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大唐五行传奇TXT下载大唐五行传奇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唐五行传奇全文阅读

作者:伊真     大唐五行传奇txt下载     大唐五行传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八章 离鸟归笼却为何

    星已稀,月东沉,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一匹快马驰向城外十里亭,艾离骑于马上,长发在风中狂舞。她的眼中蕴藏着怒气,在黑暗中炯炯发亮,似一团正在燃烧的火苗。

    亭前,苍石仍如走前般端坐。

    艾离跳下马,几步奔入亭中。她一把抓住苍石的衣领,将他拎起,怒声喝道:“说!你到底又想让悟莲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你真想知道?”苍石冰冷的说道,面具下本是木然的眼睛,对她诡异的一笑。

    他本应僵直的身体突然柔软的向后一倾,避开艾离抓他的手,同时衣袖上挥,一道极快的劲风自艾离面上刮过,一把尺许长的短刀横在她的颈动脉上。

    艾离不防,被他制住。

    刀刃薄如纸张,呈半透明状,一般的刀总会有金属的光泽,但苍石这把短刀没有,若不是它冷冰的触感,艾离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苍石手握乌木刀柄冷漠的说道:“艾女侠,大惊喜啊。你以为你真的封得了我那么久吗?”他已然解开穴道,却装做未解,直到艾离来到他面前,才突然发难。

    艾离目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消散,平静的说道:“看来是我低估了你。”她一面说,一面暗送一道内劲到背后的赤焰别离刀中。

    苍石一手执刀,一手抚顺艾离飞扬的长发,柔声说道:“给你一个教训,不要以为你在江湖上混得开,就是一定能叱咤京城。京城是名人的坟墓,很多在外面很有名的人,来到京城后只能在此隐姓埋名,更多的人为了出名而来到京城,最终却默默无闻的终老一生。”

    艾离冷漠的说道:“费话少说,既然落入你的手中,你想如何?”

    苍石轻笑一声,嘴唇贴在她的耳边轻声低语:“艾女侠,我对你说过的,京城不是一个你该来的地方,这里的事你想管也管不了,想趟这浑水的人,大都死得很快。如果你不想与我合作,还是快回你的江湖吧。”

    不待艾离作答,他突然冷下声来,点了艾离的穴道,道:“现在,也请你在这里站上四个时辰,好好的想一想我说的话!”

    他手腕一翻,收起短刀,走出亭外,对艾离摆了摆手,骑上艾离的马,飞驰而去。

    星无光,月黯淡。

    黑暗中,艾离僵直的站立在空无一人的亭中。四面一片灰蒙蒙的,黑暗一直延伸到远山的尽头。

    一道微光自山的尽头破暗而出,曙光乍现,东方渐明。

    艾离的右手渐渐紧握成拳,她双唇抿得发白,全身猛然一震,终于用藏在赤焰别离刀中的暗劲提前解开了穴道。

    她活动了一下发硬的身躯,略作思索,向着城门坚定的走去。

    街道上,小商贩们已经摆好了摊位,两边的店铺也正在准备开张,对他们来说,经过一夜的安睡,平凡而忙碌的一天又要开始。

    艾离回到刘夏凉家中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刘夏凉一夜没睡正在等她,见她回来,便连忙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艾离微笑着答道:“办好了。”

    刘夏凉松口气,道:“那就好。”

    艾离看着他,道:“刘大哥,我是来向你和伯母辞行的,这些日子多谢你们了。”

    刘母听她这样说,依依不舍的道:“这才几天啊?你再多待些日子吧。”

    艾离道:“不了。我还有其它事要办,不能久留。”

    刘母见挽留不住,心中叹息,只得和刘夏凉一起把她送到门口,目送她离开。

    艾离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去,没有停留,没有回顾。

    金色的曙光照在她的身上,将她的红衣映得愈发鲜艳,地上拖出一道乌黑狭长的影子,孤傲如一面旗帜,光与影在她的身上都是那么的鲜明。

    她心中暗想,苍石虽然擅使阴谋诡计,但有一件事他说得没错。悟莲的事不是一般人管得了的,不能让刘大哥和伯母卷入到这件事中。这,只是她自己的事情。

    然而,她忘记了,苍石还说过,京城是名人的坟墓。艾离十二岁出道,十四岁成就“焰刀”之名,十六岁便已名满江湖,至今已有十载,她在京城这座名人的坟墓中会有所作为吗?

    汉王李元昌,高祖李渊的第七个儿子,当今天子之弟。他善骑射,好舞乐,于书法绘画方面很有造诣,可谓才华出众。

    这位王爷是高祖李渊称帝后所生,没有经过什么战事,所以当得很是舒坦。平日里不是做画书写,便是赏乐打猎,凡与声色相关之事最是喜好精通。因其才华出众,得天子喜爱,偶尔犯错,也不大惩。

    一条僻静的大街上设有汉王在京城的别府,因其另有封地,别府并不算豪华。府门两边,有两名门卫正手执长刀站立,一个略高,一个略胖。

    走近看,高门卫的身子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宛如门神一般。

    胖门卫虽然身子也站得笔直,目光却是下垂,离远了看也是一派威严,但他身边的高门卫却看得分明,胖门卫正倚了长刀暗中打盹。

    高门卫心中暗笑:他一大清早就在犯困,一定是昨晚又去赌了一夜的钱。

    自太宗称帝之后,对民实行休养生息的政策,如今也有十几年了,京城虽不敢说是夜不闭户,但也久无大案发生。这王府门卫当得实在是轻闲,却也无聊得紧。

    汉王府所处的这条街,地处偏僻,平时少有人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虽然有些过份,却也相差不远。

    高门卫望了望头顶上瓦蓝瓦蓝的天空,现在正是秋高气爽的美丽季节,自己却只能在这里虚度年华。

    忽然一道美丽的风景飘入他的眼中,他急忙捅了捅胖门卫,让他往街口上看。

    胖门卫睁开眼睛,略带迷茫的看去,眼睛一亮,顿时困意全消。

    那里,正有一名穿红衣的女子往这边走来。金色的阳光照在她红艳艳的衣裳上,行走间,乌发与红衣和着微风轻轻的飘舞,艳丽得不由人不去注意。

    胖门卫看得双眼发直,他的脑海中忽然跳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她好像一朵跳动着的金色的火焰!

    红衣女子沿街稳步而来,走到近处看得愈发清楚,她有着一双杏眼,小巧的樱唇,健康的肤色,充满活力的身材,整个人也如她的红裳般夺目耀眼。

    红衣女子径走到二人的面前,沉静的说道:“我要见汉王。”

    胖门卫动了动喉结,问道:“你想见汉王,有约见或拜帖吗?”

    红衣女子微愣,道:“没有。”

    胖门卫遗憾的说道:“那就不能通报。”

    红衣女子略想了一下,认真的说道:“那我就在这里等他出来。”

    高门卫忍不住好心的说道:“汉王昨夜出去,至今还没回来,姑娘要是有什么事情,不如过些时候再来吧。”

    红衣女子对他轻轻摇了摇头,道:“没关系,我就在这里等他。”

    悟莲自一张大床上醒来。床很柔软,上面铺的都是最好的绸被,让人躺在上面就不想起来。

    悟莲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睛。

    昨夜在舞台下看到了艾姐姐,她是来找他的吗?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自己就是台上的舞姬。如果知道了,她会怎样看他呢?还会微笑着说自己是她的弟弟吗?或是,嫌恶的不再理他?

    悟莲百转千回的想着,又在床上翻了个身。

    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轻柔的问道:“公子已经醒了吗?”

    悟莲睁开眼睛,床前站着一名小丫环,圆圆的脸,一双月牙般弯起的笑眼,一付讨喜的俊俏模样。

    悟莲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便道:“唔,醒了。”

    小丫环取来衣衫,道:“那么请更衣吧。”她将衣衫展开,准备服侍悟莲,是一套崭新的紫纱绸衣。

    悟莲忙道:“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小丫环将绸衣放在床边,走出门去。

    悟莲正要起身,却见小丫环又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盆水,手臂上还挂着条毛巾。

    悟莲道:“都放下吧,你先出去。”

    小丫环放好手里的东西,又问:“公子早膳想吃点什么?”

    悟莲道:“随便吧。”

    小丫环不再多话,点了点头,轻盈的走了出去。

    悟莲起身穿好衣服又洗完脸,刚才的小丫环托着一个食盘走了进来。

    她将食盘里的早点摆放在桌上,对他道:“公子请用早膳吧。”

    悟莲来到桌边看了看,是一碗薏米绿豆百合粥和几种点心小食。

    他正要坐下来吃,忽有一人推门走了进来。

    来人是一位贵公子,穿着一身黄锦缎衣,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英挺俊逸,举手投足间有一股泰然自若的高雅气度。

    黄衣公子见到悟莲,笑着道:“听说你起来了,我就过来看看。昨夜睡得可好?”

    悟莲连忙站起,轻轻的点了点。

    黄衣公子打量着他,道:“坐吧,你接着吃。”

    悟莲如言,坐下吃饭。

    黄衣公子坐在桌旁的椅中,支头看着他,道:“这粥是我吩咐他们做的,听说对嗓子好,你吃着可顺口?”

    悟莲点了点头,道:“很好吃,多谢公子。”

    黄衣公子又说道:“我很欣赏你的歌舞,以后你只要为我一个人跳舞就可以。还有,你以前的名字就不要用了,既然你‘称心舞’跳得这么出众,你就改名叫称心吧。”

    悟莲垂下头,低声道:“是!”

    悟莲在他的注目下吃完粥,黄衣公子挥了挥手,有人送来一个华美的礼盒。

    他说道:“这个送给你。”

    悟莲打开盒子,里面是装着一套镶着紫色宝石的珠冠。

    黄衣公子道:“喜欢吗?”

    悟莲眼睛中一片惊喜,忙点了点头,将珠冠戴起。

    黄衣公子目中闪过惊艳之光,道:“你果然很配紫色,即高雅又神秘。”他又道:“你想要什么尽管告诉惠儿,让她向管家要。”

    悟莲回他一个浅笑,道:“好。”

    黄衣公子揽住他的肩,温柔的说道:“不要拘束,你且在这里歇歇,我晚上再来看你。”

    悟莲在他怀里柔顺的点头。

    黄衣公子微笑着走了出去。

    黄衣公子走远后,悟莲对惠儿道:“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惠儿闻言,也走了出去。

    悟莲望着关上房门,这才松了口气。他将头上的珠冠摘下,重放回盒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他走到窗口,向外望去。窗外是一片明媚的阳光,不远处有一座池塘,里面种了粉白的荷花,正开得娇艳。池塘上有小桥,旁有小亭,雕栏画栋的倒映在水中。

    悟莲看着,心道:美丽的牢房啊,曾获得过自由的鸟儿又主动的飞回来了!

第十九章 欲要比武先问父

    正午时分,李少植打着饱嗝,剔着牙缝中的肉末,领了两名侍卫走在大街上。午饭是他身后的两名侍卫请的,身为汉王府的侍卫总管,他的午饭从来都是由侍卫们轮流请,京城这些大小饭馆早就被他吃了个遍,觉得再也吃不出什么新意。

    他呸出口中的肉末,将牙签丢在一边,领着两名侍卫往汉王府走去。每天安排侍卫们站岗的时间,是他现在唯一的工作。

    远远的,他看见汉王府门边,今天早班侍卫王蒙和张强的身旁,多了一个艳红的人影。

    李少植眯起眼睛望去,那是一名短衣劲装打扮的红衣女子。

    他立刻来了精神,快步走上前去,对那女子问道:“你是何人?为何站在汉王府门口?”

    红衣女子直视着他,不卑不亢的说道:“我想见汉王。”

    李少植心中微有些不舒服,虽然汉王只是个闲王,但好歹也是个王爷。这名女子用锐利的眼神看他,显然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腆着圆滚滚的肚子,傲慢的说道:“王爷岂是你这种江湖女子随便能见得到的。你有什么事要见他?”

    艾离见他一派官腔,秀眉微皱,但为了见到悟莲,还是忍气的说道:“他刚从满楼春雨清歌坊买的歌姬,是我失散的弟弟。我想请他将人还回来,赎人的钱我会想办法还他。”

    李少植听她这么一说,心中明了,原来是一名歌姬的姐姐想来王府要人。

    他立刻变了脸色,厉声训斥道:“王爷买的人岂可能还你?再说了,王爷还会在乎你那点钱!你快走!不要总站在这里,让别人看到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与汉王的清誉不符。”

    艾离一愣,皱起眉头,思索着他说的话。

    李少植见她还不肯走,便上前大力的推她。

    艾离正在思考,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身体自然的一闪,本能的避开他的一推。

    李少植没有推到她,用力过猛,差点来了个“狗吃屎”,旁边的侍卫赶忙过来扶他。

    李少植大怒,他怒气冲冲的推开扶他的侍卫,抡起拳头向艾离的后背打去。

    两旁侍卫一惊,正要出声提醒艾离,李少植的拳头已然砸到艾离的背上。

    只听一声闷响,李少植被艾离自身的护力反震,“腾腾腾”的倒退了数步,这才站稳。

    艾离受了一击回头看去,刚才那名傲慢的侍卫脸涨得跟猪肝似的,正恶狠狠的盯着她。

    李少植在一旁凶恶的叫道:“我是汉王府的侍卫总管,你不要以为会点武功,就可以在这里撒野!”他没有想到,这名江湖女子的武功如此不凡!

    艾离眼中一亮,道:“你是说,我打赢你,就可以见到汉王了吗?”

    李少植气得大笑,道:“你想打赢我?也不问问我爸爸是谁!”

    艾离奇怪道:“和你打架又不是和你爸爸打架,我管你爸爸是谁。”

    李少植沉声道:“好,就叫你看看我的本事!”

    其实李少植能当上汉王府的侍卫总管虽然是凭借了关系,但还是有点本事的。他收起轻敌之心,摆开架势,聚力于掌。

    艾离只随意的站在原地看着他,等他攻来。

    这时,李少植已聚好了力气,他大喝一声,向艾离猛冲过来。

    艾离轻轻一闪,侧身避过。

    李少植回身,又向她击来。

    艾离再次闪身避开。

    李少植使出全力,第三次攻来。

    艾离仍是一闪,轻松避过。

    李少植停身站住,喘着粗气,望向艾离。

    艾离淡淡的问道:“你还要打吗?”

    李少植已经明白,这名女子不是自己能敌得过的,他见艾离并不还手,以为她到底是名江湖女子,不敢与官为敌。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精光,他抽出腰刀,舞出一片白晃晃的刀光,向艾离砍来。

    艾离见他刀至面前,才脚尖轻点,身形一晃,飘出他的刀光之外。

    李少植一刀不中,一刀又来,一刀接一刀的砍向艾离的要害。

    艾离眼中现出几分不耐烦,她三番五次的让他,是希望他知难而退。不料,他倒越打越起劲了。

    “你有完没完!”终于,艾离本就的不多耐性被他耗尽,她抬腿向他的手腕上踢了一脚,李少植惨叫一声,手中的刀应声而落。武艺差没关系,练就成了。但还如此的恬不知耻,就是给脸不要,需要受点教训了。

    “没的给使刀的人丢脸。”艾离轻声骂了一句。她这一脚踹断了李少植右手的骨节,除非能遇上极高明的大夫,否则李少植这一辈子就别想用右手拿刀了。

    李少植捧着折断的手腕,衷叫连连,凄声骂道:“你这个粗野女子,一定不知道我爸爸是谁,你等着!”说完,他向街口跑去。

    艾离飞身过去,拦在他的面前,道:“等等!不是说打赢了你,就可以见到汉王。你可以带我去见他了吗?”

    李少植脸色大变,结结巴巴的说道:“我这就带你去。”说完又向那四名侍卫尖声叫道:“你们还不快过来!”

    四名侍卫马上跑了过来,挡在李少植前面,那名高个的侍卫对艾离道:“姑娘,你先跟我过来一下。”

    艾离跟他来到府门,李少植趁机跑了。

    高个的侍卫对她说道:“姑娘,你真的不知道李少植的爸爸是谁?你得罪了李少植,不要说见汉王了,还是快快离开京城的好!”

    秋日午后,阳光直洒而下,明朗得没有半点杂质。风中带着些微凉,干爽而又宜人。

    艾离走在街上,她被高个侍卫一番莫名其妙的劝告,劝出了汉王府街外。她虽然仍不是很清楚,但大致明白刚才那个武功和人品都很差劲的侍卫总管,是太子詹事李纲之子。李纲德高望重,是太子之师,高个侍卫因此对其子李少植很是敬畏。

    虽然艾离并不怕那个什么太子之师,但看高个侍卫那付害怕的样子,毕竟和他站过一上午,她不想给他惹麻烦,只得先出来再想其它办法。

    她走进一家路边的小饭馆,准备先填饱肚子再说。

    刚坐下不久,艾离看到一人急匆匆的进来,在店门口往饭馆里四下张望,显然是在找人。

    艾离一看,那人她认识,是满楼春雨清歌坊的魏昆,江湖人称“雷震刀”。

    她正要开口与他打招呼,魏昆也看见了她,马上走了过来。

    “艾女侠,请借一步说话。”魏昆走到艾离面前,低声道。

    艾离看着他,邀请道:“有什么事吗?坐下来,一起吃个饭吧。”

    数年前,“雷震刀”魏昆还在江湖上的时候,曾与“焰刀”艾离有过一场正式的比武。他们的比武是依照江湖规矩而比,虽然最后魏昆落败,但他并不记恨艾离,反而对她敬佩不已。更因那场比武,双方在武技上,都得到了增益。

    魏昆拉了把椅子,在艾离的桌旁坐下,道:“饭就不吃了。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的。”

    艾离问:“什么事?”

    魏昆将椅子拉近艾离,低声道:“莲公子并不在汉王府。”

    艾离不解:“此话怎讲?”

    魏昆继续低声道:“昨夜他确实是被人买走,但买他的人不是汉王,而是太子。这事是极秘密的,你千万不可张扬。”

    艾离皱眉:“太子?”她问道:“既然是秘密的事,你又怎么会知道?”

    魏昆道:“昨夜,莲公子是我送下楼的。来接他的人我认识,是太子府中的侍卫。马车的方向也是去往皇城的方向。”

    艾离恨声道:“原来是老板娘骗了我!”

    魏昆道:“那倒也不是,买主确实是汉王家的管事。以太子之名不太方便直接出面购买歌姬的,所以假借了汉王的名义。听说汉王与太子关系不错,如果太子借用一下汉王家管事,那是很容易的事。不过老板娘那么精明的人,应该知道此事,她有意那么说,也是怕担上责任。”

    艾离想了想,道:“这么隐密的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就不怕他们知道后对你不利?”

    魏昆微微一笑,道:“昨夜我见了你以后,就做了一个决定。”

    艾离问:“什么决定?”

    魏昆指了指身后的包裹,道:“我决定重回江湖了。本来我来京城是为了混出点名堂。但因投靠无门,最终只能在这里当个歌坊护卫。虽然薪俸挺高,也不必再风餐露宿,但却是在做人家的奴才,见到了你,我忽然很怀念以前在江湖闯荡的日子。”

    艾离皱眉看着他,心道:自己的到来影响了他今后的命运,对他来说到底是对还是错?

    魏昆看了看她,又是一笑,道:“你不必担心我,这些年我在京城也赚了不少银子,该是去享受一下的时候了。”他又道:“倒是你,京城里的很多事不比江湖,这里就如同汪洋大海,水深不可测。莲公子的事,牵连到太子,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人物,不是汉王这个闲王可比,更不是我等这种江湖人能相抗衡的,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管了。”

    艾离点头道:“谢谢你,我知道了。”

    魏昆告辞而去,留下艾离一个人独自思索。

第二十章 桂花酿醉暗夜巷

    艾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太子府在皇城内。

    她沿着皇城转了一圈,发现城墙极高,四处都有警卫在巡逻。普通百姓在皇城外逗留一下都要被警卫质询,更别说想进入皇城了。

    事情看起来不是一般的麻烦,艾离皱眉思索了很久,也没有想出一个可行的办法。

    昨晚一夜未睡,神经又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实在有点疲惫,她决定养足了精神再想办法。找了间客栈,她进屋休息。

    睡梦朦胧中,她看见父亲龙骧虎步的向她走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瘦小的男孩。

    父亲指着男孩和蔼的对她说道:“从此以后,他就是你的侍卫了。”

    与魁梧如树的父亲相比,那个男孩就如同一颗掉落在树下的果子。然而即使只像枚果子,这个瘦小的男孩也不容小觑,他漆黑如墨的眼中闪耀着非比寻常的坚毅。

    他来到她的面前,单膝跪倒,坚定的说道:“我聂杰誓死追随小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那一年,他六岁,便已将自己的性命交付给了面前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

    她赶紧将他扶起,自信满满的说道:“我才不需要你的保护,我自己能保护自己!你来跟我一起玩吧!”同为六岁的她笑靥如花。

    ……

    梦醒,艾离躺在床上,睁大了双眼望向窗外。

    窗外,天已黑,耳边传来客栈楼下喧闹的饮酒作乐声。

    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梦到久久不曾梦到过的往事?难道是自己怯懦了吗?如果自己连一句守护亲人的誓言也做不到,又如何去面对死去的父亲和聂杰?

    艾离猛然坐起,穿好衣服,走出房门。

    楼下,一群汉子聚在一处饮酒,推杯换盏的,正喝在兴头上。

    不知为何,这种往常她喜爱的热闹景色,现在却让她有点不适应。她默默的走出客栈,来到街上。

    街上,人很少,大多数人此时早已回家,不管是何种样的家,黑夜里总是家中最温暖安全。

    艾离沿着街道随意的走着,一阵淡淡的香气不经意的飘过。她心中一动,是桂花酿的香气!艾离虽然喜欢看人饮酒,可并不是很喜欢喝酒,但桂花酿却是例外。

    现在,她忽然有种想要喝酒的冲动。

    寻了个卖桂花酿的酒摊坐下,艾离向摊主要了一小坛桂花酿和一些下酒的小菜。

    淡金色的液体在黑色的酒碗里荡漾,浅尝一口,微辛中带着淡淡的香甜,是久违了的味道。

    小时候,逢年过节,父亲都会在府里大摆宴席,把府中的所有人聚在一起,开怀畅饮。

    那时艾离年纪尚小,父亲只让她喝这清香甜淡的桂花酿。

    当时的她曾非常不乐意的找到父亲,问道:“这不公平!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喝这种甜酒?”

    父亲笑道:“因为你还小嘛。等你长大了就让你喝大人的酒。”

    她又道:“那为什么聂杰可以喝大人的酒?他明明比我还小两个月!”

    父亲道:“因为他是男孩子,男孩子必需要快点长大,才能保护家人。”

    她不服气的道:“就算我是女孩子,我也可以保护家人!”

    父亲摸了摸她的头,严肃的道:“我答应你,等你到十岁的时候,就让你喝大人的酒。”

    ……

    然后,她喜欢上了桂花酿的味道,因为它包含着一个誓言。

    可是,等到她十岁的时候,父亲却不在了……

    后来,每次喝起桂花酿,艾离便会想起那时府中的热闹场景……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宁愿永远不长大,来换回府中众人的生存……

    不知不觉中,一小坛桂花酿被喝了个精光。

    艾离抬起头,街上已无行人。酒摊上也只剩下艾离最后一个客人,摊主正等着她喝完打烊。

    艾离结了酒帐,准备回客栈去。

    刚一起身,她忽觉得头猛然一晕,眼前的景物都影子重重。是醉了吗?久不饮酒,如今连酒量也倒退了许多。

    艾离扶着墙慢慢的走着。

    行了一会儿,她转过一个黑暗的巷口,突然脚步踉跄,一下子俯倒在地上。

    片刻之后,一个独臂人从不远处现身,奸邪的一笑,道:“我贺玉堂的迷药,没有迷不倒的人!”

    他走到艾离身前,弯下腰,将她翻转过来。

    看清了艾离的面貌,独臂人忽然疯狂的大笑起来,边笑边喘着粗气说道:“‘焰刀’艾离你终于落在了我的手上了!没想到居然是你得罪了李大人的公子,真是一举两得啊!”贺玉堂本是个采花贼,他的左臂便是在采花时被艾离斩去,今天他忽得人赏金,要他迷杀一名红衣女子,没想到却是艾离,对他来说,正是新仇旧恨一起了帐。

    望着双目紧闭的艾离,他的眼中露出一片淫邪的光芒。

    然而,未待他有近一步的动作,他忽觉脖上一凉,低头看去,一把乌柄短刀从背后吻上了他的脖颈。

    “你是谁?”贺玉堂惊骇的瞪大了双眼,他自命轻功不凡,采花作恶,害无数良家妇女清白,除了被艾离追踪到一次外,从未失手。他身后那人竟然能丝毫不被发现的靠近于他,怎能不令他大惊失色。

    “你不配知道。”他身后那人并不回答,只将手中短刀一错,一束鲜血自贺玉堂的喉咙处喷射而出,贺玉堂瞪着凸起的双目,不可置信的缓缓摔落在地上。

    一个挺拔的身影自贺玉堂身后出现,那人冷漠的将贺玉堂的尸身扔到巷角。收起短刀,俯下身子,伸手去探看艾离的脉搏。

    毫无征兆的,那人伸向艾离的手,飞快的被一只纤细有力的手抓住!

    “你!”那人不由低声惊呼。

    艾离突然睁开了双目,一双眼睛亮如星辰。

    “原来是你!”艾离紧抓住那人的手腕不放,从地上一跃而起。

    刚才,她自酒摊上站起便觉出不对,一边走一边暗用内力化解迷药。为了引出背后下手之人,她故意在暗巷里摔倒。

    那人冷声道:“艾女侠,我并不想对你怎么样,你可以放开我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一张乌木面具罩住了他整张面孔,只露出两只精光内敛的眼睛,却是苍石。

    艾离并不理会,仍是紧紧的抓住他,问道:“你到底是种何身份?你让悟莲去太子府,究竟想让他干些什么?”

    “如果你答应与我合作,我自然会告诉你。”苍石说道,冰冷的眼睛中升腾起热切期盼的火光。

    艾离冷冷的说道:“这个我上次就对你说过了,你做的事情,我没有兴趣。但你若是想利用悟莲做什么危险的事情,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她握紧苍石的手腕,质问道:“我再问你一次!究竟想让悟莲去太子府干什么?”

    苍石眼中的火光瞬间熄灭,冰冷的说道:“既然你不愿意帮我,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二人怒目对视,目光胶着在一起,互不退让。

    停了一会儿,苍石淡漠的说道:“艾女侠,就算我刚才没有救到你,至少并不是想害你,你这样抓着我是想置我于死地吗?”

    艾离闻言看去,他右手的手腕已被自己握出了一圈极深的黑紫,她吃了一惊,急忙松开了手。

    手腕上的脉门联系着人的心脉,一旦被扣住,便等于被扣住了心脉,只要微一运力便会伤及心脉。艾离吃惊的发现,刚才自己在震怒之下不知不觉的运起了内力,他心脉受损,疼痛非同一般,难为他竟然一直没有出声。

    苍石状若无事的抽回了右手,他微垂了双眼,左手覆在伤腕之上,似在暗中疗伤。

    艾离不禁略怀歉意的望着他,但要她说出“对不起”之类的话,她却说不出口,也心有不甘。

    沉默了些许时候,苍石睁眼看她,忽然语气平和的问道:“艾女侠,我有一事不解。”

    艾离因刚才的事已消了气势,忙道:“何事?”

    苍石平静的说道:“我不过是在金焰神兵那件事上利用了你一下,那个害你全家的人应该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就算我们成不了盟友,至少也不应该是敌人吧?你为什么会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

    艾离想了想,也心平气和的说道:“金焰神兵这件事我可以不怪你。我也可以不管你正要做的事,但悟莲要做的事我却非管不可。”

    苍石道:“为何?”

    艾离望着他,诚恳的说道:“因为我不希望再让自己身边有任何一人死去。如果你明明知道自己身边的亲人正在做一件危险而又不正确的事情,你是默默的在一旁看着?还是大声的为他指出来?”

    “那么你认为我做的事情不正确了?”苍石忽然冷笑了一声,道:“请问艾女侠,什么是正确的事情?什么又是不正确的事情?我只知道成王败寇,连史书都是可以篡改的,又有什么是不正确的事情?”他的语气森寒,隐隐透出杀气。

    艾离皱眉道:“你要做的事情我不想评论,但我不想让悟莲参与进去,他才十六岁,不应该牵连到这种危险的事情中去。”

    苍石寒着声,语气中充满了嘲讽,道:“他已经十六岁了,自有他自己的立场与判断,你又凭什么对他指手画脚?”

    艾离毫不示弱,道:“无论如何,我既然认了他这个弟弟,你做的这件危险的事,我就绝对不会让他参与!”

    苍石语气不善,道:“那么你就是一定要与我为敌了?”

    艾离针锋相对,道:“是!如果你一定要利用悟莲,那么我一定会倾力把他救出来!”

    苍石双眸中泛起凛凛杀意,直呼其名道:“艾离!我敬你也算是一个成名的江湖女侠,所以让你再三,若你仍是如此固执的想干扰我的计划,休怪我出手无情!”

    艾离瞪了回去,强硬的说道:“你尽管放马过来!就算是硬闯皇城,我也要把悟莲救出你的魔掌!”

    “硬闯皇城?”苍石听后,反而笑了,“我看你是在江湖上自大惯了。江湖上那点本事,拿到皇城里又算得了什么?若非如此,我们岂不是早就硬闯了。”

    “你也就是一个草莽女子罢了,做不得什么大事,枉我还想邀你加入。”他像是下定语似的哂然一笑,负手而去。

    艾离望着他高傲的背影,气得紧紧的抿住了双唇。

第二十一章 秋叶夕阳美人舞

    “称心公子,请更衣。”惠儿手里捧着一叠新衣,对着窗前少年的背影叫道。

    自从昨夜来到这里,他除了饮食起居,就是一直站在窗口,望着外面发呆。是不适应吧?想到自己刚来时曾想家想得偷偷的躲在被子里哭了好几天,惠儿同情的望着窗前的少年,一进到这里就基本上不可能再有出去的机会了。

    少年一直一动不动,单薄的背影在大片的夕阳下,显得那么的纤细无助,她不由担心的又叫:“称心公子?称心公子?”

    一连叫了好几声,悟莲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叫自己。是了,自己已被改名叫作“称心”了。他自嘲的撇了撇嘴巴,称心?称谁人之心?

    他淡漠的转过头来:“什么事?”

    惠儿将手中的衣物略略举高,道:“称心公子,请更衣。”

    又是新衣,一天要他换几套衣服!他心中厌烦,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道:“你先放在那里吧。”

    “是。”惠儿将衣物放在床边,又道:“这是太子殿下吩咐给的您,请您尽快更衣。”

    悟莲面无表情的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惠儿不放心的又叮嘱道:“太子殿下可能一会儿就会过来,请您一定要尽快更衣。”

    看见悟莲点头,她这才退了出去。

    悟莲走到床边,随手翻了翻衣物。衣服都是用上好的绸料做的,摸起来光洁顺滑,件件都是精工细作。

    华贵的衣衫,正好配没有灵魂的玩偶。他在心中鄙弃的想道,厌恶的又将它们扔回到床上。

    一缕阳光自窗外射进,悟莲眯起眼望去,夕阳红艳艳的,像极了一个人的衣服。他不由推门走了出去。

    惠儿见他仍穿着早上的衣服出来,不由惊慌的说道:“称心公子,你怎么还没有换好衣服?”

    悟莲瞥她一眼,索性脱下身上的紫衣,扔给她,道:“我就是不想穿这些衣服!”

    惠儿慌乱的接住衣服,不知所措的跟在他身后。

    “不要跟着我!”悟莲瞪她一眼,往院子中走去。

    惠儿定住身,呆呆的望着只穿着月白中衣的悟莲,不明白看起来明明很柔顺的他,为什么忽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悟莲来到池边,碧水中映出一张苍白的面孔。

    他抬头望向夕阳,火一般的颜色,明朗而又温柔的覆耀在身上,就像她给人的感觉。

    他的目光被夕阳映得亮起,如果是她,定不会这般焦躁迟疑,任何困难都不会令她失去应有的颜色。

    他张开手臂,阳光倾洒在他的身上,仿若正轻轻的拥抱着他。

    一股暖流划过心间,纤瘦的少年在荷塘边缓缓的踮起脚尖,与夕阳共舞。

    无乐,他自成节拍,旋身,转颈,展臂,下腰,指若兰花,流影缤纷。

    风过,吹起一地的落叶,和着他的舞,起伏盘荡,自在飘摇。

    急旋定身,影安回至他的脚下,落叶在他四周缓缓飘下。

    舞毕,他轻喘着气,目光闪动起亮泽的光芒,白皙的面孔浮出两片潮红。

    几声清脆的掌音响起,院门处走来一位英挺的黄衣公子,步伐间流露出与生俱来的高贵与优雅。

    “太子殿下。”悟莲急忙转身行礼。

    “不必多礼。”李承乾走过去将他扶起,望着他,微皱了眉,问:“怎么没有换衣服?”

    “太子殿下觉得称心不好看吗?”悟莲抬眸,直视着他。

    李承乾盯着他,面前的少年,有着秀气的脸庞,一双与众不同,明亮润泽的眼睛,神情不卑不亢,虽然模样娇弱,却有着坚毅的表情,两种不同气质在他身上混合出非同一般的吸引力。

    “好看。”他由衷的说道,停了一下,他又问:“刚才你跳的舞叫什么名字?”

    悟莲垂下眼脸,道:“没有名字,只是随心由感而跳。”

    “随心由感?”李承乾喃喃的重复了一遍,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放出一片光华,道:“你果然配得起称心这个名字,唯有随心所欲,才能称心如意。”

    “谢谢太子殿下夸奖。”悟莲依然垂着头。

    “天气凉了,你要多加几件衣服。”李承乾招手叫过惠儿,从她手中取来长衫,亲自为悟莲披上。

    悟莲抬头看他,夕阳的余辉在他的眼中闪动,金灿灿的,映出他眼中的关切,使他的眼睛看起来乌黑晶莹,闪闪动人。

    这个人,其实很温柔。悟莲又垂下了眼睛,望见他长长的影子正覆在自己的影子之上。

    既然已下定决心,就不能再有任何的迟疑。悟莲展颜对他浅浅一笑。

    李承乾只觉一阵眩目,仿佛有滴醇香的甘露恰好滴入了干渴的心间。他不由探手揽上他的肩,手扶着他瘦弱的臂膀,李承乾从心底里升起一阵怜爱。

    “起风了,回屋吧。”他说道,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嗯。”悟莲温顺的点了点头。

    二人向屋中走去,身后塘中,金色的夕阳随水波荡漾,微风吹过,将一池的浮荷映得流光溢彩。

    ……

    艾离在皇城外游荡数日也不得进入之法,正在她考虑着要不要铤而走险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个人,让她有了一次机会。

    那人身材瘦高,面容俊雅,眼神沉静,温文尔雅的气质令他不似个武林中人,反倒像是个斯文秀才。

    艾离见到他微微发怔,是她的同门二师弟季怜月。

    这位二师弟是十年前投入师门的,入门不久,便因其才华不凡,被师傅收做入室弟子。当时的艾离在江湖上刚刚博得“焰刀”的称号,为了师门众弟子的生计,她经常在江湖上奔波,与他基本没见过几次面。直到三师弟逐渐掌管门内事务后,近两年来艾离才真正得以清闲。此时二师弟也早在江湖上成名,因其风度翩翩,为人谦诚,赢得了“玉扇公子”的名声。师傅命他掌管对外事务后,他反成了门中最忙的一个,一年也难回师门几次,所以二人相互的了解不多,艾离与他的情谊比不上其他几位师弟妹。

    季怜月见到是她,也是一愣,他快步走了过来,打招呼道:“大师姐,你上京城里来了。”

    艾离点头,问道:“二师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季怜月道:“下一届武林盟主的比武就快要开始了。我来京城和几大门派的代表商议一下具体的比武方法。”

    艾离想道,武林盟主的比武每隔十年举办一次,算算时间确实是又到日子了。上一次武林盟主比武的时候,她正忙着捉拿一个赏金大盗,因而错过。虽然她对盟主的位子没什么兴趣,但比武论技却引她动心。

    她想了想,问道:“每次不都是由上一届的武林盟主挑头,在他所在的门派中比武,这次你们为什么要在京城商议此事?难道是上一届的武林盟主陆正宇出了什么事情?”

    季怜月摇头,道:“那倒不是。此次武林盟主的比武与往年不同,因为太子很感兴趣,想要派人参与选举,所以为了慎重起见,几大门派聚在京城与太子府的人一起商议比武的方式和地点。”

    太子?艾离心中一动,恳切的说道:“二师弟,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季怜月忙道:“大师姐,都是自家人,有事请说,你不要客气。”

    艾离道:“你们在哪里商议此事?能不能让我也参与进来?”

    “可是,”季怜月为难道:“为了避免来人太多,每个门派只让一人参加。”他不由想道,艾离以大师姐的身份参与此事,合情合理,但门外事务向来由他负责,况且他已经着手这件事很久了,此时换给艾离实有诸多不便。

    艾离看出他的困扰,笑了笑,道:“我不是想参与武林盟主之事,只是想借此机会靠近太子府。”她略过苍石的阴谋,将悟莲之事简略的说了一下。

    季怜月松了口气,却又不由担心的说道:“大师姐,你一定要管那个歌姬的事吗?京城里的事,不是用武功高强就可以解决的。这件事既然关系到太子,就不是一般人能管得了的。”

    艾离微微一笑,道:“第三个人!”

    季怜月不解:“你在说什么?”

    艾离道:“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包括你在内,已经有三个不同的人对我说出相同的话了。”

    季怜月微怔的看着她,道:“那你为何还要……?”

    艾离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决的说道:“但是你要明白,有一点很重要!他不是歌姬,他是我的弟弟。如果我不去救他,那么这个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去救他。如果你不帮我,我就算是硬闯皇城,也要救他出来!”她目灿如日,闪动着不可动摇的决心。

    “我明白了。”季怜月望着她,秋日蓝天下,她明亮的双眼清澈无尘。他的心中掠过一阵莫名的悸动,不由得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他又抬起头道:“大师姐,这样好了,我想到了一个方法,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够让你进到太子府。”他对着艾离耳边低声说了一番话语。

    艾离听后,展颜道:“如此甚好。”

    季怜月道:“那就委屈大师姐。”

    艾离道:“无妨。”

第二十二章 号鸣弦劲红衣来

    堂中,茶香四溢,李承乾与一位老者分坐于桌子两旁。

    李承乾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对面的老者咳嗽一声,缓缓开口叫道:“太子殿下。”

    李承乾急忙欠了欠身,恭敬的问道:“李太傅有何事指教,承乾洗耳恭听。”

    老者严肃的说道:“臣听闻你最近迷恋上了歌舞,经常悠游歌坊至深夜才回?你既然身为太子,当为国家青年们的表率,那种地方你如何可以常去?”

    李承乾马上一脸沉痛的接口道:“李太傅教训的极是。承乾知错了,不该只知玩乐,沉迷歌舞,荒废朝政,以后再也不会去那些的下作不堪地方了。”

    老者看着他,一时语塞,又咳嗽一声,道:“太子殿下,老臣是出于一番好意,你莫要嫌老臣哆嗦。”

    李承乾一本正经的说道:“李太傅是为了我好,承乾岂会不知?李太傅敢言直谏,承乾深感其情,必会铭记于心。”说完,他起身对老者深施一礼,一揖到地。

    老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目中一片赤诚,便点了点头道:“既然太子殿下如此明理,老臣就不多说了。”

    李承乾恭恭敬敬的送老者一直走出了大门,又目送着老者的轿子走远,这才施施然的走了回来。

    他回到庭院中,看见悟莲正坐在池塘边,望着一池的荷花出神。

    强风吹过,吹起片片粉白的花瓣,飘到空中不过尺许,又掉落回池中,在水中沉沉浮浮,终是沉到了水底。才不过十来日的光景,原本开得灿烂的塘荷竟已经开始一分一分的凋谢。

    李承乾来到他的身边坐下,揽住他的肩,柔声问道:“在看什么呢?”

    “荷花要谢了。”悟莲一动不动的由他抱住,呆呆的望荷花,轻启朱唇,叹息般的说道。

    李承乾顺着他的目光望了一眼池中的花,随口说道:“是啊。荷花就是这样,每年都会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的。”他又将目光转回到悟莲的身上,心被他寂寥的神情提起,他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为什么呢?

    “那么太子殿下这个庭院里的人也是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的呢!”悟莲猛然挣脱的手臂,转头看他。真好笑,就因他几句关切的话语,自己便奢望起什么了。

    李承乾愕然的望着他目中闪动着点点水光,心口骤然被揪紧,随即明了,自己几日前允过他在府中随意行走,必是他刚才无意中听到了自己与李太傅的对话,所以才会如此。

    他慌忙说道:“称心你千万别生气!我说那些话,只不过是为了哄哄那个老古板的。”

    悟莲咬着下唇,幽幽的说道:“我哪敢生太子殿下的气,太子殿下说得对,我本就是来自下作不堪的地方!”可恶!明明知道不过是逢场作戏,为什么却控制不住这种失落的情绪。

    李承乾忙将他揽入怀中,诚挚的道:“称心你不明白,那种老古板是要贡在台上,好好的哄的,万万不可惹恼了他,否则他这种人会搅得你睡觉都不得安生,没完没了的。你怎么能把我对他说的话当真了呢!”

    悟莲凝望着池中的荷花,轻叹道:“那么太子殿下对我说的话,也只是哄哄我的,对吗?”自己是怎么了,明明知道对方是太子,还偏要对他说出这种赌气般的话。

    李承乾将悟莲的脸扳过来,盯住他,急切的问:“称心,你觉得我会对那种老古板说真心话,还是对你说真心话?”

    悟莲垂下眼脸,轻声道:“我不知道。”

    “我会让你知道的!”李承乾柔声说道,“明天朝中无事,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给你解解闷。”

    竖日,西山,猎旗飘荡,号角声声。

    山顶之上,登高远眺,李承乾身穿猎装,骑于一匹高头大马之上,他本就相貌英俊,此时愈发显得英气逼人,勇武不凡。

    一人骑马来到他的身旁,李承乾对来人亲热的叫道:“叔父!”

    来人三十出头,也是一身猎装,保养得很好,肤色红润,眉目秀雅,举止间自成一股风流倜傥的气质,是太子李承乾的叔父兼挚友,汉王李元昌。

    李元昌看到李承乾身后的悟莲,不由愣住,喃喃道:“想不到你借我的管家是去买这样一位美人儿。早知道……”

    李承乾不满的打断他,道:“叔父!”

    李元昌转回头,叹口气,道:“罢了,君子不夺人所爱。不过你父王身边有一位琵琶弹得极好的美人儿,若是有朝一日能弄到手,你不可再与我争,要让给我!”

    “好。”李承乾爽快的答应。

    李元昌不放心的又追了一句:“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李承乾点头,他回头对悟莲一笑,道:“走!咱们去比比看谁打的野味多!”说着,他呼喝一声,率先骑马下山,往山林中冲去。

    李元昌与几名侍卫见此情景,急忙松开缰绳,不甘示弱的紧随其后。

    悟莲也连忙催马跟上,他虽学过骑马,但骑术却远不及这些常年在马背上厮混的人,不多时便被他们远远的抛在身后。

    跑了一程,悟莲已看不见李承乾他们的踪影,他索性拉住缰绳,停下马来。

    他望着四周陌生的景色,心变得空荡荡的,忽然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鼻中一酸,眼前的景色水雾朦胧。不能哭!他抽了抽鼻子,答应过艾姐姐要坚强的,怎么能为了这种小事而哭!

    他打起精神,沿着小路追了过去。

    “称心,你好慢啊!”山林里,一人在前面对他叫道。

    转过层层的树影,那人的身影渐渐清晰了,是李承乾正在等他!

    悟莲来到近前,见四下无人,不由问道:“他们呢?”

    李承乾道:“已经先走了。”

    悟莲低下头,道:“是称心拖累太子殿下了。”

    “怎么会?本来就是为了让你散散心才出来的。”李承乾望着他,微微皱眉道,“我说过的,私下无人时,叫我承乾。”

    “承乾……”悟莲低声叫道,偷偷抬眸看他,俏脸微红。

    “嗯。”李承乾应道,明朗的笑着:“跟紧了,可别再走丢了!”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心底里开始萌芽。“嗯!”悟莲用力的点头答道,眼睛一眨,一串水珠儿悄悄从他长长的睫毛上滚落。他偷偷抹去,紧紧的跟上了前面那个高大的背影。

    接连一个时辰的奔跑,悟莲终于体力不支的坐在一处空地上。

    “山里冷,披上这个。”李承乾将自己的斗篷给他,又从马背上取来干粮和水,“你先在这里歇会儿,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悟莲点着头,望着他一跃上马,然后消失的背影,却没有了第一次时的那种失落。

    裹着温暖的斗篷,吃了些干粮和水,太阳晒得悟莲昏昏欲睡,他眼睛微闭,头一下一下的点着。

    忽然,他头点得过劲,差点摔倒。一阵劲风刮过,有件东西正扎在他颈后的树干之上。

    悟莲回头一看,是一支羽箭!

    他立时醒了,披着斗篷,猛然站起,惊慌的看着四周。

    周围,树影幢幢,山风刮过,黄土与秋叶四处飘散。

    弦鸣响起,又一支羽箭向他射来。他瞪大了双眼,只见那支羽箭离他越来越近……

    一道红光闪过,羽箭被“啪”的一声打落在地上。

    “啊!”从生死一线中回过神来,悟莲抱住头恐惧的大叫。

    “不要怕。已经没事了。”一句温柔的话语在他身前响起。

    他抬头,面前是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

    他的恐惧莫名的消失了,他试探的叫道:“艾姐姐?”

    “是我。”身前的人回头看他,笑容闪耀得像头顶的阳光。

    “你怎么会在这里?”悟莲忘记了恐惧,吃惊的问道。

    “我来找你回家。”艾离平静的说道。数日前,她自二师弟季怜月处得知,太子常来这座山林里狩猎,她便一直在这座山里等着。

    望着她的眼睛,悟莲忽然醒悟,她是特为自己而来!

    眼前的红衣与背后的黄叶模糊成一片,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

    “怎么回事?”李承乾听到悟莲的喊声,带着侍卫赶了回来。

    他一眼看到树上的羽箭,伸手拔了下来。

    “有人要杀你?”他的眉头一下子挑起,怒光冲入他的眼中。

    悟莲抹去泪水,笑着拉起艾离的手,急急的向他介绍道:“太子殿下,她是我姐姐艾离。”

    “原来是你!”艾离略带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太子。

    “嗯,我们在‘满楼春雨’见过面。”李承乾望着眼前的红衣女子,渐渐消了怒气,微笑着说道:“你穿胡服比穿裙子好看。”

    艾离对他点了点头,皱着眉捡起地上被她打落的羽箭,回头看见悟莲身上的金边斗篷,这是太子的斗篷?她暗想道,有人想行刺太子,却把披着太子斗篷的悟莲误当成了太子?

    “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查个清楚。”李承乾握住羽箭,寒着声道。

第二十三章 更名称心只为君

    太子看起来对悟莲很关心?艾离暗自观察着他。他眸中的怒火,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在作伪。艾离心中掠过一种不知该喜该悲的复杂心情。

    与此同时,李承乾也在打量着艾离。她从容、淡定,美丽却不加修饰,不经意间就散发出一种阳光般的吸引力,即使知道自己是太子,她的态度上也没有分毫的变化。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民间女子,不禁对她产生了些许好奇。

    由于出了这样的事,众人的打猎兴致一下子没了。李承乾派军侍们四处查看,却没有查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太子在,艾离不便向悟莲细问,当太子问起她是否愿意一同回府时,她当即答应下来。

    进入太子府,因悟莲的关系,太子对她照顾有加,招人为她安排了一处客房。

    客房中,艾离拿着那只羽箭反复的看。这是一种最常见的羽箭,但箭头上微显蓝光,并带有腥臭刺鼻的气味,说明上面有毒。艾离虽然判断不出这是何种毒药,但凭她多年的江湖经验,这不是常见的毒。

    是什么人想要刺杀太子?

    艾离的嘴唇紧紧的抿了起来,太子的事虽然与她无关,但既然连累到了悟莲,那么她就不能不管!

    放好行李,向一旁侍女问明了道路,艾离朝着悟莲所在的院中走去。

    经过一处僻静的院落时,她瞥到一人的身影,心中一动,快步跟了上去。那人闪身进入旁边的一间屋中,艾离尾随其后追了进去。

    与外面的阳光明媚不同,屋中极暗,四面的窗户都被黑布严密的封住。前有一道小门,门内有桔色的火光在闪烁。

    艾离略一迟疑,谨慎的往小门内走去。

    门内是一个密闭的房间,宽约八、九丈,中间有一座大鼎,鼎下正燃着柴火,屋子的四周立有高架,上面堆满了各种材料。鼎边,一人身穿青灰色的道服对火而立。

    那人见艾离进来,开口说道:“艾离,你能进入太子府,也算有点本事。不过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他的声音冰冷,一付乌木面具遮住了整张面孔。

    艾离听到他的声音,心中立时涌出火来,讽刺的道:“苍石,原来你扮完和尚,又扮起了道士,你的面具倒真是不少!”

    苍石并不在意,淡淡的说道:“你不觉得面具是一种很好用的东西吗?至少它可以保护自己的颜面不受损伤。”

    艾离“哼”了一声,道:“我才懒得管你的面具,但是!”她语气锋利的质问:“你想杀太子,为什么非要把悟莲牵连进来?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差点害死了他!”

    苍石眼中闪着冰寒,说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么的不堪?没错,我是在利用他,但我总不至于会笨到杀错了人。”

    “你是说今天的事与你无关?”艾离不信,道:“不是你又会是谁!”

    苍石眼睛翻起,道:“你若不信尽管可以冲着我来,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找错对象了!”

    艾离见他如此态度,半信半疑道:“真的不是你做的?”

    苍石冷傲的说道:“如果是我做的,我不会否认。”

    艾离想起,他虽然利用过自己,但确实从没否认过。进过几次的接触,艾离觉得,这个人虽然态度恶劣,其实骄傲得紧,如果真是他做的,他应该会承认。她不禁皱眉道:“那又会是谁?”

    “这个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我一定会查个清楚。”苍石观察着她的脸色,锋利的目光变的柔和,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并不想让悟莲做太过危险的事。我想咱们现在的敌人应该是相同的。”

    艾离盯住他,望了一会儿,终于也缓和了口气道:“好,我就暂且相信你一次。”这个人上次在龙穴中时,确实救过悟莲一次,应该可以信他一回吧?

    苍石见她信了自己,眼中闪过欣喜,道:“我可以答应你,尽量不让悟莲参与我的事。但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去破坏我的事。”

    艾离奇道:“这次你又想要做什么?”

    苍石目中凝着拒绝,道:“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在悟莲这件事上,我与你是站在同一方的。”

    艾离想了想,道:“就这样!我不管你的事,我会把悟莲带走,你也不要插手。”

    苍石眼中现出一抹奇异的神色,但只一闪便消失不见。他垂下眼脸,缓缓的说道:“好,咱们击掌为誓,互不相干。你能不能把他带走,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乌木面具下看不到他的表情。

    艾离点头同意,二人双掌相击,定下约定。

    艾离出了丹房,找到悟莲的居所。

    她看见太子刚刚从院中走出,便快步避在道旁。在她眼里太子就是闲杂人等,能不招惹就不招惹,最好是见到悟莲,拎了他直接走人。

    太子看到她目光中的淡漠,微微一笑,径自走了。

    艾离进入庭院,悟莲从窗口望见了她,急忙从屋中迎了出来。

    他欢喜的跑过来,一下子拉住艾离的手,小猫一样的偎着艾离的手臂,再也不肯放开。时隔多日,这双手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温暖。

    艾离也看着他微笑,与上次见面相比,他的精神很好,白皙的脸上泛着红润,一双墨瞳亮如黑色宝石。艾离头一次发觉,悟莲竟是这般的漂亮。

    二人略诉了离情,艾离就直接说道:“这里太危险,你跟我出去吧。”

    悟莲却扑闪着眼睛,认真的说道:“艾姐姐,我不想走。”

    这实在大出艾离的意料,她忙问:“为什么?”

    悟莲别过脸望着池塘,眼神飘忽的说道:“艾姐姐,你知道吗?十几年前,我们全族被灭,我母亲带着我逃到歌坊。随后,她被恶人寻到。被杀前,她求坊主收留我,坊主看我有跳舞的天资,便将我扮做女孩,藏了起来。所以我从小就生长在歌坊。五岁时我开始学习舞技,耳濡目染的都是歌舞,歌舞在我心中是最美好的东西,只有在跳舞的时候,我才能忘记族人被杀时的恐惧。然而这样的美好只维持到我十岁时,那一年我开始登台献艺,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我一直热爱的舞技,其实是最下作低贱的工作。”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的没了声息。

    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眼中重新有了光彩,道:“但是!太子殿下却说我舞得好,他欣赏我的舞技,并帮我改名为称心。他对我说,唯有随心所欲,才能称心如意。”

    艾离诧异道:“他给你改了名?”

    “是的!”他大声的说道,仿佛在宣告着什么:“从此以后,我不再是无人可怜的吴怜怜,我叫‘称心’,是随心所欲,称心如意的‘称心’!我要留在太子殿下的身边,只为他一人而舞。”

    艾离看着他,他的眼睛闪闪动人,眼神中再没有以往的迷茫与不安,整个人神采奕奕,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夺目光彩。

    “好吧。”艾离终于说道:“我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如果你改变心意的话,我会带你离开。”

    艾离怅然的离开了悟莲。

    她在院中慢慢的走着,心有不甘的想道,难怪苍石愿意与自己约定,原来他早已确定悟莲不会跟自己走。又被他骗了!

    对了,称心,悟莲要改名叫称心了。随心所欲,称心如意,是太子对他说的。好潇洒的想法。难怪悟莲,不,称心想要留下来。

    艾离心中忽然升起一阵很少有的犹豫,称心这件事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去管?苍石说过,他已经十六岁了,自有他自己的立场与判断。那么自己到底该不该去管这件事?

    不对!称心如果在太子身边就会有危险,至少也要帮他查清,朝他放冷箭的人究竟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太子。艾离抬起头来,有了决断。

    正在此时,远处忽有人大声叫道:“‘焰刀’艾离!”

    艾离转头向声音的方向看去,几名军侍正向自己这边走来,其中一名还对着自己招手。

    那名军侍急急的奔了过来,惊喜的说道:“艾女侠,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呢。你也到太子府来了?”

    “嗯。”艾离随口应道,认出他来:“你是‘银枪’罗定远?”罗定远是镜湖山庄主人的二子,艾离为了剿灭镜湖山匪盗,曾与他合作过一次。想不到,他竟然投靠了官府。

    罗定远笑了笑,道:“是呀。”

    他转头对身边的同伴道:“她就是‘焰刀’艾离,在江湖上可是赫赫有名的女侠呢!”那一次的合作,令他震服于艾离的强悍之下。

    他的身边站着三名军侍,也都是二十来岁的年青人。艾离发现其中一名瘦高军侍的嘴角边浮动起一抹不屑。

    这时,罗定远对艾离邀请道:“艾女侠,你和我们一起去校场过几招吧。”

    艾离望了瘦高个一眼,答应下来。

    罗定远喜道:“这下可好了,有了‘焰刀’的帮忙,下次咱们与汉王府的比阵,赢的把握就大多了。”

    (作:从这篇往后,悟莲将改名为称心。大家看着不要混乱了。)

第二十四章 论英雄何为英雄

    去校场的路上,罗定远为艾离介绍了另外三名军侍,分别是:王常春,孙涛,那瘦高个的军侍名叫马玉山。王常春与孙涛都热情的与艾离打招呼,他们都是普通百姓出身,对女侠这二字很是好奇。马玉山却全家都是军人出身,现任太子府的军侍副统领,只冷淡的对艾离点了个头。

    艾离从他的眼神中看得明白,不就是对自己是个女的又有如此高的名誉心有不服么,这种事她见得多了,也不在意。

    远远的,还未进入校场,便听到杀声阵阵,艾离不由精神一振,称心的事令她心情不好,正好活动一下筋骨,散散郁气。

    进入校场,里面一片火热,军侍们正分成数小队,捉对厮杀。众军侍见艾离一名俏丽女子进来,不由都停了手。人群中居然有好几个艾离认识的以前的江湖人士,众人见到她,纷纷与她打招呼,场面很是热闹。

    马玉山对一个大个使了个眼色,那大个迈着大步走上来前,对艾离粗声道:“听说你是江湖著名女侠?咱们切磋切磋吧。”

    这正合了艾离的心意,她爽快的答应。由于这里是太子府,艾离把赤焰刀收在了客房,她四处张望了一下,从旁边的兵器架上取了一把长刀。长刀在手,她掂了掂,份量比赤焰刀轻了不少,有些不称手,不过只是切磋,将就用了。

    众人见有比武,纷纷聚了过来,把二人围在了当中。

    几个认识艾离都为她打气:“艾女侠,露两手给大伙儿瞅瞅!”

    有人起哄,对那大个叫道:“萧勇你可得争口气,可别打不过一个漂亮娘们儿。”

    场上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艾离微微一笑,将长刀横起,取了个守势。

    萧勇使的是长矛,挥舞起来虎虎生风,却是一味的强攻。

    几招过后,艾离发现这人的武技与江湖人的花样百出的套路不同,招数十分简洁,只凭着人高力大,猛攻不断。艾离暗自点头,所谓一力降十会,此人的长矛颇有横扫千军的气势,若在军中必是员猛将。

    萧勇接连使了几招都被艾离轻易的挡掉,心中不免急躁,暗想,自己和一个女人还打了这么久,面儿上可有些挂不住了。

    他高吼一声,聚力于臂,提矛向着艾离的面门猛击过来。艾离不慌不忙,举刀相迎。她略略侧身,让过他击向面门的长矛,用刀柄钩住他的矛柄,借劲一拉。萧勇被长矛带出,只觉长矛几欲出手,急忙紧紧往怀里回握。不想艾离却又变拉为推,萧勇正在回拉,被她推得差点摔倒,幸好他下盘功夫不弱,“蹬蹬蹬”倒退出数步这才站稳脚跟。

    他的脸一下子红了,面红耳赤的看着艾离,闷不吱声。

    艾离执刀,对他拱了拱手,道:“承让了。你心中有男女之分,但武技并没有男女之分,若是你把我当成是女人,就已先失了一筹。”

    萧勇眼中闪过一道亮光,执了长矛,犹豫着要不要再上时,一个矮胖子将他拨开,蹿进场中。

    萧勇见他上来,便退下去观战。

    矮胖子高声说道:“我叫都同,艾女侠,请指教!”他声音尖细,肉嘟嘟的手上拿着把弯刀,面圆脸肥,嘴上挂着道八字胡,一双小眼精光闪亮,滴流乱转,看起来颇为滑稽。

    艾离还礼,二人战在一处。

    与萧勇不同,都同身材虽胖,动作虽十分灵活,他使得是地蹚刀,专攻人下盘,远远看去,整个人像个皮球一样在地上滚来滚去。

    艾离以前很少遇到这样的古怪刀法,被他一番急攻,迫得有些手忙脚乱。她定了定神,凝目细看都同的身法,逐渐适应了他的刀法。不由暗赞,这地蹚刀法是战时斩马腿或人腿所出的刀法,果然名不虚传,太子府中还真是藏龙卧虎。

    十数招过后,艾离看准机会,用长刀别住都同的弯刀,迫着都同与她较起力来。

    都同自认臂力不输于人,双脚分立,憋足了劲与艾离较力。

    艾离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她正要他如此。她个高,都同个矮,如果较力的话……她忽然高喝一声:“起!”长刀上挑,用了个巧劲,将都同高高的抛起。

    都同急忙缩头抱身,像球一样在空中几个翻滚后,才滚落回地上。他在地上直滚了十好几圈才重新站住。不想站起后他头晕目眩,脚下不稳,一个后翻,又在地上连滚了两圈,才定身站稳。

    众人见此情景,不由哄然大笑。几名认识艾离的人,纷纷为她叫好,罗定远叫得犹为响亮。

    都同不服,还要再上,却被马玉山伸手拦住。

    马玉山皱眉道:“比阵不是比武,大家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还是快去练阵,别误了明天与汉王府的较量。”

    众人听了他的话,这才又回去操练。

    马玉山心情很是复杂,他家世代从军,是将门之后,来太子府是为了历练,有些看不起这些草莽出身的江湖人等。近来太子对江湖人士大加招揽,这令他很是不满,但太子正在兴头上,他也不好说什么。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艾离这名江湖女子,竟把他手下的良将一一击败,若是让艾离比武连赢三场,势必会影响士气,传出去也太不好听,所以他急忙出面阻止。

    众军侍在马玉山的指挥下,操练阵法。军侍们个个身强体壮,武力勇猛,同进同退,气势不凡。

    艾离退在马玉山身旁观看。如今天下太平,边关平乱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文昌武消,这种众人打斗的场面实在是难得一见。

    马玉山见艾离看得目不转睛,心中之气略消,暗道:毕竟是名江湖女子,就算武技不弱,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

    他嘴角含笑的对艾离道:“怎么样?这阵法没见过吧?”

    艾离看他一眼,对他笑了笑,道:“你这是五虎群羊阵,《孙膑兵法》上有记载。此阵排兵张扬,主攻敌方心理阵线,未战就已在气势上占据绝对优势。”

    马玉山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心怀考察的说道:“哦?想不到你还懂点阵法,你倒是说说看,你都懂些什么阵法?”

    艾离倒没多想,点头道:“就从你这五虎群羊阵说起吧。阵法按数字可分为,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天地三才阵,四门兜底阵,五虎群羊阵,六丁六甲阵,七星北斗阵,八门金锁阵,九字连环阵,十面匿伏阵。”

    马玉山本以为她只是猜对了五虎群羊阵,不想她居然真正懂阵,不由来了兴致,问道:“还可以如何分?”

    艾离道:“按其形状又可分为:方阵、圆阵、疏阵、数阵、锥形阵、雁形阵、钩形阵、玄襄阵。其实阵法并不是最主要的,真正打仗时还要有兵种配合。”

    马玉山道:“你倒说说兵种配合。”

    艾离本是将军之女,小时候跟随父亲学过兵法,平时闯荡江湖无人过问兵法之事,如今被问起,来了兴致,不由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兵种分为,步兵,骑兵,车兵等,按武器的不同又可分为,刀兵,弓兵,弩兵,长矛兵等等。春秋时,以战车为主,辅以一定数量的步卒。战国时,骑兵兴起,战车没落,兵种基本就是骑兵和步兵。汉朝时,弓的制造工艺大大发展,弓箭的威力和射程都有提高,此时是弓手的年代。两晋南北朝时,由于少数民族入侵,骑兵大兴其道,南朝缺马,所以一直处于下风。到了本朝,除了强大的骑兵以外,由于冶铁技术的发展,建立了令人生畏的重装步兵军队。”

    马玉山此时已收起小觑之心,却仍不甘心的问道:“看来你读过一些兵书,对排兵布阵略懂一二,那我再来问你,若双方兵力相当,何者为胜?”

    艾离道:“若是小战,要看主将的强弱,兵法的高低,军士们的士气。兵法阵型如同武功套路,军士们便如主将的身体,不动则已,动如雷霆。若是大战,兵法有云: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举个例子来说,赤壁之战,曹操兵力数倍于孙、刘两家,却仍兵败赤壁,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的后果。”

    马玉山问道:“此话怎解?”

    艾离道:“孔明雾中借箭,借东南风火攻是谓占了天时,曹操北军不识水性是谓失了地利,曹操误杀蔡瑁、张允是失了人和,而周瑜有黄盖定苦肉计是占了人和。”

    马玉山点头道:“有理!”他又问:“依你之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中哪个最为重要?”

    艾离道:“人和最为重要。人和代表着义理民心。仍以赤壁之战来说,东吴是保家,魏军是侵占,在义理民心上,又是吴军占绝对上风。纵观史上各大战役,基本上都是得义理者获胜。”

    马玉山道:“你来说说看。”

    艾离道:“比如武王伐纣的牧野之战,纣虐武仁,商兵虽众却无心应战,是以惨败。巨鹿之战,项羽军以几万楚军,破釜沉舟,大败数十万秦军,也是由于秦之不仁。再如昆阳之战中的绿林军与城内居民拼死守城,最终等到援军,反败为胜,也是占了义理人和。”

    马玉山听她说起这些熟识的大战,不由向往道:“身为武将若能亲身经历这些战役该有多好。太子殿下曾经说过,‘恨不能生逢乱世,也好做个英雄!’”

    艾离抿嘴笑道:“看来太子很有理想。不过我倒觉得,和平时代虽难以成就英雄,但是对百姓来说却是最好的。”

    马玉山微微一笑不做反驳,再看艾离时已换了脸色。想不到她不仅武功高强,对兵书阵法很有心得,对史上战役也有深刻的研究,他开始对艾离佩服起来。他不由想道:看来太子笼络江湖中人,确有深意啊。

    他诚心邀请艾离参观明日与汉王府的比阵,艾离欣然答允。

    第二日晌午,巳时刚过,汉王府军侍进入校场,与太子府军侍分列校场两边。

    随后太子与汉王也来至看台。太子身后还跟有十几人,其中称心、苍石和马玉山都是艾离所识。称心看到艾离,跑过来拉住她的手,把带到看台上坐下。马玉山对她微笑点头,苍石则冷漠的看了她一眼,就好像从来不认识她。

    在太子示意下,传令兵挥旗,双方摆开阵型。

    一阵擂鼓助威后,全场兵士共喝了个“杀”字,短促有力,声音震天,令人精神一振。

    令旗再次挥下,双方兵士厮杀在一起。

    旌旗飘扬战鼓齐响,艾离站在一旁观看,她忽然有一种感觉,这种磅礴的气势只有军中男子才有,她的武功无论练到何种境界也练不出这种气势。不光是她,便是江湖中曾令她叹为观止的十二连环坞的水阵,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她想起苍石说过话,江湖那点本事拿到皇城里又算得了什么。的确,一个人即使武功再高,但凭个人力量在千军万马之下,最多也就是逃命保身而已。想到此,她不由向苍石的方向望了一眼。转头时,忽见对方也正凝视着自己,眸色深沉,邃不见底。他见艾离看他,却又扭开头去观战。艾离目中一亮,闪过思索的神情。

    当她再次望向场中时,场中胜负已分。太子府的一队军侍已杀入对方阵中,夺了帅旗,汉王府军侍已无斗志纷纷被砍倒在地。虽是比阵,但双方用的都是真刀真枪,一时间惨叫连连,血流一地。

    艾离眉头一皱,来到太子面前,诚声说道:“太子殿下,请下令收兵!”

    李承乾赢了此战,心中正喜,听她如此说,不悦道:“为何?我军士气正旺,正宜趁胜追击。”

    艾离继续诚声说道:“此战胜负已分,何必多流不必要的鲜血。”

    李承乾心中更加不悦,这女子不仅对自己视若罔闻,还妄图管教自己,此时要给她点颜色看看才成,他目中含威的高声斥责道:“妇人之仁!两军对垒,岂能不流血死人?”

    艾离毫无惧色,也扬声道:“太子殿下,请你注意,这里并不是真正的两军对垒!”

    李承乾目中怒色渐浓:“若不做如此训练,到上战场时,又怎能不畏生死,奋勇向前。”

    艾离不以为然,道:“这里并不是生死之战,何况就算是战场之上,将士们也不应一味的死拼,保存实力方是上策。”

    李承乾冷“哼”一声,道:“他日我若领兵,将士们都如你这般贪生怕死,如何能成就我的英雄之战!”

    艾离拒理反驳:“把人命当做儿戏之人,又怎会是英雄!”

    ……

    望着当众与太子对峙的艾离,马玉山心中的极度震惊。她竟敢当众说太子不是英雄!

    太子好战,常与汉王以众军侍虚作两军之战。为此军侍们常会有人受伤,甚至致残,偶尔也有死亡的事情发生。但太子和汉王都会发下巨额赏金,所得赏金亦够其家下半辈子食用,这也是场上军侍个个都奋勇向前的原因之一。虽然他有时也会觉得太子此等做法略嫌过激,但太子也有可说之法。她一介江湖女子怎敢为此事忤逆太子?!

    此时,李承乾已勃然大怒。她竟敢在如此神圣的战场上言退兵之语,还当众说他不是英雄,定要狠狠的处置她才成!

第二十五章 经流年旧情未改

    “来人!”李承乾盛怒,正待下令。

    “太子殿下请息怒。”苍石忽然躬身而出,在一旁说道:“当今天子,您的父皇尚且广开言路,重用魏大夫等谏议官员,太子殿下实不应听了几句逆耳的言语,就发雷霆之怒,虚心纳谏方不失为明君。”

    称心拉起李承乾的手,劝道:“是呀,咱们打赢了不就行了,流血太多就不美了啊。”

    李承乾身后,一名十五岁的文雅少年也开口说道:“今日皇兄大获全胜,就不要与江湖女子一般见识了吧。”他名叫李治,是李承乾同父异母的皇弟,平日喜与叔叔汉王李元昌和兄长李承乾来往,今日是受邀前来。

    李承乾看了看众人,吞下一口气,发狠的说道:“他日我当上皇帝,便先废了言官制度,有人胆敢规劝,立即诛杀!杀数百人之后,看谁还敢多说废话。”说完,他拂袖而去。

    称心紧跟太子而去,临去前转头对艾离深深的一瞥。汉王及李治等人也随太子而去,苍石从她面前走过,却连看也没看她一眼。

    太子离去,场上的众军侍自然解散。汉王府军侍亦退出校场,留在场上的人开始收拾残局。

    太子震怒之下,居然没有责罚于她。马玉山松了一口气,走上前,道:“艾女侠,你也太乱说话了。你没听说过伴君如伴虎?刚才只要太子一声令下,你的小命就没了。”

    艾离看了他一眼,道:“真话总是要有人去说的。若是连真话都不敢说,做人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马玉山望着她,忽然有点明白,艾离为什么能成为女侠,那几个江湖来的军侍为什么会对艾离那么佩服了。

    因为赢了比阵,罗定远等人拉着艾离一起去饮酒,却看到马玉山也凑过来,要一同前去。

    罗定远心中略有不解,他不是一直自命出身高贵,一向瞧不起他们这些江湖来的军侍吗?

    艾离推却不过,便被他们拉去营中喝酒。这一喝便喝到日落时分,众人喝了个尽兴而归。

    罗定远见艾离似是不胜酒力,忙扶着她道:“艾女侠,我送你回去吧。”

    艾离看他也喝得醉眼朦胧,笑道:“你还送我?别半道上倒地上,还要我管你。”说着,她推开了他的手。

    马玉山也道:“军侍营与你住的地方还有不短的段距离,不如我找匹马给你。”

    艾离摆手道:“开玩笑,这点路还用骑马,你也太小看我了。不用不用,省得还得给你送回来。”她挥手与众人作别,独自一人往客房方向走去。

    艾离走到半道酒力发作。她本就不擅长饮酒,此次又被众军侍灌酒,刚才一直用内力压着,这才没有发作,如今被夜风一吹,忽然觉得酒气上涌,胃中不适。她走到路边树下,一吐为快,又在路边歇息了一会儿,才觉得清醒了些许。

    天色已晚,夜幕下闪烁着刚升起的星辰。艾离摇晃着站起身,睁大眼睛辨认着方向。嗯,刚才好像走错路了,这里的景色好陌生。她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星辰,辩明了方向,迈开脚步。

    突然,一道破空而来的风声迎面袭来。艾离虽然不甚清醒,却还是本能的低头避过。

    有意思!居然有人敢来暗算我?正好今天还没有好好活动过,就拿你来松松筋骨了。艾离嘴角抿起,抬头向来人看去。

    刺客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咦,可是他为什么会是双影,难不成他学了什么奇特的轻功?艾离努力睁大眼睛,仔细辨认。

    刺客再次举刀袭来,艾离伸手向背后摸去,却摸了空。糟糕!太子府中不让带刀,要不倒是难得一遇的敌手。艾离狼狈避过,险情迭出。

    一道青灰色的影子挡在了艾离的前面。刺客刀落,来人举臂相拦。

    刺客暗道,居然敢用手臂来挡,这还不把你条胳膊砍下来!

    刺客的刀狠力下斩,不偏不倚正斩在来人举起的手臂之上。只听“哒”的一声,声音并不大,却不是砍在皮肉上的声音。

    刺客微愣,只见来人手掌一翻,从袖中亮出一把漆黑的短刀,短刀不长,只有尺许长,刃与柄皆为黑色,不知是何材料制成。

    刺客方明,原来是他袖中藏了这把短刀,挡住了自己的攻击。“朋友,别挡道,此事与你无关。”刺客退开一步,看清了来人,青灰色的长袍,也是黑巾蒙面。

    青袍人冷哼一声,道:“我就要管此事!”语毕墨刀一挥,揉身向前。

    刺客举刀相迎,与青袍人斗在了一处。

    相斗数招,刺客忽然惊慌的叫道:“原来是你!”

    青袍人冷冷的道:“知道是我,你就别想活了!”

    刺客已无战意,使了个虚招,向暗中退去。

    青袍人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正要追上去,腰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艾离的声音在他身后低低的响起:“不要走,聂杰。”

    青袍人的背部瞬间僵住,挺直的站立着,停了一会儿,他极慢的转过头,道:“艾女侠,你喝多了吧?我名叫苍石。”

    艾离直直的瞪着他,目光似在燃烧,“你还想瞒我多久?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

    苍石垂眸,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他口气平淡,眼中光芒内敛,看不出是惊是喜。

    艾离伸手拉掉他脸上蒙巾,端详着他的脸:“你不来找我,就是因为这些伤疤?”他脸上疤痕纵横,令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艾离却凑上前去,想要捧住他的脸,看个仔细。那么久远的伤疤,应是十几年那次爆炸时留下的,像他这样自尊心极强的人,一定难以容忍这张丑陋的脸吧。

    苍石伸手挡住她想要探究的手,从怀中取出乌木面具重新带上,退开一步,疏远的问:“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她口中有浓浓的酒气,目光迷离,看来是喝醉了。

    艾离皱了皱眉,不满的看着他,还是开口道:“这些年来我一直隐姓埋名,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人早已不在人世。当你让称心用幻瞳揭露我的身份时,我就怀疑你是李家的人。在江边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想问了,是你不想说,还装出一付不认识我的样子,让我问不出口。”

    苍石扶了一把站立不稳的她,再问:“那你现在怎会确定是我?”

    艾离甩开了他的手,憋着火气道:“你在城外十里亭中点了我穴道的时候,我就觉得是你的做法。除了你,李家的人谁还会这样!你从来都是睚眦必报,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他这么多年不来找她,害她一直以为他死了。现在还对她这么冷淡!

    苍石被她甩了手,心中不悦,口气不善的说道:“是呀,我就是这样一个坏人,小肚鸡肠,有仇必报。谁像你,一旦发起飙来,连太子都敢顶撞!”

    她不屑的反驳:“总好过你打躬作揖,像个小丑一样!”

    听她如此一说,他满腔怨气也爆发出来,对她低吼道:“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举动有多危险,盲目的勇敢是愚蠢的自杀行为!”

    他瞪着他,她亦不甘示弱的反瞪着她。

    想不到有一天,当年那个发誓追随她的聂杰会这样对她。艾离心中掠过一阵酸楚,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的女孩,而他也不再是那时她所熟识的冷默瘦小的男孩,居然比她高出半个头,需要扬起头才能看到他。明明是那个朝思暮想的人,为什么再次面对时却总是相互争吵?

    她目中一湿,忽然上前一把将他拦腰抱住,将头埋在他怀里,涩声说道:“我好想你!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

    不管他的样子改变了多少,他的性格却一如既往。他总是不愿引人注意的隐藏在暗处,但当她危难的时候却是第一个挡在她身前的那个人。有些东西,无论经历了多少岁月,都从来没有改变过。不是吗?

    她抱得是那么的紧,苍石一愣之下,双手无措的举在半空。良久,他感到胸口处被她眼中热热的东西湿成了一片,他冰冷的眼神慢慢变得柔和,手缓缓的放下,轻轻的落在她的背上,叹了口气,道:“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艾离猛然推开他,不满的说道:“不行,你来得太晚了。我要罚你!”

    苍石沉默的望着他,过一会儿,问道:“怎么罚?”

    艾离昂起头,道:“我要罚你像小时候一样背着我。”小时候,父亲很严厉,她亦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坚强,但,只有在他面前,她是可以任性的。现在会有所改变吗?

    苍石微微一愣,片刻后,默默的转过去,蹲下身,双手向后张开成一个半圆。

    艾离抿了抿唇,附身趴在他的背后,双手勾上他的脖子。

    他握住她的小腿,缓缓起身,将她向上一颠,稳步前行。

    二人忽然都不说话了。秋风中传来阵阵的凉意,苍石却无故的燥热起来。

    艾离歪过头,轻轻的倚在他的肩窝里。他虽然看起来瘦高,背却即宽阔又温暖,让人靠起来很舒服。随着他步伐的起伏,心里一直空缺着的东西终于被一点一点的填满,一颗心变得沉甸甸,忽又轻飘飘的,好像要高高的飞起来……

    听到背后传来轻微的鼾声,苍石扭头正看到艾离的沉沉的睡容。她的胳膊已软软的垂下,脸颊贴在自己颈部的肌肤上,散播出烫热的气息,呼吸麻酥的吹在脖子上,痒得有些令人心慌。她睡得好生香甜,就像小时候一样。

    苍石长长的呼出口气,极轻的叹息道:“真是的,不能喝酒就不要喝那么多……”清冷的声音中透出极淡的暖意,似在无奈的轻笑。

第二十六章 问痴心可曾有悔

    半夜,艾离清醒过来,头痛得很,昨天晚上酒好像喝得太多了。

    昨天晚上!她忽然想起一些事情,猛的从床上坐起身。自己仍穿着昨日的衣服,身上盖着薄被,鞋子已被脱去,整齐的摆在床下。她四处张望,一转头看到了桌边的人。

    那人戴着乌木面具,正支了手在桌边小憩,听到动静,睁开了眼睛。

    他随即起身,为她倒了杯茶,送了过去,道:“喝杯茶吧。”

    艾离没有接,怔忡的望着他。他也凝眸相看,目光不再冰冷,其内波光潋滟,幽深的眸中正映出自己的影子。

    她心头波澜骤起,双臂一张,再次紧紧的拥抱住他。

    他身体一僵,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拥抱,随即又一寸寸的放松,轻抚着她的头发,无奈的说道:“怎么酒还没醒?先把茶喝了吧。”

    艾离没有动,依旧紧紧的拥抱着他。

    这种感觉很陌生。他的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成熟男子的气息,心跳急促有力,他的胸膛不再像少年时那般可以用双手轻易环抱,而是宽阔得把她张开的双臂填得满满,厚实的肌肉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让她有一种可以安心依靠的感觉。

    不知为何,她非常确定,这个陌生胸膛的主人就是当年那个愿为她而死的少年。

    不是在做梦!上天终于听到她的祈祷,她的聂杰真的回来了……

    她月光落地般的轻声说道:“我总是梦到咱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

    他的心急雨般的跳动起来,隔了一会儿,他说道,“我也记得。”

    良久,艾离终于平静下来。

    她放开手,接过他手中的茶,喝光,将空杯还给他,道:“我还要!”

    他默默转身,又去倒了一杯,给她。

    她接过,棒在手中极慢的喝着。

    他在床边坐下,静静的注视着她。皎洁的月色,为她美好的面容染上一层细润的辉光,使她看起清雅娴静。但是他知道,她的性格绝非如此。

    艾离侧过头,见他正在望着自己,展颜一笑,好奇的问道:“当年你是怎么逃过爆炸的?”

    苍石一瞬不瞬的望着她,道:“当时我把霹雳弹扔了出去,它立刻在地道中炸开,我虽及时的趴在地上,仍被高高的掀起,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夹在一块倾斜的巨大落石中间。正是有这块巨石的支撑,才令我没有被砸死。后来,我听到有人清开被炸落的碎石探查地道,也因为这块巨石没有继续往后查。我就一直藏在这块巨石中间,等他们都走了,我知道这里离出口不远,就用身上的小刀在石下挖出一条地道,这才脱身。”

    “藏在石中,苍石。”艾离忽然笑了起来:“你这个名字就是因为那次的死里逃生而取的吧?”

    “算是吧。”苍石回应道。虽然隔着面具,艾离却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正在微笑。

    艾离看着他,问:“你脱身后怎么不来找我?”

    苍石淡淡的说道:“我当时受了重伤,养了很久才好。后来再看到你时,你已经成了‘焰刀’艾离了。”

    艾离听他说得简单,但看到他眼中的回避之色,知他当时一定受伤不轻,不愿再提起受伤时的事情。她心中忽然痛如刀割,眼神中便流露出来。

    苍石星眸一闪,道:“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你只要不怪我来得太晚就好。十里亭里的事,是我不好。”

    艾离狡黠的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在他面前摇了摇,道:“其实,我猜到是你,并不是因为十里亭里的事,你给我的丹药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至宝,若非至亲好友,谁会将如此至宝轻易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呢。”

    “原来你早已知道是我……”苍石瞪她一眼,作色道:“还给我!”

    “不给。”艾离又将瓷瓶小心收好,道:“当时我并没有认出你,只是怀疑你是李家的人。直到后来才渐渐发现是你。”她含着笑,开口问道:“你这次终于肯与我相认,不会再离开我了吧?”

    苍石却沉默下来,停了一会儿,道:“我要先完成这里的事情。”他不待艾离说话,又道:“上次你说称心遇刺,是怎么回事?”

    艾离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苍石目中闪起寒光,道:“你把那只毒箭给我,我找人看看,应该能寻出线索。”

    艾离取了毒箭给他。

    他接过箭就起身道:“晚了,你休息吧。”

    临到门口时,忽又转头叮嘱:“你要小心些,你废了李少植的武功,他已重金悬赏杀手行刺你,虽然两次都没有成功,恐怕还会有第三次。”

    他看艾离点头答应,略想了一下,又道:“你不会喝酒就不要乱喝酒了。”说罢,不待艾离回答,便走出门去。

    “等一下!”她急忙叫道。

    他停身,回头。

    “你……也要小心些!”她顿了一下,说道。

    他眼中闪过一点光亮,微点了下头,出门而去。

    艾离望着他一直没有回头的背影,目光渐沉,他走得那么急,好像想要避开她一般。

    从小,她就没有把他当作是自己的侍卫,但他一直对她恭恭敬敬,从不越矩。时隔多年,与她相认后,他仍是如此。这份忠诚主要是来自他对父亲的崇拜,但是他对自己究竟是何种态度?她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像想像中的那般了解于他。

    刚才,她想问他在太子府中究竟想干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最终没有问出口。因为她知道,一旦他认定的事一定会做到底。即使自己问了,也不会改变什么,说不定又会引起一次争吵。她苦笑了一下,自己也会有这么优柔寡断的时候。与其这样,她宁愿没有与他相认,那时候的他好像会坦诚一些。可是她忘了,一旦认定的事就会做到底的人,除了他,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苍石出了门,乌木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孔,亦遮住了他的表情,使艾离无法了解他的心情,何况他早已被训练得不露声色。

    他的心中亦是波澜起伏。她就如同阳光一样,总是那么明朗耀眼,强烈的吸引着别人而不自觉。是自己错想了她,该早早的与她相认才对。她仍如当年一样,可如今,自己却早已不同于当年。是他负了她!

    是呀,如果她是阳光,那么就由他来充当那道黑暗中的阴影吧。她说的没错,他是一个小肚鸡肠,有仇必报的人。

    他紧握了一下艾离给他的毒箭,走向浓墨般的夜色之中。

    *****

    秋风徐徐,落英缤纷,薄雾未散,后花园内又迎来一个清幽的早晨。梅树下,如菊兰一般高雅的太子妃正在忧郁的赏花。

    太子妃苏氏是秘书丞苏亶长女,幽闲成性,自从被皇上指婚给太子后,性子变得更淡了。平日里,只赏花逗猫,刺绣读书,基本上连院门都不迈出一步。

    坐在树下的太子妃,在侍女们眼中便优雅得如同图画中的人物。

    然而她们不知,太子妃看似平静,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太子喜欢流连花坊,经常在外招惹女人。但哪家男人不花心?她对此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他却去宠溺一名男童!这叫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论才学,论样貌,论性情,难道她还比不过一个男童!

    她望着开得一株开得正旺的金灿灿的菊花出神。前几日,她通过心腹,花了重金买通一名刺客,在太子狩猎之时,刺杀那名男童。谁知那名叫称心的乐童却十分命大,竟然又毫发无损的回来了。而且因为此事,太子对他更加关爱。

    嫉恨像只毒兽,不停的撕咬啃噬着她的内心,使她夜不成眠。不行,不论花多少代价,一定要杀了那个称心!她断然想道。

    她走到桌前开始食不知味的吃着早餐。

    吃了几口,她舀起一枚龙眼放入口中。尝了尝,却不是龙眼的味道,她眉头一皱吐了出来。这厨子不知道在粥里添加了什么古怪材料,竟有一股荤腥的味道。

    她厌弃的将碗推在一边,看见几名侍女正在屋内房外四处找着什么。

    她不由问道:“你们在找什么?”

    “回太子妃,粉团不见了。奴婢们正在寻找。”

    粉团是她的爱猫,西域进贡而来,一只眼黄,一只眼蓝,是十分珍贵的品种,据说宫中也总共只有七只。她是蒙皇后赏赐才得了这只。经侍女这么一说,她也觉得是一早上都没有见着了。

    “啊,找到了!”一名侍女忽然惊喜的叫道,“粉团藏在床底下呢!”

    另一名侍女也赶到床边,蹲下身逗它,“可是它不肯出来。”

    苏妃闻声走了过来,“你到床下去把它赶出来。”

    侍女爬到床下,“抓住了!”她小心的把粉团抱了出来。

    “啊!”待她看清楚后,侍女惨叫一声,把粉团扔在了地上。

    “咚”的一声,粉团落地,却动不也不动。仔细看去,它已经睁着眼睛僵硬的死去,本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却有一只不见了踪影,空空的眼眶如黑洞般的望着她们。

    屋中的人都惊恐的抖成一团。

    “是谁这么残忍!”一名侍女终于回过神来,“太子妃,我去把这件事报告给太子!”

    “不要。”苏妃突然想到了什么,有气无力的阻止道:“你们去把它葬了,对外就说它是自己死的。”

    “是!”侍女虽然不解,但明白不能多问,抱了猫尸走了出去。

    有人想要警告她!这些人能如此轻易的杀掉粉团,那么她……苏妃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的弯下腰,呕吐了一地。

第二十七章 是非恩怨总难了

    校场上,艾离正在与一名军侍比武。二人的身边密密麻麻的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这几日,一直不见苍石的踪影,也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难道他是在躲避着自己?艾离心中一阵烦闷,手下加劲把对面的军侍狠狠的摔了出去。

    “好耶!”

    “哇,奔虎也输了!”

    “第七个人了!”

    周围喝彩声不断,这几天艾离天天来校场上与军侍们对练,他们已不再把她视作女人,而是一名真正的对手。

    “谁还要来?”艾离擦了擦汗,昂起头问道。

    艾离一直在军营里混到天黑,吃过晚饭,这才告辞出来。但无论军侍们怎么劝,酒却是不与他们喝了。

    艾离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客房走去,恼人的秋风不停的吹着,吹乱了她的发梢,也吹乱了她的一颗心。

    他与自己同岁,如今也是二十六岁了。这多年过去了,他没有找过自己,应是已有了心仪的女子,或者,他早已经成家生子了吧……那天酒后,自己对他做了很多任性的事情,一定很令他困扰吧。

    艾离心神恍惚的想着,猛抬头,发现一人正站在她的门外,她不由定住了脚步。

    那人一袭青灰色长衫,长身傲立,露过一付乌木面具正目光熠熠的望着自己,在薄黑的夜暮下,如猫眼一般的发着光彩。

    “你一直在等我?”艾离快步走过去,尽量平静的问道。

    他点了点头。

    “进去说话吧。”她打开门,说道。

    他跟了进来。

    进到屋中,艾离指了指桌边的椅子请他落座,淡淡的问道:“有什么事吗?”

    她今天对他很冷淡,完全不像那晚初次相认之时。是后悔那天酒后曾经拥抱过自己吧?且不说自己的身份地位,就凭自己现在这付尊容恐怕世上没有哪个女子会喜欢上自己吧。他的心一下子沉沦到谷底,眼中的光彩黯淡下来。这样也好,这样自己就可以死心了。

    他暗自吸了口气,定了定神,也平淡的说道:“上次刺杀称心的人,我已经查到是谁了。”

    “是谁?”她问道。

    “是太子妃。我已经给了她教训,我想她今后不敢再对称心做什么了。”

    艾离听后,沉眉不语。

    苍石自乌木面具下偷望着她,沉思中的她有一种难言风情,柳眉轻颦,黛色如画,杏眸微合,氤氲含烟,如藕般洁白的脖颈微微前倾,勾画出一段优雅的曲线。他忽然觉得她是如此美好,只能使他更加自惭形秽。他不禁垂下眼,她便若天上的星辰,是他高不可及的……

    片刻后,艾离抬起头,面色凝沉的说道:“聂杰,你收手吧,李家的仇不用你来报。”

    苍石一愣,随即眸冰若潭,沉声道:“我不明白。你不想称心出事,我可以理解,但你为什么不想报李家之仇?”

    艾离凝望着他,认真的说道:“我且问你,你可知普通百姓们早上的幸福是什么吗?”

    苍石不知她为何作此一问,眸色沉沉的侧头看她。

    “普通百姓们早上的幸福是一碗豆浆,两根油条。”艾离一双杏目泛起清亮的星芒,接着说道:“如果战乱,他们连这点微薄的幸福也会失去。那人对我家有深仇大恨,但对百姓却有大恩大德。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他的确是一代明君。我家的祖训是:以战止战,遇恶即斩。我父亲也说过,李家的刀虽是杀戮之刀,但却要作守护之用。不管权贵们如何变幻,普通百姓的幸福是不会改变的。你说我妇人之仁也好,骂我贪生怕死不报家仇也罢,但我不想因报自家之仇,再陷百姓们于水火之中。你……收手吧。”

    明月初升,一节月牙正从她身侧的窗外探出头来,皎皎清辉之下,将她的一张俏脸映得清澈华灿。

    “艾女侠!”寂静片刻,苍石淡凉的叫了一声,眼中升起一片冰霜,“将军的仇你不想报,我无权说你。但请你不要妨碍我做事!”说完,他起身欲走。

    “聂杰!”艾离一把拉住他的手,长睫抖动了一下,将薄唇抿了抿,下决心的说道:“你能不能就听我这一次?我不是不想报家仇,可我更不想让你有事啊!”

    苍石顿住,缓缓回头,黑眸中的冰霜并没有减缓,口气依然冰冷,“艾女侠,就像你如今是‘焰刀’艾离不可能离开江湖一样,有些事情,我也是非做不可。回去做你的江湖大侠吧,我自做我的躬揖小丑,从此咱们各走各路,互不相干。”

    “聂杰,”艾离紧紧的握住他,不肯放手,“如果你收手,我愿意……从此退隐江湖。”

    苍石身体骤然紧绷,一双黑眸墨色转浓,幽沉难测,他极缓的开口:“艾女侠,你弄错了,我不是聂杰,我叫苍石。你口中的那个聂杰早在十七年前就已经死了,请你也忘了他吧!”

    他竟然要她忘记他!十七年了,如果可以忘记,她早就忘记。她不解的开口:“你明明就是聂杰,为什么……”

    “艾女侠!”他打断她的话,提声道:“上次龙脉的事若不是你,我早就做成了。如果你不想帮忙,就请离我远点儿。”他眸中霜降更浓,寒光闪闪的直视着她。

    “你要做的事,我一定会去阻止!”在与他冷寒的双眼对峙之下,她不由说出了这样的话。正是无法忘记,所以才不想让他再次从她面前消失啊!她别无所求,只想让他好好的活着。

    “那么就不要怪我不念旧情了。”他眯起眼,用力的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艾离盯着他的背影,紧紧的咬住下唇,浓雾染上她的双眸,水湿双颊。不对!我不是想要那么说。我想说的是,你是这世上我李家唯一的亲人,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苍石背脊挺直的走着,乌木面具下的一双黑眸闪烁不定,悔恨正如烈焰般炙烤着他的身心,几欲把他吞没。她还如以前一样,总抱有天真的想法,而他却早已双手沾满了血污。有些事情如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做,泥潭深陷的他如何能够再次面对澄清如水的她?

    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不该来找她,一直远远的望着她就好。听到刚才她说愿为他退隐江湖之时,他的心脏几乎停顿。此生他已无憾,该是将这一切做个了结的时候了!

    *

    月落荷塘,秋意正浓。

    “艾姐姐,艾姐姐!”称心接连叫了好几声,艾离才转头看他。

    艾离道:“怎么了?”

    称心问:“这桂花松子糕好吃吗?”

    艾离道:“好吃。”

    “可是你举在手里半天了,还没吃一口呢!”称心一双若水的眼睛在艾离身上打量着,关切的问,“艾姐姐,你有些无精打采呀,不会是生病了吧?”

    艾离道:“没有,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她轻咬了一口手中的糕点,对他笑了笑。

    称心望着她,为何会有这样的错觉,艾姐姐虽然笑着,眼中却好像有一抹恍恍惚惚的忧伤。

    他眨了眨眼睛,嘟起嘴道:“艾姐姐,好不容易太子今晚不在,我才能请你过来。我不喜欢你这样的眼神,一点儿都不像你。有什么事令你不高兴吗?”

    艾离将目光定在他的身上,忧心的道:“称心,你跟我出宫吧。我还是不放心你留在这里。”

    “不,我想留在这里。艾姐姐,你不用担心,太子对我很好,我不值得你费这么大的心思。”称心别过脸,不愿看她的眼睛,我都说不喜欢看到你的这样的眼神了,你怎么还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你真的是因为那个太子而想留在这里?”艾离流露出难以理解的神情。

    “是。”称心看向远处,眼中升起一道明亮的光彩,“艾姐姐,你不知道,他很有抱负。我要留在这里,看他成为一名好皇帝!”

    “你……”艾离望着他,竟有一种不知该如何劝说的感觉。每当谈起太子之时,他就变得神采奕奕,与进府前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称心转头面对艾离,笑了笑道:“艾姐姐,你在这里待着一定觉得很无聊吧。你不用管我,去你想去的地吧。我在这里很好,不会有事的。”他表情坚定,在那瞬间的目光中竟似有种成熟的感觉。

    “随你吧。”艾离终于答应道。她头一次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对聂杰的事如此,对称心的事也是如此。

    夜已深,漆黑漫长的似没有个尽头。

    *

    暗道中,两个人在急速行走。

    他们的脸上均戴着鬼饰面具,所不同的是,一人面具上是鬼化的麒麟,另一人却是鬼化的凤凰。

    厅门前,墨凤小声说道:“影麟,你要小心!刚才玄武回来,似乎向主上说起了你。主上听后大怒,正在气头上。”

    影麟微点了下头,推门进入厅堂。

    厅堂上,烛火通明。

    一人面戴地藏王鬼面,坐于高椅之上,他的身下站的正是玄武。

    影麟来到他的面前,单膝脆倒:“主上!”

    地藏王俯首看他,问道:“听说你最近几次干扰玄武堂的生意?”

    影麟毫不隐瞒的答道:“是。”

    地藏王隐忍着怒气,问:“为何?”

    影麟抬起头,道:“禀主上,城中的事本来就应该由我管辖,是玄武堂主越权。”

    地藏王冷笑道:“为筹资金,我早已批准玄武堂多接生意,你居然敢阻挠他办事,还杀了他派去的杀手。你的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毁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树立起来的信誉!”他森然喝道:“难道你有反意不成?”

    影麟立即双膝脆倒,朗声道:“属下对主上绝无二心。幻瞳是我的人,玄武明明知道,却还派人刺杀于他。望主上明见!”

    玄武急忙躬身出列,道:“禀主上,想杀幻瞳之人出价极高,我想与其这单生意落入他家,不如由我接下。何况我并未真的杀死幻瞳,只是找人射了他两箭,幻瞳丝毫未损,但影麟却杀过我派去的杀手,并且三番五次的干扰我的生意。请主上明见!”

    地藏王挥了挥手,让玄武退到一旁,对影麟道:“你龙脉之事未成,我还没有责罚于你。现在你又几次阻挠玄武堂办事,你教我如何信你?如何服众?”

    影麟沉声道:“属下愿受重罚。”

    地藏王眯起眼,道:“哦?你愿受何种重罚?”

    影麟目中闪过一片绝决,手掌一翻,亮出一把乌黑的短刀,直刺心口。

    “且慢!”地藏王拿起桌上瓷杯抛出,打在短刀之上。

    短刀被击歪,刀锋向下偏离心口寸许,刺入影麟的肋下,直没至刀柄。红色的液体顺着刀柄一滴滴的滚落到地上,逐渐聚成一汪鲜红。

    “玄武你先下去。”地藏王开口说道。

    玄武躬身退出厅堂。

    厅堂上,只剩下地藏王和影麟二人。

    地藏王望着影麟即使受伤下跪也一直没有丝毫弯曲的背脊,转了脸色。他缓和了口气,道:“影麟你应该知道,我对你是寄予厚望的。当年你被埋在地下,不仅容貌全毁,还筋断骨折,若非我用改颜换体之术,为你重铸奇骨,你又如何能活到现在?”

    影麟立刻朗声道:“属下对主上的重生之恩此生不忘。”

    地藏王和蔼的说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你、墨凤、黥虎和玄武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如同我的孩子。这么些年来,咱们同甘共苦,就像一家人。我希望家庭和睦,不要相斗。你可明白?”

    影麟垂下眼睑,低声道:“属下明白。”

    地藏王欣慰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在这几人中,我最看好的就是你。论武功、才智都是出类拔萃的,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

    影麟沉默了片刻,抬起头,坚决的说道:“为报主上大恩,属下愿为主上即刻执行‘狱’计划。”

    地藏王摆了摆手,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黥虎堂与隐龙堂已出外举事,数月之内,便会有结果。‘狱’计划需与之呼应才可彰显其威力。”

    “主上,请恕属下直言!”影麟诚声说道:“属下倒是觉得‘狱’计划应该在黥虎堂与隐龙堂举事之前执行,这样才能令其二堂之事更有把握。”

    地藏王思虑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你就与墨凤一同去办理此事吧。”

    “属下遵命!”影麟抱拳,起身走出厅外。

    在他身后,地藏王温和的目光渐渐变得尖锐。换体铸骨之术,非一般人所能承受,这么多年来,也只成功了影麟这一个例子。此人生性倔傲无比,又才智过人,实是难以掌控。他刚才的举动未免太过,究竟他是否还值得信任?

    厅口,墨凤见影麟平安出来,心中一喜,迎上前去。她忽然瞥见他肋下的乌刀,不由眉头紧皱,欲上前查看。

    “无事。”影麟推开墨凤的手,自顾的走去。一路的鲜红伴着他的脚步,渐渐沉入黑暗。他伤了她的心,又岂是这一刀所能偿还。

    (本卷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再写就涉及后面的故事了,大姐这篇就到此结束。最后的结局会在第五卷中一起写出来,不是BE,应该还能算是HE……

    经流年旧情未改,问痴心可曾有悔?本文写到今日已有五十多万字了,全部是免费章节。也许写得还不尽人意,不过伊真已经尽力了。读过的朋友请帮忙收藏一下,能留言就更好了。

第一章 捡到一只白痴

    落日,荒山,小道,号称东部最穷凶极恶的匪帮——岭西十一兽。

    丁青山望着一个接一个从山道要害冒出来的悍匪,不禁苦苦思索: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倒霉?

    ……

    时间倒退回半日之前:

    远山如黛,近水含烟。黄河岸边,一艘渡船正在收锚起航。艄公是名精壮汉子,几篙下去,船已离岸数丈。

    正在此时,一名绿衫少年沿河岸急走而来,对着渡船唤道:“船家,请等一下!”

    他表情焦急,声音却软糯好听,如厅堂倾谈时的细语,文雅而又谦和。可叹的是,此地位于汹涌的黄河岸边,这种斯文温柔的语音直接淹没于浪涛声中,专心起航的艄公根本没有听见。

    连呼数声,却见渡船离岸越来越远,绿衫少年急得眼框透红,朦胧的水雾在眼底泛起。

    四顾无人相助,他抺了抺眼睛,细致的贝齿咬上红润的朱唇。后撤数步,他猛然前奔弹跃而起,直向数丈之外的渡船扑去。

    半空之中,河风鼓荡,青衫翩翩,他优雅飘逸得仿若刚从画中飞出来的仙子。一招飞鸟投林,使得煞是漂亮。

    可叹的是,他对自己的轻功明显估计过高,离船尚有丈余,便已力竭。眼瞅着就要落入水中,绿衫少年吓得闭起双目。

    “抓住!”

    随着一声低喝,绿衫少年突觉双手似触碰到一物,本能地死命抓住。身体被那物忽悠悠地带起,面前河风急掠,紧接着脚下一顿,似是踩到实地。

    耳听得浪涛声声,身上却没有湿凉之意,绿衫少年抓住救命之物不放,小心翼翼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一道颇具威压感的身影落入眼中,面前一人,正背阳而立。

    抬头上看,那是一名手持长枪的少年,年纪与他相仿,个子却足足高出两头,蜂腰乍背,傲立如松。

    是他救了自己?绿衫少年不由瞪大双眼,对着救命恩人细细打量。

    但见那少年,皮肤晒得麦红,宽额直鼻,五官深刻,似带些胡人血统。一双黑目炯炯有神,灵光闪动,暗藏飞扬跳脱。常见的青灰色劲装穿在他的身上,箍出结实挺拔的身形,分外矫健硬朗。

    绿衫少年忽闪着美眸,目露崇拜:烈阳下,那持枪少年仿若镀了层金属,铮铮铁骨,气势天成,真好似传闻中的战神一般哪!

    其实,若论相貌,绿衫少年纤尘不染,翩然若仙,已是极美,与那持枪少年却是截然不同。

    此时,持枪少年两道浓眉高高挑起,嘴唇微张,神情中带出几分孩童式的惊奇。沉默片刻,他双目一眯,沉声道:“放手!”

    浓密纤长的睫毛缓眨,绿衫少年眼中一片惘然。

    “滴嗒、滴嗒”,几滴鲜红的液体掉落到船板之上。

    “还不放手!”持枪少年浓眉压低,似乎颇不耐烦。

    顺着滴落的鲜红往上看去,绿衫少年漂亮的大眼凝视于他的手上。睫毛再眨,他终于有所反应,眼中的惘然渐被惊讶取代:别人持枪拿的都是枪杆,他握着的却是锋锐的枪尖,难怪他的手会流血……未及细想,但见对面持枪少年刚臂一抬,手中紧握不放的救命之物如同活了一般,奋力扭身而去。

    这一下突如其来,绿衫少年被拽得脚步踉跄,险要摔倒。惊惶失措中,一股柔力将他撑住。抬眼间,枪影闪过,持枪少年不言不语地稳步离去,一杆长枪驯顺地伏于他的臂后。

    绿衫少年保持前倾姿势不动,眸中笼上一层迷惘的薄烟。

    良久,巨浪颠来,他身体一颤,眸中薄烟这才散去。双瞳缓转,他找到了目标:持枪少年已在船尾坐下,正心无旁骛地擦拭枪尖。

    踌躇半晌,绿衫少年迈出小步,来至持枪少年面前,怯生生地开口:“……谢谢。”

    不知是他说话的声音太小,还是他说话的对像太过专注,持枪少年头也不抬,继续一下接一下地擦拭着枪头。

    河风寂寥地吹着,绿衫少年裹了裹略显宽大的衣袍,似是有些发冷。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他的目光落到那只一板一眼擦枪的手上。

    那只手与常人的大为不同,不仅手掌比常人宽厚,每根指头也比常人粗壮,手背上的皮肤更是粗糙得不似少年人的手。仔细看去,那粗糙的皮肤并非天然,乃是由众多交错的伤痕组成,而指头粗壮则是因为每根指肚上都包有一层厚厚的茧皮。

    绿衫少年不禁看了看自己细嫩白净的小手,不由想起师傅说过的话:手是人的另一副面相。……这人拥有这样的双手,定然吃过很多苦头。他如此爱枪,想必枪法不错。

    一时间,二人一坐一立都不言语,只有一只手在上下运动。枪头已然雪亮,那只手却仍旧一丝不苟地擦着。

    呆立一会儿,绿衫少年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背后解下包袱。一通翻找后,他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玉盒,递到持枪少年面前,红着脸大声道:“那个……这是我做的伤药,请你收下!”边说他边偷眼瞄向持枪少年的手。与光可照人的枪尖相比,那只手上裹的那圈布条就太过随意,不仅随动作松松飘动,还隐约可见里面未干的血迹。

    持枪少年终于停下动作,抬起头来。审视的目光顺着绿衫少年纤柔如玉的手上移,在细滑如缎的脸上定了定,他嘴角下撇,从唇中清晰地吐出两字:“白痴!”

    绿衫少年如遭雷击,目光中满是震惊。瑟缩了一下,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持枪少年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听不懂啊?我叫你白痴!”

    眼中水雾骤起,绿衫少年猛然垂头,脚步踉跄地走去另一边,颓然坐下。拉紧衣衫,他蜷缩成一团,如遭人遗弃的小猫。片刻之后,强忍住的水雾终于凝聚成珠,一串接一串地无声掉落。

    西风刮过,吹来一片秋寒。船外河水滔滔,船内小雨绵绵。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烦躁的声音出现在绿衫少年头顶:

    “你到底要哭什么时候啊?”

    泪眼朦胧中,绿衫少年扬起小脸,高大的身影再次把阳光罩住。

    持枪少年脸上满是不解,想了想,他递过一张胡饼,粗声道:“喏,给你!”

    绿衫少年瞥他一眼,默默转头,似在展示坚强不屈,眼中却涌出更多泪珠。

    秋水盈盈!持枪少年心头一悸,脸色很有些发黑:“到底有什么好哭的啊?”

    “我不是白痴……”随着一声哽咽,那秋水似有汇聚成瀑布的趋势。

    啧,受不了!随口说说就能哭上那么久,不是白痴又是什么?

    对面,绿衫少年仰起头来,那双哀怨的大眼睛正直直地瞅着他,似正期盼着答复。

    持枪少年看到手中胡饼,急中生智道:“我说的‘白吃’是请你白吃东西,不要钱!”

    潮水退去,茫然的薄烟笼起。目光落到饼上,绿衫少年吞了下口水,像只幼兽被食物诱惑,想吃却又不敢靠近。停了一会儿,他歪起头问道:“你真的不是嫌我太笨?”

    持枪少年摇头道:“你一点儿也不笨。”

    见他态度严肃,全无说笑之意,绿衫少年接过饼,斯斯文文地咬了一口,然后羞涩地笑了:“那我就白吃了。”

    彼时,那长长的睫毛上犹自挂着一颗摇摇欲坠的泪滴,似新长出的荷尖上带着的露珠儿。持枪少年看得呆了一呆,随即“切”了一声,别过头去:男子汉大丈夫,只要原则不改,偶尔说说小谎,并无大碍。

    ……

    “当”的一声,手中长枪受力大震,对面传来一声怒吼:

    “臭小子,你到底打是不打?!”

    眼见得对手在战斗中走神,匪首兽大只觉受尽侮辱。咱劫道的还谨守着劫道的规矩,哪有这样横插一杠之后却根本不把对手当一回事的人嘛!

    丁青山横枪架住兽大力劈华山的一斧,猛发劲力将之震退,抬枪指点:“怎地?你自知不敌,想向小爷求饶?”

    此言一出,如水入油锅,立时激得山贼们目放怒火,头冒青烟。

    “臭小子,老大那是守规矩才跟你单挑,你当是我们兄弟怕了你不成!”

    “老大!小子狂妄,咱们不必跟他讲道上的规矩!”

    “一起上,干掉他!”

    ……

    山贼们一片叫嚣,兽大阴沉着脸将手中板斧一挥:“一起上,把这小子给我废了!”发现不是对手,他立刻从善如流。

    “杀!”齐吼一声,众山贼纷纷抄起家伙,自山道上纵身扑出。

    丁青山满脸不屑:“打不过就一拥而上,真够丢人现眼。当不了山贼索性散伙,还是猫在山里打闷棍适合你们,也不用守什么道上的规矩。”他右臂前伸,左臂旁展,摆出个一夫当关的起势:“小爷时间有限,只能陪你们这些小贼玩一小会儿。”

    “小子废话恁多,叫你尝尝厉害!”话音声中,兽二挺剑直刺,最先攻到。

    丁青山摆枪招架,刚刚挡开兽二疾风般的一剑,兽三、兽四呼呼作响的双刀已砍至面前。他身子滴溜一转,双刀落空,趁隙向后瞟了一眼。

    不远处的树后,某只被打劫的白痴正听话地躲在那里。从这里望去,可以见到他露出了小半个脑袋向场中窥视。微张着樱唇,黑润润的眼睛,以及那总是怯生生的表情,如同一只刚断奶的毛茸小猫,呆蒙蒙中还带了几分好奇。

    丁青山自认倒霉地叹了口气:本来急着赶路,不欲多管闲事。可是这种一看就软绵绵、很好欺负的白痴,想放手不管也放不了手呀。原来自己的霉运就是从不小心捡到这只名叫莫小雨的白痴小猫开始的。

    他没精打采地使出横扫千军,逼退三兽的棍棒合击,再抬枪格挡,弹开兽大的双斧。

    “小子找死!”察觉到对手仍在走神,兽大只觉一口闷血憋在胸中上下不能。咱岭西十一兽的名号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劫道这么些年来,就从没遇到过这么心不在焉的!

    可恼呀,老虎不发威,你当是病猫吗!他双斧高举,威喝道:“兄弟们,摆阵!”

    “杀啊,废了这个目中无人的臭小子!”听到兽大咬牙切齿的吼声,悍兽们兴奋的怪叫,老大终于要出绝招了!

    场中气氛突变,本是冲向丁青山各自为战的山贼们在兽大身后依次排开。站在最前方的兽大威风凛凛地高举板斧,宛若龙头;在他身后是兽二的利剑,形似龙舌;接着是兽三、兽四的双刀,乃为龙翼;兽五、兽六和兽七的长棍展于其后,布作龙身;其余众兽分列最后一排,是为龙尾。

    “盘龙三角阵!”丁青山眼瞳一缩,脸色铁青。有没有弄错!这不是早先军中号称最坚不可破的防御阵法吗?怎么现在一伙山贼都能随随便便地摆出来了?啧,麻烦!好不容易想当一回大侠,就碰上这么伙厉害的山贼,自己还真是倒霉啊!

    “小子,害怕了吧!”见丁青山终于变了脸色,兽大得意地大笑,“如果你现在立刻跪地求饶,大爷我大人不记小人过,留你小命,还可以考虑收你入伙。”他笑得那叫一个扬眉吐气:刚才听臭小子一口一个小爷叫得好生气闷,这下终于有机会能还声大爷回去了!

    丁青山双眉一轩,怒然道:“笑话!我丁青山大好男儿,定当沙场扬名,岂能与尔等匪类同流合污!”

    “敬酒不吃吃罚酒!别以为叫出阵名就能破得了阵。”兽大沉下脸来。臭小子确实有些能耐,不仅枪法不俗,还能一语道破阵名。不过此阵可不是吃素的,阵下亡魂之中不乏高手!

    “山猫野盗不知从哪里偷学了点皮毛就敢妄自尊大。”丁青山哈哈笑着拉开架势,手中长枪暴出一串低沉的鸣音:“好好睁大你们的狗眼瞅清楚喽!你们当中可有一人能识出小爷的枪法?”

    “你小子的名字才没人听过!量你不过是个无名鼠辈。”

    “爷爷才是使枪的祖宗,小子有什么能耐尽管耍出来献丑!”

    几句话惹得山贼们纷纷叫骂。丁青山冷笑一声,枪杆猛然向下一戳,弹身而起。

    银光乍现,枪旋如龙,刚健有力的身影飞跃半空,枪尖如泼雨般洒下。

    山贼们不由得齐齐停口,凝神戒备:好炫目的枪法!

    挑、刺、劈、扫、拧……丁青山将一套枪法****般使来。虽动作如风,每一招每一式却一丝不苟,令观者历历在目。劲风到处,虎虎生威,凛凛然一副大家风范。

    眼见他迅捷之中不失威猛,山贼们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目光中看到困惑:自古武者大致可分为两种,或以力降敌,或以速降敌。以力降敌者必速不可达,以速降敌者必力不能及,这样即快且猛的枪法却未曾见过。这又是何种枪法?

    但见一杆长枪被舞得银光闪闪,人却越离越远。

    山贼们更是冥思苦想:哪家枪法是可以从十几丈之外远远攻来的?

    “走!”堪堪舞至树后,丁青山将枪一收,拽起莫小雨回身就跑。

    “嗯?”莫小雨一脸呆愣,被他拉得差点摔倒。

    “前路不通,快逃啊!”丁青山急吼一声,索性将他连枪夹起,发步狂奔。

    片刻后,兽大率先反应过来:“发什么愣,追!”

    “竟敢使诈!”

    “小子别跑!”

    ……

    醒悟过来的众兽哇哇大叫,气急败坏地顺山路追去。

第二章 白吃的东西不好吃

    秋日空晴,阳光明媚。山间树扬枝展,随风起舞,一处矮树丛也无风自动。移近细看,却有一颗脑袋从树丛后悄然探出。

    “为什么要逃?”莫小雨紧挨在丁青山身后,与他一般,猫腰蹲在矮树丛中。

    确定没有山贼追来,丁青山这才转过头来,一脸严肃地说:“你懂不懂,这叫策略!”在那种窄小的山道上,想要冲过防御超强的盘龙三角阵,就算他全力以赴也未必能行,何况还要带上这只累赘。

    “哦。”长长的睫毛缓缓眨动了两下,莫小雨显然不懂,却识趣地不再追问。

    “说吧!你是怎么惹上那伙山贼的?”丁青山一副审问的口吻。挑着担子的货郞从那条山路走过,山贼们不劫。背着大包小包的一家四口从那条山路走过,山贼们也不劫。为什么他俩刚一经过,那些山贼就跳了出来?怎么想都是他有问题!白白净净、文文弱弱,这种人就不该出现在江湖上。不!根本就不该让他一个人上路。

    莫小雨愣愣地看着他,大而黑的眼睛笼上一层烟雾:“不是你惹上的吗?”

    丁青山脸上一黑:“怎么是我惹上的?明明是你好不好!”

    美眸中的烟雾愈发浓重,莫小雨犹豫道:“不是你先对着他们挑衅辱骂,后来觉得打不过,才拉上我逃跑的吗?”

    “我那是为了救你!”丁青山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要不是为了这个白痴,他用得着逃嘛!

    瞄着他的脸色,莫小雨低头“哦”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个玉盒,说:“刚才在打斗中你擦伤了好几处。我做的药对擦伤也很管用,你要不要涂上一点儿?”他满怀期待,眼中闪闪发光:自己做的伤药终于有用武之处了!

    纤纤素手托起玉盒,似白梅捧雪,丁青山的脸却更黑了:就是因为这个白痴总在推销他的药盒,才会被山贼盯上的吧?他大声道:“到底有没有人教过你出门在外的规矩?”你家大人呢?谁把你放出来玩的,快领回家去!

    “有人教过啊。”莫小雨乖巧地点点头,背书似地说道:“出门在外要客不离货、财不露白。意思是:出门在外之时,不要离开你的行李,也不能显露你身上带的银两。三师兄教过的,我都好好地记着呢!”

    瞧他仰起头一副期盼夸奖的表情,丁青山只觉心头嗖嗖冒火,音量陡然加大:“既然知道还明知故犯!能不能不要总拿出你这玉盒来显摆?”手上的小伤甩甩就好,一路上这个白痴却总死缠着他上药。这么漂亮的玉盒时不时地拿出来献宝,想不被贼盯上都难!

    莫小雨被吼得怔住,发了会儿呆,才细声说道:“这叫莹白石,不是玉。这种石头常见得很,我们那里漫山遍野都是。你看它质地粗糙,也不透光,丑陋得根本不能与玉相提并论。不过它虽难看,但石性寒凉,对保存药品大有好处,用来做药盒最好。”

    听他说得确切又一脸无辜,丁青山拿过药盒仔细观看。一摸之下,果然有许多凹凸不平的颗粒。他翻弄着药盒,强硬地说道:“亮莹莹的,看着挺漂亮,明明就是玉!”他口中说得硬气,心中却犯了嘀咕:难道真是自己没见识,错把石头当成了玉?想想也是,一般人装药也就用个木盒瓷瓶,好一点儿的用铁盒铜盒,谁会拿玉来做药盒,里面装的还只是最寻常不过的金创药。

    “这就是石头!”莫小雨瞪大双眼,忽然认真起来:“你看,玉应该是这种样子的。”他从颈上取下条项链,郑重地递到丁青山手中,“师傅教过,对于错误认知定当眼见为识!”

    丁青山接过一看,项链全由玉珠组成,足足有七八十颗,颗颗精雕细琢,华润光莹。只看了一眼,他就不得不承认:跟这串项链相比,那个药盒确实只能称为石头。

    沉默片刻,他气恼地叫道:“不要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随便拿出来给人看!”一次又一次的,还真是屡教不改!这白痴武功差劲,却身怀重宝,定是因此引来了山贼。

    见他发火,莫小雨眨了眨眼睛,胆怯地伸出一根手指:“总共就只给你看过这一次,不算随便给别人看吧?”

    一句话灭火。丁青山咳嗽一声,道:“肯定是你不注意时被坏人看到,要不那伙山贼为什么偏要劫你。”

    莫小雨垂下头,“哦”了一声。

    丁青山继续审问:“你怎么带这么贵重的东西出门?”

    “这是我娘的东西。临下山时,师傅交给了我。”

    “你母亲是何人?”

    “我从一出生起就被师傅收养。”莫小雨嘟起小嘴:“从没见过我娘,也不知道她是谁。”

    是个孤儿吗?丁青山把项链还给他,缓和语气叮嘱道:“收好了,不要再给其他人看。”萍水相逢,便将家传重宝出示于人,这个白痴还真是令人操心。

    莫小雨乖乖地找出锦盒,把项链装好,问道:“你有师傅吗?你是什么门派的?”

    丁青山道:“我也同你一样,是师傅收养的孤儿。不过我师傅没有创立门派,一直在山上隐居。”

    “原来你也是孤儿。”莫小雨把锦盒收入包中,冲他微微一笑:“我是昆仑无别门的。听三师兄说本门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有些名气,你可曾听说过?”

    丁青山摇了摇头,他关心的是以大局为重的军政,对这些江湖门派未曾留意过。

    莫小雨失望地小声嘀咕:“原来三师兄又在逗我玩。”整理好包裹,他再次捧起药盒,眼巴巴地望着丁青山,深吸了口气道:“此药出昆仑,艾离都用它!活血又消肿,镇痛还止痒,不仅好得快,还能不留疤。不试不知道,试了还想试,一旦用了它,终生不后悔!刀剑割伤不用怕,蚊虫叮咬不须愁,一盒超强金创药,大伤小伤全包治。闲时买来急时用,真到用时不好碰,老不欺来少不瞒,公平公道价格廉。”

    怎么还来?丁青山头疼地揉着脑门。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江湖郎中的叫卖从他口中说出来,怎么感觉这么地诡异?

    面前,黑澈清澄的大眼睛忽闪,好似蒙昧的小狗在讨好主人,他不知怎地就接过了药盒。算了,看在他一次又一次这么诚恳的份上,就给他点儿面子吧。

    终于一口气把三师兄教的话全背出来了,果然管用!莫小雨感激欲涕。一路上看见有人受伤,他就会拿出药来救治,可惜对方一听说这药是他做的,立刻敬谢不敏。看来想要悬壶济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呀。

    丁青山撩起衣襟正要擦拭,一抬头,正看见莫小雨仍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动作顿住,他脸色微红,低吼道:“那边待着去,不许偷看!”

    莫小雨“哦”了一声,慢吞吞地走到一边。

    丁青山背过身,胡乱地上了药。反正不指望那白痴能做出什么好药,没有不适就谢天谢地了。谁知药涂上后清清凉凉的,挺舒服,倒有点儿像他的名字。

    树下,莫小雨托腮而坐,眼神迷迷蒙蒙。

    “你在想什么?”丁青山走过去敲了一下他的头,顺手把药盒还他。只这么一会儿,就能呆成这样,这白痴的呆功还真是非同一般。

    “不知道四师兄能不能把小花救出来。”莫小雨飘渺的眼神在丁青山身上定住。

    “什么小花?”丁青山莫名其妙。

    “小花是我的好朋友,她被坏人抓走了!”莫小雨扁扁嘴,眼中泛起水雾。

    “喂喂喂,你先别哭!到底是怎么回事?”丁青山很是头痛,这小雨来得也太快了吧?怎么说下就下!

    莫小雨连声哽咽,将路小花的事说了一遍。(关于路小花的故事请看拙作《山花渐欲迷人眼》。哈哈,终于可以说出这句话了!└(^o^)┘)

    “这么说来,你急着赶路就是为了去救你的朋友路小花?”丁青山考虑了一下,说道:“这样吧!反正我要去齐州,到泰山正好顺道,就先同你一起去救人吧。”

    “谢谢你!”莫小雨抺去眼泪,破涕为笑。

    “有什么好谢的,我都说那只是顺道了。”丁青山别过头,不去看他亮晶晶的眼睛,“人救不救得出来我可不敢保证。”放这个白痴去救人,八成人没救出,反倒成为另一个人质。唉,自己可真是倒霉,怎么就遇见这么个无法不管的家伙。

    莫小雨“哦”了一声,问道:“你去齐州做什么?”

    “从军啊。”说起这个,丁青山立马来了精神,挥动长枪摆了个威武的架势:“我丁青山大好男儿定当从军报国!”

    莫小雨想了想,问:“你从军是为了扫除山贼吗?”

    “白……”丁青山及时住嘴,舞枪换了个架势,继续威武地说:“我大唐现在乃是太平盛世,几名山贼如何成得了气候。倒是边疆,西有突厥,东有高句丽,都是国之大患。”

    “突厥我听说过。”莫小雨跳着躲去一边,枪风刚硬,刮到脸上还挺疼的,“三师兄去过西域,他跟说我,那里的人不仅长得与咱们大为不同,脾气性格也大不相同,甚至连武功路术都不一样。你从军后要去那里打仗不会害怕吗?”

    “只有你这样的胆小鬼才会害怕。”丁青山轻蔑地扫他一眼,将枪舞得越发呼呼作响,“不过******已于十二年前被兵部尚书李靖大人所灭,与西突厥联盟的高昌也在两年前被攻破。去年西突厥来犯,被我大唐军马一直杀退至漠北,元气大伤,料来近几年内都不会有大的动作。我猜皇上接下来该清理的应是高句丽。我听说齐王李佑前些时候刚剿灭一伙抢劫贡银的恶匪,受到朝廷表彰。他现在正在广纳良将,看来是位明主。齐王身为皇子又官拜齐州大都督,是统领齐、青、莱、密等五州军事的刺史,此时招兵,必有远虑。我前去应招,到时候皇上征讨高句丽时,齐王军马必将出战,我正好可以一展抱负。”

    莫小雨双眼冒光,目露崇拜:“你知道这么多事情,又想得好深远,真了不起了!”

    “那是自然。”丁青山昂首敛气,收势站好:“《孙子兵法》有云: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你可知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两句话的意思……”莫小雨迟疑了一下,不太确定地答道:“应该是说做事时要谋划准确以后才行动,在合适的时机收手才会有收获吧?”

    “书背得不错。”丁青山表扬一句,傲然道:“我以后是要当将军的,做事自要遵从兵法。比如我去齐州这件事就是谋定而后动,刚才不去和那些山贼硬拼,就是知止而有得。”

    原来还有这么深奥的道理!莫小雨沉眉思索,眼神中流露出明悟:兵法方面的书虽然读过,却没有好好钻研,不能学以致用,看来还是书读得不够啊。

    “快走吧!趁太阳还没落山,咱们得找地方投宿。”丁青山翻翻眼睛,催促道。用得着想那么久吗?随便吹吹牛皮也当真,果然白痴!

    为怕遇上山贼,二人绕开山道,避走小径,直到天已全黑才出得大山。

    走出约摸有数里地,前方有一点灯火,待到近处,道旁现出一间客栈。许是常年少有客商往来,客栈既小且破,年久失修。开店的是一对父子,精干的老头子做账房兼厨师,壮实的小伙子跑堂上菜。

    俩人奔波一天,只吃过几块胡饼,都是又渴又饿。一进门,丁青山立刻叫上一桌饭菜。

    不多时,饭菜上桌,品相算不得上佳,倒也有肉有菜。大概是终于盼到有客上门,店家父子异常殷勤,老头子还叫小伙子送上盆免费鸡汤端上。

    虽然饿了,莫小雨却吃得斯文,饭量也小,菜饭大多被丁青山打扫干净。丁青山边吃边教导莫小雨,言者头头是道,听者频频点头,一顿饭吃得颇为畅意融洽。

    吃到最后,丁青山将店家送的鸡汤也喝了个精光。他满意地抚着肚子,打了个哈欠,只觉困意渐起。

    莫小雨推了推他,劝道:“你快点回屋休息吧。苿莉花根已经起作用了。”

    丁青山揉着眼睛问:“什么苿莉花根?”

    莫小雨道:“花圣夏牧笛所著的《花经》有云:苿莉花根安神止痛,以酒磨一寸服,则昏迷一日乃醒,凡跌损骨节脱臼接骨者用此,则不知痛也。”

    “说简单点。”丁青山已困得睁不开眼睛,再听他背书,真想立刻趴在桌上睡了。

    莫小雨道:“简单讲,苿莉花根可以使服用者嗜睡且不知痛。”

    “我什么时候服用过苿莉花根了?”丁青山头脑昏晕,却隐约觉出不对。

    莫小雨指着盆底说道:“就在店家送你白吃的鸡汤里啊。见你身上有伤,店家好心送汤,让你好好地睡上一觉,即消除疲劳,伤也能好得快些。”

    丁青山一惊,困意略消:“你是说这汤里加了迷药!”

    “迷药?”莫小雨认真地想了想,道:“苿莉花根是极好的疗伤麻药。如果从安神嗜睡的药效上讲,说它是迷药也未尝不可。”

    丁青山大怒,撑桌而起:“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这种事应该早些说吗?”莫小雨眨眨眼睛,恍然大悟:“也对!苿莉花根磨制不易,应该给店家多加些饭钱。”

    “白痴!”丁青山悲愤地骂一句,突觉头重脚轻,伏倒在桌上深深睡去。

    房门大响,兽大狞笑着走了进来:“臭小子,这家店就是本大爷开的!你逃来逃去,还不是逃进了本大爷的手掌心!”

第三章 两只

    兽大的笑声戛然而止,指着仍好端端坐着的莫小雨,惊讶道:“你不是也喝过鸡汤,怎么没跟他一样倒下?”

    莫小雨同样震惊地望着他,木然答道:“我自幼体弱多病成天吃药,大概是吃得多了,后来很多药都对我无效。”

    原来是个药罐子。兽大不耐烦道:“滚一边去,别碍事!待老子收拾完臭小子再来收拾你。”

    “你要对他做什么?”莫小雨问道。

    兽大从腰后拔出板斧,咧嘴一笑:“臭小子让老子在兄弟们面前丢脸,你觉得我要干嘛?”

    “他是好人,你不能杀他!”莫小雨脸色大变,一下子站了起来。

    “老子就是要杀他,你能怎的?”兽大斜睨着他,故意耍了下板斧。

    莫小雨瑟缩了一下,口上仍道:“……我不会让你杀他的。”

    “你管得了老子!”好笑死了,就凭你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

    “……你别过来。”莫小雨从身上摸出一根寸许长的银针,色厉内荏地说:“你再过来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你想怎样对我不客气?”兽大嘴咧得更大,忽然起了久久未有的戏弄之心。这个像鸡蛋般一碰就碎的小娃娃,居然想用绣花针来对付他的斧头,天下间还有这么可笑的事情吗?

    “别、别过来。”莫小雨带着哭音,颤抖着举起银针。

    “我已经过来了!”兽大走到他面前,挥动板斧威吓。好玩极了!小娃娃从头到脚都在哆嗦,要是再吓上一吓,会不会被直接吓死?

    没办法了!莫小雨闭起眼睛,握紧银针狠狠刺出。

    “咚”的一声闷响,是铁器相撞的声音,奇怪的是,手中银针并无力道传来。莫小雨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面前一杆长枪架住了板斧。

    “发什么愣,还不快走!”丁青山一跃而起,一手持枪,一手抓起莫小雨就跑。

    兽大被大力震得双眼发直:为什么迷药对他也不起作用?他恶狠狠地吼来店家父子:“你们竟敢不按吩咐下药,坏老子好事!”

    “冤枉啊,我确实下过药了!您看这锅底还有药渣呢。”老店家连声喊冤,赶紧将煮剩的鸡汤连锅端上。

    锅内的汤只剩了个锅底。兽大拿起汤勺搅了搅,带起不少药末,泛来一阵香气。看来他们倒是按吩咐做了。只是今天这口恶气不出实在难受,应该发泄在谁的身上呢?

    他目露凶光,左右四顾。旁边的老店家突然咬牙切齿地叫道:“啊,我知道了!定是老何卖了假药给我!这个骗子!下次再让我见到他,定要把他宰来下酒!”

    卖假药的老何!哼哼哼哼!兽大做了决定。

    折腾半天,他忽感口渴,便连锅端起,一气喝光。舔了下嘴唇,觉得味道倒还不差。

    突然,天地不知为什么旋转起来。兽大使劲晃了晃脑袋,手脚发软。“咣当”一声,汤锅掉落在地,然后他也倒地不起。

    ……

    丁青山拉着莫小雨跑了一会儿,不见有人追来,便在一处密林里停下。

    转过身,他对莫小雨劈头盖脸训道:“我还用得着你救!我本想引他过来,却被你挡住,害我空有一身计谋却使不得。”

    长长的睫毛缓眨,莫小雨小声问道:“这次你又是在依照兵法使用计谋?”

    “当然!这叫以弱示敌,才能出其不意!要不是因为你挡着,我早就刺他个透明窟窿!”丁青山越想越气,狠狠敲了下他的脑袋:“没本事就不要强出头!下次再有这种事,记得自己先躲起来,知道不知道?”这个白痴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倒抢着做,脑袋里装的到底都是些什么?真想敲开来看看!

    莫小雨抱头“哦”了一声,问:“为什么苿莉花根的药效对你也不起作用?你是不是小时候也吃过很多很多的药?”

    丁青山鄙夷道:“白痴才跟你比吃药,我用的是内力。”他将莫小雨按进身旁茂密的树丛,嘱咐道:“在这里好好躲着,有什么事都等我睡醒了再说。”不等莫小雨回话,他就地躺倒,呼声大作。迷药早已起效,他一直用内力强压,现在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了。

    ……

    一觉无梦,丁青山从沉睡中清醒过来,已是天光大亮。

    他但觉神清气爽,身上的小伤全都不翼而飞,不由暗道:这么沉沉地睡上一觉,确实大有好处,那个白痴关于药效之事倒也没有说错。

    睡得太久,手臂有些发麻,他想要活动一下,却发现动弹不得,不由“咦”了一声。

    腿边,有团软绵绵、温乎乎的东西在缓慢蠕动。

    隔了一会儿,莫小雨站起身来,一脸关切地问:“昨晚上你睡得还好吗?”阳光透过一扇小窗照来,抚上他的面颊,玉肌生辉,淡眉如水。

    丁青山却扭动身子,黑着脸发问:“这是怎么回事?”他刚发现,动弹不得不是因为睡得太久,而是因为他正被绑在一根柱子上!所处之地是间空屋,看起来像是牢房。

    莫小雨眨巴下眼睛,蔫蔫地垂下头:“咱们被山贼抓住了。”

    白痴啊!丁青山气道:“我不是叫你好好地躲起来吗?”

    “我是好好地躲起来了啊。”莫小雨睁大一双清澈无辜的眼睛,“可是你呼噜打得太响,被山贼们经过时听到。你被抓住,于是我就跟来了。”

    丁青山气息一下子停滞,晒得发黑的脸上生生憋出血色:这么白痴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你不要着急。”莫小雨瞅着他的脸色,柔声说道:“打呼噜说明你睡得很熟很好。你要是不想打,也容易得很。待出去后我配付药给你,吃上个十天半个月保管根除。”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谢谢了啊!丁青山僵硬地转动头部,不去看他。定是与这白痴呆得久了,才会被他传染。

    他暗自调息,发现内力并无损伤,不由松了口气。透过小小的铁窗可以看出这间牢房应是建在山顶,他凝神静听,却无守卫的声息。

    “怎么没人看守?”他皱眉道。这也太小看我了吧,连个人影都不留,就不怕我跑了?

    莫小雨走到窗口张望了一下,说:“本来有人。不知是你睡得太死,还是药性太强,怎么叫也叫不醒,后来他们折腾困了,现在大概都回去睡觉了吧。”

    当然是药性太强,我才没有睡得那么白痴。丁青山振作起精神:“快,趁现在!你把绳子给我解开,咱们出去!”

    莫小雨却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地说道:“……不能解。他们说了,要是我胆敢把绳子给你解开,就立刻杀了你。”

    “他们现在又不在。”丁青山白了他一眼,试着挣动,发觉绳子绑得很牢,稍一动弹,便勒进肉中。一抬头,他发现一件奇事,问道:“你怎么没有被绑?”

    “我也不太明白。”莫小雨眼中一片茫然:“他们抬你上山,我就跟着来了。绑你的时候,也有人问要不要绑我,可另一人却道太浪费绳子。他们一直想要弄醒你,也没人理我。最后对我威胁了几句,就都走了。”

    浪费绳子?丁青山略一思考,想明白了原因:这么个软绵绵毫无战力的白痴,绑他确实浪费绳子。他不免小有得意,只绑他一人,看来这伙山贼对他还颇为忌惮的。

    他急切道:“趁他们不在,快帮我松绑!”

    “可是……”莫小雨仍在犹豫,“我答应过他们,做人不能食言。”

    “你是听山贼的,还是听我的?”丁青山气恼地叫道,刚好转的心情又开始变差。

    “其实你还在睡觉的时候,我偷偷试着解过。”莫小雨低头摆弄着衣角:“绳结系得太紧,我怎么弄也解不开。”

    “这话你要早说!”丁青山一张脸彻底黑了。连说话顺序都不懂,果然白痴!

    莫小雨闷闷地“哦”了一声,红了眼框,将头垂得更低。就知道说出来你会嫌我太笨,所以才不想说的嘛……

    “算了算了,这也怪不得你。”丁青山连忙说道。这又是要掉小雨的先兆啊。怕了你了!你这名字是哪位高人起的啊?算是真起对了!

    他眼珠乱转,四下搜索可用之物。然而这房中除了屋角的地上铺有些稻草外,竟是空无一物。

    他正感遗憾,忽然隐隐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但听得一名少年高声叫道:

    “我刚才是骗你们的,我真的只有十五岁!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啊!”

    那少年的声音高亢凄厉,直有感天动地之势。

    丁青山耳朵一动,好奇地问道:“外面怎么了?”

    莫小雨透过小窗,仔细看了很久,然后答道:“那伙山贼们从山下回来了,好像又抓了人。”

    “他们抓的是什么人?”

    “看起来是名少年。”

    这个我听得出来!算了,还是自己看吧。丁青山努力地抻起脖子。可惜隔得太远,看不真切,只隐约看出那名少年身穿绣袍,腰挂玉佩,应该是名富家子弟。

第四章 三只

    好在山贼们并没有让丁青山好奇太久,过不多时,那名少年被押进牢来。

    牢门处,少年苦苦哀求:“你们真的抓错人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别说废话,快进去!”一名山贼粗鲁地将少年推进牢中。

    牢门“咣”地一声关上。少年返身扑到门上,用力拍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厚重的木门被他拍得砰砰作响,与凄厉的叫声合在一处,吵闹得令人难以忍受。山贼们一个不留地全都走开。

    拍了一会儿,他自觉无趣,吹着红肿的手转过身来。一抬头,看见房内还有俩人,他不由惊得向后一跳,“彭”地一声撞在门上。

    抚着被撞疼的后背,他痛苦地哼哼:“你们是什么人?”

    丁青山冷冷地看着他,高傲地说道:“你懂不懂礼貌?进到他人房中应该先报出自己的名字吧!”他一副房东做派,如果忽视掉身上紧绑着的绳子,倒也气势凛然。

    那少年怔住,然后缓缓露出一个大而甜的笑容:“啊,是我失礼了。”他掸衣站好,冲二人端端正正地各施一礼:“小弟慕子云,祖籍并州,现居齐州郊外。初次经商,与家人途经此地。没成想却遇到了山贼,与家人走失,被抓至此。”他瞧瞧丁青山,又瞅瞅莫小雨,好奇地问:“你们呢?也是被山贼抓来的?”

    莫小雨回了一礼,斯文地点头:“我叫莫小雨,他叫丁青山,……”

    “停!”丁青山喝止住二人慢条斯理的介绍,冲慕子云努了下嘴:“你还没有说完呢!山贼们为什么要抓你?”

    “本来我也不明白。”一提起这个,慕子云的脸立时垮了下来:“刚才上山时我一路听他们聊天,这才明白了缘由。”

    “说来听听。”虽然迫切地想要知道原因,丁青山却显得格外沉稳。

    “他们好像正在找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慕子云唉声叹气:“起初他们问我多大岁数,我随口报了十六,于是就好死不死地被他们抓来了。”

    “你到底多大了?”丁青山打量着他。

    这慕子云双瞳乌黑,容貌俊朗,华丽的服饰穿在他的身上却无纨绔之风,反透出股干净清爽的气息。即使他现在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骨子里仍能看出阳光灿烂。看他头发高高束起,怎么说也有十五岁了。

    听得此问,慕子云越发垂头丧气:“其实我上个月才开始束发。正因为我已束发,二叔才答应让我出来游历一番的。”

    “那你是刚满十五岁。”丁青山奇道:“为什么要向山贼虚报年龄?”

    莫小雨也问:“是啊,为什么呢?你就这么想要被抓?”

    “我也不想啊!”慕子云一脸的含冤莫白:“他们问的时候我觉得多报一岁比较神气,可后来知道他们要抓的正是十六七岁的时候,我再说我才十五,他们却全都不信了。”

    “真够白痴的!”丁青山笑叹一声。

    莫小雨与他一同笑了起来,只不过一个哈哈大笑,一个抿嘴偷笑。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慕子云指着二人,气得跳脚:“我都这么倒霉了,你们还笑,也太不厚道了!”

    “你可知这伙山贼为什么要抓十六七岁的少年?”丁青山止了笑,问道。

    慕子云摇头道:“那我就不清楚了。”

    丁青山眼中流露出沉思之色:早就觉得古怪,这伙山贼别人不抓,偏在自己和莫小雨路过时出现。如果说他们是在抓捕十六七岁的少年,这就解释得通了。可是为什么要抓呢?慕子云一身华服丝毫无损,就连那块价值不菲的玉佩都没被取走,看来这伙山贼并非为了谋财。如果是在找人,慕子云是被误抓。而莫小雨,山贼连绑都懒得一绑,根本不屑一顾。想到这里,他心头一动,难道他们要找的人其实是我?

    如果真是在找自己,那就只能是为了那件东西了!师傅曾经说过,他赠给自己的那件东西,如若送给有识之士,可获重赏;如若送至官府,凭之讨得一官半职也不是难事。

    眼角瞥到笑意盈盈的莫小雨,丁青山歉意油然而生:看来是我连累了你。

    只是,我一路小心,这伙山贼又是如何知道我怀有那件东西呢?他不禁苦苦思索: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走露了风声?

    “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了。”慕子云走去屋角,把稻草堆了堆后坐下,自认倒霉地说:“希望逃出去的老王能找到我二叔,然后赎我出去。要不花高价请几个厉害镖师救我出去也成啊。”他看了看丁青山又道:“你就别发愁了。要是我能出去,回头跟二叔说上一声,也让他救你俩出去。”

    笑话,我会发愁?丁青山心情正差,听闻此言,不由斜他一眼,凉凉地说:“我要是你,就绝不会想要被赎出去。”

    慕子云愣了一下,问:“为什么?”

    丁青山道:“这伙山贼的目的不是为了求财而是找人。如果让他们知道你不是要找的人,多半会省时省力地把你杀了,往山沟里一扔了事。如果你二叔真的来赎,他们又突发善心让他赎的话,能赎回去的大概只有你被野狗啃烂的尸体。请人救你出去就更甭想了!我与那伙山贼交过手,他们的武力非同一般。如果你家请到的只是镖局级好手,不管请来几个都照样得折在这里。要是再被那伙山贼知道这些镖师是你家请来的……”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住,嘿嘿冷笑后才道:“后果恐怕就不是扔进山沟里那么简单了。”

    慕子云吓得直起身子,忙问道:“如果知道那些镖师是我家请来的,他们会对我怎样?”

    见他惊恐,丁青山心情略有好转,淡淡道:“如果好心,也许会让你残缺不全的活着吧。”

    残缺不全?慕子云陷入想象,脸色开始变白。愣了一会儿,他问:“你与山贼交过手,他们到底有多厉害?”

    丁青山却不理他,转头向莫小雨问道:“外面还有守卫吗?”

    莫小雨从窗口眺望一会儿,然后摇头:“他们都走了,一个人也没留下。”

    丁青山“哼”了一声:“他们倒是放心得很。”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他们真的很厉害吗?”慕子云突然跳起跑过来,抱住丁青山的手臂。

    “厉害不厉害,你自己没长眼睛吗?”丁青山嫌恶地抽动手臂,无奈身上有绳索绑着,无法挣开他的纠缠。

    慕子云紧紧巴着他不放,讨好地笑道:“大哥大哥,咱们现在也算是同牢之谊、患难之交了,你就告诉我吧!”

    “放手!”丁青山威喝一声,运气于臂。

    慕子云被震得倒退数步,吃得一惊,讪讪然不知如何是好。

    丁青山摆了下头,对他命令道:“去那边坐好!”

    慕子云乖乖地走去屋角坐好。见莫小雨也跟了过来,他挪动一下,让出块地方。

    小雨我又没说你,你跟着这家伙凑什么热闹啊?丁青山心中不悦,狠狠地瞪着慕子云。

    慕子云打了个寒战,坐得更加端正,然后小心发问:“大哥,这伙山贼真厉害得连镖师也对付不了?你不是在吓唬我吧?”

    丁青山冷冷道:“我是不是吓唬你,你不会自己去看!以高山密林为营,以不起眼的小客栈为前哨,知计谋,会布阵,你觉得他们是普通的山贼吗?再看看这间牢房,建在山顶,四周都是空地,即使有人前来营救也会立刻被发现。门口既然不设守卫,我看那空地上十有八/九布有厉害的机关。这样的一伙人,你觉得随便请几个镖师能对付得了吗?”

    “啊啊啊!这可如何是好?”慕子云实在坐不住了,急得在房内团团转了起来:“二叔呀,您可千万别随便找人来救我!要是惹恼的这伙贼人,万般无奈之下,我就只好在这里落草为寇了。”

    万般无奈?丁青山万分鄙夷地白他一眼:“就凭你这点儿出息,你想落草,寇还不收呢。”

    慕子云失魂落魄。当他的目光落在丁青山身上,又重新明亮起来:“大哥大哥!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很厉害,你一定有办法出去对不对?”

    莫小雨闻言也走了过去,与慕子云并肩站到一处。

    见这二人全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丁青山暗自叹气:为什么自己总是这么倒霉,遇到的全是些没用的笨蛋?这回可好,还一下子遇到两个!

    “靠别人不如靠自己。”他深吸了口气,缓缓转动头颈,全身关节突如爆豆般咯咯作响。

    “你想怎样?”慕子云紧张地发问。

    丁青山不答,内息运转完毕,衣衫陡然鼓涨、块块隆起,身上的绳索随之绷紧。

    慕子云惊圆了眼睛:“哇,大哥,你这是什么功夫?肌肉硬跟石头似的,看起来能把绳子崩断。”

    丁青山一口气鼓足,运力于臂,臂膀上的衣裳受力不住,“嘶”的一声裂开。

    “你别硬来!”莫小雨一惊,担心地开口:“我听三师兄说过,这浸过油的牛筋绳一旦系死,只能用利刃割断。”他曾尝试解过多次,遇到这牛筋绳却是无能为力。

    “开!”丁青山不服输地吐气开声,猛然加劲。绳子却越挣越紧,如会动的藤蔓般,一根根嵌进肉里。

    可恶!他暗骂一声:此绳有如此韧力,内力竟对之不起作用。

第五章 靴子

    “啊!”慕子云突然大叫一声,兴奋地说道:“我有办法了!”

    他不管不顾地往地上一坐,扳起脚来,把一只靴子脱了下来。然后,他在二人灼灼目光之下,拿起靴子对着地面一阵猛敲。

    见他敲打得十分卖力,莫小雨迟疑地问道:“你跟这只靴子有仇?”

    “没有。”慕子云头也不抬,全身心地投入敲打事业当中。

    丁青山想了想,也问:“难道你想用靴子从地上挖条地道出去?”他应该没那么笨吧?这办法也太蠢了!

    “哈哈,你们都猜不到吧?”慕子云看着二人,得意地笑了起来:“这只靴子里面藏着宝贝呢!二叔说江湖危险,出门在外一定要带好防身之物。有一次我和朋友打赌,得到件宝贝,便请人把它缝进了这只靴底。”

    “所以你想把靴底弄开,取出那件宝贝?”莫小雨在他身旁蹲下,好奇地问:“里面藏着什么宝贝?”

    慕子云挤了挤眼睛:“你不妨猜猜。”

    见他一脸得瑟,丁青山不屑道:“他能有什么宝贝?小雨过来,别被他骗了。”

    莫小雨“哦”了一声,慢慢站起。

    “真有宝贝!”慕子云见状急了起来:“你们不是需要利刃吗?这靴底里就缝着把价值千金的小刀!是我那位朋友花了高价,专门找玉手神娘订做的。玉手神娘你们知道吗?听说是位非常厉害、非常有名的江湖人物!”

    “玉手神娘杜纤纤,我听三师兄说起过她的名字。”莫小雨转过身,点了下头:“玉手神娘成名已有十余载,是当今中原最为出色的能工巧匠,与西域兵器大师珉末节齐名。不过她算不得是江湖人物,因为她行踪隐密,从不在江湖上露面。她的每一件作品都价格不菲,而且她有一条古怪的规矩,非相识之人相请不肯出手制物。你的朋友能找到她制作小刀,除了要花费很多银两之外,还得有熟人介绍。”

    “哈哈,是吗?这我倒不知道。”慕子云挠头笑了笑,道:“你想不想看看玉手神娘制作的千金小刀?”

    “好呀。”莫小雨又蹲了下来。

    “既然这位玉手神娘如此神秘,你朋友买到的该不会是假货吧?”丁青山口里如此说着,却也翘首观看。

    在二人的围观下,慕子云横敲竖打,更加起劲。

    可是无论他如何对靴子行刑,靴子却坚强不屈地连根线头都没有掉下来。

    他甩了甩敲得酸痛的手腕,横眉立目地瞪着靴子:“你说我找谁缝不好,干嘛偏偏去找冯婶?”

    莫小雨问道:“冯婶是谁?”

    “冯婶是庄里最好的绣工,据说她缝的衣物穿个十年八年都坏不了。”慕子云一脸悲愤,换了只手继续对靴子施暴,“这下可好,少爷我要在牢里穿一辈子靴子了。”

    莫小雨伸出手道:“我来试试行吗?”

    “就你!”慕子云瞥了他一眼,“细胳膊细腿的,一看就是没力气。我都是弄不开,你就更别提了!”

    “我可以用这个。”莫小雨摸索一阵,取出一枚细小之物。

    慕子云惊奇道:“咦,你竟然还随身带着绣花针!”

    “它叫天音针,不叫绣花针。”莫小雨轻声纠正。

    “哈,你还给针起了名字。”慕子云大方地把欺负靴子的机会让给他,“好,就让你来试试吧!”

    莫小雨接过靴子,不由皱了皱鼻子。

    慕子云讪笑道:“有点臭也没什么吧,谁的脚不臭啊。”说着,他寻找同盟般地望着丁青山。

    丁青山双眼一翻,故作不知:不关我的事,反正我没有当众脱靴。

    “脚臭虽无大碍,严重了可能会引发脚气。”莫小雨看着慕子云,认真说道:“其实脚臭并不难治。用葛根四钱研成细末,兑入白酒四钱,加适量水煎开,每日用此水洗脚一次,七日后可除脚臭。”

    “说得跟真的似的!”慕子云不相信地笑道:“看你病怏怏的,莫非还学过医术?”

    丁青山“哼”了一声,说道:“少见多怪,没听说久病成医吗?他可是位神医!我就用过他做的金创药,活血又消肿,镇痛还止痒,不仅好得快,还能不留疤。”

    慕子云立刻收起笑容,向莫小雨请教:“有没有简单些方法?”

    “你若是嫌麻烦,也可将干茶叶放在鞋中,能除掉些异味。”莫小雨感激地看了丁青山一眼,丁大哥是下山后第一个肯试用药的人,而且还夸了他。

    慕子云问:“干茶叶?是泡过的,还是没泡过的?”

    “皆可。”莫小雨边说边对着阳光查看靴底的缝线,然后用针去挑线头。

    眼见得线头被他细心地挑开,慕子云眉开眼笑:“真行啊你!居然会想到出门带针。”

    “这是三师兄送我的礼物,他叫我下山时一定要带上。”莫小雨低头一丝不苟地挑着线头。

    慕子云一挑拇指:“你师兄还挺有先见之明!”

    听他称赞师兄,莫小雨抬头对他微微一笑:“三师兄从七岁起就开始闯荡江湖,他天资聪颖、才智超群,说的话都很有道理。”

    丁青山忍不住插口:“你这位三师兄这么厉害,难道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一路上老是听莫小雨讲起他的三师兄,他忽然起了好奇心。

    慕子云也来了兴致:“嘿!我听说江湖上的成名人物都是有外号的。你师兄叫什么名字?他的外号又是什么?”

    “三师兄名叫乔知叶。”莫小雨眼中泛起迷雾:“他没告诉过我外号叫什么。”

    “乔知叶?”慕子云想了想,道:“我二叔常在江湖走动,可从没听他说起过江湖上有这么号人物。”

    莫小雨道:“也许三师兄只喜欢做生意,并不想出名。他常说名气也分很多种,像江湖上那种惹来无穷争斗的名气,只有疯子才会抢着去要。”

    丁青山有些不以为然:从此话可以看出,莫小雨那个门派不重视武学。难怪莫小雨功夫差劲,原来他的师兄也是一样。

    慕子云却颇有同感:“说起来你那三师兄倒和我二叔挺像的,我二叔也总是默默地把生意做好做大,闷声发大财才是正理嘛。”

    莫小雨问:“你二叔是做什么生意的?”

    慕子云道:“开始时是做粮食生意,后来粮食多了又去酿酒,反正他做过不少各种各样的生意。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家在并州。我二叔到齐州做成一笔大生意后,在齐州郊外建了个大庄子,顺便把全家族的人都接了过来。”

    莫小雨道:“刚才听你说是初次经商,你这次出来是做什么的?”

    “买酒啊。好不容易央得二叔让我出来见见世面,我拉了一大车酒呢,可惜全被山贼劫走了。”慕子云挥挥手,把这个烦恼的问题挥掉,问道:“有师兄自然就有门派,你是什么门派的?”

    莫小雨道:“昆仑无别门。”

    “昆仑无别门!”慕子云眼神奇怪,跟着叫了一声。

    莫小雨一脸期待:“你听说过吗?”

    慕子云摇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名字有点奇怪而已。这个无别指的是什么?”

    莫小雨失望地“哦”了一声,道:“以前我也问过三师兄。他说无别是指任何人都没有差别,能者为尊,所以门派里的排名顺序不是按进门先后,也不是按年龄长幼,而是按武功高低来分。下山前我又悄悄地问过师傅。他说无别就是没有别离。他希望门派里的弟子都不用经历生离死别。”

    “都不用经历生离死别吗?真是好呢!”慕子云一脸憧憬。眼见得线头被挑开不少,他一把抢过靴子,“我来我来!”

    他再次轮起靴子用力敲打,这回他的努力有了回报,终于有东西从靴底露头。

    他抽出小刀,摆了个架势向莫小雨展示,“看本少爷行走江湖的护身利刃!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也学过武功,最擅长使刀。”

    “真漂亮!”莫小雨惊叹着伸手摸去。小刀长约寸半,宽不足两指,刃薄如纸,上面竟然还套有一层半透明的鱼皮刀鞘,精巧得令人过目难忘。

    慕子云得意非凡:“那是当然!这可是价值千金的小刀哟。”他蹬上靴子,拔掉刀鞘,豪气地说道:“就让我来试试这一千两花的值是不值!”

    “等一下。”丁青山阻止道,转头对莫小雨说:“你去望风,见到有人来了就大咳一声。”

    莫小雨应了一声,走去窗口。

    丁青山又对慕子云道:“你从后面绳扣处割开,小心别弄坏绳子。”

    “好咧!”慕子云转到丁青山身后,动手割绳。刀子虽小却极为锋锐,手指粗的牛筋被他一刀割断。

    “给我看看你的刀。”丁青山抖掉身上的绳索,手臂一探,小刀便从慕子云手中转到他的手中。他掂掂份量,又试着弯了弯,赞道:“精钢所制,倒真是把好刀。”

    “小心别弄坏了!”眼见小刀被扳成半圆,慕子云一阵肉疼。

    “谁稀罕!”丁青山冷着脸将小刀抛还给他,“有本事你自己出去。”为了弄出柄小刀费了这许多功夫,还得耐着性子听他俩闲聊,真是气闷死了!

    “别呀,大哥!我要是有这本事就不会被抓进来了。”慕子云马上变脸,笑嘻嘻地将小刀奉上,“要是大哥能把我平安地护送出去,这把千金宝刀就送你了!”和命相比再名贵的刀又算得了什么,这个帐他算得过来。

    “想跟着我也成。”丁青山不客气地接过小刀,“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你必须完全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我一切都听大哥的!”慕子云连声应着。他虽未曾出过远门,但也看得出来,丁青山是个有真本事的人。要想从这贼窝里出去,恐怕就得指望他了。

    “嗯!”莫小雨也在边上一个劲地点头。三师兄说过,行走江湖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跟对大哥。丁大哥志向高远,为人仗义,跟着他绝对不会有错。

    看着二人期待的目光,丁青山把玩着小刀,暗自思忖:怎样才能用一柄小刀,带着两名笨蛋,从一群训练有素的山贼手中平安逃生呢?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8306/ 第一时间欣赏大唐五行传奇最新章节! 作者:伊真所写的《大唐五行传奇》为转载作品,大唐五行传奇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唐五行传奇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唐五行传奇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唐五行传奇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唐五行传奇介绍:
隋炀帝末年穷兵黩武,激起民变,终遭覆朝之灾。唐国公李渊趁势篡隋称帝,各路豪杰纷纷败于其手下。数年后,经玄武门之变,其次子李世民继位。他休养生息、知人善用,开创清明治世,史称“贞观之治”。然而,在一片歌舞升平之下,却暗流涌动。十六年后,新一代人物崛起,一场骤风暴雨即将来临!
写一段历史,述五段情缘。本文共分五卷,前四卷独立成章,最后一卷众英雄齐聚。第一卷《山花渐欲迷人眼》讲得是一无武功,二无内力,一介山野小女子仅凭十分的天真行走江湖的故事。第二卷《霞客行》讲得是高昌国破,银霞公主为筹措贡银,客行江湖,被骗沦为盗贼,卷入到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当中。第三卷《赤焰侠情》讲得是一代女侠焰刀艾离面对家仇与昔日情缘,至性至情、痴心不改的故事。
伊真写文或许不快,但必会完结,各位客人既然来了,请收藏一下吧!
大唐五行传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五行传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五行传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