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柱子
丁青山在牢房里转了一圈,心中有了计较。他将绳索和小刀收入怀中,对慕子云命令道:“把你的靴子脱掉给我。”
“大哥,你要哪只?”
“两只都要。”
不是要逃走吗,怎么还不让人穿鞋?慕子云大感奇怪,暗自嘀咕:虽说我这是上好的鹿皮靴,可是你的脚明显比我的大哎。他动了动嘴皮,又把话咽下。刚答应的事,他可不想被人说不守信用。
他利索地脱掉靴子,递给丁青山:“大哥给!气味可能有点不好,您多包涵。”
“放在门边。”丁青山双脚开立,目不转睛地瞪着柱子运气,吩咐道:“你俩都到屋角抱头蹲好。”
见他一副气汹汹的架势,慕子云不敢多言,拉起莫小雨在最远的屋角蹲下。
二人刚刚蹲好,就见丁青山一脚重重踏出,反手抱住柱子。
“大、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慕子云眼中起了惊惧之色。不会吧!这姿势难道是想……
丁青山双手抓牢,咬牙拧眉,腰身上挺,猛然发力。柱子剧烈震动,连同屋顶也摇晃了一下。
慕子云惊骇得想要大叫:大哥,就算这柱子曾经绑过你,你要找它出气,我们可没得罪过你。屋里可就这么根柱子撑着,你把它弄坏了,倒霉的就是我们。啊,我明白了!怪不得让我们在屋角抱头蹲好。他缩起身子,死命捂住脑袋:幸好刚才没有顶嘴,这位大哥可真是得罪不得啊!
“起!”丁青山吐气开声。柱子一阵颤抖,被他整根拔出。
屋顶缓慢倾斜,“噼噼叭叭”一阵乱响过后,倒塌半边。
哇,那可是碗口粗的柱子啊!慕子云偷眼观望,暗自庆幸:还好掉下来的是另外半边屋顶。
丁青山单手拎起柱子掂了一掂,重量倒也罢了,就是粗了些,不太合手。没办法,只能凑合用了。
他一脚踹下门板,对仍抱头蹲着的二人唤道:“到门后来!”另半边屋子随着他这一脚,晃悠悠地坚持了一会儿,终于轰然倒下。
顶着一头落尘,慕子云呆呆地没动地方:这屋子都没了,要门何用?只听身边“哦”了一声,莫小雨掸了下灰尘,起身过去。
丁青山用脚挑起门板,示意道:“一会儿我前去开路,你们躲在门后跟好。”
“我来我来!”慕子云反应过来,高举双手抢过门板。大哥太威风啦!这下逃出贼窝有望了。
丁青山一手持柱,一手拎起慕子云的靴子走到屋前空地。运足力气,他就地一抡,靴子带出一道犀利的劲风,重重擦着空地,往山路滚去。
“咄咄咄!”
靴子所过之处引起一阵暴响,羽箭、钉板、绊索等各式机关,连番启动。
一阵肆虐过后,停止滚动的靴子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慕子云偷眼观看,不禁打了个寒战:好在那是靴子,要是自己过去还不得被扎成刺猬。原来大哥讲得都是真的,这里的机关好生厉害!
“有人破咱们的机关!”
“快去叫老大!”
“都什么时候了,老大你怎么还在睡觉?”
……
空地外一阵喊叫,接二连三蹿出人来。
“呔!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坏我机关!”为首之人睡眼惺松,正是兽大。
丁青山并不与他废话,手上加劲,依法扔出另一只靴子。
靴子一蹦一跳滚得欢快,正滚到兽大脚旁停下。这次好些,还能看出模样。
“臭小子,又是你!”兽大气急败坏,奋起一脚,把靴子踢回。
丁青山侧身闪过。“咚”的一声,靴子重重地砸在他身后的门板上。
门板后,慕子云探手捡过靴子,一下子苦了脸:“大哥,你这么有本事,扔片大点的瓦块不也一样,干嘛非得扔我的靴子?”
“啰嗦!”丁青山瞪他一眼。刚才没有考虑太多,那时牢中似乎只有他的靴子能用嘛。
慕子云委屈地撇了下嘴,只得抖啰抖啰,把烂成一团的靴子套在脚上。有得穿上总比没得穿强。唉,是自己先不好好待它,也怨不得别人。
他朝兽大喊道:“喂,还有一只呢?也请踢过来吧!”
看到丁青山手中的柱子,兽大暗自心惊:臭小子真有本事啊,竟能破牢而出。他不敢大意,挥手道:“弓箭伺候!”
“跟我冲!”丁青山持柱朝前一指,虎跃而起,冲上空地。
两只靴子趟过,他已看清路线,挥动柱子,将一处处障碍挑开。慕子云与莫小雨连忙一左一右地抬起门板,紧跟其后。
“放箭!”兽大略一犹豫,咬牙喝道。
弓弦齐响,箭支呼啸着朝丁青山飞来。
丁青山以柱为枪,施展枪法。顷刻之间,木柱前头扎满了箭支。
兽大满心惊讶:小子好大的力气!柱子长近两米,他挥动起来却是毫不费力,柱影一片,竟是密不透风!
“嗖嗖嗖”!箭支密密麻麻钉在两旁,丁青山却是心中大定。这些箭支没一个往要害上射,对方明显是想活捉。
他一路前冲,左右拨挡,挥洒自如。不仅挡开箭支,还把路上的钉板、绊索等物高高挑飞。从牢房到山路的空地上,被他趟出一条干净的直线。
兽大沉了脸色:臭小子,这是在向我示威呢!
眼瞅着丁青山冲至身前数丈,他愤然拎起双斧,准备接招。身后众人也弃下弓箭,纷纷亮出武器。
“看招!”丁青山一跃而起,抡起柱子朝兽大当头拍下。
这一击,挂着“呼呼”的风声,借冲跃之势,力劲极其凶猛。钉满箭支的木柱,看起来就像一柄巨大无比的狼牙棒。
“来得好!”兽大举起双斧大踏步冲上,全身燃起烈烈的战意。想拼力气么?这可是我的强项!
他运足劲力,准备硬接:这一次绝不能再在兄弟们面前失了老大的威风!
“砰”然一响之后,柱与斧硬碰硬撞上!
兽大弓身倒退半步,咬牙承住柱子的第一轮冲力,双斧交叉,奋力向外推出。
孰料!
除去那排山倒海的第一击后,对手并没有加劲。不仅如此,手上一轻,柱子就那么轻飘飘地被推飞出去。
用尽力气却全然落在空处,兽大只觉一口气憋在胸中上下不得。若非他下盘功夫极稳,恐怕早已摔倒在地。就算如此,他的大个半身子也已前倾。
就在他努力站稳脚跟,想要稳住身体之际,背后突然被人重重踹了一脚。此时此刻,不管兽大下盘练得再稳,也立足不住。双斧在头顶乱舞,他身体腾空而起,一下子扑出去老远。
却原来,丁青山一击过后,便撒手扔开柱子,借势绕过兽大,狠狠踹了一脚。
摔了个狗啃泥的兽大明白过来,只觉胸中的郁闷比空使气力还要难受。打斗之中,谁会把自己的兵器扔掉!
丁青山才不管兽大如何去想,即要带着两个白痴逃跑,又要对付这伙会布阵的山贼,他定的策略本就是出其不意,速战速决。
此时,慕子云与莫小雨也赶上来。二人躲在门板后毫发无损,绝大部分箭支被丁青山挡开,只在门边上廖廖插有几支。
“给我!”丁青山抓过门板,横向拿起,连人带板冲向众兽。
众兽正等着看兽大与丁青山较力,没成想,只一个照面兽大就斜飞出去,紧接着一扇黑乎乎的门板迎面压到!
众兽反应倒也够快,手中武器不约而同挥出,“乒乒乓乓”,数件兵器全都砍在门板之上。
丁青山合身朝门板扑上,全力撑住:“快过去!”
慕子云与莫小雨不敢迟疑,拼命狂奔到山路。众兽被门板所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二人过去。
然而丁青山毕竟只有一人,众兽合力之下,门板终是被推得荡起。
眼看撑不住了,丁青山翻身旁跃,顺手抽出门后一人的佩刀。
门板被轰然推翻在地,众兽拔出兵器,面目狰狞地朝他砍来。
丁青山大喝一声,傲然以佩刀抵挡。
莫小雨冲出十数步后回头,只见丁青山已与众兽战作一团。
乱战之中,丁青山的刀法大开大合,每刀挥出必有劲风呼啸,明明只是把普通佩刀,在他手中却化成闪闪白龙。
众兽曾与他交过手,知其厉害,并不与他硬拼,只在四周游身缠斗,将之团团围住。
那把普通佩刀显然无法承受丁青山的劲气,发出嗡嗡鸣响,大半劲气被空自消耗。
莫小雨心知如此下去,时间一长,丁青山必落于下风。咬了咬牙,他抽出银针,喊道:“大哥,我来帮你!”
见他冲回,丁青山脸色黑如锅底:真被这个白痴气死了!自己费力制造的机会就被他白白浪费。
“别碍事,你们先下山去!”气怒交加,他猛然生出一股巨力,挥刀逼退几人合攻,同时出脚踹飞一人。
见他生气,莫小雨略一犹豫,被慕子云追赶上来拖住:“走吧!大哥本事大得很,咱们去山下等他。你就不要过去送死了。”
“把他留给老子!”众人身后一声怒吼,兽大拾回双斧,满面凶光地走来。
众兽“刷”地让开一条路。
丁青山暗叫糟糕:有了龙头,阵势可成,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第七章 赌约
兽大凶狠地摆开架势:可恼呀,又让老子在兄弟们面前出丑!
丁青山高声叫道:“且慢!”
“你想怎样?”兽大瞪眼说道。哼哼哼,就算你想跪地求饶,老子也要先出了这口恶气再说。
丁青山挡开一人的攻击后,说道:“你们正在寻找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是也不是?”
兽大的双斧顿在半空:“你怎会知道?”
“我不仅知道此事,还知道你们真正想找的并不是那名少年,而是想要他身上带的一件东西。”
兽大目露惊疑,喝止住众兽,问道:“这话你是听谁说的?”此事机密,就连众兽也只知找人,不知寻物之事。
丁青山心里一下子有了底气:对方虽是问话,但从举止上看,自己猜对了!
他目光闪动,接着说道:“有了那件东西可领兵杀敌,建功立业,所以那件东西称之为宝物也不为过,我讲得可对?”
“不错!”兽大点了点头,一下子客气起来:“请问小兄弟,那件宝物现在何处?”
“你们要此物何用?”虽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丁青山仍是心有不解。难道这是一伙志向远大的山贼,想要像自己一样领兵杀敌,建功立业?
兽大迟疑后,说道:“正如小兄弟所言,那件宝物可领兵杀敌,建功立业。我们这伙人也许配不上它,但自有高人需要用它。”
原来这伙山贼背后有人指使。丁青山收刀傲立:“你们要找的东西就在我的手上!”
“原来在您的手上。”兽大态度变得恭谨:“不知可否转让与我们,必不会让您吃亏。”
丁青山一脸傲然:“宝物岂是随便能得?要想得到此宝,至少须赢过我再说。”
“单打独斗我们无人您的对手。”兽大倒也诚实,态度越发恭顺:“如若公子肯等上几天,我们当有高手前来会您。”
“我身有要事,没时间等人。”丁青山口中说得傲然,心下暗自不屑:缓兵之计么?等你们找到高手来打败我,还真当我是白痴啊!
“那就别怪我们布阵围攻,强留下您了。”兽大对众兽使了个眼色。
“等一下!”丁青山摆出一副可以商谈的架势:“我虽没时间等你们的高手前来,但是咱们还可以用另一种方法比试。我若比输,便将宝物拱手相送。倘若我侥幸赢了,你们便不可再来追击,如何?”
“比试什么?”兽大谨慎地问道。这小子可不好对付。不过即使强留下他,万一他不肯说出宝物在哪里,到头来还是白忙活一场。
丁青山爽朗一笑:“反正要好好打上一场,就赌我能否过得去你们的盘龙三角阵吧!”
兽大与众兽对望一眼,郑重地点头:“好,我们便与公子赌此一局!”对此阵法,他们信心十足。
拱了拱手,兽大问道:“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丁青山。”
“丁公子,请!”兽大率众拉开阵势。
“等一下。”
“丁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丁青山指着不远处焦急观看的莫小雨与慕子云,说:“此事与他俩无关,把他俩的东西还了,放他俩下山。”
兽大向那二人看去,一个是穿着宽大袍服的瘦小书生,另一个是衣衫华丽的富家少爷。小书生呆头呆脑,富家少爷畏手畏脚,全都不成气候。
望着小书生手中的银针,他依稀还有些印象,是广撒网时捕到小鱼,放了也无关紧要。他抬手招来手下,问道:“他俩都有些什么东西?”
手下道:“除包袱外,还有一车酒。”
“可有可疑之物?”
“我仔细检查过了,没什么可疑的东西。倒是包袱里有条玉石项链看起来挺值钱的。那一车酒已被弟兄们喝了大半。”
丁青山冷下脸来:“酒可以不要,项链必须还来,否则一切免谈。”
“那车酒可是我这次运送的货物啊。”慕子云委屈地嘀咕了一句。不过现在保命要紧,也只好委曲求全了。
见兽大犹豫,手下又道:“老大,那条项链真的挺值钱。”
丁青山鄙夷道:“山贼就是山贼,本以为你们会有些不同,看来也是见财起意,鼠目寸光。”
兽大面色尴尬,抬腿踹了手下一脚,吼道:“还给他!”比起那件宝物,再好的项链也不值一提。
过不多时,包袱取来。
丁青山将包袱扔给莫小雨:“看看缺了什么?”
莫小雨查看后,摇了摇头。
“那就快滚!遇到你这个白痴算我倒霉。”
一句话骂得莫小雨不知所措,紧接着眼中泛起一片水雾。
又哭?丁青山别过脸不去看他。没事举根针冲上来,不是白痴又是什么?人要有自知之明啊!
“走吧,此处不是咱俩该待的地方。”慕子云很有自知之明,拖起莫小雨往山下走去。
莫小雨边走边担心地回头:“我们在山下等你。大哥,你要快点来啊……”
丁青山背对着他文丝未动,仿佛没有听见。
兽大率众再次摆开阵势:
“丁公子,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等一下。”丁青山又一次叫停,下巴一抬,鄙夷道:“你们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怎么不公平了?是你自己说要破阵的,咱这可不是以众欺寡。”兽大脸色一下子变得不好看起来,三番五次叫停,你小子是在戏弄咱们不成?
丁青山掂着佩刀,斜睨着他:“连个顺手的兵器都不给,这也能叫公平?”
原来是说这个!“倒是我疏忽了。”兽大对手下道:“去,把他的枪抬上来!”
“是!”手下应道,不一会儿抬枪上来。
抓枪在手,丁青山轻轻摩挲。他心中暗喜,脸上却不流露。此枪名曰:八宝双盘镔铁枪,乃是师傅为他特制而成,那件宝贝就被他藏于枪中。
熟识的感觉自掌心流过,他的脸上扬起一片阳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怎会知道我带有那件东西?”
兽大也不隐瞒:“你师傅传信给友人,说你携宝而来,要他照应。此事被我家堂主偶然得知,便令我等在此设卡夺宝。”
严厉到几乎从未对他笑过的师傅竟会为他求人?丁青山胸中涌过难以言表的情绪:有些东西果然强求不得,偶有一次,就被害得不轻。
按下杂思,他开口道:“开始吧!”
兽大肃然点头,严阵以待。
众兽全都憋着火气,跃跃欲试:老大对这个臭小子实在太客气了。依老大以前的脾气,早该把他宰了才是!
长枪一晃,丁青山纵身而上。这一次他没有使用任何花哨的招式,一杆枪使得又快又猛,招招直取目标要害。
“来得好!”兽大首当其冲,双斧重重一错,劲气潮涌而出。
丁青山突然朝他诡异地一笑,枪尖快闪,连成一片虚影。
一瞬之间,兽大恍然置身于一浪又一浪的枪海之中!对面,仿佛有一队持枪士兵在有序攻击。令人恐怖的是,这队枪兵的数目还在不断增加!
兽大的冷汗刷地下来,一向暴虐的眼中流露出少有的惊惧。微麻的寒意,是劲风浸体的征兆。如此劲力之下,只要有一枪扎实,便可要了他的性命!
“老大退后!”一声急呼,众兽抢前接应。兽大狂舞双斧,喘息着退入阵中。
丁青山浓眉压下,目露遗憾。此次他一上来便使出枪诀“兵锋枪海”,本想凭此招将兽大迅速拿下,不料众兽反应如此之快,掩护兽大退回阵中。盘龙三角阵是出了名的防御阵法,龙头不能立刻拿下,这阵可就不好破了呀。
殊不知丁青山只是遗憾,兽大却是震惊。
江湖上通常用一、二、三流来区分武功高低,虽因流派不同,评定标准各有不同,但大多数流派都将使用内力的能力作为主要指标。能修炼出内力并将其正确外放者为三流水准;能大量释放出劲气者为二流水准;能将劲气化形者方为一流高手。
兽大能成为这伙人的首领,凭的是内力高强,能释放出强大的劲气。不过他始终无法突破到劲气化形,只能算是二流中的强者。但刚才丁青山那一招却完全达到一流境界。
自古英雄出少年哪!兽大有些灰心地想道:看他年岁不大,却自有一股无形威慑,大将之风俨然成形,枪法造诣更达一流水准。能在这般年纪有如此身手,必为名师倾心栽培,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面对这样的高手,大概只有堂主那一级的人物方可对付得了吧。
一想到堂主,兽大气息变得沉稳许多:多少年来不曾被人逼至这般田地,竟会乱了方寸。他的思维飞快运转:小子是想以快破阵吗?就算小子已练至劲气化形,不过我们可不是单打独斗!
随着兽大指挥若定,众兽将阵势层层展开。
丁青山气凝枪尖,表情越发凝重:这阵法得过高人指点哪。
盘龙三角阵,前以一勇者为龙头,后为众士阶梯排开,形如盘龙,故此得名。此阵原为军中所用,众士武功不一定非凡,但必要配合默契,其阵威力大小主要取决于此。
观众兽所布之阵,整齐划一,于此阵上的配合显然颇有时日。不仅如此,此阵经过改良,把盘龙三角阵原有的几处漏洞修改弥补,阵法之严密,实为罕见。
多次进攻无效,他不由得急躁起来:除非与对方拼个两败俱伤,否则根本无法破阵呀。
第八章 同行
丁青山将所学尽数施展,长枪过处,劲气如龙,重达七、八十斤的镔铁枪,在他手中直似无物。
若仅论武力,兽大比丁青山实是逊色不少,但在阵法之中,形势却又不同。兽大并不直缨其锋,退身阵中,与众兽合盘龙阵之力,堪可挡住丁青山的攻击。
从远处看,便似一条猛龙对上一条盘龙!
一时间,双方斗了个旗鼓相当。
枪乃百兵之王,丁青山天生神力,自幼得名师指点,自负于枪法之上难逢敌手,不想敌手不强,却遇上这样难缠的阵法。
久攻不破,他面露急色,枪法变得越发勇猛。
兽大心下暗喜,却又微微有些失望:小子就只有这点水平吗?此时他招式虽猛,气势却完全不能与第一击相提并论。他向众兽使了个眼色。众兽与他配合多年,一观便明其意,一字曰:拖!
盘龙三角阵本就是防守型阵法,除却配合,兽大此阵在盘龙阵的基础上更添变化,可灵活化为一字长蛇阵、双龙戏珠阵等多种阵型。丁青山虽然骁勇,但对上改良变化后的盘龙三角阵,如龙困浅滩,有力无处可使。
眼看着丁青山的枪速越来越缓,兽大暗自冷哼:小子,你不知道吧!我这可不普通的阵法,多少成名豪杰都败于此阵之下。堂主曾经说过,此阵练成之后,真正的一流高手也未必能闯得过去。想至此,他精神一振,指挥众兽游斗,只待丁青山强弓末弩之时,将之擒下。
突然,一丝危机感蓦然涌上兽大心头!他目光一缩,示意众兽戒备:小子已经急不可耐,要使出最后一击了吗?
果不其然!
丁青山周身劲气骤增,枪尖寒芒四射,如若闪耀着银色的冷焰。银焰涨至极限,骤然爆发,劲气若瀑布奔流而下。
“轰!”
飞沙漫天,地面被爆出一个丈许宽的大坑。坑内,裂痕如蛛丝般,向四周伸延开去。
众兽早在兽大的示意下起阵合挡,见后仍是不免大吃一惊:小子好强的劲气!
兽大却暗自摇头:劲气虽强,准头实在太差。这一击完全没有攻中目标,只能唬唬人而已。
尘土渐散,面前却没有了对手的影子。
“小爷身有要事,就不陪你们玩了。”山路边,远远传来丁青山戏谑的笑声。
“在那里!”
众兽四处张望后,终于发现丁青山的影子。只见他正提枪奔往山下,已跑得只能看到个脑袋。
却原来,丁青山借猛击之力高高蹿起,没有前攻,反而后跃冲向山路。
又逃!兽大气得差点乐了:使了这么足的劲气就只为了逃跑?小子你有点出息成不!
众兽俱是愕然,“呸呸呸!”吐掉嘴里的沙土,粗口也随之倾吐而出。
耳听众兽的咒骂,丁青山回头做了个鬼脸,跑得愈发欢快:“这也算使诈?你们也太没学问了!只许你们使迷药,不许我使谋略,天下岂有这种道理。”
众兽正要去追,被兽大抬手挡住:“单打独斗你们谁是他的对手?”
面面相觑后,兽二不甘心地叫道:“臭小子实在可恶,竟敢连耍咱们两次,难道就这么算了?”
“没人指路,他跑不远。”兽大一脸阴沉:“此事火速上禀堂主,看来那姓丁的小子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见山贼们没有追来,丁青山心情大好,一路飞奔,如同长上了翅膀。什么赌约,他根本只是戏弄一下山贼而已。不能力敌便须智取嘛。
此时他还不知,就因为这番举动,为他后来引来了天大的麻烦。
……
山脚下,莫小雨和慕子云面朝小路,翘首张望。
看到丁青山后,慕子云眼睛一亮,使劲地挥着手:“大哥大哥,我们在这里!”
丁青山放慢脚步,端起架子冲他点了点头,心头却漾起一股暖意:这两个笨蛋虽然本事不行,倒挺讲义气,没有丢下他逃走。
“你们两个……”他话未说完,莫小雨突然闷声不响地冲刺跑来,把他紧紧拦腰抱住。
软绵入怀,丁青山惊愕得手足无措,但听得莫小雨喃喃低泣:“太好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自然不会有事。”他犹豫了一下,手掌缓缓往莫小雨的背上落去。余光瞥见慕子云也赶了过来,他脸色微红,手掌改为落在莫小雨的肩头,使力推开:“你这是干嘛?站一边去!”
莫小雨低头退开,眼中开始淅沥沥地飘起小雨:大哥嫌弃我了,定是因为我太笨……
丁青山面上一黑:我叫你站一边去,可没叫你站一边哭去。
僵立一会儿,他冲慕子云使了个眼色。
慕子云揉了揉鼻子,上前劝道:“我不是说过了嘛,大哥这么厉害,一定没问题的。”
莫小雨抽泣道:“是我太笨,什么忙也帮不上。”
丁青山鄙夷地小声嘟囔:“就你这种白痴,还是什么都不做的好。”
一句话将濛濛小雨转为滂沱大雨。
慕子云冲他翻了翻眼睛:大哥,你说实话也该挑个时候吧!眼见丁青山又冲他连使眼色,他只好昧着良心说道:“大哥说的白痴是我,小雨你可别多想呀。”
“正是。”丁青山在旁严肃地点头,“像你这样的少爷还是什么都不做的好。”
看着二人眉来眼去,莫小雨背转过身,哭声陡然加大:“我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但也分得清楚是不是在说我!”
慕子云又劝了几句没有效果,对丁青山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丁青山脸色很有些发青:不就是不小心骂了句白痴,至于嘛!每次说他都弄成这样,怎么对“白痴”二字有这么大的反应?真是怕了你了。看来以后那两个字都只在心里说说算了。
慕子云问道:“大哥你能平安出来,一定是把山贼打败了吧?”
“这个嘛。”丁青山咳嗽一声,“他们约我闯阵,我没输,他们也没赢。”
“没输没赢,那是打成了平手?”
“不是。闯到一半,我找了个机会跑了。”
“啊,这样也成?”慕子云呆呆地张大了嘴巴,“你刚才说得那么正经,最后居然不了了之?”
“那些是山贼哎,我哄哄他们有何不可?”丁青山像看白痴一样看他:“再说了,好不容易才出了牢,我闯回去干嘛?再被他们关起来啊!”
慕子云想想也对,问:“你刚才说的都是骗他们的?”
“那是自然。”
“可我怎么觉得你说得跟真的似的?”
“啰嗦,你管这么多干什么!”丁青山抬手给了他一下。
慕子云“哎哟”一声,揉揉脑袋又问:“大哥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他这么一问,莫小雨泣声渐小,偷偷支起了耳朵。
“这个嘛……”丁青山故意顿住,用余光瞄着莫小雨道:“我打算去齐州,不过可以先顺道去趟泰山。”
一句话令小雨转晴,莫小雨笑眯眯地转回身来。
“你们都去?那我也去!”慕子云有些明了地瞅瞅莫小雨,兴致勃勃地要求凑热闹。
“你去干嘛?”丁青山把眼一瞪,恶狠狠地训道:“你也看到了,江湖不是你这种少爷来的地方,还是赶快回家去吧。”
“可是人家也想去泰山玩玩嘛。”慕子云讨好地扒上丁青山的胳膊。
“要去自己去,别跟着我!”丁青山一脸恶心地甩开他的手。带一个白痴就够费劲了,他可不想再带上一个。
“大哥大哥,别那么绝情啊!”慕子云可怜兮兮地叫道。
丁青山绝情地不理:“小雨过来,我们走!”
莫小雨“哦”了一声,垂头跟上。
慕子云转了转眼珠,跑去一旁,转攻莫小雨:“小雨,你也不想这么快就和我分开吧?快帮我向大哥求求情啊!”
“……那个,”莫小雨望着丁青山,慢吞吞地开口:“小云一个人走,要是迷路了怎么办?要是再碰上坏人怎么办?要是他被坏人抓住了,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可怎么办?”
“就是就是!我一个人走多可怜哪!”慕子云连忙接上话头,“我家离泰山不远,跟你们一起走,也算顺路。再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哪有不去玩玩就回家的。”
我们是去救人!你还真当是去游玩啊?丁青山想说不好,却见莫小雨一脸期盼。大大的眼睛偷偷上瞟,长长的睫毛轻轻翘起,目光里仿佛有只温热的小手,拉住他怯怯哀求。
他阴郁地挥了挥手:真是流年不利,怎么摊上两个这么难缠的家伙?
“耶!”慕子云双臂高举,冲莫小雨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莫小雨笑着点头:太好了,小云也可以一起来玩。
少年同行,灿烂的阳光在身后洒下一地鲜活。碧朗晴空下,时不时传来几句欢快的话语:
“大哥大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想讲就闭嘴。”
“……那我就讲了。你看咱们三个一起做过牢,怎么也算是患难之交了,对吧?”
“那也叫患难?他日我统领一军,荡蛮夷,扬国威,小小山贼算得了什么。”
“大哥志向宏伟,小弟自愧不如。不过我的意思是,咱们一起被山贼抓住,又一起做过牢,还一起逃出来,你觉不觉得咱们三个挺有缘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咳,我想说的是,咱们三个既然这么有缘,不如结拜为兄弟吧。”要是能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大哥,实在是太风光了!
“拿着!”
“……大哥,你的枪好重,我的腰快要断了!”
“切,连我的枪都拿不动,凭什么跟我做兄弟?”
“……呜,小雨,大哥又欺负我。”
……
第九章 心动
连山如涛,漫云似浪。秋色迤逦而来,若美人盛装出游,锦衣靓彩,华贵绝丽。忽而雾起,为美人更添一件纱衣。
驻足山前,丁青山远眺良久,道:“小雨,你可知该往哪里走吗?”
莫小雨眼中漾起迷雾,怔忡摇头。
慕子云本陪同在旁,悠然赏景,听闻此言,不禁叫道:“大哥,我们可是一直都跟着你走的。你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哪有迷路,我只是考考小雨。”丁青山答得正经,心中却有些焦虑:难怪山贼不追,原来是根本没路可走。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现在该往哪儿走?”慕子云目中闪过怀疑之色。
“这雾起得突然,一时难辨方向。”
“哼,这还不是迷路了!”
“等雾散了,自然就能找到出路。”
“雾这么重,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散。”
……
听二人吵得欢快,莫小雨幽幽地叹了口气:“要是小白在就好了,跟着小白走就不会迷路。”
“小白?”丁青山转头看他,目光中带了询问。
莫小雨认真地点了点头:“小白很会带路,大黑不会。本来我跟着小白走,后来遇到四师兄,他用大黑换走了小白,结果我就迷路了……”
“停!小白是谁?”丁青山越听越乱。
“小白是我的好朋友路小花养的马啊。”莫小雨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丁青山黑着脸背过身去:向马问路,跟你认真,我也变白痴了。
慕子云却大感兴趣:“那你的大黑呢?”
“被人借走了。”
“谁借的?”
“有个有急事的人把它借走了。”
“怎么借走的?”
“我去饭店吃饭,把大黑拴在门外。有个人急匆匆地跑来,说有急事,就把它骑走了。”
“那人你认识?”
“不认识。”
白痴啊!丁青山再也忍不住了:“你的马被人骗走了!”
莫小雨眨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难道我真的被骗了?”
“就是被骗了!”丁青山恨铁不成钢,被骗了这么久都没发现,居然还敢质疑他。
“不可能吧?”莫小雨眼中泛起迷雾:“四师兄虽然对人冷淡,但从来不骗人。”
“你!”丁青山气得跳起来,想要敲开他的脑袋。
“大哥,冷静!”慕子云忙抱住他劝道:“咱们现在应该找路出去,你就不要去管马了。”
莫小雨捂着脑袋,怯怯地抬起一根手指:“那边好像有条路。”
不远的灌木丛旁,齐膝高的荒草被踩倒一片,形成一条蜿蜒小路,没入远方。
丁青山高抬的手缓缓落下,改为轻揉他的脑袋:“不错,我正是想考考你的眼力。”
受到夸奖,受到夸奖!莫小雨喜滋滋地笑了。
慕子云无语地翻了翻眼睛:夸一下就高兴成这样,小雨你也太好哄了吧。
被踩倒的草上脚印杂乱,可以看出行人不止一个。
丁青山决断道:“就走这条路吧!”
他提枪在前,莫小雨尾随其后。
随便乱走不太好吧?慕子云呆立片刻,无可奈何地跟上:“等我一下啊!”
走了些许时候,天色渐暗。太阳缩成一团小小的光晕遥挂天边,似乎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装饰。目力所及之处,满目苍然,青蒙一片,雾似乎越来越重了。
慕子云拉住莫小雨停下,不肯再走:“大哥,有些不太对劲!”
丁青山也早已觉出不对。只是这种地方根本无法停留,落脚之处越发松软,一脚下去,粘滑湿冷,泥泞不堪。荒草本只及膝,此处却疯长得比人还高。好在那条由前人踩出的小径拨开荒草后,还能勉强认出。
“往前再走走,找块干净地方休息。”丁青山不停地用长枪将荒草一片片扫倒,让那条小径变得明显。
三人沉默地走着,本偶能听到的鸟语虫鸣不知何时没了声息,只有风仍在呜呜地吹着。一股阴冷之气从地下渗起,激得皮肤上爆起串串鸡皮疙瘩。
为了缓和气氛,丁青山故作轻松地问道:“小雨,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你要做什么?”
莫小雨口气坚决地道:“我要救出路小花。”
丁青山道:“那救出朋友后你要做些什么?”
莫小雨沉思后,眼中一片泛起迷雾:“我不知道。”大哥知道要干什么,师兄们也知道,好像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有自己不知道哎。
想了这么久却回答不知道?丁青山叹了口气,道:“没关系,这样很好。”
“真的没关系?”莫小雨喜悦中带着犹豫,“要做什么我都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笨很没用?”
丁青山宠溺地摸摸他的脑袋,道:“你一点也不笨,你可以跟在我身边慢慢想。”
“嗯!”莫小雨用力点头,认真道:“我要跟着大哥好好学!我一定要想出来以后要干什么。”
丁青山嘴角高高扬起:“想不到也没关系,就一直这样也没关系,不用勉强。”
慕子云问道:“大哥你以后要干什么?”
“我?”丁青山傲然地一抖手中枪:“当然是从军报国,沙场扬名!”为此他可是苦练了十年。
慕子云了然道:“原来大哥是想当将军。”
“小云,你想过以后要干什么吗?”莫小雨也问。
“我吗?”慕子云挠了挠头,嘿嘿笑道:“跟家人一起好好地过日子吧。”
“没出息。”丁青山冷哼。
“好好过日子的人怎么就没出息了?”慕子云奋起反驳:“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好好过日子有什么不好?”
丁青山鄙视道:“你是说这世上平庸的人很多,也不多你一个吗?”
“什么平庸,那叫平凡。没听说过平凡是福嘛。”
“哼,平庸者为自己找的借口,没出息就是没出息。”
“为什么小雨可以不用勉强,轮到我就没出息了?”
“他可以,你就是不可以。”
“呜,小雨,大哥又欺负我!”
……
二人争论不休,嬉闹多于争吵,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大家的嘴边都挂起了微笑。
突然!
丁青山停住脚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腰背挺直,凝视前方,目光专注。同时双臂缓缓抬起,长枪横握。
慕子云和莫小雨同时心头一紧,这是准备战斗的姿势!
透过浓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在十余步之外,荒草大面积倒下,形成一个足有百丈的圆形。巨大的草垫之上,爬满数不清蛇,五色斑斓,缓缓蠕动。
蛇穴!
莫小雨瞳孔一缩,几欲呕吐。
细看之下,一条水桶粗的大蛇团坐中央,腹部高高隆起。其它大大小小的蛇分作几堆,密密麻麻,依稀围成人形。群蛇缝隙,露出惨白尸骨,血肉淋淋,显然是死去不久!
身后,一只冰冷颤抖的手捂上他的嘴唇。慕子云同样惊恐,却理智地没有出声。
丁青山悄悄摆手,示意二人后退。他却紧盯巨蛇,凝枪不动。
压下恶心,莫小雨在慕子云的拉扯下,小步小步地向后退去。
突然,巨蛇蛇尾一甩,三角形的头高高昂起,所有的蛇都停止蠕动。巨蛇惨绿的双眼缓缓睁开,如灯般射来,正与丁青山的目光相撞!
“快跑!”丁青山急吼一声。
慕子云拉着莫小雨已退到数步之外,立即转身就跑。
莫小雨百忙回头,但见巨蛇长信“嘶嘶”吞吐,群蛇如得指令,一只只弹起,似铺天大网,兜头罩下!
蛇网之下,丁青山稳立不动,挺枪迎上。
莫小雨不禁惊呼:“大哥!”
只一瞬,丁青山被蛇网覆盖,变成一个蛇人!
更多的蛇不断扑来,层层叠加,扭动翻滚,丁青山所立之处,竟形成一个蛇球。
“大哥!”莫小雨眼框红透,挣脱双手,抽出银针,往回跑去。
慕子云咬了咬牙,摸起地上的一块石头,跟了上去。
然而,二人刚回跑出两步,一道巨大的阴影,挟着浓重的腥风,凌空而下。抬头看去,那条巨蛇竟张着血口,跃过丁青山,朝他二人扑来。
血盆大口近在咫尺,浓重的腥臭扑鼻而来,莫小雨与慕子云惊得目瞪口呆。
银光暴闪,蛇球轰然炸开。银色的余光中,丁青山的身影再次出现,群蛇被轰飞上半空。
“嘭”,一道银色的流星击中蛇尾,蛇身绷成直线,巨蛇无法再前进半分。巨大的蛇头昂立嘶叫,最终重重地砸在地上。
“你俩白痴啊,往回跑干嘛!”丁青山奔至蛇尾,怒气冲冲地拔出长枪,一道血线飙出,蛇血飞溅一身。
“嘶!”巨蛇痛苦拧动,惨绿的双眼变成赤红,扭头朝丁青山扑去。
“发什么呆,快跑呀!”
在丁青山的怒吼声中,莫小雨被慕子云拖起狂奔。
巨蛇蛇尾得脱,向丁青山愤然拍出。
“当”的一声脆响,铁枪与蛇尾撞在一处,竟发出金属相击之音。丁青山被生生敲下半尺,小腿深陷泥中。他挺枪拨挡,奋力挥臂。蛇尾被拨开,巨蛇在半空转身,蛇身一扭,向他缠去。
丁青山枪尾点地,身体腾空而起。但闻得一股腥臭几欲令人窒息,却是巨蛇血口大张朝他咬去。他闭气侧翻,身体跃落一旁,同时长枪斜挑,快如疾风。
枪尖划过蛇腹,又是一道血线飙出。巨蛇身体痛得扭成麻花,高嘶一声,身后群蛇涌动攻上。
丁青山夷然不惧,长枪横扫,银光闪过,被劲气切断蛇身,不断散落。
蛇子蛇孙滚地哀号,残断的蛇身四散抽搐。巨蛇眼神怨毒,长信嘶嘶作响,似在威胁,又似在咒骂。
丁青山冷哼一声,劲气外放,气贯长枪。八宝双盘镔铁枪发出一声长鸣,雄浑粗犷,有若龙吟。他的全身爆发出一股凌厉气势,冲天而起,轰然激荡!
骚动的群蛇突然寂了声息。
巨蛇身躯一颤,僵如雕像。
莫小雨被慕子云拖着跑出十余丈外,气喘吁吁地回头相看,那道巍然屹立的身影一下子就闯进了心间。
恍然间,硝烟起,孤将横枪,一骑阻千军!
脑海中浮现出他勃然自信的模样:他日我统领一军,荡蛮夷,扬国威,小小山贼算得了什么。在这一刻,莫小雨无比确定:如果是他,定能做到!
对峙良久,巨蛇眼中赤色散去,软下身躯,缓慢后退。群蛇骚动又起,“嘶嘶嘶”地跟着退却。
丁青山一眨不眨,待巨蛇退回穴中,方长长地吐出口气。他猛然转身,发力狂奔。
见他归来,莫小雨笑靥如花,快步迎上。
慕子云眼中满是崇拜:“大哥,你实在是太帅啦!”
“快离开这里!”丁青山单手持枪,另一手将莫小雨拨转过身,拉起他一起逃跑。
慕子云一愣,不解地跟在后面:“大哥你不是赢了吗,干嘛要逃?”
“哪里赢了,是两败俱伤!”丁青山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力气似突然被抽光。
倒下前,他闪过最后一个念头:跟两个白痴在一起还真不是一般的倒霉,这次又要落得要逃跑……
第十章 情迷
丁青山似醒非醒,发觉自己正靠坐在树下,身下软软的,铺了厚厚的干草。他略一动弹,身体僵硬无比,被蛇咬过的伤口一片灼麻。更难受的是,头脑似被重锤敲过,嗡嗡作响。然后那嗡嗡声变成了慕子云叽里咕噜的埋怨:
“大哥,你吓死我了!说倒就倒,也不提前说一声。一下子倒下来,差点把小雨压扁不说,你那杆铁枪正好砸在我的脚上。你看!都肿起大包了,到现在还生疼生疼的呢。”
远处有金光闪动,眼前却有些模糊,丁青山用力闭了下眼睛,再次睁开时,正对上莫小雨关切的目光。
此时应是黄昏时分,雾已淡了许多,丝丝缕缕,散落在山间。金色的日,在层层叠叠的云后,晕染出变幻渐次的迷彩,为树影山形都装扮上不同以往的绚丽。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眼前这双长睫缓眨的美目。盈盈秋水般的眼瞳里,骤然爆发出的欣喜,是那样的光彩夺目,似光箭直射心间,令他的呼吸一下子停滞。
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莫小雨脸上泛起淡淡绯红,拿过水囊,凑到他的嘴边,道:“大哥,喝些水吧。”
身体僵硬麻木,丁青山微微探过头,就着他的手,“咕嘟咕嘟”地大口喝下。
莫小雨用丝绢细细地拭去他唇边的水迹:“不要急,慢慢喝。”
耳边的细语柔柔糯糯,燥渴的喉咙被清凉的水润过,鼻间萦绕着淡淡的药香,脸颊被绵软的小手不经意碰触,丁青山忽然觉得,这水定是加了蜜,要不怎么心也跟着化成了甜水?
“大哥,你知不知道当时有多吓人?”慕子云围着丁青山绕来绕去,继续嘀咕:“你就那么推金山倒玉柱地趴下,可把我俩给吓傻啦!小雨当时就哭出来。后来我俩化惊吓为力量,拖着你使劲跑,使劲跑,一直跑到雾都散了。不过这回我实在是太佩服你了!那么粗的蛇,估计都已经成精了,你竟敢那样与它相对,居然还把它吓了回去。说句实话吧,大哥,你当时不会是也已经被吓傻了吧?还有那一大堆的蛇子蛇孙,你知道你当时被咬了多少口吗?中了那么多的毒,只一会儿的功夫,你就绿成树叶差不多了。当时我也吓得要哭了。幸好小雨带着药,还特别管用,否则的话,你肯定没命。你说过小雨是位神医,这回我是真信了!你可得好好谢谢小雨,多亏他救了你的命。”
“我哪有!明明是大哥救了咱们。”莫小雨连忙说道,双颊通红地垂下头:“那些小蛇的毒倒不是特别难解。不过蛇王的毒的确比较麻烦,你把这个吃了吧。”
眼前红润润的莫小雨娇艳如花,丁青山喉结微动,胸中忽然涌起一股燥动。掌心被莫小雨塞了个圆圆硬硬的东西,他看也没看,一口咬下。
丁青山盯着莫小雨,慕子云却盯着他手里的馒头。见丁青山嚼得咯吱作响,他不由得咽了下口水,说道:“大哥,我也饿了,分我一点吃呗。”
丁青山大方地掰了一块给他,有的吃就别再叽咕了,不知道我现在头很痛吗?
“谢谢大哥!”慕子云开心地接过,大咬一口。然后,美滋滋的脸一下子皱成一团:“水!水!”他一把从莫小雨手中抢过水囊,连灌数口,方缓过气来。大哥明明吃得欢快,可这股辛辣呛鼻、麻苦难言的味道是怎么回事?再仔细一看,这馒头的颜色竟然是绿色的!
他举起馒头,气急败坏地冲莫小雨叫道:“小雨,你这馒头放多久了?都发霉啦!”
莫小雨弱声辩道:“这不是馒头,是千毒百解丹,我炼的丹药。”
“你说这是丹药?”慕子云举起来凑到眼前左看右看,深深一闻,倒确有一股浓浓的药味传来。可是!有像馒头一样大的丹药吗?
“真的是丹药!”见他不信,莫小雨委屈地噘起了小嘴:“那张方子是我从药典里查来的,用了上千种药,炼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才炼成的。”
上千种药?慕子云将信将疑,难怪这么大个,这是想让人吃药吃到饱吗?
抬头看到丁青山居然一副悠然品味的样子,他不由问道:“大哥,你不觉得难吃吗?”
“挺好吃的。”丁青山仍一眨不眨地看着莫小雨。除了刚开始的味道,细细嚼来,苦中带甘,辣味悠长,并不难吃。
“是吗?”莫小雨冲他甜甜一笑,“你喜欢就好。”
真的好吃?慕子云尝试着又咬了一口,还是那股可怕的味道!
莫小雨满含期待地望着他:“按药典记载,吃过千毒百解丹可以在十二个时辰内百毒不侵。山谷里蛇多,小云你最好吃上一些。”
我宁可被蛇咬,也不要吃这么可怕的东西。慕子云正要拒绝,丁青山一道凌厉的目光威压而来。他默默地低下头:呜,你们俩合起伙来欺负我!
眼珠一转,他拍了拍丁青山的后背,道:“还是大哥厉害,不怕苦也不怕冷。不过你一直这样光着真的没关系吗?”
后背被拍得啪啪作响,丁青山这才注意到自己正赤着上身,身前身后都涂满了绿色的药膏,灼麻之中带着丝丝凉意。
“哦,刚才上的药已经干了。”莫小雨伸出一指,在他身上摸了摸,“大哥,你可以把衣服穿上了。”
“大哥,你的衣服!”慕子云殷勤地拿起挂在树枝上的衣服,向丁青山抛去。
丁青山接过往身上套去,可是却怎么也穿不上。定睛一看,好嘛,手里拿的是条裤子!他脸上一黑,连忙往下看去,果然看到自己光着腿,上面也涂满了绿色的药膏。丁青山慌忙地把裤子往腿上套去。可是不知为什么双手一直发抖,两条腿差点穿到一条裤腿里去。
慕子云眯眯一笑,转过头去,一脸担心地问莫小雨:“大哥怎么连衣服都不会穿了,你说他不会是被毒傻了吧?”
“很有可能。”莫小雨紧张地注视着丁青山,也是一脸担心:“那条蛇王恐怕有上百岁了,毒性很强,能麻痹神经,产生幻觉,或许还会引发其它突发症状。即使吃了千毒百解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起作用。”
被他直直地看着同时听他这么一说,丁青山只觉“吧嗒”一响,被麻痹的神经断了一根。然后他发现自己还是穿着亵裤的,只是亵裤被一直捥到大腿根,刚才没有注意到。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他索性破罐破摔,将外裤脱下,把亵裤整理好,再从容地套上外裤。
“衣来。”他淡定地冲慕子云勾勾手指。
“大哥,给。”莫小雨抢去拿过衣服,殷勤道:“我帮你吧。”
“不用!”丁青山淡定的脸上裂开一条大缝。
莫小雨乖顺地把衣服展开,往他身上披去。
嫩滑的手指碰触到肌肤,引起一阵烫热。丁青山避开他,抢过衣服,粗声道:“我说了不用就是不用!”
水雾泛起,莫小雨由惊惶失措变得越来越委屈。
糟糕!丁青山迅速穿好衣服,咳嗽一声道:“你的药真是管用,我都已经可以活动自如了。”
“是呀,小雨。”慕子云也附和道:“你的医术怎么这么厉害,一定给很多人治过病吧?”
“没有。”莫小雨想了想,老实地答道:“要说以前,小病不算的话,我只给四师兄一个人治过伤。下山后我想给人看病,可是大家却连个小病都不让我看。”
丁青山接口道:“哦,原来你只给师兄一人治过伤。”咦,怎么觉得哪里不对?随即他惊诧地叫道:“你师兄是个男人?!”
莫小雨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师兄当然是个男人。”
丁青山撩起衣服,指着伤处,急问道:“你也像这样给他治过伤?”
莫小雨瞟了一眼那些细小的伤口,说道:“师兄每次受伤都要流好多血,所以要帮他缠上绷带。你这伤口不大,就不用缠了。”
还给他缠过绷带!丁青山死死攥住衣襟,脸上一阵青红。
看着丁青山越来越古怪的脸色,慕子云担心地问:“小雨,你的药真能管用?大哥不会一直这么傻下去吧?”
“应该管用吧?”莫小雨不太确定:“只是什么时候生效就不知道了,毕竟分了一些给你吃。”
在二人忧心忡忡的目光下,丁青山僵着脸,缓缓松手,任衣襟落下。
既然现在大哥傻了,那么……慕子云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大哥大哥,咱们这次算共患难了吧?可以结拜为兄弟了吧!”
“切,只有我患难,你患什么难了。”丁青山白他一眼:“亏你好意思说出口,你小子连衣服都没有脏!”
呃,引发大哥对衣服的怨念了。慕子云努力转移方向:“话不是这么说的,大哥。你觉不觉得咱们三个的名字很有缘?山、云、雨哎,一听就应该在一起。嘿!冲着这个,咱们现在就结拜吧!”赶紧立刻,趁着大哥傻了,先把生米做成熟饭!
“……我没觉得。”丁青山慢悠悠地说。
“呐,你看,云山新雨初晴时,随便一说就这么富有诗意,这还不是有缘?”
“……凭什么你在我的前面?”
“云山比山云好听一些吧?我只是随口说说,顺序没关系啦,反正你是大哥。”
“不要。”
“那么改成山云好了。”
“那也不要。”
“大哥,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哼!”
……
第十一章 山贼
秋日初升,群山静立,密林中时不时飘出一阵婉转动人的鸟啼。空荡荡的山中,赵斧头背着一大捆木柴,步步沉稳地埋头行走。小径被衰草与落叶淹没,在他脚下发出有节奏的碎响。
突然,身后一阵凌乱的响声打破了山的寂静,接着是一声呼喊:
“喂,前面的大叔,等一下啊!”
是在叫他吗?赵斧头转过头去,不由得吓了一跳:不远处的山边,一颗黑乎乎的脑袋从地下探出来,面孔却是少年模样。
他揉了揉眼睛,只见一杆长枪被抛上道中,紧接着一双有力手臂在地一按,一道人影利索地翻了上来。一位少年站起身来,高挺英朗,气势慑人。
赵斧头愣住了:他以打柴为生,在这座山里住了二十余年,除了脚下这条小路,山道外只有一片连兔子都蹿不上来的陡坡,这名英朗少年又是怎么上来的?!
见他停步,英朗少年冲他点了下头,复又转身面向山崖。但见他扯动一根系于腰间的绳索,双手快速有力地交错,拔萝卜似的提上来两人。
赵斧头目光已成呆滞:不仅上来还带有俩人,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吧!
被提上来的二人,也是少年。其中一人抖了抖袍袖,忙不迭地低头拍打灰土。另一人却手足发软地趴在地上不肯起来,连声呻/吟:“大、大哥,你带的这也叫路吗?”
“啰嗦!”英朗少年瞪了下眼睛,拾起长枪,威风凛凛地走到赵斧头面前:“大叔,去泰山怎么走?”
赵斧头怔怔抬头,不禁被其气势所慑:手持长枪又有如此神通,这位莫不是山神?
“啊,你太凶了,把他给吓住了!我来我来!”趴在地上的少年跳了起来,冲赵斧头施了一礼,笑着说道:“大叔,别看他带着武器就以为我们是山贼,我们只是想问个路哦。”
山贼?赵斧头发呆地看着面前这张年轻俊俏的面庞,他那身衣衫虽有破损,却仍能看出价格不菲。再看看自己一身粗布破衣,就算是要打劫也是自己打劫他吧?
“被吓傻了吗?”华衣少年嘟嚷一句,挠了挠脑袋,“小雨你来问吧。”他从英朗少年身后拽出正在拍打灰尘的宽袍少年。
宽袍少年瘦瘦小小,语声也是细细柔柔:“……那位大叔,请你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山贼,也不是坏人。大哥带着武器,并不是想要打劫你。其实我们前几天才刚被山贼打劫过。”
这位少年说话时带着羞涩,头低垂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上瞟,忽闪忽闪的。赵斧头顿觉眼前一亮,如果华衣少年可以用俊俏来形容的话,那么宽袍少年就只能用美丽来形容了。
见赵斧头仍在发呆,华衣少年对宽袍少年抱怨道:“笨死了!不要再提什么山贼啦,没看到他已经被大哥吓傻了吗?”
英朗少年满脸不悦地将枪往地上一顿:“怎么是被我吓的,我根本就没有吓他!”
宽袍少年慌忙道歉:“对不起。”
华衣少年:“小雨,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英朗少年:“要是你把他弄哭了,你负责哄啊。”
华衣少年:“明明是大哥你太凶了。”
英朗少年:“我哪里凶了?”
……
眼瞅着几名少年乱作一团,赵斧头好不容易才插上句话:“你们想要去泰山?”
“是呀是呀,我们要去泰山找他的朋友。”华衣少年笑眯眯地转头,将宽袍少年福娃娃似的推在前面:“大叔你一定知道怎么走吧?”
赵斧头指明了道路后,说道:“那边的路可不好走啊,听说官兵正在围山捕贼呢。”
“又是山贼吗?这次恐怕有得打了。”英朗少年一副怕麻烦的口气,眼神中却流露出兴奋的光芒。他提了提枪,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打什么?”赵斧头不明所以。
“当然是打山贼了,我大哥很厉害的!”华衣少年向赵斧头挥手告别,跟在高大少年后面。
“这次我也要帮忙!”宽袍少年攥紧拳头,小跑着追上。
华衣少年:“哦,那我也要帮忙。等大哥打倒了山贼,我定要上去踢两脚解气。”
宽袍少年:“我是说真的去帮忙。”
“你还是算了吧!”英朗少年与华衣少年同时转头。
……
听到官兵捉贼还这么高兴?赵斧头发了会儿愣,抬头时少年们已走得只剩模糊的背影。
他摇摇头,只好把没来得及说出的话咽回肚里。可怕的不仅仅是山贼啊。官兵与山贼战斗的地方,一切有基本常识的人不都应该躲得远远的吗?……不过那几名少年应该都不是寻常人吧?一位高挺英朗,一位华贵俊俏,还有那位,美得跟仙子似的……哦,老天原谅他从小就住在山里,没见过世面。要不怎么一见到陌生人,就觉得每一位都非常特别。也许该听奶奶的话,去城里姐夫那儿谋个差事。被人误认为大叔,可不怎么愉快,他现在可是连媳妇都还没娶到呢……
丁青山他们并不知道,因为他们的偶然出现,改变了一名樵夫后半生的命运。人生无常,也许一件看似不经意的小事,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在命运的漩涡里,有人随波逐流,有人奋勇挣扎。有人说,努力只是徒劳;有人却说,不努力就完全看不到希望。
天边,旭日又一次冉冉升起,为广袤无垠的大地披上一件金光灿灿的斗篷。
同行数日,三人已变得熟稔起来。有慕子云一直在插科打诨,三人一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就连羞涩少言的莫小雨也变得活泼起来。
少年同行,共闯天下,天高云阔,志在四方。
出得大山来到一处路口,丁青山辨了方向,带队前行。
“大哥,你好像走错道了吧?”慕子云拦住他:“刚才那位砍柴的大叔说,应该出了山后,要先左转再往右走。”
丁青山道:“泰山在东南方,走往东南的这条路肯定没错!”
慕子云道:“不对不对,刚才左转过了,现在应该向右转!”
“往东南!”
“向右转!”
二人争论不下,同时回头:“小雨,你说该走哪条路?”
莫小雨左右各看一眼,犹豫道:“……要不还像上次那样,你俩各选一个路口,谁猜拳得胜就听谁的?”
“我才不要!”慕子云大力摇头,“上一次就是因为我猜拳输了,走大哥指的路,结果最后没路只好爬山。看,把我好好的衣服都扯破了!”
“你衣服破了也怪我?”丁青山翻翻眼睛:“明明是你太笨!小雨的衣服就好好的没事。”
“那是因为你偏心……”慕子云话只说了一半就被丁青山给瞪了回去。
丁青山不耐烦地冲莫小雨吼道:“小雨,我们俩你听谁的?”
莫小雨低头扭着手指,略作挣扎后,道:“……我听大哥的。”
丁青山冲慕子云龇牙一笑:“不用猜拳了。二比一,跟我走这边!”
慕子云恼了:“不带你这样的!毁了我的靴子又弄破我的衣服,还非要让我听你的。”
“那就各走各的。”丁青山挥挥手,自顾自地往前走。
莫小雨为难地瞅了瞅慕子云,向他悄悄招了招手,然后跟了上去。
“哎,你俩等等我呀!”眼看着二人越走越远,慕子云嘟嚷几句后,不情不愿地追去。
不知是运气难得,还是带路之人名字起得太好,丁青山这次带的路又是以一座山岭为路的尽头。
慕子云吊在队尾一路哀叹,他这辈子都没有爬过这么多的山。
丁青山一脸嫌弃,就是因为他唠唠叨叨拖慢了行程,否则的话,现在早就到目的地了。
至于莫小雨,从不参与两人的争论,只要能让他静静地跟着,他不介意带路的人是谁。
这天中午,三人登上一座峰顶。
淡淡的云雾踩在脚下,凉爽的秋风抚过发梢,丁青山持枪站在山边陡峭的岩石上,一种傲视苍生的豪情油然而生。他正想发出感慨,一旁的慕子云突然跳起,欣喜若狂地大喊:“村庄!”
丁青山一个趔趄,差点从岩石上掉下来,脸色怫然地瞪向罪魁祸首。只见慕子云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山下袅袅白烟,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丁青山心中更加不满:虽说这几天一直在山中行走,但自己打了不少野味,莫小雨又精通野菜辨识,好吃的可一次也没少过他。他却成天叫苦叫累,早就说过不要带上他,真是这位麻烦的少爷。
三人寻到条小路,往山下村庄奔去。慕子云一反常态地跑在最前面,嘴里嚷嚷的尽是好吃的、要睡床之类。
村庄已近在眼前,他突然急停。他这一停,紧跟其后的丁青山和莫小雨收不住脚,糖葫芦般地成串撞了上去。接连撞击下,慕子云被撞飞出去,摔了个四肢着地。
丁青山拿桩立稳身体,同时伸手扶住莫小雨,怒道:“你干什么?”
从地上爬起,慕子云顾不得拍打灰土,指着村口,气急败坏地叫道:“有山贼!”
此时丁青山也看清楚了:那袅袅的白烟不是炊烟,而是有人在烧房子!
凝目望去,一间村舍正烧得噼啪作响。在屋子一端,远远地围了一圈人:粗壮的汉子目光呆滞,少妇紧搂着幼小的孩子不让出声,老汉与老伴默默相拥垂泪。
火光的另一端,却别番景象:一名鲜衣武者耀武扬威,正指挥着一群刀客去点燃另一间房子。
这伙山贼实在太嚣张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火烧民宅!丁青山只觉一股无名怒火直冲脑门,双脚顿地,提枪扑上。
上次失手被兽大那伙山贼擒住,刚出来没几天就又遇到一伙。不知道他现在最烦的就是山贼吗?
第十二章 是非
丁青山杀气腾腾地向村庄冲去。
鲜衣武者率先发现,大喝一声:“什么人?”
丁青山不答,抬起枪尖,远远冲他挑衅一指。
“找死!”鲜衣武者一下子怒了,“刷”地拔出腰刀。
“小子,知道我们是谁吗?”刀客们听到首领的叫喊,狞笑着围拢过来。这年头还真有不怕死的,一个人就敢来挑战他们一群。
丁青山懒得与山贼费话,冲入人群,提枪就扎。
只一个照面,刀客们全都如破麻袋般被挑飞出去,几名刀客甚至连刀都没来得及拔出。
“哇!”慕子云看得两眼发直,欢呼一声,跑去对那些变为滚地葫芦的刀客一阵猛踢,“看本大侠为民除害,哈哈!”
眼见丁青山杀到面前,鲜衣武者毫不退缩,狂吼一声,抡刀砸下。不幸的是,与其气势相反,刀枪刚一相撞,他的刀立时旋转着飞出天外。
丁青山并不急着把鲜衣武者挑飞,而是一枪又一枪地向他身上扎去。不能和兽大那伙打个痛快,就拿这家伙出气,反正都是山贼。
“大侠饶命!”冰凉的枪尖一次又一次地滑过身体,鲜衣武者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这会儿倒叫起了饶命,作恶之时可曾想过被人欺负的滋味?”丁青山收枪冷笑。这伙山贼也太不禁打了,比起兽大那伙明显弱了不只一个档次,实在没劲。不过这才是山贼该有的正常样子,看来兽大那伙应该只是特例。
鲜衣武者连声哀求:“小人只是奉命烧房,没有伤过人命,求大侠饶命!”这才发现,他的衣衫上虽被扎出无数小洞,却无一枪见血。他的脸色一片惨白,这样的枪法只听人说起过。
看来上面还有老大。丁青山点了点头:也是,这伙山贼也太好打了,实在弱得不成样子。他以枪尖抵住鲜衣武者的喉咙,沉声喝问:“你们真的没有伤人性命?”
“没有没有!不信你问他们。”鲜衣武者不敢摇头,使劲斜起眼睛,示意去问村民。
丁青山转头望向村民。村民们似被吓得不轻,见他目光扫来,全都不住摇头。
“既然没伤人命,那就绑起来交由官府发落吧。”丁青山踹他一脚,忽然没了兴趣。欺负这么弱的山贼实在没什么意思。
“听见了没有,快点拿绳子过来!”过够瘾的慕子云跑上前来,狐假虎威地冲村民们叫道。
村民们却似傻了一般,全都呆呆地看着。
丁青山暗自摇头:这里的村民也太过老实,难怪会被如此软弱的山贼欺负。村民们的数目远远大过山贼,如果肯联合起来,未必不是山贼们的对手。
慕子云喊了几声没人理睬,气哼哼地道:“难道你们这里穷得连绳子都没有?”
“不是还有裤带吗。”丁青山瞟着鲜衣武者,好整以暇地来了一句。
“对呀!”慕子云眼睛一亮,伸手扯下鲜衣武者的裤带,把他捆作一团。虽然绑得毫无章法,倒也结结实实。
丁青山提枪将山贼们赶到一处,慕子云兴致勃勃地教他们裤带的新用法。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山贼们,如今全都蔫头耷脑。这也难怪,若是谁双手提着裤子,身上捆着自各儿的裤带,被一群人围观,估计脸上的表情都好看不起来。
莫小雨站在一旁,默默把银针收起。这次又没有机会出手,才刚赶到,把针抽出,这场架就打完了。他走到村民面前,问道:“……那个,房子还在烧着,你们不去救火吗?”
轻声细语的一句话,村民们如梦初醒,“嗡”地一地声散开,端盆提桶,一顿忙活。
丁青山取出牛筋绳把山贼们绑成一串,找了棵大树把绳头往树杆上一拴,然后拉上慕子云也去救火。
半个时辰后,大火被扑灭,几间房虽被烧得不成样子,里面的东西却抢救出不少。
众人都松了口气,慕子云却突然叫了起来——被捆住的山贼不知何时解开绳子,趁乱逃走了!
丁青山捡起地上的牛筋绳仔细查看,发现是被利刃割断。他寻着足迹走了几步,返身提起枪:“应该没有逃远,我去追!”
“你们不能走。”村民们脸色怪异地围了过来。
“不用谢了!”丁青山豪气干云地挥挥手。不快追的话,那伙山贼就要逃走了。
村民们的话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你必须留下给我们一个交代。”
“是呀,你们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一名少妇拉着幼儿,扑通一声跪在丁青山面前:“你们闯下这么大的祸事,可不能就这样走了!”
村民们非但不感恩,还一脸悲愤,丁青山三人齐齐愣住。
“让开让开!乱成这样,像什么样子!”一名矮个的瘦汉拔开人群走了进来,向三人团团拱手道:“诸位少侠,我是田甲村村正赵新。诸位帮忙救火之事,在下先行谢过!我看各位都是有担待的少年英雄,应该不会打了大都督府上的人,就一走了之吧?”
“什么大都督府上的人?”丁青山与慕子云茫茫然不知所措,莫小雨更是眼中一片迷雾。
……
弄了半天,丁青山三人才搞清楚:此村名为田甲村,乃是齐州治下,被他们擒住的这伙刀客乃是齐州大都督府上的食客。
最近,泰山上聚起一伙山贼,劫牢狱抢贡银,专与官府作对,闹得不可开交。官府屡次派兵围剿,却全都无功而返。只因那伙山贼皆为江湖豪杰,个个武艺高强,普通士兵根本不是对手。山贼之中有很多泰山本地人士,他们依仗泰山之险,遇到小股官兵就一哄而上,以多欺少。若是官兵大队人马前来,却往往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大都督震怒之下,有名部下出了个主意:江湖高手就要以江湖高手来对付。
大都督深觉此言有理,传令下去,即日起,齐州大都督府上广开门庭,证招天下各路武林高手。此令一出,不过数日,便有一群江湖人士风涌而至。大都督将之单划一府,赐名天佑府。凡来此府者,皆好生款待,武力高强者,更有丰厚赏赐。大都督还对众言道:若功勋卓越者,便可入了公职,从此平步青云。
如此重赏之下,天佑府中食客个个热血沸腾,立功心切。有位高手立刻当众夸下海口,趁夜摸上泰山,意图刺杀匪首。
然而,第二天清早,有人发现天佑府门前不知何时竖起一杆大旗,旗面上血字招展。那些血字显是出自名家之手,字体苍劲有力、笔走龙蛇,用辞字字羞辱、句句不堪。旗杆顶上高挑着一个人头,正是那名高手。
大都督闻讯后恼羞成怒,食客们自觉颜面尽扫。经此一事,食客们已知泰山上的山贼并不好惹,或广邀帮手,或互相成组,开始结队行事。
今日,便有一队刀客来到这个村里,拿出天佑府令牌,说是此地离泰山贼寇的窝点不远,齐州大都督责令迁村,并征调民夫,修筑工事,讨伐山贼。
村民久居此地,如何能说迁就迁。村正赵新带村民们苦苦哀求,这伙刀客不听,反而放火烧屋。
慕子云听后气愤不已:“这伙人摆明了是仗势欺人,你们怎能任他欺辱?”
村正赵新愁眉苦脸地说道:“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他们虽不是官,但有齐州大都督在背后为他们的撑腰,我们还能怎地?”
“他们烧的可是你们的家啊!”莫小雨也道:“就算他们会武,你们的人数可比他们多得多。怎能就这么看着让他们烧?”
慕子云连连点头:难得他当众出声,这话说得在理。
“话不是这么说的啊!”村正赵新哀叹一声:“那些人可全是在江湖流窜的亡命之徒,我们虽然人多,但都是本份的庄稼人,又不会什么武功,哪能打得过他们。而且他们说了,如果我们不照做的话,便要上报官府,以通贼罪论处。”
莫小雨与慕子云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才好。
丁青山一直一言不发,脸色有些阴晴不定:齐州大都督?那不就是他想要投奔的齐王李佑吗!李佑乃是当今皇上的第五个儿子,六年前被封为齐王,所授官位正是齐州都督。
村正赵新瞟了眼丁青山,继续沉重地说:“唉,现在本就在剿贼的风口浪尖上,你们却打了齐州大都督派来剿贼的人。要是他们上报官府,说我们通贼,我们全村人可全都是死罪啊!”
“你们给我们惹来大祸,这可如何是好?”跪在前面的少妇紧紧抓住丁青山的衣角放声大哭。她这一哭,她身旁的幼儿也哇哇大哭起来。
随着那阵阵的哭声,一股阴郁之气向外传播,村民之中渐渐响起一片抽泣:
“本来只是让迁村,现在想不迁都不行啦。”
“大都督府上的那些人可个个都不好惹啊,却被他们这样羞辱,这下可完蛋啦。”
“都是怪他们胡乱打人,给咱们惹下大祸!”
“如果他们走了,我们全村的人就都要倒霉了。”
“不能让他们走!”
……
望着由悲痛变成激愤的村民,本是理直气壮的慕子云一下子没了主意。他转头向丁青山低声问道:“大哥,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他这么一问,场上忽的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丁青山身上。
第十三章 强者
“一人做事一人当!”丁青山握了握镔铁枪,对村正赵新道:“我留下来,让他俩离开。”
赵新眼中起了犹豫,嘴上却道:“行,只要你留下来给个交代就成。”
“大哥,你这么说可太瞧不起人了!”慕子云却不领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事我不认为大哥做的有错,我同你一起找大都督讲理去!”
“嗯嗯!”莫小雨连连点头,“就算是官府,也不能随便烧人家房子。”
“这是我的事,你俩别瞎掺活!”丁青山寒了脸。要是去了衙门,一个说不好,少不得要挨顿板子。自己皮糙肉厚,打就打了,这两位哪一个是能挨打的主儿?真是两个不懂事的家伙,当这是与店老板讨价还价,不想要了还可以讲理退货吗?
“大哥,你这话讲的可就不在理了。”慕子云就是要同丁青山讲理:“这是大哥你的事,当然也就是小弟我的事。小弟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大哥有事,做兄弟的可不能就这么走了!”他转头问向莫小雨,“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嗯,没错!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事我也有份。”莫小雨这次没像往常那样模棱两可,而是赶紧表明态度,“虽然冲上去晚了,但我真的是想帮忙。”
“我什么时候同意当你们的大哥了!”丁青山瞪着慕子云,这叫一个气啊!他胡闹不说,还捎上莫小雨。
慕子云死皮赖脸地笑道:“你不同意也无所谓,反正我就是把你当大哥看了。”萍水相逢,却肯独自留下为别人断后路,这样的人不当大哥,还有什么人能当大哥?
丁青山无可奈何,转头对莫小雨道:“小雨,听话!别跟着他胡闹。你根本没动手,用不着趟这浑水。你与小云先走,等这事完了,我再去找你们。”
莫小雨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等人的感觉实在太不好了,我才不要等人。
丁青山沉下脸来:“小雨,你不是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吗?”
莫小雨想了一下,继续摇头。小花的事还有四师兄在管,反正这次绝不先走。
丁青山冲着莫小雨直运气:这孩子平时看着挺老实的,怎么现在这么不听话?
“大哥,你就省省吧。”慕子云笑嘻嘻地说:“没道理总让你一个人逞英雄,却陷我们于不仁不义。”
莫小雨眨眨眼睛,水雾开始弥散,眼神中的意思也很明白:你不让我留下,我就哭给你看!
丁青山瞪瞪这个,看看那个,气得说不出话来。早知当初就不该搭理他俩,这两白痴偏偏在这种时候犯病!
村正赵新适时地出来,打了个圆场:“几位少侠,反正还有时间,要不去屋里坐下来商量一下如何?”
慕子云拍手笑道:“好啊好啊。我肚子早就饿了,大叔你能给送点儿吃的不?”
“管够管够!”赵新点头哈腰地说着,心里暗松了口气。这位少年刚才也一同羞辱过天佑府武者,如果放他走了,万一追查起来总是个麻烦。他自愿留下,那可真是好极了!
赵新客气地把三人让进一间大屋,又让村民们送上一桌酒菜。他举杯向丁青山三人敬道:“山野之地没什么好吃的,几位少侠请慢用。”
“大叔您太客气了!我们自己吃就可以了。”慕子云口里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盯着饭菜。
“那我就不打扰了。”赵新干了酒,使了个眼色,与几个送饭的村民一同出去。
走出院外,忍了许久的村民不解地问:“村正,就是他们给咱村惹的事,干嘛还要好吃好喝的招待?”
赵新骂道:“就你这脑子,能干成啥事!没看到领头的小子一个人就把都督府的一整队人全打趴下了吗?他要是想跑,咱村里谁能拦得住?”
村民想了想,摸着脑袋傻笑:“还是村正聪明!”
“费话,要不是我当村正,不是你当。”赵新翻翻眼睛:“去,别愣着!赶紧找个腿快的往城里送信,就说打人的祸首让咱们给抓起来了。这事要是做好了,迁村的事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哎!”村民应了一声,撒腿跑了。
“找头驴骑着去,别真的用腿跑!”赵新在后面又提声叮嘱了一句。转过头,他对另一个村民吩咐道:“再多找些人在屋外守着,咱还是得防着点儿。别这些小子尽面子上说得好听,背地里却想着偷跑。”
村民愣了一下,道:“可是村正你刚才不是讲,他要是想跑,咱村里没一个能拦得住吗?”
赵新骂道:“刚说完他,你也一样!一个人打不过,咱一群人一起上还不行吗?刚才马嫂一哭,那小子就不走了,我看这招对他管用。多找些会哭的婆娘,他要是想跑,就让婆娘们围住他一起大哭大闹。”
村民又是一愣,道:“村正,你这招可真够损的!”
赵新气得跳起来括了他一后脑勺子:“我这还不是为了咱村。还不快去!”
“知道咧!”村民赶紧一溜烟跑了。
安排好事情,赵新抬头看看日头,算着时辰:现在正午刚过,这一来一回的,差不多傍晚的时候大都督府上的人就会到了吧?
回头朝屋子望了一眼,赵新轻轻地叹了口气:年轻人哪,别怪我心狠。我这个当村正的,总要先顾全自家人哪。听说大都督喜怒无常,你们自求多福吧。
山高秋深,灼灼烈日之下,却有飒飒寒风吹过。赵新将双手拢进袖口,缩起脖子在院门外蹲下。
屋内,一张圆桌上滿滿当当摆放着好几只海碗,里面装的虽不是什么珍稀菜肴,倒也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村正赵新走后,慕子云埋头一通大吃。莫小雨斯文地吃了两口后,发现丁青山几乎没怎么动过筷子,便问道:“大哥,你怎么不吃?”
“我在吃。”丁青山随手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入口中,有些食不知味。他本欲投奔齐王建功立业,没成想齐王还没有见到,却先与齐王的手下打了一架。唉,真是出师不利哪。不过话说回来,刚才那伙人的行为可真跟山贼一样。如果齐王的手下都是那种不堪一击、欺凌弱小的人,他会是一位值得投奔的明王吗?
莫小雨咬着筷子偷眼看他:大哥好像心情不好哎。
正在此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嘁嘁喳喳”的声音,莫小雨一怔,随即听出那声音似乎是压得极低的人群声。
哈,好像有热闹可看!慕子云赶紧往嘴里又塞了一大块烧肉,摞下筷子,跑去窗口张望。
“咦,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听到慕子云的惊呼,莫小雨也走去观看。
只见屋门外不知何时蹲了几名粗壮的大汉,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屋门。院子中央却三五成群地聚集了一、二十个婆娘,那“嘁嘁喳喳”的声音正是来自这群婆娘们的交头接耳。
“小云,你说他们这是在做什么?”莫小雨很是迷惑不解。
慕子云看了一会儿,突然气恼起来:这是怕他们跑了啊!
且不说那些婆娘们偷视不善的眼神,往远看,院外也密密麻麻地站了一圈人,每个人都是一脸戒备,不少人手中还拿着铁叉、锄子等农具。
指着窗外,他对丁青山叫道:“大哥,你看到没有?你帮了他们,他们却像防贼似的防着你!”
丁青山“唔”了一声,无动于衷。
莫小雨明白过来,也是满脸不平:“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做?”
慕子云愤愤道:“就是就是,这分明是恩将仇报!”
何去何从,总要先见过齐王之后再做决定!丁青山拿定主意,静下心来。他提起筷子开始吃饭,淡淡道:“也怪不得他们,我确实是给他们惹了麻烦。”
慕子云却气得一点食欲也没有:“怎么能怪大哥?分明是都督府那伙人仗势欺人!”
莫小雨也道:“要不是大哥,他们的屋子被烧光了也不敢吱一声。”好奇怪哎,大哥刚才还是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现在该生气的时候,却又大吃起来。
“你们说是人命重要,还是屋子重要?那个村正没有说错,对他们来说,我确是给他们惹了祸事。”丁青山心平气和地看了看二人,继续埋头吃饭。嗯,这里的饭菜味道确实不错。
“再怎么说他们也不该这样对你。”慕子云想了一会儿,垂头丧气道:“唉,大哥这事你做得真是不值。”
莫小雨拼命摇头,急得说不出话来。不是这样的!大哥没有做错。要是其他师兄在,也一定会管这件事的。
“世上哪来得那么多值与不值。”见二人如此,丁青山哈哈一笑:“刚才你也说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咱们做事之时无愧于心,事后就不必后悔。哪犯得着为这点小事就气成这样。”
“大哥你倒想得开。”慕子云坐下来,气哼哼地夹了一大筷子菜,狠狠嚼着:“话虽如此,可我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丁青山与他抢着菜,边吃边道:“刚才看你也会些功夫,咱们习武之人无外乎两种,除暴安良的,恃强凌弱的,你想做哪一种?”
“虽然我不想恃强凌弱,可帮忙除暴后也不能被这样对待啊。”慕子云停了咀嚼,突然道:“对了,还有第三种!下次我要明哲保身。”
丁青山扒了口饭,道:“这么说,下次再遇事时,你不会和我一起冲上去了?”
慕子云犹豫着道:“……至少,我会先看清楚事情是怎么回事再说。这次要是不管闲事就不会遇到这种倒霉事。”
丁青山瞟了他一眼,道:“如果不是放火,而是杀人呢?你也要先看清楚,等人头落地再说?”
慕子云挠了挠头,烦恼道:“可是,不搞清楚情况的话,又会像今天这样……”
丁青山夹了块肉放在嘴里慢慢嚼着,悠悠道:“若是所有人做事都这般瞻前顾后,大家出门时岂不都要随身携带根秤杆?”
慕子云奇道:“为什么出门时要随身携带秤杆?”
“遇到事时,好赶快拿出秤杆,称称此事到底值不值得去做啊。”丁青山边说边比划。
他的动作夸张滑稽,莫小雨“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沉思后,他认真道:“大哥说得对!如果所有人都明哲保身,只会使恶人更恶。但要是大家都不怕恶人,恶人就不敢再作恶了。”难怪大师姐说要遇恶即斩,好像突然明白了。
慕子云放下筷子,低垂下头。半晌后,他抬起头,目光重又明亮起来:“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时,我还是会和大哥一起冲上去。只怕小弟没什么本事,你不要嫌我碍事就好。”
丁青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肃然道:“大丈夫义之所在,便当勇往直前。眼见杀人放火,却不肯上前援手,这样的人与行尸走肉何异?真正的强者,并非是指武技。如果仅仅因为别人的态度就改变初衷,退缩不前,这样的人即便武技再强,也只是名弱者。”
眼见杀人放火,却不肯上前援手,这样的人与行尸走肉何异?莫小雨流露出明悟:正是呢,愿不愿意上前援手,这跟武功高低并没有关系。
“义之所在,勇往直前!”慕子云眼中燃起火光,一把抱住丁青山的胳膊:“大哥,我好崇拜你!”
“行了行了,别来这套。”丁青山一脸恶心地扒拉他。
慕子云就是不肯放手:“我是真的把你当大哥,就收了小弟吧!”
莫小雨好玩地抱住丁青山的另一条胳膊,学他道:“我也把你当大哥,就收了小弟吧!”
丁青山的表情与身体同时僵住。顿了一下,他重重地叹气:“刚才叫你们走,你们不走,现在可想走也走不成了。”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慕子云与莫小雨望着丁青山凝重的表情,同时愣住。
丁青山从二人怀中抽出手,慢慢踱到窗口:“看这架势,这些村民定是想困住咱们去向大都督请罪。到时候,都督府前来拿人,你们就走不了了。”
“原来是在担心我们哪。”慕子云笑道:“我还以为大哥你说是说,其实心里还是后悔了。”
丁青山道:“为所当为,没什么好后悔的。我只是叹息不该把你俩牵扯进来。那些天佑府食客被我打了一顿,恐怕会对咱们不利。”
莫小雨道:“大哥你多虑了吧?就算是大都督也总要讲道理。”
丁青山道:“怕只怕大都督不明真相,偏听偏信。那伙刀客一看就非良善之人,恐怕会挟私报复。这祸是我一人惹下的,你俩实在没有必要被我拖累。”
“大哥,你这话说得可真不够意思!”慕子云瞪着他道:“咱们是结义兄弟,哪有兄长有事,做兄弟的却转身逃跑的。大哥做事要‘义之所在,勇往直前’,做兄弟的没别本事,至少也要做到问心无愧。”
“小云说得对,我们跟大哥在一起!”莫小雨也是一脸坚决。
丁青山板起脸道:“谁是你们的大哥?我可不记得同你们结义过。”
慕子云笑嘻嘻道:“你不同我结义,我也在心里认定你是我大哥。小雨,你认不认他当大哥?”
“认!”莫小雨使劲地点头。他本性情优柔,此时却无全犹豫。
“好,我丁青山也认了你俩当兄弟!”丁青山一拍桌子,朗声大笑。
“大哥,你真的认了我们?”慕子云眼睛一亮,随即又气馁道:“跟大哥相比,我可没什么本事。”
丁青山敛起笑容,郑重地道:“兄弟交心,岂可用利益衡量?在此患难之际还有兄弟相伴,我丁青山若再推托,就太过矫情。”
“太好了!”慕子云兴奋地一跃而起,跑到门外,豪情满怀地对村民们高声叫道:“喂,我们要结义了!快拿香烛过来!”
第十四章 兄弟
结义?村正赵新听人来报,挥手叫村民送去香烛。
他一时好奇,悄然走到屋外。听得屋内笑声朗朗,他的脸色不禁阴郁起来:少年啊少年,你们还是太年少了。待得官府来人,看你们还能笑得出来?
然而心中,一种被层层重封的情绪似要破茧而出。他不敢久留,急急走了。
屋内,三人述了生辰。丁青山最大,莫小雨次之,慕子云最末。
“什么,小雨居然比我年纪大!”慕子云不可置信地叫道,“就你这又瘦又弱的,怎么可能比我还大?”
“我其实只比你矮了这么一点点儿。”莫小雨细声辨道,用两指比出条小缝。
“我不要!”慕子云哇哇叫道:“咱们三人正好桃园三结义,但我不要当猛张飞啦!”
丁青山板起脸道:“结义岂可儿戏,不要算了。”
“那怎么成!”慕子云连忙捂住嘴巴:“我想找人结义想很久了,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唉,猛张飞就猛张飞吧,总比没得当强。
当下,三人布好香烛,依长幼顺序,跪于香案之前。
丁青山端起酒杯领头说道:“今日,我丁青山,(我莫小雨,我慕子云,)结为异姓兄弟,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言毕,三人朝天拜了三拜,尽饮杯中酒。
慕子云恋恋不舍地起身,问道:“大哥,这也太简单了吧?是不是还应该歃血为盟什么的?”
丁青山瞟了眼莫小雨,道:“你我兄弟贵在交心,繁文缛节就不必理了。”
回到席上,慕子云将酒杯再次斟满,端起杯子敬道:“大哥,二哥,我在家读书时,最向往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闯荡江湖,结交各路英雄。以后咱三人就是异姓兄弟了,一起闯荡江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里有酒,我借花献佛,敬两位哥哥一杯!”说完,他一气喝完,豪气地亮了亮杯底。
“干!”丁青山也是一饮而尽。
莫小雨举杯陪饮一杯。一杯酒水下肚,他的脸如火烧般地红了起来,“……那个,有件事我想要告诉你们,却没有机会,你们听了请不要生气。”
慕子云纳闷地问:“为什么要生气?你做什么坏事了吗?”
丁青山也是一脸好奇:是呀,就他这样的,还能干出什么坏事?
在二人炯炯如灯的目光之下,莫小雨将头垂得更低,结结巴巴地说:“……其实我是名女子。”
“什么!”慕子云惊得一下子跳起来,“你真是女子?”他满脸不信,伸手就要往莫小雨的脸上摸去。
“坐好。”丁青山大手一挥,一股柔劲推得他跌回椅中。
莫小雨瑟缩地垂下头:“下山不久,我遇到一些奇怪的人,看起来都不像好人,后来我想起三师兄教过的事,就改扮成男装。”说着说着,她红了眼眶,“我不是故意想要欺骗你们,只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眼见有人又要播雨,丁青山咳了一声道:“这不怪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在江湖上闯荡,的确有诸多不便。”
小雨立马转晴,莫小雨小声问道:“那咱们的结拜还作不作数?”
丁青山道:“当然作数。”
慕子云瞅瞅莫小雨,又看了看丁青山,恍然大悟:“大哥,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要不你对小雨一直比对我好。
丁青山脸色一变,恶声道:“只有笨蛋才看不出来吧?”
“大哥早就知道了吗?”莫小雨眨眨眼睛,惊讶得红唇微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丁青山耳根处颜色明显加深,头顶有可疑的蒸气淡淡升腾,别过头道:“就你这细皮嫩肉的,哪里像男人了?”
“这么一说倒真是!”既然不让摸,慕子云盯着莫小雨使劲瞅,“小雨这么漂亮,我当初怎么会认为你是个男人呢。”
“这么不像吗?”莫小雨很是泄气,“为了让我扮得像,师兄特意请人给我制作了一套内穿衣物,还针对走路方式和言谈举止教过我多次。我非常努力地练过很久呢。”结果还是被人看出来,实在太对不起三师兄了。
“不像不像,实在是太不像啦!”慕子云摇着头指出更多疑点:“瞧,你一说话可不就露馅了!声音软软的,一点儿也不像男人。还有,你动不动就哭,哪有男人会这样。再有再有,你的眼睛总是眨呀眨的,只有小姑娘才会这样。”
其实他这纯属马后炮。莫小雨一直穿着宽袍,为人羞涩少言,毫不引人注意,看起来就像是个文文弱弱的小书生,一般路人很难发现她的秘密。但如果说破,自然越看越不像。
“难怪三师兄叫我出门时要低头少说话。”莫小雨垂头思索:爱哭和眨眼睛的毛病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但少说话还是可以做到的。
“你师兄说得很有道理。”慕子云摸着下巴,审视着她:“如果不看脸,你这身打扮勉强过得去,但一开口说话不像了,所以要你低头少说话是正确的。”
“别听小云的,你再不说话就成哑巴了。”丁青山忍不住出声,“你要想扮得像,其实只要说话时再多加点气势。”
莫小雨问:“怎样才能说话有气势?”
丁青山想了想,提议道:“要不这样,你说话前加句骂人的话试试。”
“好主意!”慕子云在旁一击双掌:“我赵叔常说,是真男人就要豪迈不拘小节。不讲粗话,算不得真正的男人。”
“怎样讲粗话?”莫小雨继续请教。
丁青山道:“你可以在说话前加上‘你这个白痴!’‘真是笨蛋!’‘傻死啦!’什么的。”说完他脸上一热,他说这话其实是有私心的。
“……你这个白痴?”莫小雨疑惑地学了一遍。
“不好,这算什么粗话呀。”慕子云热心推荐:“我赵叔最喜欢说的是:滚你妈的驴粪蛋。小雨你这样学,保准没错!”
莫小雨“哦”了一声,一丝不苟地跟读。
“不行不行!这又不是让你背书,要说得有气势才行。”慕子云撸胳膊挽袖子,一脚重重地踏上凳子:“教你句简单的,你也可以这样说:驴粪蛋,滚!来,跟我一起把话大声地喊出来!”
莫小雨跟着慕子云一通乱喊,把驴粪蛋翻来覆去,滚出多种花样,直喊到喉咙发干。
慕子云拿起酒杯猛灌,道:“差不多吧。以后你要勤加练习。”
莫小雨点头应“好”。
看着莫小雨脸上潮红未褪,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丁青山忽然有些心虚:这样教坏好孩子,她家师兄不会找来算账吧?
喝了口酒润润嗓子,莫小雨对慕子云歉然道:“小云,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害你做不成桃园三结义。”
“这个么,”慕子云眼珠子咕噜一转,道:“那就改成风尘三侠好了!大哥当虬髯客,你当红拂女,我就是李靖。”
莫小雨认真思考后,摇头道:“不成的,顺序不对。风尘三侠中,红拂女排在第三,可我排在第二。”
慕子云大方地挥了挥手:“这有何难,咱俩把顺序换一下不就成了。”
“这可以随便换吗?”莫小雨眼中泛起迷雾。
“咱们三个结义,什么规矩还都是咱仨说了算。排名这种小事,只要你同意换就行。”慕子云说得随意,眼睛却眯成了月牙。
只要我同意换就可以吗?莫小雨纤巧的细眉纠结在一起。
见她犹豫,慕子云重重叹气道:“已经不能桃园三结义,那就只能做风尘三侠喽。换个排名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这一说,莫小雨目中迷雾越发浓重。
丁青山抬手给了慕子云一个爆栗:“咱们三个结义,排名为什么要按别人的来?咱们就是咱们,小雨第二,你第三!”
“知道了。”慕子云委屈地揉揉脑袋,小声嘟囔道:“大哥偏心!”
半晌,莫小雨眼中迷雾散去,犹豫道:“嗯,小云,长幼有序,我觉得排名是不能换的。”
慕子云早已在伸箸吃菜,笑嘻嘻道:“我也就试试,不行算了。”
莫小雨松了口气道:“你不生气就好。抱歉害你不能桃园三结义,又做不成风尘三侠。”
慕子云道:“没事没事,谁让咱们是结义兄弟呢。”
莫小雨感动道:“小云,谢谢你。”
……
丁青山看得暗自叹气,默默把杯中酒喝光:小云鬼灵精怪,小雨太过认真,自己当上他们的老大,以后可有得麻烦了。
“大哥,你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来!小弟我敬你一杯!”慕子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丁青山痛快地干了一杯,取过酒壶满满斟上,咂着嘴道:“这酒还真是不坏!”说着又喝了一杯。
“大哥,看不出来你也是个酒鬼!”慕子云瞪圆眼睛,抢过酒壶给莫小雨倒酒:“小雨快喝,要不这好酒就都被大哥一个人悄悄喝光了!”
“小雨就别喝了。”丁青山阻止道,“她不会喝酒,喝了也是浪费。”
慕子云护着酒壶不放:“那怎么成,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必须喝!”
“……嗯,其实我也能喝些酒。”莫小雨端起杯子凑到鼻端轻嗅,斯斯文文地品了口后,说:“我猜这村子附近定有灵泉。这制酒之粟是用灵泉水浇灌长成,酿酒之水用的也是同一处灵泉,二者合一,混然天成,所以酒清味甘,香气醇浓,余韵绵长。”
“行啊,没想到你居然是个行家!”慕子云眼睛一亮,兴奋起来:“来来来!咱俩干上一杯。”
丁青山道:“别灌小雨,没看见她的脸都喝红了吗?”
莫小雨道:“不妨事,我小时候总是生病,喝过很多药酒,现在大多数酒都对我不起作用。”
“那正好!”慕子云举杯道:“大哥一看就是个爱喝酒的,小雨是个会品又能喝的,我家开有酒坊,咱三个凑到一起还真是缘分。来,干!”
“干!”
三人正喝得热闹,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村正赵新推门进来,陪着笑脸道:“三位少侠,大都督的人来了,请你们出去相见。”
“走,出去看看!”慕子云“蹭”地跳起,带着朦胧的酒意率先出屋。
丁青山提起长枪,等莫小雨取了包袱,跟在最后。
第十六章 力量
“吁……”
莫小雨与慕子云总算将马勒住。下得马来,全都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
四周矮木长草,枝繁叶茂,远处层峰叠峦,连绵不尽。回头看,已不知跑出多远。
慕子云高举双手,向天吼道:“我再也不要回到山里了!”悲愤的声音在群山中回荡,只有空中飞过的一只怪鸟沙哑地应了一声。
荒芜掩目,莫小雨悲意渐起:“……大哥说得没错,我真是个白痴。每次都靠大哥救命,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慕子云长叹一声,道:“你是白痴,我肯定也是白痴。你一点忙帮不上,我也没有帮上,不过在那种情形下,咱俩留下只会碍事。大哥抓住了领头的大将,他那么厉害,肯定能逃得出来。”
莫小雨抺抺眼睛,拉着他道:“走吧,咱们去找大哥。”就算帮不上忙,至少也要知道他的下落。
慕子云眼中黯然,心事重重:“往哪里走啊?这里连条路都没有。”刚才能不掉下马就千幸万苦了,谁还记得怎么回去。
莫小雨定了定神,四下看去,忽然眼睛一亮,道:“去问问那匹马吧!”
“问马?”慕子云狐疑地看着她,不会真被大哥骂成白痴了吧?
不远处,那匹青鬃马过了疯劲,寻到一片草地,正安静地吃草。此刻日已西斜,夕光辉映,青鬃马红缰铜鞍,毛光矫健,显得神俊不凡。
莫小雨的目光停留在它的身上,神情无比认真:“小花说过,马比人更会认路。以前我骑过她家的小白,就特别会认路。这匹马配了这么好的鞍子,一定是匹厉害的马,不可能不认路。”
慕子云没精打采地摇晃了下脑袋:反正迷路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来至马前,莫小雨抚了抚马颈,柔声问道:“青儿乖,乖青儿,我们想回去找大哥,该往哪里走才好呢?”
静默片刻,青鬃马头也不抬,继续悠然吃草。
看着莫小雨静静候立,慕子云好玩之心忽起。重咳一声,他走到莫小雨身边,一本正经道:“青儿的妈妈一定教育过它,不要和陌生人讲话。青儿没有理你,看来是跟你不熟。”
莫小雨认同地点点头,目光在地上搜寻:“那就是说,咱们要先送它点儿谢礼。”
“谢礼?给马的?”
“就是这种草!”莫小雨忽然跑出两步外蹲下,拔起一根嫩草,向慕子云展示:“小花告诉过我,马儿们都很喜欢吃这样的草,你快帮我一起找找。”
“是这种吗?”慕子云有趣地弯腰拔起一根,决定陪她玩会儿。那草短茎细叶,上面开着紫色小花,地上倒有不少,只是长得零落,隔上三两步才有一棵。
“对,你再多找些来。”莫小雨确认一眼,又去低头寻找。
不多时,二人合力拔了两把嫩草,交由莫小雨喂给那马。
青鬃马嗅了一下,然后欢快吃了。
喂食成功!莫小雨开心地抚摸着马头,道:“青儿乖,快点带我们回去,大哥可能正在着急地等我们呢。”
不知是谢礼生效,还是那马已经吃饱。青鬃马抬起头来,喷息一口,向远方发出深邃的目光。
“往那边走!”莫小雨兴冲冲地拽起慕子云,蹬鞍上马。
一匹马上载了两个人,青鬃马似有不满,撩蹄摆尾,行得不急不徐。莫小雨连声催促,却无法提高速度,只得由它。令慕子云惊叹的是,行不多时,青鬃马还真带着二人行上一条山间小路。
日始西倾,金霞灿灿生辉,马蹄错落,踏碎一地暮光。
揽着莫小雨坐于马后,慕子云眼望前方曲折的小路,目光逐渐黯沉。几度张口,却没有出声,甩了甩头,他斟酌着开口:“小雨,你相信天命吗?”
“天命?”莫小雨眼中泛起迷雾:“子曰:五十知天命。我还不到岁数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慕子云挠头苦笑,顿了一下又道:“你相信有些人是命中注定要相逢的吗?比如你我。”
“小云你这是在搭讪我吗?”莫小雨眼中迷雾渐浓,“三师兄说过,男人与陌生女子搭讪时,就会这样讲话。”可是咱俩不都已经认识了嘛,还用得着搭讪吗?不仅认识还结拜了啊。
慕子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你这位师兄还真是什么都教啊!也罢,拐弯抹角的说话太难,还是得直接说出来吧。深吸了口气,他说道:“小雨,有个秘密我一直想告诉你。”
“你说吧,我听着呢。”听他说得郑重,莫小雨正了正身子,侧耳倾听。
“这要从我复杂的家世说起……”慕子云低头思索了一下,决定先从最简单的讲起,“我二叔其实就是我爹,但他却不许我叫他爹,只让我称他为二叔。”
未待慕子云继续表述复杂的家世,莫小雨的身体突然僵硬起来。她苍白着脸,死死盯住前方,喃喃念道:“有些人注定是要相逢的。”
慕子云抬起头来。前方,一伙马上武者护着一辆乌蓬马车,正迎面而来。
“是你们!”为首的马上武者高叫一声。
“岭西十一兽。”慕子云抚额叹道。
“姓丁的小子呢?”兽大催马上前,口气不善。他的几名手下围拢过来,将青鬃马的退路堵住。
“你找他干嘛?”慕子云眼珠转了转,暗暗握紧莫小雨的手,却觉她的小手一片冰凉。
“他想挑战的高手被我邀来了。”兽大声音中带着得意,侧马让出那辆乌蓬马车。
“高手?”慕子云只觉莫小雨的身体越发僵硬,随即他的目光也僵住了。
马队分向两边,乌篷马车从中驶出,岭西十一兽的脸上是浓浓的敬畏。
一名长髯中年人从车夫的座位上跳下,恭敬地挑起的车帘。
车内,一位锦袍公子缓缓睁开双眼。
他容貌极美,面色极白,双唇极红,冷眼看去便似一位绝代佳人。但,绝不会有人错把他当成女子。他两道剑眉斜插入鬓,神色冷漠倨傲无比,一股无形凌厉阵阵传来,望上一眼便令人不寒而栗。
“尚天华,果然是你。”莫小雨直勾勾地盯着锦袍公子,失声低叫。
被尚天华阴冷的目光扫过,慕子云明显感觉到她全身都在颤抖。
慕子云心中涌起一股怜惜,挺直身躯,与尚天华目光相接:“你想找丁大哥麻烦?”
尚天华的目光移到慕子云身上,沉冷开口:“他在哪里?”
一股无形的气势似高峰重重地压来。慕子云不语,暗将莫小雨抱紧,忽然发觉她正颤手摸出银针。他心中一惊,忙抓住她的手腕:此人不能力敌啊!
尚天华盯住慕子云,一字一顿道:“世事一场较力,宝物权力莫不是有能力者得之,你可认为我说的有理?”
“有理。”慕子云瞳孔一缩,将头垂下,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
尚天华嘴角微撇,道:“那好,你便如实地告诉我,丁青山在哪里?”
慕子云垂眸答道:“大哥在田甲村外被齐州都督的兵围住,我们不久前才从那里逃出来。”
尚天华审视片刻,冷傲地命令:“走!”
长髯中年人登回车夫座位,喝马掉转车头。兽大亦招回手下跟随。
“等等!”或许是紧张到了极限,莫小雨的身体突然不颤了,冲着尚天华叫道:“路小花呢?”
尚天华冷冷地看她一眼,并不答话,“刷”地放下车帘。
凌厉的一瞥有如实质,莫小雨全身僵硬竟难动分毫,仿佛是鼠遇到猫,蛙遇到蛇,兔遇到虎,那是对天敌的本能敬畏。
车轮声起,马车缓缓启动。
慕子云仍垂着头,目光中却闪动着几丝狡黠:如果大哥仍被官兵困住,尚天华过去一闹,便可觅得机会逃脱。如果大哥已然脱困,尚天华过去只会遇上官兵,以那人的性格恐怕会与官兵战上一场。这两种结果都是他乐意见的到。可惜他并不知道丁青山已与官兵们走在一处,知道的话,他就不会这么讲了。
沉默半晌,莫小雨奋起余勇,提声说道:“我才是昆仑无别门的莫小雨,你们抓错人了!”
无人回应,马车已然远去。
“我真是无用。”泪水瞬间模糊了莫小雨的眼睛。尚天华的武功惊世骇俗,就连大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相比于尚天华,她实在太过无用,所以他才连理都懒得理她。看她之时,便如同看着弱小不堪的老鼠。
可是……
再也不想这样被人忽视,
再也不想朋友因为自己被抓,却束手无策!
再也不想总被人保护,却只能像个白痴一样傻傻看着!
莫小雨双唇蠕动,将银针狠狠刺进指尖。
好想拥有强大的力量啊……
强大到不被鄙视忽视,
强大到令人信服,委以重任,
强大到守护相望,独据一方!
好想拥有强大的力量!
好想好想!……
“你想拥有强大的力量?”身边,有人轻轻问道。
“是!”莫小雨毫不迟疑地用力点头。
“那么请跟我走吧。”慕子云从颈中抽出一根红绳,将那红绳上的吊坠托起在手心。
这颗吊坠看着好生眼熟,简直跟她母亲项链上的玉珠一模一样。莫小雨拭去泪水,疑惑地转头。
“其实我不是被岭西十一兽抓到的。”慕子云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我是自己去到那里,让他们抓到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莫小雨吃了一惊,瞪起双眼。
“二叔让我来接你,不料晚了一步。我到之时,发现你已被兽大抓住,只好出此下策。”慕子云半低着头,又将吊坠收回颈中。事情他只说了一半,其实他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带莫小雨去见二叔,可是现在却不去不行。
“你二叔是谁?”
“如果你真的想拥有力量,请随我一同去见二叔。”
“你二叔有力量能救出路小花?”
“是。”慕子云确定地答道:“论武功,二叔不及尚天华,但若论拥有的力量却未必比他小。现在尚天华插手此事,我必须火速告知二叔,让他早做准备。”
莫小雨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沉思:“难道你也认识尚天华?”
“我在二叔那里见过他一次。他去招揽二叔,却被二叔拒绝了。”慕子云挠着头,笑了笑道:“很多事情都得从我复杂的家世说起,其实我也讲不太清楚,还是让二叔跟你讲吧。”
“好!”莫小雨不再迟疑,将马缰递到他的手中。无论是谁,只要能借给她力量,救出路小花就好!
第十七章 赌战
清风环绕,秀木昂扬。丁青山骑于一匹高头大马之上,在军兵的簇拥下,行进在通往齐州的大道上。
本应意气风发,他却有些遗憾:早知道事情能这般轻易解决,就用不着让莫小雨和慕子云逃走。也不知道他俩现在跑到哪里去了?
昝君谟换过一匹马,与他缓辔并驾,一路闲谈:“丁兄弟枪法如神,本将也算见多识广,却始终没能看出你这路枪法出自何处。”
丁青山欠身道:“昝将军过誉。在下出师不久,未经历练,不足为提。不过家师有云:此路枪法名为丁家长枪诀。”
昝君谟缓缓颌首:“原来是家传枪法。”
丁青山摇头道:“家师虽待我如子,但与我并非血亲。当年突厥犯境,百姓流离,家师于乱军之中将我救起,见我有学武之材,收我为徒,悉心教导。那时我尚年幼,与双亲失散,忘记名字,便从了师姓。”
昝君谟问道:“能教出丁兄弟这般高徒,不知令师是何方高人?”
丁青山道了声惭愧:“我下山前,师傅曾经说过,如果我不能成为将帅名扬天下,便不得提起他老人家的名字。”
昝君谟“哦”了一声,道:“令师有如此要求,看来对你寄予厚望。齐王殿下现在求贤若渴,不知你可愿归于他的帐下?”
丁青山点头道:“在下曾听闻齐王荡寇威名,愿从齐王,报效国家。”
昝君谟微笑道:“丁兄弟高志,本将必会向齐王殿下推荐。”
丁青山大喜,拱手道:“多谢将军提携。”有如此良将,齐王当是一位贤明之王。投奔于他,总算学有所用。师傅所托之物,当可物尽其用。
昝君谟摆手笑道:“丁兄弟才高若此,定能荣登天佑榜榜首,到时候受殿下重用,说不定以后我还要靠你提携呢。”
“何为天佑榜?”丁青山虚心向昝君谟请教,随后得知:齐王建天佑府,招揽江湖豪杰,对付泰山山贼,按军功大小和武艺高低排得一榜,名为天佑榜。天佑榜前五名者,可由齐王赐封正规军衔。
骏马奔驰,山风洌洌。想到只要排入天佑榜前五,便可领兵杀敌,得遂壮志,丁青山雄心陡起,狠不能立刻就跟山贼打上一场。
老天仿佛听到他的心声,随着一声马嘶,道侧传来一阵急骤的蹄音,十数名骑手快马而来。
岭西十一兽!看到那些骑手,丁青山不由两眼放光:真是磕睡了送枕头,想打架了送山贼。
手握长枪,他纵马上前,冲至队首。
“是姓丁的小子!”岭西十一兽认出是他,也是大喜过望,立刻展开阵形,拦住去路。
“又是盘龙三角阵,能不能有点新意?”丁青山故意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兽大双斧一错,瞪眼喝道:“臭小子,两次不战而逃,你是怕了我们吧?”
丁青山冷笑道:“笑话,小爷岂会怕了你们这帮小贼。不过是不想浪费时间,戏耍你们一番罢了。”
“废话少说,有胆上前较量!”
“这次你可不要再吓得逃走。”
其他众兽纷纷叫嚷。
昝君谟催马来到丁青山身边,问道:“你与这伙山贼相识?”
“打过两次交道而已。”丁青山脸色微红。虽是无奈,他可不愿让这位昝将军知道,他曾失手被山贼抓到过。手握长枪,他开口道:“请将军允我独自破掉此阵。”
昝君谟望着那阵,皱眉道:“你可有把握?”
丁青山慨然道:“此地开阔,放手一搏,在下当有七成把握。”
“好,本将军便为你掠阵。”昝君谟应允。
“且慢!”兽大冲丁青山叫道:“你曾说过,如果我方有高手可战赢你,你便将所怀之物相让,此话还作不作数?”
丁青山道:“当然作数!”虽是戏言,此时却不能短了志气。
兽大志满脸得意地笑了起来:“我方高手已经请来了。”
丁青山放目四望:“在哪里?”
“是我。”一人淡淡应道,声音不大,却远近可闻。紧接着车轮声响起,一辆乌蓬马车从大道驶来。
千丈传音!丁青山心中一凛,此人当是劲气高手。
马车停住,车夫撩开车帘,一人缓步走下。兽大等人连忙避让双旁,神态极其恭敬。
那人将手一抬,自有车夫送上一柄金色长槊。
但见那槊,长约丈八,槊头如枣,金钉遍布。那人持槊而立,渊停岳峙,卓然不群。
丁青山看完武器,再细看那人相貌之时,不禁心生疑虑:此人面如傅粉,唇若涂脂,这般貌美,他手中武器莫不是纸糊的?
“尚天华!”昝君谟却是一声惊呼,见丁青山愕然,他解释道:“丁兄弟小心!此人就是绿林九省五路的匪首尚天华。”
丁青山讶然道:“你没有认错?”
昝君谟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嘿然应道:“绝对不会弄错!”天佑府张有众匪画像,尚天华的悬赏高居榜首,赏银已由十万升至百万,他岂会认错。
丁青山面上一喜,冲来人高声喝问:“呔!你可名叫尚天华?”
尚天华微微皱眉,道:“正是。”
丁青山再问:“你可识得莫小雨?”事关重要,还是要先确认清楚。
尚天华微怔后,道:“昆仑无别门的莫小雨?”
“果真是你!倒省了许多功夫。”丁青山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尚天华沉下脸来,道:“你因何发笑?”
“你知不知道你抓错人了?”想起莫小雨说过的话,丁青山笑声渐大,“你抓的那个姑娘名叫路小花,根本与昆仑无别门没有任何关系。”
尚天华不语,突然迸发出森森寒意。
岭西众兽集体一抖,全都下意识地倒退数步。
丁青山犹自放声大笑:“居然连个白痴都能抓错,看来你比那白痴还要白痴。”
小心地瞄了瞄尚天华的脸色,兽大冒死谏道:“堂主,这小子手里可有咱们要用的东西,你现在还不能杀他。”
丁青山好不容易止了笑,敛容商量道:“喂,既然你抓错了人,那就快快放了路小花姑娘吧。”他答应过莫小雨去找尚天华救人,既然在此遇上,就不用再绕远路上泰山了。
尚天华铁青着脸发问:“你认识路小花?”
“不,我认识莫小雨。”想起那个白痴,丁青山心中一柔,不由笑意又生。
“你想要我放过路小花?”尚天华的脸上居然也浮现出一丝笑意,高深莫测地道:“不如你我来赌上一局:你若能赢我,我便放了路小花。我若赢你,……”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住。
丁青山爽快接上:“你如果真能赢我,我便将师傅所赠之物双手奉上。”在听到莫小雨讲尚天华如何如何厉害之时,就想会他一会。何况师傅也曾说过,如果他不能用得此物,需将此物馈赠英才。谁是英才他不知道,但首先得要赢过他!
“不,”尚天华嘴角微翘,目中锐光一现,“既然我这边的赌注是人,你那边的赌注也当同等才对。如若我赢,我要你到我身边为奴!”人若为奴,随身之物自然跟来。
“好!”丁青山张口应下。就算有些本事,他才不信这个娘娘腔能够赢他。能一战解决问题,可省去诸多麻烦。
话不多言,尚天华拎槊上马。
丁青山亦驱战马退出十数步外,蓄势待发。他收起平日飞扬跳脱,气凝镔铁枪,肃然以待。这赌注事关莫小雨所托之人,那可大意不得。
对手由一个狂妄小子变得老练稳重,尚天华也变得凝重起来,无关赌局,那件宝物,他势在必得!
突然之间,凛冽的秋风静止下来,地面尘土不起,似承受到莫名的压力。
一片枯黄的秋叶,飘飘荡荡,落于二人之间,未及落地,即被绞为碎片。
好强的劲气!昝君谟识得厉害,忙令军兵退出二十丈外。
岭西十一兽摇摇欲坠,却不敢擅自退离。与堂主同来的车夫仍顶着劲气在圈内观看,这时候要是退了,待比试结束,就洗好脖子,准备挨堂主的刀子吧。
“结阵。”兽大打了个手势,令众兽重新布回盘龙三角阵,这才勉力抗住。他暗自心惊,姓丁的小子与堂主相对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杀!”丁青山大吼一声,率先攻击,双马交错,举枪相刺。银色的枪影成排涌现,气势之浩,若千万军兵同时出击。正是丁家长枪诀之:兵锋枪海!
尚天华不慌不忙,抬槊格挡。手中金钉枣阳槊金光大作,张开一道灿烂金轮,将所有枪影拒之于外。
对手好强!只一招便破了“兵锋枪海”。丁青山一惊之后,随即大喜。他师从名家,加之天生神力,艺成下山以来,也曾与人较量,却从未遇到过真正的对手。
“好!”他长啸一声,眼中满是亢奋的光彩,枪影一浪接一浪攻去。
竟然没能将之击退?尚天华微怔。他的内力承袭自上一代高手,劲气之强,非比寻常,与敌相战时往往一击便可退敌。他不由提起精神:此子虽然年纪轻轻,却不可小觑!
二人瞬间战至一处。
槊与枪,化作两条金银光龙,腾跃不休。
这下可苦了岭西十一兽,战圈之内,二人的劲气散流不停飞击在他们身上。兽大首当其冲,足部深陷于土,却仍免不了东倒西歪的命运,如同饱受飓风催残的幼木。
昝君谟手下的军兵十分识趣,早在战斗一起,便全都躲至更远处。虽不至于被误伤,却也看得目驰神炫,根本分不清二人招式。
身处军兵的保护之中,昝君谟稳稳坐于马上,却是观战者中最自在的。他看得分明:银芒虽然攻击凶猛,但一遇金光,倒有大半化为无形,而另一小半,被阻挡于外,如同流星一般,激射四散。
姓丁的小子竟能与尚天华勉强斗成平手!他惊讶之余,更多的却是欣喜:尚天华与其麾下悍匪曾多次羞辱齐王,是齐王必除之而后快之人。今日尚天华被那小子抵住,正是杀他的大好时机!他紧握长弓,暗将羽箭扣于掌中。
第十八章 不可输
劲风呼啸,狂沙漫天。
震天巨响,随枪槊相交,一波波扩散开去。
“痛快痛快!”劲气反弹于身,擦出血痕条条,丁青山却脸冒红光,兴奋得忘乎所以。这般淋漓尽致地与高手战斗,除师傅之外,还从未有过。
他双臂如风般急速递出,银亮的枪尖闪出道道枪芒。百道枪芒凝成一束,冲天而起,若瀑布奔流,气势磅礴。丁家长枪诀之:枪流瀑布!
与“兵锋枪海”的大面积排击不同,此招攻击面只有一束,攻击力却更为强劲。
劲气瀑布直击头顶,尚天华脸色平静如水,一双寒眸,没有丝毫波动。
金钉枣阳槊高举上扬,他不慌不忙地低喝:“护。”查觉到岭西众兽的窘境,他将金光气壁张开,将之囊括在内。
银瀑遭遇金壁,飞流四溅,却无法撼动金壁分毫。
“咦?”眼见对手如此从容不迫,丁青山的额头冒起一根青筋,掌心一翻,长枪如电:“再来!”
得尚天华相护,兽大压力顿减,抬头时,呼吸却是一窒:但见眼前,银光暴闪,枪招汹涌,似天河决堤,滚滚而来。丁家长枪诀之:碧海翻涛!
尚天华抬槊相挡,从容依旧。
奔腾的银涛猛烈拍击金色气壁后,又轰然退去。
兽大狠狠地喘出口气,讶异得合不拢嘴:看来丁小子并没有自夸,与其相斗之时,确实未尽全力,也只有堂主这种高手才是他的对手。
渐渐的,他看出门道,又把嘴巴闭上:丁青山看似枪刚力猛,实则难以撼动尚天华分毫。他不禁疑惑: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在堂主手下走过这么多招,堂主只守不攻,难道是在戏耍这小子?想到这里,他暗自称快:臭小子,叫你耍人,你也有被人当猴耍的时候啊!他却不知,尚天华并非是在戏耍,而是见猎心喜。
尚天华出身名门,自幼习武,身边高手云集,可谓见多识广。然而令他惊讶的是,丁青山这路枪法悍勇精奇,竟是闻所未闻,他不由得想要看个究竟。
“再来再来!”拨回马头,丁青山挺枪又上。首次遇到强敌,他体内的血液一下子沸腾起来。长枪翻飞,浑然忘我,密集的枪刃不停冲击尚天华的防御气壁,杂乱却猛烈。丁家长枪诀之:乱风急雨!
尚天华凝气若渊,任凭丁青山风狂雨啸,他自巍然不动。他的劲气袭承父辈,其劲之强,少有人及。丁青山功力尚浅,劲气不足以破开他的防御气壁,他正可好整以暇地观看。
数十回合之后,银电渐被金轮压制。尚天华明显占了上风,表情却越发凝重:此子枪招绵密精妙,竟难觅破绽。最奇特的是,他劲气修为并不特别出众,力量却极为惊人。自己有超强的护体真气,可将攻击劲气反弹,多数人难以抵挡,此子却可凭其力量,化解大部分劲气。
“再来再来再来!”一直无法破开尚天华的防御气壁,丁青山目中狂意渐现。
枪招越发加快,银芒如旋风般急转,长枪陡然上举,枪芒如电,骤然轰下。丁家长枪诀之:狂雷啸天!
浩瀚劲气迎击而上,尚天华挺槊而立,稳若磐石。金色气壁若华盖撑起,银雷张牙舞爪,却无从下口。
怎么可能连这招都不行?!
一击不成,丁青山并不撤力,反而不服气地加劲,持枪的双臂肌肉隆起,已把衣袖撑破。
暮秋已至,霜风凄紧,他的额头却汗水密布。
只是,他使出的劲气越强,反弹越重,身上伤痕便越多越深。肌肉勃发至极限,肩头箭伤迸裂,鲜血与汗水混合,一颗颗地砸入土中。
此子越挫越勇,实乃天生猛将!
尚天华赞叹一声,突觉心脏急跳,胸中涌起一股难耐的躁意。他幼时心肺受损,不能久战,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看来只能速战速决了。惋惜轻叹,他暗将五成护体真气分出,注入槊内,金钉枣阳槊立时低鸣不已。金光之下,他的双眼亦映成金色。
对面,丁青山并未觉察到尚天华的变化。他正咬紧牙关,努力压榨出最后一分潜藏的气力。
突然,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力,顺着枪尖传来,令他手臂大震,全身僵麻。
对手竟然在自己的猛攻之下还隐藏有这般实力!
他大吃一惊,却见金钉闪耀的槊头拨开枪尖,向他胸腹击来。他强抬枪杆格挡,奈何手臂无力,枪槊甫一相交,整个人被击得倒飞出去。
他所骑之马,无法承受尚天华的强大劲气,马骨寸裂,悲鸣一声,倒地抽搐。
一击得手,尚天华重重喘息,脸色一片苍白。护体真气本作护体之用,他将其一半注入槊内,便是撤去一半的护体防御,受损心肺似暴露在烈火之中,炙痛令他倒抽口气,无法立刻追击。
“砰”地一声,丁青山如钢球般被狠狠地砸在地上。他团身自救,急滚了数下,才将那股巨力御去。
翻身站起,竟有片刻目眩。晃了晃脑袋,他强将一口血吞下,瞪向尚天华,道:“不可能!你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内劲?”就算他从娘胎里开始练功,也不可能这般强大。
“小子,你已经输了!”兽大与众兽在旁哄然叫嚣。
“胡说,我还有绝招没出呢!”丁青山脸色通红,双手平握长枪,缓缓举至齐肩,郑重道:“此枪名为:八宝双盘镔铁枪!”
兽大嗤然笑道:“反正你打不过我们堂主,枪名报与不报都无所谓了。”
对不起师傅,我要破戒了。此战不可输!丁青山抿唇不语,双手用力一掰,长枪从中间分作两截。
“你要做什么?”兽大大感惊奇:奇怪的小子,竟在此时把枪弄断。更奇怪的是,那杆枪竟然在断开处又弹出两个枪头!
“看枪!”坐骑已亡,丁青山弹腿高跃而起,左右手分持一截枪杆,朝尚天华猛攻过去。
此子的长枪可化作双枪?尚天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不屑地撇了下嘴角。
但凡有点常识的武者都知道,双手武器与单手武器的打法完全不同。相比之下,双手武器侧重技巧,单手武器更在意攻击力度。丁青山虽枪招精妙,但明显是仗着蛮力才能与己相斗如此之久,使用双枪岂非舍长取短?
此时,丁青山的右手枪已至面前。尚天华冷哼一声,轮起长槊往他的枪撞去:单手的力量怎比得过双手,这一槊下去,定把他的枪磕飞。
长槊与短枪相交,短枪果然被震开,但却并没有像意料般被磕飞。
尚天华突然发觉自己错了!丁青山这招使得极妙,看似力猛,相击之时用的却是缠字诀。被他震开的是丁青山的右手枪,而丁青山还有一杆左手枪!那枪尖正冲着他的胸前点刺而来!
此刻,长槊被右手枪缠住未及收回,尚天华胸前门户大开。眼前枪尖到来,他已来不及收回长槊防御。
危急之中,尚天华鼓起护体真气凝于胸前,并迅速甩掉右脚蹬,全速侧身。护体真气下,他犹如身披金色胸甲。
一道银芒由丁青山的左手枪中刺出,被护体真气挡了一下,斜斜地擦过尚天华的前胸,锐啸而去。劲风过处,连破尚天华数层衣衫,擦出一道血痕,隐约可见里面白皙的皮肤。
一招之间,尚天华被逼得手忙脚乱,虽只是轻伤,却不由恼羞成怒。
然而,他的下一招还没有发出,丁青山的左手枪突然变招,本是前刺改作横扫。此时,尚天华为躲避枪尖,全身重量都在左侧,这一枪顺势拨扫,竟生生将他拨下马来。
“好枪法!”尚天华翻身立稳,沉气问道:“何人所传?”
丁青山傲然道:“家师姓丁。”刚才他落马之时对方没有追击,此刻他也没有趁机进攻。
尚天华微微点头,将槊直立于地,凝声道:“此槊名为金钉枣阳槊,为我父所传。”
兽大等人不禁大感意外,看向丁青山的目光全都变了:比武之时,报出自己的兵器全称,除有尊重对手之意外,更将对方视为正式敌手。能令堂主这般重视的,在这世上可没有几人。
枪与槊再次相交,却是另一番光景。
既然已把对方当作敌手,尚天华全力进攻。他劲气雄厚,一招之间便飞砂走石。
反观丁青山,弃了猛攻,枪招大改,竟是难以预料的灵活诡变。双枪同使,他的左手枪毫无滞涩,不仅与右手枪配合无间,更令其战力大涨。
全力进攻的尚天华,似猛虎出柙。华光大作的金钉枣阳槊,散发出一股凶猛残暴的气息,不要说是被击中,只要被其劲气扫中,都会割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被金光笼罩的丁青山,如被****袭击,数招之后,血痕遍布全身。
啧,真强啊!丁青山就地一滚,狼狈地躲过长槊的一记重击,混了土的脸上已面目全非,只有一双亮眸仍精光闪闪。单枪的时候,就知道对手劲气之强,极难近身,本想用双枪招式弥补内力不足。但实力就是实力,内力相差太远,精妙绝伦的招式完全无用,就如同花拳绣腿一般。
如若是普通比武,他或许会爽快认输。但此次比武不仅关系到自身,更关系到莫小雨的朋友。一想起那双秋水般的眼睛又要开始下雨,丁青山再次从地上爬起,奋勇扑上。
能将左手练得与右手一般灵活,实属罕见。尚天华心中赞叹:此子枪法精湛,为人磊落,假以时日,或可成为一方人物。可惜他所怀之物事关重要,若非如此,此子倒可结交一番。
二人都起了惺惺相惜之心,手下的招式却越发猛烈。
尚天华眼露狠绝:此子勇猛,枪法诡变,这样下去没完完了。
枪槊相交,丁青山突觉一股沛莫能驭的劲气袭来,似泰山压顶,令他眼前一黑。
不好!他猛甩臂膀,急欲变招。
尚天华完全不给他逃脱的机会,将长槊重压而下,全部劲气汹涌击出。此子枪招精妙,内力却大不如己。破不了他的枪招,只能以劲欺人,唯有一气将之击倒,否则久战胜负难测。
丁青山暗喊糟糕,被迫比拼内力。他毕竟年轻太多,劲气修为远远不如。
对方的劲气不断压来,似无穷无尽,不过片刻功夫,他已觉难以为续。只微一示弱,对方强悍劲气似激流顺势而下,冲击他的经脉,血液似欲爆体而出,就连骨骼都被压得咯咯作响。
余光瞥到骨裂倒地的死马,他的心中悲叹:师傅曾经说过,武道无穷,人外有人,万万不可自恃,小看对手。自己不听师傅的话,方会落得骨碎人亡的下场。
眼前的景色逐渐模糊,朦胧中若有光亮闪烁,一眨一眨,好似那双盈盈秋水般的妙目,带着深深关切。
对不起,答应你的事我未能做到。
我若身死,你定会痛哭不止吧?
……
不对!
壮志未酬,岂能死于此地?!
他猛然警醒,愤而发力。
第十九章 血杀
手下金槊又传来抗力,尚天华不禁心烦意乱:真难缠啊,到了此刻居然还不认输!刚才小子的眼神分明已经涣散,马上就该晕倒,下一刻却又生龙活虎。
难道只能将之击毙?尚天华并非是个仁慈之人,猛将护体真气尽数灌于槊头:既然你想求仁,那便成全于你!
“噗”!丁青山口、鼻、耳各处同时溢出鲜血,脸色已呈死灰。他的双臂双股因力竭而颤抖,腰背后弯得如一只虾子,似乎马上就要折断。
撑不过十秒了。尚天华的眼中闪过一道惋惜,手中劲力却毫不松懈。他出尽护体真气,其实并不好受,受损心肺如被大锯反复切割,每一次呼吸都极其艰难,心脏跳得极快,似要逃离这具身躯。
只要再坚持几秒,这小子就死定了!他极缓地吸了口气,勉力强压。
“嗖嗖嗖”!数声轻响。
三支乌羽箭以刁钻的角度,擦过丁青山的身体,直袭尚天华。
“少爷小心!”与尚天华同来的长髯中年人高呼一声,飞撞而来,挡在他的身前。
时间在尚天华眼前顿止:
三支乌羽箭缓慢笔直地射向长髯中年人前胸,他身体一颤,骤然摔落。
“刘叔!”尚天华双目尽赤,急伸右手将之接住。刘海算从小侍侯在他的身边,是他仅存的家仆,对他而言,胜似亲人。
“放箭!”昝君谟暗算不成,索性明攻。眼中寒光如同手中乌羽箭,黑暗而又阴沉。
“好大的胆子,竟敢暗算堂主!”兽大怒喝一声,招呼岭西众兽攻上,却被密密麻麻的箭雨射了回来。
“照顾他。”尚天华招过一兽,将刘海算托付与他,挺槊朝军兵扑去。
他撤力一走,丁青山没了压力,终于缓上气来。身侧,有劲风袭来,他随手挡开,将数支羽箭拨插入土。他茫然回头,但见更多箭支隔空射来,下意识地伏倒在地。
“放箭,快放箭!”昝君谟不住喝令军兵,手中乌羽更如流水般射出。
这队军兵,乃是齐王亲随,常陪同齐王行围打猎,挑的全是骑射能手。平日遇到野兽,往往四下围住,远远一顿乱箭射去,再凶的野兽也只能滚地哀嚎。而他,更因围猎时箭法出类拔萃,得齐王赏识,一路官升至左将军。
尚天华将金钉枣阳槊挥开,所有箭支,俱无法突破他身前三尺。数支乌羽箭藏于众箭之中,想要近身偷袭,却被他的护体真气震成数段,直插地下。
“找死!”尚天华吐出二字,薄唇红艳欲滴。他目光沉下,冲昝君谟勾了下唇角。
昝君谟被他看得全身一震,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随那目光直逼而来。
“放箭!”昝君谟嘶声吼道,欲把那股莫名的恐惧一同吼出:“齐王有令:杀了此人,可得银百万,官升三级!”
“得令!”军兵们本是骑射能手,刚才的一轮箭雨射出,已进入最佳状态,此时听得齐王重赏,更加精神抖擞,使出全部劲头。
“堂主!”兽大惊恐地发现:所有的箭,带着厉啸,化作巨大箭头,直指最前方的尚天华,竟无一支偏离!
昝君谟的脸上不禁浮出一丝喜色,尚丁二人比武之时,他就已率众军兵退出三十丈外。这样的距离,在他们的箭海之下,再凶的野兽也从没有一只能够逃脱!
箭,铺天盖地。
不仅遮蔽了敌方的双眼,同时也遮蔽了己方的双眼。
金光闪动,一名正在前排射箭的军兵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的左手弓与右手箭不知为何会掉落在地上。他怔然愣住,却见面前一人,对他勾唇一笑。
那人,有着一张比晚霞还要凄艳的面容,皮肤显现出近乎透明的白皙,红若涂朱的嘴角微翘,浮起一抺极其勾魂的浅笑。
巨痛传来,那名军兵惨叫倒地,终于发现自己的双臂也在地上!
“是尚天华!”
几名反应迅速的军兵急忙抽出腰刀。
“彭彭”数声,腰刀深插入地,惨叫声连串响起。
一整排缺了双臂的军兵,在地上不住翻滚扭动,犹如一条条离水之鱼。
汁液四溅,断臂条条,尚天华玉立其中,笑意渐浓。
勾魂,这是真正的勾魂!
军兵们如同看到勾魂索命的地狱罗刹,身不由主,步步后退。
“挡住他,不要逃!”昝君谟气急败坏地大叫。
一名被吓破胆的军兵如同得到提醒,转身就跑。
“一个都别想逃。”尚天华眸中闪过嗜血煞气,一道飞旋的劲气由手中金钉枣阳槊发出。
逃跑的军兵脚步一顿,捂着肚子滚地惨嚎。他没有立即死去,肚肠却散了一地。
“不要乱动,我就送你们去死。”尚天华柔声说道。
凄厉的惨叫声被催眠般的轻语压过,艳红的唇边一抺残冷的笑随眼波流转,目光所到之处没有军兵敢妄动一下。
金钉阳耀,血红星溅,恐惧如同山洪,全面爆发。
那勾魂罗刹一步步走来,金钉枣阳槊每一次挥动,便扬起一片腥红的血雨。
面前军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昝君谟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绝望,被杀死的军兵脸上甚至带着解脱的表情。
“不要杀害无辜,你的对手是我!”
一声怒吼,似天雷响起。一道满是血污的人影,飞冲而来。
昝君谟犹如抓到救命稻草,慌忙叫道:“丁兄弟,请你暂为抵挡,此番救命之恩昝某来日自当厚报。”
“带着你的人快走!”眼见军兵们被残杀,丁青山挺枪拦在尚天华面前。
尚天华脚步微顿,冷冷道:“让开!我现在没功夫理你。”
丁青山哈哈一笑:“咱俩的架好像还没打完吧?”
“让开!”尚天华双目微眯,寒意愈发浓烈。
“先打赢了我再说。”丁青山目光坚定地与他对视,双枪相交摆出守势。此人残忍嗜杀,只要自己让上一让,那便是好几十条人命啊。
“找死!”尚天华咬牙切齿。
八宝双盘镔铁枪与金钉枣阳槊再次纠缠在一起。
兽大气得大骂:“傻小子,那些军兵刚才可是连你也一起射的,别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
昝君谟已拨马撤走,远远回头叫道:“不要听贼子挑拨!丁兄大功,我定向齐王进言。”
丁青山勉力施展双枪,妙招层出。功劳什么的他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这些军兵却不能不救。
这次他提了十二分的小心,将丁家双枪诀的精意尽数展现:虚招妙招缠加绕,花招巧招粘沾带,每一枪都不扎实,绝不与尚天华的长槊相交。
这小子像牛皮筋一样缠滑,实在烦人!眼见昝君谟率残兵溜走,尚天华恨声叫道:“挡我者,死!”
他正要再次使出护体真气,却听得属下在远处叫道:
“堂主,刘叔快不行,似乎有话要对你讲!”
尚天华狠狠瞪了丁青山一眼,沉脸返身。
没了对手,丁青山强提的一口气用尽,眼前一花,全身骤然脱力。他忙以单枪支撑,这才没有狼狈摔倒。
兽大等人立刻将他团团围住。
“刘叔。”尚天华飞奔至刘海算身旁,心如刀绞:三箭穿胸,已无生机。
刘海算本已脸色灰败,气息微弱,看见尚天华时,不由精神一振,挣扎地叫道:“少爷!”
“我在!”见刘海算一手伸来,尚天华忙蹲身接住,暗将一股真气缓缓注入他的体内,“无论何事,我都应你。”
“请放过那个小兄弟。”得尚天华真气相助,刘海算脸色略微转好,眼中满是恳求。
“放了他!”尚天华虽是不解,却毫不犹豫地扬声对众兽令道。
兽大等人悻悻地让开一条路,丁青山已是强弓末弩,不能趁此机会威风一把,实乃遗憾。
刘海算提气向丁青山唤到:“小兄弟。”
“叫你呢!”兽大用斧柄捅了捅努力回气中的丁青山,催促道。
丁青山疑惑地抬头,却见尚天华单膝跪倒,怀中抱着的那名长髯男子正望向他。
对方是个将死之人。他犹豫了一下,缓步走到二人丈许之外,凝枪站定。
刘海算见他一脸戒备,笑了一下道:“小兄弟,少爷早已放走路小花,我们不是你的敌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丁青山不明所以,却没有放松戒备。
尚天华冷冷道:“路小花我早就放了,快滚!”不再理会丁青山,他看向怀中的刘海算:“刘叔你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
刘海算微微摇头,眼中俱是留恋:“少爷,你不怪我多嘴吧?”
“不怪。”尚天华声涩难言,将头深深垂下。
“姓徐的小子曾救过我一命,如此我就不欠他了。”刘海算满足地合上双眼,含笑而逝。
“走!”略一停顿,尚天华霍然起身,抱起刘海算,大步急走。
岭西众兽连忙各收兵刃,紧紧相随。
兽大走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发愣中的丁青山,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出口。将脚重重一跺,他转身离开。
“你竟然耍我!”丁青山愤然大吼:“既然已将人放走,为何还要与我赌战?”
回应他的只有车轮转动时发出的辘辘声,渐远渐无。
残阳即将沉落,马车慢慢消失于暗红色的地平线后。
丁青山呆立良久,缓缓收回目光。
身侧,近百名军兵仆倒在地,已无生者,一地的血污与残阳似再难分开。
风,阴寒刻骨,却无论如何也吹不走那令人窒息的血腥。
死死握紧枪杆,他脱力跪倒。
这一战是对是错,他已无法分辨。
……
红日西坠,带走最后一丝残辉,整个大地再无半分光亮。
风,越刮越大,沙尘漫天,迷蒙了双眼,他却不肯闭目,反而努力睁大,似要看个究竟。
忽然,不远处,隐有一点莹光升起。
那是!他的双眼终于有了焦距。
他急走到那物旁边,弯腰拾起,触手一片冰凉。
他缓缓将盒盖打开,芬芳的气味悠悠飘来。
伸出一指,他机械地挖取出一块芬芳,涂在伤处。
微微清凉自伤处散开,似那人温温柔柔的手指,将灼痛慰抚。
捧着玉盒,他愣了一愣。
对了!可以告诉小雨,她的朋友路小花已被放走。
这,至少是个好消息!
他精神一振,摸索到死马,自鞍上取下包裹,快步走开。
然后,他开始奔跑,越跑越快。
他突然想见小雨,非常想见,迫不及待!
第二十章 家人
晨曦初露,若杏目微启,为深沉的天幕染上了一丝明媚。
山林间,慕子云与莫小雨共乘一骑,任马而行。二人行了一夜,此时已是人困马乏。
转过一座山口,眼前豁然开朗,一望无际的原野就这样突然展露出来。
慕子云一扫疲态,遥指前方,欢快地说道:“此地已是齐州郊外,过了那座小桥,就快到我家的庄子了。”
他的声音里扬溢着浓浓的自豪,莫小雨不由随之精神一振,睁大眼睛去寻找他说的那座小桥。
此时已到秋末冬初,广袤的土地上绿意即将褪尽,星星点点,盘布流连。一条小径纵穿而过,肆意舒展,通向远方。
“驾!”慕子云突然吆喝一声,沿着小径,飞奔起来。
渐渐的,小径变成一条修葺平整的大道,两旁的土地也被切割成形如棋盘的麦田。此时麦田已被收割干净,袒露出赤褐色的胸膛,间或有金色麦秸堆成的小山,宛如美丽的佩饰。
远远的,嬉闹之声随微风零星飘来。一群孩子在宽阔的田野上奔跳,或爬上麦秸,或在地上翻滚追逐。
越过小桥之后,慕子云缓马而行,“哒哒哒”地从田野上经过,随即引来孩子们的雀跃欢呼:
“大哥回来啦!”“来跟我们比试比试吧!”“我们现在可厉害了!”
听他们这么一说,莫小雨这才发现,不管是追逐奔跑,还是爬上麦秸,孩子们全是成对出现,原来他们是在进行比试吗?
慕子云冲孩子们挥挥手,微笑道:“你们再去多加练习,大哥还有正事要办。”
他手臂半抬,态度和蔼,俨然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孩子们对他投去的目光充满敬佩。
莫小雨眨巴着眼睛看他:这样的他,实在很难和那个动不动就撒娇耍赖的人联系到一起。
慕子云也对她眨巴下眼睛,悄声道:“奇怪么?别看咱仨结义时我排在最末,在这里,我的年纪可是最大的呢。”
天空蓝得像最纯净的宝石,孩子们的欢笑一直追逐在马后。莫小雨回头看着马后的孩子们,不由也展开了笑容:“他们是你什么人?”
慕子云唇角勾起,眼神极其柔和:“他们全部都是我的家人。”
莫小雨微怔:“全部都是?那可真不少呀!”
“虽然不是血亲,但对我来说,他们全部都是我的家人。”慕子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而重地问:“你能明白吗?”
“嗯,我明白。”莫小雨将目光移向远方,眼中映射出朝阳的辉光:“我从小生活的地方,同这里很像,也是一大群孩子一起长大。大部分的孩子是战乱后的孤儿,大家全都无家可归。虽然也有争吵,甚至拔剑相向,可是我们从来不会感到孤独。在那里,你可以肆无忌惮地大哭,因为知道定会得到安慰。虽然做了错事会受到斥责,不过总会有人帮你把麻烦解决。有的人,明明面对面的时候觉得难以相处,可当他不在的时候,才发现他的重要。这,就是你所说的家人吧?”
“是的。”慕子云同样望向远方,目光深沉而坚定:“就算会争吵,就算会被训斥,就算会觉得难以相处,可是只要一想起他们,心中便会温温热热,有了满满的勇气。这个村庄是战乱过后我的父辈们一点点辛苦建成的。脚下的这条大路也有我和兄弟们一起洒下的汗水。战乱,对于父辈们来说,仿佛就在不久之前,总是念念不忘地挂在嘴边。可是对于我来说,那是上一代的事,现在的我只想和家人们一起好好地过日子。”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心间也似有股暖流在缓缓流动。莫小雨想起他说过的话,不禁轻轻叹道:“真好……”
曾经以为只有像大哥那样有宏伟目标的人,才值得尊敬。可是像小云这样,和家人一起好好地过日子,也很好啊。
“所以无论是谁,如果有人想要挑起战乱,破坏我们现在的安宁,我必会尽全部努力阻止。”慕子云乌黑的双瞳落到莫小雨身上,问道。“小雨,你会支持我吗?”
莫小雨忙不迭地点头:“当然了,小云。我当然会支持你啊!”
慕子云灿然一笑:“别忘记你说的话哦!”
来到庄子门口,慕子云一跃下马。他扶下莫小雨后,又帮她从马鞍上取下包裹。
庄门以样式简洁厚重的铁门制成,看起来很是普通。莫小雨抬头观看,门上悬着一块木匾,刻有三个工整大字:吉祥庄。
慕子云将缰绳抛给迎出来庄丁,问道:“二叔呢?”
庄丁笑着答道:“二老爷今天没有出去,正在后院歇息。”
慕子云点点头,对另一名庄丁道:“告诉冯婶,贵客来了。问问她北院那间上房准备得怎么样了?”
庄丁恭敬称是,飞跑着奔进院中
转过身,慕子云接过包裹,微笑着邀请莫小雨入院。
莫小雨随他进入院中,不由好奇张望。
庄门不大,里面的院落却极为宽阔,布局带着北方特有的豪迈。中间一条青砖大道,左右各有两排齐整的瓦房,四周以坚固的灰色石砖高高围起。院中没有种植任何花草,只有几株高大的树木廖作点缀。院中建筑也没有任何装饰,一色的乌顶灰砖,简洁实用,沉厚肃穆。
时辰尚早,院中人却都已起身,正安静有序地做着各自的事情。
虽然无人相询,莫小雨却仍能感觉到探究的目光似不经意般扫来,纷纷集中到她的身上。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敢再四处乱看,老老实实地低头行走。
迈进内院大门,转过影壁,“大哥,抱抱!”随着一个奶声奶气的叫声,蹒跚跑来一个粉妆玉砌的女娃,年约三四岁,冲着慕子云张开肉乎乎的双臂。
慕子云脚步略顿,和颜悦色道:“糖豆乖,大哥还有重要的事情去做,等会再陪你玩,好吗?”
娃娃不依,一把抱住慕子云的大腿,咯咯笑着坐在他的鞋上,随着他的脚步,一停一走。
慕子云无奈,只得弯腰将她抱起。
娃娃从慕子云的怀中探出头,转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莫小雨。
好可爱的娃娃!莫小雨想了想,翻出一颗自己做的山楂化食丸给她。
娃娃扑到慕子云怀里,用稚嫩的声音神气地说道:“别人的东西我才不要!”
莫小雨一脸尴尬,慢慢地收回手。
慕子云笑着从她手中接过山楂丸,对娃娃夸道:“糖豆真乖!不过这位小雨哥哥呢,不是别人,是大哥新认的二哥。他给的东西可以吃哦。”
莫小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想想也是,自己一身男装,让人叫姐姐更加奇怪。
糖豆就着慕子云的手,伸出小舌头舔了舔,一下子欢笑开来。
慕子云将山楂丸放到她的手心,道:“来,跟小雨哥哥打个招呼。”
糖豆对莫小雨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小二哥好!”
慕子云纠正道:“不是小二哥,是小雨哥哥。”
糖豆板起小脸学道:“小雨哥哥好!”
好有趣!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莫小雨忍不住在她粉嫩嫩的小脸上捏了捏。
这时,从内院走来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
跟慕子云打过招呼后,她故作生气地对糖豆道:“我说这一转头的功夫你跑哪儿去了?大少爷还有正事,你不要总粘着他。”说着,将糖豆像扯膏药一样从慕子云身上扯下来。放到地上,她轻拍打了下糖豆的屁股,道:“去,一边玩去。”
“好好吃哦!”糖豆举着山楂丸,迈着小短腿,咯咯笑着跑走了。
妇人转过头,笑眯眯地打量着莫小雨,道:“这位就是少爷请来的贵客吧?洗澡水已经准备妥当,请跟我来吧。”
莫小雨犹豫地看着慕子云:可是,不是应该先去见二叔,把小花的事说一下吗?
见她不肯移步,慕子云对她笑了笑,道:“放心吧,救你朋友的事我会同二叔讲的。这些天你也够累的了,先休息一下。我去见二叔,有什么要用的尽管跟冯婶说。”说罢,冲她摆摆手,径自走了。
冯婶客气地上前引路,莫小雨只得随她而去。
来到客房,莫小雨放下包裹,首先看到屋子中央那个半人来高的木桶。看着那从桶内袅袅升起的蒸雾,她顿觉身上粘腻难耐。
冯婶告之桌上有点心可以垫饥,为她关好门窗后,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门一关上,莫小雨迫不及待地除去衣衫,迈入桶中。抱膝坐下,将全身都缩泡在热水之中,水温暖适,烫熨全身,她不禁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连日的疲劳迸发,令她微微合眼,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很久,脖子上的项链滑了一下,碰到桶壁,发出轻响,她清醒过来。水已凉,她依依不舍地迈出木桶,拭净身子,打开包裹,换上干净的内衣,习惯地穿回男装。
饥火忽起,她瞟到桌上有一盘豆包,便坐下倒了杯热茶,大口地吃了起来。
正吃得香甜,门突然被人大力撞开,一群人如风一般地冲了进来。
莫小雨吃了一惊,鼓起的腮帮里正塞了满口的豆包。
这群人一共八位,大都三十出头,为首大汉年纪最大,四十刚过模样,身材高大,相貌却斯文秀气,气质沉稳。
乍看之下这群人个子高矮不一、容貌形形色/色,仔细瞧来却又觉相似:体态强健,精气内敛,可以看出个个都是精壮干练之士。
冲进屋后,为首之人并不说话,在桌前站定,用无比犀利的眼神,对着莫小雨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来。随他而来的人全都一言不发,在他身后笔直站立,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莫小雨。
屋子里站了这样的一群人,顿时显得拥挤起来。一呼一吸间压抑难言,空气中似乎弥漫着狼一般的血腥。
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过的人就会知道,那是铁血肃杀的气势,只有从尸山血海中冲杀出来的人才会带有的威压。可惜莫小雨的江湖经验比常人多不了几分,不仅如此,她的反应比常人还要慢上许多,所以只是瞪圆了眼睛,与那群人大眼瞪小眼地干看。
对视良久,为首大汉“扑通”一声双膝跪倒,热泪盈框地叫道:
“吕清拜见少主!”
他这一跪,身后之人立时全都跪倒,齐声吼道:
“拜见少主!”
众人声音震天,只是不知为何有好几人的声音中竟带了哽咽。
长睫缓眨,莫小雨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费力地将豆包咽下。
第二十一章 往事
“啪哒啪哒”,八位壮汉肃然叩跪于面前,端坐中的莫小雨似乎能够听到自己眨眼睛的声音。她的视线无意识地飘到门外,滞留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门外,也乌压压地跪着一排人。慕子云笔直地跪在最前面,见她望来,悄悄挤了下眼睛。
看着吕清与慕子云相似的面孔,一道灵光闪现,莫小雨脱口说道:“二叔请起。”
“谢少主。”吕清称谢起身,众人随之站起。他不禁对莫小雨暗自称赞:能在他们故意放出杀气后,还安坐如常,并心思敏锐地认出自己,除了面貌相像,这份淡然镇定,处变不惊的气质,不愧是那人之子。
他挥手散去众人:“我有要事与少主相商,大家暂且退下。”
众人正要退走,却有一人仍直立不动。
吕清道:“王晋你可有事?”
王晋恭敬地说道:“可否请少主将信物取来一观?”
他这一说,众人驻步,目光重新聚集到莫小雨身上。
莫小雨瞟向慕子云,后者似不经意般地碰了下脖子。莫小雨随着他的动作摸去,指尖触到项链,心中一动,便摘了下来。
王晋接过项链。慕子云起身上前,将颈悬之珠取下,送上。
王晋走到窗口,捏起项链上一珠,对光照去,与慕子云的单珠对比。仔细看了一会儿,他松了口气,对吕清道:“非是信不过二哥和子云,只是事关重大,请二哥见谅。”说着,将项链还给莫小雨。
吕清笑道:“王兄弟哪里话来,是我见到少主太过高兴,疏忽了。”
王晋也是一笑,与众人拱手退出。
吕清道:“子云留下。”
片刻后,屋内只剩下吕清、莫小雨和慕子云三人。
莫小雨拿着项链,一脸茫然地看着慕子云将门关上,然后将目光转到吕清身上。定了定神,她道:“您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不是少主,这个地方我今天是第一次来。”
吕清淡淡一笑,道:“看来令师还未把您的身世相告。”
“我的身世?”莫小雨瞪圆了眼睛。
吕清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老旧的方寸小纸,放到桌上,郑重地推至莫小雨手边。
莫小雨拿起观看,纸上书写着一行小字:宏图莫语,五行轮转,十六载后,风云即起。
她常侍师傅左右,一眼辨出那字确实是师傅亲手所书。只是,那字迹呈暗褐之色,笔划中带出森森肃杀之意,与师傅平日飘逸潇洒的字体大为不同。
放下纸,她不解道:“这应是师傅字迹,但并不能说明我是你们的少主啊。”其师玉洞仙宋瑜,除武学外,杂学亦丰,更以卦术见长,偶会因缘为人起卦。看这纸张老旧,当是师傅多年以前为人起卦时所写。
吕清和蔼地看着她,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听说你与子云结拜,刚才你也叫过我一声二叔,那么我便厚颜卖个老,以长辈的身份说上一二可好?”
“二叔请坐,请慢慢讲。”莫小雨乖顺地为他倒了杯茶水。
吕清坐下后,对慕子云招手:“此事已沉寂十六载,你也过来听听。”
慕子云躬身后,在一旁坐下。
凝视茶水,吕清缓缓说道:“我部原为太子近卫与齐王死士。”
慕子云本隐约知道一些,听闻此话,还是不禁愣住。
顿了一下,吕清解释道:“太子乃是上一代建成太子,齐王也非现任齐王李佑,而是上一代齐王李元吉。”说到这里,他停住话语,似在措词。
茶烟袅袅,时光流逝,吕清一直没有开口。他的脸上流露出深沉的情感,怀念、悲切、愤恨等众多情绪混杂在一起,使他看来无比沧桑。
慕子云与莫小雨都急切地想知道下文,却无人敢惊动他的沉思。
终于,吕清从往事中回醒,再次说道:“二十年前,大唐初立,太子仁德,秦王善战,齐王骁勇。战乱连年,百废待举,太子与高祖常驻京城,统领文官,处理内政。秦王掌控兵权,征讨四方。数年下来,国策渐定,万民归心。
朝内已安,外敌尚存,秦王御敌在外,其声势逐渐高过太子。秦王天策府中人才济济,夺嫡之心昭昭。然高祖宠信太子,抑制秦王,因此引得秦王不满。武德七年,秦王设计陷害太子,密报高祖,说太子暗通庆州都督杨文干,集械谋反。高祖盛怒,将太子拘押在监,只供粗食。后齐王等人多方固谏,太子终得昭雪。秦王与太子势同水火。
齐王自幼与太子亲密,自是容不得秦王。他秘招死士,屡次向太子进言,斩杀秦王。太子却因顾念手足之情,坚决不允。
时值突厥入侵,齐王说服高祖,让他替代秦王,统其麾下出征。他密令死士,欲趁秦王践行之时,伏道将其击杀。
秦王被夺兵权,反告太子与齐王淫/乱后宫,高祖令三王进宫对质。
竖日,秦王玄武门埋兵,伏击太子与齐王于进宫途中。太子被秦王射杀,齐王怒而追杀秦王,被秦王大将尉迟恭所杀。东宫与齐王府诸将闻讯攻打玄武门,并欲转攻秦王府。秦王令尉迟恭割二王首级示之。诸将见二王已死,军心焕散,溃败而逃。
秦王挟高祖让位于他。为保皇位,秦王屠杀太子与齐王满门三千余人,使二王绝后。其中,太子五子:安陆王李承道、河东王李承德、武安王李承训、汝南王李承明、钜鹿王李承义,以及齐王五子:梁郡王李承业、渔阳王李承鸾、普安王李承奖、江夏王李承裕、义阳王李承度,皆被斩杀。可怜此十子,最大不过弱冠,最小尚在学步。”
说到这里,吕清停住,似又陷入沉思。
莫小雨忍不住问道:“后来呢?”隐藏在血脉深处的导线似被突被点燃,胸中之血就这样熊熊燃烧起来,令她浑身燥热、难以自抑,平生第一次忘记羞怯、不顾礼貌地追问。
“后来……”吕清眼睛转到她的身上,目光却穿过她凝视着远方,“太子被诛,我等亲卫欲回太子府,可叹被溃兵裹挟至城外。后来遇到齐王府死士,合兵一处,方得以返回太子府。混乱之中,我等救出仍在孕中的太子妃常氏。
亡命途中,太子妃受惊待产。我等皆为武者,誓死可矣,救生却难。彷徨之际,幸得遇一高人道士,赠以良药,为太子妃安胎。
高人道士问起我等遭遇,亦觉秦王杀戮过重,为二王不平。遂以血为引,卜得此卦:宏图莫语,五行轮转,十六载后,风云即起。在我等劝说下,高人道士动恻隐之心,携太子妃归隐昆仑,以待世子出世。我等太子府亲卫与齐王府死士合成隐部,为其引开追兵。临行前,我部与高人道士约定:十六年后,待太子之子成人,当至齐州,以太子妃项链为凭,重启我部兵马。
我部辗转流徙,损失半部人马,总算在并州隐住身份,立足发展。后依约定,逐渐迁往齐州,潜伏至今,只为等待少主到来。”
一番话讲来,莫慕二人均露惊异震撼之色。
良久,莫小雨艰难开口:“难道您所说的那位高人道士……”
吕清点头:“正是令师玉洞仙宋瑜。”
“可是……”莫小雨犹自挣扎:“师门孤儿众多,怎知就一定是我?”
吕清取出一信递上:“前些时候,我收到令师传信,所以派子云前去接你。”
莫小雨展信观看,纸是新纸,字为师傅所书,上面写道:十六年前遗腹子,今日出山。信下有师傅印鉴,所署日期正是她下山之日。
她持信无言,心中一片混乱:自己竟是太子之子,师傅以前可从来没有说起过啊。
“还有一事,须向少主禀告。”吕清又道:“当年,身为武者,我等除武力外,再无一技所长,生活困苦,容身亦难。后有一异人教主招揽我部,说道:天道不公,改天换命,聚五行之力可逆天命,扭转乾坤。他说的话与尊师所卜之卦暗合,我等无处容身,为保部众,只得率部入教,成为其下隐龙堂。在那异人教主的巧妙安排之下,我部残存众人方得以隐瞒身份,立足并州。”
慕子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道:“原来我们是因此才加入万舍教的。”他一直对二叔暗为隐龙堂主之事感到好奇,如今方真相大白。原来小雨有这么凄惨的身世,他不禁心疼起来。
吕清道:“是的。这些年来,听闻万舍教主已聚齐五堂,分别为:黥虎堂、墨凤堂、影麟堂、隐龙堂和玄武堂,每堂均有强者坐镇。聚五行之力可逆天命,也许玉洞仙所算的风云真的即将到来。少主归来,我暂代的隐龙堂堂主之位就可以卸任了。”
想了一下,慕子云道:“二叔,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黥虎堂堂主尚天华,他似乎知道可用信物调动我部兵马,曾派人在半途截捕来齐州的十六岁少年,欲搜信物为己所用。”
听到尚天华的名字,莫小雨警醒地说道:“不仅如此,他还知道我在昆仑,曾带人上门追讨信物,我的朋友路小花就是因此被他抓去的。”
吕清眼中闪过一道阴霾:“黥虎堂近年来确实太过嚣张,咱们隐忍的时间也足够长了,该是时候让他瞧瞧咱们的手段了。”
他起身向莫小雨拱手,道:“少主稍待,我这就去和尚天华理论!”
莫小雨急道:“二叔小心!尚天华武功极高,他只带数人就差点把我师兄布的大阵攻破。”
吕清道:“放心吧!除本庄外,我们另有暗藏人手,实力并不比黥虎堂差。尚天华武功虽高,但我部有的是死士,生死相搏,并非只论武功。”
莫小雨听得心中一悸:“可是……”
吕清摆手阻住:“少主仁慈,但对有的人是讲不得仁慈的。”他提声对慕子云道:“你随我去泰山黥虎堂,同在一教,却多年未见,也是时候登门拜会一下了。”
“是!”慕子云领命,临出门前向莫小雨送去一个“安心吧”的眼神。
吕清对莫小雨道:“少主一路劳累,暂且在此休息,属下定把少主之友救回。”
莫小雨不再犹豫,坚定地说道:“既然是为救我的朋友,那么我也要去!”
“也好。”吕清赞赏地看她一眼,“不过少主要去,且容我安排布置一下。”
他走出房门,大声令道:
“文爷,你写个拜贴找人送去黥虎堂,说少主三日后登门拜访。”
“富凯,你派人提前做好准备,以策万全。”
“小固,你去城里盯着,看看官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老王,你与我去山里,让暗部的兄弟集合一下,前来拜见少主。今晚上我将把隐龙堂之位正式传于少主。”
“老马,我们出去的时候,庄里你要守好。”
……
耳听着门外吕清宏亮地将一道道命令传出,莫小雨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难道就这么做了一堂之主,去统领吕清这样的强者?
自己这么差劲的人真的能行吗?
……
刚才听闻满门尽灭时的义愤,似被风吹过的烛火,摇曳欲灭。她缩在椅中蜷成一团,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恐惧,似一张顶天立地的巨口,将她与周身的一切缓缓吞噬。
她紧紧地抱住自己,死死地闭起眼睛。
黑暗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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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并州,今之太原。齐州,今之济南。
伊真有话要说:
李世民之所以能开创盛世,李渊与李建成统领文官,制定国策,功不可没。太子李建成仁慈且胸怀宽广,如果是他治理国家,未必比不过李世民,这大概也是李渊认可他的原因。李世民虽可称为千古一帝,但诛兄夺位这一污迹,即使篡改史书,也无法自圆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