公子却长剑一挺,挡在她的面前。
银霞瞪着他手中明晃晃的长剑,心中有些不悦:“你这是为何?”虽然他刚才替她教训了黑衣人,但她不是已经谢过他了么。
白衣公子不答,反而冰冷地问道:“你因何在此?”
“屋里太闷,我出来透透气。”
“为何要上屋顶。”
“我迷路了。”
“你住在何处?”
“我刚到温家,不知道住处的名字!”
“你为何要来温家?”
银霞耐着性子答了几句,被他冰冷的语气激怒,冷笑一声道:“你又是温家的什么人?凭什么这般问我!”
白衣公子眼中浮出一片诧色,停了片刻才道:“你不认识我?”
银霞白他一眼,不耐烦地道:“咱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吧?我怎可能认识你!”就算生得好看、剑法不错,就以为人人都该认识他吗?这般的自大,未免让人讨厌。
白衣公子微顿,冰亮的眸中渗入一丝复杂的神情,语调依旧冰冷:“你叫什么名字?”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银霞沉下脸,这人如此盘问,好生无礼!她上前一步,推着他的手臂道:“让开,我要回去睡觉了!”
“你不是迷路了吗?”白衣公子的手臂坚硬如铁,长剑纹丝未动。
“我刚才在屋顶上已经找到路了。”银霞瞪着他,手上暗中加劲。
“我送你。”似是终于觉察到银霞的不快,白衣公子手腕一转,长剑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收入鞘中。
“不必劳烦!”银霞不屑地瞥了下嘴角,自顾自地从他面前走过去。哼,显本事么!萧引的武功也很强大,却从没像他这般显摆。
行了一段,银霞但觉身后轻响,她目光微斜,却见白衣公子一言不发地跟在她的身后。她脸色一沉,默不作声地加快脚步,谁知白衣公子仍是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银霞恼了,猛然停住脚步。她正要开口,白衣公子却神色一变,霍然拔剑。他提步走到银霞的身前,剑指前方不远处的一片花丛,厉声喝道:“谁在那里!”
“是我。”浓密的千日红丛中,一人慢悠悠地答道,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慵懒。
“到底是谁,给我出来!”白衣公子不耐烦地喝道,长剑微抖,剑风掠动,花丛一阵狂舞。
“哎呀呀,你别那么性急嘛!这动刀动剑的,要是伤着了人可怎么得了。”那人惊呼着从花丛中翻过身来。他以手支头侧身斜躺,却并不站起。
“原来是你!”看清那人后,白衣公子语调微变,却没有注意到身旁的银霞比他更为惊讶。
皎洁的月色之下,银霞看得分明,花丛中的那人闪着一双亮如黑钻的眼睛,他嘴角微勾,面带三分戏谑的笑意,不是指点她来温府的公子夜又是何人!
第六章 合格的同伙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白衣公子显然识得公子夜,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
公子夜对他的质问毫不在意,百无聊赖地掩口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这才懒洋洋地说道:“你说这么晚了我能干些什么?”
白衣公子盯视他片刻,忽然长剑一抬,直指他的身后,冷然道:“你藏在身后之人是谁?”
“这里除我之外,哪里还有他人。”公子夜眼珠乱转,轻咳一声,声音中带出一丝紧张。
“到底是谁!”白衣公子疑窦顿生,他耳力极佳,已然听到公子夜背后传出细碎压抑的呼吸声!
“就算有人,也不关你的事吧?”公子夜歪头看他,口气无赖。
“叫他出来!”白衣公子不为所动,面如寒霜。他手腕一转,长剑斜向挥下,霜白飘过,公子夜面前的千日红顿时颓倒了一片。
“好好的花你斩它做什么?”公子夜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回臂轻拍了一下身后之人,宠溺地说,“我说宝贝儿,都有人为你一怒出剑了,你就给他看一下吧。”
“嗯~~”一声柔媚入骨的娇吟自中公子夜身后传出,花丛轻晃,一片嫩滑粉白出现在众人眼前。银霞的眼睛一下子睁得溜圆,白衣公子的脸也陡地一红。
只见一条白璧无瑕的长腿自公子夜背后缓缓抬起,玉笋般的美足翘至最高,忽的一折,极轻盈地攀上公子夜的腰间,撒娇般地磨蹭着公子夜的胸腹,竟似比手臂还要灵巧。柔和的月光之下,光洁修长的玉腿仿若荧荧生辉。无暇美足只轻轻一勾,便有说不出的旖旎风情,惹人遐想翩翩。
公子夜漫不经心地合起微敞的衣领,斜睨了银霞一眼,对白衣公子眨眼笑道:“如此花前月下,我以为懂得享受的不多。想不到平日看你一本正经,其实也是一介**人物。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坚决,“事分先来后到,这块花好月圆的吉地我是绝不会让给你的!”
“你!”白衣公子声音顿时为之气结,血往上冲,一张脸涨得通红,半晌才从牙缝中一字一顿地说道:“请、你、自、重!”说罢,他长剑归鞘,一脸怒气地拉起银霞就要走开。
“我都说过了,不用你送!”银霞满脸羞愤地用力甩开他,快步跑开。
白衣公子僵住,公子夜却在旁吹了声口哨,看热闹般地叫道:“哟,这事可太稀奇了!从来只见四少爷甩美人,没想到你居然也会被美人儿甩呀!”
白衣公子闻言,猛然转身,一双寒眸如冰箭般射向公子夜。
公子夜一脸无辜地对他眨巴了几下眼睛,开口道:“美人儿跑了,你若是舍不得就去追呀,瞪我干嘛?”
白衣公子的手霍地扶上剑柄,周身寒气四溢,面前数尺处的地面竟泛起一圈霜白。
公子夜双手抱肩打了个寒战,哇哇叫道:“哇!别那么生气啊。我说错了还不成!从来都是少爷您甩美人儿,根本没有美人儿敢甩您。”
白衣公子握剑之手青筋暴起,将长剑缓缓拉出剑鞘。
公子夜目露恐惧,缩头缩脑地连连叫道:“息怒息怒!今晚您与美人儿的事我绝不会对任何人讲,你用不着杀我灭口啊。”
白衣公子眼中怒火滔天,剑身摩擦着剑鞘,发出一阵恐怖的“吱咯”声。
“这样好了,我的美人儿与这块吉地都让给你,您老就息息怒吧。”公子夜状似委屈之极地垂头叹息,又小声嘟囔道:“美人跑了就跑了呗,犯不着拿我出气啊。唉,这可真是无妄之灾,谁让咱惹不起呢。”他将身上的玉腿往后一放,作势起身。身后的美人儿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声媚吟,似是不满又似是娇嗔。
“不要以为所有人都像你这般的自、甘、堕、落!”白衣公子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地说道。将剑重重地推入鞘中,袍袖一甩,往银霞相反处疾步而去。
“哈哈哈~~”待他走远,公子夜终于忍不住闷笑出声,扭头对身后之人说道,“哎哟,你看到没有,他刚才的脸色实在是好玩极了!”
“是呀是呀,这次您可把四公子气得不轻呢!您明知道他最讨厌女人,却还那样说。您张嘴呀,可真是气死人不偿命哪。”身后之人娇笑附合,声音甜美如蜜。
“我这也是为他好嘛。”公子夜眯眼笑得像一只刚偷过鸡吃的狐狸:“他这种人呀,平日里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对谁都冷冰冰的,要偶尔生点气才能显出些人味嘛。”他坐起掸了掸衣服,打了个哈欠:“好了,戏演完啦,回去睡觉喽。”
花影中人却抬脚轻轻勾住他,吃吃笑道:“公子您可真坏!用完人家,便要弃之不理了么?”她的声音蛊惑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述的韵味,令人心痒难耐。
公子夜目光闪动,嘴边飘过一抹迷人的笑容:“怎么,你还需要我的特殊服务么?”
花影中人媚笑道:“宝贝儿您刚才也叫过了,难道要让人家白白替您担这虚名吗?”
“这么说来,你是想做我的红颜知己喽?”公子夜邪邪笑道:“我是无所谓啊,不过我的原则是做了红颜知己可就不能做生意伙伴了哦。”
“您为什么这么说呢?”花影中人娇嗔地问,“红颜知己不是应该比生意伙伴更亲密吗?”
“对我来说,生意伙伴才是更亲密的人。”公子夜一边唇角微翘,眼睛光芒闪动。
“为什么呢?”花影中人不解地问道。
“一单生意若要顺利成功,合作双方必须付出对等的合作诚意,这就需要双方相互信任。所以生意伙伴之间也必须非常亲密,却是与红颜知己不一样的亲密。有的时候,这种亲密程度将直接影响到生意成败。”说到这里,公子夜星眸中闪过一道坚定的光亮,“作为一名讲信誉的商人,利益才是第一位。我做事的原则是,生意伙伴就是生意伙伴,红颜知己就是红颜知己,利益与情义绝不混淆。”
“您这种古怪的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呢!”花影中人“咯咯”笑着。
“古怪吗?一点儿也不古怪吧。”公子夜悠散地理理了额发,“一名商人他可以出卖任何东西,但只有两件东西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出卖。一为德,二为信。无德不成人,无信不成商。如果生意伙伴与红颜知己混淆,那么就很难保持住这两样东西。我既然是一个坚守原则的人,你与我交易,大可放心。”
“听您这么一说,还真有令人茅塞顿开之感呢。”花影中人声音微变,似在思索着什么。
“不过,”公子夜语调一扬,忽而邪邪一笑,“倘若你做我的红颜知己,我也是不胜荣幸。美色当前,我向来没有太多的定力。”
“您可真是个妙人!”花影中人媚笑一声,顿了顿道,“那么您的意思是,如果我做了您的红颜知己,您就不再与我合作生意了?”
“是呀,一切但凭美人儿作主。”公子夜笑盈盈地望着她,“其实我倒觉得也许红颜知己更是不错哦。”
花影中人沉默片刻后,呵呵笑道:“总要做完一件事再做另一件事嘛,我们还是先把这单生意做完再说其它吧。”
“那就只好先专心做生意喽。”公子夜深表遗憾地摇了摇头。
“说到生意,”花影中人笑声停住,肃声说道:“我实在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找上那种女人!”
“哦,你是说那个曲银霞么?”公子夜懒洋洋地说道。
“可不就是那个女人!”花影中人娇嗔道:“咱们合作得好好的,您为什么忽然偏要硬加上她?这女人不仅作事莽撞,喜怒都流于言表,今天晚上还差点露出马脚。若不是公子您刚才帮她,我看她今晚就得被人抓住!”
公子夜嘻嘻笑道:“可是你不觉得她很好玩,她对任何人都不假颜色,连咱们的四少爷都爱搭不理呢。”
花影中人不满地道:“您不会是因为这样就看上她了吧?”
公子夜笑道:“怎么可能,我向来是把生意放在首位。”
花影中人娇哼一声,道:“那我劝您尽早把她甩掉,就她那脾气,迟早耽误大事!”
“那可不一定哦!”公子夜的嘴角浅浅地弯着,墨黑幽深的眼波深不见底,“正因为她那种脾气,任谁看也不觉得她会去做贼,所以我偏偏拐了她来,这样事情才会变得好玩嘛。”
“原来您竟然是这种人……”花影中人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忽然转厉:“您刚才说过的,做生意就要把利益放在第一位。您爱怎么玩都可以,把您自己玩进去也不关我的事。但有一件事请您牢记,千万不要玩掉你我之间的生意!”
“你觉得我会去做毫无意义的事情吗?我让她加入自然有我的深意……”公子夜顿了一下,阴柔地道,“事成之后的黑锅我不想背,难道你想去背?”
静默了一会儿,花影中人妖娆地笑了起来,“我就相信您另有深意吧。不过这次您怕是要失算了,您巴巴地赶来替她解围,我看人家却未必领情呢。”
“哎哟,你说得对!以她的脾气……,”公子夜一下子跳了起来,“不行,我得赶快把她追回来!”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
清辉泄地,夜风无声,园中花木俱披了一层与白天不同的异色随风摇动。花影中人直勾勾地盯公子夜远去的背影,眼神如刀。
自她出道以来,只要对方是男人,她就从未失手过。本以为对他也是手到擒来,只要他尝过她的滋味后,必会对她言听计从,不想却让她第一次有了败绩。刚才她试图用最原始的方法把他掌控在手中,他却扯出一番利益与情义绝不混淆的鬼话,看似把主动权交到她的手里,实则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吧?此人真是比鱼还滑!
一个花名在外的人,岂有不吃到嘴肉之理?他是畏惧自己身后之人,还是别有所图?
不论是哪一种其实也所谓,谁又能逃得过圣教的法网!
花影中人缓缓地吐了口气,喃喃低语:“公子您可要记着今晚上说过的话哟,我会好好地看着您的。”那声音仿如加了冰块的蜜,化不开的甜腻中却掺杂着说不出的冷。
第七章 做贼的潜质
银霞低头疾走,胸中怒火万丈。枉她如此信任,想不到他竟是这种下流的人!与这种人扯在一起,没的辱了自己!现在就回屋取了包裹立刻出府!
正行走间,背后忽然传来一人急促的脚步声,她回头看去,却是公子夜追了上来。
银霞隐忍下怒火,冷笑着停步,等他过来。
公子夜跑到近前,对她嘻嘻一笑:“我的好姑娘,你听我说……”
他刚一开口,银霞忽然轮圆了胳膊,照着他的脸就狠狠扇去。
“无耻之徒!”银霞骂道,眼神中带着无比的轻蔑,说完扭头而去。
清脆的响声伴随着脸上的辣痛,令公子夜脚步停顿。眼眸深处闪过一道含义不明的锐光,他随即眯起眼睛,换上一付满不在乎的神情,在后面淡淡问道:
“公主,你不再需要银子了吗?”
银霞身体一震,缓了脚步。这一生气,竟然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掉了!但她仍头也不回地说道:“就算我急需用钱,也绝不会跟你这种下流的人合作!”
“你可知刚才的那位公子是何人?”
“我管他是谁!”
“哈哈,真是可笑!你到温府来,居然不认识鼎鼎大名的温四公子。”
“我干嘛要认识什么温四公子!”银霞反驳着,突然隐隐明白了什么,迟疑地站住:“你是说刚才的那位白衣公子就是温家的四公子?”
“他可不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温四公子——‘霜空剑’温浩武么。”公子夜拖长声音慢悠悠地说,嘴角边噙出一抹嘲讽的微笑。
“原来他就是温四公子。”银霞怔住。郑明秀曾在她的面前大赞过温四公子,说他的剑法“芝兰琼屑不为香,素光流萤逐剑飞”,当时自己还不屑一顾,如今见到还真是贴切。那绝美凌厉的剑法配上风姿绝代的容貌,难怪会引人疯狂追捧。
公子夜隐起笑容踱步上前,哀怨无比地叹道:“我好心帮你,你却赏了我一巴掌。你说你这算不算是恩将仇报呀?”
“你刚才是想帮我?”银霞慢慢转头。
“你竟然还在怀疑我!”公子夜唉声叹气地只差没掉下眼泪,“你以为半夜三更地站在别人家的房顶上,不会引人注意?告诉你吧!温家不缺银子,却也从来没有缺少过盗贼,那温四的剑下更没少过亡魂。若非我想方设法地引开温四的注意,你怎会这么容易脱身。”
好像他真的是想帮自己,虽然方法有些过于特别,但确实令自己从温四公子的紧跟下逃脱。望着公子夜一副受伤的表情,银霞歉意顿生:“对不起,是我冤枉你了!”
“算了,这也怪不得你。”公子夜捧心长叹,脸上哀怨更浓:“反正我也被人冤枉惯了,不在乎被人多冤枉一次。”
银霞心中愧意加剧,诚恳地道:“我以后再也不会冤枉你了。”
公子夜抬手抚上面颊一脸凄凉,点漆般的黑眸中隐有湿润朦胧的微光:“没关系,反正我也已经习惯,被人冤枉羞辱也不是头一回了。”
银霞顺着他的手掌看去,只见他俊逸白皙的面颊上已泛起五个鲜红的指印。她不由大为后悔,他好心助自己脱困,自己却这样待他。抿了抿唇,她低头道:“我诚心跟你道歉,你若心中不甘,便打回来吧!”说着,她挺直身子,眼睛直直地看向公子夜,等他动手。
公子夜眼波微澜,心头一动。她是认真的!面前的女子脸颊微侧,下巴昂起,月光拂过她姣好的面庞,映得黑而大的眼睛清澈如水。
这女子是如此骄傲,却又如此坦诚,还真不好意再跟她开玩笑了呢。他别过头,轻咳了一声,“我可没有动手打女人的习惯,这一下便记在帐上,留待以后再还吧。”
“不好,要打就打,我不喜欢欠债。”银霞坚决地摇了摇头。
“那么你把眼睛闭上,否则我不好意思动手。”
“打就打,干嘛这么多事!”话虽如此,银霞还是把眼睛闭上。
良久,却不见公子夜动手,脸庞边似吹来一股异样的温热气息。银霞猛地睁开眼睛,却见公子夜仍站在原处,表情奇怪地看着她。
“你到底还打不打了?”银霞不耐烦地问道。
“不打了。”公子夜移开目光,望向远处,“打了你,我又得不到半点好处,而且还违背了我不打女人的原则,所以还是记帐吧,等以后你还我别的东西好了。”
“你想要什么?”银霞认真地问道。
“随便什么,只要你觉得值这记耳光就成。”公子夜答得心不在焉地。刚才他忽然有一亲芳泽的冲动,临到近前却又退缩。他在心中暗骂着自己,就算会再挨上一记耳光,也该先亲完了再说啊。真是的,刚才怎会突然生了胆怯?这与自己平日的潇洒随性完全不符嘛!
“只要我觉得值就成?”银霞问道。
“嗯。”
“好,我以后一定还你!”银霞点头同意。
是了,刚才可不是他胆怯,而是把她当作生意伙伴看待。公子夜忽然释然。生意伙伴之间是应该注意一下言行举止的。他恢复了笑容,问道:“哎,我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轻举妄动吗?你这时出来做什么?”
银霞如实回答:“我睡不着觉,便想出来探探路。”
“探路?”公子夜打量了她几眼,忍不住压低声音大笑起来:“你若是出来探路,至少总该换件衣服,蒙个面什么的吧。不仅不蒙面,连衣服也不换一套,我看天底下如此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做贼的,恐怕也只你一人!”
“我以前又没做过!”银霞脸上微红,瞪他一眼。这人的脸变得也太快了吧!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她,笑得乐不可支,与刚才的凄婉哀怨判若两人。
“不会做,我教你啊。”公子夜眨眨眼睛止住笑,说得甚是诚恳。
银霞记起上次化妆之事,不屑地扭头。
公子夜凑过去,晃着两根手指,悄声说:“我要告诉你两条消息,你想不想听?”
“什么消息?”
“第一条是好消息,据我观察,那温四公子似乎并未怀疑你,你可以继续安心地去当舞姬。”
银霞不解地问道:“既然我已混入温府,直接去取宝藏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当舞姬?”
“你性子也太急了吧。”公子夜抚额叹道:“温四武艺不凡,温家秘库又机关重重,你以为温家的宝藏那么容易到手。”
“那该怎么办?”
“时机,你懂不懂?”公子夜语调扬起,“做什么事都要等待时机!温四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你要答应我,不再轻举妄动。”
“要是你解决不了怎么办?我的时间可有限得很。”银霞怀疑地看着他,他看起来弱不禁风,根本不可能打得过温四公子。
“不能力敌就智取嘛。三天,我只要三天时间!”公子夜举手保证,“但你要答应我,三天之内不再轻举妄动。”
“好,我答应你。”银霞想了想,点头同意,“第二条消息是什么?”
“第二条消息嘛,”公子夜眯起眼睛,“你今日遇到的黑衣人是神偷‘黑蝠’韦恩,他轻功冠绝江湖,号称天下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他今日虽被温浩武迫走,它日必会重来,看来咱们有个强劲的竞争对手了!”
“管他是谁,任谁也不能挡了我的财路!”银霞摸向腰间的鞭子,发狠道。
“其实也未必就是坏事。”公子夜唇角轻勾,“温府的秘库机关重重,让他先给咱们探探路也挺不错。总而言之,现在咱们应该以静制动。”
银霞觉得有理,正要答话,忽然她心生警兆,立刻出手如电地捂住公子夜的嘴巴,将他飞快地拖入路旁的树丛。
片刻之后,几名手持兵刃的巡夜庄丁从拐角处转了过来。透过浓密的树丛,银霞隐声消息地向外看去,公子夜毫不挣扎地由她捂口揽着。
待庄丁走远,银霞这才松了手。只听公子夜轻声笑道:“不错嘛,‘耳听八方,眼观六路’是做贼最基本的要点,我看你已经无师自通,很有做贼的潜质!”
银霞闻言低头瞪他,却见他虽被拖倒在地,头却非常惬意地靠在她的胸前。她不由脸色一沉,揪住他的手臂往旁边甩去。“咚”地一声,公子夜被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掼倒在地。
银霞“哼”了一声,拍拍手站起。这人总没个正经,早该给他点教训!
走出数步后,却不见公子夜动静。她回头看去,只见公子夜仍像刚才那样趴在地上。她不禁起疑:不会是刚才自己用力过大,把他摔晕了吧?
她站住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他有半点动作,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了回去。
蹲下身,她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从地上他拉起。触手的身体绵软无力,公子夜动也不动。银霞心头一紧,暗骂道,中原人可真是没用,这样就晕了!
她皱着眉将他翻身扶起,正要想办法唤醒他。突然,怀中之人“噗”地一声轻笑,银霞看去,正对上一双亮若星辰的眼睛。
可恶,竟敢耍她!银霞猛地松手。“啪”地一声,公子夜仰面朝天地摔在地上。
“今晚的夜色可真美呀!”公子夜调整了下卧姿,双手抱于脑后,一脸惬意地叹息。
装模作样!银霞撇了下嘴说:“我回去了。”
公子夜随口“嗯”了一声,翘起一腿,状似舒服之极地躺在地上。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天空,唇边浮起一抹若隐若现的微笑,似被夜空中的美景深深吸引。
有什么好看的?银霞忍不住好奇地抬头望向天空。层层叠叠的屋顶下,星空只有巴掌大小,根本不可能看到什么。
又被这个家伙骗了!她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屋里,月已东沉,启明星亮,郑明秀仍睡得香甜。
银霞轻手轻脚地躺回床上,睡意渐起。睡意朦胧中她忽然想起,自己没有知会萧引一声就进了温府,要是他找不见自己,一定很着急吧。他说去城里找熟人,也不知找到没有?
睡意越来越浓,她隐隐觉得,似乎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忘记问公子夜了。是什么呢?
……
日出东方,天空渐白。温勇领着一队彻夜未眠的庄丁强打着精神,伫立在温浩武的屋外。
四少爷一回来便对二少爷言明,捉贼的事由他负责,其余人不许插手。无奈之下,二少爷只得在庄外加派人手。虽然每晚仍是例行巡逻,温勇却觉得比严加防守时还累,以前只要重点巡逻,现在却要走遍整个山庄,要知道菊南山庄的面积可不是普通的大啊。
忽然,本是燥热的空气中飘来一阵锐利的寒意,处于半睡半醒之间的温勇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困意顿消。
只见一人白衣飘霜,正从晨光中走来。
温勇暗喝庄丁们站好,上前行礼:“四少爷辛苦了!二少爷正在屋内等你。”
温浩武无视地径直进屋。
“四弟,你回来啦!”屋内,温浩才听到门响立刻起身相迎,热切地问:“我听说今晚有贼出现。怎么样,抓到没有?”
温浩武冷淡地回道:“那贼被我当胸刺了一剑后跑走,剩下的事就交由你和你的手下去办吧。”
温浩才奇怪道:“你为什么不追去把他抓住?”
温浩武理所当然地答道:“我练的是剑法又不是轻功。”
温浩才脸上的期盼淡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追不上他,还是不想去追?”
“自然是不想去追。”温浩武面露不屑,“捉一个受伤小贼这种事,你不会也要我亲自去做吧?”
温浩才面上一僵,怔立当场。当初是他嫌人多手杂,不让自己插手的啊!
温浩武绕过石柱般的温浩才,上床放帐:“没事的话请出去,我要睡觉了。”
白纱飘荡,似霜冰相隔,温浩才默立片刻,脸色紫青地走出。
“以后没有我的准许,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床帐之中又冷冷地抛来一句。
屋外,凉风阵阵,树影乱晃,本应清爽的夏风此时竟有些冰寒。温勇缩着脖跟在温浩才身后,望着二少爷僵硬的背景,心中暗道:下次还要是提醒二少爷,虽说已过了立夏,但到四少爷这里来的时候,定要多加几件衣服才是。
第八章 舞姬也不是好当的
“姐姐你快醒醒!”
银霞睡得正香,耳畔边突然传来一名女子急促的叫声。她翻身不理,继续补觉。她可是天快亮了才回来的,现在正困得紧呢。
“快点起来啊,再不起来要迟到啦!”
身上的被子被人掀起,银霞闭着眼睛,不满地又将被子摸着拉了回去。
“今天徐大师在东教场选人,你到底还去不去了?再不去可就来不及啦!”耳边,那名女子一声接一声地叫着。
银霞一惊,猛地睁开眼睛,面前的郑明秀已着装完毕,正焦急地对着她大喊。
糟糕,差点误了大事!银霞一下子坐起,手忙脚乱地穿上舞裙,郑明秀在一旁帮她戴上佩饰。屋外,报时的钟声开始响起,银霞一把抓起郑明秀,如被踩着尾巴的猫般冲了出去。
好在东教场离住所不远,钟敲完时,银霞与郑明秀刚好同时跨进大门。
银霞喘息了一下,飞快地整理着舞裙,心中暗自抱怨,公子夜买的这条舞裙穿起来实在是太麻烦了!
“关门,后面的人一个也不许放进来。”门旁传来一名男子威严的话语。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仿若由一支玉萧吹出,虽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却抑扬顿挫的似有旋律。
“是,徐大师。”一个女人恭敬地答道,声音听着有点耳熟。
“天啊,徐大师就在这里!”郑明秀小声惊呼,伸指捅了捅正在低头整装的银霞。
银霞寻声望去,只见门的另一侧,一名容貌秀美的男子正与三总管温慧并排站立。他身材不高,只比温慧略高,比例却极为匀称,明明是男子却给人以艳丽的感觉。虽然板着脸,仍带出一股难以言传的风韵。乍看之下不过二十四五年纪,但一双凤目所透露出的威仪,却只有历经风霜之人才能拥有。
那男子瞥了银霞一眼,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所有到场的舞姬都正装打扮,只有银霞一人是素面朝天。温慧注意到银霞,眼中却飘过一抹笑意。这位姑娘还真是有个性,一张素颜配着一身华丽之极的舞裙却似理所当然般的自在。
听到温慧对那名男子的称呼,教场内的舞姬们立时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他就是名满天下的徐子瞻徐大师呀?”
“好年轻,好漂亮哦!”
“不对呀,徐大师成名已有二十余载,就算是十几岁时便出道,如今至少也该有三十以上了吧?”
“会不会是他的徒弟?”
“可是刚才温总管明明称他为徐大师。”
“真不知他如何保养,竟显得这般年轻。好羡慕啊,要是我到他这般年纪也能像他这样就好了。”
徐子瞻静立门旁神情淡漠,充耳不闻舞姬们的议论。
教场大门由硬木所制,厚达三指,外包雕花铜片,极其沉重,两名健硕的庄丁分左右去推,却只能将之缓缓合起。就在大门快要合上之时,一名鲜服舞姬匆匆赶至。她见大门即将闭合,忙用细白的手指紧紧扒住门缝,对庄丁连声哀求:“两位大哥,麻烦您二位帮忙开一下门!我并非故意迟到,只是化妆慢了一点。”
两名庄丁为难地停下,转头望向温慧和徐子瞻。
温慧瞅了门外的舞姬一眼,对徐子瞻低声恳求道:“徐大师,这位姑娘我认识,是锦麟斋推荐来的,舞跳得不错,您看能否通融一下。”
徐子瞻却把脸一肃,沉冷地说道:“练舞如练兵,不能守时者,不配在我手下练舞!”
练舞如练兵?这句话倒新鲜!银霞不由着意地打量起徐子瞻,此时他秀美的脸上一派庄严,竟隐隐有股肃杀的感觉。本是喧哗嚣闹的教场上,因着他这句话,突然陷入一片静寂。
温慧轻叹了口气,对庄丁道:“听见徐大师说的话了没有,还不快把门关上。”
“是!”庄丁应道。大门合起,那名女子的哭泣声被阻隔在门外。
徐子瞻转头向周围扫视了一圈,刚才还叽喳如雀的舞姬们忽然都噤若寒蝉。他微昂起头,径直步往高台,周围的舞姬纷纷如惊鸟般退至两旁。
高台之上,徐子瞻威严地扫视过全场,开口道:“我是徐子瞻,从今天起就是你们的教练。你们应该听说过,温府的贺寿舞需要正式舞姬一百人,现在这里却有二百多人,所以将会有一半以上的人被淘汰!想留下来的人就必须遵守我的规矩,否则的话现在就给我出去!”说罢,他的手极具气势地朝大门一指,全场鸦雀无声。
停了片刻,他再次开口:“既然没有人走,那我就说一下我的规矩。我的规矩是:基本功不过关者,不留!着装不合规范者,不留!学舞不用心者,不留!我不管你们是谁介绍来的或有什么来历背景,在这教场之上,我就是你们的主帅,你们是我手下的兵卒。违我命令者,一律不留!”
他凤目含威地再次扫视过全场,喝问道:“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全场舞姬齐声回答。
“好,现在开始测试基本功。”徐子瞻从高台边退开几步,身子霍地向后一弯,做了一下标准的下腰动作。接着一个软后翻,撑地立起,双臂如燕般展开,右腿缓缓地举过头顶。停了一会儿,他身体前倾,腿向后甩,后背如弓般仰起,单腿够头。他接连做了几个动作,虽然都只是基本功,于他做出,却如行云流水一般,把柔与力相结合的美感完全发挥出来。
一番动作后,他轻盈收式,口气平淡地道:“每个人依次到台前把这几个动作做一遍,做不到的现在就给我自觉的离开。”
台下舞姬一片骚动,几个本想混水摸鱼的女子见此情景,默默离开。其余舞姬被温慧编成数队,在台前各做了一遍基本功。
徐子瞻站在台上逐队查看。他的眼光十分挑剔,只要是他觉得动作不够标准的,就将手一指,温慧便把那人请了出去。一轮下来,一下子淘汰了四、五十人。
第一轮过后,徐子瞻令乐师奏乐,示范地跳了一首练习舞,让在场的舞姬仿跳一遍。此一轮下来,乐感不佳,节奏不明的又被淘汰了三、四十人。
银霞跟着做了一遍基本功和练习舞。她从小练武,功底扎实,这些动作自然难不倒她,而高昌族向以能歌善舞著称,简单的练习舞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郑明秀的舞功居然不弱,她与银霞编在一队,二人一同过关。
两轮下来,天色已暗,徐子瞻整队训话:“从明天开始,所有到场者都必须如登台般着装并把妆化好。弄不好的,明天就不用来了。跳舞连一身行头也弄不整齐,你以为你是街头卖艺的乞丐吗!”
郑明秀对银霞偷偷地吐了吐舌头,意思是说你呢!
银霞对她眨眨眼睛,将头一昂,不就是化妆么,这个我会!
散队回到房中,桌上已摆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每人床上除了摆放一身从里到外的舞裙外,还有一整套的化妆用品。
郑明秀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每一件东西,不禁感叹道:“芸凤斋的舞衣,莲香阁的胭脂,这些东西可都是高级货啊!温家真是有钱,真够大方的!”
银霞却把床上的东西扫到一旁,不屑地道:“大方?我看是在收买人心吧。”
郑明秀奇道:“姐姐你对温家的感觉好像不怎么好呢?”
银霞道:“我只是对姓徐的那么折腾不满。西域有不少人来中原表演舞技,但都是凭本事吃饭,说什么街头卖艺的就是乞丐,他当他是谁啊!”
郑明秀道:“姐姐你大概不知,徐大师的弟子可都名满京城呢!只要当上‘满楼春雨清歌坊’的头牌,那就可一步登天、红透京城。徐大师虽然是严厉了一点,但也是严师出高徒嘛。”
银霞不屑地“哼”了一声,不欲与她争辩。劳累了一天,吃过饭后两人各自睡下。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两人穿戴整齐,准时去了教场。
徐子瞻开始将舞姬们编队排舞,他对每一个动作都要求非常严格,稍有不满即开口训人。
“你的动作怎么这么呆板!别人吃米长大,你是吃木头屑长大的吧。”
“这位小姐,你就这么吝啬你的笑容吗?咱们跳的是贺寿舞,要哭丧回家哭去!”
“你以为这是在耍猴戏吗?你这爪子弯的,倒真可以去当猴子了。”
……
他训人时表情平静,口气轻描淡写,但话里话外的恶劣语意,令好些舞姬眼泪直流。
如此过了两日,徐子瞻不仅没完没了地排练同一支舞蹈,更苛刻地要求所有人的动作都是要完全的整齐划一。舞姬们都觉枯燥无味,不禁怨言暗起,但碍于徐子瞻的淫威,没人敢当面说出半个不字。
这天将近午,终于到了吃饭休息的时间。徐子瞻总结性地发言:“我真不知道我教的是一群什么东西。先这样吧,喂饱了再回来。”
舞姬们暗松了口气,泪水默默在心中流淌,这位徐大师哪里是在把人当兵练,根本就是没把人当人练啊!
吃过饭,舞姬们聚在一起休息闲聊。徐子瞻的阴影还笼罩当头,没人敢谈论他,所聊的话题都围绕着温家。银霞这才知道,原来这温家有四位公子,以“文、才、武、略”定名。她忽生出一个奇怪想法,不禁问道:“文才武略好大的口气!这温老爷当真自傲,他怎知他一定能生出四个儿子?若是少生一个岂不就凑不成词儿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不知道,有人知道啊。”旁边一名舞姬答道,“当年有神算给他算过,说他命中注定有四个儿子。”
竟有如此神奇的神算!银霞暗感惊奇,她刚想再问问神算的事,众女已经把话题转到了温家的四位公子身上。
温家的大公子和二公子都已经成婚,众女没兴趣多讲,所谈论的都是温家的四公子。
“说起温四公子那可真是绝代风华,名满江湖。我听说啊,他曾经一人独挑了江南水匪的巢穴,而且毫发不伤。”
“他还曾单身一人独闯江南十二连环坞,与十二连环坞的总舵主不打不相识并结为挚友。此一役被江湖传为一段佳话呢。”
“这次到温家来,我就是想见见他呢。”
“哎呀,我也是这样想的啊!”
“你们听说过没有,这次贺寿温老爷要为他家的四公子挑选合适者为妻呢。”
……
众女正说得热闹,沉重的教场大门忽然被一人从外面打开。
“哎,你们快看,是温四公子来了!”一女兴奋地喊道。
一句话如湖中投饵,众舞姬纷纷如金鱼般冒着泡泡围了过去。
银霞透过人群看去,那人冷傲俊杰,卓然不凡,果然就是那晚上遇到的白衣公子。
第九章 斗舞(上)
温浩武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银霞有点奇怪。不过她没兴趣与那些舞姬挤去凑热闹,便退到一旁的角落躲清静。
谁知角落里早有一人,那人后背朝外地蹲着,银霞走过去一看,却是郑明秀。
银霞大感奇怪,以郑明秀的性格,不是最爱凑热闹吗,怎么会在这里蹲着?
“你在这里做什么?”银霞开口问道。
“我的脚扭伤了。”郑明秀扭过头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来看看!”银霞扶她坐下,抬起她的脚看了看,惊讶道:“你什么时候扭伤的?怎么都肿成这样了!”
“可能是早上出门时走得太急,崴了一下。”郑明秀**一声,满脸痛苦。
“啊,难道你一上午都在用伤脚跳舞?”
“刚开始并没有觉得太严重。”郑明秀支吾道,“你可别告诉别人,我想留下来继续跳。”
“不行,你不能再跳了!我这就去帮你向徐子瞻请假。”银霞急道。肿得这么厉害,再跳下去极可能会留下暗伤。
“不要!“银霞转身要走,却被郑明秀一把拉住,“好不容易才被选上,我不能因为这样就失去这个宝贵的机会。”徐子瞻那种脾气,一个不好就会被开除。
银霞心头莫名其妙地蹿上一股火气,她正要说话,“集合!”徐子瞻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台上,怒目朝台下乱作一团的舞姬们吼了一声。
嘁喳声立止,围观温四公子的众女子都慌忙跑去排队。
“求求你,别说出去!”郑明秀哀求地望了银霞一眼,也立即起身,拖着伤脚赶了过去。
教场台上,徐子瞻口气不善地说道:“看来你们是休息够了,一个个尖叫得跟快要下蛋的母鸡似的。既然你们都这么有精神,那么咱们现在就开练!”
“是!”出乎意料的是,台下的舞姬们却如同打了鸡血般齐声应道。
徐子瞻略一思索已明其意,他阴沉着脸,望了一眼那位站在场外一副事不关己的白衣公子,挥手令乐师起乐。
没有了舞姬们的围拥,温慧终于来到温浩武的身边,她恭敬地低声问道:“四少爷,您来这里有何事情?”
“我来找人。”温浩武面无表情地答道,抬眼向教场中搜寻。
温慧察颜观色地问道:“您要找的是位姑娘?”
“对。”温浩武简洁地回答。
这可真是新鲜事,一向厌恶女人的四少爷居然会亲自跑来找女人!温慧按捺住心中的惊讶,小心翼翼地问:“是什么样的姑娘?”
温浩武没有开口,目光仍在场中搜寻。只见庄重而不失欢快的乐曲声中,一名名艳丽的舞姬正踏乐而舞,长袖漫散,香风阵阵,每一位都翩然若花。
但对温浩武来说,却是花海如此汪洋!这里的女人不仅服装完全一样,而且全都化着浓妆,在这样的人群中找人,无疑于在一大群同花色的鸡中找鸡般困难。他不禁眉峰聚起,心中颇为不耐,为什么女人们无论在什么时候看起来全都是一样的色彩斑斓?
突然,和谐的舞曲被一人的高叫声不和谐地打断。
“停一下!”银霞对着台上的徐子瞻大声叫道。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她的身上,正卖力表演的舞姬们全都不满地瞪向她,温浩武却是目光一亮。
徐子瞻一脸不悦地盯着银霞,冷然道:“你要做什么?”在自己三令五申之后,排练刚一开始就被她打断,此女好大的胆子!
“我要请假。”银霞朗声答道。
“请假?”徐子瞻脸色更寒。
“是,她的脚扭伤了,请让她在旁边休息。”银霞指着身旁的郑明秀。
“刷”地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郑明秀身上。强大的压力令郑明秀急忙低下头,连声道:“我很好,不用请假!”
“继续排练!”徐子瞻冷哼一声。此女是故意捣乱吗?
“不行,她需要休息,你必须准假!”银霞不满地提声叫道。
竟敢对徐大师如此讲话,她不想跳了吗!本是寂静的教场上忽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徐子瞻高高在上地瞥了一眼郑明秀,对银霞道:“她自己都说不用请假了,你凭什么替她出头!”
银霞直面徐子瞻:“你这么凶,她不敢说真话。”
“你成心扰乱教场秩序是不是!”徐子瞻怒道,此女是故意忤逆自己吧!
“我没有!”银霞理直气壮。
二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互不相让。台上的乐师没有得到徐子瞻的许可,仍在奏着乐。明明是悠扬欢快的乐曲,飘荡在二人之间,却似金戈铁马在厮杀。
徐子瞻的不满到达了顶点,伸手朝教场大门一指,怒气冲冲地喝道:“你给我出去!”
“我出去可以,但你必须给她准假!”银霞毫不示弱。
徐子瞻气得冷笑:“好呀,我准她的假,你们俩个都给我出去!”
“不要啊!”郑明秀惊叫一声,紧紧拉住银霞的手,苦苦哀求道,“我没事。求求你,不要再和徐大师吵了。”
银霞望了郑明秀一眼,只见她的脸上满是惊恐,双手都在微微颤抖。银霞迟疑了一下,忍气与徐子瞻讲理:“你说过练舞如练兵,在未上战场之前,伤兵也有休息的权力。我们没有迟到,你不能赶她走!”
“你倒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徐子瞻冷笑道,“练舞如练兵,那你就该分清谁是兵,谁是帅。既然你承认是兵,我就有用与不用的权力!”
“哼,有点权力好了不起么!”银霞也冷笑一声,“依我看,你练的这些根本就不能算是舞蹈!”
“你说什么?”徐子瞻不可置信地又问一遍。
“让我再说一百遍都成!”银霞昂起头大声道,“你练的这些根本就不算是舞蹈!”
此言一出,教场内一片哗然。
从来没有人胆敢如此放肆!徐子瞻咬着牙,眼中蹿起一片火海。
他深吸了口气,正要开口,“哎呀呀,总算是让我赶上场热闹瞧瞧了!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呢?”一人出现在教场门口,看戏般地抚掌高叫。
温慧望着施施然走进来的公子夜,心中暗自叫苦。此时场上气氛就似个快要引爆的火药桶,却偏又来了这么个最喜煽风点火的家伙。她连忙迎上去,技巧地拦住他,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公子夜瞥了一眼她身后的温浩武,露齿一笑道:“他来做什么,我自然也是来做什么的。”
温慧口气硬冷:“教场之内不得随便进入,请你立即离开。”
“凭什么他可以进来看美人儿,我就不能进来?”公子夜语带不满地绕过她。
温浩武一见到他,本就面沉似水,听闻此言身上寒气陡升:“不要把我同你相提并论!”
公子夜眨眨眼,惊讶道:“难道你不是来看美人儿的?”
“当然不是!”温浩武愤然提声。
“别那么大声,不是就不是呗。”公子夜掏了掏耳朵,一副坦荡荡的样子,“我可是专程来看美人儿的。”说完,还给温浩武一个“别装了,我知道你的”眼神。
“你!”温浩武俊美的脸上立刻染上一层怒晕,手霍地按上剑柄。
“四少爷息怒!”一旁的温慧急忙劝阻。她暗感吃惊,公子夜居然只用一个眼神就把从不喜形于色在四少爷气成这样。
此人只会越理越来劲,绝不能上了他的圈套!温浩武抑下怒火,暗念心诀,平息静气。一抬头,却见公子夜已弃了他,快步朝银霞和徐子瞻二人的方向走去。
对峙中的银霞和徐子瞻因着公子夜的到来而被打断,此时正在重续气氛,公子夜却硬生生地走到二人之间。
他对银霞挤挤眼睛,口气夸张地叫道:“这位美人儿,刚才我没有听错吧!我好像听见你说徐大师教得不好,你知不知道就连他的徒弟可都是名满京城的舞师啊!”
“那京城人的眼光可真是太奇特了!”银霞不以为然。
“那依美人儿你的眼光呢?”公子夜从袖中摸出一把折扇,“刷”地一声展开,风轻云淡地摇着。
银霞看了他一眼,也装作不认识他般地开口道:“旁的不说,只说说他讲的什么练舞如练兵,其实整支舞就只突出在动作工整上。把人当作棋子一样地摆放,哪能称为舞蹈,称作下棋还差不多。”
“似乎有点道理,还有吗?”公子夜微笑着问道。
“当然还有!一支舞居然要动用一百个人,好大的场面。哼,以为这样就能表现出贺寿舞的气派吗?若真是好舞,只要一人足矣!”银霞眉梢一挑,斜了徐子瞻一眼。
“哇!居然胆敢这么说徐大师,莫非你自认为跳得很好?”公子夜嘻嘻笑道,猛力扇了几下扇子。
“我当然跳得很好!”银霞自傲地说道,“在我家乡,上到花甲老翁,下到刚会走路的娃娃,只要有音乐,哪一个都能跳上一段!”
公子夜偷眼看了一下脸色铁青的徐子瞻,“啪”地将扇合拢,向台上一指,对银霞道:“好有自信!那你可敢当众跳上一段?”
“有何不敢!就让你们见识一下真正的舞蹈。”银霞挑战般地直视着徐子瞻,一字一顿地道,“真正的舞蹈,是要用灵魂来跳的!”
“说得好!”公子夜高声赏了一句,转向徐子瞻,一脸严肃地提议:“徐大师,您也听见了!这番邦女子可放话说您的舞蹈不是真正的舞蹈了,您这位中原的舞技大师要不应战可就太说不过去了。不如您就和她比试一场,也好让她心服口服,光说不练也没什么意思,您说是吧?”
徐子瞻盯着银霞看了一会儿,缓缓点头。这女子居然胆敢当众挑战他的权威,不给她点厉害瞧瞧,还当他是徒有虚名!
公子夜向被情形急转直下而惊得目瞪口呆的乐师们拍了下手,喧宾夺主地叫道:“来,给这位美人儿上首曲子!”
温慧以手抚额,翻眼望天。果然只要有他出现,不把事情闹大,绝不甘休!三言两语就挑得徐大师答应与一名舞姬斗舞,这要是传了出去,温家不仅要被人指责不懂尊师之礼,更要被人耻笑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