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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伊真     大唐五行传奇txt下载     大唐五行传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开心的理由

    和风拂翠,天蓝如洗。

    尚天华的马队一路急行,路小花百无聊赖的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外张望。她已经习惯了马车的颠簸和与尚天华对自己的置之不理。她暗自叹气,同样是旅行,要是能骑着小白,在阳光下奔跑该多有好。

    想至此,她偷偷向尚天华做了个鬼脸,这个人总坐在阴沉沉的马车里,难怪性格会这么阴沉!

    正在此时,尚天华却突然睁开眼睛,阴冷的双目正对上路小花的鬼脸。路小花的表情一下子滑稽的僵住,她心中一悸,赶紧把头低下。

    只听尚天华敲了敲车门,招来刘海算。

    路小花心脏砰砰直跳,不知他要如何对付自己。她的头越垂越低,却听尚天华淡淡的吩咐了一句,“开饭吧。”然后,再无动静。

    路小花偷眼看去,他又如老僧入定般的开始练功。她暗吁了口气,却又有些气恼,这人一路上对自己视若无物,自己做什么他都不屑搭理!

    随即她又哑然失笑,这有什么好气的,不理才好吧。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倒是理过自己,结果让自己连摔两跤。也正因他不屑理自己这种人,所以才不会记得自己。

    过了一会儿,刘海算为每人送来一份牛肉大饼充作午饭。尚天华从车窗里接过自己的那份,路小花也赶紧抬起被缚的双手去接。岂料她的手被捆的时间太长,手指僵硬,大饼一下子掉到地上,正好落到尚天华的脚边。

    “每人只此一份。”刘海算平淡的说完,便即离去。

    路小花不由微微发怔的抬头去看尚天华。尚天华神色不动的瞥了她一眼,随即与己无关的吃起自己那份午饭。

    路小花微皱了眉,弯腰去捡大饼。她的双手费力的划过他的脚边,碰到饼时,她忽然想起一些事情。

    第一次与风大哥骑马,吃的第一顿饭就是在马背上吃牛肉大饼。那时的自己根本不会骑马,每吃到一口饼都要费好大的力气,还差点把饼和肉都掉到地上,幸好风大哥手疾眼快的把饼接回来。

    想到此事,她不由“扑哧”一笑,看来这牛肉大饼一到自己手中,就总要往地上掉去。

    “你笑什么?”坐在对面的尚天华忽然问道。

    “我才不告诉你!”路小花对他做了个鬼脸。她将大饼上的灰吹了吹,把牛肉仔细的卷在大饼中,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

    尚天华却将手中的饼缓缓放下,目光首次投注到她的身上。

    只见她望向窗外,笑盈盈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的双眼如新月般弯起,嘴角边浮现出两颗小巧的酒窝,脸上的喜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感染力,她的容貌不过是清秀的中等之姿,此时却因她的笑容变得明丽照人。

    尚天华目光一沉,此女能笑忍常人难忍之事,若非胸襟宽广,便是心机高深。

    ……

    吃过午饭,休息片刻,尚天华便再次下令起程。这次从中午一直行到天色极黑,才在一处靠河的野外停下。

    路小花终于被解开绳索,她立刻下车活动身体,尚天华却仍坐在车里练功。路小花撇了下嘴角,心道,这人还真留恋他那阴暗的马车!

    马车外的一块空地上,几名属下已快速的升起一堆篝火,刘海算正张罗着埋锅造饭。

    去除了绳索,路小花一派轻松的在营地四处溜达,一转头却发现马成戟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只见他表情严肃,手扶刀柄,显是为了防她逃跑。

    路小花不由奇怪的看他一眼,“我又跑不了,你总跟着我干嘛?”这里的每个人都会武功,比自己厉害不知道多少倍,用得着跟得这么紧吗?真是莫名其妙!

    马成戟“哼”了一声,却不理她。此女设计了那么险恶的大阵,还刚逃跑过一次,不提防着点怎么能成。

    路小花见抗议无效,白他一眼,走到河边去看程青协捕鱼。

    程青协在八人里只比丁亭杰略大,十八岁刚到的年纪,生得一副浓眉大眼,表情却略带点腼腆。此时天已全黑,他高挽了裤角站在水中,一手持了火把,一手持矛捕鱼。他将长矛斜举,神情专注的望着水中,一矛下去,正叉中一条大鱼的鱼腹。

    路小花见了,禁不住为他高声喝彩。程青协嘴角微翘,眼中划过一丝得意,却装作不动声色的把鱼从矛上取下,放到身旁的竹篓里。

    他接连叉了几条,路小花站在岸边看得津津有味,忽想起一事,连忙对他叫道:“喂,你下手要千万小心,可别把鱼的苦胆戳破,否则整条鱼会变得很苦,非常难吃。”

    程青协已将手中的长矛举起,正要再次叉鱼,听后愣住:鱼的苦胆在哪个部位?

    路小花见他迟疑,便建议道:“我看你还是别用工具,直接用手抓吧。”以前风大哥都是用手抓的。

    程青协觉得有理,便将长矛掷回岸上,改用手抓。

    他左手持火把照亮,右手看准时机,猛然出手,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便被他抓在手中。他正要将鱼放进竹篓,岂料鱼刚出水,身体甚滑,他单手抓鱼,被鱼七扭八扭的扑腾入水。水花四溅,他不仅弄得满面是水,心中一慌,还差点滑倒。

    路小花看了,不禁莞尔。她身后的马成戟更是哈哈大笑,嘲讽道:“我说小程,你这是抓鱼呢,还是被鱼戏弄?你不会连条鱼也抓不好吧。”

    程青协闻言,气恼的转头瞪向路小花。都是她出的馊主意,害自己又被人耻笑!

    路小花见状,收起笑容,说道:“你用单手不方便,我来帮你拿着火把。”说着,她挽了裤角,便要下水。

    马成戟却伸手拦住她,肃然道:“你不能下水。”

    路小花奇道:“为什么?”

    马成戟横她一眼,“你现在是囚犯。”

    “那又怎样?”路小花不解地看着他,随即有些明了:“你放心,我不会趁机逃跑,只是去帮他个忙。”

    马成戟“哼”了一声,依旧挡在她的面前:“他的事不用你管,那是他该做的事情。”

    “没人帮他,他一个人怎么做得好?”路小花忽然有些生气,这人好没道理,宁可站着看别人笑话,也不让人帮忙。

    马成戟不屑的说道:“如果他连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其它的就更做不好!”

    路小花气往上撞,推着他,不满的说道:“让开!不做事的就靠边站,别妨碍做事的人!”

    马成戟哪容她推搡,立刻拨出随身短刀,凶狠的说道:“你再瞎闹,看我不收拾你!”

    路小花吓了一跳,随即撇嘴说道:“没道理可讲的人才要用刀剑唬人。”

    “你以为我在唬你!”马成戟目中闪过一道凶光,将刀高高举起,就要挥下。

    一只手突然从旁伸出,将他拉住。他转头一看,尚天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尚天华止住马成戟,淡淡的说道:“她想做,就让她去做。”

    “早晚收拾你!”马成戟对路小花凶了一句,悻悻收刀,站到一边。

    “哼,谁怕你!”路小花不以为然的回他一句。以前风大哥吓唬人的样子可比你凶多了。她却不知,马成戟刚才是真想杀她,若非尚天华阻住,她现在已到鬼门关报到。

    她转身下水,从程青协手中接过火把。程青协瞟了她一眼,见她目光清澈,确定她并无恶意,这才借着火光,重新抓鱼。他改用双手,果然抓得顺手。路小花在旁为他加油打气,程青协的劲头重被提起,鱼篓很快装满。

    路小花笑眯眯的对他说道:“这些足够了,多了也吃不了,给剩下的鱼留条活路吧。”

    程青协没有出声,拎起竹篓上岸。他从篓中抓起一条鱼,便要将鱼穿到枝条上烧烤。

    路小花连忙叫道:“喂喂,你也太恶心了吧?鱼不收拾一下怎么能吃!”

    程青协听她叫喊,转头看她,闷声问道:“收拾什么?”

    路小花从他手中抢过鱼,道:“哎,看你也不会收拾,还是我来吧!”她转头对跟在身后的马成戟说道:“把你的短刀借我用用。”

    马成戟目光一凛,戒备的说道:“你想干嘛?”

    “清理鱼啊,没刀怎么弄?”这人真呆!路小花白了他一眼,“要不你弄?”说着,把鱼向他的面前一递。

    马成戟厌恶的闪身避到一边,“去去去,别污了我的刀。”

    “谁借我把刀?”路小花嘟囔着,正要找人借刀,面前却出现一把精致的小刀。

    转头一看,那把小刀却是尚天华拿出给她的。

    哎,他也跟过来了。路小花对尚天华展颜一笑:“谢谢!一会儿请你吃烤鱼。”

    尚天华不语,望向她的目光愈发深沉:这位昆仑小师姐的胆识真是非比常人,居然与手下最凶悍的马成戟相对,也毫不退让。

    路小花将鱼在水边洗净,又拿回火堆烧烤。不大会儿的功夫,香气便传来了出来。她还了刀,将一条烤好的鱼递给尚天华。

    “我不吃鱼。”尚天华转身走开,回到自己的马车里。

    路小花一愣,他不吃鱼怎么还在自己身边看了半天,这人的性格真是古怪。她耸了耸肩,将手中的鱼递给程青协。

    程青协试探的尝了一口,立即大嚼起来。真是奇怪,同样的调料,在她手中,却是与众不同的美味。

    路小花满意的一笑,将另一条烤好的鱼递给站在身后的马成戟:“你要不要吃?”

    马成戟本不想要,但看到程青协吃的样子,便犹豫的接过,刚吃了一口,他也大吃大嚼。这鱼真的很好吃!

    “也给我来一条!”刘海盛好了饭,坐到路小花的身边。

    “好咧!”路小花笑着答应。

    其他人也被烤鱼香气吸引过来,纷纷围坐在火边,等着吃路小花的烤鱼。吃者众多,且又吃得极快,路小花虽是手脚利索,也弄得手忙脚乱。

    见众人吃得高兴,路小花心中不无得意,以前给风大哥烤鱼的时候,他也是这般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看来自己的手艺的确不错。她越想越得意,禁不住哼起歌来。

    坐在她身旁的刘海算说道:“小雨姑娘,听你的声音,定是很会唱歌,不如趁现在给大家唱上一首。”

    “好!”路小花大方的应下,清了清嗓子,放声歌唱起来。

    她歌声清纯透脆,听后如饮甘泉,令人烦忧顿消。众人边吃着烤鱼,边为她叫好,就连马成戟也暂时忘记刚才的芥蒂,听得入迷。

    路小花一首接一首的唱着,清亮的歌声在夜空中四散传开,飘过火堆,传到林中,也传到尚天华的马车里。

    与火堆边的热闹不同,马车里昏暗无光,尚天华透过车窗一脸阴郁的盯着路小花。此女竟能与素来桀骜不驯的众人融成一片,实是令人惊佩。他心中暗感疑惑,看她轻松的表情,不似作伪。她一介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又身为阶下囚,到底凭什么可以做到无惧无畏,还这般的开心快活?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此胆识,加之她布阵的能力,若能将其收为部下,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第四十六章 有点像

    荒山孤影,一骑绝尘。

    徐绍风骑着白马一路追踪。他骑术精湛,又熟识白马性情,白马在他的驱遣下,速度比莫小雨骑时快了数倍。白马换人后立时变得精神抖擞,它奋开四蹄,疾驰如风。

    接连行了大半天的时间,在天色将黑时,他来到在一处山边密林外。马队本就不易分辩的印迹,到了这里便再无痕迹。眼见天色已晚,想到白马一直没有停歇,他爱惜的抚了抚白马的鬃毛,让它在林边吃草,自己则去四下查看。

    以前他曾多次追捕过江洋大盗和武林败类,这些事或奉师命或为赏金,但不论哪一种都离不开追踪,他性格坚毅,绝不放弃,久而久之,自然而然的练成了一套极佳的追踪本领。然而他沿林边查看一圈,却没有发现马队的踪迹。这样一群马队不可能凭空消失,他眉头一皱,心头掠过一个奇异的想法,除非是他们刻意消除痕迹。

    但他们为什么要费力的消除痕迹?

    夜已深临,群山寂静,凛冽的山风如刀般吹过。徐绍风昂首站在山路当中,鼻间似飘过一种异样的气息,被山风吹得鼓噪流动的空气中隐隐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这丝气味极轻极淡,若非此时夜深难以视物,嗅觉和听觉发挥了更大的作用,若非他曾因克制住离人泪的毒性吸纳了升魂香,大大提升了感官上的潜能,他在白日阳光下,根本无法察觉。

    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奇异气味?徐绍风闭目细辨。片刻后,他睁开双眼,目光锐利如电,向着山腰的一处巨石斜掠过去。

    此处山势并不算陡,山腰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石块,山上的野草已经枯萎,被山风吹得一片片的匐倒在地。除了这块巨石略显突兀外,这里乱石与枯草相间,与别处并无不同。徐绍风却敏锐的察觉到,此地的异味比刚才山路上的更为浓重!他附身从巨石边搓起一小撮土放在鼻边闻了闻,心下确定,那股奇异气味正是从这石下传来!

    石下藏有什么?他起身观看巨石。这块巨石足有一丈来高,需数人合抱才能围起,它的下半部分斜埋入土,四周是一些零星石块。至少有得有万斤以上的重量吧。他估量着,挺身站定,运劲于臂用双掌去推,巨石却纹丝不动。沉眉思索了一会儿,他从密林里找来一根手臂粗细的树棍,又从旁搬来一块大石放在棍下,数次运功之后,轰然一声,巨石终于被撬倒一旁。

    抹去额头的汗水,他蹲下身,向巨石下的坑中看去。坑里是一些散碎的石头与泥土,他用树棍将这些一一拨去,露出坑中掩藏着的东西。坑里堆满了奇形怪状的东西,长的长,圆的圆,组合成一个极其诡异的造型。看清楚藏在坑下的东西后,即使经历过惨厉如妖兽化蛇的江湖斗杀,他仍是不由自主的倒吸一口冷气。

    黯淡的月光照入坑中,为坑中的物体蒙上一层阴森的灰白。仔细看去,坑中的东西其实一点儿也不特殊,甚至可以说是常见,因为那些不是它物,竟是人身体上的各个部位!圆形的头颅、长长的四肢、方形的躯干,只是坑中的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人形,混合在一起,令人无法一眼辨别。而这些尸体上不知被洒了什么粉沫,将其血腥掩去,混合出一股略带草木气的奇异气味。

    徐绍风抬手挑起树棍,树棍的下端带出一块不完整的布片。认出布片上面的字后,他的瞳孔猛然一缩,这是官府的旗帜!默然的抛开树棍,一向冰寒的他,胸中突然升起莫名的急燥。听小师妹说那伙人自报是泰山明空派的人,但这种所作所为绝非是一个帮派的作为!那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路小花究竟落入到何人之手?

    他焦急的沿着山路一圈圈的向外查找,终于在数里外的一条小路上寻到几道沉重的车辙印。他立刻回去骑了白马,再次追踪而去。

    ……

    吃过晚饭,略作休息,在尚天华的命令下,众人开始连夜赶路。

    不知是不是白天睡得太多,路小花有点睡不着,她扒着窗口向外望去。夜风习习,四面乌黑一团,稍远处便什么也看不清。借着昏暗的月光,路小花只能隐约看见前面骑马的人,她无聊的数了数人,忽然发觉一件奇怪的事情:走在前面,给伤员乘坐的马车两边,分别各有两个人在骑马!

    从昆仑出来,江韬便雇了两辆马车给伤员乘坐。三个赶车人加上四个坐在车里的伤员,再加上尚天华和自己也坐马车,就没有骑马的人了。这种时候怎么会又多出四个骑马的人?望着黑灯瞎火的车外,路小花心念一动,差点尖叫出声。

    她即时的捂住了嘴巴,将声音费力的吞了回去。伸手捅了捅正坐在椅上闭目练功的尚天华,她小声的说道:“快醒醒,外面有怪东西跟着马车!”

    尚天华听她语气异常,便睁开眼睛,只见路小花脸色铁青,对他指了指窗外。

    他撩起窗帘向外看去,并未见异常,不禁问道:“什么怪东西?”

    路小花费力的咽了下口水,说道:“就是那种常走夜路必会遇到的东西。”

    尚天华不明所以的又向外看了一眼,仍是没有看到什么,他不耐烦的问道:“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路小花声音发颤的说道:“你没有看见吗?前面的马车两边各有两个骑马的。”

    “那又如何?”尚天华仍不明白。

    路小花小声解释道:“咱们应该没有人骑马,现在多出来骑马的人一定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那是孙木雷他们。”尚天华打断她道,心中暗感好笑。此女敢与凶悍的属下唱歌欢笑,居然会怕鬼怪。他不再理她,继续闭目练功。

    原来是孙木雷他们。经他一说,路小花仔细辨认,看那身形还真是他们。想起上次丁亭杰不肯坐车的事情,她心下终于释然。原来这几人也跟丁亭杰一样不爱坐车,喜欢骑马。她暗自摇了摇头,这些江湖人的习惯可真是不好,白天骑马也就罢了,到了晚上有舒服的马车不坐,还偏要骑马逞强,害自己白白的担惊受怕了一次。

    想着别人都在骑马,路小花觉得自己坐在车上,未免有些过意不去,她便对尚天华说道:“你都不叫他们歇一会儿吗?”

    接连叫了几声,对面的尚天华全无动静。路小花无奈的叹气收声,心道,此人一上马车就总是这副模样,姿势摆得像在练功,可谁又知道他是不是在偷偷睡觉。看了看车外,她又想道:难怪此人这么喜欢待在马车里,马车真是个赶路的好东西。就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的赶路。

    ……

    如此马不停蹄的接连走了三天,到得第四天傍晚,尚天华才命令在一处沿途的小山村里住宿。

    小村极小,不过几户人家,几十口人。刘海算挑了最大的一户借宿。这户人家有两位老人刘添寿以及他的老伴,两个儿子刘福、刘贵和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刘喜。大儿子刘福已娶了媳妇,生有一子,名唤刘顺,六岁刚过,伶俐可爱。二儿子刘贵尚是单身。刘海算伪称是过路的商队因迷路错过了住宿地点,这户人对之毫不起疑。

    许是常年难得见到外客,全家上下对尚天华马队的到来,很是热情。老人刘添寿立刻命两个儿子去杀鸡宰猪,大媳妇和姑娘刘喜去升火做饭,她的老伴虽然腿脚有点不太利索,但也赶到灶上加柴添火,一家人因尚天华一伙人的到来忙得不亦乐乎。路小花看不得别人为自己忙活,也去灶上帮忙。尚天华倒也不去阻拦。

    开饭时,老人刘添寿特意取来几坛珍藏的美酒,请众人品尝。酒坛子的泥封一开,立时酒香四溢。因尚天华曾下过禁酒令,众人都望向尚天华。大约是尚天华觉得众人数日辛劳,便点头同意。刘海算亦乐呵呵取来自家的酒,让众人畅饮。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醉意。划拳行令,好不热闹。尚天华却不曾饮酒,主人家劝了几次,都被他淡冷有礼的推却,便不再劝。其他人知他习惯,自不多言。

    他独坐一处,挑些素菜慢慢吃着。忽然,他瞟到路小花东瞅西看了一会儿,鬼鬼祟祟的起身离开,他目光一沉,悄然跟在后面。

    只见路小花哼着小曲进入后院厨房,半晌不见她出来,一阵轻烟自厨房的烟囱里冒出。

    饭菜早已做好端上,她现在又去升火想干什么?尚天华眉头一皱,走上前去,欲看个究竟。

    伸手推门,门却被从里面栓上,他手上加力,将门推倒。

    厨房里水汽朦胧,路小花正全身**的浸泡在一个大木桶之中。她见到尚天华进来,气恼的用水泼他:“走开走开!我都把门拴上了,你还偏要进来。”

    尚天华身体一僵,被水泼了个正着。他下意识的低头退出,随手把门立起。

    他在门外愣了一会儿,听着屋内的水声,心中的尴尬忽化作满腔的愤怒:她怎么可以这样,一点儿阶下囚的自觉都没有!

    “堂主,你在这里做什么?”孙木雷脚步歪斜的走了过来,见尚天华一头是水,脸色奇怪的立在厨房门口,便要推门进去。

    尚天华拦住他,道:“她在里面洗澡,你别进去。”

    “她?”孙木雷喷了口酒气,恍然大悟的说道:“是那个小姑娘吗?莫非你想对她……”

    “没有的事!”尚天华面上骤冷,转身离去。

    孙木雷身体摇晃了一下,在后面叫道:“堂主如果你没有兴趣,不如把她赏给我吧。”

    尚天华停步说道:“她还有用,你不要误我大事!”

    孙木雷借着酒劲,继续说道:“反正最后也要弄死,就让兄弟们玩玩也不算浪费。”

    尚天华忽然转头,声音沉冷的说道:“士可杀不可辱。杀她是一回事,辱她又是另一回事。你若要跟我,就要守我的规矩。”这个孙木雷本是江洋大盗,尚天华看中其武功,将他从死囚牢里救下,他平日对尚天华倒是惟命是从,但一喝酒就原形毕露。

    “不过是个小姑娘,有什么大不了。”孙木雷嘟囔着说道。

    尚天华眼利如刀的盯着他,阴冷的说道:“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我说的话。那好,今天晚上就由你来值夜!”

    “啊!”孙木雷猛觉劲气逼身,酒醒了大半。

    木门一响,路小花已穿好衣服走了出来。她来到尚天华的面前,垂头说道:“谢谢。”

    尚天华瞪了她一眼,道:“今晚你就和那家姑娘睡在一起,不要想耍什么花样!”

    路小花扬脸对他一笑,道:“你放心,我今晚一定不会逃跑。”

    尚天华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路小花眨着眼睛笑了笑,这个人其实和风大哥有点相像,都不爱理人却极喜欢唬人,但他的心肠也还不算太坏。想起徐绍风,路小花忽觉心头一紧,他去找艾姐姐,却一直没有回来,应该已经和艾姐姐在一起了吧,但愿他们能够长长久久,快快乐乐……

第四十七章 菜刀的另一种用法

    睡到半夜,路小花被一声短促的叫声惊醒。

    叫声稚嫩,像有只小兽刚叫了一声便被打断。路小花一惊,睡意全消。她披衣坐起,侧耳再听,却又声音皆无。她四下看了看,姑娘刘喜正沉睡在外间屋的床上。路小花摇了摇头,心想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刚躺下不久,院中似有极轻的响动的传来。路小花心念一动,莫非院中进了什么山猫野狐?

    她看了熟睡中的姑娘刘喜一眼,轻手轻脚的穿衣出屋。昨天晚上刘喜为那么多人做饭,一定很累坏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不必惊动她了。

    谁料她刚走出门口,一人猛的向她扑来,路小花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被那人死死的扣住脖子。

    “唔!”路小花叫了一声,挣扎着扭脖向后看去,只见身后那人竟是此宅宅主的二儿子刘贵!

    月光下,刘贵披头散发,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目光狰狞,好像疯了一样。路小花骇然的望着他,双手使劲的拨着他的手,想从他手中挣脱出来。

    刘贵喘着粗气,目露凶态的叫道:“不许乱动,再动我就杀了你!”说着,他手上加劲,用力掐紧路小花的脖子。

    路小花被他扼住气管,呼吸困难,全身无力,逐渐停止了挣扎。

    孙木雷提刀正从一间屋中出来,见状不由惊道:“你不要乱来!”堂主说过此女还有大用,要是出了事可没法向堂主交代!

    “你们这伙强盗,我要你们偿命!”刘贵疯狂的低吼,眼中满是愤怒。

    一声轻微的门响,尚天华从隔壁的屋中走出。他望了一眼被刘贵掐得满脸通红的路小花,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抬步向刘贵走来。

    他走得十分平缓,每一步的间距不大,神情也很平静,就如同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悠然的在百花盛开的河边踱着步。

    刘贵却不知为什么心脏突然一阵猛跳,他紧张的将手中的菜刀架在路小花的脖子,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尚天华,颤声叫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尚天华没有停步,嘴边噙出一抹极淡的笑意,薄红的双唇轻轻开启:“你杀过人么?”

    “没……没有。”刘贵微微失神,随即发狠的说道:“但我杀过猪!”

    “人和猪是完全不同的。”尚天华继续向他走近,嘴边的笑意随着步伐变得越发浓艳。

    刘贵的目光一滞,随后咬牙切齿的指着孙木雷说道:“他杀了我大哥的孩子,我要杀了他!”

    “原来如此。”尚天华微皱了下眉,看了一眼路小花,随即眉梢挑起:“可是,你当真会杀人么?”

    “我不管!杀人者偿命,我要杀了他!”刘贵大声的吼叫,目中怒火熊熊,仿佛要择人而噬。

    尚天华“哦”了一声,淡轻的问道:“你要杀谁?用什么杀?怎么杀?”

    “杀他!就用这把刀!”刘贵愤然的将手中菜刀举起,指向僵立在旁的孙木雷。

    “用这把刀么?”尚天华伸指轻弹了一下刘贵手中的菜刀,菜刀在他的指下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正是!”刘贵应道,话刚说完,他霍然察觉尚天华正站在他的身旁!

    刘贵大吃一惊,不管不顾的闭目将刀挥下。然而,不管他如何用力,刀却挥不下去。他睁眼一看,刀锋正被尚天华的两指夹住。他的手指如同他的人一般白皙漂亮,亮白的刀锋正对着他指缝,映衬出一种奇异的美感。

    尚天华敛起笑容,冷然开口:“我说过了,人和猪完全不同,可惜你总不明白。”

    刘贵只觉一股大力自那两根漂亮的手指上传来,握刀的五指突然一麻,眨眼的功夫,手上的菜刀不知怎的就跑到了尚天华的手中。

    “杀人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简单。”尚天华夹住刀锋的手指微向上挑,菜刀旋起,他握住刀柄,接着说道,“你没有杀过人,怎么能了解人体的骨骼分布,不了解人体骨骼分布又怎能正确的杀人?”

    寒冷的刀光在刘贵眼前闪过,他心中大骇,忽然提起手中的路小花,颤声说道:“你给我走开!不走的话,我就先杀了她!”

    “可是你的刀现在在我手上。”尚天华的目光从刘贵身上移到手中的菜刀上,他左右翻看了一下,忽然叹惜一声:“这虽然不是一把好刀,但用来杀你却也够了。”话音刚落,他突然将菜刀轻巧的划出一个弧度。

    刘贵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突觉左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定睛一看,他的左手已与他的胳膊分离,和被他抓住的路小花一同摔落在地上。

    刘贵刚张大了嘴巴,想要呼痛。尚天华手中刀锋又是一转,刘贵的脖颈处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叫声化作一股浓稠的血泡,从被割破的喉咙里汩汩的冒出。

    尚天华眼中闪过一抹厌恶,用刀面快速的拔转刘贵的身体,使喷溅而出的鲜血转向,竟然一滴也没有落到两旁人的身上。

    刘贵的身体“咚”的一声倒在地上,他瞪圆了一双眼睛,却没有立时咽气,鲜血在他周围迅速流成一片。

    尚天华摆弄着手里的菜刀,俯视着他,惋惜的说道:“你敢于持刀杀人,勇气可佳。可惜你却选错了要杀的对象,而且持刀的方法也不对。你要明白,无论用何种刀杀人,持刀的方法和要杀的人都一定要正确。”

    一句话说完,他掉身向孙木雷走去。眼角的余光瞟见摔坐在地上的路小花正惊恐的望着自己,尚天华停步,将染血的菜刀“当”的抛在路小花的面前,轻笑了一声:“我来教你一招,你喜欢的菜刀,其实还可以这样用。”

    一旁的孙木雷看得目瞪口呆,堂主杀人确实杀得漂亮,可好像今晚上的话也特别多。

    尚天华板起脸,转头向孙木雷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孙木雷忙打点起精神,面带羞愧的上前禀道:“刚才有个小孩偷偷上了咱们的马车,看到了咱们车上的东西。我发现了,便给了他一刀。大概是被这个人看到,惊动了堂主,请堂主处罚!”

    原来昨晚,一伙人连续行路,终于得堂主命令可以休息,便在刘老汉家大吃大喝了一顿。众人吃喝完毕都去睡觉,刘老汉的孙子刘顺淘气,见马车好玩,便趁众人熟睡之时偷偷爬上去玩。正值孙木雷守夜,他又喝得高了,便抬手杀了刘顺。刘老汉的二儿子刘贵昨晚陪着喝酒,也喝得大醉,半夜起来到厨房找水喝,从窗口看到孙木雷杀了大哥的儿子,又提刀进入他哥哥刘福的房中。他一下子被吓醒了,顺手抄起一把菜刀,想要去和孙木雷拼命。他进去大哥的房间,看见大哥和大嫂被双双杀死在床上,屋里却不见孙木雷的踪影。他急红了眼,蹿出屋,正好路小花从屋中出来,刘贵便扑上前抓住了她。

    尚天华听后,眉头紧皱:“现在情况如何?”

    孙木雷答道:“我想杀了小孩,这家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把这家的其他几人也做了,现在只剩那屋里的姑娘。”

    尚天华忽然仰起头,对着姑娘刘喜的屋子叫了一声:“刘百足!”

    “在!”刘百足应声从那屋中走出,边走边道:“老雷你做事实在是太不小心了!我已经帮你把这屋里的也处理了。”他心中暗道,原来自己刚才从窗口潜入屋中的事已经被堂主看到了。

    他转头对尚天华说道:“堂主,虽然这宅子里已经没有活口,但村子里还有其他人见过咱们。”

    尚天华紧皱起双眉,眼中闪过几分犹豫。

    刘百足催促道:“老雷虽然做的有点过火,但事已至此,请堂主早下决定!”

    尚天华目光一凛,决然道:“既然做,就要做利索。你再叫几人一起去,别又再出意外。”

    “是!”刘百足与孙木雷领命而去。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几人回来,村中燃起了大火。

    马队重新上路,路小花木呆呆的被推上马车。她只觉得手足皆软,几乎不能呼吸,一股冷彻心扉的冰寒令她全身难以抑制的颤抖。

    尚天华抬目瞅了瞅瘫软在对面的路小花,眉目间扬起一丝残冷笑意,毕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被人用刀抵住脖子便怕了。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比她轻松开心时瞧起来顺眼多了,正好可以顺势收服了她。

    他打定主意,慢悠悠的开口:“你看到过我们办事,原本我也该杀了你。”

    看着路小花变得煞白的面色,他笑容更盛,继续说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你虽然布阵伤过我的人,但我也不会怪罪你,因为你很‘有用’!”

    路小花呆呆的看了他一眼,心念微动,原来他以为乔大哥的大阵是莫小雨布的。

    尚天华见她看向自己,微微一笑道:“你好像很害怕杀人流血?如果你跟着我就不必害怕,我会护你周全。这世上本就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持刀的人,另一种是挨刀的人。你若不想挨刀,最好的方法就是投向持刀的人。”

    路小花没有说话,又将眼睛垂下。

    尚天华将身子向后一靠,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也看到过那天我们劫银,我们的真正实力,绝不是在昆仑山上表现的那样。要不要加入我们,你好好的想清楚吧。”

    路小花死死的咬住下唇,不出一声。

    原来那天早上的一切并不是在做噩梦,那恐怕才是这群人的真正面目!

    难怪江湖上所有人都崇尚武力,唯有武力的高下才是这里唯一的真理。

    这里根本就不是自己这个没武功的平民百姓能够过活的地方。一直以来,是自己好运的遇到了风大哥,才能在这个江湖上游荡。真可笑!自己居然会觉得他像风大哥。

第四十八章 失去的笑容

    徐绍风远远的看到前方火起,骑马奔至近前时,整个村子已化作一片焦土。他立刻跳下白马,进村查看。

    沿着烧毁倒塌的屋子逐一查探,这里的所见令他触目惊心。村内到处是燃木断梁,每户房屋里,都躺着几名浑身焦黑的死者。他在一片灰黑中仔细搜寻,希望能找到劫后余生之人,然而结果却令人失望,全村上下几十口人,竟无一人存活。

    查过整个村子后,他突生疑念,这些死于火中的村民大多死于床榻之上,并且均无挣扎过的痕迹。火势如此之大,怎会无一人惊醒?他心念一动,莫不是有人将这些村民杀死后,才放火掩盖。他找到一具烧毁得不太严重的尸体,果然在要害处发现伤口。

    他的目中升起一道浓烈的冷寒,能做到这种地步的,恐怕只有他正在追踪的那伙人。究竟有何等的深仇大恨,要将全村人屠尽后又放火烧村,而且竟连老人和孩子也不放过!这伙人实在太过歹毒!他的手紧紧握住剑柄,愤然上马,沿路追去。

    夜已过去大半,天边翻滚起大片的乌云,将残缺的月严密的挡起,天空暗如浓墨,漫天漫地的直泼下来,将所视的一切皆染成同一种颜色。

    想起刚才的所见,徐绍风胸中的怒意似天边的乌云翻滚不休。江湖之上,虽因比武械斗伤人害命的事情屡屡发生,但即便是穷凶极恶的大盗,若非情非得已,也不屑去杀毫无武功的平民百姓。这伙人到底是何种的铁石心肠,竟能向睡梦中的老幼妇孺挥刀!

    似是察觉到他的怒意,奔跑中的白马突然停步抬蹄,昂头对天,“吐噜噜”的打了一个响鼻。

    徐绍风忽然冷静下来。

    不对!这伙人杀人放火的手段如此干净利落,必定不是等闲的匪盗,自己实在不应轻举妄动,何况小花还在他们手中,更该小心行事。

    他强按下心中的怒火,勒住白马,提气运功,让寒天真气舒缓的从丹田沿着任督二脉走了一圈。运功一小周天后,寒天真气的冰寒之意令他的头脑回复平日的清明冷静。

    当前最为紧要的事是要把路小花从那伙人手中平安无事的救出来!

    前方蜿蜒的小路上,影影绰绰的现出默然行进中的马队。徐绍风拉动缰绳,示意白马轻蹄缓行,借助黑夜藏匿起行踪,悄然尾随在那伙人之后。

    ……

    一道闪电划破黑暗的夜空,狂风猛烈的将天边的乌云卷起,雷鸣过后,暴雨如瓢泼。

    尚天华的马队冒雨急行,行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寻到一处破败的小庙避雨。

    小庙年久失修,暴雨之下,房梁处落水纷纷。一行人鱼贯而入,各寻不太漏雨的地方坐下,倾刻间将这座小庙坐满。尚天华走到佛台旁一处较为干燥的地方坐下,对跟在身后的路小花摆头示意,命她坐在对面。

    小庙里面仅供奉了一尊不大的佛像,高约三尺。因久无香火供养,佛像破损严重,已看不太清楚原来的模样。佛像的左半边脸上的彩漆剥落尤为严重,露出里面的暗色泥胎,使原本慈眉善目的佛像,显露出几分狰狞之意。

    刘海算让程青协去找可以生火的东西,让众人取暖。程青协在小庙内转了一圈,并无可用之物,便拆了佛台前的贡桌,充作木柴。庙顶不停的渗水,贡桌早已被浸了雨水,程青协引火去点,半天无法燃着,反而冒出一股呛人的浓烟。

    刘海算训斥了程青协几句,让他用内力先将木柴烘干。程青协费了半天力,这才把火点上。

    马成戟坐在火堆旁,一边拧着湿答答的衣服,一边向孙木雷报怨道:“老雷,你以后办事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莽撞,害得我们有床不能睡,要在这个鬼地方过夜。”自从他们杀官劫银之后,为了快速远离现场,隐匿行踪,他们已接连赶了三天的路,好不容易堂主同意在小村歇口气,却被孙木雷害得又要赶路。

    孙木雷“哼”了一声,闷声道:“我去值夜。”今晚堂主平白无故的让他值夜,却惹出这许多事端,他也憋着一肚子的无名火。他重新穿戴好蓑衣竹笠,冒雨出门。

    一阵猛烈的风雨随着孙木雷的出入直扑进来,程青协忙起身将门关好。过了些时候,门外的风雨声似乎略小了一些,却仍不见停歇。小庙里的众人补觉的补觉,练功的练功,程青协一直守在火堆边看火,此时也打起哈欠,半合上眼睛。

    一屋子的人里,只有路小花一人毫无睡意,她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呆呆的望着火堆。火光如狂蛇般扭动,忽明忽暗的映在众人脸上,舞动出凌乱而又神秘的灰黑节奏。被雨水打透的衣裳已慢慢烘干,但一股刻骨寒冷的感觉却仍令她不停的打着哆嗦。

    ……

    暴雨来得极其突然,徐绍风全身都被雨水淋透,但他毫不在意,心中反升出一丝喜意。这样的暴雨正适合藏匿行踪,对方更不容易发现正在跟踪中的他。看到那伙人进入小庙避雨,他将白马藏在较远处的树林里,趁着雨势悄然接近小庙,飘身伏上屋顶。

    借着屋顶的破洞探目下视,他的心脏不由陡的一跳。虽已预计了这伙人武力不凡,但一见之下,实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细观这伙人的神态与呼吸方式,他发现,这伙人中除看守火堆的青年人看起来武功较弱外,其余几人皆非寻常江湖好手能比。其中有一、两人已臻至一流水准,为首那名锦袍公子的功力更是高深。这么多的高手聚集一堂,他不得不更加小心的隐藏自己。他仔细的把呼吸淡化在风雨声中,并让寒天真气不停的在周身内运转,使体温降至与室外温度相同。

    望着一直无眠,瞪大双眼发呆的路小花,他的心中隐隐作痛。听莫小雨说起,路小花被抓不过是五、六天之前的事情,然而就在这短短的五、六天里,竟使一直无忧无虑的路小花染上了忧愁。究竟是什么夺走了她原有的灿烂笑容?

    想至此,他恨不能立即跳下去,将她拥在自己的怀里好好安抚。然而,这伙人行动快捷,训练有素,显非一般的江湖人可比,仅凭自己一人之力,实在是人单势孤。他深吸着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只有耐心的等待时机。

    时间随着风雨点点滴滴的飘逝,徐绍风左右思量,却始终想不出一个好办法。要从这群强人手中毫发无损的救出路小花,他实在无任何把握。

    到底该如何做才能从他们手中救出不会武功的路小花?他攥紧了拳头,忽然恨起自己,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雨水在他的拳头旁汇聚,他心中一动,右手虚抓,停了一会儿,将一件只比拇指盖略大的小物,从一处屋缝向着路小花坠下。无论如何,至少要让她知道自己来了!

    寒光微闪,那件小物随着下落的雨滴,轻飘飘的掉落在路小花的右手手背之上。

    路小花初时没有注意,只觉手背一凉,她不经意的将目光移到手背。看见那个小物后,她本如木雕般的眼神烁然一动,然后流露出一丝诧异,随即她眼眉一皱,升起一团疑惑,是自己眼花了吗?她一眨不眨的瞪着自己的手背。

    “哒”,又是如同雨滴掉落,极轻的一声,一件相同的小物掉落在她的右手背上,触感微凉。

    路小花全身猛然一震,快速的伸出左手将那件小物攥在掌心里。

    难道是风大哥来了?她抬头向屋顶上望去,目中没来由的浮出一片濡湿。

    正在此时,坐在路小花对面一直闭目练功的尚天华忽然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看向路小花。

    路小花心中一紧,急忙垂下头。

    尚天华盯着路小花看了几眼,怀疑的问道:“你的手里有什么?”

    路小花将头垂得更低,轻声道:“什么也没有。”

    尚天华疑心大作,沉声命令道:“张开你的手!”

    路小花双唇抿起,却将双手攥得更紧。

    “张开!”尚天华目光一沉,厉声催促。

    路小花的身躯微微颤抖,停了一下,她翻起右手,张开手掌。

    尚天华厉目闪过,她的右手里空空如也。

    “左手!”尚天华又道。

    路小花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瞟了他一眼,缓缓的张开左手。

    路小花的左手里除了一小片水渍外,也如右手般空空如也。

    尚天华阴沉的盯了她片刻,又合目练功。

    片刻后,路小花嘴角微翘,露出一丝得逞后的笑容。

    刚才掉落在手背上的是两朵小小的冰花,冰花已被她掌心的热心融化,所以只留下一点儿水渍。

    她重新将左手攥起,“小花,小花……”两朵小小的冰花是风大哥在轻轻的唤她,他是想告诉自己,他来了,要她别害怕吧。

    嗯,我不害怕!路小花忽然有了勇气。

    她眨了眨眼睛,抬手擦掉眼角边的泪珠,对尚天华道:“你好像很不安?”

    尚天华闻言睁开眼睛,眉锋一挑:“我为什么要不安?”

    路小花扬起下巴:“你杀了官员,抢了贡银,还因此杀了发现你这个秘密的村民,你害怕官差来抓你,心里当然不安。”

    尚天华冷冰冰的笑了:“你以为我会害怕官差吗?”他的眼中升起一片怀疑,“倒是你,身为江湖中人,居然会相信官府!”江湖中人向来不与官府来往,而官府也对江湖上的纷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正所谓黑白两道,井水不犯河水。

    嗯?江湖中人都不害怕官府吗?路小花惊觉起自己昆仑小师姐的身份,改口道:“我是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仗着武功胡乱杀人,即使不被官差抓住,老天爷也一定会惩罚你!”

    “神明?如果真有的话,我期待着它的制裁。”尚天华轻蔑的说道,薄唇讥讽的勾了勾,目中忽然闪动起如刀般清冷的光泽。

    这个人的目光中总带有令人害怕又费解的东西。路小花垂下头不再说话。

    尚天华盯着她看了几眼,再次合上眼睛,专心练功。

第四十九章 何谓侠义

    屋顶之上,眼见得路小花又变得黯然无语,徐绍风心中一阵刺痛。无论用何种办法,一定要尽快把小花救出来!他握住剑柄的手青筋暴起。天将破晓,雨已停歇,他最后望了一眼缩在角落中的路小花,决然的跳下庙顶。

    “谁在那里!”庙侧马车旁,传来孙木雷的喝问。

    徐绍风暗叫糟糕,刚才心中焦虑,跳下庙顶时的动作未免过大。他一眼瞟见脚下有一截长树枝,便伸手捡起,将其抛上庙顶。

    “给我下来!”孙木雷这次听得明白,庙顶上确实是有动静!他抓起武器,手脚并用的攀上庙顶。

    徐绍风借此机会,就地一滚,悄声从树林遁走。

    孙木雷手持双锤,站在庙顶翘首四顾,却不见人踪。

    他正想跳下,不料他人高体重,又不擅轻功,本已摇摇欲坠的小庙经不住他如此巨大的动作,竟然轰然倒塌。

    一阵烟尘过后,庙内众人纷纷自碎砖破瓦中站起。

    尚天华皱眉向他问道:“怎么回事?”

    孙木雷挠了挠脑袋,道:“刚才庙顶上有动静,所以我爬上去看看,但好像只是大风吹落了树枝。这个破庙也不太结实了!”

    “不会就是这根吧!”马成戟踹了一脚地上的树枝,埋怨道:“老雷,你能不能别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

    “就是的,这一晚上你就没踏实过!”江韬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说道,这次他倒和马成戟站在一边。

    其他人还要再说,尚天华止住众人:“不必多说,赶路要紧。”说完,他径自走入马车。

    众人收拾起行装,各自上马,一行人继续赶路。

    自从发生刘贵那件事后,尚天华没有再把路小花捆住,他依旧一入马车就闭目练功。

    马车中,路小花终于平定了心神。她偷瞟了一眼对面的尚天华,轻声说道:“谢谢你刚才在庙里救我。”刚才庙倒的时候,是他拉了自己一把,并挡住下落的瓦石木梁,应该跟他好好道谢。

    “不必。”尚天华淡淡的说道:“如果你加入我教,就是我的属下,我救你也是应该。”他着意的看了她一眼,心中微动,这女子行事真是古怪,从刀下救了她,她不谢,为她挡了几块砖头,倒郑重的道谢。

    路小花想起他在乔知叶大阵时的表现,心中也是一动,面前这人虽然阴冷嗜杀,但却总是护着下属。这个人会对身边的人尽力保护,也许他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坏?

    路小花被自己突然闪现的念头吓了一跳,连忙否定,他杀了那么多的人,当然是坏人!不过她对他的畏惧之心终是消除了几分。

    她抬头看他,诚挚的说道:“无论如何,我还是应该谢谢你。”

    “我说过不必了。”尚天华略显不耐烦的摆了下手,问道:“你已经决定加入我教了吗?”

    又是这个问题!路小花沉默下来,心中思忖,还是应当跟他说清楚,他抓错人了。

    她下定决心,老老实实的说道:“其实我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平民百姓,似我这种人根本就不值得你招揽。”

    尚天华闻言,轻浅的一笑:“莫小师姐,你自谦了。你虽不会武功,但你布阵的本领却比武功更为有用,杀人的方法并不只有武功一途。”

    “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根本就不想杀人。”路小花继续努力解释,就算是真正的莫小雨也不会布阵。

    尚天华的薄唇微微勾起,嗤笑一声道:“你不想杀人,便不会有人来杀你了吗?看来你真是未曾出过山门,竟如此不通世事。以你之能,不入江湖还则罢了。一入江湖,必会引起各方势力相争。你最好尽早择明主而投,否则的话,你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路小花听了心中一悚,暗自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实话,自己其实并不是莫小雨。

    尚天华见她犹豫,以为她心动,接着劝道:“上次你与我比试刀法,也答应过,如果输了就要留在我身边。我观察了几日,你与我的属下很合得来,这些皆是缘分,所以我才邀请你入教。你既然答应过我,就应该遵守承诺。”

    “我才不要这种缘分!”路小花脱口而出:“我也没有不守承诺。上次是你耍赖赢的,根本不能算数。你们杀了那么多的人,我才不要和你们在一起!”

    尚天华目光骤冷,路小花心中咯噔一下,糟糕,一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出来啦!她赶紧把头低下。

    尚天华冷哼一声,道:“我看你是没有搞清楚状况!现在不是我求你入教,而是你只有入教才能保全性命。这世上的一切皆是由力来决定,武力也好,权力也好,只要力大过对方,对方便任你宰割。似你这种没有武力的人,若没人保护,不出几日,便会稀里糊涂的被人杀了。”

    路小花本不想开口,听了他这话气往上撞,愤然说道:“你的意思是,没有权力又不会武功的人天生就要被人欺负,就要坦然认命?!”

    尚天华淡漠的说道:“天道本就如此,就像猫捉老鼠,鱼吃虾米。”

    路小花气道:“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即使你是猫、是鱼,也有更大更厉害的动物把你吃掉!”

    尚天华目光飘闪,沉冷的说道:“世事本是一场较力,弱肉强食乃是天道。弱小者若想赢过力大者就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变得比他们更强、更狠。”

    这个人完全说不通!路小花气恼的想道,低头不语。

    尚天华望着路小花的怒容,眼中划过一抹深思。

    ……

    一路无事,临夜,途经一个小镇。尚天华令众人在此休息,刘海算安排投宿到一间旅店。

    饭后,尚天华对路小花令道:“你跟我来。”说着,他起身回房。

    路小花不敢有违,只得跟上。

    刘海算却也跟了过来,犹豫的说道:“堂主,你没事吧?你都没怎么吃东西,脸色也不太好。”

    尚天华不耐烦的对他摆了摆手,道:“我没事,你不必多言,办好你该办的事。”

    经刘海算这么一说,路小花也注意到了:尚天华的脸色是有点发青,刚才他在马车里还一直有些低咳。她心中微喜,如果这人病了,也许自己能有机会逃跑。

    尚天华带着路小花进入一间客房,他随手掩上门,又抬手请路小花落座,他自己则在路小花对面坐下。

    路小花忐忑不安的坐着,不知他此举是何用意。

    坐了一会儿,尚天华斟酌的开口:“你似乎不赞同我刚才的观点?”

    路小花垂下头,一言不发。

    停了一下,尚天华又道:“你觉得我杀戮过重,很感不满?”

    路小花紧闭着嘴巴,打定主意这次绝不说话。

    尚天华等了良久不见她回答,忽然叹了口气,道:“你未曾入世,也难怪会如此想。好吧,我便让你看一个事实。”说着,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外袍褪去,随手扔在椅背上,缓缓解开内衫。

    感觉到他的动作,路小花大感诧异,偷偷抬眼看他。目光落到他坦露的胸膛上,她不由掩口惊呼。

    一直以来,尚天华给她的印象都是极凶悍极强势,但他的身体其实十分消瘦,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也并不过份。近乎透明的肌肤包着一层皮肉,几乎可以看到下面的骨头。他的胸前有一道可怖的伤疤,伤疤极长,从左肩一直贯穿到他的右腹,可以想像得出他当时必是命悬一线。

    看到路小花的震惊,尚天华的目中闪过一丝自嘲:“就如你看到的,我能活着,不过是苟延残喘。体力不及常人,远路出行需乘坐马车,一天练功不得少于三个时辰,且必须饮食清淡,即使如此,每逢阴雨,湿寒入肺,便会咳嗽不止。”

    原来他一直不停的在马车上练功竟是这个原因!路小花目生同情,不由问道:“是因为这个可怕的刀伤吗?”

    尚天华点点头,淡淡的说道:“这一刀是我未满周岁时所受,离心两分,斩裂左肺,伤及胃肠。我本应身死,却命不该绝,我父的旧友即时赶到。为了救我,他不惜长年耗费自身真气为我续命,竟致他英年早逝。他还请到药王安笑尘为我医治,费去无数名贵药材,我才能活命至今。”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会对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下手?”路小花不可置信的叫道:“那个杀你的人是谁?”

    “是呀,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尚天华重复了一句,目光中流露出极度的憎恨:“那人不仅杀了我的父亲,我母亲也因此自刎而死。我家与他家无冤无仇,那人的父亲却平白无故的将我大伯射杀,你说我该不该向他报仇?”

    “该报!”路小花气愤说道:“那个恶毒的人究竟是谁?”

    尚天华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那个恶毒的人就是当今天子,李、世、民。”

    “什么!”路小花震愣当场。

    尚天华盯着她,向她质问:“你说过‘举头三尺有神明’,如果真有神明,这种人为什么会当上皇帝?”

    他的目光森冷如刀,路小花竟不敢与他相视。

    尚天华讥讽的一笑,合上衣衫,穿好外袍,换上一副淡冷的神情,说道:“所以我宁愿相信世事本是一场较力,弱肉强食才是天道。”

    路小花垂下头,哑口无言。

    尚天华在屋中来回走了几步,收敛了怒气,忽又说道:“你见我屡屡杀人,便觉我凶狠可怖,但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杀官劫镖?”

    他又踱了几步,轻叹一声,这才说道:“这批镖银是高昌国进献给当朝的。高昌国自从被李氏之军讨伐,便早已被洗劫一空。李世民却还令其国再次进献,现在高昌国内早已是民不聊生。故此有人托我将之劫下,还银与民。但马车中的镖银却被无知小儿窥到,为保镖银之事不被泄露,我只能令属下将其灭口。你说,这人我杀得对是不对?”

    路小花张了张嘴巴,却无法回答。

    尚天华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道:“你问过我,‘没有权力又不会武功的人是否天生就要被人欺负,是否就要坦然认命?’此话颇具侠义之心。然侠者有小有大,小者快刀杀贼,大者为国为民。天道不公,改天换命。既然你有此心,为了高昌国的数万百姓,请你留下来帮我!”

    他凝望着她,眼中一片赤诚,全无平日冷傲。

    路小花沉默不语,心乱如麻。

    天啊,他们做的可是杀官谋反的事!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平民百姓,怎么会这么倒霉的与这种事情扯上关系!

    可若是不答应他,他会不会像杀那些村民一般,立刻就杀掉知道他秘密的自己?

第五十章 入教

    就在路小花犹豫如何回答之时,客房外面忽然响起一阵骚乱的脚步声。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江韬来报:“堂主,有人想动咱们的货!”

    尚天华目中闪过一道寒光,转头对路小花道:“你且在这里等我。”说完,他飞快的随江韬而去。

    路小花松了口气,暂时不用回答那个麻烦的问题了。

    她悄悄起身,把门掩上。刚想坐下,就听后窗外传来的“哒哒”几声轻响,有人在窗外低声唤道:“小花。”

    那声音是如此熟悉!她心中猛然一喜,急忙来到窗口,打开窗子。

    窗外,徐绍风正立于窗下,见她过来,便向她张开双臂,急道:“快出来!”

    “嗯!”路小花应了一声,手脚并用的爬上窗台,跳了出去。

    徐绍风探臂将她稳稳的接住。

    路小花伏在他的怀里,伸出双手抱紧他的脖颈。他的肩膀结实有力,肌肤透出清爽的微凉,熟识怀抱、熟识心跳,……这一刻,竟让人如此留恋。

    徐绍风下意识的将她揽住,怀中的温暖柔软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忽然,他瞥到她眼角有星星点点的泪花,不由慌乱道:“碰痛哪里了吗?”

    路小花抽吸了口气,轻轻将他推开,笑着摇了摇头。

    徐绍风拉住她,端详了一会儿,确定她无事后,说道:“咱们快离开这里!”

    “嗯。”路小花轻声应道,点了点头。

    徐绍风拉起她的手往后门走去。

    “你们要去哪里?”一句森冷的话语飘来,一人飞身挡在二人面前,尚天华竟已然回来!

    徐绍风目光一沉,将路小花护在身后,以极低的声音快速说道:“你从后门出去,小白就在旁边的林中。”他话一说完,不待路小花回答,就立刻挺掌向尚天华击去。

    尚天华见他掌到,傲立不动,抬起右掌,与他相对。

    二人双掌相击,发出一声低闷的轰响。

    徐绍风接连倒退数步,才勉强站住。他胸中气血翻腾,一股腥咸急涌入喉。对面之人的功力竟远在自己之上!他将双唇紧紧抿起,背脊一挺,右手扶上剑柄,目露决绝。

    尚天华身形微晃,脚步却未移动半分。他看似气定神闲,实则心中暗惊,此人的劲气透着浓烈的冰寒,正是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对手。他强压下胸中骤然升起一串咳嗽,暗自调息相抗。

    路小花一直停身未动,望着徐绍风挺起的背脊,她的心中突然没来由的一悸。

    她咬了咬下唇,快步走到二人中间,对尚天华说道:“尚堂主,还没来得及给你介绍,这位是我的四师兄‘寒剑’徐绍风。”

    转过头,她又向徐绍风说道:“四师兄,这位是泰山明空派的尚天华尚堂主。”

    徐绍风眉头一皱,不解的望她。

    路小花垂眸对他说道:“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因为我已经决定留下来跟随尚堂主了。”

    徐绍风一怔,道:“你说什么?”

    路小花飞快的瞟他一眼,又垂下眼:“你说的那件事我好好想过,但我觉得根本就不可能。你应该听师傅的话,和大师姐在一起。”

    徐绍风眉头皱紧,正要说话,几道人影飞奔而来。

    刘百足过来禀道:“堂主,马车已备好,可以上路了。”其他几人先后赶到,见此情景,不动声色的将徐绍风和路小花围在当中。

    路小花对徐绍风飞快的说道:“四师兄你不必担心,尚堂主对属下很好。”说着,她走到尚天华的身边,轻笑着抬头相问,“对不对尚堂主?”

    尚天华低下头眯起眼睛看她,片刻后,他目光冰冷的笑了:“我是说过,我会护着跟随我的人,但凡是与我作对的人,我更绝对不会手软!”

    “看我说的没错吧。”路小花转头对徐绍风道:“我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里丫头,尚堂主不仅诚恳待我,还两次救我性命,我当然要留在他的身边。”

    徐绍风涩声道:“小……你……”

    路小花打断他,口气坚决的说道:“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从此以后你不必管我,你过你的,我过我的。”

    她不再看他,转身对尚天华道:“尚堂主,我们走吧。”

    尚天华盯着她看了几眼,又抬眸向徐绍风看去,冷笑一声,挥手带属下离去。路小花紧跟其后而去。

    徐绍风手握剑柄,默立当场,寒铁星霄剑在剑鞘中噌然作响。

    ……

    马车里,尚天华忽然开口:“你怕我杀了他?”

    路小花心中一悸,垂眼说道:“四师兄脾气不好,冒犯了堂主,请堂主见谅。”

    尚天华盯着她,道:“可那件东西你们昆仑无别门还欠我一个交代。”

    路小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抬首道:“四师兄一向独行惯了,与门内众人生疏,让他去查未必能查出什么结果,倒不如由我去查。”

    尚天华眼深如海的看了她一会儿,道:“等这批货的事了结了再说吧。”刚才属下发现有人想要查探马车里的货物,对方身手不弱,这种时候他不想节外生枝。

    “是。”路小花应道,暗松了口气。

    停了片刻,尚天华正色的说道:“我再问你一次,你是否已决定加入我教?”

    路小花也正色的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那么请你跟着我立誓!”尚天华神情极为郑重:“天道不公,改天换命。为达此志,万般皆舍。如违此誓,以死谢罪!”

    路小花跟着他念了一遍。

    尚天华肃容道:“我教名为万舍教,由五方堂主和一位总教主组成,我是教中黥虎堂堂主,以后你就是我的部下。”

    路小花低头答是。

    尚天华目光忽然变得极其冷洌,他伸手拖起路小花的下巴,盯视着她道:“你要牢记你今日的誓言!各堂堂主有责任尽力保全自己的属下,更有权处置背叛者。你应该见过我是如何杀人,不要让我有对你出手的理由!”

    他盯了她一会儿,缓缓的收回手,素白的手指轻轻划起她的脖颈。他的手指寒凉如冰,路小花的身体禁不住的一阵战栗。

    ……

    徐绍风在院中默立些许时候,他猛然转身,按剑于掌,决然的走出客栈。

    林中,白马正安静的等候。他解开缰绳,便要骑马追去。正在此时,一名素袍中年人忽然出现在他的马前。

    那名中年人伸手拦住他,开口说道:“徐少侠,你师妹心中既然已有他人,你又何苦再去寻她。”

    徐绍风目光一寒,道:“她骗人!”

    那中年人叹息一声,继续劝道:“女人心,千般变化,朝夕相处尚且难以琢磨,你又如何知道她到底是怎样想的。”

    徐绍风神色不变,道:“我知道!”

    那中年人怔住,随即摇头笑了一下,道:“徐少侠,你可知那尚天华是何人?你如此追去岂不辜负了你师妹的苦心。”

    徐绍风顿住,问道:“他是什么人?”

    那名中年人道:“徐少侠,你何不下马,待我与你细说。”

    徐绍风凝眸看他,那名中年人亦微笑回视,目光之中,一团正气。徐绍风思忖片刻,终于翻身下马。

    那名中年人引他到林中无人处坐下,这才说道:“徐少侠,我先问你,本朝开国英雄之中,最骁勇善战者当属何人?”

    徐绍风皱眉道:“本朝开国英雄骁勇善战者众多,各有所长,若一一说起,不胜枚举。”

    那名中年人道:“那我问你,既骁勇善战,在民间又最有名气者当属何人?”

    徐绍风微一沉吟,答道:“当属尉迟恭与秦琼。”

    那名中年人点头道:“正是此二人。当今圣上,血杀得位。刚即位时,一到夜晚卧房之外常听到抛砖掷瓦,鬼魅呼叫。他难以安眠,便遣猛将尉迟恭与秦琼手持兵器站于门前,鬼魅之声从此消失。后圣上体恤二人,命人将二人的形象绘于纸上,再贴在门口,用来震慑妖魔。此法传到民间,百姓亦争先效仿,将二人图像贴在门上,以此避邪。所以若论民间声望,此二人当属其冠。”

    徐绍风微微皱眉,心道:这些世人皆知,不知他说来何意?他并不打断,由那名中年人继续述说。

    那名中年人说道:“说起那翼国公秦琼,他已于四年前病逝。圣上追赠其为徐州都督,并改封为胡国公,陪葬昭陵,墓前雕刻石人、石马,以彰其功。昭陵乃是当今圣上的陵墓,由此可知,圣上对秦琼可谓圣眷甚深。而那尚天华便是前左武卫大将军秦琼的义子!”

    徐绍风皱紧眉头道:“原来尚天华竟是秦琼义子!他既是名门之后,为何又会混迹江湖?”

    那名中年人道:“那尚天华自幼体弱多病,长年居于府院,从不出府。直到四年前,他十九岁之时,忽然崭露头角,在当年的武场比武夺魁。圣心大悦,赐他虎贲校尉之职。不料,左武卫大将军秦琼也于同年去世。秦琼一死,尚天华突然性情大变,不仅挂印辞官,更闯荡江湖,结交众多匪类,甚至还曾劫牢救出武功高强的囚犯。官府虽有心抓他,但一来他武艺超群,手下之人皆实力强劲,二来他身世显赫,又有朝中之人暗中相护,所以除非他犯下重罪,又拿到实据,否则平常人根本无法动他。”

    徐绍风忽然目光如电,盯视着他,道:“你是何人?此等朝中之事你是从何得知?”

    那名中年人微微一笑,道:“我是河南道暗察使白浩晨。京城捕快刘夏凉是我的师弟,他曾经向我提起过你。”

    “原来你是刘名捕的师兄。”徐绍风目光缓和下来。

    白浩晨点了下头,继续说道:“据我查知,尚天华曾暗中带人攻上泰山,迫明空派掌门降他。自此之后,他对外都说他是泰山明空派中人。不仅如此,他还曾数次秘密攻下齐州,淄州,登州,莱州等江湖门派,如今河南道近半的大小门派皆被他收服,听其号令。此事他做得极为隐密,并未曾在江湖上传开。他此举用意不明,所以朝中派我暗中监察于他。”

    徐绍风了然道:“原来刚才是你在探看尚天华马车里的货物!”

    白浩晨道:“正是。只可惜他们守卫严密,我无法近前。”

    徐绍风想了想,道:“我知道马车里的货物是什么。”

    白浩晨忙问道:“是什么?”

    徐绍风道:“是抢劫而来贡银!”

    白浩晨道:“你如何得知?”

    徐绍风道:“我听过他们的谈话。”昨天雨夜庙中,路小花曾说起过此事。以他们如此严密的守卫来看,贡银应该就藏于马车之中。

    “竟有此事!”白浩晨惊道,却又扼腕叹息:“可惜就算知道了,没有实据也无法动他。不出三日,他们便可进入泰山。一旦他们进入山中,有天险可守,又有大小门派呼应,便再也奈何不得他。”

    徐绍风道:“如有实据,你能做些什么?”

    白浩晨道:“如果此事属实,我有兵部密令,可调兵擒他。”

    徐绍风道:“我有实据!”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染血的黄色布片:“他们劫银藏尸的地点已被我找到,有镖旗可以做证!”

    **************

    注:

    贞观元年(627年),唐太宗李世民分天下为10道:关内道、河南道、河东道、河北道、山南道、陇右道、淮南道、江南道、剑南道和岭南道。

    河南道是当时黄河以南,淮河以北,东到大海,西到洛阳的广大地区。包括现在的山东全境,河南大部,江苏北部,河北东部和南部。齐州等地均在其属,齐州即今之山东省济南市。

    此文的起始时间为贞观十六年,即公元642年。

    本文并非写实,是一部以唐为背景的武侠小说,具体历史细节如有差错,请读者大人们海涵。

第五十一章 阻截

    路小花坐在回马车里,对面的人又在练功。他微蹙着眉的样子,像极了抱恙的美人,秀美如画中人物,路小花却觉得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他杀人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自己居然会答应跟随于他。这个昆仑派小师姐的身份到底要扮演到什么时候?她开始讨厌起这个身份,慌言终有被拆穿的时候,到时候她该如何是好?

    怎么竟会这样越陷越深?她惶恐不安的叹了口气,如果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噩梦该有多好!

    尚天华轻咳了几声,运功调息。他自幼被人重伤,心肺受损,全凭义父耗费自身真气相救。为保性命,他每日至少要修炼三个时辰以上的内功,却最是怕寒。徐绍风的寒气虽不如他的真气强劲,却绵绵无尽驱之不休,他残破的心肺似被无数冰寒的锐针不停的刺扎,令他的每一次呼吸都要忍受极大的痛楚。这也是他刚才快速撤走的原因之一。

    运功数个周天后,他才把被徐绍风寒气引乱的真气慢慢理顺,心肺间却总似有一股极细的寒流未能除却。他运功细细搜索着那丝残留的寒气,心中冷哼,能让自己这般费力,那个姓徐的小子也算是了不起了。但,他绝不会比自己好受!

    难得能遇上这么有意思的对手!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残冷的笑意,目光落到对面的路小花身上。

    她惊慌的缩在马车的角落里,目光甫一与自己接触,便忽闪的躲开。不安的神情,像极了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拼命扑棱着翅膀,却不知道该往哪里飞。

    尚天华嘴角的笑意渐浓,好久没有遇上这么有意思的事了。

    ……

    马队继续前行,这一日远远的来到一处山前,刘百足忽然来报:

    “禀堂主,不知何故,前方一里外的山路上有众多官兵设卡。”

    尚天华心中暗觉奇怪,这条路虽然是去往泰山的必经之路,但地处偏僻,一向畅行无阻,怎么突然设了关卡?

    他眉目一沉,问道:“是何方人马?有多少人?”

    刘百足答道:“打的是齐王的旗号,约有三、五百人。”

    齐王?尚天华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兆。齐王李祐是当今天子的第五个儿子,官封齐州都督。齐州虽与泰山相邻,但自己是秘密占据泰山,更从不曾主动招惹过他,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不知为何他竟会在此设卡。

    难道说上次来探查货物的人竟是齐王手下?他目中闪过一抹锐光。

    沉吟了一下,他问道:“此地距泰山还有多远?”

    刘百足答道:“至少还需一日路程。”

    尚天华吩咐道:“告诉大家做好准备,见机行事。”说罢,他出了马车,骑上战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是。”刘百足传令下去,手下众人纷纷暗握兵器。

    马队离关卡约有一箭之地,一员铜盔铜甲的猛将从关卡走出,高声喝道:“站住!齐王有令,过往车辆,一律在此停车检查!”

    尚天华挥手叫车队慢行,自己提马来到关卡近前。

    他抱拳拱手道:“请问将军尊姓大名?”他边说边向将领的身后看去,来将身后有一道铁栅栏,所带兵卒皆魁梧健壮,动作整齐,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那员将领并不还礼,傲慢的说道:“我乃是齐王手下右将军梁猛彪,你是何人?”

    尚天华缓缓的放下手,淡漠的说道:“我是泰山派尚天华,正要返回门中,途经过此地,还请将军放行。”

    梁猛彪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道:“原来你就是尚天华!听说你曾武场夺魁,官拜虎贲校尉之职,想不到竟是个像娘们儿似的小白脸。”他一声喝令,身后的兵卒立时搭弓相对。

    梁猛彪摆着官腔喝道:“齐王有令,无论是谁,若想通过,都要在此停车检查!”

    来者不善!尚天华脸色一沉,当机立断的向身后众人叫道:“冲过去!”他抬手摘下金钉枣阳槊,双腿一夹,跨下座骑立即奔跑如飞。

    “放箭!”梁猛彪急忙叫道。

    弓弦齐鸣,羽箭立时如雨般飞来。

    尚天华面不改色,长槊舞动如轮,一时间金光闪耀,射来的箭支坠地大半。他身后众人也各取兵器,拨挡箭支,保护马匹,驱车紧跟。

    梁猛彪见状,脸露狰狞,取下一对铜锤迎上前去。他高高轮起,照着尚天华的头顶击落。

    尚天华抬槊格挡,梁猛彪目中发狠,加劲下砸,心中暗道:看我把你这个小白脸砸成肉泥!

    他平素自持力大,常自诩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勇,不料铜锤刚与尚天华的长槊相撞,梁猛彪突觉一股巨力自铜锤上传来,震得他铜锤已欲脱手。不仅如此,那巨力竟有三重,如浪三叠,他连人带马被震退数步,最后一重劲竟将他震下马去。

    一击成功,尚天华便置之不理。他来至关卡前,运劲将拦路的铁栅栏挑开,金钉枣阳槊轮起,凡是挡在他面前的兵卒都如腾云般直飞出去。

    一时间,兵卒骇其神勇,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挡。

    此时马成戟等人已驱车赶到,尚天华让过车队,护在其后。

    梁猛彪从地上爬起,眼见尚天华等人已然通过,气得哇哇大叫。他令兵卒再次放箭,尚天华回身拨挡,箭支根本难以近身。

    梁猛彪提锤,再次上马,领兵在后紧紧追赶。

    尚天华目光一沉,忽然停马转身,立马横槊的挡在道中,目光凌厉如刀。

    一股无形的压力直逼而来,兵卒们目露惊骇,不禁纷纷停住脚步,谁也不愿先冲上前。

    梁猛彪略一犹豫,把牙一咬,高举双锤向他击去。

    尚天华侧身让过锤击,反手用槊柄向他一戳,正中梁猛彪肚腹,将他掼于马下。

    梁猛彪正欲爬起,眼前金光一闪,一柄长槊正指在他的面前。尚天华猛举长槊,向他戳去。

    “砰”的一声,梁猛彪身边的地面被砸出一个深坑,土灰飞扬,扑头盖脸的洒了他一身。

    只听头顶上空尚天华阴冷的说道:“看在齐王面上,饶尔等性命,别不知好歹!”

    望着身旁的如墓坑般大小的深坑,梁猛彪心中突然生出从未有过的惧意。

    尚天华冷笑着将长槊拔起,忽然听得前方山谷处的车队传来一阵惊呼。货物要紧!他弃了梁猛彪返身追上马队。

    来到近前,只见三辆马车都歪倒在地,地上碎石狼藉,细看之下,碎石中还混有一片铁蒺藜和数根被斩断的绳索。

    马成戟恨恨说道:“那些官兵着实可恶,竟使用如此阴险的招术。”

    原来几人驱车来至山前,山上突然有落石坠下,几人各用兵器格挡,催马急行,不料却中了地上的绊马索和铁蒺藜。

    刘海算禀道:“堂主,有三匹马都腿骨折断,已无法再用,其余几匹马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好在并无人受伤。”

    江韬也上前说道:“堂主,看来对方早有准备,咱们应尽快与自己人汇合。”

    尚天华点头,令道:“此地不宜久留,弃了我的马车,让能用的马都去拉货车。”说着,他翻身下马,将自己的马缰递给江韬。

    “是。”众属下立即照办,迅速的抬正货车,将能用的马匹换好。

    清理出道路,孙木雷和马成戟二人分别赶着两辆货车快速通过山谷,其余几人各施展轻功相护。

    行出数十丈后,尚天华突然想起什么,对属下道:“你们先行,我马上来!”

    他返身奔至翻倒的马车旁,运劲掀开车顶,路小花正蜷缩在马车里。

    尚天华皱眉向她问道:“有没有受伤?”

    路小花慌乱的摇了摇头。

    这辆马车行在最后,没有受到落石的伤害,只是因前面的马车急停撞翻在地。车厢斜倒后,路小花也随车倒地,虽然跌得很痛,但她却不出一声,巴望着他们能不小心忘记她,这样等他们离去,她便可以偷偷溜走,不料尚天华在百忙之中还是记起了她。

    尚天华向她伸出一只手,道:“快出来!”

    眼见他伸过来的手,路小花犹豫了一下,心中虽是百般不愿,却也只得出手握住。

    尚天华手臂用力,正要将她从车厢里拉出。

    “放开她!”一声厉喝过后,一道人影从山上急掠而下,浓烈的寒冰劲气随之向尚天华的胸口击来。

    尚天华应变极快,他一手从车厢里拉出路小花,一手挺掌相对。两掌相交,来人被击得倒退出去。

    尚天华看清来人,愕然叫道:“‘寒剑’,竟然是你!”

    徐绍风被他击出数步之外,脚步一错,挺身立住。

    “把她放下!”他急道,略一喘息,立即拔剑在手,返身再攻。

    尚天华冷笑一声,将路小花挡在胸前。

    徐绍风慌乱收剑,斜飘一边。他喘了口气,怒目相视,愤然道:“卑鄙!”

    尚天华嘴角微翘,清冷的说道:“过奖,比不上你与官兵联手,对付江湖同道!”

    徐绍风面沉如冰,恨声说道:“你乱杀无辜,人人得而诛之!”

    尚天华神情漠然:“我没时间和你费话,想要她活命,就别过来!”

    徐绍风身体僵硬,如被点穴。他手握寒剑,咬牙默立。

    尚天华盯着他看了片刻,又是冷笑一声,夹起路小花,扬长而去。

第五十二章 背叛

    尚天华带着路小花,提气追上车队。

    因刚才的山袭,马匹大都受伤,勉强行了些许时候,拉车的几匹马都已不支。

    孙木雷索性卸了马,对马成戟道:“小马,来来,咱俩比试比试!”说着,他脱去上衣,露出一身悍壮的肌肉,拉住车把,代替马来拉车。

    “比就比!”马成戟爽快的应道,他也卸了马,将身上衣服向车后甩去,双手一拉车把,如孙木雷般拉车。

    孙木雷与马成戟是队中最为凶悍好杀之人,脾气相投,二人平日切磋颇多。孙木雷长得高猛强壮,天生蛮力,练的是十三太保横练硬功。若论硬功,队中以他为最,但若较量武技,马成戟却比他技高一筹。

    此时二人双膀使力,运功于脚下,拉住货车快步行走,便如竞技一般。

    两辆车中都装满了劫来的金银,极为沉重,马拉尚且费力,此处又是山路,行了一些时候,二人汗流浃背,速度都渐渐慢了下来。但二人好勇斗狠,相互较力,谁都不肯先提出歇息一下。

    江韬见状,向尚天华提议道:“堂主,这样的人拉车走,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若再遇上敌人就更为不妙。不如派人去泰山传信,叫他们带马来接。”

    尚天华点头,令道:“刘百足你骑了我的马去泰山传信!”

    “是!”刘百足领命而去。

    其余人一路走来,行到天色见晚,尚天华下令在沿路的一处松林中略作休息。再看孙、马二人,均气喘如牛,便如同从水中捞出一般。

    尚天华在一棵松树下坐下。路小花一直由他带着走,此时便也坐在他的身后。

    江韬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低语道:“堂主,你觉不觉得事有蹊跷?”

    尚天华略一思索,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的确!此地离齐王管辖的齐州至少还有一日路程,他为何会大老远的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设卡?”

    江韬担心的说道:“堂主你说会不会是咱们的这批货物被人探了底?能惊动齐王的事,恐怕也只有此事。咱们一路小心,到底是在哪里走露了风声?”

    马成戟听到二人的议论,忽然走过来,一把拎起缩在尚天华的身后、闷声不语路小花,大声道:“我看此女最为可疑,早该杀了她才是!”

    尚天华飞身站起,拦住他道:“你不要乱来!也不见得是货物的事,那个叫梁猛彪的知道我的底细,似乎是特意针对我而来。”

    马成戟握住路小花的脖子,凶狠的说道:“就是她的师兄在山谷设伏,毁了我们的马匹,不杀此女实难解我心头之气!”

    尚天华抬手扭住他的手腕,冷然道:“她已经发誓入教,便是我的人,你不可对她动粗!”

    马成戟恨恨的说道:“不管怎么说,姓徐的与官府一同对付我们,着实可恨!我最见不得和官府勾结的江湖人!”

    “依我看‘寒剑’只是不想让她与我们在一起。”江韬也起身握住马成戟的另一只手,道:“他是个江湖客,根本不可能知道堂主的身份,设伏应该只是巧合。现在最为头痛的是,不知道齐王的人为何会盯上咱们。”

    马成戟尤自不肯放手,正在纠缠中,放哨的程青协忽然跑过来,神情紧张的说道:“有人来了!”

    马成戟向他指的方向看去,十几匹快马正远远的驰来。众人立刻持起兵器,直身戒备。

    马匹逐渐驰近,一人从马上飘身掠来,却是刘百足领人回来。

    快马在尚天华面前停住。为首之人是一名长相和善的中年人,他一见到尚天华,立刻翻身下马,上前行礼:“堂主辛苦,齐州大明山庄张弃海迎接来迟!”

    尚天华摆手叫他不必多礼,心中却微微起疑,此地到齐州仍有一天路程,这些人怎么来得如此之快?

    他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刘百足是在半路上与张弃海相遇。

    张弃海面带愧色的向尚天华禀道:“昨天我听闻齐王的兵马有异动,似是针对堂主,便带了手下赶来,不料还是来得晚了,请堂主恕罪。”

    尚天华放松下来,和颜安慰他道:“这怪不得你,你能赶来已证明你的忠心,我自会按功行赏。”齐州本属齐王李佑管辖,但齐州的几大江湖门派却早已被尚天华秘密收服。

    “谢堂主!”张弃海眼中露出几分欣喜之色,停了一下,他问道:“现在齐王正在调动兵马对付你们,不知堂主您有何打算?”

    尚天华沉吟着说道:“不管齐王是为何而来,当前这两车货物最为紧要,先送入泰山再说。我答应玄武堂主的事必要办到!待此事了结后,再慢慢与齐王讨教不迟。”他暗自思忖,现在时机还未成熟,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与齐王撕破脸皮,所以他对齐王手下大将梁猛彪并未下杀手,也是想着到时有缓和的余地。

    “堂主明见!”张弃海想了想,又道:“大路上恐有齐王兵马埋伏,堂主既然不想与他交锋,属下倒知道有一条路可走。离此地不远,有条大河,沿河行走虽然比从山路走绕远些,但应该能避开齐王的兵马。现在兄弟们又都累了,可以先到那里休息。”

    尚天华点头同意,张弃海带路,行不多时,来到一处大河。

    只见此河足有数十丈宽,河的下游不远处有一道百丈高的瀑布,涛怒湍急,激石作声。众人但觉面前豁然开朗,凉中带湿的河风袭面,说不出的适意。

    好一道气势磅礴的瀑布!尚天华心中暗自赞叹,不过他没去随众人欣赏美景,只淡淡的吩咐手下在此地休息,做好戒备,便又去练功。

    他周岁时受到致命重创,虽得义父以真气续命,又请得名医医治,但心肺受创,身体终是不比常人,不仅如此,他的体力比常人还要差些,所以他每次出行都乘坐马车。

    自昨晚以来,他数次作战,又步行奔波了大半天,体力早已不支。他的心肺有残,受不得寒,先后两次与徐绍风交手,却令寒气入体。他的内力本远在徐绍风之上,但徐绍风是天生的天寒体质,所练的寒天真气之寒胜过冰冻,接连赶路,使他一直无法将寒气驱除,反使寒气入体更深。

    刚才急于赶路,还不觉如何,此时忽一放松下来,他只觉那股暂被压住的浓寒,如排山倒海般的迸发出来,在百脉中暴走,撞击着他残破的心肺。他止不住咳嗽了几声,默运护体真气与之相抗。

    “堂主,你没事吧?”一声关切的呼唤自耳边响起。尚天华睁开眼睛,面前是刘海算担忧的面孔。

    接过刘海算递来的热水喝了几口,尚天华运功强压下寒气,缓缓的摇了下头,示意无妨。他抬目四顾,只见张弃海正领人烧水造饭、戒备守卫,刘海算这才有空在他身边服侍。

    刘海算与刘百足曾追随过尚天华的亲生父亲,而刘海算更是从他小时候起就在他身边照顾。望着尚天华苍白的脸色隐显出青丝,刘海算眼中的担忧更浓。少主自小因伤重,多次经历生死一线,却极为好强,无论承受多大的痛苦都从不在人前流露,只有他才知道,这么些年来,少主是如何奋力挣扎,才度过一次次的生死关头,勉力活下来。

    尚天华见他眼中的神情,不快的说道:“不过是受了点寒气,只要再运会儿功便能消除。”

    “是,堂主,你再多喝些热水。”刘海算垂下眼睛,轻声说道。

    又休息一会儿,尚天华恢复了些精神,张弃海将做好的米饭与带来的腊肉等食物分与众人。尚天华本毫无食欲,但想到刘海算烦人的担忧,就勉强吃了些饭食。

    吃过饭后,尚天华下令继续赶路。

    张弃海走过来,对他说道:“堂主,我看兄弟们都还很累,而且现在天也黑了,不如在此休息一晚,等明天天亮再走吧。”

    尚天华沉下脸道:“咱们既然已被齐王的人马盯上,自是越快行往泰山越好。”他的目中划过一丝不悦,这张弃海是一庄之主,平日养尊处优惯了,纪律与行动上都难比自己身边的人。

    “堂主教训的是。”张弃海低头尊了一声,又恭敬的说道:“不过现在马匹不够,请问堂主该如何是好?”

    尚天华脸色更加阴沉,下令道:“叫你的人挑选好马拉车,其余的人轮流骑马。”

    “那好吧。”张弃海看出尚天华的不悦,讪讪的说道。挥手召来手下的人,叫他们分派马匹。

    谁知他的手下知马车沉重,爱惜自己的马匹,都不愿让自己的马去拉车。几次争论,竟为此事争吵起来。在旁等待的马成戟等人,均目露不屑。

    尚天华目中不悦更盛,对江韬道:“你去把这事办一下。”

    江韬领命,走上前去,对张弃海那边乱作一团的人高声叫道:“堂主有令,都给我闭嘴站好!”

    他这一喝,运足了功力,张弃海的人皆被震住,全都转头看他。

    江韬正要说话,突然他按住腹部惨呼一声,接着四肢抽搐,倒地不起。

    刘百足急掠上前查看,只见江韬的脸涨得通红,面上青筋如蚯蚓般乱跳,竟是练功走火入魔时的征兆!

    江韬勉强压住乱蹿的真气,艰难的说道:“鼠……魔乱……”

    刘百足闻言大吃一惊,他慌忙按住腹部,丹田处传来阵痛。他面色惨白的叫道:“不好,我们中毒了!”

    张弃海大惊失色道:“中了何毒?”

    刘百足再次叫道:“大家都不要运功,此毒应是鼠山老妖特制的‘鼠魔乱’,如果运功,便会形同走火入魔。”

    张弃海惊讶道:“不可能吧,听说这种毒比黄金还贵,难道齐王为了对付我们竟下了这么大的本钱?”

    他此言一出,他的手下都慌乱的聚拢过来。

    尚天华微一运功,丹田处果然隐隐传来刺痛之感。望着围在身后的张弃海的手下,他忽然明白过来。

    他目光沉冷的望向张弃海,道:“是你在饭菜中下的毒!”他忆起,“鼠魔乱”之毒无形无色,却只能在食用之后才有效果。

    张弃海不答,哈哈一笑的将手一挥,他的手下立时抽出兵刃。

    尚天华等人苦于无法运功,纷纷被制住。

    张弃海笑着对尚天华道:“尚堂主你既知此毒,便也应听说过此毒的霸道之处。一旦中了此毒,不仅一运功便会真气暴乱,形同走火入魔,而且即使服了解药,在十二个时辰内也无法使出半分功力。各位武功虽然都很不错,但谁也不想毒发后在地上当众打滚吧。我劝各位不要乱动,就安心的跟我走吧!”

    尚天华目光闪动,阴沉的说道:“原来你已经投靠了齐王!”

    张弃海又是一笑,道:“尚堂主是个聪明人,你既然猜到,我也不必隐瞒,我们已经归顺了齐王!”

    尚天华冷冷的盯着他,道:“你曾入教,可还记得当初你许下的誓言?”

    张弃海脸色一变,沉声道:“当初加入你们,我是迫不得已。你虽是只强龙,但齐王却是地头蛇。强龙不压地头蛇,我身在齐州自然是齐王的子民,你想作乱,我可不想奉陪!”

    尚天华逼视着他道:“那么你是不顾江湖道义,要违背当初的誓言了?”

    张弃海哈哈一笑,道:“尚堂主你这话就过时了,如今的江湖早已不比当初,道义和誓言算得了什么,如何能捞到真金白银才是最实在的!”

    “那么你就不怕誓言成真!”尚天华冰冷的说道,目中透出丝丝杀意,极缓慢的吟道:“天道不公,改天换命。为达此志,万般皆舍……”

    张弃海面色通红,尚天华所吟正是他当初入教时的誓言。他恼羞成怒的对手下叫道:“把他给我捆了!齐王有令,谁拿下他,赏银十万,其余几人也各有五千两的赏银!”

    “如违此誓,以死谢罪!”一直默立的丁亭杰突然接口。他不顾身后人的刀剑,猛然拔剑向张弃海刺去。

    擒贼先擒王!他拼着身后中刀也要先杀了张弃海再说!

    张弃海反应倒也迅速,一惊之下,急速后退。

    丁亭杰的剑却已如跗骨之蛆般抵上他的胸膛,无论他如何后退,剑尖始终指向他的心口。

    张弃海拼尽全力的后退,冰冷的剑意似乎就要穿胸而过,令他的魂魄几欲飞出天外。

    突然,丁亭杰的身体僵住,接着他全身开始止不住的抽搐。

    一旦运功,“鼠魔乱”之毒立时显现!

    几名反应过来的张弃海手下纷纷举起兵刃,数柄刀剑同时穿透丁亭杰的后背。

    “小丁!”马成戟几人怒吼一声,目眦尽裂。

    张弃海扯住胸前破碎不堪的衣衫,惊魂不定的喘息着。再快一分,丁亭杰的剑便会刺入他的心脏!

    他惊怒的叫道:“留下姓尚的一个,把其余的人都给我杀了!”

第五十三章 背叛者死!

    “啊!”

    一声突如其来的惨呼自众人身后响起,叫声凄厉惨绝,直欲刺破众人耳膜,张弃海的手下都不由侧目看去。

    只见声音的源头,路小花正张大了嘴巴,一脸惊骇。

    她不会武功,又不是齐王要的人,本没人注意她,张弃海的手下为哪匹马拉车假意争吵时,她便躲在一旁。当看到丁亭杰被乱刀杀死,她实在无法接受,一个认识的人怎么就这样眼睁睁的惨死在面前!

    停顿了一会儿,她终于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就在此时,尚天华突然飞快的动了!

    他抽出随身短刀,反手向后旋出,围在他身后几人立时头颈中刀,喷血倒地。

    他一动,马成戟等人也跟着动了起来。

    近乎同时,几人各抽兵刃,向着各自背后之人的要害,发动出迅捷无比的一击。几人心性坚定,配合默契,本就在寻找反击的机会。

    倾刻之间,张弃海的十几名手下纷纷中招,全都分毫不差的被命中要害,仆地而亡。

    “你们竟然……”张弃海大吃一惊,禁不住连连后退。

    突然,几人的动作全都僵住。

    “啪”的一声,程青协最先倒下,马成戟等人硬挺了片刻,也都先后倒下。

    一旦运功,“鼠魔乱”的毒性即会发作!

    张弃海停住脚步,狂笑起来:“就算你们把我的人都杀了,你们现在也全动不了了!”

    他抽出佩刀,小心的走近众人,嘴角边勾出一抹狞笑:“我现在就把你们一个一个的都杀掉!一个人头五千两,真如就地捡钱般容易。”

    “有我在,你谁也杀不掉!”冷冷的话语如冰珠坠地,尚天华身形挺立,神色傲然。

    张弃海惊恐的望着尚天华:“你没有中毒?!”

    尚天华不答,提起短刀,缓步向张弃海走来。他神色平淡,双目中却闪出极阴利的寒光。

    张弃海的心脏不由砰砰乱跳,腿脚虚软,握刀的手几乎要把持不住的颤抖起来。他领教过尚天华的武功,在尚天华面前,他走不过三招!

    尚天华步步向他逼近,边走边一字一顿的吟道:“天道不公,改天换命。”他倒提着短刀,刀锋上的鲜血随着他的步伐,一滴一滴的掉落在地,仿若他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张弃海的眼神里流露出无比的恐惧,一股无形的压力向他直扑而来,犹如乌云盖天,雷电即将轰然而下!

    他猛的将手中刀投向尚天华,转身就跑。

    “当”!尚天华将他投来的刀随手挡开,眸中闪过一道凶戾的煞气,猛力把自己的短刀掷出。

    短刀在空中经历了几次旋转后,正中张弃海的右腿。张弃海大声惨呼,身子一矮,跪倒在地。

    尚天华缓缓的走到张弃海身后站定,从他的腿上拔出短刀,挥刀将他的右臂砍下,继续吟道:“为达此志,万般皆舍。”

    张弃海又是惨呼一声,滚倒在地。

    “如违此誓,以死谢罪!”尚天华踱步转到他的身侧,再次举刀挥下,张弃海的左臂应声而断。

    张弃海惨叫连连,不停的在地上打滚。

    尚天华将他的身子踢转过来,一脚踏住,低头俯视着他,如在欣赏一幅作品。

    张弃海知其杀人手法,目带绝望的哀求道:“求求你,让我死个痛快。”

    “你这话却说得晚了些。”尚天华冰冷的讥笑着,“背叛者绝不轻饶!你就在这里等到血尽气绝吧。”他边说边俯下身,在张弃海怀里翻找出装有解药的药瓶。

    突然,他胸口受到重击,整个人倒飞出去。

    绝望之下,张弃海拼死一击,猛然将蜷起的左腿踢向尚天华的胸口。

    尚天华不防被他踢中,身体狠狠的撞到树上。他踉跄着起身,摇晃了几下,终于不支的跪倒在地,一口鲜血直喷而出。

    “原来你还是中毒了!”张弃海凶狠的盯住他,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意。

    尚天华并非没有中毒,只因他吃得很少,中毒较轻。他的内力又远胜众人,自小身受重创,使他承受痛苦的能力也远超常人,自他出刀起,就一直在勉强支撑。

    张弃海若不是对尚天华的武功怀有极大的惧意,其实未尝不可一战。可惜现在为时已晚,现在的他只能如死狗一般的倒在地上。

    然而,不仅是张弃海,尚天华被张弃海拼尽全力的一脚踢中胸口后,被他强压下的毒性与寒气如山洪决堤般爆发出来。

    他单膝跪下,一手撑地,极力勉强才没有令自己倒下,手中的药瓶滚落在他身旁丈许之外,他却连捡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月色凄凄,一滩滩的鲜血在月光下泛起荧荧的幽光。林间的二十来人中,已有大半变成了地上的尸体,剩下还活着人,也基本如死人般倒地不起。

    尚天华压抑的咳嗽着,眼角的余光瞥到正在树后抖作一团的路小花,他凝气聚力,勉强出声:“把药拿给我!”

    路小花瘫坐在地上,惊恐的看着他,却连一步也迈不出去。

    尚天华费力的压制住咳嗽,提气催促道:“快!”

    路小花咬了咬牙,终于扶着树站了起来。

    倒在数步外的张弃海突然奋力叫道:“不要给他!我已在沿路标下记号,齐王的人马很快就会赶到!齐王的人马一到,他们都会死!”

    路小花茫然的看了他一眼,颤巍巍的抬脚,却仍是向尚天华挪出了一步。

    张弃海嘶声竭力的喊着:“不要给他,齐王的人马一到,那十万两银子就是你的了!”

    路小花低下头,努力抑制住颤抖,一步步的蹭到尚天华的身旁。她蹲下身,捡起药瓶,抖手倒出一颗鲜红的药丸,喂到尚天华的嘴里。

    尚天华将药吞下,调息片刻,劈手从路小花手中夺过药瓶。他直起身,快步走到众人身边,把瓶中的药分发下去。

    数步之外,仰面躺在地上的张弃海转动着眼珠,死死的盯住路小花,赤红的眼中溢满了怨毒:“你为什么要把解药给他!”

    路小花垂下眼睛不敢看他,微弱的说道:“为什么非要杀人?大家都好好的活着不成吗?”

    张弃海一怔,忽然状若疯魔的笑了起来,他边笑边恶狠狠的尖声叫道:“我诅咒你!有一天,你会像他今天杀我这般被他杀掉!”他尖锐的笑声和着沙哑的嗓音,如同铁刃刮在钢板上,令人浑身发麻。

    劲风突起,张弃海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把精致的短刀正中他的咽喉,却是尚天华掷来。

    马成戟服过解药后,止住紊乱的真气。他起身来到张弃海的尸身旁,拔出短刀,狠狠的戳着。

    尚天华向众人问道:“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皆纷纷摇头,“还是使不出内力。”

    尚天华皱眉道:“官兵可能随时而至,我们必须尽快离开!”他令刘百足先去前面查探,马成戟和孙木雷等人去拉货车。

    刘百足领命在前探路,还未到林口,忽然他又折返回来。他边跑边向众人高声示警:“小心,前面有埋伏!”

    一句话未完,他的身后突然射来密集的箭雨!

    刘百足内力已失,轻功大不如前,躲闪了几次,仍被数支利箭穿透背心,他向前急冲了几步,未到众人面前就已气绝。

    林子的前方闪出一队数千人的兵马,正是齐王旗号!

    为首的大将梁猛彪指挥着兵卒将树林迅速包围,搭弓拉弦,齐齐指向尚天华等人。

    尚天华脸色大变,若在平时,凭已方众人的功夫杀出重围也许还有可能,但现在众人余毒未解,无法使出内力,这可如何是好!

    队前,梁猛彪威风凛凛的叫道:“尔等悍匪竟敢羞辱军爷,看此次军爷取尔等狗命!”他令军兵将众人团团围起,却不攻来,只远远的射箭。

    一时间,急密的箭,如蝗虫群般蜂拥而至。

    尚天华把牙一咬,取下自己的金钉枣阳槊,挡在众人面前,现在只有他一人功力未失!

    众人也纷纷各取兵器格挡。但因无法运功,武功都大打折扣,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人中箭。

    江韬焦急的四下张望,忽然高声叫道:“大家快退回河边,从水里逃生!”

    众人闻言,边拨挡着雕翎,边向河边退去。

    河岸边,浪涛飞扬,水势骇人。

    马成戟心悸的向水中看了一眼,却不跳下,仍持戟在河边苦撑。他不会水,就是功力未失之时,也不敢轻易下水,更何况不远处便是那道百丈高的瀑布。如果从这里下入水中,就算淹不死也会跌死!

    “胆小鬼!”江韬对他嘲讽的一笑,不由分说的拉住他一同跳下水去。

    “堂主,快走!”刘海算向尚天华叫道。

    他飞身来到尚天华面前,想要帮他挡箭,却被尚天华反手抓起,抛进河里。

    尚天华舞动长槊,一眼瞥见孙木雷留在最后,正用力的拉着货车。他气得大叫:“孙木雷,这种时候你还在折腾什么!”

    孙木雷一边把货车拉往水旁,一边目露狠色的说道:“咱们得不到的,也不能便宜了齐王那只龟孙子!”

    尚天华无奈,只得护他。

    谁料货车刚被推到河边,车轮却深陷在泥泽之中。孙木雷使了半天力也无法把车子拉出。他转到车后倒退数步,深吸了口气,猛力扑向车子。车轮一震,终于离开泥泽。他再次使力扑到车上,哈哈大笑的与车子一同掉入河中。

    “扑扑扑”!羽箭不停的射落在路小花的周围,她却抱头蹲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

    程青协挥舞着长矛挡在她的前面,他的肩膀与大腿上已各中一箭。

    尚天华来到程青协面前,把瑟瑟发抖的路小花夹在臂下,对他喝道:“走!”

    程青协心头一松,正要后撤,却被一支羽箭射中面门,他仰面跌倒,再也没有起身。

    尚天华沉重的望着倒地不起的程青协,眼中划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这是他最勇敢的一次!

    停了片刻,他默然拉起路小花跳入水中。

    “小花!”一道白色的人影边拨挡着羽箭,边飞快的奔向河边。

    徐绍风尾随着梁猛彪的人马前来。梁猛彪吃过尚天华的亏,不敢正面应战,只令军兵团团围起,不停射箭。他无法阻止,只得快步赶来。

    谁料他刚到河边,正看到尚天华拉着路小花一同跳下水中。他立刻毫不犹豫的跟着跳了下去。

    湍急的河水冰冷无情的将一切落入它怀抱之物都推向瀑布。倾刻间,所有的人和物都被冲卷得不见踪影。

第五十四章 残杀

    “哗啦!”路小花自水底探出头来,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冰冷的河水令她恢复了神志。

    她自小长大的山下便有一条长长的江水,河水对她来讲,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浴盆。只不过这次的浴盆多了一项冲水功能,除了水性好以外,更需要有一颗能承受巨大刺激的心脏。

    从瀑布坠入河中,路小花被冲的头昏眼花,好在尚天华把她拉在胸前,为她挡去了大部分的冲击。即使这样,她的耳朵中一阵轰鸣,好半天的时间什么也听不清楚。她索性连眼睛也闭住,只把嘴巴尽量露出水面,放松身体,随着水势浮浮沉沉。这样的水势,水性再好也无法游动,倒不如像木块一样随波逐流,节省些体力。

    过了好一会儿,耳边的轰鸣声才逐渐减弱,虽然河水仍是冰凉透心,但水势已明显不如刚才那般强劲。路小花睁开眼睛,轻盈的踢动双脚,像一条翻肚的鱼突然复活,快速的往岸边游去。

    忽然,她右臂一沉,一股大力拉得她直往水下坠去。

    她憋住呼吸,向水中看去。只见尚天华闭着眼睛,身体一动不动,长发如水草般飘散。她的右臂正被尚天华的左手紧紧抓住,他的右手还握着长槊,正是那柄沉重的长槊拉着二人往水底沉去!

    路小花奋力挣扎,使出吃奶的劲想往上浮。奈何她身小力弱,拉不动尚天华和他的长槊,四周的水色越来越幽暗,隐隐能看到黑乎乎的水底。

    要被他害死了!路小花悲惨的想道,双脚不甘心的划水,同时左手去拉尚天华的头发,努力的想把他拉上来。

    感觉从发梢上传来的疼痛,闭气中的尚天华张开眼睛,判断出眼前的形势,他用长槊直戳水底,带着路小花,从水中高高蹿起。

    “呼!”路小花的脑袋一露出水面就贪婪的呼吸着,“咚、咚”两声,下一刻二人却重又落回水中。

    水底,尚天华再次用长槊下戳,又一次腾起。这次路小花有了心理准备,她的脑袋一露出水面,双脚与左臂同时用力,拼命的往岸边游去。

    如此折腾了十数次之后,二人终于到得岸边。

    一到岸边,路小花软绵绵的趴倒,全身的力气似都被抽干。“咳咳咳!”尚天华坐起身,剧烈的咳嗽着,费力的喘着气。

    歇息了好一会儿,路小花才缓过气来,她慢慢地坐起。尚天华却早已起身,正背对着她站在河边。

    想起刚才差点被他害死,路小花不由气往上撞,大声叫道:“你不会游泳吗?在水里使那么大劲干嘛!”

    河岸边,尚天华望着河水,默不作声。

    “你耳朵进水了?怎么不说话!”路小花气恼的走到他的旁边,正要再说,却突然闭住嘴巴。

    太阳刚刚升起,水面之上闪着粼粼的金光,河中仿佛正流动着一股的金色液体。尚天华目光凝止的望向河水深处,浸了水的衣服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削瘦的身影,看起来竟是与平日大相径庭的单薄与无助。

    她看到的是什么?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竟正在发呆!

    面对这样尚天华,路小花实在骂不出口,她挠了挠头,轻声道:“其实你不会水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有负玄武堂主的重托,还连累了小丁他们的性命!”尚天华面色惨白,双唇泛青,声音中竟带出一丝虚弱:“这次的任务我失败了。”说着,他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

    想起这一夜的经历,路小花的目光一下子暗了下来。冷洌的河风吹在湿漉漉的衣上,竟是无法形容的寒冷,使人止不住的发起抖来。

    尚天华不停的咳着,涕泪直流。他体力不如常人,早已在连日的战斗中耗尽。他忽觉眼前一花,脚下虚软的跪倒在地。

    路小花望着他,目光中渐渐升起一片怜悯。

    他咳的是那么用力,似是要把胸中的东西全咳出来,点点暗红伴随着他的咳嗽不断的喷洒在地。他的胸如鼓浪般剧烈起伏,苍白的面颊上泛起病态的潮红,仿佛要无休无止的咳嗽下去,看起来甚是痛苦。

    这人虽然杀过好多人,但不知为何,路小花却不再怕他,反倒觉得他可怜无比。

    尚天华一手抚胸,一手支地,艰难的喘息,雾蒙蒙的眼前,忽然出现一捧亮晶晶的东西。

    他抬头看去,却是路小花到河边掬了一捧水给他。他犹豫了一下,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喝了下去。

    冰凉的河水润下喉咙,令他觉得舒服了许多,他终于止住了咳嗽。

    看清了路小花的神情,他憎恶的别过脸,“别这样看我!”

    路小花担心的看着他,缓缓的开口:“其实……也怪不得你。”

    想了想,她又说道:“你已经尽力了。你说过万般皆舍,但你从没有舍弃过自己的属下,便是我,你也救过好几次。”

    “因为我不够狠,所以才失败的吗?”尚天华喃喃的说道,声音恢复了冷漠,“谢谢你的提醒,我以后会改正。”

    “其实你人不坏,何必偏要把自己扮得跟个恶人似的。”路小花轻叹一声。

    “住口!你不要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我不需要!”尚天华突然发泄般的低吼:“我父当年曾抓住过李世民,却因听人劝阻没有杀他,最后反落得被他杀害!这世上根本没有天理可言,比的只是谁的心肠更狠更毒,想做好人的人都不长命,恶人却可摇身一变,为皇为尊!”

    他的双眼变得赤红,目光中隐隐现出疯狂之色,路小花茫然无措的望着他,吓得不敢出声。

    尚天华眼望涛涛的河水,声音中透出凛冽的森寒,“怪只怪我没有对齐王的人下狠手!我对他保有一份情面,他却对我赶尽杀绝!”

    他抬起头向路小花看去,眼眸如深渊般暗沉:“你提醒得很对,以后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路小花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难过的摇了摇头。

    停了一会儿,她无言的叹了口气,架起他,轻声道:“咱们快些离开这里吧。”

    尚天华却突然抬手扼住路小花的脖子,字字生寒的说道:“你绝对不要背叛我,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的手寒凉如冰,瘦劲有力,路小花被他掐得呼吸急促,说不出话来,只得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

    尚天华直勾勾的盯着她看了几眼,这才住手。

    路小花抚着被掐痛的喉咙,一边急喘,一边咳嗽着。

    忽然,尚天华面色一变,他捂起路小花的嘴巴,迅速拉她在河沿下伏倒。

    过了片刻,远处的晨雾中出现一片寒光,一小队手持钢刃的官兵,悄无声息的出现。

    只听其中领头的军官正不断的轻声催促:“快点搜!梁将军有令,强盗们都中了毒,十二个时辰内无法运功,咱们一定要趁此机会将其一举抓获!”

    停了一下,他又道:“刚才三队已在瀑布下找到一具跳水淹死的强盗尸体。咱们也要立功才成!”

    路小花害怕的伏低脑袋,心中一阵悲哀:不知又是谁死了?

    她忽觉身上一轻,尚天华放开她霍然起身,一个飞越纵上河岸。

    领头的军官见到是尚天华,眼露惊喜,大声叫道:“齐王有令,擒住此人,赏银十万!”

    跟在他身后的军兵闻言,立刻向尚天华围去。

    ……

    徐绍风从瀑布跳下。巨大的冲力,把他直冲入水,白花花的水浪在四周激荡,他一下子失去了路小花的身影。

    他闭住气,顺水势而下,直被冲到一处浅滩。

    他在水中坐起,擦了把脸上的水,立刻凝目向四周查找。同样的冲力,小花应该也会被冲到这里吧?

    不远处的礁石间,似乎有个人影在随水浮沉!他急忙重新入水,将那人拉起,却发现那人是与尚天华在一起的长髯中年人,大概被撞到了头,已经神志不清。

    徐绍风费力的把他拉到离河水较远的河滩上,便不再理他。此刻找小花的事最为重要,旁的事他无暇再管。此人会如何,便随他运气吧。

    他直起身,去河滩上查找。才走出不远,胸口间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痛楚,几乎使他呼吸停滞。他抽吸了口气,勉强摇晃着走了几步,却终于坐倒在地。两次与尚天华比拼内力,他其实受伤不轻。

    他不甘心的坐下调息。一边调息,一边愤恨的想道:尚天华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勤修苦练的武功竟如此不济!

    调息的了一些时候,他终于可以起身。拖着脚步沿河滩找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

    难道是自己被冲得太远,小花她还在前面?

    要赶在那群不讲理的官兵前面找到路小花,以免被当作强盗误伤!

    想起刚才那伙官兵,他不由火从心起。齐王的将军根本不讲道理,自己告诉他路小花还在尚天华的手上,白浩晨也说要再想办法,他却还令人放箭!

    幸好看到尚天华护着小花跳进了水中,以尚天华的武功,应该可以护得小花安平无事吧?

    虽然他刚刚还恨过自己的武功比不上尚天华,此时却又希望尚天华的武功越高越好。

    徐绍风沿着河岸往回寻去。晨曦渐现,一匹白马从淡淡的微光中向他奔来。

    他牵起白马,目中显出几分柔色,轻声说道:“小白,咱们一起去找小花回来吧。”

    白马昂首嘶叫了一声,似是应答。

    徐绍风拍了拍它的脖颈,跨上马背,目光望向远处,立誓般说道:“找到了她,就再也不放她离开我的身边!”

    行了一段路后,一名满身血迹的官兵忽然脚步踉跄的往这边跑来。

    徐绍风伸手拉住他,问道:“出了什么事?”

    官兵满脸惊恐的说道:“杀……全被杀了!”

    徐绍风急道:“谁被杀了?”

    “杀……杀……”官兵话语不清,眼神涣散,显是受到极大的刺激。

    徐绍风剑眉皱起,不再多问,催马向前奔去。

    突然,白马脚步骤停,血腥扑面而来!

    徐绍风凝目看去,河岸边,倒处是残肢断臂,血与肉散了一地。

    十几具官兵的尸体如木偶般被拆散,凌乱的分解在各处。殷红的血缓缓汇聚,似一道道被诅咒的红色溪流,蜿蜒如蚯蚓般从地上爬过。

    风卷起沉重的红沙,呜呜的悲鸣,似是死者正在倾诉着他们的怨愤与不甘。

    徐绍风的瞳孔猛的一缩,眼中凝起浓烈的冰寒。

    有如此武力的,只有尚天华一人。那人莫不是疯了,竟如此残暴的杀人!

    不远处的地上,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逐渐走向山林,点点的血迹混杂其间。

    徐绍风面露惊疑,死死的盯着地上的脚印,心中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惶恐。

    路小花正与那个疯子在一起!

第五十五章 影子的重量

    “噗”的一声轻响,肉体被利刃贯穿,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快速弥散。

    走在前面的官兵惊觉的回头,只见咫尺外的同伴正凸起一双死灰色的眼睛,缓缓倒地。

    他悚然一惊,正要高呼,却发现自己突然发不出声来,一柄精致的短刀迅如闪电的割开他的喉咙。

    又有几声沉闷的低响,是肉体接连倒地的声音。

    路小花双手用力的捂住耳朵,缩起肩膀,将头深深的埋在胸前,但那可怕的声响仍如雷鸣般,不断钻入耳中。

    “你怎么怕成这样!”一只寒凉有力的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从灌木丛里拖了出来。

    “求求你,不要再杀人了!”路小花不敢抬眼,抱头抖作一团。

    “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去杀我的人。必须教会这些官兵什么是害怕!”头顶上方传来尚天华咬牙切齿的声音,语调中的阴冷令人不寒而栗。

    路小花茫然恐惧的瞟了他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

    “一定非杀人不可吗?”她虚弱的低语。阳光正好被他挡住,他的影子仿佛有万钧的重量,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江湖本就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尚天华低咳了几声,冷洌的说道:“你最好赶紧习惯,别忘记你已经入教,一遇到事就吓成这样,太丢人了!”这女子前几天看起来还挺胆大的,现在却如此害怕,真是看走眼了。

    几滴暗绛色的水滴随着他的咳音溅落到地上,路小花目光僵直的抬起头。

    尚天华不在意的抹去唇边的血丝,努力的压抑着咳嗽,双唇泛起诡异的青紫,本是秀美的脸上现在却如索命无常般惨白。

    他倚着长槊费力的喘息,目中却发出锋锐的寒光,“现在鼠魔乱余毒的解除时间未到,只有我一人的内力仍在,我不会再让我的人平白牺牲了!”

    路小花呼吸一滞,胸中的沉重忽然发出脆弱的一响,如山崩般断裂。

    晨雾散去,金辉渐现,却仍有什么东西氤氲了路小花的双眼。这就是他特有的方式,为了保护身边的人,不惜双手沾满血腥……

    路小花压下惊慌,颤抖地伸出手想去扶他,尚天华却突然推开她。

    他警觉的抬起头,低声道:“有人来了!你就躲在这里,别碍手碍脚。”说着,他又把路小花重新塞回树丛。

    他话落未久,一道浅灰色的人影穿越过树林,向他这边飞掠而来。

    来人身法轻盈,穿梭于落叶满地的林间,却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尚天华暗自调匀呼吸,昂首相迎,目光中却多出一份凛然:来人轻功一流,显是修为不弱!

    那人来至近前飘身站定,却是一位面目端正的中年人。

    他身穿素袍,目光肃然的盯着尚天华,忽然发出一声叹息,沉痛的说道:“尚公子你大好身手,为何杀人成狂?”

    尚天华眼睛微眯,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来人,沉声问道:“阁下又是何人?”

    来人坦然道:“河南道暗察使白浩晨。”

    他也打量着尚天华,良久又是一声叹息:“尚公子你本是名门之后,却为何要做此等匪盗行径?”他语音沉重,目光中满是痛惜。

    尚天华却目光一寒,猛然说道:“你就是那日想探查我货车之人?”

    白浩晨点了下头,肃容道:“我且问你,皇上待你不薄,你为何挂印辞官,却去做这些伤天害理之事?”

    “皇上待我不薄?”尚天华薄唇讥讽的勾起,冷笑着道:“你可知我是何人之子?”

    白浩晨望着他,眉头皱起:“你是左武卫大将军秦琼的义子。皇上是个极念旧情之人,无论你父生前还是死后,都待他恩赏有加。皇恩之大,他人难比,又有何可让你嗔怪之处?”

    “有何可让我嗔怪之处?”尚天华重复了一句,突然厉声大笑。

    半晌,他顿住,冷然道:“你可知我的亲生父亲是何人?”

    白浩晨盯着他细看,心中倏然一动,问道:“是谁?”

    尚天华将长槊在地上重重一顿,阴冷的开口道:“给你提个醒,你可识得此槊?”

    白浩晨凝目看去,思量着道:“此槊是金钉枣阳槊……”说到这里,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不错,此槊长一丈八尺,重五十七斤,槊头形如枣,金钉遍布其上,正是金钉枣阳槊!”尚天华淡冷的说着,目中闪动起森寒的光芒:“此槊乃是我父当年的兵器。我父与我义父是结义兄弟,我家与李家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

    与秦琼是结义兄弟,与李家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白浩晨猛然抬头,大惊道:“莫非你是单通之子?”

    “正是!”尚天华目光陡然亮起,紧握着金钉枣阳槊又是重重一顿,傲然说道:“我本姓单,我父亲便是当年九省五路绿林英雄的总瓢把子,人称赤发灵官单雄信!”

    白浩晨一下子沉默下来,虽然当时他年岁还小,但赤发灵官单雄信的名字却如雷贯耳!

    当年,隋炀帝杨广急功近利,用民如家畜,致使民怨沸腾,怨声载道。单雄信与其兄单雄忠广交豪杰密谋反隋,受天下英雄敬仰,并称二贤。

    时值群雄四起,天下纷争。崭露头角的李渊因被人伏击,把策马而来的单雄忠误当成强盗,发箭将之射死,从此与单家结下不解之仇。

    单雄信与众位结义兄弟加入瓦岗寨,挑起反隋大旗。后起义失败,寨主李密向在长安即帝位的李渊投降,瓦岗旧部亦纷纷投唐。单雄信却因家仇,拒不降唐,率部投奔兵据洛阳的郑王王世充。不料洛阳却终被李世民领兵攻破,王世充向李世民称臣。单雄信单骑突围,血战被擒。李世民劝降不成,反遭其破口大骂,无奈之下将之斩于洛阳渚上。

    有人评价单雄信不识天下大势,执迷不悟,冥顽不化,白浩晨却觉此人侠肝义胆,英雄勇武,宁死不改其志,乃是一位忠义双全的英雄人物。

    思及此,一股苍凉之情涌上心头,他抬首细细端详着尚天华,和颜道:“听说单二爷长得高大威猛,你并不像他。”

    尚天华见他态度缓和,便也缓了口气,道:“当年李家怕我报仇,派人追杀,必要将我家斩草除根,若非我义父暗中相救,我早已死于非命。我身负重伤,自幼孱弱多病,故此长得不像父亲。”

    “原来如此。”白浩晨缓缓的点了点头。他心中暗自感慨,这位单雄信单二爷在当时的绿林是首屈一指的英雄人物,他仗义疏财,义薄云天,曾数次救过落难中的秦琼,难怪秦琼会不顾皇命偷偷救下他的儿子。但这些恩怨往事涉及皇家,却不是他能置喙的。

    他想了想,道:“那么四年前你武场夺魁,是因为秦公的缘故?”

    “是的。”尚天华眼中划过一抹黯然,道:“义父当年病危,弥留之际,劝我不记前嫌,开功建业。所以我武场夺魁,只不过是为了完成他的心愿。如今他已不在,我身为单家之后,岂能不顾家仇,为李氏效命!”

    白浩晨点了点头,忽然沉眉道:“就算你想报仇,却为何要去抢劫贡银?你暗中收服江湖门派为你所用,难道意图谋反!”

    尚天华目中星芒闪烁,哼了一声道:“原来你早已查探过我。”

    白浩晨目光转厉,神色严峻的说道:“你父当年起兵反隋,乃是为了救民于水火,是谓义军。但如今天下大定,百姓安康,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实是有负他的初衷!”

    “我的作为有何不妥?”尚天华冷下脸来:“两年前,候君集奉旨讨伐高昌,令高昌国倾亡。他不仅私派官员,更将收缴上来的金银据为己有。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属下士卒竞相尤效,四处掠夺。候君集怕其不端行为被揭露,反而听之任之。高昌早已被他们一伙人掏空!现李世民却又令其朝贡,高昌百姓苦不堪言。我将贡银劫回,正是为了解救高昌百姓!”

    竟有此事!白浩晨听后眉头紧皱,沉吟不语。

    尚天华察言观色的望着他,缓声道:“白大人,我看你也是个明辨是非之人,何必定要为李家效命?别人暂且不说,便说这近在眼前的齐王李佑。他的手下狂傲自大,所为皆小人行径,观其下便可知其上,这样的人你怎可听命于他?”

    白浩晨板起面孔,肃然道:“我并不归齐王所管,齐王之事也由不得你我议论。”他话虽如此,心中却暗自叹气:尚天华此事本是由他负责。谁知他持了兵令前去调兵,却被齐王压下兵令,说此事全权交由他来处理。他知齐王是想邀功争宠,但齐王一发话,其他府衙便不敢再管此事。时间紧迫,亦无它法可想,只得交由齐王处理。不料齐王争功不成,反折损了众多兵士,更惹得与尚天华翻脸。此时他若不将尚天华擒下,尚天华回去后必会向齐王报复,恐怕此地便再难有宁日了。

    尚天华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继续说道:“白大人,你通晓历史,必然知道,想那前朝也不过是二代人短短三十余载的基业。纵然李世民治国有方,但观其子皆难成材,难保他亡后基业不保,你又何必一味的愚忠。”

    白浩晨抬眉,淡淡的说道:“皇家事自有皇家人去管,却轮不到你来妄议。我身为人臣,当要做好份内之事。”

    “好一个‘当要做好份内之事’。”尚天华感叹道:“若天下官员皆如你这般,不贪不争,做好自己份内之事,那天下必然太平。可惜,为官不贪者少之又少,不争者更是如凤毛麟角,似那候君集与齐王者却遍地都是!”

    白浩晨轻淡一笑,道:“尚公子多虑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倒并非全如你所说的这般。”

    尚天华也回笑了一下,道:“既然白大人如此通情达理,想必不会与我为敌了吧?”

    白浩晨却缓缓的摇了摇头,诚挚的说道:“尚公子我敬你是忠义之后,确实不想与你为敌。然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杀官劫银乃是重罪,纵有它情,也请你与我一同回去听审。”

    “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一定要捉我回去?”尚天华目光骤然冷下,阴狠的说道:“想要我跟你回去,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份本事!”

    白浩晨却仍是缓缓的摇了摇头,道:“尚公子你气血虚浮,体力不支。依我看,你现在便是站着也甚是辛苦,此时你应当静心调养才是。”

    尚天华目中流露出一分讶然,沉冷的说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白浩晨的眼角扫过林子四周,叹息的说道:“以你的性格,若是能战,恐怕就不会与我说这么多话了。”

    尚天华眼中杀意骤起,傲然道:“我能不能战,你尽可过来一试!”

    **************

    注:

    639年,李世民下诏令高昌国王上朝面圣,高昌国王托病不去。同年冬天,候君集奉旨挂帅,讨伐高昌。

    640年,高昌国王因恐惧唐军,忧郁而亡,其子即位。

    候君集领大军攻破高昌都城,并押解高昌王及高昌士族回朝。他虽有将才,却贪金好财,治下不严,一路之上将收缴上来的金银财宝据为己有。后李世民接到举报,将候君集等人投入大牢,严加审查。

    本故事便演义的是这段历史。

第五十六章 不值得

    尚天华说罢,缓缓将金钉枣阳槊斜立树旁。

    他深吸了口气,脸上狂傲尽敛,目光逐渐变得深邃沉稳,整个人似宝剑藏锋,锐气收隐。

    他双掌从腹下极慢的拢起,衣袂鼓荡,无风自扬。草叶自他脚下一片片的浮起,似被无形之力牵引,层层环绕在他的周围,如有灵犀。

    “气垒!”白浩晨呼道,脸色剧变。

    他心中大惊:气垒是以自身功力,在周身形成保护气场,没有一、二十年的苦修,根本不可能练成!而尚天华的气垒竟能吸叶为障,浑圆无际,这是勤练不辍,功力至少达三十年以上的武林名宿才会有的现象。看尚天华不过二十几岁年纪,怎么会有如此高深的修为?

    白浩晨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凝重,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尚天华的双掌。

    此时,尚天华的双掌已抬至胸前,他眸中放出亮若星辰的光芒,双掌外翻,陡然推出。

    白浩晨的瞳孔骤然收缩,抬掌相迎,毫无花巧的与尚天华对上!

    一击之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浩然广朗的掌力瞬间而至,白浩晨只觉眼前的景色突然扭曲,晨雾再现,烟云飘渺,自己的身体似被一股暖暖的气流包围,如淋春风,甚是舒服。

    舒服?!白浩晨霍然警醒。

    他的意识自**中挣起,蓦然发觉,如暖风般的强大劲气已浸入他的全身,他全身的骨骼正发出咯咯的声响!

    白浩晨立刻提劲抵抗,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自己凝神盯着,反而差点中招,尚天华的掌劲很有古怪!他脸上惯有的安和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锋芒隐现的战意。

    二人劲力相撞,却没有奇怪的没有发出声响,皆因双方都是运劲高手,所出劲气全都毫无泄露的攻向对方!

    一时间,劲气在二人之间无声的来往,胶着在一起。

    阳光斜下,树林中看似一片宁谥,其中凶险却只有相战的二人才能体会!只见白浩晨额头上的汗水越聚越多,尚天华苍白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如醉饮后的酡红。

    林中刮起一阵微带寒意的凉风,透出阵阵清爽。白浩晨开始适应尚天华劲气的强压,周围的景色逐渐清晰。他疲惫的开口:“原来你继承了秦公的功力!”这功力隐含的浩瀚之气,绝非出自尚天华。

    “算你有见识,义父已将他全部的功力传给了我。”尚天华不甘示弱的开口。他表情淡然,心中实则吃惊。对方还有能力开口出声,看来自己蓄势良久的一掌,并没有给对方造成太大伤害。

    白浩晨若有所思,遗憾的说道:“可惜你并不能发挥出他的真正力量。只怕秦公传你功力,并不是让你克敌之用。”

    “但也足够解决你!”尚天华嘴上应道,心中凛然。对方掌劲绵密,涛涛不尽,自己已将功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却仍难撼动对方分毫。他暗自咬牙,加催掌劲。

    白浩晨拼力抵抗,艰难的说道:“尚公子,我只是想请你回去说个清楚,你又何苦与我作性命之斗。”

    尚天华面颊上的红晕越来越炽艳,他发狠的说道:“我与李家的官无话可说!”秦琼传他功力,只为他保命护体之用,如今被他用来攻敌,实力自是大减。不仅如此,他受损的心肺再无保护,胸中似有一团火在烈烈燃烧,灼痛着每一寸肌肤,刺燎着每一根神经。

    “罢了!”白浩晨额上的汗水如雨点般落下,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道:“看在秦公的面上,这次你我便都住手如何?”

    尚天华已是强弩之末,再不收手,性命堪忧。白浩晨此时提议正给了他一个台阶。他勉强点头,二人各收掌劲,分别向后退出一步。

    白浩晨收功站定,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喘息着说道:“尚公子你所说的高昌之事,我会回去查个清楚。如真如你所言,我定会上奏朝廷,严办此事。现在可否请你不要再去为难那些士兵,他们只是奉命行事。”

    尚天华默运护体真气,暗自调息。他收敛了狂态,淡冷的说道:“齐王的人杀了我的手下,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便先不去动他。但如果他再敢对我耍手段,我也不会坐以待毙!”他心知这次是白浩晨有意放过他,所以说话也变得客气了不少。

    白浩晨点了点头,道:“便是这样吧,我会与齐王说个清楚。”他暗自思忖,以尚天华的身份背景,即使此次与他拼个两败俱伤,侥幸将之拿下,也未必能将他怎样。尚天华背后有不少厉害的江湖门派,此事若是办理不好,恐怕会引起一场大骚乱。现在尚天华肯退让一步,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当务之急,是先把高昌的这件大事报上去,事关一方百姓,延误不得。

    想了想,他又说道:“尚公子,你杀官劫银终是大罪,这次我回京上奏后,即便不派我来,也还是会有人来办理此事,到时请你好自为之。”

    尚天华淡淡的答道:“随时恭候。”

    沉默了一会儿,白浩晨的目光越过尚天华,看向他身旁,道:“不过你身边的那位姑娘我要带走。”其实他来后不久便已查觉到树丛中藏着的路小花。

    尚天华的脸色一寒,踏前一步,道:“想要从我手中抓人,先过我这一关再说!”

    白浩晨皱起眉头,道:“这位姑娘不会武功,跟着你只会被你拖累,她与这些事毫无关系,你何必一定要将她牵连进去?”

    尚天华冷然道:“不必多说,她是我的人,我不会让你带走!”

    “尚公子你这又是何必?”白浩晨脸色也沉了下来。

    “想要从我手中抓人,就是不行!”尚天华分毫不让。

    白浩晨压抑着怒气道:“尚公子,你有你的原则,我也有我的原则,你做事不要太过分!”

    尚天华紧紧的盯住他,将头一昂,道:“费话少说,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若是想战,我便奉陪!”

    二人怒目相视,气氛一下子又变得凝重起来。

    忽然,树丛中一阵响动,路小花哆哆嗦嗦的站起,怯生生的说道:“两位有话好说,请都别动手!”

    白浩晨温和看了她一眼,坚定的说道:“小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一定会带你走!”

    路小花偷眼向他看去。面前这位白大人,三十五、六岁年纪,目光端正,表情和蔼,虽是位大人,却没有一般官员高高在上的感觉。他微笑地看着自己,让人不由得产生一种信任之感。

    她心中一酸,扁了扁嘴,轻声道:“白大人,谢谢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现在我不能跟您走。”

    “为什么?”白浩晨一愣,不解地问道:“难道你不知跟着他随时都可能会性命不保。”

    路小花攥了攥拳头,鼓起勇气对白浩晨道:“白大人,我答应过要跟着他,而且他救过我好几次,虽然我没有什么本事,但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他!”

    沉默了片刻,白浩晨道:“但是我也答应过别人,一定要带你离开。”

    路小花望了尚天华一眼,他正阴沉着一张脸,看起来随时都会不耐烦的出手。

    她急忙垂下头,低声道:“白大人,你既然还有事要办,就请走吧。像我这样无关紧要的人,实在不值得两位大人浪费时间。”

    “可是……”白浩晨犹豫着。

    路小花眼角一红,眼泪蓦地滑落,上前哀求道:“白大人,求求你,不要管我好吗?”说着说着,她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尚天华一把将她拉回,冷着脸道:“你退下,这里没有你的事!”

    “唉,女人啊,真是麻烦!”白浩晨挠了挠头,忽然发出一句感慨。他重重的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便随你吧。”

    他像挥去麻烦般地摆了摆手,转身往树林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摇着头。

    “谢谢你,白大人!”路小花擦了擦眼泪,在他身后感激地叫道。

    “谢他做什么!”尚天华扯住她,不满地白她一眼。

    走了几步,白浩晨忽然停住脚步,侧首道:“尚公子,你听我一言可好?”

    尚天华扬了扬眉,道:“你说!”

    白浩晨凝着眉,斟酌地开口:“走出你父亲的影子,好好的活下去!这大概便是秦公传你功力时的愿望,你不要辜负了他。”

    尚天华微微一怔,目光中升起一抹浅淡的迷蒙。

    白浩晨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待到白浩晨走远,尚天华背脊一松,弯下腰,抚胸低咳起来。路小花急忙扶住他,坐靠在树下。

    咳了一会儿,尚天华闭上眼睛,开始调息。

    路小花松了口气,也挨着他坐下。看到他眉头深锁,压抑痛苦的样子,她刚刚收起的泪水忽又不可抑制的流了出来。她哽咽着说道:“刚才白大人说错了,不是你拖累我,而是我拖累了你们。”

    想起程青协,路小花的眼泪如流水般的落下。她蜷起双腿,将头埋在膝间,哭着道:“是我害死了程大哥!若不因为我太胆小,他也不会死。”

    尚天华皱了下眉头,没有理她,继续调息。

    路小花哭声渐重,边哭边道:“我根本不值得他用性命来保护。我不是什么昆仑无别门的小师姐,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山里丫头!”

    她紧紧的抱住自己的双肩,悔恨交加的哭道:“我早该告诉你们,我不是莫小雨,我叫路小花!”

    “你说什么?”尚天华突然睁开眼睛。

    路小花满脸是泪的转头对他道:“我不是莫小雨,我叫路小花!你可能忘记了,在昆仑山下的饭店里,我曾为你端过菜,你还把我推在地上,问我是不是在偷听你们说话。”

    尚天华仔细的端详着她,努力的回忆,缓缓说道:“你真的不是莫小雨?”

    路小花点点头,又埋头在双膝间,大声哭着说道:“我不是莫小雨,更不是昆仑无别门的小师姐!要是我早点说出来就好了。我不值得你救,更不值得你与人动手!都是我害死了程大哥!”

    尚天华脸色大变,哑声说道:“我早该发现!以你这种性格,根本不像是能布出那种阴险狠毒大阵的人。”

    他抬起手缓缓向路小花伸去,面庞忽然变得狰狞无比,口中喃喃的说道:“你就去和青协作伴吧。”

    路小花双手抱头,毫无觉察的痛哭着。

    尚天华冰冷的手指刚刚搭上路小花的脖子,心肺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的动作骤然停顿,眼前一黑,意识瞬间湮灭……

第五十七章 受够了!

    胸口的憋闷几乎令他窒息,尚天华长长的吸了口气,睁开眼睛。

    阳光自叶片间射入,明晃晃的,像一支支利箭,他又飞快的合上双目。太过耗费了体力,令他的头一阵阵的发晕,心脏不规则的跳动,每一次呼吸,都引起针刺般的疼痛。四肢麻木,身体沉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心肺间似有一把大锯在反复切割。

    这就是擅自使用护体真气的后果。他不在意的想着,开始凝神调息,把散乱在百脉的真气一丝丝的重新调回心脉。

    调息一会儿,他再次睁开眼睛,侧头向两边看去。金黄的落叶堆积在他的四周,他正身处于厚厚的落叶堆中。

    克制住不适,他撑手从落叶中坐起身,抬目搜寻。

    四下无人!金钉枣阳槊仍如刚才那般,立在树旁。

    喉咙里突然有些搔痒,他清了清嗓子,却引起一阵猛烈的咳嗽。

    慢慢抑制住咳嗽,喘息了片刻,他伸出手用力地握住槊柄,身体向树干靠去。他闭起眼睛,嘴里溢满了苦涩。

    她已经走了!

    正如白浩晨所说,他所作的事,根本与她无关,留在自己身边,她早晚性命不保。

    虽然她说过要跟着他,但知道她真实身份后,他必然会杀了她,谁还会这么傻的留下来。

    是呀,她早该走的。她之所以留下来,根本就是迫于他的威逼。

    她实在没有任何理由留下来等死!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林外传来。他微睁开眼睛,却懒得起身。阳光刺得他的双眼发酸,竟起了淡淡的水雾。

    劫镖与寻物这两件事他全都失败了!

    他忽然心如死灰。

    一匹白马载着一名骑手灵巧地穿过树林,向他这边驰来。白马在他身前数步停住,马上之人向他厉声喝问:

    “她在哪里?”

    尚天华缓缓地抬眸,看清了来人,他苍白的脸上忽然浮显出一丝极浅的笑容。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你问的是谁?”

    “和你在一起的姑娘,她人在哪里!”徐绍风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警惕地望着他,稳步向他靠近。

    沿途的树林中到处是官兵的尸体,这人已经杀人杀得失去控制了吗?他的右手暗自扶上剑柄。

    “哦,你是在问那个叫什么路小花的丫头吗?”尚天华假装恍然大悟地说道。

    他竟然知道了小花的名字!徐绍风脸色一变:“她人呢!”

    “她么?”尚天华嘴角边勾起一抹残冷的笑意,轻描淡写地说道,“她告诉我,她不是莫小雨,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山里丫头,并求我放过她。一气之下,我便把她杀了。”

    “你!”徐绍风头脑“翁”的一声轰鸣,双目一下变得赤红。他怒吼一声,拔剑扑上。

    尚天华唇边笑意不改,敏捷地就地一滚,抓起长槊,抬手格挡。

    林间,两道人影纠斗在一起,劲风呼啸,落叶纷扬,树木摇摇欲坠。

    “砰”的一声,两道人影倏地分开。

    二人分作两边,各倚了一棵树,喘着粗气。

    尚天华头发散乱,衣冠不整,身上的锦衣被划开数道长长的口子,看起来十分狼狈。他唇边的笑意已不复存在,双目中的灰黯却被亢奋之色取代。

    徐绍风脊背挺直呼吸急促,腰侧间一抹鲜红正慢慢浸染开来,在白衣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他眼中已恢复清明,恨意化作炽烈的战意,在熊熊燃烧。

    然而,连日的奔波与伤势,使两人的体力都到达到了极限。二人各自蓄劲,准备着最后的一击。

    徐绍风紧紧盯住尚天华,双手握住剑柄,动作极慢地将寒铁星霄剑从正中立起。淡蓝色的剑气现出,水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汇聚。冰雾缭绕,薄薄的冰甲在他周身若有若无。

    突然,他全身一震,冰甲竟被他自己震裂,不计其数的冰花,迅速向剑上聚去。寒铁星霄剑如长啸般鸣动,所有剑气全向剑锋上涌去,凝向最前方的一点,化作剑尖上的寒芒!

    尚天华瞳孔猛的一缩,脸上现出难得一见的凝重。

    他将金钉枣阳槊横握,缓缓自腹下举起。落叶狂舞,空气似在他的体外炸开,发出嘶嘶的声响。他全部的护体真气都聚向槊顶,金钉枣阳槊忽然熠熠生辉,金光大作。

    尚天华凶狠地瞪向对方,连日的疲劳令他只有一次出手的力量,护体真气一旦击出,损伤的便是自己。而从对方所用招数来看,恐怕也是如此!

    二人全神贯注地盯视着对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相同的信念:无论如何都要击倒对方!只有击倒对方,自己才可以活下去!

    二人毫无保留,拼尽全力只为一击。没有防卫,没有底限,只有这全力一击!

    这一击,必有一方倒下!

    一时间,树林万籁俱寂,只有二人压抑的呼吸声。

    双方都在拼力调动每一分劲气,不停地蓄劲,蓄劲,再蓄劲!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清亮的叫声突兀的自远处响起。

    蓄势待发中的二人皆错愕地向声音的所在望去。

    随着叫声,树影间一人气急败坏的跑来,边跑边高声喊道:“都快给我住手!”

    “小花!”

    “你没走?”

    徐绍风与尚天华不约而同地叫出声。

    娇小的身影飞快地跑到近前,指着二人,愤然道:“打打打,杀杀杀!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江湖人为什么动不动就要拼个你死我活!”

    二人面上同时一僵,淡蓝色的剑气与金色的护体真气悄然收敛。

    路小花喘了口气,跑到二人中间,继续骂道:“不事生产,性格恶劣,动不动就杀人!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江湖人为什么要活着?野兽若是不饿,都不会主动发起进攻,但你们这些江湖人却成天打架,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我看你们连野兽都不如!我真是受够了你们!”她边喘着粗气,边气势汹汹地指点着二人,怀里的东西全都掉在地上。

    徐绍风与尚天华面色尴尬地互望一眼,忽然都泄了气势,无声的看着她。徐绍风默默地收起寒剑。尚天华杵着长槊,轻咳了一声。

    路小花闻声转头,指着尚天华骂道:“你既然有病,就该好好爱惜身体。我刚出去一会儿,你就又开始打架!病得都快要死了,还惦记着杀人,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尚天华微怔地看着她,目光落到从她怀里掉落的一堆野果和草药上。

    她的脸气得通红,水盈盈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刺人眼目。他侧过头,避开她的眼睛,胸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寻常的烦燥,令他禁不住倚着长槊低低地咳嗽起来。

    路小花恶狠狠地瞪了他几眼,转头向徐绍风叫道:“还有你这位大侠!他已经病得很重了,就请您高抬贵手放过他,成不成?”

    看到她眼眶中的泪水,徐绍风心中一紧,呼吸沉重地说道:“我不是……”

    他顿住,停了一下,稳住呼吸道:“小花,我是来带你离开他的。”

    “是!你是来救我的。”路小花一眼瞥到他腰间的血迹,心口突然剧烈的抽痛起来,泪珠一下子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她抹了下眼睛,大声叫道:“不过我求求你,不要总自以为是的来救我行不行?要不是倒霉的遇见你,我这辈子都不会经历这些可怕的事情!我只是个平民百姓,只想好好地活着,你们不把性命当回事,别拖我下水,我还没有活够呢!”

    看到徐绍风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她的心口越发疼痛。

    要赶快离开他,心才不会痛!她迅速转身,扭头看见不远处的白马,立刻走了过去。

    白马见她过来,欢快的打了个响鼻,迎上前去。

    路小花抓起缰绳,气鼓鼓地道:“小白,我们走!不要理这些成天打架找死的家伙!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们!”说着,她骑上白马,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

    看着白马载着路小花飞快的从二人面前消失,尚天华脸上露出极为古怪的神色。愣了片刻,他忽然爆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笑声。

    笑毕,他目光一凛,冷然道:“我的命确实很宝贵!的确不应该浪费在这种毫无价值的小丫头身上。”说罢,他持起长槊,缓步往山边走去。

    徐绍风僵直地站了一会儿,抬眼去搜寻那抹骑着白马不顾而去的身影,一向坚定的眸中忽然显出极度的仓惶无措。胸中真气凌乱,疼痛似万把小刀在不停的撕扯着五脏六腑。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仿佛从云端跌落,摔得七零八落、粉身碎骨。

    他身躯微微一晃,一股苦涩咸腥脱口喷出。

第五十八章 重逢

    层山起伏,金辉万里,飞鸟翔过碧空。

    山边的一棵野桑树下,一匹白马正仰起头,对着树顶急不可耐的嘶鸣。

    举目看去,树顶之上,路小花横跨在枝头,将一串串熟成紫黑色的桑葚摘下,兜在衣中。

    只见她兜满了一兜,便顺着树干滑下。白马立刻凑过来,伸头到她的衣兜中要食。

    路小花将衣兜里的桑葚分了大半给它,道:“小白,你不要急!树上还有好多,足够咱俩吃的了。”

    白马“咴咴”的叫了几声,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路小花在树下坐下,拿起桑葚放入嘴中吃着。她望着白马,边吃边叹惜道:“小白,看你这个样子一定有好多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吧?真是的,他居然这么虐待你!”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叼住一枚桑葚,一下子愣住了。

    山岚将树上的黄叶吹到地上,又把地上的沙石与黄叶搅在一起,转呀转的。路小花呆呆的望着打转中的叶子,目光迷离。

    不一会儿的功夫,白马吃完了它那份桑葚,探过头,讨好的蹭着路小花的手。

    路小花回过神,将兜着的桑葚全给了它。她抚了抚白马的脖子,打起精神,道:“算了,小白,以后你就跟着我好好的过日子吧。”

    白马开心的喷了口气,吃完桑葚,又去路边吃草。

    路小花怜惜的望着它,忽然发现马鞍上还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灰布包袱。

    她伸手取下包袱,犹豫了一下,把包袱打开。

    包袱里面放着一个钱袋和几件换洗衣服。

    路小花将钱袋拿起,收入怀中,强颜欢笑道:“唔,发财了!以后不会再见,就不用还了。”

    她翻了翻衣服,几件白绸长衫中间还夹着一件土布制成的短衣。土布短衣洗得干干净净,虽然也是白色,却微微有些发黄,颜色并不纯正,与那几件白绸长衫相比,看起来很是格格不入。

    路小花把土布短衣抽出来,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缝痕。这件衣服曾经破了个大口子,这条缝痕还是她亲手缝上去的。

    她把土布衣与白绸衫放在一起对比看着,不由喃喃道:“真是不搭配啊!”她叹了口气,把土布衣抖了一下,重新叠起。

    一块手绢从土布衣里轻飘飘的落下。

    上面绣的小花好眼熟……路小花把手绢捡起,掸了掸土,将它展开。

    这是她的小花手绢!路小花默默地低下头,几颗晶莹的水珠扑簌簌地掉落在手绢上,迅速被手绢吸干。

    白马吃完草,抬头看到路小花奇怪的表情,凑过来用舌头舔了舔她的手。

    不对,不可以瞎想!和他在一起只会连累他受伤。我要嫁的应该是老老实实、勤劳致富的普通百姓,绝对不可能是这些舞刀弄枪,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活着的江湖人!

    路小花吸了吸鼻子,把手绢收回怀中,又将包袱重新系好。她牵起白马,黯然道:“小白,咱俩一起退隐江湖吧。”

    ……

    黄昏的时候,路小花来到山脚下的一座小城里。她进了一家小饭馆里,缩在角落里,食不知味的吃了几口,扒拉着碗里的饭,又发起呆来。

    此时正是晚饭时分,饭馆里坐了不少人,嘻闹取乐,喝酒聊天,很是热闹。窗外的街道两旁人来人往,小贩的大声吆喝声此起彼伏。要照往常,路小花最喜欢热闹有人气的地方,现在却觉得乱哄哄的,吵得人心烦燥,连事情也想不好。

    她想着心事,一直呆坐到天色发暗,这才无精打采的起身,准备结账出店。

    正在此时,她忽然听到店门口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她心头一颤,急忙缩坐回角落。

    来人风尘仆仆,身形挺拔,容貌冷俊,腰佩一把森寒宝剑,却是徐绍风。只不过他的白衣上沾满了泥土,衣衫残破,脸色憔悴,一双眼睛黯淡无神,看起来就像一名寻常的江湖客。

    只听他对柜台后的店主说道:

    “掌柜的,这里收不收木碗?”

    “什么木碗?”

    “这种。”徐绍风从披风下取出一摞木碗放在柜台上。

    掌柜的上下打量着他,眼神中充满了诧异,这个江湖客居然来卖木碗!

    不过他还是拿起来木碗看了看,挑剔地说道:“做工还可以,但没有上漆,不值什么钱。”

    “你看着给吧。”

    掌柜的快速地合计了一下,道:“看你人不错,给你50文吧。”

    “好。”

    掌柜的取了50文钱给他。徐绍风并不去接,反而问道:“这里的肉汤面多少钱一碗?”

    “大碗10文,小碗7文。”

    “给我来五碗大碗的。”

    “好咧,给这位客官上五大碗肉汤面。”掌柜一边朝店小二吩咐着,一边笑嘻嘻地又把钱收起来。

    徐绍风垂着眼帘,心不在焉地走到店里,路小花不由自主地往桌后缩了缩,借着其他客人的身体将自己挡住。

    只见徐绍风疲惫地在一张桌前坐下,正好背对着她。

    他没有看见自己。路小花暗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的功夫,肉汤面端了上来。徐绍风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低头吃着。

    路小花盯着他弯下的背影,突然觉得心口又开始抽痛,眼睛里有温湿的东西掉了出来,一滴一滴,正落在她面前的饭碗里。她低下头,捂住嘴巴,不让声音溢出。

    徐绍风狼吞虎咽地吃完五碗面,又将每一碗面汤喝尽,这才起身,抬步走出饭馆。

    路小花擦了擦眼睛,悄悄跟了出去。

    徐绍风在街上极慢地走着,似乎并没有什么目的地。

    路小花牵起栓在饭馆门口的白马,追上前去。

    她扬声叫道:“喂!你的木碗卖亏了,上次我还卖了100文呢!”

    徐绍风身躯一顿,停住脚步,却并不回头,生硬地说道:“不关你的事。”

    路小花转到他的身旁,从怀里取出钱袋递给他,挤出一个笑容,道:“这是你的钱。”

    徐绍风不接,眼帘垂下,道:“这应该是你的钱才对,以前我答应给你的。”

    “对哦。”路小花的笑容僵住,讪讪的缩回手。她挠了挠头,又把手里的缰绳递给他,“那小白给你骑!”

    徐绍风仍是不接,目光转到街上往来的行人身上,道:“你因为遇见我才受了那么多的苦,这匹马就算是给你的一点儿赔礼吧。”

    “哦。”路小花低声道,心中一酸。他连看都不想看她,又恢复了从前的冷漠,就像对一个路人一样地对她。她想着,难过地垂下头。

    徐绍风后背绷直地站了一会儿,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路小花低着头,没有说话。

    停顿了片刻,徐绍风又道:“没事的话,我走了。”

    路小花头垂得更低,却没有出声。

    略停了一会儿,徐绍风举步向前走去。

    路小花悄悄地抬起头,偷偷地向他望去。他走得很慢,一直没有回头,脚步沉重,似乎每一步都很用力。

    他一定很生自己的气!路小花攥紧衣角使劲**着,心中的愧疚几乎把她压扁。

    那是当然的!他不吃不喝地赶来救自己,却被自己大骂了一通,换作任何人也一定会生气的!

    不行,不能就这样让他走!

    咬了咬牙,路小花追了上去,“等一下!”

    徐绍风停住,慢慢地侧过身,却并不看她,“还有什么事?”

    “这个包袱里都是你的东西。”路小花提起包袱举到他的面前,坚决地说:“这个你总要收下!”

    徐绍风绷着脸,神色淡冷地接过。

    路小花松了口气,小心地问道:“你现在要去哪里?”

    徐绍风默不作声,抬眼向上看去。

    路小花随着他目光望了望天空,天色已暗,天空中飞过几只雀鸟。

    她故作轻松地说道:“现在天上的云层又密又厚,我看今天晚上多半会下雨。晚上你打算住在什么地方?”

    徐绍风没有回答,将目光从天上移到了地面。

    路小花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地面。地上,一只蚂蚁正拖住一粒草籽吃力地爬过。路小花悄悄出脚,送它一程。

    她盯住他,再次问道:“今天晚上你打算住在哪里?”

    徐绍风微皱了下眉没有回答,表情清清淡淡的,又将目光移向远处。

    他真的不打算理她了!

    路小花望着他,惶恐地咽了下口水。心中有什么东西在轻轻作响,仿佛就要碎裂,令她害怕得想要紧紧护住。她有一种感觉,如果她没有护住,那件东西就会像摔碎了的小花碗一样,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模样。

    即将沉没的夕阳下,这对青年男女默立在街头。街上的行人好奇地从他俩身旁走过,对面路旁快要收摊的小贩吆喝得一声比一声响亮,他俩却全都沉默不语。

    停了半晌,路小花鼓起最后一分勇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包吃包住,还不要钱,你也一起去吧!”说着,她不容分说地拉起他的手,沿着街快步走去。

    路小花口中说得坚决,心儿却如擂鼓般砰砰乱跳,老天保佑!这个时候,他可千万不要甩开她的手啊!

第五十九章 若是……

    路小花低着头,一路急走。被她拉着的手,掌心粗粝,手掌修长宽大,令她并不能完全握在手里,但她牢牢地抓住,不让他有一丝滑脱。

    深秋的风在大街上不停地流窜,凛凛的寒意,透露着冬天即将来到。感受到掌心中传来的来自他肌肤上的清凉,路小花却觉得自己的手越来越热,而这奇怪的热力竟嗖嗖地一路上传,一直传到她的脑顶。

    不知走了多久,路小花突然发觉,身后被她紧紧拉住的人虽然不言不语,却也一直跟着,更没有甩开她的手。这令她砰砰乱跳的心脏恢复了正常,头脑也终于运作。她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要带他去哪里呢?

    刚才她跟他说,要带他去一个包吃包住,还不要钱的地方。可哪里会有这种好地方?

    如果只她一个人,她可以随便找个地方凑合,或者在野外住上一宿也无所谓。但刚才自己话说得满满,所以不仅不能凑合,还一定要有舒适的房子住!

    想到这里,她抬头四顾,一眼看到路边一家看起来不错的客栈,她立刻拉着他走了进去。

    客栈里,店老板笑眯眯地迎上前来:“两位客官是要住宿吗?”

    路小花心思飞快地转动,住宿是要花钱的,但钱袋在自己这里,他现在肯定不会用自己的钱,所以绝对不能用钱!

    她忽然灵光一闪,急中生智地说道:“老板,请问您这里需要不需要短工?”

    “短工?”店老板上下打量着他们。虽然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倒是和善讨喜,但她后面的那名冷面男子显然是名江湖客,他的衣衫破损,上面还染有血迹,可不能招惹这些麻烦!

    思至此,他的笑容烟消云散,板起脸道:“我们这里不需要人手!”

    “不用您付工钱!”路小花急忙说道:“只要管饭和有睡觉的地方就行。”

    店老板不耐烦地挥着手,道:“我说过了,我们这里不缺人手!”

    “我在好几家店里做过,我很能干的!”

    “不缺就是不缺……”店老板突然顿住,目光僵直地望向路小花身后。

    “随便您安排什么活都可以。我真的很能干!”路小花继续努力说服店主。

    “嗯,既然如此……”店老板脸上又转出笑容,小心地说道:“后院可能还需要干粗活的人,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去?”

    “当然愿意!”路小花连忙点头,开心地说道。

    店老板和颜悦色地道:“你去后院找张婶,看看她有什么事情要你们做。”

    “谢谢您!”路小花拉起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人往后院走去,边走边得意的望了他一眼:看,跟着我没错吧!

    身后的人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将目光移向一旁。

    后院,路小花找到张婶。

    张婶打量着俩人,道:“你们都会干什么?”

    路小花挺胸抬头:“随便您吩咐,我都能干!”

    “哟,还挺自信的。”张婶看着她,威严地道:“把你的手伸出来。”

    路小花不解地伸出手。张婶抓住她的手腕,翻过手掌看了看,点了点头道:“嗯,是个干活人的手。这样吧,今天洗碗和烧水的活还没人做,你们去做这个吧。”说完,她转身带路。

    路小花跟在她的后面,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自己的手掌有些粗糙,上面长有的一层淡黄色的茧子,不似一般女孩的那般漂亮。

    张婶是以手掌上的茧子来辨别是不是干活人吗?她不禁偷眼向一旁的徐绍风看去,要是这样的话,他手掌上也全都是茧子,而且比自己的还要粗厚,若是被张婶看到,也会以为他是个干活人吗?

    张婶把二人领到厨房。推开房门,看到堆积如山的碗盘,路小花二话不说,卷起袖子开始刷洗。

    张婶满意地点点头,向站在门口的徐绍风瞟了一眼,道:“她在干活,你怎么不去?”

    路小花忙回头对张婶道:“他受了伤需要休息,活我来干!”

    “随便你们。”张婶略带不满地看了徐绍风几眼,道:“咱丑话可说在前头,既然是来这里干活的,干不完可不成!”

    路小花利索地洗着碗,边洗边道:“您放心吧,这些活我一个人就能干完!”

    张婶看了他俩几眼,没再言语,转身离开。

    路小花把洗好的一摞碗放到一边,呼了一下手,用力搓了搓。还没到冬天呢,水怎么就这么冷?

    徐绍风双手环胸地站在门口,开口道:“你身上有钱,可以去住客房,不必跟着我一起受苦。”

    “一点儿也不苦!”路小花转头对他笑了笑,道:“我喜欢干活。况且钱不能乱花,要用在有用的地方。”

    徐绍风垂下眼帘,将头扭向一边。

    不管怎样,他终于又开口说话了!路小花心中一乐,继续努力洗碗。

    呼,还有好多碗,要快快洗好才成!望着刚刚去了一个小尖的小山,她给自己鼓着劲。

    “你去烧水,我来洗碗。”徐绍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的身后,开口说道。

    路小花手不停歇地答道:“这点活不算什么,你身上有伤,就在一旁歇着吧。”

    徐绍风淡淡地道:“这点伤不算什么,弄完了好早点休息。”

    路小花刚想再说话,徐绍风直接从她手中接过碗,洗了起来。

    路小花呆呆地看着他,愣在一边。

    徐绍风没有理她,目光专注地望着手中有碗,认真地刷洗。他的手坚定有力,一只只碗碟在他手下快速的变得洁净。

    他做什么都做得很好!路小花心底忽然泛起一丝甜意,她傻傻地笑了笑,跑去灶边烧水。

    天色越来越暗,全黑的时候竟真的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一场秋雨一场凉。深秋的雨,带着阴寒的湿气浸入人们的肌肤,使人真切的感觉到寒冷就快要来了。

    路小花在灶边添柴烧水,却完全感觉不到空气中的寒意。她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小的汗珠。

    她一锅一锅地烧着水,烧完给客人们喝的茶水,又烧给客人们洗澡用的热水。这一忙就忙到了人声将息。其间店小二来来往往了好几趟,取走了她烧好的水。

    每次等店小二取走烧好的水后,她就去屋外的水井里再提几桶水,倒入灶台上的大锅里继续烧下一锅水。添柴烧火这种事情难不倒她,不过从水井里取水却需要体力。虽然她干劲十足,但几番下来,也开始觉得吃力。

    正在她又一次从水井里提起水,满头大汗地拎着水桶想要返回屋中时,一只大手抓住桶把的另一端。

    路小花回头望了一眼身旁的人,问道:“你把碗都洗完了?”

    徐绍风点了点头,默默地从她手中接过水桶。

    路小花不肯放手,不好意思地说道:“你去歇着吧,这是我该干的活。”

    徐绍风淡淡地道:“虽然江湖人不事生产,性格恶劣,但若论力气,总比一般人强些。”

    路小花表情僵住,脸上一红,急忙闭住嘴巴。这是她以前骂他的话,他竟然记得这般清楚!

    徐绍风顺手从她手中接过水桶,提到屋中。

    看着他一桶一桶地把水提到锅里,路小花心里忽然有些闷闷的,明明是想让他能舒服的休息,可还是让他干了好多的活。

    她嘟起嘴站在一旁,使劲拧着自己的衣角。

    徐绍风提完水,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来烧火,我没弄过这个。”

    路小花的眼睛一亮,“哦”了一声,忙跑到灶前烧火。

    徐绍风将水桶放好,走到灶边坐下,开始闭目练功。

    路小花偷眼看他,他面容平静,红红的炉火映在他的面上,使他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他不生气了吧?路小花盯着他,暗自揣测。

    他的剑眉没有皱起,唇角也没有抿住,身上更没有吓人寒气。嗯,应该没有生气,至少现在没有生气。

    他不生气的时候,其实很好看!路小花心中一动,脸似被火光烫了一下,忙将目光转向灶台。

    若是……他只是名普通人……

    若是能和他一直这样……

    也挺好……

    她沉浸在想像中,嘴角向上弯起,一双眼睛亮得出奇,在火光下萤彩闪动,她却毫不自知。

    “噼叭”!灶中的木柴爆出一个明亮的火星。路小花猛然醒觉,自己怎么又在胡思乱想!不行的,他是江湖上的成名剑侠,自己只会连累他……

    她暗自叹了口气,不由得又扭头去偷看他。

    一转头,正对上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路小花吓了一跳,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的!

    她惴惴不安地垂下头,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正在此时房门一响,张婶从外面走了进来。

    张婶四下看了看,称赞道:“干得挺快嘛,都干完了。”她走到灶前,对路小花道:“那锅水也已经烧好了吧?”

    路小花一看,锅里的水不知何时已经沸腾,正“咕嘟嘟”地滚着泡。

    她脸色更红,忙道:“是,已经烧好了。”

    张婶温和地看着她,道:“累了吧?熄了火,我带你们去休息的地方。”

    “嗯,太好了!”路小花手忙脚乱地弄熄了灶火,急匆匆起身,迅速地离开灶台。

    徐绍风没有吭声,看了她几眼,又将眼帘垂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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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五行传奇介绍:
隋炀帝末年穷兵黩武,激起民变,终遭覆朝之灾。唐国公李渊趁势篡隋称帝,各路豪杰纷纷败于其手下。数年后,经玄武门之变,其次子李世民继位。他休养生息、知人善用,开创清明治世,史称“贞观之治”。然而,在一片歌舞升平之下,却暗流涌动。十六年后,新一代人物崛起,一场骤风暴雨即将来临!
写一段历史,述五段情缘。本文共分五卷,前四卷独立成章,最后一卷众英雄齐聚。第一卷《山花渐欲迷人眼》讲得是一无武功,二无内力,一介山野小女子仅凭十分的天真行走江湖的故事。第二卷《霞客行》讲得是高昌国破,银霞公主为筹措贡银,客行江湖,被骗沦为盗贼,卷入到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当中。第三卷《赤焰侠情》讲得是一代女侠焰刀艾离面对家仇与昔日情缘,至性至情、痴心不改的故事。
伊真写文或许不快,但必会完结,各位客人既然来了,请收藏一下吧!
大唐五行传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五行传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五行传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