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大侠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仍是一片黑暗。
丁青山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地。疲劳和伤势终于将他压垮,令他再无力气爬起,就这样合起双眼,沉沉睡于道上。
天光大亮之时,他突被一阵嘈杂声吵醒。微一抬头,酸痛立刻遍及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要休息。于是他头一歪,继续闭眼睡觉。
脚步声渐近,一人仓皇奔来,被丁青山的身躯绊了一跤,连滚带爬地又向前跑去。
“老匹夫,看你往哪里跑!”随着呼喝,数人奔近。有了前车之鉴,一个接一个地从丁青山身上跃过
“好死不死,正挡在路中,死得恁是缺德!”最后一人一边咕嘟一边从丁青山背上踏过,顺脚想把碍事的长枪踢开。
不料,枪没踢开,反勾住他的脚。一股怪力自枪上传来,把他抡向空中。那人发出震天惨叫,翻滚数周,“咚”地一声栽落道旁枯草丛中。
丁青山打着哈欠从地上坐起,不满地道:“一个又一个的,小爷我不出声,都当我是死人哪?”
数步之外,几名黑衣蒙面人正将一位老者围住,闻声回头,不禁都变了脸色:不是死人,你趴在道上一动不动,故意吓人玩呀!
僵了一下,被围在当中的老者突然冲着丁青山放声大叫:“大侠救命!”
“别乱叫好不好!你好好看清楚了,我哪里像大侠了?”丁青山面带不悦。上次做了回大侠,就发生了一系列倒霉事,这大侠可是再也不想当了。再说了,我以后可是要当将军的,这种江湖称呼跟我有何关系?
他这一说,老者色变噤声,为首黑衣人却缓下脸来:“朋友,我们处理一点私人恩怨,劝你离远点儿,不要惹火上身。”
瞥了一眼摔落草中还未起身的黑衣人,又看了一眼丁青山手中长枪,黑衣首领念头飞转:虽没看见冯二麻子是怎么摔出去的,但定是与这小子有关!冯二麻子在几名手下里,武功可不算低。面前小子不过十六七岁,面色苍白,身带血迹,衣衫上还被划出无数道口子,应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不过,透过褴褛的衣衫可以窥到他身上肌肉结实,力量勃发,尤其是那一双黑眸,内含锐光,战意滚滚。他不由谨慎起来:小子看起来有些门道,那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丁青山用下巴点了下那名老者,问道:“他怎么得罪你们了?”那老者虽被称为老匹夫,仔细看去应在四十岁出头,须发泛白,身瘦脸窄,整个人如同被刀削过一般,举止间透着刻板固执,一身文士服装在逃跑奔命中冠歪衣斜,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再看这群黑衣人,虽都蒙着面,但从动作和体态上可知其年富力强,正值壮年。为首的黑衣人更是身材健硕,孔武有力。
黑衣首领嗤笑一声,哂然答道:“这老匹夫道貌岸然,手脚却不干净,偷了我家少爷的东西,所以我们特来给他个教训。”
老者闻言怒道:“我权万纪乃是读书之人,岂会去做那些鸡鸣狗盗之事。”
为首黑衣人斜他一眼,讥讽道:“小偷小摸当然不会,但你却贪心地一下子偷走了百两黄金。”
老者气得发抖:“梁猛彪,你不要血口喷人,别以为蒙上脸我就认不出你!待我回去,自有你好看!”
“本来只想揍你这个讨人嫌的老东西一顿,既然认出了爷爷,就好好待在这里,别走了吧!”黑衣首领狞笑一声,挥拳向老者打去。
“喂,还真当我不存在啊!”丁青山高叫一声,突然蹿起,手臂探出,长枪挺进。
闪电般的一枪,后发先至,黑衣首领一拳正打在枪杆上。他吃痛地缩回拳头,恶狠狠地道:“小子,别多管闲事!”
“你当我想管啊?”丁青山杵枪站立,转动着酸麻的颈项,嘟嚷道:“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连睡个觉都能碰上这种事。”
“竟敢装死人偷袭,就让你成为真正的死人!”栽落道旁的黑衣人从草丛中爬起,突然拔刀冲丁青山背后砍去。
“谁装死人了!”丁青山身体微侧,让过刀锋,怒起一脚,将他重踹回枯草丛中。
“少侠救我!”那老者见此情景,又是一声高呼。看他年纪不大,不是大侠,应是少侠。
丁青山烦躁地吼道:“都说让你别乱叫了!”什么少侠大侠的,哪种侠他都不想当。
“臭小子,找死!”黑衣首领使了个眼色,几名手下全抽刀向丁青山扑去。
丁青山嘿然笑道:“小爷我心情不好,正好松松筋骨!”看这些黑衣人脚步虚浮,全无章法,应是一群地痞混混。他随意而站,指东打西,不出数合,几名黑衣人全都“哎哟哎哟”地躺倒在地。
黑衣首领眼中流露出惊诧之色,旋即沉声道:“小兄弟本事不错,不如跟着我,保你荣华富贵。”
上次是山贼,这次是混混,怎么什么样的浑人都想招他做小弟?丁青山黑着脸,将枪杆往地上一顿,不耐烦地说:“费话少说,你到底打是不打?”
“你又不认识那老匹夫,何必为他出头。”黑衣首领苦口婆心:“看你面生得很,估计也是新来乍到,到了这齐州可是老子的地盘。你若是跟了我,我必诚心待你。但凡兄弟想要的,哥哥我都会尽力帮你得到。”
“跟你,我还不如跟头驴!”丁青山对他呲了呲牙。以武欺弱、以壮欺老、以多欺寡,一看就不是好货。
“好一个不识抬举的混账东西,还真以为我怕你不成!”黑衣人首领面露狰狞,从身后拔出把厚背砍刀,对准丁青山,当头劈下。
丁青山浑不在意,笑嘻嘻地抬枪去挡。
一刀砍在枪杆上,枪杆发出翁翁的鸣颤,丁青山突觉手臂发麻。
好大的力气!他暗叫不好,那几名黑衣手下功夫差劲,不想面前这人倒有几分真本事。跟尚天华一战,他早已耗尽气力,虽睡过一觉,也不过恢复二三成功力。这大汉力气不小,倒要小心应付了。
黑衣首领抢得先机,得理不让,一味猛攻,厚背砍刀被他舞得虎虎生风。一时间,丁青山竟被攻了个手忙脚乱。
一眼瞥到那名老者还呆在一旁观看,丁青山气不打一处来,冲他叫道:“喂,那老书生,你愣着干嘛,还不快走!”
老者回过神来,冲丁青山深施一礼,道:“多谢少……小壮士搭救,权万纪在此谢过。”两次都被丁青山喝止,他小心翼翼地改了称呼。
丁青山眼角一抽,长枪差点脱手。壮士就壮士吧,干嘛还“小”壮士?这个老书生真是太不会说话了,莫非因此与人结怨?
“对不起,借过。”没人阻拦,权万纪小心地迈过横躺在道中的黑衣人,逐渐跑远。
大刀对长枪,十余招后,丁青山与黑衣首领逐渐打成平局。
黑衣首领越打越是心惊,别看小子年纪不大,一杆枪却使得神出鬼没,除了第一下硬拼外,后面的长枪愣是没跟大刀再碰一下。可恼的是,为了隐藏身份,这次出来没带最趁手的兵器。想到这里,他发狠地将厚背砍刀舞得越发刀光闪闪。
然而,无论他使出何种招数,诡异的是,对方的长枪似有灵识,就是不与他的大刀相击。二人各舞各的刀枪,旁人看来,仿佛在戏耍玩闹一般。
看来是怕了他的力气!黑衣首领脚步微摇,身体歪斜,竟把大半个身子露于对方的枪锋之下。他这一招,看似失手,实则暗藏杀机,只待对方攻来,兵器相交,后力便会滚滚而来。
对方小子举枪刺来,果然上当。黑衣首领眼中闪过一道厉光,腰身一挺,站直身体,大刀往长枪上磕去。
突然,银光暴闪!
黑衣首领但觉眼前枪尖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竟化为无数。密布的枪尖连成一片虚影,一瞬之间,黑衣首领恍然置身于一浪又一浪的枪海之中!对面小子仿佛化身为一队持枪士兵,一枪又一枪向他扎来。令人恐怖的是,这队枪兵的数目还在不断增加!
劲风浸体,黑衣首领全身发麻,拿刀的手微微发颤,大刀竟再也挥不下去。
正自惊恐,对方小子却跳出战局,嚷嚷道:“不打了,饿得没力气了,先吃饭再说。”说罢,他用枪尖挑起落在一旁的包袱,担在肩上,扬长而去。
黑衣首领眼巴巴地望着他哼着小曲,背影消失在道旁树林,却不敢追击。
僵立了一会,黑衣首领发现自己的手脚冰凉,握刀的手似有些不听使唤。他慌乱地想道:只凭刚才一招,那小子就可以将他完全压制。也许拿了最趁手的兵器,也不是那的小子对手。
“废物!蠢货!”转回头,他恼羞成怒地高声喝骂,对着仍躺在地上装死的手下一顿乱踹。
几名手下扶腰扭胯地爬起,摇摇晃晃地搀携而去。
树林中,丁青山并未走远。直到听不到动静,他才放松下来。背靠大树,他一屁股坐倒,不住喘息。
使出兵锋枪海,他已再无余力。事实上,如果黑衣首领的大刀砍实,说不定还真能把他的长枪磕飞。
阴冷的风自林间吹来,呼出的空气带出一团白色的水汽。地面上,焜黄的枯草上泛起淡淡的霜斑,冬天也已不知不觉来至身旁。
从包袱里翻出些破碎的胡饼胡乱嚼着,丁青山很有些烦躁:一路行来,偏偏是越接近齐州越是碰到这些江湖勾当。冥冥之中,似有什么阻挡在他从军路上,不利前行。
师傅曾经说过:世有不公,以武抗争者,是为侠。国有兵患,领军卫国者,是为将。凭他的本事,为侠并不困难,但若是他做不成将军,就不可提起师傅的名字。
想起老书生那几句大侠少侠的称呼,他越发烦躁:难道我真没有做将军的命,只能去做大侠?
把胡饼咬得吱嘎作响,他低声骂道:“哼,偏不信这个邪!我丁青山大好男儿,定当沙场扬名!”
第二十三章 决心
“我丁青山大好男儿,定当沙场扬名!”
黑暗之中,有人朗朗说道。
莫小雨微微一动,迷惘地睁开双眼。
窗外,阳光灿烂,一道道忙碌的身影自窗前匆匆而过。
“好好过日子的人怎么就没出息了?世上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只要能好好过日子就好。”
有人不服气地说着。
“无论是谁,如果有人想要挑起战乱,破坏我们现在的安宁,我必会尽全部努力阻止!”
同一个声音,却是不同寻常的坚定。
……尽全部的努力么?
莫小雨缓缓眨动眼睛,一幅幅画面自眼前浮闪而过。
“遇恶即斩!”艳红的影子对月傲立,是大师姐在练刀。鲜血自她手腕处流下,顺着刀柄,将她手中长刀染红。
“小师妹,你这次的药做得不错。”二师兄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容,“他日本门名扬江湖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哟。”
“一百圈算得什么,天下就没有本天才做不到的事!”三师兄一动不动地趴倒在山脚,却缓缓勾起唇角。
“我要变强!”冰雪山涧中,四师兄一下又一下地挥动长剑,似乎永远不知疲倦。
……每个人,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追求,都在为之尽全部的努力,为何只有我是如此地不知所措?
我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泪水一颗接一颗的滑落,眼前重又变得模糊。
只知道无所作为的流泪,
只知道躲在别人身后,
莫小雨你这个软弱怯懦的可怜虫!
活该被人忽视,被人鄙视。
……
“凡事总是要有第一次的,小师姐!”
是谁板起脸向她说出严肃的话语?
“别怕小雨,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帮你。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又是谁的笑脸令她心生温暖,止了泪水?
……是啊,凡事总是要有第一次。路小花是为了自己才被抓走,无论如何都要把她救回来!
莫小雨抺去眼泪,抬起头:
再也不要无所作为的流泪,
再也不要躲在别人身后,
再也不要当被人忽视鄙视的可怜虫!
为了小花,我一定要振作起来!
既然对手是一堂之主,那么我就从成为一堂之主开始努力!
……
“叨叨叨。”门外传来慕子云的声音:“冯婶说,午饭做好了。咱们一起去吃饭吧。”
“好。”莫小雨应声从椅子上站起,整理下衣衫,推门而出。
慕子云看样子刚沐浴过,换了一身家居常服,头发仍在滴着水,随意地披在身后。他背靠在门旁,凝望着天边的云朵,一动不动。
“小云。”莫小雨轻唤了一声。
慕子云侧过头来,审视地看了她一眼,说:“脸花了。”
莫小雨忙取出手绢擦脸,不好意思地说:“以后我不会再哭了。”
慕子云不置可否,道:“记住了!今后你在这里都要作男装打扮,毕竟只有男子才容易服众。”
莫小雨点点头,问道:“有没有大哥的消息?”
“已经派人去打探了,有消息就会传回。放心吧,大哥不会有事。”慕子云转头又去望天,有些心不在焉。
“小云!”莫小雨鼓起勇气唤了一声。
“嗯?”
“当初你是被二叔派去接我的吧?”
“嗯。”
“那你见到我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把实情告诉我?在你心中,我其实是不适合当堂主吧?”
“嗯?”
慕子云惊诧地转头。
莫小雨抿住双唇,目光闪亮,死死盯住他不放。
看她紧张得身体微微发颤,慕子云忽觉心情一松,“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也许她的反应比别人慢些,但若以为她愚笨,那就大错特错了。有些事情,她只是没有去想而已。
“小云?”莫小雨皱起眉头,大大的眼睛里闪动着一问到底的固执。
“我觉得你很适合啊。”慕子云忍不住大笑出声,胸中的郁气似消散了许多。
“为什么?”莫小雨认真问道。
“第一因为你是少主,堂主的位置本来就是给你留的。第二因为咱们是结拜兄弟。这第三嘛,……”慕子云故意顿住,促狭地挤了挤眼睛:“因为你爱哭啊。”
“别开玩笑了,我在认真问你呢。”莫小雨不高兴地撅起下唇,鼓起腮帮。
“我也是认真回答的啊。”慕子云敛起笑容:“因为爱哭的人心软,应该不会不把人命不当回事。”一句话讲完,他长长地松了口气,似想通了什么,挥挥手道:“边走边说吧,再不去饭菜就凉了。”
莫小雨随他同行,静静地等他接着说下去。
慕子云缓步在前,目光飘洒过四方庭院:“自我懂事以来,就知道我们的庄子与别家不同。二叔虽对外是一庄之主,但总对我们说,他只是暂代庄主之位,待少主回来就把位子归还。所以我抢得去接少主的任务,就是好奇少主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先别人一步看到。”
“我一定让你失望了。”莫小雨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
“失望倒说不上,不过你确实令我惊讶。”慕子云微微一笑:“说实话,第一次见到你和大哥的时候,我以为大哥是少主。直至发现项链是你的,才明白我猜错了。”
莫小雨轻声叹道:“正是呢,大哥是最适合当你们少主的人。”
慕子云摇了摇头:“大哥的理想是当将军,根本就是两回事。现在想想,你也许才是最适合的。我们从小就被教育:我们所有人的命都是少主的,二叔他们会为少主而死,我们也要毫不犹豫地这样去做。我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莫小雨心头一颤,道:“这样对你们太不公平,如果你不把我接回来……”
“就算我不把你接来,二叔他们无论如何都会遵守承诺。”慕子云仰头遥望向天际:“我们隐龙堂其实分为明、暗两部。明部由二叔带领的太子府亲卫组成,暗部则全部是以前齐王府的死士。你知道什么是死士吗?那是把信誉看得比生命以及其它一切还重要,赌上性命、赌上自己全部所有,也要完成任务的人。”
“可是……”莫小雨还想再说。
慕子云打断她,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二叔其实就是我爹,但他却不许我叫他爹,只让我称他为二叔吗?”
莫小雨点点头。
“直到刚才,我终于想通了为什么我不能和我爹一个姓。”
“你想通了什么?”
“你把我的“慕”字换成木头的“木”字写写看。”慕子云原本乌黑的眼瞳越发深邃。
莫小雨在手心里写了一遍:“木子云?”
“你把前两个字合成一个字读。”
“……李、云?”
“明白了吗?”慕子云定定地看着她,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二叔他们无论如何都会去做曾经没有完成的那件事,但是他们需要一个旗号。如果你这个旗号不在,那么我便是那个旗号。”
莫小雨不解在问:“我是什么旗号?你又是什么旗号?”
慕子云负手向前,缓下脚步:“当年玄武门之变,秦王将太子与齐王的后代斩尽杀绝。二叔他们虽救出怀孕的太子常妃,却动了胎气。兵荒马乱之际,那名遗腹子很可能早夭。如果那名遗腹子早夭,不能履行十六年之约,那么隐龙堂堂主便由我这个下一代里年纪最大的孩子担任。到时候,我便不叫慕子云,我叫李云。这,便是旗号。”
“旗号?旗号……”莫小雨默默念着,突然明白了其中含义,不由悚然一惊:“难道说你二叔想把当年齐王的任务继续下去?”
“这件事早在你我出生以前就已定好,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慕子云深深地注视着她:“你现在还想当这个隐龙堂的堂主吗?”
“我不知道。”莫小雨茫然地低下了头,“路小花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是为了我才被抓走的,我一定要救她。”
慕子云淡淡道:“救人的方法有很多种,不一定要当堂主。如果你现在反悔,或许还来得及。”
莫小雨迟疑着问:“如果我不做堂主会怎么样?”
慕子云耸耸肩道:“那么大概会由我来做吧。”
莫小雨摇头道:“不行,那件事跟你没有关系啊。”
慕子云嘴角轻勾,道:“以前也许没有,现在却有了。难道你忘了咱们是结义兄弟?”
莫小雨低头想了好久,再次抬起头时,眼中华光闪耀:“我下山之时,师傅赠我四字:凭心而为。这本就是我的事,不能推给别人!所以这隐龙堂的堂主之位只能由我来做。”既然已经决定不能躲于人后,就算再难也要去做。
慕子云凝视着她眼中的星光,缓缓点头:“好,那就如你所愿,堂主之位我不跟你抢。”停了一下,他问道:“你打算如何去做,要为父辈们报仇吗?”
“我不知道。”莫小雨重复说道,眼中却不再迷茫:“我只知道,我现在要做的是救出路小花。下一步的事,以后再说。小云,你愿意帮我吗?”
“当然了,堂主大人。”慕子云笑着做势一拜:“不仅是我,你的决定就是隐龙堂的决定,所以你一定要想好要做的事。”
“我会的!”莫小雨坚定地点点头。
慕子云道:“我要提醒你,现在你是一堂之主,可不能再哭鼻子了。”
“我不会的!”莫小雨坚定地摇摇头。
慕子云歪头看她:“说实话,我还是觉得应该由我来当。”
莫小雨皱眉:“喂,说好的事不能反悔。”
慕子云笑道:“不是当堂主,是当二哥。”
莫小雨一愣:“那也不行,我岁数比你大呢。”
……
第二十四章 报信
二人说说笑笑,来到饭堂。还未进门,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饭菜香气。
莫小雨跟在慕子云身后走了进去,只见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正围坐在几张大圆桌旁吃饭。孩子们的年龄大小不等,大的十三四,小的两三岁,还有两个仍在吃奶的娃娃被背在大孩子身后。
“少主!”
孩子们见到莫小雨,全都恭恭敬敬地站起来施礼,就连两三岁的娃娃也学着施礼。
一双双童稚纯真的眼中流露出盲目的崇拜,莫小雨隐约明白刚才慕子云话中的含意:她将决定隐龙堂的未来,而这未来里也包括了这些孩子们的未来。
她顿觉不适,慌乱摆手道:“你们不必如此。”
“好了好了,大家都坐下吃饭。”慕子云为她解围,“以后在饭堂里见到少主就不用施礼了。”
“是!”孩子们重新坐下。
慕子云逗逗小的,又随口讲个笑话,气氛很快活跃起来。
见莫小雨仍有些拘谨,慕子云夹了一筷子青菜给她:“呐,这是庄里自产的,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莫小雨放入口中,细细嚼着,恍惚之间仿佛回到多年以前。那时门中弟子们年岁还小,就似现在这般。
“如何?”慕子云轻声问道。
同桌的孩子们都目不转睛,等她回答。
莫小雨灿然笑道:“清脆爽口,很好吃。”在这一刻,她暗下决心,不管以后如何行事,都绝对不能把这些孩子牵连进来。
阳光如羽毛般静静飘落在她的脸上,那双羞怯腼腆的美目深处闪动着坚定,本是娴雅清丽的面容忽然变得圣洁起来。
“好美!”不知哪个孩子吸溜了下口水。
“就像画上的仙子一样呢。”另一个孩子小声说道。
是呀,真美呢。慕子云轻轻叹道,这般纤尘不染,只有内心纯净的人才能拥有吧。无法想像这样的人会沾染上血腥。把她带入往昔的仇怨之中,到底应不应该呢?
“少主,这是我家种的萝卜,你来尝尝看。”一个孩子突然挟起一块萝卜放进莫小雨的碗中。
“哇,竟然被小历抢先了!”另一个孩子不甘心地叫道:“少主,这条大鱼是我和关哥一起从南边的大河里钓来的,很新鲜哟。”
“少主少主!这盘韭菜是我种的!是我亲手种的又亲手摘下来的,请你一定要尝尝。”
“少主,我家的白菜也很好吃的,一棵有这么大呢!”
桌上顿时热闹起来,孩子们纷纷争着给这位仙子般的少主夹菜。
“好好,大家一起吃。”莫小雨温柔地笑着,来者不拒地把每个孩子夹来的菜都吃上一口。
“喂喂,不许夹了!”慕子云忙阻止道:“她哪吃得了这许多,浪费了不好。”
正吃得热闹,门外空地上突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烟尘之中,一名背负弯刀、腰缠铁练的少年自坑内缓缓站起。
“赵烨,你下次跳下来的时候能不能轻点?”慕子云望着地面上砸出的大坑,皱起了眉头:“每次都弄坏地砖,很麻烦哎!”
那名叫赵烨的少年挺直腰杆,朝慕子云傲然说道:“听说你带回个什么少主?先说好了,就算你们明部认他,我们暗部可还没有认呢!”
慕子云嚼完嘴里的饭菜,慢吞吞地开口:“怎么,小烨弟弟,上次你没有输够,还想再输一次?”
赵烨道:“费话少说,人在哪里?快让我瞧瞧够不够资格!”
莫小雨好奇地问道:“子云,这位小弟弟是谁?”那名少年结实粗壮,长得虎头虎脑,看上去比慕子云年纪略小,却神气得不得了。
赵烨看到她后气息一滞,脸腾地红了,有些结巴地说道:“谁、谁是小弟弟!”
莫小雨眨眨眼睛:“子云同我结拜,他是我弟弟,你是他弟弟,不就是小弟弟吗?”
赵烨气恼地叫道:“我爸爸比他爸爸年纪大,我才不是小弟弟!”
“你懂不懂辈份是怎么来的?”慕子云面带嘲讽:“咱这一代里,我才是老大。”
“子云说得没错。”莫小雨对赵烨认真说道:“长幼有序,称呼辈份可不能弄错。你年纪小,就该是弟弟。”
慕子云笑眯眯地点头:正是呢,我也只能当弟弟,何况是你。
赵烨别过头,冲慕子云瞪起眼睛,问道:“这个娘娘腔是谁?”
慕子云沉下脸来:“别胡说!这是少主。”
赵烨横了莫小雨一眼,道:“就你这样的,我们暗部才不会服你。”
慕子云放下筷子,卷起袖子,阴恻恻地道:“小烨弟弟,咱们好久没打架了吧?”
赵烨摩拳擦掌:“来呀来呀,谁怕你!”
慕子云挑了挑眉:“打之前,咱们先把赌码讲清楚。你还有什么可以拿出来赌的?”
“我赌这个。”赵烨手掌一翻,一把金灿灿的小刀出现在指间。
慕子云兴奋地叫道:“哟,你又弄到漂亮的小刀啦!快给我看看!”
赵烨大方地递了过去,口中说道:“我要是赢了,你得把玉手神娘的刀还我。”
“那可不行,那把刀我已经送人了。”慕子云低头摆弄着黄金小刀,“不过如果你能赢我,我就把我的新刀输给你。”
赵烨好奇道:“你有新刀了?拿来给我瞅瞅。”
见二人又要打架,早有好事的孩子跑去拿慕子云的刀。
“大哥,你的刀。”四名孩子气喘吁吁地将一把超长的刀抬到慕子云面前。
慕子云扯去刀上的布套,炫耀地转动刀柄。日辉弯过优美的刃线,耀光烁烁。
赵烨只看了一眼,就嫌弃道:“你的刀又长了。不学家传武艺,离经叛道!”
“哪里离经叛道了,我这是发扬光大。最近我实力大涨,自然要换把更趁手的刀。”慕子云故意向上挺了挺身子,“谁像你,光长肉不长个。”
赵烨“切”了一声,不屑道:“刀哪有老换的。只有一把刀练熟练透,才能与刀心灵相通,才能练出绝世武功。”他取下背后弯刀,双手捧起,郑重道:“此刀内弯,下与铁练相连,故名飞练弯刀,乃我赵门传子不传女的绝学。”
“你烦不烦啊!每次都学江湖比武那套报兵器名。武器是拿来用的,不是念念名字就能功力大涨。”慕子云冲他做了个鬼脸:“灵活机变懂不懂?所以你到哪儿去都只能背着你这把重了吧唧的刀,我却可以随便找把刀就用。”
赵烨横他一眼:“那又如何,以后我能练成绝世武功,你却练不成。”
莫小雨插口赞道:“子云的刀确实是把好刀。”
“你懂刀?”慕子云笑着转头。
莫小雨道:“不太懂。不过大师姐说过,使刀就要使出霸气。你这把刀长,应该不比他那把飞练弯刀差。”
慕子云问道:“请问贵师姐是?”
莫小雨道:“艾离。”
“焰刀艾离?”
“嗯。”
慕子云得意地望着赵烨,哈哈大笑。
赵烨想了想,道:“好,如果我赢了,你要将这把刀输给我。”虽然长刀对他没用,但炫耀起来当然是长刀的效果更好。
“我不要你这把刀。”慕子云将黄金小刀抛了回去,“如果你输了,就来拜见少主。”
“就这么定了!”赵烨收起黄金小刀,豪爽地说道。
二人同时大吼一声,猛扑向前。
“当”的一声脆响,长刀与弯刀的刀刃相交,擦出一道明亮的火花。
二人呲牙咧嘴,各使全力压向对方。刀刃互摩,发出令人牙酸的长鸣。
较力不分胜负,二人同时退后一步,开始比量招式。
慕子云长刀使出,优美轻盈,刀锋过处,若朵朵白莲绽放。
反观赵烨,静默沉匿,飞练带着弯刀伺机而动,一招即出,诡异狠猛。
二人战到一处,不时暴出闪闪刀光,所有人都屏息观看。
莫小雨忽然担心地想到,二人用的都是真刀,这要是伤到了可不得了。此时已无法阻止,她往怀中摸去,幸好临出门时习惯地塞了瓶药膏。
游走片刻,赵烨突然弹身而起,飞练自空中甩出,弯刀以奇异的路线猛然插向慕子云的后腰。
慕子云不慌不忙,身体前曲,长刀反背,使力弹开弯刀。
岂料弯刀旋转弹起,带动相连的飞练,一下子缠住长刀。赵烨嘴角不由高高翘起,此招名为“锁连环”,乃是他新学会的绝招,专门用于破解各式长兵器。长刀被飞练锁住,便不能挡住弯刀的下一轮攻击。
眼见弯刀再次旋转到头顶,危急之时,慕子云突然使出全力,把长刀掷向赵烨。
这下子轮到赵烨慌了手脚,笑容尚未收起,便见长刀缠着飞练,带着弯刀飞向自己。他下意识缩头,躲过弯刀,却被长刀拍中,撞倒在地,半晌爬不起来。
“大哥赢了!”一旁观看比赛的孩子们立刻雀跃欢呼起来。
慕子云长长地呼出口气,身上冒出一层冷汗。幸好刚才他灵光闪过大哥与兽大交手时的情景,想出弃刀应对,否则还真拿赵烨这招没办法。
其实当时丁青山那招只是随意使出,他拿的是木梁,弃的也是木梁。若非慕子云这种不把刀太当回事的人,即使看过丁青山与兽大较量,也不可能使出弃刀这一招。这一战可以说胜得极险。
慕子云走过去拾起长刀,用刀柄戳戳趴在地上的赵烨,说道:“喂,你不会装晕悔约吧?”
莫小雨急走上前,拨开他道:“没见到他受伤了吗?你怎么还欺负他。”
赵烨晕晕乎乎爬起,就地跪倒,闷声说道:“赵烨拜见少主!”
莫小雨扶起赵烨,仔细查看。见他只是后脑勺肿起个大包,身上没伤,这才松了口气。然后想明白,慕子云的长刀是缠着飞练击中赵烨,所以并未留下刀伤。不过她还是取出药瓶,细心地为赵烨抺上药膏。
异香飘过,脑后一片清凉,疼痛顿时大减,赵烨却仍有些晕乎:果然是只有仙子才有的灵丹妙药啊。
莫小雨扶他到大堂坐下,问道:“你有没有吃过午饭?”
赵烨呆呆地看着她,摇了摇头:“一听到消息,我就偷偷跑来,哪有时间吃饭。”
莫小雨微微一笑:“那就一起吃饭吧。这里的饭菜很香的。”说着,起身拿来碗筷。
慕子云收好长刀,回到座上之时,赵烨已经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他不怀好意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赵烨正用余光警惕着他,见他如此,立刻瞪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慕子云施施然地坐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了。”
赵烨问道:“什么目的?”
慕子云一本正经:“来蹭饭。”
赵烨气得跳起来:“来来来,咱俩再来打一场!”
慕子云不去理他,转向莫小雨问道:“暴燥易怒算不算病?”
莫小雨想了想,答道:“算病,当是肝火太盛。”
慕子云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肃然问道:“该当如何调理?”
莫小雨道:“应多食果蔬,少食辛辣。严重者需服药调理,可用土木香、柴胡、香附、甘草、陈皮、半夏等,调制舒肝理气丸,清肝泄火,排忧解郁。”
看着莫小雨,赵烨突然泄了火气,问道:“你的武功比他如何?”
莫小雨认真答道:“不知道。我和小云从来没有比试过。”
慕子云笑着插口:“我是你的小弟,当然是你比我强。”
“那就好。”赵烨埋头扒饭:“二叔去见我爹,说是少主来了,要他前来参见。我爹私底下却说,反正要豁出性命大干一场,要跟就跟最强的,如果少主不欨强就不能跟他。所以我想先来看看少主,如果少主连我都打不过,我爹就不用出马了。”他瞟了慕子云一眼,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又道:“你可打不过我爹。”
“谢了,兄弟!原来你是来通风报信的。”慕子云一把搂住他,亲热地说道:“来,快跟大哥说说,你爹不跟少主,他想跟谁?”
赵烨不再言语,“刷刷刷”地把嘴里塞满饭菜。
“反正你都已经说出一半,就别憋着了。”慕子云将饭菜都推得远远的,怂恿道:“咱们两部合成一部,又有什么不好?少主心肠好,必不会让你爹逼着你没日没夜的练武,以后你来找我玩就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赵烨狠狠地瞪了他几眼,把心一横道:“我爹说,明部坐享安乐,不成气候。要想让他认少主,除非少主能够打赢他。否则的话,他要率领暗部加入黥虎堂。”
尚天华的黥虎堂?莫小雨攥紧拳头,问道:“你爹什么时候到?”
赵烨答道:“他正在纠集人马,应该今晚上能到。”
莫小雨静静起身,沉声道:“我先回屋休息,人来齐后叫我。”看来必须以武服众,那就养精蓄锐后好好地打上一场吧!
慕子云望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去,不由露出焦虑之色:要是大哥在就好了!若论武艺,恐怕只有大哥能和赵叔比上一比。唉,也不知大哥现在去哪里了?如果他能赶上今晚上的比武就好了。
第二十五章 壮志
“阿嚏”!丁青山揉揉鼻子,睁开眼睛:啊,都已经到了这个时辰,迷糊一下居然睡了这么久!
他一跃而起,展臂抻腰,力量重回到体内令他心情大好。虽然有些伤势一时半会好不了,但应付刚才那种混混可是绰绰有余。一想起刚才遇到群混混还要施计暂避,他不由脸上一红:幸好没被被小雨她们看见,否则也太没面子了。
他三两下脱掉身上的破衣,从包袱中取了套干净衣服换上,顺便重新给伤处擦了遍药膏。淡淡的芬芳环绕,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莫小雨:不知道她现在正在做些什么?见不到自己她会不会着急地流泪?不过有小云陪在她的身边,应该不要紧吧?
突然,他有些鄙视自己:才分开一天,怎么就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好男儿当志存高远,儿女私情全都应该放在一边。对!先去齐州,找到昝将军,拜见齐王。然后立军功,夺天佑府榜首,这样才能神气地去见她。
抬头望望已过中天的红日,他用长枪挑起包袱,豪情满怀地踏上大道。早就说过要去齐州从军,也许她俩正在齐州等着他呢。
阳光正好,大道直行,咚咚的脚步似出征时的战鼓。丁青山昂首向前,表情坚毅,眼中却显现出不自知的温柔。
也许成功最美好的时刻,不在功成名就之后,却在隐约触及的憧憬之时。
而有的人,打从第一眼见到开始,就再也放不下了。
……
远远望见齐州城门,红日已开始西落,城门外不知为何排起两条长龙。
丁青山眯眼看去,城门下有一队军兵,正对进城者严加盘查。他走去队尾询问,方知是齐王的命令。
排在队中,遥望城门,他忽然有些不解,既然是为了严防山贼混入城中,为何要让入城百姓缴纳进城费用?他对身旁的老丈提出问题。
老人转动着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淡漠地说道:“齐王殿下说了,征讨山贼需要军费,这些钱是供给天佑府使用的。”
“天佑府那帮人能征讨山贼?”前面有人啐道:“老天保佑他们别惹是生非就好!自打立府以来,就没见那帮大爷做过正经事。”
“少说两句,你不要命了。”旁边的妇人慌忙扯住那人,紧张地向城门口望了望。见军兵们正忙于公务,未曾注意到这边,这才松了口气。
那人又啐了一口,不再言语。
从西北刮来的冷风扬起一阵黄土,使排队的人们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丁青山皱起眉头,沉默不语。艳红的夕阳照在铁灰色的城墙上,投射出浓黑的阴影,将城下的人们笼罩其中。而那抺浓黑,不知何时已扩散进人心。
队伍缓慢移动,轮到丁青山时,他犹豫着报出昝君谟的名字。
“你是昝将军推荐来的?”军兵立刻变得恭敬起来。他请丁青山稍待,转身前去通报。
过不多时,从城楼旁的茶舍里走出一员腰挎宝剑的武将,在那名军兵的引领下,步步生风地朝丁青山走来。
那员武将走到丁青山面前,把他打量一番后,问道:“本将燕弘信,乃是齐王天佑府统领。这位小兄弟是如何识得昝将军的?”
丁青山将经过简略说了一遍,同时也暗自端详那员武将。近看此武将,方脸宽额,浓眉豹眼,一把乌黑的长须飘散在胸前,虽然年纪已然不轻,却端得是一幅英姿勃勃的好相貌。往那一站,熊腰阔背,气概非凡,颇有大将风采。
丁青山述说完毕,燕弘信点头道:“昝将军慧眼识才,竟觅得丁小兄这等人物。说起来天佑府虽广开大门,却良莠不齐,若是能多些丁小兄这样的人才,齐王殿下也不必发愁了。”
听闻此话,丁青山有些释然:看燕弘信威武干练的样子,当不是等闲之辈。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恐怕是一些武林败类败坏了天佑府的名声。
说话间,燕弘信唤军兵牵来两匹骏马。他骑马在前,领丁青山穿街越巷,来到城南的一座府门前。
下马之后,丁青山抬头观看,此府正是闻名已久的天佑府。
二人步入府中,有武将闻声而来。
燕弘信为丁青山介绍:“这是舍弟燕弘亮,现为天佑府副统领。”他转头对燕弘亮道:“这位丁青山丁小兄是应君谟之邀而来。”
丁青山上前见礼。虽服饰略有不同,燕弘亮也是仪表堂堂,细看之下,果与燕弘信有几分相像。
燕弘亮笑着携起丁青山的手,道:“你来得正是时候,君谟正在府中,方才还提到你呢。”说着,热情地领他向内府走去。
快步直穿过两道府门,丁青山被带进一间大厅。
迈进大门,燕弘亮大声叫道:“君谟,看看我带谁回来了?”
厅堂之中围坐数人,有两名道士,一名僧侣,还有几人一看就是江湖人士。昝君谟坐于正中,与那名年长的道士相谈甚欢。
见是丁青山,昝君谟立即起身相迎,笑着道:“原来是丁兄弟,我正担心你呢。”随即他拉过丁青山的手,向身旁众人介绍:“这位丁兄弟与我可有救命之恩呢。”
丁青山微感窘迫,忙摆手道:“昝将军言重了。”
众人之中有一猛汉高声笑道:“既是如此,该当庆祝一番!”
“对对对!”昝君谟大笑,当即令人大摆酒宴。
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众人纷纷向丁青山敬酒。
昝君谟为丁青山一一介绍:“这两位是蜀山仙长及其大弟子,这位是灵岩寺住持,还有这边几位,都曾经是江湖大贤,现全在天佑府任职。”
几杯酒水过后,丁青山腹中暖意融融,先前的忐忑犹豫逐渐消散:观齐王麾下武将个个出众,必是有小人故意作梗,致使天佑府在民间声誉不佳。看众将相处融洽,将帅合心,此等小事应不难处理。待扫平山贼,齐王奉旨征讨高句丽之时,自己正可从师所愿,一展抱负。当然昝将军这番知遇之恩也是必不能忘的……
酒过三巡,昝君谟询问起丁青山与尚天华的最后战况。
丁青山毫不隐瞒地讲述一遍。
昝君谟放下酒杯,凝重道:“想不到尚贼武艺如此高强,竟连丁兄弟也不是对手。”
丁青山微露醺态,自饮一杯,道:“若是下次再与他相见,我有信心能赢。”
燕弘信边敬酒边问道:“丁兄弟可是有什么妙法?”
丁青山饮过一杯,道:“单打独斗我确实不是他的对手,但如若我可领兵出征,只需五百名训练有素的军兵,便能将其击败。”
昝君谟端起酒杯,起身道:“丁兄弟不妨仔细讲讲。”
丁青山来者不拒又饮一杯后,说道:“我从师专门研习过兵法战术,领兵之道讲究的是运筹帷幄。尚天华武力高强,但观此人作战,不喜与部下合作,一味单人猛进。一将再勇也难敌千军,我若领兵布阵,再见此人时,当可擒之。”
“我还当有什么高论,原来都是夸口之词,看来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角落之中,一人重重哼道。
丁青山寻声望去,说话的是名高大威猛的男子,被角落的阴影遮去大半面孔。丁青山想了半晌却没有记起他的名字,回想起来,昝君谟似乎并没有为自己介绍过他。
场上诸人都停了吃喝,饶有兴趣地看着丁青山与那名大汉。
昝君谟陪着笑,道:“猛彪何出此言?”
猛彪?丁青山一愣,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那大汉一拍桌子,猛地站起:“哼,领兵五百便可擒贼,此等空口大话也敢说出,一看就是个没有上过战场的雏儿,我呸!”
“哎呀呀!梁老弟,自家兄弟酒席间说笑何必当真。”燕弘亮举杯劝道:“谁不知三个月前梁老弟领兵五千,与鼠山仙长巧施妙计,剿匪于虎卧瀑布,夺回被抢贡银,光贼首就击杀了四名。”
燕弘亮也道:“此番大捷上达天听,为此齐王殿下还特别下了重赏,我们兄弟都佩服得紧。”
“我就是看不惯黄口小儿信口雌黄。”那大汉挑衅地看着丁青山,勾了勾手指:“小子你要真有本事就与我到外面打上一场!”
猛彪,梁老弟?梁猛彪!丁青山终于想了起来:“你不就是那个在城外以武欺弱、以壮欺老、以多欺寡的混混吗?”
梁猛彪脸色青红一片,勃然大怒道:“谁也别拦着!我定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说着,他甩开大步向门外走去。
一个混混竟然如此猖狂。丁青山酒意上涌,哈哈一笑便要跟了出去。
昝君谟忙阻住他道:“老梁向来做事粗野,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丁青山略作迟疑,但听梁猛彪在门外骂道:“混账小子,你若是怕了我,就自称废物,跪下来向我求饶,或许我可看在君谟的面子上放你一马。”
笑话,岂会怕你!丁青山怒气上冲,冲昝君谟拱拱手道:“昝将军,你也听到了!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他如此讲话,我不得不应战!”
昝君谟摇头长叹,让开道路。
出得门外,只见梁猛彪正手持一对铜锤,威风凛凛地立于空地当中。那对铜锤看上去份量不轻,每只都有倭瓜大小。
见丁青山出来,梁猛彪将手中双锤一撞,发出震耳巨响,狂傲地叫道:“小子怕了吧?我这双铜锤可是有名的齐州五虎之一!上次我是没拿趁手武器,才会被你捡了个便宜。”
“手下败将也敢言勇?”丁青山冷笑一声,抽出长枪:“天佑府之所以恶名在外,恐怕就是因为有你这等小人在作恶为害。我丁青山今晚就为天佑府除去你这匹害群之马!”
第二十六章 服众
淡月初升,鸟瞰人间。
就在丁青山迎来他在天佑府的第一战之时,莫小雨也在准备她入主隐龙堂的第一场比武。
入夜时分,吕清引一队人马秘密进入吉祥庄内。一位魁梧大汉与他并马同行,此人就是隐龙堂暗部首领:赵志雷。
众人来至后院演武场,下马后,自有人上前将马匹牵走安置。此时的演武场,每隔五步立有一根燃着火把的柱子,将百丈之地照得亮堂堂的。吕清与赵志雷各领手下,分立于演武场两边。
得到通报,莫小雨与慕子云亦来到演武场内。慕子云边走边低声对莫小雨道:“刚才得到齐州城内线报,说是傍晚时看到城门处有一人很像大哥。只是那人一入城门,就被齐王天佑府统领迎进府内,咱们的人还没来得及上前交谈。”
莫小雨静静点头:“很好。如果真是大哥,他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一点儿也不好,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慕子云暗自嘀咕:这表示大哥今晚上不能来帮咱们了。不过怕影响到莫小雨的情绪,他没有把心中所想讲出来。
莫小雨并未注意到慕子云情绪低落,借着火光,她正默默观察着那位隐龙堂暗部首领。与吕清的斯文沉稳不同,赵志雷威猛壮硕,膀阔腰圆,身高足有九尺,是即使袖手站在人堆里,也能被人一眼认出来的人物。
人员到齐,吕清将莫小雨与赵志雷等几名首领请到台前。他清清了嗓子,率先发言:
“隐龙堂的诸位兄弟,十六年前本堂成立,为避世隐迹,分成两部人马。一部分人跟着我开垦田地、建立庄园,成为明部人马;另一部分入山潜伏、僻地隐居,成为暗部人马。这些年来,我明部一面隐藏身份,一面为暗部供粮供钱,而暗部的兄弟日夜操练、秣兵厉马,可以说过得都不容易。”说到这里,他冲天拱手,郑重地请出莫小雨,含泪说道:“苍天有眼,今日少主回归,我隐龙堂两部人马终于可以合二为一,齐王与太子之冤屈必可重见天日!”
莫小雨肃然上前,面朝众人,深深一揖。抬起头时,她的眼中亦含热泪:十六年隐世苦待,如此忠义,岂能相负?
“等等,我有话要说!”赵志雷突然叫道。他一开腔,声如洪钟,身旁之人顿觉两耳嗡鸣。
“哦,老赵,你也要来讲几句吗?”吕清微感讶然,退后半步。
赵志雷急走上前,高声说道:“我老赵就是个大老粗,不会像吕老弟那样讲什么漂亮话。咱们这些所谓的隐龙堂暗部当年都是齐王府的死士,都是齐王/信得过的人,也都受过齐王的大恩。齐王招咱们办事时说得很清楚,咱们这些人聚在一起,就是为了杀死李世民!李世民当年是秦王,现在当上了皇上,可不管他当的是什么,咱们都要杀死他!这即是为齐王和太子报仇,也是为完成咱们当年没有完成的任务!大家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在场众人吼声如雷,暗部中人响应尤为热烈。
赵志雷虚按了按手,示意安静,又道:“好,既然大家都认为我老赵讲得有理,那么我就多说两句。吕老弟的明部是太子的人,我这暗部却是齐王的人。虽然太子与齐王是亲兄弟,太子曾舍命救过齐王,齐王也愿意为太子两肋插刀,但说到底,太子与齐王总归是两个人。”
吕清惊诧道:“老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志雷瞟了他一眼,目光微缩,道:“我的意思很明白,只要杀了李世民,给太子和齐王报了仇,咱们跟谁一起干都是一样的。前些时候黥虎堂的尚堂主找过我,我觉得他是条好汉。”
“老赵你这么说,难道是想违誓不成?”吕清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当年咱们是一起发过血誓的,太子府亲卫与齐王府死士合并成万舍教隐龙堂,共保太子之子。”
“谁违誓了?”赵志雷不去看他,声音也小了许多。
吕清指着莫小雨,沉声道:“那好,少主就在这里,你还不快率部拜见!”
赵志雷将头一扭,梗着脖子道:“什么少主,他又不是齐王之子。”
“匪类果然都是言而无信之辈。”吕清冷冷笑道:“什么暗部死士,不过是齐王纠集起来的江湖散人,哪里懂得何为真正的死士!”
“谁言而无信了!”赵志雷气得脖子都红了,“吕清!别以为你出身士族,能讲几句大道理,就高我一头。”
吕清看着他,缓声道:“齐王与太子一脉相承,如果你还记得与道长的约定,便来拜见少主。”
赵志雷哼道:“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想为太子报仇,我想为齐王报仇,所以咱们才凑在一起,目的就是为了杀死李世民。反正要豁出性命大干一场,我不能让弟兄们跟着一个怂包白白送死。”
吕清怒道:“赵志雷,你竟敢大胆犯上!”
赵志雷吼道:“吕清,看在这么多年的交情上,我才对你好言相劝,别不识好歹。身为死士,我们把信誉看得比命还重,所以才会在那种破地方隐居这么多年。我们留着命是用来完成任务的,我绝不会蠢到把兄弟们的命浪费掉!”
吕清气得大笑起来:“好好好,枉我这么多年来把你当兄弟,没想到你竟是这种人。来来来,这么多年咱俩从来没有正经比试过。今天借此机会,就好好地比上一场吧。”
眼见双方剑拔弩张,就要打起来。
“且慢!”莫小雨面无表情地走到二人当中,对赵志雷冷冷道:“看来赵统领认为我能力不济,所以才不肯相认?”
赵志雷轻蔑地瞪着她,道:“别以为吕清认你为主,我们就一定要认。吕清他们是行伍出身,讲军令讲服从。我们这些来自江湖的人只认实力,要跟就跟最强的。”
“说得也有道理。”莫小雨缓缓点头,“我听说江湖规矩向来是以武服众,不如我与赵统领比上一场。如若我胜了,你必须认我为主。”
赵志雷首次正眼看她,顿了一下,道:“好!凭你份胆色,你如果能够打赢我,我老赵就服你,认你为少主。否则一拍两散,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莫小雨静静地道:“那便如此,请!”
“且慢!”慕子云伸臂挡住莫小雨,朝赵志雷拱了拱手:“赵叔,我得少主厚爱,成为他结拜的小弟,便让我替他打这一场吧。”
“我可不想欺负晚辈。”赵志雷哼了一声,冲赵烨招招手,道:“烨儿,你来!”
赵烨脚步不动,垂头说道:“爹,我们中午刚比过一场,是子云哥赢了。”
“没出息的东西!”赵志雷狠狠骂了一句,凶恶的眼神令赵烨背脊阵阵发凉。
慕子云笑着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可有资格与赵叔一战?”
赵志雷走到场中,解下背后的飞练弯刀。他持练挥刀,手臂抡开,刀锋过处,在青石地上划出一个整齐的大圆。站中圆心,他抱臂朝慕子云勾了勾手:“我也不欺负小辈,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如果能让我出了这个圈子,就算你赢。”
慕子云笑嘻嘻地说:“如果我让赵叔出圈,就算我赢,我若赢了,请赵叔参拜少主。”
“小子讨打,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长进,竟敢口出狂言!”赵志雷抬脚重重跺下,劲气过处,地面如蛛网般裂开。开裂之处触及他划出的圈边便骤然收住,只在圈内形成一个微陷的浅坑。
慕子云收起笑脸,一下子凝重起来:“一年没见,赵叔的功力愈见深厚了。这一手内功使得是收放自如,令人叹为观止。”习武者皆知:招式易学,内力却须日积月累,难以速成。赵志雷有如此内力,已可跻身一流高手。
赵志雷笑着骂道:“臭小子,现在拍马屁也不管用了,你就等着挨揍吧。”
慕子云硬着头皮准备上前:小烨弟弟没有说错,他确非赵叔敌手。不过,看在二叔的面子上,赵叔应该不会对他下死手。但狠狠教训一顿,让他在大伙面前出丑,却是难免了。
“这是我与赵统领之间的事,你别插手。”莫小雨漠然推开他,望向赵志雷,问道:“如果我把你击倒,算不算你输?”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慕子云更是一脸愕然:赵志雷已显露出惊人的内力,此时还向他挑衅,不是冷静,而是狂妄。一路相随,莫小雨有几分功力他还是很清楚的。
“自然算是我输。”赵志雷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笑话。用诡异的招式把他引出圈外,或许还有可能,想要把他直接击倒,除非比他内力更为深厚。这弱不禁风的娃娃不过十六岁,就算从娘胎里开始练功,也不可能比他内力更深。
莫小雨认真问道:“如果我把你击倒在圈内,并没有出圈,算不算你输?”
连被问了两个输字,赵志雷不耐烦起来:“如果你真有本事把我击倒,不管在不在圈内都算我输!”
莫小雨想了想,仍是一脸认真地问道:“如果你输了,你手下的弟兄们呢?我还要不要再打一遍?”
赵志雷瞪眼道:“当然是同我一起认主!”如此追问,倒似他不堪一击。
莫小雨继续认真问道:“如果他们像你这般不肯服我呢?”
赵志雷勃然欲怒:“谁不敢服,老子打到他服为止!”
“那就好。”莫小雨点点头,冷然道:“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什么丑话都要说在前头,以免到时反悔。”这是三师兄教过的,她记得呢。
赵志雷气得脸色发青,如此讲话,似是说他是个反覆无常的小人。他老赵当年在江湖上可是条响当当的好汉!
莫小雨缓步走到场中,在圈外数丈处站住。她凝视着赵志雷,静静道:“开始吧。”
赵志雷一手持练,一手持刀。他气沉丹田,衣衫无风鼓涨,坑内碎石翻滚不休。
吕清忙提声道:“赵兄手下留情,少主乃太子之子,不能有任何闪失。”
“放心!我会注意分寸,总不能让太子也绝了后。”赵志雷突然冷静下来,这小娃娃是想把自己激怒,好趁机施为?哼,倒有几分胆色。不过我岂会中了你的激将法。
有他这句话,吕清安心观看,他也想知道少主到底有几分实力。
“我可以进攻了吗?”莫小雨冷冷发问。
“来吧!”赵志雷蓄势待发,只待她一近身,飞练弯刀便会出手。
莫小雨却没有近身,仍稳稳站在原地。但见她右手随意挥出,赵志雷轰然倒地。
众人目瞪口呆,全都面面相觑。
慕子云则惊讶得合不拢嘴:这不可能!莫小雨的劲气什么时候这么高明了!难道一路上她都在隐藏实力?
莫小雨缓缓走到赵志雷身前蹲下,拍了拍他,冷冷道:“你输了。”
赵志雷突然一跃而起,怒然道:“这比的不是真本事,我不服!”
莫小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果我是敌人,你已经死了。”
“我就是不服!”赵志雷狂吼:“你是趁我不备!”
莫小雨足尖一点,翩然若仙地飘到数丈之外,冷然道:“既然你不服,那就再比一次吧。”
赵志雷将飞练弯刀舞起,刀光闪闪,一股雄浑之气勃然激荡。
不过暗部中知晓他的人却大为震惊,看向莫小雨的目光全都转为崇拜:练转如网,赵老大使出的招式竟然全是防御姿态!
莫小雨静若止水地看了一会儿,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赵志雷高声叫道:“你出招吧!”
莫小雨仍是右手随意挥出,飞练弯刀顿止,赵志雷坚持片刻,再次轰然倒地。
莫小雨走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面无表情道:“你太短,你不如我快。”
赵志雷翻身坐于圈中,抱着飞练弯刀苦苦思索。
半晌,他长叹一声:“我确实太短,我也不如你快。”
众人听得莫名其妙,莫小雨的轻功算得上够快,可是什么叫你太短?看赵志雷足足高过他两头有余,又哪里短了?
吕清也是大惑不解:老赵一番做作,却故意输给少主,难道是想帮少主立威?
他畅笑上前,道:“既然如此,老赵你就领暗部兄弟们一同来拜见少主吧。”
赵志雷微一犹豫,双膝跪倒,拜服于莫小雨面前:“赵志雷率部参见少主!”他这一跪,与他同来的暗部武士也一同跪倒认主。
“赵统领请起,诸位请起。”莫小雨双手虚扶,请他们站起。
见赵志雷仍然双眉紧锁,赵烨来到他身旁,悄声道:“爹,少主是焰刀艾离的师弟。”
焰刀艾离?就是最近声名越来越响,被人尊为当世第一刀的女侠?赵志雷暗自思忖,终于释然:奉她的师弟当少主,似乎也说得过去。至少关键时刻焰刀艾离会为少主出手。
“禀少主!”赵志雷改了称呼,躬身道:“前些时候黥虎堂尚天华找过我,要我部归顺于他。那时少主未归,我曾答应过他,只要他能拿到少主信物,便可号令我部。此事恐怕还须和他做个了结。”
莫小雨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冷声道:“正好我也有私事要去找他,就把你的事一起解决了吧。”
看着莫小雨与以往大不相同的神态,慕子云不由心生疑惑:她如此威严,难道是太子血脉复苏,令她发生了本质变化?
……
夜深,诸事完毕,众人安歇。
慕子云悄然来到莫小雨屋内,诚恳相求:“小雨,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赢过赵叔的?”
“有何不可?”莫小雨腼腆一笑,取来一枚乌黑的针向他展示,“这乌针上有我练制的烈性麻药,中者全身麻软,立刻倒地,只有我自制的解药才能立时可解。”
慕子云这才明白“你太短,你不如我快。”是什么意思。赵志雷的飞练弯刀攻击范围可不是比乌针短嘛,攻击速度自然也是乌针快。
他端详着莫小雨变为正常的表情,又道:“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在场上的表情不太对劲,看着怪怕人的。”
莫小雨垂下头,红着脸说:“三师兄说过,一位首领最重要的就是要树立威信。大哥总说我软绵绵的,没有气势。我想起四师兄总是冷冰冰的,所以大家都怕他。于是我用针自扎头颈部穴位,可在一个时辰内令面部肌肉保持僵硬,说话时声音变冷。”
愣了好久,慕子云才道:“小雨,我觉得你这一招实在是太绝了!”
莫小雨没有以往被夸奖后的喜悦,望着漆黑的窗外,幽然道:“大哥应该会在齐王府立足发展吧。如今我成为隐龙堂堂主,他日不知会不会和大哥相见于沙场之上?”
第二十七章 破灭
夜已深,大风骤起,树乱影斜,晦暗躁动。
齐王天佑府内,今夜格外热闹。听闻梁猛彪与丁青山约战,屋中喝酒之人全都涌了出来。刚才梁猛彪锤击发出的巨响,更引来众多府内食客观看。
一时间,空场上乌压压地聚集了一大群人。能进天佑府者全是自诩武力出众的江湖武士,有此热闹岂能不看?一些轻功较好者索性跳上屋顶、树桠,抢站最佳观看位置。更有好事者,吹哨吆喝,为双方打气加油。
喧闹声中,摆足架势的梁猛彪暴喝一声,抡起双锤抢先进攻。
双锤挂着呼呼的风声迎面而来,丁青山毫不在意地单臂抬枪格挡。“当当”两声短促的急响,长枪一挑,分次击中双锤。
双方各退一步,第一次交手不分胜负。围观众人轰然叫好,势均力敌才有看头。
梁猛彪心中暗喜,双锤再次对击出震耳巨响:只使出八分气力,便能打成平手,小子也不怎么样嘛。
丁青山嘴角微翘,带出一抺不屑:此人声势唬人,内力实在差劲,武技更是粗糙得毫无变化,难怪只能在混混里当个头目。吃过这顿大餐之后,他明显感到力量已然恢复,估计不用内力,只凭天生神力也能把这混混打倒。想到这里,他枪交左手,右手前伸,勾了勾手指:既然这混混自恃力猛,便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天生神力。
眼见对方挑衅,梁猛彪吼声如雷,抡锤再上,毫无保留地将所有气力猛然使出。
砰砰砰!铜锤与铁枪毫无花俏地磕在一起,响起一阵密集的暴音。
一轮锤击过后,梁猛彪拎着双锤,跳出圈外,微喘粗气。
丁青山打了个酒嗝后,酒意略醒,脸上略显吃惊:咦,这个混混好像还有几分力气嘛。
“好!”围观的天佑府武士掌声如雷,叫好之声此起彼伏。
这个啧啧称奇道,看见没有,这才叫高手对决!那个摇头晃脑地讲,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如此武技真是大饱眼福。
梁猛彪瞄了瞄两旁,气势无形之中又上涨两成。高举双锤,他大喝道:“小子,可敢和爷大战三百回合?”
丁青山忽然没了兴致:和个混混打着玩,还得被一帮庸人评头论足,咱实在丢不起这脸。不玩了,索性一招挑了混混,找地方睡觉。
“就让尔等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武技!”他长枪一挺,气沉丹田,欲使出枪诀。方一运力,腹中突然隐隐作痛,他不禁奇怪,难道刚才吃得太多,吃坏了肚子?
此时梁猛彪双锤已然击到。内息突因腹痛无法调用,枪诀难以使出,丁青山忙而不乱,凭借天生神力将双锤挑开。
仅此一刻,腹中疼痛加剧,丹田之中内息纠结缠绕,左冲右突,似锋锐小刀不停切割。丁青山大为惊诧,怎会如此?与尚天华比拼已过去一天有余,歇息良久,分明已感觉内息渐好。
察觉到对手面色有异,梁猛彪精神大振,双锤狠力攻去。
砰砰砰!铜锤与铁枪连续撞击。丁青山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内息在丹田中冲撞加剧,如脱缰野马,竟是走火入魔之相!
“臭小子,看你还敢在爷爷面前撒野!”梁猛彪得理不饶人,一顿狂锤猛劲砸下。
丁青山咬牙抬枪,奋力抵挡。铁枪与铜锤相撞后的反震之力不断传来,丹田中的内息被震成无数细小碎流,愈发无控制,疼痛却因此稍减。他发出一声低吼,蛮力暴发,硬生生地将梁猛彪连人带锤挑飞去。
梁猛彪凌空翻身,勉强站稳。他吃得一惊,落地后连忙向一旁看去。
一旁不远处,蜀山道长迎向他的目光,捋着胡须,信心十足地冲他点了点头。
不对!这不是走火入魔。灵光乍现,丁青山想到一种可能,指着那道长愤然叫道:“你根本不是蜀山仙长,你是鼠山老妖!你们串通起来,下毒害我!”眼见那道长与梁猛彪互使眼色,再想起刚才那道长曾向他敬酒,丁青山一下子明白过来:鼠山老妖擅制奇毒,所制鼠魔乱之毒臭名昭著,令人运功后便会形同走火入魔。其毒无形无色,却需食用后才能起效。
“丁小兄,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昝君谟含笑上前,伸手拍向他的肩头。
警铃突然大作,丁青山急扭腰肢,侧身避让。余光过处,昝君谟正将一把短小匕首刺向他的后腰。
他回枪扫去,将匕首磕飞,勃然大怒道:“你为何如此待我?!”
昝君谟一击未中,缩身即退,阴阴笑道:“丁小兄,实在是年轻识浅,见闻不广啊。难道你不知我与老梁同为齐州五虎?你与老梁结怨,便是与我们齐州五虎结怨。”
匕首擦出的伤处传来阵阵灼麻,丁青山冷静下来:“原来你就是这样报答救命之恩的。”那鼠山老妖在昝君谟为他介绍之时,却说成是蜀山仙长。
“救命之恩?”昝君谟哈哈一笑,面目一下子狰狞起来,“若非你与尚贼有旧,我岂会大败而回?这番深厚恩情,我昝某自当厚报。”
“仓啷”一片刀剑出鞘之音,观战武士全都亮出兵刃,各处出口,均有人把守。
丁青山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冷哼道:“原来你们布成此局,就是为了擒我,倒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过奖过奖。”燕弘信手持宝剑,昂然站立于武士群中,微笑着说道:“你乃尚贼手下头号猛将,我身为天佑府统领,怎可不尽心力?”
萧萧寒风,吹冷一腔热血。
“我一心从军报国,竟遭尔等鼠辈陷害!”丁青山环视四周,突然起掌自击丹田,“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明月皎皎,孤影独立,众武士皆被他突然之举震住。
“臭小子,你若束手就擒,我便留你个全尸。”梁猛彪放着狠话,却踌躇不前。
地冷泥黑,殷红夺目,丁青山凝视着自己喷出的血迹,垂头不语。
天佑府武士左右互看,无一人上前。谁都知道,高手临死一击,必然凶险万分。
昝君谟面色凝重,出声劝道:“丁小兄何必再做困兽犹斗。此时正是齐王用人之际,你若立即认罪受降,我可上奏殿下,令你戴罪立功。”
丁青山微微抬眸,眼中幽冷令人不寒而栗。双手平握长枪,缓缓举至齐肩,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此枪名为:八宝双盘镔铁枪。”
言毕,他折断长枪,纵身而上。何以破阴谋,他没有去想。现在,他只想痛痛快快地杀上一场。为此,他不惜掌击丹田,震碎内息!
我丁青山大好男儿,定当沙场扬名!
一句豪言背后,是十年的苦修不辍。
与枪诀不同,双枪之技无论有无内息均可使用。他曾答应过师傅,非生死存亡之际,不会使用双枪之技。没有想到,此技还未施展于战场,却要先面对一群小人。
内息被震成散沙,无法使出,却可缓住鼠魔乱之毒。绞痛过后,是无尽的冰麻。
心空荡荡的,丁青山目光涣散,茫然无措,忽然不知道要干些什么,甚至不知道正在干些什么……
双枪之技以诡变为纲,诡而不乱,变而不散。此时,丁青山的枪却散乱了,但更为散乱的是他的心。
“小子不行了,快上!”
隐约之中,有人在大声叫嚷。
一股巨力撞上了枪尖,丁青山鲜血狂喷,身体倒飞出去。
枪尖断裂,一绢飘零。
纱绢缓缓飘动,在快要落地的一刻,被劲风吹起,悠悠飞扬。
心咚地一跳。
这是什么?
好像极其重要,所以才被他当作宝贝般地藏于枪尖。
丁青山重重摔落,倒地不起,目光却一直追随着纱绢。
……边患不除,国将不宁。这是为师多年以来,走遍边疆,精心绘制而成的行军地图。如今你艺成出山,为师将此图托付于你。将它送至官府,凭之讨得一官半职并非难事。如若你不能从军报国,也定要将它赠予有识之士,勿使其蒙尘。
徒儿必不负师望,定不会令此图蒙尘!
在那一刻,严厉到几乎从未对他笑过的师傅,眼中闪动的是殷殷期望。
“小子,死吧!”梁猛彪狞笑着走来,双锤高举,再次狠狠砸向丁青山。
“轰”地一声,双锤落地,砸出两个深坑,垂垂将死的对手却突然不见。
梁猛彪一愣,四下寻找。但见丁青山化作一条黑影,以与刚才完全不同的迅捷,冲向武士群中。
双枪施展,枪影绰绰,人群中不断有人被挑飞。
众武士大骇后退,虚张声势地围而不攻。
丁青山以诡变的身法,一路向外冲杀。
至围墙下,他忽将双枪合一,撑起长枪,翻跃高墙而去。
“快追!”燕弘亮气急败坏。
一群人冲向府门,四散追去。
……
小巷里,丁青山颓然蜷倒在地。
耳听得数条巷外的鼓嗓之声,他抚摸着怀中纱绢无声轻叹:师傅,请恕徒儿不孝。徒儿没能做成大侠,更做不成将军,此图看来要蒙尘了。
就在他无力地将要合起双眼之际,一双深褐色皮靴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们正在抓捕的人是你?”那人这般问道。
此时,丁青山已无法开口回答。被他一掌震碎的内息,如水滴凝聚般慢慢自发恢复,鼠魔乱之毒却令重聚起来的内息化作千万只啮鼠,蹿向全身,疯狂肆虐。
万鼠啃噬,剧痛缠身,丁青山脑中最后一点灵光被黑暗吞噬。
*
作者出来吆喝一声:
过路的朋友,请来捧个人场!
我一个人闷头写,多没意思是不?劳您评论两句,哪好哪不好的,我也心里有个底。实在没的可写,哪怕您就写个“好”字,咱也能多点动力啊。
第二十八章 转机
浪,无穷无尽。
丁青山置身于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之中。
浪极热,似火焰燃烧,他被炙烤得大汗淋漓。
恍惚之间,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中,他正年幼,师傅在他眼中极为高大,必须仰视。
师傅对他说道,既然你向我学艺,便须继承我的姓氏。我姓丁,你便也姓丁吧。不过名字可以起个你自己喜欢的。
年幼的他不解地问,名字要怎么起?
师傅说,你可看看周围有什么喜欢的。
周围,有他们住的木屋,有师傅种的菜地,有桃树,有篱笆,有野花……
他的目光一片迷离。
师傅说,你可把目光放远,往远处看看。
他听话地抬起头,向远处望去。
远处,有树木,有溪流,有鸟,有云,不过他最喜欢的是……
他脱口叫道,山!
师傅和蔼地摸了摸他的头,好,那你就叫丁青山吧。一座国之壁垒、名扬天下的青山。
接着,他做起一个可怕的梦。
一座高不可及的巨山雄踞眼前。
他从山脚爬起,手脚并用。
年复一年,历尽千辛万苦,
终于有一天,山巅就在眼前,他几乎可以窥到山顶上的绝好风景。
就在这时,整座大山突然从中间裂开,
他毫无防备地直直摔落。
风似利刃,切割着他的身体,
他不停地下坠,下坠,无止境地下坠……
“啊”!
他忍不住大叫出声,一下子睁开眼睛。
“你为何会身中鼠魔乱之毒?”身边有人问道。
丁青山定了定神,发现自己正一身大汗地躺在床上。
床边,坐着一名大汉,黑面方脸,眉目端正,一身军官装束。
“天佑府那帮人想要抓的人就是你吧?”大汉又问。
丁青山看向周围,二人身处一间小屋,看样子是简单居所,门边斜立着他的八宝双盘镔铁枪。
他的目光落于枪上,沙哑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齐王府亲卫营内。”大汉起身为他倒来一杯水。
齐王府?丁青山面色暗沉,全身绷紧。
大汉看着他,叹了口气,道:“我是齐王府典军韦文振。小兄弟有何冤情,可向我诉说。”
丁青山闭口不语,暗自调息。他惊讶地发现,鼠魔乱之毒已消失不见,内息正在逐渐平复。
大汉将杯子往前递了递,道:“小兄弟,你若不把事情说出来,韦某可帮不上忙。”
丁青山望着从他脸上滴落的汗珠,想起自己梦中的热浪,终于接过水杯。
将水一饮而尽,他把经历之事诉说了一遍。
“昝君谟、梁猛彪、燕氏兄弟……”韦文振苦笑道,“小兄弟,你惹的都是齐王身边的红人啊。”
丁青山奇道:“你是齐王府典军,难道还管不了他们?”
韦文振笑容变得越发苦涩:“天佑府是由齐王的舅舅阴弘智提议而建,天佑府之事由燕氏兄弟总管,而那燕氏兄弟是阴弘智的妻兄。至于昝君谟和梁猛彪,二人经常陪同齐王游猎玩耍。比起我这个经常向他谏言的讨厌鬼,齐王更信任他们。”
“难道任由奸臣当道,只手遮天?”丁青山愤然道:“梁猛彪与鼠山老妖合谋,设毒害我,欲置我于死地。那昝君谟更是卑鄙!我从尚天华手中救了他,他反污蔑我与尚天华勾结,想将兵败之责归罪于我。”
“你认识尚天华?”韦文振表情凝重起来。
丁青山冤枉道:“我与尚天华是第一次相见,只是有位朋友的朋友被他抓走,想向他讨回罢了。”
“如果真像你所说,也未必没有办法,只要有人能帮你佐证……”
“如何证明?”这下轮到丁青山苦笑,“那次参战的都是昝君谟的人。”
韦文振沉思着,问道:“你说之前与梁猛彪结怨,是因为你从他手上救过一人?”
“正是。”丁青山点了点头。
“那人姓甚名谁?”
丁青山回忆道:“我记得他好像名叫权万纪。”
“权万纪?”韦文振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你确定梁猛彪与他手下围殴的人是叫这个名字?”
“怎么,此人有问题?”丁青山心头一紧。
“不,恰恰相反。”韦文振松驰下来,微微一笑道:“如若真是此人,那么你的冤情就有转机了。”
……
旭日东升,莺声唱鸣,齐王府又迎来了一个日朗天晴的早晨。
齐王李佑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有点不想爬出被窝。他凝视着窗上即将化去的白霜,有些发呆地想:天气越来越冷了啊。
耳畔边环佩叮当,是丫环们在端茶送水,布置早餐。李佑伸了个懒腰,做出决定:赶在下雪前,今天再去好好地打一次猎吧。
他招来一个丫环,吩咐道:“去告诉昝君谟和梁猛彪,让他们做好准备,一会儿出去打猎。”
丫环转身出去。
吃过早餐,李佑身着便服,溜溜达达地离开王府。
拐角处,昝君谟和梁猛彪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李佑问道:“都准备好了?”
昝君谟肃然行了个军礼,道:“儿郎们已整装待发,只等齐王殿下一声令下了。”
三人勾肩搭背,沿街前行,来到天佑府门口。
一队盔明甲亮的马上骑手正静静等待。看见齐王驾到,手下赶紧牵来一匹骏马。
“齐王殿下!”不远处有人高呼一声。
李佑正要扳鞍上马,听到呼声不由心中一惊,马没上去,差点摔个跟头。
他转头望去,不由头痛地抚额,嘟囔道:“真扫兴,这烦人的老头又来了!”
权万纪穿着正式官服,快步拦于马前,躬身施礼:“齐州长史权万纪,参见齐王殿下。”
“免。”李佑颇不耐烦,却不敢表现出来。这个长史权万纪,成天找他的麻烦,动不动就向父亲告状,比以前的长史薛大鼎还要讨厌三分!
“谢殿下。”权万纪直起身来,目光锐利地盯着他问:“这一清早,不知齐王殿下要去往何处?”
李佑心中暗道:每次出去游玩,总被权老头教训个没完,这次出来又被他抓到,真是晦气!他支吾了半天,没说个所以然,赌气道:“我哪也不去,我正要回府处理公务。”
权万纪指着昝君谟与梁猛彪,严厉地问道:“既是如此,为何这二人会在这里?我记得上次殿下已经答应过老夫,把他二人放逐,永不再见。”
李佑的目光瞟向昝君谟与梁猛彪,二人缩头站立,显得极其委屈。想起二人鞍前马后,每次都陪他玩到尽兴,他恼羞成怒道:“本殿下结交个把朋友,你凭什么要管?”
权万纪朝天拱了拱手,庄重道:“陛下委任万纪为齐州长史,便是让为臣辅佐殿下。殿下结交朋友,为臣自然不该管,但如果结交的是奸佞小人,为臣必当一谏到底!如果殿下不听劝告,为臣当上奏陛下,请陛下圣决!”
李佑态度立刻软了下来:“权先生何必如此,我又没说不听劝告。”
权万纪板着脸道:“好,那就请殿下将此二人投入大牢!”
李佑为难地说:“权先生何必咄咄逼人,他二人又没有犯罪。”
权万纪道:“教唆殿下就是犯罪,此等小人死不足惜。”
梁猛彪忍不住插口:“老匹夫,殿下与我们私交,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权万纪恨恨道:“只凭你殴打本官,便可将你定罪。”
梁猛彪梗起脖子,一副无赖模样:“口说无凭,即使你是长史也不能诬陷好人。”
“我可以证明!”
街口处,丁青山挺身走来。
“臭小子,原来你勾搭上了权老头!”梁猛彪将手一挥,天佑府武士把丁青山团团围住。他狞笑着道:“到处找不到你,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住手!”
韦文振跟在丁青山身后走出,领百名齐王府亲卫,对上天佑府武士。
权万纪逼前一步,冲李佑拱手道:“殿下,梁猛彪殴打本官,请将其治罪。”
“这……”李佑一时不知所措。
“等等!”昝君谟指着丁青山高声叫道:“此人不能为证人。”
“为何?你快快讲来!”李佑来了精神。
昝君谟大声说道:“他是奸细!他与尚贼勾结,谋害我天佑府兵将。”
丁青山怒道:“你血口喷人!分明是我把你从尚天华手中救出来的。”
“哦?”昝君谟不怀好意地笑道:“为何我的军兵死了大半,你却能从尚贼手中毫发无损地逃脱?”
丁青山顿了一下,道:“因为我要救的人已被他放了,我们没有理由再打下去。”
昝君谟冷笑道:“笑话。尚贼嗜杀,岂会平白放过你,分明是你与尚贼勾结,图谋不轨。”
梁猛彪忙跟着叫道:“殿下,此人通贼,该当立即处斩!”只要这小子死了,就死无对证。他迫不及待地举起双锤向丁青山砸去。
丁青山错步闪身,运力于长枪。枪影闪动,梁猛彪的双锤被一一挑飞。
“丁兄弟,不要动手,别中了他的圈套!”韦文振忙带兵将二人分开。
“韦文振你袒护叛贼,难道想要作乱?”昝君谟在旁煽风点火。
“想要作乱是你!”韦文振愤然道:“我只想让齐王殿下辨清忠奸。”
梁猛彪趁机捡回双锤,冲天佑府内大声喊道:“都被人打上门了,燕大哥你们还不快出来帮忙!”
喊杀声中,天佑府中冲出一伙人马,为首之人正是燕氏兄弟。
燕弘信手持兵刃立于众武士之中,冲韦文振喝道:“韦典军,你可想好了,今日是你欺上门来,别怪我兄弟俩不讲道义。”
韦文振面上露出几分犹豫。毕竟他未得齐王旨意,擅自领兵出府,若是齐王日后追究,难免会怪罪下来。
昝君谟冲一名天佑府武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趁乱杀了权万纪。只要这老头死了,齐王必会为他们撑腰,只凭韦文振一人,丁青山便翻不了案!
那武士偷偷绕到权万纪身后,突然出刀,朝他背后劈去。
*****
注:
长史:官名。唐代州刺史以下设立长史,为刺史佐官。李世民委任权万纪为齐州长史,有监督教导齐王李佑之意。
典军:军职官名,相当于中央警卫团里的一个营长。唐代亲王府和亲事帐内府各设典军二人,副典军二人,为正、从五品上的武官。
第二十九章 证明
“长史大人,小心!”丁青山距权万纪不远,忙高喝一声,探臂拉过权万纪,同时飞起一脚,狠狠踹向那名武士的肚腹。
那武士一击不成,反被踹得倒地不起。他哼哼叽叽地想要爬起,丁青山赶前踏上一脚,踩得他动弹不得。
权万纪一脸茫然,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韦文振却看得分明,忙令兵丁把权万纪护在当中。
竟敢在他眼前行凶!韦文振怒火中烧,招过一名亲兵,命令道:“去把府内亲卫全都调来,我就不信,堂堂军兵打不过一帮江湖流寇。”
亲兵领命,急急而去。
“看来韦典军是想要先动手了。”燕弘信沉脸说道,眼中闪过嗜血寒光。
韦文振怒道:“不要颠倒黑白,是你们想要谋害权大人在先!”
二人拔刀在手,针锋相对。亲卫营军兵与天佑府豪强互不相让,场上顿时乱作一团。
“请齐王殿下下令!”韦文振与燕氏兄弟同时望向李佑。
一边是父亲派来的长史与典军,一边是平日吃喝玩乐、亲密无间的好友,李佑目瞪口呆地望着双方人马,一时不知该作何种抉择。
“齐王殿下!”权万纪终于明白过来,怒气冲冲地对李佑道:“有人想谋害老夫,请殿下明查!”
丁青山一把揪过那名杀人武士,将他扔到李佑脚下。
“不关我的事!是昝将军让我做的。”那武士被摔得晕头转向,瘫作一团。
“昝君谟、梁猛彪!”权万纪咬牙切齿地瞪了二人一眼,转头对李佑道:“此二贼竟敢公然谋害老夫,请殿下立即将这二贼问斩!”
“这个……”李佑十分为难,虽然权老头没事总找我错处,动不动就跳脚训我,有时候我也很想将他一刀砍了,但是你们要砍也不该这么明目张胆地砍啊。关键是砍还没砍死,把权老头给惹恼了,弄出这么一摊子事,这不是给我找气受嘛!
他越想越气,恶狠狠地瞪向昝、梁二人,说道:“来人!把这二人绑了起来,听候本王处置。”
韦文振手下军兵立刻上前,把二人五花大绑。
燕弘信兄弟互看了一眼,不由移步后退。他们这一后退,天佑府豪强也跟着后退。韦文振这边的军兵立时挺胸叠肚,精神百倍。
李佑恨其不争地瞪着燕弘信兄弟:你们都是缩头乌龟啊,倒是帮我想想办法啊。昝君谟和梁猛彪平日里可都和你们称兄道弟,难不成真把他俩给砍了?
情急之下,他堆起笑脸,对权万纪道:“权大人,我记得父王说过要恤刑慎杀,判死刑者要先向上复奏。我把他二人押入大牢,审后再斩,你看我这样处置可还使得?”
权万纪听后不由一惊:震怒之下怎么就忘记陛下一贯主张依礼制法、恤刑慎杀?即使被判死刑也要覆奏通过后才能执行。要说这死刑复奏制度,还跟他有着莫大的关系。
那是十一、二年前的事了。一天,皇上接到奏报:城中有名为李好德之人装神弄鬼,妄议朝政。妄议朝政乃是重罪,皇上当即下令将其逮捕收监。说起这李好德,在民间也算得上小有名气,贞观初年间他就自称是神仙下凡,经常说些鬼神异事。
大理丞张蕴古审理此案,认为此人喜怒无常,经常神志不清,是名疯子,按律不应受到惩处。
得知这一结果,皇上便下令赦免了李好德。
皇上的赦令一下,张蕴古就兴冲冲地来到狱中,提前把好消息告诉了李好德。此举恰好被当时身为监察御史的权万纪看见。令他惊讶的是,张蕴古还在牢房里摆开棋盘,与那李好德对弈起来。
权万纪认为此事定是张蕴古营私舞弊。他经过调查,发现张蕴古的籍贯在相州,而李好德的哥哥恰好时任相州刺史。这么看来,张蕴古有蓄意包庇的动机。于是他向皇上参了张蕴古一本。
皇上震怒,令太极殿内侍卫将连声喊冤的大理丞张蕴古当场拿下问斩。
然而,没过几天,文武百官就被召集到一起重议此事,皇上显然对处置张蕴古感到后悔。
张蕴古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生性机敏、博览群书,记忆力尤为出色,能够背碑覆局。所谓背碑覆局,是说他能够将碑文全部背诵下来,还能将打乱的棋局重新恢复。张蕴古嗜爱下棋,没想到,这一嗜好给他招来了杀身之祸。
皇上深感自责,在处决张蕴古之前,甚至没有给他一个申辩的机会。
大殿之上,皇上厉声督责众臣的话语,仿佛在权万纪耳边响起:
“张蕴古执法犯法,应当治罪,但是罪不至死。朕一时气急将他处决,可你们这些大臣居然没有一人站出来劝阻!人命至重,人死不能再生。以后再有被判处死刑者,京师之内的须五次复奏,京师之外的须三次复奏,通过之后,才能行刑。”
自此之后,死刑复奏制度开始实行。犯人即使被判死刑也要复奏通过后才能执行,在京城者需两日内五次复奏,在各州者需三次复奏。
想到这里,权万纪不禁冒出一身冷汗。以前身为监察御史,可以直言无忌,现在升为长史,该当谨言慎行才是。一旦言行有失,可是会被以前的同僚奏上一本的啊。
按下心惊,他板起面孔,说道:“就依殿下,不过这二贼定要依律严处。”
“是是是,定会依律严处。”李佑不知权万纪的想法,连忙答道。他低头暗忖:先暂且应下,待事情过后,再想办法救出二人吧。
见他态度恭敬,权万纪略感满意,语重心长地说道:“有此前车之鉴,今后殿下交友定要慎重才对。”说罢,他的目光若有所指地扫过燕氏兄弟。
燕弘信见权万纪盯着他看,不由大为恼火,心道:好你个权老头,今日让我兄弟俩在殿下面前丢尽脸面不说,难道现在连我俩也不放过,还想拉我俩下水不成?
他眼珠一转,大声说道:“殿下,臣以为还有一人也该被投入大牢。”
“还有谁?”李佑已没了心情,只想早点回府歇着。
燕弘信指着丁青山,说道:“此人是叛贼,该当投入大牢!”
权万纪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胡闹,他曾救过老夫性命,怎么会是叛贼?”
燕弘信阴阳怪气地说道:“就算他救过长史大人的性命,但也不能说明他没有与尚贼勾结呀?如若长史大人不能证明此点,却要私放此人,别人可会说,长史大人做事情还真是亲疏有别呀。”
“这……”权万纪一下子哑口无言。
“对对对,做事不能亲疏有别!不能证明无罪,就该被投入大牢。”李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管他有没有罪,既然是救过权老头的人,就该被关起来!
丁青山攥下了拳头,挺身问道:“敢问齐王殿下,在下该当如何去做,才能证明无罪?”
“如何证明?”李佑沉吟着。燕弘亮溜到他身后对他耳语了一句。李佑点头道:“对对对!你将尚贼人头提来见我,便可证明你与他并无勾结。”
“好一个奸诈小人!”丁青山狠狠地瞪着燕弘亮道:“你们无人是尚天华的对手,却想让我去送死。”
燕弘亮对他的怒骂根本不当回事,义正辞严道:“你与尚贼有旧,如果你不能杀了他,就当与他同罪。去与不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燕弘信在旁假惺惺地说:“又没说让你与他单打独斗,怎么就是去送死了?你可以领兵去嘛。”
“哦,你的意思是可以让我带兵攻山?”丁青山才不信他会这么好心。
“当然可以。”燕弘信皮笑肉不笑,“不过我们天佑府刚与尚贼打过一仗,需要休整,暂时不能出兵。”
就知如此!即使有兵,他一介无官无职的草民,又哪有军兵会听他命令。想到这里,丁青山把目光转向韦文振。
韦文振迎上他的目光,上前一步道:“只要殿下同意,我亲卫营虽只有三百人马,也愿与你同去泰山一战。”
李佑冷下脸来:“今日你未经允许擅自出府,本王罚亲卫营好好操练,一个月内不许出府。”
丁青山愤然道:“无兵可领,我单枪匹马如何能敌得过那一山的贼寇?”
燕弘信微笑着道:“谁也没让你攻山啊,你还可以悄悄行刺嘛。”
丁青山哼道:“你这是故意刁难!谁愿去做行刺那等小人行径。”
燕弘信道:“行刺怎会是小人行径?古有荆轲、要离,那可都是传世的大英雄。”
丁青山沉默片刻,道:“如果我刺杀不成,反被他杀死了呢?”
燕弘信笑着摊摊手:“你若死了,不正可以证明你是无辜的吗?说不定你刺杀成功却又没有死呢。到那时,我必举兵帮你灭贼,这份大功可算你首功一件。”
“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丁青山冷笑道:“我若死了,即使被证明是无辜又能怎样?倘若我侥幸杀死尚天华,却是你们的功劳。这九死一生的勾当,你们为什么不去做?”
燕弘亮冷冷道:“你也可以不去。你若不去,便证明你与尚贼勾结,阴谋残杀我部兵马。”他转向李佑,征求道:“为臣说得可对,齐王殿下?”
李佑肃然点头:“残杀军兵,乃是死罪,本王有权将罪犯处斩。”他心中暗赞燕氏兄弟:这可真是一条连环妙计!如果那小子不敢去,就把他按通贼罪处斩,同时宣扬他是权老头的救命恩人,让权老头丢脸。权老头定会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如果他去后却死了,就算证明他无罪,权老头也一定会气得半死。倘若这小子真的走了****运,能把尚贼杀死,到时候自己领兵把山贼一锅端了,最大的功劳自然还要算在自己头上。
眼见李佑露出不自禁的笑容,燕弘亮一本正经地对丁青山道:“一句话,你可敢证明是你是无罪的?”
丁青山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这是想方设法地把我往死路上逼啊!那尚天华兵多将广,本人也是武功高手,想要杀他,势比登天。可若不去,就要被他们硬按上勾结匪徒,残害军兵的死罪。
瞟了一眼李佑,他攥紧手中枪,愤然想道: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当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怕他作甚!索性离开,免得受这鸟气,量这帮小人也不是对手!
第三十章 不公
眼见丁青山双眉紧锁,韦文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有一位好友,曾经说过一段很有意思的话,我想转告给你。”
丁青山肌肉紧绷,垂头不语。
韦文振心头一紧,手不由握上刀柄,说道:“那位朋友曾经说过:人间百态,世人千面,必会产生诸多不公。因有不公,所以须要以法度事。然而法律乃是人定,无法囊括世间所有,须且守且改,待其完善。”
丁青山身体巨震,猛然抬头问道:“倘若面临不公,又该如何去做?”一走了之倒是容易,却定然会罪名加身,别说以后领兵为将,恐怕一辈子都难有出头之日,岂非辜负了师傅的厚望。
韦文振目露凝重,缓缓说道:“我的那位朋友是这样说的:遭遇不公之时,有人心灰意懒,有人抢天呼地,有人心怀怨恨,更有人抛弃良知、同流合污。这些全是心志不坚、软弱怯懦的做法。很多时候,公正不会自己到来,须要人们去竭力证明。真正的强者不会因前途崎岖而改变初衷。”
真正的强者不会因前途崎岖而改变初衷?丁青山心中感慨,凝目远望:类似的话,自己好像也曾说过。只是那时所遇之事,与现在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天边,朝阳冉冉,明光破云而出,盘踞于大地之上阴影暂时退却。
望着红日,他下定决心:“好,我去!”
韦文振松了口气,欣然点头。这样一个光明爽朗的少年,实在不希望他铤而走险。
李佑无聊地打了个哈欠:“那你快去吧。”反正今天是不能出去玩了。
权万纪说道:“殿下,行刺之事须做好准备,不可操之过急。”对丁青山前去行刺,他并无异意。实际上他很好看丁青山。梁猛彪号称齐王麾下右将军,他的手下都被打成滚地葫芦,丁青山的武功能差得了吗?
“好,就给他三日时限,不能再拖了。”李佑挥挥手道,多少也得给权老头点儿面子。
权万纪满意地躬身谢过。年轻人还是要给点压力,才能办成大事。
李佑指着韦文振道:“你揽的事,你要负责把他看好。他若不去,唯你是问!”
韦文振拱手称是,带领亲兵护送李佑回府。燕氏兄弟与天佑府豪强也收起家伙,各自散了。
回到府上,李佑自去寻乐。
韦文振把昝、梁等人关入大牢后,带领全体亲兵到演武场训练。
丁青山无处可去,在韦文振的示意下跟随在旁,站在场边观看。
韦文振整队后,领头喊着口号,流汗挥刀。
丁青山看着看着,忽然产生了莫名的感动:这群壮实的汉子刀法并不出奇,内力更是微弱到几乎没有,但每出一刀必尽全力,朴实无华中蕴藏着野兽般的勇猛。
他不觉技痒,与韦文振打了声招呼,寻一处角落,练起长枪。
内力尚有不济,他便不用内力,只练枪招。
以前师傅教导他之时,是内力与枪诀同时修练。随着内力的增长,他逐渐把枪诀一招招学全。待他习完整套长枪枪诀,师傅又传他双枪之技,并告之,双枪之技是留给他保命之用,不得轻使。
他一直以为,长枪枪招必须与内力配合才能使出威力。而保命的双枪之技则不同,以诡变为本,即使没有内力也能发挥出不小的威力。
如今他把长枪枪招像那些亲卫们一样,一板一眼地使出。一招一式没有配合内力,使不出强大的威力,却自有一股悍勇的气势!
渐渐的,他融入到亲卫们的节奏之中。
曾流畅迅捷的枪招,越使越慢,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他都务必到达极致。
一丝感悟突然飘然而至:长枪的枪招原来也可以像双枪之技般,在不使用内力下可以发挥出威力。
只是,这样的威力如果对上尚天华那样的强敌实在是不够啊!
……如果隐而后发,然后突然使用内力加速呢?
他的双臂如坠重物,极缓递出,内息亦极慢流转。
枪尖处一点银芒微闪,然后极亮,化作一点流星冲天而起,迅疾无比!
他凝枪不动,沉浸在这一招的余威之中:……此时内力不济,否则威力将会更大。这一招改自枪流瀑布,便叫作枪流星吧。
“好啊!”满场掌声如雷般响起。
丁青山脸上微红,冲众人拱手致意。一时专注,竟忘记旁边有人。
韦文振走到他的面前,大拇指一挑:“兄弟,你这套枪法极为高明哇!不知叫什么名字,又传自何家?”
丁青山答道:“这套枪法名为丁家长枪诀,是师傅改编前人枪法新创。我下山前,师傅曾经说过,如果我不能成为将帅名扬天下,便不得提起他的名字。”说到这里他颓然垂头,当初他壮志满怀地出山,没想到还没成为将帅,却要先背上通贼杀人的重罪。
韦文振默然无语,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练得太狠,先去吃饭吧。”
吃过午饭,韦文振与亲卫们接着训练,丁青山仍在角落里练枪。
拦、拿、扎、点、崩、挑、拨、缠……他练起了最基本的枪招。
没有使用内力,他如亲卫们一般挥汗如雨。
耳边是整齐有力的呼喝,他随之一招一式地挥动长枪。
渐渐地,他忘却了身处之地,仿佛回到了过去……
十年,整整十年,他都苦练不辍。天明习枪诀,日落修内息,疲倦之时他便以看兵书作为消遣,从来没有浪费过一分光阴。
真正的强者不会因道路崎岖而改变初衷。
他的初衷又是什么?
山顶上,小小少年奋力挥枪的身影一点点长大,每一天都过得极为充实。
可是想不起来啊,想不起来为什么要这般拼命努力……
是从军为将,名扬沙场么?
身为大好男儿,定当沙场扬名!严厉的师傅一遍接一遍地说着严厉的话语。
所以才会把从军为将,名扬沙场当成目标?
实际上他却从来不曾自己真正思考过。
那么,到底为什么要从军为将,名扬沙场?
平正迅速,直入直出,力贯枪尖,枪扎一线……最基本的枪招被他一丝不苟地使出。
衣衫被遍布的汗水湿透,汗水变成缭绕的蒸蒸热汽,随着越来越粗的喘息,丁青山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明亮:我真正想要的并不是沙场扬名,而是……
“收队!”
韦文振喊出一声响亮的命令。
阳光不知不觉暗淡下来,丁青山全身是汗,却仍意犹未尽。
“喂,明天还来一起练啊!”看着少年浑然忘我的苦练,亲卫们也卯足了力气。堂堂王府亲卫可不能被一个少年比了下去。
“悠着点吧,这一个月都要这般操练,别三天就起不来床!”
“韦头,你也恁小看兄弟们了吧!”
“别光耍嘴皮子,练过一个月再说。”
韦文振与亲卫们笑骂了几句,整队解散。
他朝丁青山招招手,道:“走吧,跟我回家。我说的那位朋友这几天就住在我家,你去与他聊聊,或许有些帮助。”
丁青山又惊又喜,一路上问起那位朋友的事情。韦文振笑着告诉他,那位朋友曾经和尚天华交过手,不妨向他讨教一二。丁青山再追问下去,韦文振却只笑笑不语,说是见面后就知道了。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丁青山心痒得像有条毛毛虫爬过。
二人边走边聊,来到一处小小的院落。一进院门,一位模样俊秀、身材丰满的少妇从屋里迎了出来。
韦文向丁青山介绍道:“这是我媳妇。”然后转头对那妇人道:“阿秀,这位是丁青山小兄弟,暂时在咱家住几天。”
那名唤阿秀的妇人有些为难:“咱家就两间房,这位小兄弟来了只能和白大哥挤一屋了。”
韦文振道:“没事,白大哥不会介意的。我也正想把丁兄弟介绍给他。”
阿秀点点头,看他俩一身是汗,便说道:“灶上烧好了热水,你俩先去冲个澡吧。”
丁青山随韦文振来到厨房,打了热水,混上缸中冷水,痛痛快快地冲了个澡。二人换了衣服,一身清爽地出来。韦文振道:“来,我带你去见见白大哥。”
院子里只有一间正房和一间偏房,客人自然是住在偏房里。
韦文振敲了敲门,门内有人沉沉地应了一句。
推门进去,丁青山看见一位灰衣中年人站于桌前,正低头看着地图。
韦文振笑着唤了一声:“白大哥,我带了位小兄弟来见见你。”
那中年人抬起头,目光自地图上转到丁青山身上。
丁青山突觉那道目光似锐箭般射来,他下意识地绷紧身体,那道凛然之意却转瞬消失。
那中年人笑着问道:“这位小兄弟是……”
“小子丁青山。”丁青山忙行礼报上姓名。看着这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仿佛刚才的一瞥只是错觉。这人身上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质,令他对之肃然起敬。
韦文振对丁青山道:“这位是河南道暗察使白浩晨白大人。因他职责所在,我不便在外透露。我可不是故弄玄虚地不告诉你。”
白浩晨道:“文振带这位小兄弟找我,恐怕是为了泰山上的那伙山贼而来吧?”
“正是。”韦文振将发生之事诉说一遍。
白浩晨又向丁青山询问了若干细节,然后叹道:“唉,这位齐王殿下也真是胡闹,竟然逼你去行刺尚天华。那尚天华武力非凡,哪有那么容易行刺的。其实以尚天华之才,收服才是上上之策啊。只是我没有想到,当初我好意放他一马,他却将事越闹越大。”
“白大人曾擒住过尚天华?”丁青山肃然起敬。
白浩晨捻须道:“那时他气力用尽,我才能压他一分。若论真实本领,我不如他。”
丁青山急问:“如今齐王令我行刺于他,白大人可有妙法教我?”
白浩晨摇头道:“我也没有良方。说实话,我并不认为要用行刺这种极端的做法。如若行刺不成,必会将尚天华激怒,此地形势恐怕会更加恶化。”
丁青山消沉下来:“我与尚天华交过手,他内力奇强,我根本不是对手。他对敌残忍,但对手下却极为照顾,看来是个重情之人。虽说他是贼首,我也不想用刺杀这种卑鄙的手段对付他。可是不去,我就要被诬陷为山贼了。”
白浩晨看着他,温声道:“很多时候,公正不会自己到来,需要人们去竭力证明。”
丁青山点点头,从怀从中取出一条纱绢,递给白浩晨:“白大人,你是位有识之士,请收下此图。”
白浩晨将纱绢展开观看,表情越看越凝重。半晌,他抬起头来,问道:“此图囊括周边各国山河地势与兵防城防,能绘出此图者,必熟读军书并有常年征战的经验。此图究竟是哪位高人所绘?”
丁青山眼中闪过一丝落寞,答道:“我师傅。为此他曾孤身一人去各国游历多年。”
白浩晨凝视着他,道:“如此宝物,你若献与官府,必可获得重赏。你为何要将它交给我?”
丁青山惨然笑道:“将它交给齐王吗?恐怕只会令此图蒙尘吧。此去百死一生,也许就不回来了。我本是师傅从突厥铁骑下救得的一名孤儿,死不足惜,唯愿世间再无边患,再无骨肉分离。虽不能达成师愿,但至少要让此图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白浩晨想了想,将图递给韦文振,道:“很可惜,我也无法保管此图。还是请文振代为保管吧。”
“为什么?”丁青山与韦文振同时问道。
白浩晨朝丁青山微微一笑,道:“因为我会随你同去行刺尚天华。”
丁青山愣了愣,道:“那怎么使得!白大人何必以身犯险?”
“有何不可?你赠我宝图,我也赠你一张地图。”白浩晨指着桌上的图道:“这是我经过数月暗访,绘制而成的泰山地势图。有了此图,你可不必一去不回。”
丁青山道:“白大人只要把此图给我即可,不必亲身前往。此去前途未卜,何必再加一人。”
“丁小兄弟这是瞧不起我啊。”白浩晨打趣道:“放心吧!我以前也曾做过捕快,不会拖你后腿。”
丁青山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必再说,就这样定了。”白浩晨摆摆手示意不必多言,目光明亮地望着他:“我若不去,何人能证你清白?”
第三十一章 指点
白浩晨态度坚决地一语定音,丁青山不再争辩。他微微垂头,遮去眼中感动,谢谢二字太过轻巧,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
夜深人静,白浩晨和韦文振一家都已安歇,丁青山却难以入睡。
“很多时候,公正不会自己到来,需要人们去竭力证明。”正因为被这句话鼓舞,他才会做好为证明清白一去不回的准备。谁曾想,说出这句话的白大人竟会为了素未谋面的他舍命相陪。
千言万语难抵一句真心鼓励,有些人的话不是随便说说,而是在身体力行!
胸怀激荡,他悄然起身,推开窗子。朗朗月光与清冷夜风相携而来,熟识的感觉唤醒记忆深处的回忆:
十年来,他日夜勤修,每个月光明亮的夜晚是他最爱。这样的夜晚,师傅允他休息,可以放松地读书。
书海畅游,启智明理,无疑是一件很惬意的事,但他下山后经历的很多事情都无法直接在书中找到答案。
他自嘲地笑了笑,看来还是要入世游历,纸上谈兵果然不行。想起昝君谟、梁猛彪等小人,他的心中不再是愤怒寒冷,因为还有像韦大哥和白大人这样的人在啊。
世上多有巧言令色之徒,同样也有人一直在脚踏实地默默坚守。风吹尘去,大浪淘沙,巧言令色或许可以使人风光一时,但只有真正的功绩才会被世人牢记。
深深地吸了口清冷的空气,他如多年前那般对月颌首,今夜月色很好,可却不能休息了。
与尚天华大战,又自震丹田从天佑府逃离,他其实伤得不轻。好在鼠魔乱之毒已在韦文振运功相助下除去,他年少体壮,恢复力极强,其余伤势莫小雨的药堪可应付。
取出药盒握于掌心,芬芳萦绕,恍如玉颜。
好想见你!可是现在这个背负罪名的我却不行呢。
明月与清香相伴,他静下心,缓慢运转内息,开始修复丹田,疏通堵塞之处。
那夜,为了压制住鼠魔乱之毒,他起掌自击丹田,震碎内息。丹田乃是内息发源之地,他那一掌虽不至于毁了丹田,却受了重创。达至劲气高手境界后,内息可以慢慢自发恢复,但自那夜起,他一直心神不宁,内息恢复得极慢。此刻他心无旁骛,内息加速凝聚,点点滴滴,渐至汇集成流……
月兔西沉,晨曦初露。他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睁开双眼。目中精光一现,他对月微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在月光下修习内息,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嘛。
门外传来韦文振起身的声音,丁青山收功出门,和他打了招呼:
“韦大哥,今天你去演武场也带上我吧?”
“没问题,你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调整了一下内息,效果不错。估计再练上两晚,就能恢复得差不多。”
“难道你一晚上都在练功?”
“嗯,尚天华很厉害,我不是他的敌手,但也要尽力一试。”
……
窗旁,白浩晨聆听着二人对话,捻须而笑。为官多年,他阅人无数,这名少年却在第一眼起,就吸引住他。正大刚直又如此顽强努力,让人怎能不尽力帮他?
“开饭了!”阿秀站在院中,脆生生地叫道。
丁青山与韦文振搭桌搬凳,几人聚在小院里吃着阿秀做的早饭。早饭很简单,就是一大锅面片汤。面片上撒了葱花,闻着香,吃起来也令人很有食欲。丁青山连吃了好几碗,热腾腾的面片下肚,浑身都充满干劲。
饭后,他随韦文振去演武场。韦文振带领亲卫们围着演武场跑圈热身后,开始布阵练兵。
想着昨天因为观看亲卫们训练,才悟出了“枪流星”,丁青山没有急于练枪,而是站在一旁观看。
韦文振布阵很是老道,阵型多样,变幻之时井然有序。
看了一会儿,丁青山却起了疑问。趁着休息,他向韦文振问道:“韦大哥,你演练了这么多阵法,为何独独不练盘龙三角阵?”
“盘龙三角阵?”韦文振被问得一怔,随即答道:“现在军中已经没人使用那种阵法了。”
“为什么?”丁青山虚心请教。
“因为它布阵的要求过高。”韦文振耐心解释:“此阵要求布阵的军兵必须配合默契,作为阵魂的主将必须是名劲气高手。从万军之中挑选出几十人甚至上百个配合默契的军兵不难,但与敌对战时却全无用处。面对千万兵马,几十人或上百人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此外,主将必须是名劲气高手也很鸡肋。你想啊,万军之中一名劲气高手只能领着十几名兵丁,那得多败家的将军才会如此浪费人才?所以此阵已不再对敌使用。”
“原来如此。”丁青山将遇到兽大之事说了一遍,问道:“如果我独自一人面对二流劲气高手为主将的盘龙三角阵,该如何才能攻破它?”
“想不到此阵竟流传到了江湖上。”韦文振大感兴趣:“以二流高手为主将的盘龙三角阵合围一流高手,真可算得上奇思妙想。”停了一下,他问:“你说的这伙人是何人手下?”
丁青山道:“正是尚天华。”
韦文振叹息道:“那就难怪了。说起这尚天华也是位难得的帅才,却不知为何自甘为贼。”他思索了一会儿后,说道:“盘龙三角阵的主将可把敌之劲力引导后分散到身后众人,除非你有以一敌众的招术,否则很难正面强行攻破。”
丁青山道:“我当时使用过大面积攻击的招术,可惜未能成功。”
韦文振道:“哦,你不妨使用出来让我瞧瞧。”
丁青山点头称好,提枪上场。亲卫们兴致勃勃地散开观看。
“此诀名为兵锋枪海。”沉喝一声,丁青山劲贯长枪,急刺而出。枪尖密布,连成一片虚影,仿若一队持枪士兵在成排进攻。
一招使毕,亲卫全都大声喝彩。
韦文振却道:“你这一招攻击面积的确不小,若在万军之中使出,可伤敌无数,使敌难逃,但遇上盘龙三角阵却有些白费力气。”
丁青山收枪问道:“韦大哥可有方法教我对战盘龙三角阵?”
韦文振道:“盘龙三角阵是以主将为引,来化解敌人的进攻。如果你能避开主将,直击后排兵丁,或可从中寻找到胜机。”
“正是!”丁青山豁然开朗,欣喜道:“如果我避开主将,直击后排兵丁,先破坏阵型,扫清帮凶,再与主将单挑,便可胜之!”
一点就明,悟性不错。韦文振微笑道:“你这一招可虚实结合,实招放在两旁,对上主将的那枪应用虚招。”
“哈哈,韦大哥是要我虚晃一枪吗?这个我在行!”丁青山笑了起来。
他再次使出兵锋枪海。枪影排击,旁强中弱,如雁列展开,劲气呼啸而过。
收势转身,他等待评价:“这次我使得可对?”
“不错!”韦文振点头道:“雁形阵可克锥形阵,那盘龙三角阵也可算是个小小的锥形阵。你特意使出雁形阵,看来是读过兵法。不过此招还可以改进,出招时需分快慢,让对方主将无法将你的劲气引开。其中分寸,我们不妨练练。”
“韦头,让我们来!”旁边观战的亲卫们摩拳擦掌,一下子站出来好几十人。
韦文振挑了十人布成盘龙三角阵与丁青山对战。
在韦文振亲自为龙头的盘龙三角阵中,丁青山一次次地使出兵锋枪海。一番对战之后,终于得到韦文振的认可。
丁青山向韦文振深施一礼。以前他单独面对兽大的盘龙三角阵,仅是闯过,或许可以成功,但若想攻破,却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如今再遇上兽大的盘龙三角阵,他已有八成把握彻底攻破,而分毫不伤!
“丁兄弟太客气了。”韦文振连忙还礼,心中却大为惋惜。这少年不仅武功不俗,且熟读兵书,自己只是提点几句,略加实战,便能领会要意。如此人才若放之疆场必大放光彩,却要被浪费在极可能有去无回的刺杀上。
王命难违啊!他心中长叹一声,想了想,说道:“昨天见你最后使出的那招极为精妙,不妨再使来让我看看。”
“请韦大哥指教!”丁青山郑重抱拳,对韦文振由衷佩服。韦大哥实力高强,眼界不凡,能得他指点,实乃幸运。
他沉腰立马,内息极缓流转,长枪抽撤,双臂缓缓递出……
自从悟出“枪流星”后,他兴奋之余,更深深思索,在脑海中不断演练。此刻,他把发力分成两段,头段以蛮力刺出,刺到一半时,内力骤然爆发。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后段的攻击力及攻击速度会大幅增加。
丁青山跨步前冲,同时内息爆发,枪尖处一点银芒亮若流星,突如雷降!
一招使完,亲卫们看得目瞪口呆。枪芒掠过演武场旁边的大树,树干上被击出一个碗口大小的洞!有亲卫跑去查看,洞口平滑整齐,宛如天生。
韦文振对丁青山赞道:“这一招非常适合于你。你的力量大于常人,可令前段冲击达到一个令人惊叹的速度。”思考之后,他又说道:“如果你头段完全不使用内力,后段猝然爆发内力进攻,可使对手疏于防范,会有一击必中之效。”
丁青山目中亮起星芒,兴奋道:“韦大哥说得很有理!”
韦文振含笑道:“你不妨多加练习,我认为此招最好的效果是用来偷袭。”
……
第三十二章 故人
休整三日后,丁青山恢复内力。在韦文振的指导下,他的枪流星越发精熟,不仅前段可隐声匿息,后段更是威力无俦。
一句珍重后,他与白浩晨辞别韦文振,前往泰山。
回想起败给尚天华的那一战,丁青山的胸中似有团烈焰在熊熊燃烧,几乎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念头,只好一遍遍地在心中演练枪流星。
临近泰山,林木越发浓密,执械巡视的江湖武士也随之多了起来。每一路口都设有岗哨,从三两人,逐渐增加到五七人或十余人不等。
在白浩晨的带领下,二人无惊无险地避开巡逻队,穿越岗哨。丁青山惊奇地发现,这位白大人的轻功极为高明。别说是那些小小毛贼,如果不是同伴,也许自己被他近身都很难发现。
与丁青山的惊叹不同,白浩晨却越发忧虑起来。对比他上次来到此地,短短十数日之间,此间的江湖武士又增加不少。本想着尚天华出身世家,一时误入歧途,若好言劝说,或许可以令他回心转意,重归正途。然而却在齐王好大喜功下,双方闹得越发不可收拾。
站在泰山山脚,抬头仰望,但见山势起伏,巍峨雄伟。峰间云雾翻滚,白浪涛涛,山巅被凝实厚重之气笼罩,气势磅礴。
白浩晨暗暗点头:此山不愧是五岳之首,历代帝王封禅祭祀之所,其南为齐,其北为鲁,皆是名门辈出之地啊!想到这里,他心头一颤,尚天华选在此处占山为王,颇具深意哪。尚天华身为名门之后,与众名门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被他扯出反旗,登高一呼,后果不堪设想……
“白大人,天色不早了,咱们尽快登山吧!”眼见白浩晨微微失神,丁青山在旁催促。
“嗯,登山。”白浩晨拂去一片飘落于衣上的黄叶,喟然长叹:此时正值秋末冬临,季转景换之时,最宜品茶赏景,到此却是为了杀人。虽极为可惜,若尚天华不肯降伏,唯有趁其作乱为害之前,将他斩杀了。
二人沿山路,借灌木岩石一路潜行,途中避过数队巡逻的江湖武士。
丁青山紧跟白浩晨身后,看他手势隐伏前行。他心中暗惊:此处巡逻的江湖武士可比山下密林里的那些强上太多。其中有一队人马中竟有数名劲气好手,若非跟着白大人,恐怕自己还未到达此处就会被人发现。
行行躲躲,二人从天明一直走至天色渐暗才登上半山。
白浩晨在一处嶙峋巨石前打了个手势,说道:“咱们先在此处歇息一下吧。”
丁青山掂着手中枪,道:“不用,我还不累!”一路上避而不打,他手痒难耐,胸中战火越燃越烈。
白浩晨看着他,微笑道:“我曾来此山探过几次,太阳落山前会有最后一队巡山武士下山,那队人马实力不俗,不可轻战。而且再往上就是泰山十八盘了,那里是泰山最险要的地方,两旁山崖垂直如削,素有天门云梯之称。需待天色全黑之时,再想办法上去。”
丁青山再无异议,二人藏身石后,静待天黑。
白浩晨靠坐石后,取出干粮与他分食。
丁青山在他旁边坐下,将水囊递了过去。停了一会儿,他轻声道:“白大人,你说那个尚天华到底想要干什么?”
白浩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认为呢?”
丁青山道:“我刚才仔细看过那几队巡山武士的服饰,可以辨知他们分属于不同的门派。尚天华将如此多的江湖门派聚在此处,且防守严密,怎么想都觉得古怪。难道他真想聚众造反不成?”
眼力不错!白浩晨暗挑拇指:此少年刚直不阿,心思缜密,是位难得的人才啊。他点头道:“据我所查,尚天华恐怕确有反意。”
“那么我拼得一命也要将他杀了!”丁青山狠狠地啃了一口干粮。
“哦,为何?”白浩晨眼眉一挑。
丁青山闷闷道:“齐王虽不成气,但此地百姓无辜。当年突厥作乱,杀我双亲,幸亏有师傅救我一命,才能学成一身武艺。反正我是贱命一条,若能让世上少几名孤儿,那也值了。”
“青山万万不可妄自菲薄!”白浩晨叹了口气,劝道:“不论此事成败,定要留得性命。如若齐王真要定罪于你,你不妨暂时跟随于我,我必尽力为你洗清罪名。”
丁青山握紧长枪,默然不语,将干粮咬得咯咯作响。此行他早已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只是仍心存犹豫,此刻他终于下定决心:既然已经辜负了师傅的期望,绝不能因尚天华之事再背上反贼之名。哼,就让你尝尝我新创的枪流星!
白浩晨还待再劝,暗淡的夕辉中寒光突闪,一道冰冷的劲气混于山风之中,向二人疾袭而来!
“小心!”丁青山本紧握着长枪,立刻挺身挡在白浩晨面前,内劲鼓荡,顺势击出。
暴猛的劲气与那道冰气相交却只发出“噌”地一声轻响,一朵幽蓝色的剑花自对方利剑下旋出,巧妙地避开枪锋,顺枪杆而上,直刺他的面门。
丁青山长枪击空,眼见那柄利剑已到眼前。危急之中,他将枪杆下戳,硬生生地侧倒在地,险险避过剑刃,同时枪尖回挑持剑人。
“咦?”持剑之人似是大感惊讶,对方这招连躲带消,实是巧妙之极。虽然他可以以伤换伤,继续进攻,不过对方还另有一人虎视在旁。他不想冒进,于是缩回利剑,拨开枪杆。
丁青山刚一起身,紧接着就摔了个跟头,狼狈得比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孩还不如。他气炸了肺,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猛冲向前,挥枪就是一顿急攻。
自来此地之后,一直避而不战,他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气,这些山贼还偏来惹他。不管了,先杀了此贼再说!
刷刷几枪刺出,丁青山与持剑人战至一处。那持剑人的利剑极为灵动,每要碰触枪身便立时转向,并不硬拼,二人往来数合,竟未出一声。
丁青山大感诧异:不过正好!他也不想弄出动静,惊动山贼。
“都快住手!”身旁传来白浩晨一声低喝。
“白大人!”持剑人轻唤一声,收势跳出战圈。
丁青山心知有异,虽不甘心,也只得收枪。
白浩晨冲那持剑人问道:“寒剑徐绍风,你怎么会来到此处?”
来人正是徐绍风。
他收剑入鞘,朝白浩晨点点头,道:“我来寻找小师妹。我与小花回山后,发现小师妹并没有回来,想是她到了此地。”
小花?丁青山面上露出疑惑,难道是小雨的那位朋友?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白浩晨问道:“你说的小花可是你托我寻找的那位路小花路姑娘?”
徐绍风道:“正是。她已安全回到我身旁,有劳白大人还挂记此事。”
“路小花和你在一起!”丁青山忍不住插口:“你是路小花的什么人?”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徐绍风答道,冲他抱了抱拳:“抱歉,刚才把你们误当成山贼了。还未请教这位兄弟的大名?”
丁青山报名还礼后,急问:“你小师妹叫什么名字?”
“小师妹名叫莫小雨。”徐绍风望向山顶,冰眸中浮现出担忧:都说让小师妹不要闲逛了。像她那样的人出现在江湖上,简直就是挂着块招牌让人欺负啊。
“啊,这么说来你就是小雨口中的师兄了。”丁青山确认了,露出一幅“原来是自己人”的笑容。他爱屋及乌地想,小雨那么好,她的师兄当然也是好的。只是没有想到,小雨功夫差劲,她师兄的剑法竟会这么犀利。
“你认识小师妹?你可知她现在身在何处?”这回轮到徐绍风急切相询。
丁青山将认识莫小雨的经过略讲一遍,说道:“我们失散后,按理说她应该会去齐州等我。”
徐绍风道:“齐州我去找过,并未见到她。”
丁青山道:“也许她去子云家了吧。子云说过,他家在齐州郊外。啊,子云就是刚才我提到的慕子云,我们三人已经结拜了。我是大哥,小雨行二,子云最末。”
“小雨竟会与人结拜?”徐绍风很是不可思议。他仔细打量着丁青山:这位“大哥”年纪虽然不大,看起来倒是可靠,枪法也着实不错。能和白大人一起,想来人品不差。
“嗯,多亏了小雨,要不我的伤也不可能好得那么快。”丁青山把贴身的药盒取出来给他看。
见二人聊得火热,白浩晨微笑着问道:“徐少侠,既然你小师妹平安无事,我想邀你随我们同去办一件事,你可愿意?”
徐绍风忙道:“白大人客气了,只要我力所能及,请尽管说。”路小花对他说过,白大人曾为了她与尚天华对战。这份恩情他铭记在心。
丁青山面露喜色:“对呀!你是小雨的师兄,剑法又这么好,有了你的帮助,刺杀尚天华之事就容易多了。”
“你们是去刺杀尚天华?”徐绍风沉吟着问道:“此事极难,恐有性命之危。你们为何要去?”
白浩晨望着他,缓缓说道:“徐少侠,你一路上来也看到此地的形势了吧。尚天华抢劫贡银在先,又胁迫众江湖门派聚集在此,种种迹象都说明他想要作乱造反。难道你愿看到此地百姓生灵涂炭,亦或者此地的武林一脉因他一己之私被朝廷剿灭?”
思索片刻后,徐绍风目露决然:“在下曾见尚天华率其手下屠村灭户,这伙人连老幼妇孺都杀,万死难辞其咎。行刺之事,在下愿倾力相助!”
第三十三章 一剑
见徐绍风应允,白浩晨捻须而笑。
顿了一下,徐绍风道:“我方才上去探过,前方的路极为陡峭,想要不被发现很是困难,白大人可有办法通过?”
白浩晨道:“那里便是泰山著名的十八盘,素来易守难攻。我曾数次在那处受阻,无功而返,唯有一次,趁夜色侥幸过去。”
徐绍风皱起双眉,他也是发现前路难行,才想制住一名山贼,问出上山方法。
丁青山想了想,道:“也许我们可以……”话说到一半,徐绍风突然作了个噤声手势,与此同时,白浩晨拉他伏下身子。
三人借助巨石刚藏好身形,一队十五六人的巡山队出现在上方山路。
此刻夕阳沉落,天云遮蔽,山影绰绰,昏暗得十步之外便看不分明。巡山队趁山风、披暮色向下行来,只觉乌压压一片,根本看不清面貌。
然而队伍之中却有一人极其醒目。那人体态健硕,几乎有常人两倍,身材亦是高出常人大半,走在队中,好似鸭群中硬生生地挤进了一头水牛。那人身穿麻黄色僧衣,外披暗赤色袈裟,头顶如灯般锃光瓦亮,看样子应是名和尚。此时已是初冬,山中傍晚寒冷,草木结霜,他却袒着半个肩膀,露出粗壮的右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蒲扇般的大手上,还端着一只亮闪闪的铜钵,足有平常人家烧饭用的铁锅大小。
丁青山下山不久,识人不多,只觉那和尚好生威猛。白浩晨与徐绍风却都是一惊,不由对看一眼。那和尚因他头大如钵,与手中铜钵同样锃光瓦亮,又同样令人过目难忘,故被称为二钵和尚。令白、徐二人惊奇的是,这二钵和尚桀骜不驯,素来独行,岂料竟被尚天华收服,与人一同巡山。
不一会儿,巡山队已走过三人藏身之处,顺次往山下行去。那二钵和尚经过巨石之时,却突然停下。
巡山众人不明所以,全都转头看他。只见二钵和尚张开大嘴,一双铜铃般的环眼直愣愣地瞪向路边。
丁青山大惊,那和尚一看就是高手,却正正停在他的头顶。他正要抽枪刺出,却被白浩晨牢牢地握住手腕。
隔了半晌,二钵和尚打出个震天响的喷嚏。擤了把鼻涕,甩手将鼻涕抺在巨石上,他示意众人继续向前。
巡山队终于走至不见,屏息到极限的丁青山赶紧长长地吸了口气。
他悄声问道:“白大人,你怎么知道那和尚并没有发现咱们?”
白浩晨看着他道:“如果发现情况有异,你会全身破绽地立于敌人面前吗?”
丁青山恍然大悟,暗呼惭愧:看来自己太欠缺临敌经验了。
徐绍风向他问道:“刚才你是否想出了上山的办法?”
丁青山犹豫道:“我是想到了一个办法,但不知道可不可行。”
白浩晨道:“说来听听。”他很好奇,登十八盘如登天梯,凭他的轻功都很难不被发现,丁青山又会有什么办法?
丁青山道:“我看此地聚集了众多门派,咱们不妨诈说是前来投靠,守山之人估计会难以分辨。”
徐绍风道:“此法对你或许可行,但对我和白大人却是不妥。”
白浩晨点头道:“徐少侠行侠江湖,识得他的人颇多,说来投靠恐怕不会令人相信。我若去诈降,只怕看着不像。”
徐绍风想了想,道:“按照常理,落日后只会有人守山,而不会再有人巡山,不知此山是否也是如此?”
白浩晨道:“确是如此,刚才的巡山队应该就是今日的最后一队。”
徐绍风道:“那么青山的法子略加更改,或许可行。青山正大光明地从山路上去,我与白大人隐身跟随。如果遇到守山之人,青山可诈作前来投靠。若能骗过去最好,若是骗不过去,我和白大人可现身攻他个措手不及。”
白浩晨思虑之后也觉此法可行。他轻功高明常人难察,而徐绍风所修习的寒天真气也有隐匿气息的效果。只要不出太大动静,应该能够悄悄摸上山去。
三人商议妥当,依计而行。丁青山大步在前,白浩晨与徐绍风潜行于后。
山风阵阵,寒蛩寂寂,丁青山提枪顺阶向上,却觉胸中热血滚滚:终于要去一战了!
突然,一道黑影“嗖”地一声从头顶掠过。他举枪欲攻,定睛看去,却是只山雀,于是急急收枪,不禁哑然失笑。
经此一惊,心中燥动逐渐隐去。为平复心绪,他在脑海中默演起枪流星。
黑夜如侍,轻启帷幕,明月如尊,缓步中天,举手间,遍野清辉。
丁青山望着明月微微出神,那般宁静美好,只有她才可比拟。低下头,他快步行走,石阶上发出短促轻快的足音,声声向上,淡淡回响。
正如白浩晨所言,他一路上山,没有遇到一人。山路回转,仿佛没有尽头。白、徐二人极擅潜行,整座山仿佛都在沉睡,只他一人在默默攀爬。
“小子,你来这里做什么?”不知行了多久,背后传来一句阴恻恻的问话,声音尖细,辨不清男女。
丁青山悚然一惊,霍然回身。
身后无人!道路两旁石崖陡立,如庙中天王威然俯视。黑乎乎的怪岩上,长草自石缝中钻出,恣意生长,随风摇摆。
丁青山揉了揉眼睛仔细寻找,这才看出,长草之中竟藏有一人!那人抱臂缩身蹲于草中,若非他出声发问,极难发现。
“我应兽大之邀,前来投奔此山。”丁青山一脸老实地回答。
“哪个兽大?”那人站起身,双手仍缩于袖中。
“是岭西十一兽的兽大。”丁青山突觉好笑,连忙低下头去。那人头小身大,长相滑稽,站起时并不比蹲着时高出多少,身材又矮又胖,脖子却比常人长出一截。
长脖子老等!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北派杀手。十数步外,徐绍风认出此人,忍不住想要出声提醒。北方人把一种长脖子鱼鹰称为长脖子老等。此人之所以被称为长脖子老等,除脖子长外,更因他擅使一对袖里剑,近身相搏,如鱼鹰捕食,往往一击就能要人性命。
“你是什么时候见到的他?”长脖子老等来到丁青山面前,上下打量,然后围着他慢慢转起圈来。
“上月二十七。”丁青山垂头肃立,报出与莫小雨初次相见的日期,那一天也正是他俩遇到兽大的日子。
“在什么地方?”
“黄河边西岭山前。”
长脖子老等转到丁青山面前,盯住他的眼睛问道:“上月二十七?你怎么现在才到?”
“有点私事耽误了。”丁青山仍垂着头。
长脖子老等停了一下又转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可有名号?”
“丁青山。我刚出师不久,还没有名号。”
“无名之辈么?”长脖子老等正转到他的身后,突然抬臂,袖里剑暴起,向他背后扎下。
劲风直透衣衫,丁青山毫不犹豫地俯身前蹿,同时反手持枪,将枪向背后扫去。
“叮”地一响,长脖子老等的袖里剑被铁枪荡开。丁青山虽躲得及时,后背仍被劲气划破,割出一道细小的血痕。
长脖子老等发出一击之后,便飘出丈许开外,咯咯笑道:“小子,你过关了。”他心下暗惊:袖里剑与铁枪相撞,几乎把握不住。这小子反应迅速,力气又大,还挺不好惹。
丁青山转过身来,直愣愣地看着他。
“怎么,被吓傻了?”长脖子老等阴阴地笑着:“若不是看在兽大的面子上,早要了你的小命。快滚吧!”
丁青山似是没有听懂他的话,仍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长脖子老等被看得有些不耐烦:小子难道不服,还想再打不成?他最喜暗杀,见丁青山年轻又没有名号,便忍不住想要杀上一杀。若是丁青山挡不过他的一击,死了也是白死,谁料竟被他躲了过去。
悄悄抖了抖发麻的手腕,长脖子老等隐生怯意,口中却狂妄道:“新丁上山,测试一下乃是常理。我对人向来只发一剑,你已过关,就别在这里磨蹭了。”
突然,他心生预警,有人在他耳边冷冷说道:“对你,我也只发一剑。”
长脖子老等猛然回头,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位寒气逼人的白衣青年。白衣青年站得如此靠近,近到长脖子老等一转头就看见了他手中的森森寒剑。
“可惜,你没能过关。”白衣青年漠然抖去剑上血迹,寒剑归鞘。
长脖子老等突然明白过来,丁青山一直在看的不是他,而是这位白衣青年!
哪里来的血迹?他死死盯着剑上飞出的血珠,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随着那串血珠落地,他的力气似也被抽空。袖里剑“当”地掉在地上,脖子上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如喷泉般涌了出来。他捂着脖子踉跄后退,像是要看清白衣青年的样子,又像是要从白衣青年身边逃开,最终却一头栽倒于乱草之中。
愣了一下,丁青山道:“徐大哥,我伤得不重,你用不着杀他吧?”
“此贼死有余辜!”徐绍风将长脖子老等露在外面的双脚连同袖里剑一起踢入草丛中,冷冷道:“此贼极好背后伤人,又擅藏匿之术,好不容易碰上,岂能放过?”
长脖子老等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甘心地吐出最后一口气。他这一辈子,一向擅于等待时机,一向喜欢背后伤人,一向一剑不中立即逃命,想不到却毙命于他最擅长的背后一剑。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也许在他背后害人之时,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白浩晨跟上来查看,点头道:“是长脖子老等。他身负多桩血案,在官府通缉悬赏榜上高居不下,确实死有余辜。”
转过头,徐绍风对丁青山肃然道:“投靠此山者,大一半都是像长脖子老等这样的恶徒。对这种家伙仁慈只会害了自己。他既然已经对你背后出手,你便应该立即反击,不可犹豫。对付恶人,只要杀光就好。”
丁青山点头受教,心中惭愧顿起:以前自己一心为将,实在是小看了江湖侠士。正是因为有他们敢于对为恶者刺出决然的一剑,才令江湖热血长存,英雄辈出。
第三十四章 登顶
两崖陡立,月遮光暗。
望着寸尺悬天,白浩晨忧心忡忡:“想不到尚天华招揽了如此多的恶徒,我们要尽快上山,以防生变。”
三人迅速离开道边,继续登山,仍是丁青山在明,白浩晨与徐绍风隐在暗处跟随。
山风忽起,万木萧瑟,丁青山加快脚步,一路飞奔。
如果说他对行刺之事尚有一丝犹豫,刚才徐绍风刺出的寒锐一剑,已将其尽数除去。
想起尚天华杀死官兵时的狠辣凶残,他暗下决心:徐大哥说的对,不可持有不必要的善心。不管尚天华有何隐情,招揽如此多的恶徒就是死罪。
行走间,他一遍遍默演枪诀,热血如沸,心中流星闪耀,铁枪似变得滚烫起来。
“小心,前面就是南天门了。”白浩晨忽然传声。
丁青山抬头上看,远远可见一道宏伟山门。传说中,要想登入天庭,便须过得南天门这道关隘。脚步略缓,他握紧铁枪,调匀内息。
“什么人!”
南天门前,数百米的长阶上方闪出十几道人影。为之首人威喝一声,听起来有些耳熟。
“是我。”丁青山语气平淡,暗中加速,“前方可是岭西十一兽?”
“姓丁的小子?”兽大认出丁青山,声音中带着疑惑:“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拜见尚堂主。”丁青山劲灌双腿,身影如飞。说话间,已走过半数台阶。
“站住讲话!”兽大厉声喝道,察觉到有些不对。
“太远了说话不方便。”丁青山的轻笑声自夜色中传来。
“再不停下,就按闯山罪论处!”虽只看到丁青山一人,兽大还是谨慎地摆手示意:“盘龙三角阵。”
他身后的岭西十一兽纷纷抽出兵器,排挡于山门之前。
阵势刚一布好,丁青山已冲到数丈前。
“兵锋枪海!”他低喝一声,直接使出枪诀。
“臭小子还来这招!”兽大摆开双斧,凝神戒备。他曾因大意在此招下吃过大亏,故此特别留意。
双斧劈出,运劲抵挡,兽大突觉不对:奇怪,臭小子的这招怎么弱了许多?
“啊!”身后传来一片惨呼。
兽大眼角斜扫,但见如潮枪影兵分两路,直击双侧,独避他去。
没有主将指引,众兽各自为战,被劲气击得东倒西歪。
枪潮退去,沙堡崩溃,却剩正中一石完好独立。
兽大孤零零一人立于南天门前,环顾四周,气急败坏地大叫:“小子又来使诈,这招根本就不是兵锋枪海!”
“你不喜欢我改编过的枪诀么?”丁青山呲牙一笑,再次出击:“那就送你份原汁原味的!”
枪尖密布,连成一片虚影,一瞬之间,兽大恍然置身于一浪又一浪的枪海之中!对面,仿佛有一队持枪士兵在有序攻击。令人恐怖的是,这队枪兵的数目还在不断增加!
熟识的恐惧如雷轰顶,兽大举起的双斧硬生生僵在半空,不敢妄动。凭他多年的经验:如若不动,或许还有生机。
“撤斧!”丁青山低声喝道,枪尖逼上他的胸前。
眼见还能活命,兽大乖乖扔了双斧,问道:“你想干嘛?”
“我说过了,是来拜见尚堂主的。他在何处?”丁青山上前一步,抽出把寸许长的精钢小刀,指向他。
“你真的是来拜见堂主的?”兽大眼珠乱转,试探道:“尚堂主今晚可不在山上。”
“你当我是那好骗的白痴吗?”丁青山冷笑一声,长枪探出,枪锋指点地上众兽,“告诉我他在哪里,否则我就一枪一个地扎死他们。”
“千万别!”兽大眼中现出惊慌,犹豫着道:“堂主住在最顶上的天柱峰。”
“带我过去。”丁青山推他转过身,一手持刀顶在他的后心,另一只手的手腕翻转,用枪杆将倒地的岭西众兽挨个点了麻穴。
兽大见他没下狠手,松口气道:“那边守卫森严,你想闯入恐怕是去送死。”
“是不是送死由我决定,快走!”丁青山冷声说道,手中小刀往前送了一分。此刀乃是玉手神娘所制,锋锐无比,稍一用力,便将兽大身上的夹衣刺破。
山风刺骨,后心阵阵寒凉,兽大不敢多说,垂头丧气地带路。
穿过南天门,山路趋于平缓。
丁青山望了望隐约可见的峰顶,再次在心中默演枪流星。改编的兵锋枪海如期发挥作用,他大为振奋,如今只差最后一步,就要看他新创的枪流星够不够强了!
走出不远,迎面碰见一队巡卫正沿着山顶小路巡视。
兽大识得那名巡卫首领,远远打招呼道:“嘿,老吴,今天你当班啊!”
丁青山低声威胁:“别耍花样!”眼见那队巡卫均由粗壮大汉组成,衣衫规整,装备齐全,他暗道:这山顶上的巡卫可比山脚下的气派多了,倒真有点军兵的劲头。
巡卫首领老吴见是兽大,打着哈欠走过来:“兽老大,今晚上南天门是归你守吧。你上来干嘛,莫非想要偷懒不成?”
背后小刀微动,兽大但觉锐锋浸体,激得他打了个哆嗦,赶紧道:“哪能呢。这位丁青山小兄弟想见尚堂主,我带他去天柱峰。”
老吴盯着兽大,奇怪道:“你哆嗦什么?”
身后小刀又是一动,兽大僵住身体,苦着脸道:“衣服穿得太少,冻着了。”
老吴不疑有它,看向丁青山,问道:“你从哪来的?眼生得很哪。”
丁青山垂首站在兽大身后,赔笑道:“小弟初次上山,有点急事想向堂主禀告。不敢乱走,所以请兽老大带路。”
见他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老吴并不在意,挥挥手让二人过去。他缩起脖子走回巡卫队,边走边骂骂咧咧:“山高天寒还要巡逻,真是倒霉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下山。”
巡卫队中有人应和:“是呀,这冬天一到,山里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喽。”
看着老吴和巡卫队擦身而过,渐渐走远,兽大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
转过头,他对丁青山讨好地说道:“天柱峰的守卫都厉害得很,而且脾气不好,我劝你还是别去了吧。”
丁青山推了他一把,道:“少说费话,快走!”
兽大无奈,只得带路。
走了一程,到得玉柱峰下,他却死活不肯再走:“那边的人我不熟,都是说翻脸就翻脸的家伙。反正路已带到,杀了我,我也不上去。”
丁青山也不强求,问清楚尚天华住在大院的主屋里,便点了他的麻穴,扔于道边。
玉柱峰位于泰山极顶,下有数百级台阶可达。站在峰下,隐约可见峰上大院中层叠有致的屋檐。据兽大讲,大院内住有数十名功夫厉害的守卫。
丁青山寻到一处密树丛后藏好,一直潜行跟随的徐绍风与白浩晨聚上前来。
三人商议一番:入院后若能悄然通过最好;如若惊动守卫,便由徐、白二人抵挡,丁青山直奔主屋,刺杀尚天华。为确保安全,丁青山只可发出一击。一击之后,不论成功与否,都必须迅速撤离。三人合力下山。
计议妥当,三人准备上峰。
此处距峰顶院门尚有数百级台阶,可以窥见院门处有两名岗哨。为防被岗哨发现,这一次由徐绍风与白浩晨先行。
前面的路丁青山一直在前,此时看到二人潜行的本领,不由大为惊叹。
只见二人,分从两边登上台阶。白浩晨伏身而上,动作柔和轻盈,除微有起伏外,几乎没有停顿。徐绍风则借助暗影隐身,看准时机,迅猛一跃。黑暗之中,白浩晨似一只山狸,与草木融为一体,令人难以察觉。而徐绍风也毫不逊色,数百级台阶,他只闪跃了六次。
丁青山眼中留露出顿悟。他不会轻功,更不懂潜行,但却一直在心中演练着枪流星,如果把二人潜行的方法加入枪流星,应能增加隐匿突袭之效,使枪流星一击必中。
数息之后,徐、白二人同时上得峰顶,悄无声息地放倒院门口的岗哨。丁青山随后跟上,三人潜进院中。
院中一片寂静,几名守卫在交插巡视。
丁青山再次惊叹于二人高超的潜行技巧,竟能于行走停顿间避过巡卫。
三人来到正院之时,明月已淡然西去,东方天际初露一线曦芒。
已经到这时候了吗?一晚上过得好快。丁青山辨明主屋方位,深深吸气,提枪在手: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他正要前冲,手臂被紧紧拉住,白浩晨冲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丁青山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主屋檐下,暗影处寒光微闪,竟藏有数名黑衣刀手!
他先是一惊,随即脸色通红:居然操之过急,也太不稳重了。
沉气静心,凝目观看,他突然发现古怪之处:说是刀手,每位黑衣刀手的刀却并不相同。戒刀、朴刀、眉尖刀、凤嘴刀,长链弯刀,三尖两刃刀,其中一人甚至手持一把巨大的斩马刀!黑衣刀手们看似成排而立,实则相互间距差别极大,不仅前后错落,间距也从紧靠到三四步不等。
一、二、三、四、五、六、七!丁青山默默数后,惊诧更甚:刀分七种,长短互配,错落有致……这是七刀绝命阵!
他曾随师傅修习过各种阵法,因此知道:这七刀绝命阵乃是一种非常罕见的暗杀刀阵。
说它罕见,是因此阵对刀手的要求极为苛刻。布成此阵,需七名使刀的劲气高手完美配合使出七绝刀法,并且此七名刀手的刀必须各不相同。
刀虽是常见武器,但想凑齐七名使刀的劲气高手并不算容易。不仅如此,这七名劲气高手的刀必须各不相同。如果说七名使刀的劲气高手还能勉强凑齐,使用不同的刀这个条件就很难满足了。要知道高手所用之刀都是从小练起,使用不熟悉的刀攻击力度就会大幅降低。
而最难达到的条件的是:这七名劲气高手必须同时使用七绝刀法,并且完美配合。要知道,能达到劲气高手的人都经过常人难及的苦修,难免会有傲骨,怎会放弃自己的刀法,与他人配合,去练那只有在暗杀阵法中才起作用的七绝刀法?
因此七刀绝命阵虽凶命远播,却极难见到,很难有布阵者能凑齐完全符合条件的七名刀手。然而,此阵一旦布成,威力却非常巨大。号称只要进入它的攻击范围,任何生物都插翅难逃。故,此阵又有“绝命”之称。
识出刀阵,丁青山惊疑不定地看向白浩晨:难道对方知道今晚上他们会来刺杀尚天华,所以布下这等厉害的刀阵来反暗杀?
与此同时,白浩晨也识出刀阵,不禁震怒难平:
那些刀手所持之刀分明是军中制式,而那柄长约3米的斩马刀,乃是最新研制、造价昂贵的陌刀!朝中早有严格的规定,军刀不可流传于民间。听闻尚天华曾在朝中任职,想来这些人应是他从朝中带出来的亲卫。不仅把军中阵法私授贼寇,还将军刀配与贼寇,这样的人实在该杀!
压下怒火,他暗自叹息:……只是,这七刀绝命阵确实不好破解啊。
第三十五章 惊梦
白浩晨正沉眉思虑,却见徐绍风向二人打了个手势,悄然向院西匿去。
片刻后,寒气逼袭,霜雾飘荡,徐绍风藏身之处一片朦胧。
“咦?那边的雾起得奇怪,你们几个过去看看。”黑衣刀手首领命令道。
“是!”使用戒刀、凤嘴刀和三尖两刃刀的三名刀手领命而去。
调虎离山么?白浩晨释然而笑:徐少侠一旦做出决定,总是毫不犹豫的行动呀。那么剩下的刀手便由我来调走吧。
他向丁青山示意后,往院东潜去,经过花坛时,故意显露身形。
灰影闪过,明显是轻功高绝之人。黑衣刀手首领面色一沉,又分了三名刀手过去查看。
身旁,白浩晨与徐绍风都已离去,丁青山全神贯注地盯住屋门,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现在门口只剩下那名刀手首领了!
望了望晦暗不明的天际,他的心中闪过几分悸动:此地乃是山之绝顶,应是观日的最好去处,此枪一出,不知还能否再看到朝阳。
可是,有些事却不得不为!
尚天华,你是我遇见过的最强敌手,就让你看看我最强的一击吧!
弓身半跪,双臂平伸,八宝双盘镔铁枪的枪尖笔直向前,他眼中再无半分迟疑:
此击名曰,枪流星!
伏身向前,力贯双腿,脚深踏入土,然后膝盖微松,他如机弩弹射般猛然冲出!
身体擦着地面划过微弧,数次弹跃后,速度增加至极限,内力骤然爆发!
内息疯狂运转,丹田隐隐作痛,劲气毫无保留地注入长枪。微光闪现,飞快流经枪杆,聚向枪顶。枪尖陡然亮起,枪芒闪耀如星!
八宝双盘镔铁枪颤抖低鸣,烫不留手,仿佛活了一般,似要挣脱手掌的控制。“砰、砰”似有心跳声从滚烫的枪杆传来,将他周身的空气也燃烧起来。
不顾掌心突如其来的异痛,他只一心一意地牢握枪杆。“砰砰砰砰”急跳数下,心跳之声倏忽消失。铁青色的天幕下,他与长枪合一,化作一道流星,直冲向屋门!
这一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他清楚地看到刀手首领眼中流露出的震惊,以及下意识地侧身闪避。
“卟”地一声,刀手首领身后的木门如纸糊般被贯穿。昏暗的屋内瞬间被枪芒照亮。
虽事关重大,他仍不愿偷袭,于是喝道:
“看枪!”
长枪向着床帐击去,他压榨出最后一分潜力。内力再次提升,枪芒光辉四射,枪流星后段完全爆发。
一股充实愉悦之感将他的心胸填满,这是他有生以来发出的最强一枪!
然后,他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床帐被一只纤纤素手撩起,露出床上之人曼妙的身影。那人半梦半醒,螓首微转,一双美眸若蒙着秋雾,向他淡淡瞥来。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看到时时念着的她?
为什么他在刺杀尚天华之时枪尖对着的却是莫小雨!
他一定是在做梦……
枪尖逼近,枪芒映照出她清丽绝俗的面容,几乎能够看清那凝脂般的肤下纤细的血管,而她的眼中却仍是一片迷雾。
不!
即使在梦中,他也不想伤害到她!
丁青山想要扭转枪的去势,却惊恐地发现八宝双盘镔铁枪已不再受他控制。
这是他使出全身之力的一枪,每一分力气都没有浪费,一枪既出,势若流星,即使是他也无法改变流星的轨道。
不不不!
绝对不可以伤害到她,给我回来!一股力量从体内涌出,他面目狰狞地与爱枪较力,全身骨节发出频临碎裂时的轻响。
“堂主小心!”背后传来刀手首领的大喝,一柄弯刀挟着呼呼风声,向他背后猛劈过来。
心念一动,他放松背肌,全不抵抗。既然他无法改变流星的轨道,那就让外力来改变它吧!
弯刀生生劈入后背,丁青山身体剧烈震动,八宝双盘镔铁枪终于在最后一刻倾斜。
“轰”!
脱轨流星砸在床旁,石制地面被轰出一个大坑。
碎石擦过莫小雨的面颊,划出数道血痕,劲风带起一缕秀发,缭绕在眼前,她的双眼陡然睁大!
一跃下床,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扑到丁青山面前,疾呼道:“大哥!”
“……小雨,我好像做梦了。”血泊之中,丁青山眼神涣散,每说一字便有深紫色的血溢出。
莫小雨的手颤抖着僵在他的身前不敢乱动,目中一片惊恐:内力反噬,七窍流血,更糟糕的是,全身骨节碎裂,极有可能瘫痪!背后被弯刀劈得汩汩流血的伤口,虽触目惊心,反倒不是最严重的。
“出什么事了?”慕子云衣衫不整,光着脚从隔壁跑来。
无论如何都要救他!莫小雨双眼骤然发出迫人的光亮,变了一个人似的,威严说道:“请赵统领先出去。”她迅速抽出银针,双手如飞般地将针一根根扎入丁青山身上。
慕子云向屋中看去,先是一惊,随即拉着发呆中的赵志雷快步走出屋子。
赵志雷看着手中的长链弯刀精神恍惚:连这么恐怖的一枪都能阻止,是他变厉害了,还是堂主之功深不可测?
慕子云对他说道:“赵叔忙了一夜,先回去休息吧,这里由我来处理。”刚才那匆匆一眼,他已看到丁青山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聪明地没有立刻询问。
“也好。刺客好像不止一人,要好好盘问。”赵志雷望着发白的天际,打着哈欠。反正那名刺客已被废掉,他可不想做审训这种劳神费力的事情。
目送赵志雷回房,慕子云闪身进屋,焦急地问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银针刺穴,丁青山精神略振,勉强出声:“我来行刺尚天华,小雨的师兄和白大人也来了。”一句话说完,他疲惫地合上双眼。
莫小雨手下的银针没有片刻停顿,沉静地说道:“子云,撤去守卫,请师兄他们进来。”
难得她如此冷静,大哥应该不会有事吧?慕子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出屋而去。
不大会儿的功夫,院子里传来守卫撤离的声音。
当房门再次被推开之时,徐绍风与白浩晨跟随慕子云走进屋内。
“小师妹!”一眼看到莫小雨,徐绍风吃惊道:“你是被他们抓来这里的吗?”
“四师兄,其它事以后再说。”莫小雨有条不紊地处理丁青山背上刀伤,“他伤势危急,请师兄助我!”
发现丁青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全身扎满了亮晃晃的银针,徐绍风眸色一沉:“要我怎么做,你尽管说!”小师妹自幼随师傅习医,擅长针法。三师兄便专门为她打造了一套天音针,共一百零八枚。平时被她藏在身上,很少使用。自己重伤被她救治之时,最多不过使出三十六枚。如今看来,那一百零八枚天音针已全被扎入丁青山身上,那么他的伤势应是万分险恶。
“他身上多处骨碎,不可移动,请你用寒劲将他全身冰封。”说话间,莫小雨已将丁青山背后刀伤流出的血止住。
“好!”徐绍风话不多说,就地盘坐在旁,起掌发功,运起寒天真气。众人顿觉身上一凉,寒气森涌而来。
过了些许时候,空气中的水汽逐渐凝聚,化成极薄的冰层,覆盖在丁青山的身体表面。
徐绍风微微侧头,以目光相询。
莫小雨摇头,冷声道:“不行,需将他的全身都包裹在厚厚的冰中,然后才能移动。”
慕子云插口道:“这样太慢了,直接浇水可不可以?”
莫小雨略一思考,道:“可以用水,但不能直接浇在身上。他经脉与骨节损伤严重,不能再承受任何外力。”她刚想起身,却又虚弱地坐倒在地。从不曾一下子使出一百零八枚天音针,精力耗损实在过大。
慕子云忙说道:“你看着大哥就好,这些小事我来做。”
他从桌上取来茶壶,灰影一闪,白浩晨抢步上前,接过茶壶,道:“这个我来,请你去屋外再多找些水来。”说着,他将茶壶缓缓倾斜,巧力击去,水在半空之时化成大片水雾,然后缓缓落下。
慕子云一想也对,他们以刺客的身份前来,不方便出去。他转身出屋,过得片刻,提进两大桶水来。
有白浩晨相助,徐绍风掌下寒冰明显加快成形。
看着丁青山全身被寒冰慢慢裹住,莫小雨跌坐在地上,面上的表情似也被冰封。
见她如此,慕子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徐绍风收功后,担心地问道:“小师妹,这伤你可能治?”
莫小雨垂下头,半晌才道:“外伤我或可能治,但这骨碎之伤怕是不容易好。”
徐绍风看着她,道:“你不要着急。需要何种药材,我去找来。”
慕子云接口道:“我也可以帮忙!二叔常年行商,识得不少药材商人。”
莫小雨仍垂着头,双目无光,不言不语。
徐绍风又道:“要不我去通知三师兄,请他帮忙。凭三师兄的本事,只要你说得出药名,他总能找到。”
四师兄一向与三师兄不合,竟会为她说出这种话来。莫小雨心中一暖,终于抬起头来。勉强勾了一下唇角,她开口说道:“我需要的不是药材,而是药方。以前二师兄曾为我寻来一副治疗骨碎之伤的药剂研究,可惜药剂用完,我却仍是没能提练出它的配方。”
徐绍风道:“这好办,我去找二师兄再要一副。他现在应在京城,处理比武大赛的事宜。”
莫小雨振作起精神:“事不宜迟,我们一起去京城。”
慕子云道:“我现在就去安排!”
白浩晨捻起胡须道:“如果你们去往京城,我倒认识一位御医,不妨联系一下。”
……
第三十六章 出发
在慕子云的安排下,众人吃过早饭,稍事休息,便起程下山。
为与黥虎堂抗衡,隐龙堂此次前来的个个都是精锐。谁知来到泰山后,却被告知尚天华不在山上,于是众人随莫小雨一同滞留在山顶大院内等候。见到徐绍风后,得知路小花平安无恙,莫小雨放下心来。她身为一堂之主,既说要走,其他人自无异议。
黥虎堂的总管巴不得他们早些离去。泰山上虽豪强不在少数,一来门派众多各不相服,二来尚天华不在群龙无首,隐龙堂兴师动众、杀气腾腾到此,已隐有喧宾夺主之势。
慕子云顺利地向黥虎堂总管要了顶轿子,派两名轻功好手抬轿。他与赵志雷在前开路,莫小雨照顾丁青山坐轿居中,徐绍风与白浩晨则换了隐龙堂的服饰混于队尾,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山下走去。
下得天柱峰,行不多时,便可望见南天门。但见一人从门后步出,正正地拦于道中。
此时日轮斜挂,朝晖灿灿,南天门恢宏不凡。那人明眸皓齿,神情倨傲,手持一杆金头长槊,立于门前,犹如天将。
慕子云与赵志雷同是一惊,不由停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泰山黥虎堂堂主尚天华。
二人身为前锋,这一停步,后面隐龙堂的队伍也全部停下。
见二人惊疑,尚天华嘴角掠过一丝冷笑,率先开口:“听说你们找我,怎么不见上一面就走了呢?”
慕子云定了定神,抱拳道:“主人不在,身为客人自是不便多待。”
“哦?”尚天华挑了挑眉,沉声道:“那么现在我回来了,就请回山一叙吧。”
一股凛然气势迎面而来,慕子云掌心微微出汗,硬着头皮说道:“承蒙款待,我堂现有要事,就不在此久留了。”
“这是不给面子喽?”尚天华似笑非笑地挥了下手,“如果我定要留客呢?”南天门后,兽大应召而出,挺胸抬头,率岭西众兽列队摆阵,堵于门前。
慕子云心中暗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便在此时,轿中传来莫小雨冷冰冰的声音:“不是不给面子,只是主人的待客方式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想不到在我的泰山上居然有人敢对我如此讲话。”尚天华危险地眯起眼睛,向队中望去:“不知何人敢出此狂言?”
此时不可示弱,慕子云昂起头,铿锵道:“同为万舍教下,我隐龙堂堂主应该有与黥虎堂堂主对话的资格吧。”
“原来是隐龙堂堂主亲临。”尚天华口气略缓:“你我未曾谋面,那就更需上山一叙了。”
“不敢有劳。”莫小雨冷淡依然:“我刚才说过了,贵堂的待客方式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尚天华道:“哦,莫非我堂招待不周?”
莫小雨道:“请刺客前去招待客人,这样的待客方式确实难得。”
尚天华不置可否:“你既然无事,那名刺客现在何处?”
莫小雨冷哼一声:“看来尚堂主是知道刺客之事了。不知问出此话,是何用意?”
尚天华撇了下嘴角,嘿然一笑。
他身后的兽大高举双斧,趾高气昂道:“识相些!那名刺客既然是来刺杀我们堂主的,当然要由我堂来审理。”
原来,清晨换班之时,巡卫老吴终于想起堂主不在山上。他找到并救起被点倒在道旁的兽大。兽大当时受丁青山威胁,便灵机一动地引他去玉柱峰,与隐龙堂相斗。但结果如何,他可不敢去问隐龙堂那些凶汉。
穴道一解,兽大下山去寻众兽,恰遇尚天华归来。于是他惴惴不安地将刺客之事禀告一番。没想到尚天华听到刺客乃是丁青山后,却大感兴趣。见堂主如此,兽大当然要将功补过。虽然对方人数不少,有堂主撑腰,他信心十足。
“你们真想见他?”见他如此神气,赵志雷一脸不屑,刷地拔刀。他的身后立时站出六人,同时出刀跨前,刀阵瞬间结成。
七刀绝命阵!识出刀阵,兽大瞳孔一缩:“你们把刺客怎么样了?”
“你觉得他能怎样?”赵志雷示威般地比划了一下长链弯刀。哼,会摆阵就敢在我面前神气,我这里有更厉害的!
“你们已经把他杀了!”兽大惊怒不定,传闻七刀绝命阵下无人能逃。
“想不到赵统领竟然练成了七刀绝命阵。”尚天华兴致盎然,“你真的不想跟着我吗?”
赵志雷收起狂态,肃然道:“承蒙尚堂主厚爱!但赵某不是反复无常的小人,已经立誓效忠本堂堂主。”
“也罢。”尚天华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隐龙堂堂主未定之时,他自可暗中收服其堂手下。此时隐龙堂堂主归位,同在一教,共谋大事,他不想关系闹得太僵。能收伏赵志雷这样的猛将,他算是认可了隐龙堂主的实力。
略一思量,他放缓声音,对轿说道:“听闻京城弄出个什么选拔武林盟主的比武大会,隐龙堂主何不同我一起去凑个热闹?教下五堂齐聚京城,当可闹它个天翻地覆。”
“难得尚堂主有如此雅兴。”慕子云欠了欠身,道:“只是尚堂主这边应该还有教主派下的任务要做吧?”
“那件任务么,我已请那位齐王殿下帮忙完成了。”尚天华高深莫测地一笑,“这几天,我去齐王那边‘做客’,发现这位殿下实在是位难得的人才。于是我决定把手下‘借’他一用,助他一臂之力。既然留下已无事可做,不如去京城玩玩。”
轿中,莫小雨冷冷道:“本堂尚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虽不能与尚堂主同路,定当会去京城相见。”
“那便这样约定了吧。”尚天华勾唇一笑,撤身让道。
……
下得山后,白浩晨离队而去。临行前,他给徐绍风留下京城处的地址。虽觉莫小雨身份不明,但出于对徐绍风和丁青山的信任,他并未深究。
穿山越岭,莫小雨率众回到吉祥庄。经此一行,能与黥虎堂堂主对阵而不失威风,隐龙堂堂众对她又信服不少。
庄前,吕清远远地迎出大门。临去泰山之时,赵志雷与他争当护卫闹得几乎拔刀相向,后莫小雨出面令二人抓阄。他抓阄失败,只得不甘心地坐阵后方。见所去之人皆毫发无损归来,他不由大喜过望。
晚间,吕清大摆酒席。莫小雨告之群豪,她要去京城办事。
想起尚天华说过的话,赵志雷等人都摩拳擦掌。
慕子云知她此行乃是为大哥治伤,怕节外生枝,推说去往京城之人必须要先挑选一番,为她挡下群豪。
赵志雷等人虽不情愿,但吕清强力支持,并说此事需缜密行事,莫小雨又下得命令,最后只得遵从。
第二天一早,冬日初升,寒风萧瑟,一辆马车自吉祥庄后悄然出发。
莫小雨与慕子云告别。二人商议,莫小雨带丁青山去京城疗伤,徐绍风扮作车夫跟随,慕子云则同吕清一起,安抚隐龙堂群雄。
群山寂寂,一路无语。
徐绍风驾车行至一处村庄,忽然说道:
“小师妹,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接个人来。”
“哦。”半晌,车厢中人才淡淡地应了一句。
这般漠然无情,实在不应该出现在小师妹身上啊。暗叹一声,徐绍风转身离去。
阴冷的车厢中,丁青山昏迷不醒,莫小雨如冰雕木偶般,跪坐在他的身旁。
不知过了多久,车门被一下子推开。
紧接着,一个清亮如歌的声音伴随着耀眼的阳光射了进来:
“小雨,你这是怎么了?”
莫小雨木然地转了转眼珠:阳光中,一个明丽的女孩正露出吃惊的表情。
“小花!”莫小雨扑进她的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要救他!我一定要救他!”
“好好,我们陪你一起去救他。”路小花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
“我要去京城找二师兄。”奔涌而出的泪水瞬间将路小花胸前的衣服打湿。
“好,我们这就去京城。”路小花心痛地掏出手绢为她抺脸,“别哭了,你二师兄一定会有办法的。”
随着一声长泣,黄河突然决堤,一发而不可收拾:“没用的,二师兄也帮不了忙!”
“别着急,慢慢讲,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好吗?”
温柔的话语中,憋在心里的话终于随泪水一并发泄出来:“……我学制药的时候,二师兄一直帮我搜集各种奇药,供我研究。有一次他寻得一副珍贵的药剂,将其溶于水中,让骨碎之人长时间地浸泡,可生骨接脉,慢慢治愈。那副药剂我曾仔细研究过很久,并仿制过多次,一直到药剂用完,却都不太成功。当时二师兄曾经说过,那药剂非常难得,是他花了很大力气才得来的。就算他能帮我再寻得一副,可那药剂需要长时间浸泡,一副根本不够!”
沉默了一会儿,路小花拍着她的背,道:“小雨,你看窗外!虽然这些草现在全都枯萎了,可是明年仍会长出绿绿的一片。”
“可是大哥不是草,他长不出来!”泪眼朦胧地望了一眼窗外,莫小雨扑到她的怀里悲泣道:“他现在的情况很糟,不仅内力没了,就连身子都动不了。”
“我也没有内力呀,不是活得好好的。”手绢全湿了,路小花改用袖子给她擦泪:“就算内力没了,身体暂时动不了,人还活着就有希望。”拉起莫小雨,望入她的眼中,路小花郑重地说道:“小雨,我相信你的医术!以前风大哥中了离人泪那么厉害的毒,都被你治好了,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信任如阳光般坚定传来,莫小雨眼中的泪水被一点点蒸干。她重重点头,道:“那药我见过一次,就算二师兄找不到,我也会努力尝试。就算穷其一生,我也要把它做出来!”
路小花也重重点头:“对,小雨!你一定能行的!”
“小花,有你在真好!”莫小雨抱住路小花静静不动。
车旁,徐绍风站在不远处,欣慰地望着二人:小师妹果然还是最听小花的。
等了半晌,他皱起眉头:只是,这抱得也太久了吧?
瞄到他的表情,莫小雨含着泪,微微抬头:“小花,你看四师兄,他那样看着我好可怕哟。”
路小花回头瞪了徐绍风一眼,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不怕啊,他就是那种臭脾气,吓唬人而已的啦。”
透过路小花胳膊的缝隙,莫小雨偷笑着冲徐绍风吐了下舌头:哼,小花是我的!就算你再瞪,我也不会放手!
徐绍风无奈地摇了下头:实在难以想像,小师妹下山一趟后,竟会变成这副样子!好吧,比起僵冷无情,比起哭个没完,还是这样的小师妹比较好吧?
“驾!”他突然跳上马车,扬手挥鞭。
“哎呀!”
车子陡然加速,刚笑到一半的莫小雨与路小花滚成一团。
“四师兄真讨厌!小花,你以后不要再理他了!”
“是呀,他总是爱莫名其妙地生气,我也拿他没有办法。”
“驾!”
……
后记史载:
权万纪对李佑管教得越发严厉,并放逐梁猛彪和昝君谟二人。李佑怀恨在心,与昝君谟合谋,妄图杀害权万纪。事情败露后,权万纪将昝君谟等人收押入狱,并上报朝廷。李世民令刑部尚书刘德威前往齐州处理。刘德威查明属实,要求李佑与权万纪返京说明。权万纪奉召先行。李佑非常恐慌,派燕弘亮率20骑将其射杀并残忍肢/解。
事已至此,昝君谟等人劝李佑起兵谋反。
643年(贞观十七年)三月,齐王李佑谋反。同年四月,谋反失败。李佑被贬庶人,押送长安后赐死,同党四十余人一并被诛。
这正是:
有些人,也许曾权炽一时;回头看,不过是小丑跳梁。
漫漫江湖,前途莫测。绵绵小雨,终有一晴。
人生路长,青山多坎。不经百炼,何以成钢?
(本卷完)
*****
第四卷到此结束,虽然言情少了点儿,武侠部分自我感觉还是比较满意的。后面的故事会在最终卷一起奉上。伊真写文虽慢,但一向坚持:最精彩的留到最后。下次的最终卷我会尽力写出精彩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