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老朽少年
“少年英雄乎,”李怀光拢了拢胡须感叹了一句:“滔与悦等,不过纨绔尔。”
他扭头看了看李玫:“我儿当以节下为楷模,恭谨慎独。”
“遵大人诲。”李玫给李怀光施了一礼。
“太尉谬赞。”张军淡然的看了李怀光一眼。这个老猛夫也会玩套路,难怪说人老成精,就是硬学都学会了。
“如此,邠州就交与郎君了。”
“增感激太尉慷慨。”
“吾已老朽,就像这巍巍巨唐,到是郎君少年得意,若是能与郎君联手,当为人生快意之事。”
“太尉说笑了,吾辈年轻,即巨唐年轻,何来老朽?大河滔滔后浪催,一辈新人换旧人,吾巨唐必树常青。”
“少年何不称王?”
“老朽自该回头。”
“奸佞当道阄宦弄权,回头何益?”
“伤寒染身积疮累骨,治除即是。”
“李胡昏溃。”
“正需良臣。”
“晚喽……天下之火已经点燃,四方皆糜,苟延残喘罢了。”
“未必,太尉不见将士之心依旧?众志成城,自当扭转乾坤。”
李怀光满眼复杂的盯了张军一眼,又看了李玫一眼,再看了看地上死不瞑目的阎晏:“老朽输了,前锋营自此归你,还望善待。”
“这个自然。”
“如此,就不耽搁郎君了,自此别过,他日再见……也罢。”李怀光拱了拱手,一带马缰回去了。
张军皱着眉头看着这个老头的背影,没弄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玫唤了前锋营军士过来嘱咐了几句,那军士由惊疑变得满脸兴奋,跑了回去。
李部诸军开始起程,也没戒备站在一边看着的凤翔军阵,就这么往东去了,留下前锋营军士站在那手脚无措的看着张军和李玫。
老头儿到是挺潇洒,走的干净利落。
李玫跨下战马开始躁动起来,不停的打着响鼻踢踏着脚步原地转动。
李玫这才惊醒过来,从马上跳下来,在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那马扬头嘶叫一声欢快的向李部诸军追了过去。
“你不随太尉东行?”张军问了李玫一声。刚才爷俩在那边嘀咕了半天,也不知道都是说了些什么。
“某阿兄在营中。若是郎君许可,某想回邠州。”
“自无不可,小郎君来去自由……不过,如此到是可惜了。”张军没有控制李玫的意思,纯粹就是感觉这是个人才,要是回邠州守家确实可惜了。
“郎君。”刘承旨靠了过来:“恭喜郎君大胜。”
“算不得什么,是彼将不堪罢了。”张军扭头看了一眼阎晏。这老李头,连尸体也不管了。
“尔……你等把阎虞侯埋了吧,”李玫吩咐李部前锋营的军士:“亦算是做别。”
“去泾阳寻人,起墓,”张军吩咐了一声:“在此地立碑。”
“诺。”
“郎君,李部此一去……我等当如何?”刘承旨想的比较多,已经在考虑接下来的事情了。
“不可松懈,沿途戒备,着人尾随。前锋营俱是邠州老营么?”
“正是,皆为邠州兵将。”李玫回了一声。
“那到是正好,回营整训后仍然去驻守邠州吧,日后再替。”暂时张军还不太敢把这一营军士放到凤翔或者什么关健地方,得观察观察。
“谢过郎君。”李玫拱了拱手。
“即入凤翔,当为新军,”张军看了看李玫:“新军新规不比往日,军将不再是何人私军,乃巨唐之军,小郎君未在我新军任职,自此与他们再无关系。要谨记。”
“玫从命。”
“郎君,不如让李小郎君入府吧?”刘承旨说:“以小郎君之渊源,召令一县无虞,我凤翔正当用人之际,当不拘一格。”
“可。”张军点了点头,看向走过来的三营长。
“郎君,消息已经送达三原各县,尾随游骑已经派出,各县接力回报。”
张军点了点头,心里也是感觉塌实了不少,如果就这样就能把李怀光的军队逼退老老实实的去渡河,那这趟出兵的目标就算是相当圆满了,应该说是超值完成。
“在李部抵同州之前不可大意,密切关注鄜坊原部动向……若是来投就收入,若是蛮横的悉数俘虏。凡军伍之众不可越过吾兵线。”
李怀光这一走,张军的信心就上来了,原来的劝投也随即变成了俘虏。说不服就打服他,而不是原来计划的尽量不动刀兵。
邠宁是李怀光的老营,这个威胁一去就轻快了太多。神策部已经投了过来,就一个鄜坊诸营那点人马已经翻不出什么浪花,不用再小心冀冀了。
“报。底兆湾神策诸营已渡河,孟将军使人传信,彼将等径去美原奉先,着郎君使人以便交割。”
“差游击速去沿途通告,着奉先贵先部败退同州,着富平暂二团伺应机动,着三原暂三团原地驻守待命。
另,待李部中军过了富平,着华原暂四团接守三原,暂三团自去邠州休整。”
这边在安排工作,那边原李部前锋营的军士们已经在河滩上挖了个坑把阎晏的尸体埋了,起墓立碑得去泾阳县城寻专业人士过来,这会儿就是垒了个土包,插枝为记。
等弄完,张军让三营长带着三营和李部前锋营回行营驻地,自己和刘承旨李玫带着安定军老营去了泾阳县城。
原来的大计划这会儿又有所改变。原来的计划是逼走李怀光,趁机拿了鄜坊和泾州就是胜利。中间又意外的得了同州防御。
到了这一会儿,原来的计划已经不适用了。
新的计划就是醴泉的奉天军马不动,泾阳三原富平美原诸县还有奉先继续驻军,等着李怀光渡河。
李部中军过河后,不管是谁驻守焦篱堡,同州和长春宫都握在张军手里,整个东面就不用管了,到时候也就到了起复长安的时机。
张军不想等到五六月份了。
原来考虑的都是实力问题,现在机缘巧合下弄个了兵强马壮,那还等什么?等皇帝任命了一堆人过来抢功吗?
现在拿长安,奉天戴休颜和东渭桥的神策都将李晟也是绕不过的,肯定得打招呼大家联手行动。
但这东西讲个主动从动。
皇帝任命的也是这老哥俩,那时候人家一个正帅一个副帅,一个统领长安以西诸节,一个统领长安以东诸节,张军到时候算是怎么回事儿?
而且到时候什么骆元光唐朝臣尚可孤的忽啦一下子跑来一堆人,功劳就只有那么多,分是不分?
张军现在就缺功劳。
他必须得让德宗捏着鼻子把事儿认了,把五镇节使拿到手,这样以后的计划就方便多了,做起事情来得心应手。
他没什么心里负担,反正他干的事儿都是为了这个大唐,使些手段也是没有办法。
第90章 鄜坊诸部
河滩上不是没有人了。
这边李怀光的部队还在渡河呢,桥也就那么宽,大军连人带马,各种物资物料,马车牛车,哪有那么快能走完,前面走的都是战斗部队。
前军,都虞左右侧军,中军,左右厢军,后军,这些战斗部把营夫车马夹在中间,没有几个时辰想都别想。
前锋营输给了张军,这只是前军的一部分,李怀光自己随行的肯定是大部队,战卒就得近万,加上营夫车马役杂匠作等等至少三四万人。
刚才这边赌斗的时候,河面上熙熙攘攘车马一直在不停的过渡。
张军带着安定军老营回了泾阳县城,三营和李部前锋营回了行营,河滩上只有插着枝标的新垒坟茔还飘散着血腥味儿孤寂的立在河风中。
还有三营的游骑在弓弩射程之外徘徊探视,监视着李部大军行动。
回到县城,张军找来二营长,把安定守将给他介绍了一下,统一交给他来指挥,自己这边和刘承旨李玫铺开地图商量事儿。
鄜坊诸军哪儿去了?
李建徽可是把鄜坊的部队全带出来了,至少也得有四五千人。五个州呢。
说起鄜坊节度总习惯说鄜坊丹延,其实是鄜坊丹延禧五州之地。治所在坊州。
李怀光的本部人马以邠宁军为主,含朔方军的一部分。各部军旗号旗区别很大,这个做不了假,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
“彼等总不可能走阳陵塬吧?李太尉走了太平塬,那在阳陵塬搭桥的又是何人?”
“神策诸部亦在渡河了,集结后奔赴美原,会不会在其身后?”
“亦有可能。”
这个东西也讨论不出来什么,就是把应对的事情商量了一下。这次出来的目标其实已经实现了一大半,现在就是鄜坊诸军的去留问题了。
能接收当然是最好,不能接收的话就只能把他们带往河中。这个没有办法,不能放他们回去,也不能任他们乱跑,去河中是目前来说最好的方案,对大家都好。
张军估计,其实接收应该没什么太大问题,这会儿不会有几个人是铁了心真的想造反,对大唐的感情还是都挺深的。
但是得先找到人在哪里。
要是被他们钻空子漏了进去就有点热闹了,这会儿鄜州坊州凤翔军马已经入住,算是占领了,到时候他们要是这么回去的话,估计得打起来。
把这边事儿说完,张军才有时间考虑凤翔老家。
“少尹回去吧,此间已经无事,只是等待就好,安定老营与神策诸军都协调好了,你回去抓紧规矩政务。此次神策诸军之功暂记,待某回来再算。”
“某到是不急,李长史诸方筹谋皆为某需仰视之处,有高别驾配合,诸事无虞。职下到是想趁这个机会下去走走,到诸县看看情况。
尤其新进诸州,以前概无消息,基本上都不太了解,这样并不适合我们政令的展开。”
“也好。”张军想了想点头同意了刘少尹的话。
大家以前各归一镇,很多方面都不相同,提前去摸摸底探察一下还是必要的。
“怀表,着一个排随少尹去下州县,一定要保护好少尹的安全。”
“诺。”
刘承旨也没推辞,拱手示谢。
“只去本府驻军之地,万勿东游西看关心无关之事,一切以安全为要,不可羁留,当速去速归。”张军又嘱咐了刘承旨几句,这才送他离开。
刘承旨带着一个排的军士离开泾阳,第一站去了坊州。他准备顺坊州北上至延州,然后顺着庆州南下回来到邠州。
如果那个时候三团拿下了泾州,他就去泾州,如果还没能拿下,他就去普润。
这边张军给留守凤翔的惠静寿去了封书信,说了一下这边的情况,交待了一些事情。
李应右这边不用特意派人回去,两个人之间有公文来往。
他有点想念电话了。不管在哪什么时候,一个电话就把问题解决了,现在得等邮差,还得祈祷邮差半路上别出什么意外。
不过想到电话,他的后脑勺就有些突突的跳着疼,也不知道是真疼还是心里反应。
就这样又过了三天。三月二十八,马上要进四月了。
这几天也没什么事,每天看看凤翔过来的公文批复一下,听听各县信差的汇报分析一下军情,其实就是什么都不用干。
营里的军士每天依例操练,晚晌后文化学习,这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大家的热情也比较高昂。
“郎君,探马来报,阳陵塬那里已经开始渡河了,正是鄜坊诸部。”
“他们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这个,职下未知。情报可信无误。”
“郎君,其实他们走阳陵塬和走底兆湾并未增加多少路程,相差不过十余里罢了,但却可以远离家严本部人马,亦可随时观察动向,随机应变。”
李玫拿着地图比划了一下对张军说:“依此来看,某觉得,鄜坊诸军弃家严内附的可能更大,除非彼将等另有异心。”
张军其实知道两边路程只差了十多里,不过在人的心里上来说,自然就会感觉直接北上更近。
而且,鄜坊诸军另有异心的情况可以断定为无。造反不是谁都能干的,也不是谁都能有那么大的决心,他们的动向很简单,就是回家。
张军要做的就是在他们回家的路上截住他们,逼他们选择是归附凤翔(回家),还是随李怀光去河中。
实话实说,有点不太地道,做的没有道理,但是这事儿张军还必须得做。他得让这些军将承认他的领导地位才行,要不然以后扯起皮来更乱,就不好处理了。
鄜坊的黑火油是绝对,必须要控制在手里的,哪怕把这些鄜坊军将全都杀了他也在所不惜。
张军考虑了一下,马上决定去三原。
从阳陵塬过泾水北上回坊州,三原是必经之路,除非他们一点都不着急一路耍着湾走。那是不可能的,大军行动只会选择更近的路程以减少损耗。
“二营协同安定老营驻守泾阳城,一营三营随某去三原。”
三原这会儿是高固的暂四团驻守,杨怀兵已经带着暂三团去邠州了。富平的暂二团张良部还没有动作,他们需要在那边监视李部行军。
主要是这边的几个县挨着特别近,一过富平县境就相当远了,来去没有那么方便。
大家分头准备了一下,张军和李玫带着两个营出发去三原。二十几里地,也就是一个小时的事儿。这还不是急行军。
三原这地儿原来叫池阳,后来改华池,李世民登基后定名三塬,属京兆府。
塬,即为河与河之间的狭地,这地方有三条河,形成了三个黄土塬,为孟侯塬,丰塬,白鹿塬。
这个白鹿塬和现代那个白鹿原没毛关系,那里原来也和白鹿没毛关系,都是生加附会的。
第91章 如鲠与喉
“恭迎郎君。”高固到城门口迎接张军,远远的施礼。
“怎么这么多礼了?”
“郎君新获册封,职下应当有礼。”
“吾等军人,别搞那一套,上下尊卑在心不在口,礼来礼去即耗时辰又误正事。”
“诺。”高固马上挺直腰杆,笑着请张军和李玫进城。
“男儿强大,内在本心,外在腰膝,常常卑躬曲膝谄媚讨好只会软了骨头弱了正气,常此以往必失了本心随波逐流,还何谈建功立业?惟有蝇营狗苟罢。”
“谨受教,必铭记在心。”
“哈哈,这算不算拍马屁?”
形势一片大好,不只是张军,诸将也开心。必竟谁也不是真的喜欢每日里撕杀搏命。
“这两个营补充给你,即日起加强警戒,扩大探视范围,随时做好出战准备,不能让一兵一卒越过兵线。”
“唯。”
“不用紧张,现在的情势比预估要好的多,已经极其顺利了,某都没有想到,歪打正着这么容易就哄走了李太尉,这里面李小郎君功不可没。”
“玫不敢居功。”李玫连忙谦虚:“一是郎君准备充分,二是家严并无鱼死网破之心,只是羞刀难入鞘,此番回头不得,只能顺势为之。”
“太尉如有悔意,当今必欢欣鼓舞,何谈羞刀入鞘?”
“……家严性鲁直,只能待时日疏通。但家严巨唐为将数十载,必不会为祸一方。”
“这个某信,必竟堂堂太尉,真正军功累迭,乃我巨唐大丈夫,昔日砥柱中流。”
“惭愧。”
“太尉身居河中尹,邠州刺史,邠宁庆晋绛慈隰七州节度支度观察,又兼灵州大都督,单于镇北大都护,朔方节度使。
诸州兵马皆为本部,诸州县地皆为本土,如今只是归驻现任罢了,与滔悦泚等众又不相同。不说这些。”
张军扭头看向高固:“现在鄜坊诸将成为未知,如鲠与喉,若任凭彼将等自由来去很可能导致某的计算落空,前功尽弃。
现在分析下来,三塬至富平为必经之地,栎阳,平陵,粟邑诸县皆须重点察探,防止彼部化散北上。
概四五千卒,将不知数,分化部数无法估测,察到后不必打草惊蛇,待至兵线方可接触,或循导诱使,或围而俘之,不要做无谓的伤亡。”
高固点头应承下来,不过显然并不是信心十足。他手里一共两千来人,还要守城,有点力所不逮。
李玫说:“安定老营在泾阳,神策一部驻美原,随时可以策应左右,再加富平,呃,暂,二团,可用之兵逾万,只需察探及时,围俘当轻而易举。”
张军点了点头,笑着说:“正是此理。几县之间不过快马两刻,又不是让你孤军围战,你苦什么脸?某尚在此。”
高固抱拳:“不是郎君所想的样子。围俘或歼之固并没有什么顾虑,某是在想察探之事,此去渭水十余县地多有李部诸军,当如何分辩?”
李怀光部队的劫掠已经开始了,大军在泾渭以北凤翔兵线以南铺散开来,像过境蝗虫一样,除了没有原定计划的烧毁,其他并没有什么顾忌,所过之处鸡犬未留,刮地三尺。
凤翔兵马有令在先,只是封锁观望并没有制止,也没有能力制止,东渭桥的李晟也是一样,他现在手里的兵马还不如凤翔,是目前这一片儿最弱的势力。
其实原因大家都清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么多部队要吃要喝要用,如果不是粮草不足李怀光也不会退走,李晟给的粮草眼看着就要耗尽了。
这事儿最后还是要赖到张军头上,他这个诸军粮料使如果不半道跑了,这边也不至于这么‘艰难’。
劫掠是大军获得粮料补给的普通手段,掠人只是顺带的事情。
东汉人口近六千万,经历了一个三国,全国可统计人口还剩八百多万。几次大战以后就会消失一大批人,基本上都是因为军队劫掠的原因。
不只是流离失所,很多其实是化做了军粮。战乱的时候人吃人并不稀奇,军队吃,老百姓互相吃。黄巢起义的时候两脚羊就曾经是部队的主要军粮。
这会儿三塬富平以南,从泾阳城以东已经乱成了一团,撒了欢的部队悠忽间就是十数里,想在中间找出鄜坊诸部确实也是头疼。
“鄜坊诸部要脱离李太尉属众,必是一路掩其踪迹而行,尽量不和其他兵马相见才是,所以不会很急着北上,肯定会在平陵一带徘徊。”
张军拿出地图琢磨了一会儿,用手点着地方说:“在这里等待李部过去,然后拔营北上。所以只需紧盯两天,李部后军一过就容易了。”
“彼等会不会去东渭桥?”李玫提出疑问。
“去投李都将么?”张军想了想摇了摇头:“如是战时应有可能,此时应该不会,主要还是粮草问题,他们也知道李都将处补给已不足。”
李晟为了稳抚李怀光,把能弄来的粮料补给基本上都送过去了,自己营内也是度日艰难,开春了连衣服都没有,军士们五月份了还穿着冬装。
但是如果这么分析,这些鄜坊兵马要是真投了李晟,也算是好事儿,起码在一切确定明了之前不会给张军捣什么乱。
“若是彼部等投了李都将,可援支些粮料供给过去,以示亲和。”张军想了想说了一句。现在凤翔家大业大物资丰足,到是可以利用这些手段。
现在是只要没人打乱他的计划怎么都行,只要地盘在手他有的是方法解决物资方面的问题。
京畿诸县其实这会儿也没什么东西了,被大家轮番搜刮了不知道多少次,估计老百姓连口粮都已经是问题了,不过上位者根本不会去考虑这种‘小事情’。
商议了一会儿,算是定了个大概,高固安排人去联络泾阳富平美原各县驻军,给张军和李玫安排了住所休息。张军要了笔墨给李应右写回文。
……
杨怀兵带着暂三团顺云阳北上入山,经三水县折往邠州,在邠州休整补给后,弃了辎重穿宜禄向西,顺着泾水一路来到泾州。
泾州城很大,是京畿门户,在吐蕃东进以后扼制着长安与西陲的咽喉。城池依泾水而建,是个周长超十五公里的近正方型要塞,常居人口巅峰时近三十万。
这会儿泾州城守将是田希鉴,是泾原节镇军的牙将,也就是节度使的亲将,结果他趁着泾原兵在长安造反,把节度使冯清河杀了,占城自称留后。
然后他联络了朱泚,接受朱泚的伪封充任伪泾原节度使。这会儿原州已经被吐蕃占去了,泾州就是抵吐第一线。
如果泾州崩了,吐蕃兵马就可以直抵长安城下,而不用跑到北边延州去绕路了。
泾州城南门抵泾河,滔势汹汹无法争渡,连城防都省了,整个城池及河抵山,吐蕃来时只有攻打西门.
主要是北门抵山狭隘,兵马施展不开不说,七里长的纵深也会给敌军以覆顶之灾。
第92章 安定城楼
平日里,泾州城东南西门不开,只可走夹在山隘高塬间的北门。
这里有著名的安定城楼,也就是北门上方的城楼子,之所以出名是因为李商隐曾经写过一首《安定城楼》赞叹城楼的高大还有城下牡丹园的艳丽无双。
他在这里结的婚。
‘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虽然唐代诗人们的作品常常都是出于现实又高于现实(比较喜欢吹牛逼),但李商隐这首还真不是。
迢递高城百尺楼,沿着山势‘迢递’上去的高城上,有楼高百尺。这是从河边开始算的。
事实上,泾州城已经是从泾河岸边一直修到了北塬(高坡),在兼山之上,北门外瓮城宽一里,名彩门城,彩门城外都是人工削崖夯实的道路和崖壁。
城很大,也很高,其实是以关隘的形式存在的,规划初就是一座军事重镇,一座军事要塞,所以不用凭规置,不管大小还是高矮宽窄都是依此地地势而来。
整个城池包括内部地形就是一层一层像大台阶一样从河岸一直过渡到北塬上面。
泾州城墙高十八米,上面再起高楼,然后从上面往泾河边上看,百尺一点都不夸张,实际已经超出三百米了。
城墙高且极厚,现在西城墙上后来人挖的窑洞还在使用。结结实实的堵住了东西通道。
暂三团抵达泾州城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的样子,城门还没关。但别想着一鼓作气冲杀进去,那不可能,兵马早在数里之外就已经被探知了。
杨怀兵命全团在城池以西三里驻扎,自己带了一个排的亲兵去叫城。
因为大军就不可能进城,他也懒得绕,直接到了西门。这边最近。
“来者何人?”守城卒在城头上问。因为是从里面来的唐军,守城将到是也没惊慌:“来此何事?”
“泾州守将可在?某邠州杨怀兵。”
“要见我家节下何事?”
“节下?”杨怀兵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是冯都督?”
“现在是我家田郎君节度在此。”
“请问是哪位田郎君?某从泾阳一路驰来舟车劳困补给近无,可否请田郎君一见?”
守城将肯定是城主的亲信,这个都不用问,所以杨怀兵表现的很客气。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免得让他们这些小人物坏了大事。
守门将吩咐手下军士去通报,自己持弓在墙头监视。眼看着远处旌旗招展,至少一营兵马,他也不敢怠慢,万一坏了事就是大罪。
这会儿长安那边打的热闹,泾州守将自然是知道的,虽然不知道来的这部分是哪股势力,但总归不会是皇帝。这会儿皇帝的兵马就不会往这边走。
无外乎就是,要么是朱泚的兵,要么是李怀光部下,要么就是这两边都不想投的。
“贵将来泾州为何?”他站在城头上和杨怀兵拉话。
这要是在泾阳城,守将站在城上,杨怀兵骑在马上,两个人的高度其实差不太多,两米左右,但在泾州城就完全不同,十几米的高差,城上城下都得扯着嗓子说话。
“李太尉毁营欲东走河中,至邠州抬属,某部寻机走脱出来一路至此,别无他意,惟避势尔。
走时慌忙,车马未具,补给粮草不及消耗,某不忍劫掠,故来泾州以求庇护。如果实在不行,粮料物是补给一些,某率部另寻他处就是。”
“从何而来?”
“穿宜禄至此。”
“怎的不去宁庆二州?”
“贵将说笑,某等走脱只为避势,宁庆二州安敢去得?”
“可是怕打仗?”这守将有点话痨,可能是居高临下的视角也会使人膨胀,说着说着就有点不太着调了,开始调侃起来。
“若是蕃夷,某等自以一当十抵百,俱是巨唐健儿,何忍刀兵相向?”
守将也是发觉有点说的过了,抱了抱拳:“贵将稍侯,我家郎君马上就到,有何事情你自与我家郎君说吧。”
“谢过,他日有报。”
等了一会儿,田希鉴来了。
“来将何人?因何至此?”
“某邠州列将杨怀兵,见过节下。京畿驳乱,某等避势至此,还望郎君抬爱,若有庇护必当相报,若节下不便,请与粮料物是补给,某等另寻他处。”
“邠州?李怀光不是反了吗?今日情势如何?”
“太尉已令毁营东去河中,今日诸部至邠州抬属,复东进,十数县鸡犬不留。京畿现有戴休颜驻奉天,李晟驻东渭桥,兵马数千余。”
“你即为将,何故不从?”
“节下此话就有些羞人了,某等不想与他日同伍刀兵相向。泾州现在是抵御戎狄的门户,某等宁愿直面诸夷,惟战死尔,是故来投,若是不允走了便是,何必辱某?”
“哈哈,”田希鉴拢了拢胡子,笑了几声:“某却是没有此意,杨郎君多心了。某观你部旌旗招展,来了多少人马?”
“战卒千五,马两千四百匹,辎重俱无。恐节下疑虑,未敢前行。”
田希鉴站在城墙上手搭双目往东边看了看。
此时正值入暮,阳光顺着山谷河道从他身后照射过来,东边一片明亮,就看见那边一片甲胄旌旗招展,星星点点一片光芒耀眼,怎么也看不清楚。
其实就是军士们肩后的三棱刺反光。三棱刺的造形和枪头完全不同,反光面比较大,角度也比较接近,所以反光就有点集中。
田希鉴放下手,略一迟疑,对杨怀光说:“即是来投,某甚欣喜,何不进城一叙?”
“求之不得。”杨怀光笑着拱手施礼。
“郎君。”守将在一边唤了一声,田希鉴摇了摇头:“开门,请杨郎君进城。”
几个人从城上消失,过了一会儿,城门慢慢打开一道容一人出入的缝来,有军士出来相召,杨怀光下了马整理了一下甲胄,大步向城门走去,亲兵们忙下马跟上。
城墙很厚,到少有十几米,门洞幽深阴暗。
田希鉴站在城门洞外看着里面,身边牙兵牙将围绕。
杨怀兵走到洞口止步,拱了拱手说:“节下见谅,某等甲胄在身,不便靠近,请郎君着人引路便是。”
田希鉴又是大笑了几声,连声说无妨,却是叫了牙将过来引路。
杨怀兵叫其余亲兵在此等候,只带了一个班过去。
一行人一前一后又上了城墙,来到中间的办公室里。不是上面的城楼子,城墙里面是阶梯形状的,不是垂直的,中间有办公的地方。
田希鉴率先走了进去,两名牙将守在门口看着后面跟上来的杨怀兵和一众亲兵。
杨怀兵解下横刀障刀递到亲兵手里:“你等在此相候,某与节下说话。”
他的长兵弓箭在战马身上,这会儿又去了横刀障刀,田部牙将再无疑虑,请他进了办公室里。
第93章 十不存一
城墙上的办公室其实就是战时的指挥所,算是临时机构,并不是主将日常办公的地方。
所以屋子里相当简陋,一半是大堂,一半是主将的内室。休息的地方。
杨怀兵脱了鞋袜,光着脚踩到榻上走了进来。
田希鉴已经坐在了主位,笑吟吟的看着杨怀光走进来:“杨郎君随意就好,无须恭谨。”
“谢过节下。”杨怀光道了谢,跪坐在田希鉴侧边,这就有点奉田希鉴为主的意思了。田希鉴比较满意的微微点头,叫下面备茶。
就是煮那种令张军痛不欲生思之变色的茶粥。
茶叶粉熬煮成糊糊,里面加的东西很随性,全凭各人喜好,还有加盐加糖,煮出来不论是色泽还是口感都充满了神秘和怪异。
也有玩艺术的,就是先煮东西,各种粉状的片状的块状的,煮好加了盐糖以后,在上面抹一层茶叶粉,看上去碧绿如茵,到是好看。这就是抹茶。
唐代其实是真正的民族大融合的一代,各民族平等,不排外不拒外,人民可以自由的到处迁转定居生活,或者旅游,或者从商、为官。
很多胡族,或者干脆就是外国人到大唐来定居,有一些还做了官,文臣武将都有,有些官职还相当不低。
民族的互融和人员的自由流动,给大唐带来了与以往完全不一样的生机活性,也必定会产生一些对固定习俗习惯的冲击。
饮食自然首当其冲。其二就是彪悍的尚武之风。第三是穿着打扮行为规范,第四是生活起居生活用品这些。
这里面,虽然表面上看是汉人在同化胡族,但事实上,胡族对汉人习俗的影响更大,比如煮茶,比如胡床(折叠椅和圈椅),比如穿着。
原因很简单,胡族生活往往艰难,游牧居多,各种生活习惯和工具都是尽量的方便简便,也就很容易被汉人接受:会给生活带来便利。
当然,这里面新奇感也是主要原因,就像现代人会感觉老外的东西很‘高大上’,就是因为与众不同。
杨怀兵和田希鉴就喝着煮茶糊糊(其实更像北方的油茶,面茶),一边‘亲切’的聊了起来。
田希鉴问了一些邠州那边的乡土人情时势变化,又说了一些京畿地区的动荡局势,点评了当下各方势力以及主将,到是相谈俱欢。
“某到是对杨郎君缘何奔波数百里来吾泾州甚有兴趣,据某所知,朱天王正广纳贤士召兵买马,杨郎君所部若是依附必受大用。
若是倾心巨唐,那直赴梁州也是比泾州便利些,此时千五战卒不容小觑,朝庭也必重视,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节下言之有理,不过,某却是想避势同伍,不想与昔日袍泽刀箭加身。都是我巨唐健儿,孰生孰死都是巨唐之悲哀,令外夷大笑。
不瞒节下,某在李营,曾私会李都将晟,言及内附之事,怎耐李都将亦是有心无力,粮草物使左右支绌,实在是不堪依附。
某携营来此亦是得了李都将指点一二,言泾州坚固,抵御外蕃,可跳出京畿之糜乱以补边陲之不足,却是正合某意,所以来此。”
“原来是李都将指点。”田希鉴点了点头。
李晟的名字还是相当有说服力的。李晟忠君事国,对大唐边陲各镇一向关心有加,一心起复故土,是当朝名将硕将。
而且他还是田希鉴的亲戚:田希鉴的老婆是李晟的族妹,虽然李晟都未必认识她。但这关系却是真的,田希鉴也很重视这份天上掉的姻亲。
历史上,李晟也正是利用了这层关系,才能制造机会杀了田希鉴。
李晟这人比较猛,还记仇。
他认为李楚林田希鉴这样的杀了节度使自立的将领,比那些曾经归附反叛的将领更应该杀掉。
他几次要杀李楚林都被德宗保下了,结果田希鉴没能躲过去。他还杀了凤翔府十余将领给张镒报仇。不过这会儿他没什么机会了,人都被张军杀了。
不过张军怀疑,他要杀这两个人,和他后来兼领凤翔邠宁泾原三镇,有没有点关系?
德宗为了保李楚林,把李楚林调去了右金吾卫,凤翔腾了出来,而后李晟借巡边之机未奏先决杀了田希鉴,然后两镇节度就落到了他头上。
当然,这有点阴谋论了。
不过不管阴谋不阴谋,这两个人死的肯定是不冤,张军杀他们也没有任何心里负担。
因为有‘李晟的指点’,田希鉴对杨怀兵的态度又有转变,真诚了几分,更加热情了。
一千五百战卒两千四百匹马,这会儿到哪都会成为坐上宾,这已经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战力了,哪个节镇都会眼馋,顾虑一去自然就热心。
一杯抹茶糊糊下去,田希鉴已经把杨怀兵当成了自己人,连都虞参军的位置都在口头上许了出来。
“某即着人拾撮大营,杨郎君唤所部入驻即可,一应补给即时到位,以后俱是泾州健儿,无分内外。”
“谢过节下,不过,某部初来,还是暂时扎营城外吧,以免城中将士疑虑,只需一应补给就好。等过些时日彼此相熟再行迁营。”
“无妨,杨郎君多虑了。”
“职下也是为郎君所想,以免郎君做难。职下必竟初来,还是应该多有讳忌,以免同袍相厌。职下在城中走动,部卒暂居城外,郎君可使虞侯入营督卫。”
杨怀兵顺竿爬梯,到是把郎君职下的名义给坐实了,令田希鉴好不得意,感觉这个杨怀兵很是懂些事理。
“不须如此麻烦,城内军营颇大,你营自居一隅便是,与其他部卒多多走动就好,时日稍长自然无事。”
“即然郎君如此坚持,怀兵从命就是。”这种事儿都有个度,田希鉴一再让他带兵进城,推托几次还是坚持,那就只能答应下来。再推就令人怀疑了。
“哈哈哈,理当如此。”田希鉴笑的颇为豪迈。门外两个牙将听着里面田希鉴的笑声相互看了看,撇了撇嘴。
泾州城内的军营确实大,应该是这会儿大唐最大的军镇之一,最高峰的时候民三十万,军二十万。
实打实的驻军二十万人。
民三十万,其实大多是为军队服务的老百姓,各种匠作劳力这些,因为交通不便位置偏远,这边军队的很多东西都需要就地生产才行。
不过这会儿早已经没有这么多驻军了和民众了。
像朔方镇,最高峰也是驻军十万虎视西陲,但现在也就是几千兵马,早已十不存一。
这里面的原因很多,有政治上的,有制度上的,更多的是战乱。大量的边军都被征调打内战去了。神策军基本上就是边军组成的。
第94章 凤翔新军
田希鉴吩咐牙将着人去拾撮兵营,杨怀兵陪着田希鉴说话。
这会儿已经是‘一家人’了,那点试探的意思已经放下,再加上杨怀兵有意逢迎,自然宾主皆欢。
田希鉴也不是草包,治军方面也是有几把刷子的,到是有些话题可说。
一直聊到城楼上暮鼓声起,城门要关闭了。
“哈哈,与杨郎君相谈甚欢,到是不觉时辰已过,”田希鉴笑着站了起来:“杨郎君召营入城吧,再晚就不太好了。”
两个人从办公室出来。
正值夕阳西下,余辉把城池染得红黄斑驳,阴处糜黑,阳处却又是极亮。
沉闷的鼓声从城楼上传遍全城,街道上人行匆匆,纷纷关门闭店,各处城门开始关闭换值,从这会儿起就不准进出了,城内也开始宵禁,有军士走上街头巡查。
晨钟暮鼓这个词儿说的就是古代官方报时,含意是指城里人的自由行动时间,晨钟而起,暮鼓而归,其余时间都得老老实实在自家屋里面待着,出来就是犯法,很大机率会被杀头。
这词儿和寺院没有一丁点儿关系,不知道后来怎么就附会过去了,变成了警醒的意思。
杨怀兵也没向亲兵取回横刀障刀,跟在田希鉴身侧往上走,只吩咐亲兵过去唤人。
田希鉴走在前面,杨怀兵与两位牙将跟在身侧再后是两个人的亲兵,一直走上城头。
虽然还没有黑天,但夜风已起,宽阔汹涌的泾河水滔滔向东而去,山峦起伏恍若在波滔中浮沉,在落日余辉中映出一幅凄美壮丽的画面。
杨怀兵的亲兵下了城墙,到门洞向等在这里的亲兵吩咐了一声,就有人出门打马而去。
田希鉴和杨怀兵还有那两个牙将就站在城头扶着女墙远望,看那亲兵上了马绝尘而去。
杨怀兵和一排亲兵的战马就在城下缓步而行,低头嘬草,到是一派悠闲。
“咦?”田希鉴惊咦了一声,向外探了探脑袋,又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杨部亲兵:“杨郎君,你部军士的配枪到是新奇,却是没见过。”
都来了这么半天了,这会儿才注意到。
“说是军器监试制之物,某到是求了上命这才得了千余杆。方才换装,精妙之处却是无从知道。”
田希鉴点了点头:“李太尉皇恩颇重啊。”
杨怀兵拱了拱手没言语。
他这会儿顶着李怀光部下的名义,这话怎么接都不太好。而且他确实也是李怀光的正统部下,邠州列将,只是不想跟着造反这才算叛了出来。
事实上李怀光这次造反,他的一堆老部下大部分都叛了他,大家都不想造反。最后他的头也是被部下割了下来用来邀功。
“想来应是利器,军器打造颇为不易,一刀一枪俱是匠人心智,反复琢磨而来,轻易怎会更替?只是不知精妙之处却是遣憾。”
“郎君想知,职下献上两杆便是。”
田希鉴摇了摇头,笑道:“某只是感叹,却无心思钻研,军士所用之械某拿来何用?若是矛槊到可一试。”
将军不用像士兵一样连背带挂的弄一身东西,只是横刀马槊(矛或长枪),像杨怀兵这样带着弓的都不多。
那边亲兵传了口令,三团整队向泾州城进发,三里之地也就是几分钟就到了城下,军士们下马整队准备进城。
田希鉴拍了下女墙,扭头对牙将说:“看邠州军马如此整齐,一看就是训练有方,平日里叫你等严加管训却是只会搪托。此一营敌,可有胜算?”
牙将不服,看了杨怀兵一眼:“彼时切磋几场便是。”换个时间咱们干一把。
杨怀兵笑了笑没接话,只是欠了欠身体。
田希鉴到是对暂三团挺有兴趣,俯在女墙上往下看,也不知道是在看队列还是看三棱刺,或者兼而有之。
下面很快城门大开,暂三团军士们排好队列开始进城。
事情顺利的让杨怀兵感觉都有点不太真实,偷偷掐了自己好几下。
其实也好理解,这会儿的人本来就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又不存在什么明显的敌意或者利益纠葛,再加上杨怀兵一再赞扬李晟,口口声声的受李晟指点。
而且李怀光造反,部下多有不从连军师都弃营而去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
再加上杨怀兵坦荡的入城解了武器只身陪在田希鉴身畔。
多方信息相加起来,就让田希鉴相信了杨怀兵。
暂三团四人一列排着整齐的队列入城,不止是城上田希鉴杨怀兵他们在看,城上城下的泾州守军们也在看热闹,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这也就是敲过了净街鼓,老百姓都回家去了,大街上除了巡查的军士空无一人,要不然估计得围过来不少人看热闹。
整齐的脚步声在长街上回荡。
四人一列,中间两卒持弓在手,箭羽虚搭,边上两卒手握三棱血刺,刺尖斜举向外,从上面看下去一片森然,满眼都是寒芒闪烁。
“凤,翔,新军。”哨长的大嗓门声响起。
“凤翔新军,勤操不辍,时刻准备,收复山河。”
“凤翔新军。”
“凤翔新军,保家卫国,逢战用我,用我必胜。”
嘟~~~~长哨响起,瞬间风云变色。
暂三团战士们以排为单位忽然间散开,由原来等在门洞里的亲兵带路冲向城墙城门各处要害据点。
田希鉴猛然回头看向杨怀兵,手向腰间探去,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是杨怀兵更快,以有心算无心的优势一下子展现了出来。
田希鉴手及刀柄,一柄泛着寒光的三棱刺已经抵在他颈间。张军的兵能没有这玩艺儿?
“却是为何?”
“某奉上命除贼抚逆,田将军若不反抗,或者活命,若是负隅顽抗,某可依令斩杀。”
“你到底是何人?”
“某,凤翔新军暂三团团长即是,我家郎君奉王命节度凤翔陇右二镇,正在驱逐李逆起复长安,尔即受朱贼伪命,当知会有今日。”
“某已经内附了。”
“是非曲直自有我家郎君梁州请命,冯都督尸骨未寒,田将军却是变化多端。”
两旁的牙将拔刀欲扑,被杨怀兵的亲兵用三棱刺抵住,离的太近了,长长的三棱刺往胸口一支,寒光浸人血似欲凝,没有人敢妄动。
而田希鉴的几个亲兵远远的躲到了女墙边上观望,却是没有人上来拼命。
“却是可以告之田将军,此刺惟利,洞甲如腐木一般,别无长处。”
“这是你凤翔新兵?”
“乃我家郎君所造。”
杨怀兵左右看了看,感觉情况已经基本控制住了,清了一下嗓子厉声道:“田希鉴弑主夺功,迎奉伪逆,某奉上命至此除逆,只拿主将,从者无罪。
诸军皆为巨唐健儿,应知皇恩浩荡,此际戎狄犯边刀兵四起,田贼不思报国却谋弑上官以自立,充泾州诸将士为私兵,谋求反逆伪诏而自得,罪迹斑斑。
我家郎君有令,只除田逆,一应将士即往不咎。
即刻起泾州将士纳入凤翔新军序列,同功同筹一视同仁,不日凤翔将起复原州,当以诸将士为主力贺报天子诏告天下。”
泾州的军将们明显骚动了一下,纷纷议论起来。
“此话可是当真?”一个牙将大声喝问。
“自是当真,某可立誓在此。”
“如此,某从了。”牙将丢了手里的横刀:“某原州人士,父母妻儿血恨在身。”
第95章 泾州易手
“某会通禀我家郎君,待起复原州之际,诸原州将士皆在阵列。”
“多谢。”牙将拱了拱手:“某胡焘,当为将军呼喝大营。”弯腰拾起横刀待收入鞘,却猛的一个折身,横刀呜的一声捅入另外一个牙将的下腹。
“此人石奇,乃田贼内人心腹,不除恐生变化。请恕某无礼。”
胡焘踢倒那个牙将抽出横刀,抱拳向杨怀兵施礼:“贼妻王氏居于城内,其子四,太子通事舍人华,左金吾仓曹参军苇,折冲芮,折冲萱,俱不在城中。”
“尔安敢欺吾?”田希鉴瞪着大眼睛朝胡焘就扑,杨怀兵下意识的一抖手。噗。
“吾儿,吾,当为吾,复,仇。”田希鉴捂着哧哧喷血的脖子后退了两步,仰天倒地。
“主逆已自戮于此,余诸军将等皆无罪过,交出城防回营待命,不可喧哗,不可乱簇,待重新整编后恢复军秩,仍为泾州守卫。”
杨怀兵把三棱刺掩在身后大声下令。这个杀田希鉴的名声他可不想担,得把自戮这事儿现在就给坐实了。
好在城头上人不多,估计他们也不敢乱说。其实说了也没什么,这就是他下意识的反应。
有胡焘帮忙,事情办的比较顺利,也比较快,很快,暂三团就接管了城防仓卫一些重要节点,把原来泾州的军将们都弄回了大营。
杨怀兵这会儿才感觉有点心虚,暗道侥幸。
田希鉴的家杨怀兵没动,只是着人监控起来,等着张军来处理,到是城内的军需城防各库什么的马上组织人手查看起来,好心中有数。
至于田希鉴的四个儿子他一点都不在意,别看都是什么太子通事舍人,仓曹参军,折冲都尉。都不是实权人物。
这会儿府兵都没了,折冲都尉成了虚衔,连兵都没有。
而且这事儿报到梁州,这哥四个能不能活命都还在两说之间,很大可能会被诛连,弄好了也是个流放,从此也就完了。
杨怀兵耽心的是张军会感觉他冒进。张军对军士性命的珍视全军皆知,这事儿可不是玩笑,别看立了功,弄不好这顿屁股板子还真躲不掉。
找来纸笔写了份报告,打发亲兵快马去泾阳报信儿,又想起张军嘱咐占了泾州城以后要快马前去联系百里城,忙又安排了一个班战士带着书信前去。
至于自己占了泾州城自立诸侯这事儿他想都没想过。
虽然跟着张军的时间不算长,但是种种件件事情早已证明了凤翔新军的不凡,跟着吃肉他不香啊?何必自承风险。
处理完了事情,他一个人坐在那,拿了块麻布仔细的擦拭三棱刺,越擦越是喜爱,感觉这东西简直就是专为刺杀而造的,无声无息锐利非常,携带方便还隐蔽。
郎君大才。
……
张军正在伏案挥毫……挥铅笔。
他在根据脑袋里的一些资料整理‘制定’关于土地和商税的相关管理办法。这东西还不能叫法令,大唐有自己的基本法,只要没公然喊造反你就不能另立新法。
再说大唐的法律除了某些地方受时代限制以外,可以说即详实又细致,清晰明了,这可是影响了中西法理一千多年的法典,他也没那能力修改。
举个例子。为了证实法律条文老百姓能不能听懂听明白,宰相亲自去和老百姓讨论然后合议修改。这连现代政府都办不到。
前前后后数十位宰相亲手亲身亲笔,修整了无数遍,这才有了大唐法典的存在。可以说每一条的提出,篆写修改,都是某一位宰相亲力而为。
包括长孙无忌,杜如晦房玄龄程咬金等人,一样自己动手,一个也没落下。也正是这股劲儿才促成了大唐的强盛。
可惜没有外辱必生家贼,好好个大唐灰飞烟灭,让自己人给折腾没了。但大唐法典一直被承续传用到了现代,可见一斑。
外面已经打了一更,天色也已经黑了下来,夜风阵阵,城内寂静无声,只有月光泼洒下来,把四周照的通亮。
张军放下铅笔使劲闭合了几下眼睛,感觉酸胀难受,干脆做了几节眼保健操,这才感觉好受了许多。这个油灯的光跳的他眼前发花,简直太要命了。
真是难为了古人哪,就这灯光下还要看书写字,就是不知道近视眼老散光多不多。估计少不了。
欸?眼镜。这东西,利器呀,发财利器。
赶紧拿出贴身的小本本记起来。上面已经密密麻麻的写了好多东西。没办法,时代差异太大了。
“郎君。”武怀表在门外小声唤了一声。
“说。”
“王如意来报,赵贵先已率部败退同州,同州刺史李纾弃州赴梁,城内无兵,现由幕僚裴向主持州事。赵部已接管城防,一切无虞,请郎君示下。”
“要某示下什么?这不是挺好的?王如意和赵贵先谁能处理政事?着裴向暂代判官之职,通政事掌判司,兼赵部右司马。着王如意兼州司马。”
“诺。张都知来报,问询奉先民政诸事。孟涉将军也在问县政的事情。”
“段威勇在哪?”
“段将军去了长春宫,说是不方便书信公文。孟将军略有提及。”
“回复孟将军与张都知,诸事烦劳,待李部渡河后派人前来接应。给李长史去个信儿,让他准备几个人准备接手诸地的政事仓事。”
“那,刘少尹回来怎么说?”
“无妨,他巡视州县去哪问他的意思?以后再商量吧,总得先有人接手才是。”
“各地判司之事怎么办?”
“这个……先行军治吧,依本府例。”
“郎君啊,咱们,是不是一下子地盘占的太多了?总感觉心里没底呀,能管得过来吗?”
“这就多了?这才哪里,以后我们的地盘会很大,越来越大,所以你等俱要认真习文,待来日也去主政一方为某分忧才是。”
“仆下怕是不成,仆下,还是跟在郎君身边吧,冲锋陷阵的事儿怀表比较拿手。”
“为将也好,以后本府要守卫的城池会非常多,不管文武都需要很多人,某到是希望你等日后都能独镇一方。”
“郎君,咱们的地盘儿是要文武分置吗?”
“你到是转的快。是,想长治久安,文武必须分置。这个慢慢来吧,现在想这些为时过早。”
其实张军这段时间一直在琢磨户口问题,人口太少了呀。
经过近三十年的战乱征伐,大唐北方的人口已经锐减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地步,全国人口在755年已经近亿,在德宗这会儿不到三千万。
这里面还包含了没怎么受战乱影响的南方沿海诸地……北方几乎都要没人了。
755年以前只是朔方和泾原两镇驻军就近四十万,到这会儿加上邠宁也没够三万,兵源都没了呀。
这里面有避乱南迁的(走户),流离失所的(逃户),择地隐居的(匿户),但更多的人口是因为战乱死亡了,大片土地荒芜村庄废弃,生育和生存率降到了冰点。
做为一个现代人士,张军知道,人口才是一切,让老百姓吃饱穿暖能安心过日子才是国之根本。
老百姓都没了,你收谁的税召谁的役?谁来出产社会物资创造公共财富?靠这些官僚吗?
第96章 三种选择
这次李怀光东进,把十数县劫掠一空,到是给张军带来了一些灵感。
这事儿,是不是可以效仿一下?
现在他手里握着五镇之地,其实可以算七镇,朔方现在拿到手的难度并不大,而河中只等收复长安以后,也就是一个总攻的事儿。
李怀光没了,那他兼着的夏绥单于府两地也是群龙无首,张军到不是惦记那个地盘,他现在在算计那边的人口。
是不是,可以迁一下?
如果把这些地盘上的人都给迁过来,那凤翔发展的基础就全有了。要人有人,要兵有兵,各种物资的生产获取都有了可能。
别的不敢说,把人口集中起来以后怎么保障他们的安全,怎么促进生产力发展,这些事儿张军还是有把握的,这是他和其他诸侯相比的天然优越性。
必竟大家受过的教育不一样,对这个世界的认知相差太多。
而且就像武怀表说的,地盘占的太多了,这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儿。
各级官员还有驻军,军事政事民事各方面的管理和发展,都是问题。他现在缺的就是人。缺管理人员,缺军事人才,也缺人口。
如果暂时不碰地盘儿,就把人口往凤翔这么迁一下……感觉好像美滋滋啊。这事儿可以办。
反正放在那也没人在意,官吏欺榨盘剥,时不时的军队劫掠一下,弄不好就被回鹘吐蕃突厥的给弄走了变成了他们的百姓。
于其便宜别人,就不如都来成全我得了。张军用手指敲了敲案几,在心里做了决定。至于人都弄走了当地的官吏怎么办?凉拌,爱怎么办怎么办。
“郎君。”
“嗯?”
“口水。”
张军往嘴边一摸,哪里有口水?扭头再看武怀表已经嘿嘿乐着跑了。
三月二十九,李怀光部诸军过了富平栎阳新丰一线,中军驻栎阳新义。
高固派了大量游骑从三塬往平陵一带搜寻,同时监视栎阳。其实就是跟在李部诸军后面,看着他们一路劫掠前行,防止他们越界。
可能是张军把阎晏杀的有点太痛快了,警醒作用相当明显,李部诸将本来心思就重,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惹什么麻烦拼命。不值的事儿。
李怀光的想法张军不太清楚,不过他肯定不可能是就此怕了自己,估计是怕两边打起来本来就不稳的军心彻底垮掉吧。这个可能性最大。
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儿,大家相敬如宾,你渡河我欢送这是最好的,都省心。
二十九日下午,申时左右,凤翔游击在平陵西馒头窑附近发现了鄜坊军的踪迹,按方位判断,正是向三塬而来。
大唐的全军皆马确实提高了速度增加了战力,但同时也限制了很多东西,就比如他们只能沿官道前行,骑着马没办法潜行隐匿。
官道都是坑坑洼洼的土道,野路荒郊就不用琢磨了,根本就没法走,主要是容易伤马。如果是打起来了管不了那么多,平时大家都相当注意。
“叫游骑上前搭话,问清诸军各部的动向,若是肯归附就引过来,若是傲慢则无须理会。各县加强戒备。”
张军拦着鄜坊诸军不让他们北上回老家这事儿,看着有些无理,其实是能讲出道理来的。这些军马现在可都是叛军,自然不可能任由他们来去自由。
这顶大帽子还不是张军给扣的,所以做起来当然就理直气壮。
很快,游骑不断的传了消息回来,鄜坊诸军分兵三路,已经都找到了,都在监视之下。
几路鄜坊军见了游骑监视也没驱赶,更没有弄死他们的意思,看样子不是得了消息,就是不在乎。
反正他们的目的就是脱离李部回家,只要不是李部的人估计也不想起什么事端,以免引起什么意外。
有了张军的吩咐,凤翔军的游骑很快打着旗号靠了上去。
“止步。”
“凤翔张节下麾下,奉命寻你家主将。”
“某部与凤翔素无瓜葛,贵将何事?”
“彼可代你家主将行事么?”
“自是不能,休要诳某。有事速速说来,某报与我家郎君知道,你却是不得入营。”
“我家节下的话怕是与你说不得,且叫你家主将前来,或是某入营去寻。”
“当某不敢擒你等么?”
“放马过来就是,误了事自有人会处置,却是与某等无干。”
“何事?”鄜坊营中又过来几匹战马,远远的询问。
“见过虞候。彼等称凤翔节下兵马,要入营寻主将说话,某正问询。”
“凤翔?你等可是李将麾下?”
“回将军,我家郎君姓张名增,奉敕节度凤翔陇右两镇。”
“张增?李楚林呢?”
“李贼弑张公镒夺功自命,已被我家郎君正法通报梁州。”
“张节下寻某部何事?”
“将军可代彼主将么?”
“可以。说吧。”
“我家郎君说,若鄜坊诸部随李太尉东去,则任其行止,若鄜坊诸部欲北上,须至三塬集结奉降,纳入我凤翔军伍,整训后听令行事。
若诸部奔降东渭桥李都将,则任由你等自去,本部会于近日组织粮料械使一应补给送至李都将大营。”
“某部已经脱离叛逆,何来奉降?某等此去归乡罢了,凤翔张节下管得到我坊州来么?”
“若是数月前自然是管不到的,但当下却是管得。当日鄜坊李节下败退梁州还是我家郎君招待,给以一应补给物料送行。李节下言,鄜坊诸部叛了。
今日我家郎君陈兵三塬富平诸县,阵斩叛将阎晏于泾水,李太尉率部东去未敢越兵线一步。
彼等即为叛将,当知诸事均须正典,口舌无凭,我家郎君亦不逼迫,任由彼等自择去向,尤不可北上。长安起复在即,凡北上军马皆为我凤翔仇敌。”
“可是将吾等视做叛逆?”
“将军说笑了,叛逆是否非我家郎君可定,那是彼等自己的事情,但即已附逆,不降何来内附?莫不是只凭嘴上说说么?”
这个来搭话传令的游骑是张军的亲兵,从盩厔跟着张军到这会儿,已经是张军的小迷弟之一,说话底气贼足,而且口舌腻滑,小嘴巴巴的。
鄜坊部这位都虞候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恼怒,但却知道发作不得。亲兵说的确实不错,他们现在就是叛军。你说你内附了,谁证明?降的是谁?
他们本来想着避开李部大军,悄悄回去坊州也就得了,就当是大梦一场,想来也没有人会追究。
如果没有张军,他们这么想这么做到也是个办法,可惜张军来了,还打了个正面。
“吾等……需要商议片刻。”
“某只来传我家郎君之令,彼等如何决择却是与某无关。告辞。”亲兵抱了抱拳,回身打马而去。
回去报告去了。
第97章 油灯脂烛
“即然话已传到,就不用再理会了,盯着就好。令诸县加派游骑,一定要把这些人给某盯住,不可疏漏。”
“诺。郎君,若是彼等冲线……”
“未降之叛部,你说当如何?话已说到,彼军当知如何进退,若是一意孤行只能说明彼等不驯,反叛之心未死,自当诛之。
但军士无辜,只除首将即可,诸军士以说服为上……本府兵马以安全为首要,此点要切记。”
“诺。”
“嗯,小心戒备就是,某料其也不敢。”
“郎君,刘少尹坊州来报,城防公帑俱以接手,州政仍赖原班人马只是暂时之计,请速传心腹以代之。另,刘少尹问坊州军众之属如何处置。”
坊州是鄜坊节度的治所所在,节镇州县一体,鄜坊军大营在此,从军家眷基本都在坊州城内外落户安家,刘承旨询问这些军属的处置办法。
其实就是问要不要把这些军属扣起来做为和鄜坊军各部交涉的筹码。
“先不用管他们,地方政务让刘少尹暂行安排就是,待日后慢慢清理,当下战事未明,其余诸事暂缓几日。另外,嘱他注意安全,不可犯险。”
“那军眷之事?”
“且看吧,若彼等来降,一众军眷迁至天兴,若是诸军不肯来投则不用理会。另外告诉刘少尹,地方胥吏不可纵容,逾越不规者杀了就是。许他专断。”
乱世当用重典,这个时候必须快速立威,可没有时间慢慢磨蹭,一旦什么事儿挑唆起来引起别的状况就是火上添油。所以得让人怕,等以后形势稳定了再慢慢调整。
申时暮鼓,城门关闭城内开始宵禁,到酉时各家各户已经吃过了晚饭,这会儿天也放黑了,除了极少数富足人家明烛点灯以外,大多少人家已经睡下。
这会儿虽然有了蜡烛,但并不普及,和纸张差不多的样子,太贵了,老百姓用不起。
民间就是用麻油灯,稍微富裕一点的人家用脂烛,其实还是油灯,不过是在动物油脂外面披了一层蜡来固定,减少‘流泪’。
麻油灯是植物油,就是蓖麻油,价格比较低,但普通人家如果没有什么大事也是舍不得的。
对于科技不发达,交通不便利,信息传递慢的古代,宵禁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制度,不能只看它好像束缚了人们的自由,但事实上也保证了大家的安全。
外面天黑了,屋子里的油灯显得明亮了起来,但张军仍然有点受不了,而且这玩艺儿它有烟哪,熏的头脑昏沉,再加上灯光跳的厉害眼睛确实也受不了。
索兴起来吹了油烛,披上常衫来到外面,夜风迎面一吹感觉整个人都爽利了许多,头脑也清明起来。
“可有动静?”
“回郎君,鄜坊诸部已经汇合于月落驻扎,并无异动。游骑已由四方抵近观察。”
“嗯。李部走到哪里了?”
“已至下邽,明日未时左右可至洛水,已遣游骑通报同州赵将军部。”
李怀光的部队越走越慢,主要是携带的东西人口越来越多,自然就拖慢了大军的行进速度。这会儿又没法翻脸,只能这么耗着等着,反正再有个两天怎么也能开始渡河。
只要李怀光一过黄河,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张军就可以着手准备下一阶段的事情了。
“郎君,城外有人叫门,说是泾州信使。”
“可是本部人马?”
“这个,嘿嘿,仆下没有看清楚。”
“笨货。来了多少人?”张军把披着的常服穿好,系好襟绊。
“一个班。”
“可有书信?”
“有,不过说要亲承郎君,不可传手。”
“放下吊篮,把班长吊上来,其他战士令左近游骑照顾一下,若是缺少什么赶紧置备。”
“已经着人弄了,食水棉衾马料都放下去了。”
“嗯,做的不错。从哪个方向来的?”
“走的西门,从同官顺清水一路下来的,先去了泾阳城又折过来,所以晚了,没赶上击鼓。说是沿途并无遭遇。”
张军点了点头,叫亲兵去牵马:“一路奔波,这些兄弟也是辛苦了,给弄些热食热水放下去,再给些好炭。晚上清凉,让他们好好睡一觉。”
从同官过来到泾阳再返到三塬,路途不说,光是河就得反复渡好几次。这个年头渡河相当花费时间,所以没赶上暮鼓也就可以理解了。
暮鼓一响封门闭户,除非有相当紧急的情况才可能开门,这些军士要在城外露宿一夜,等明天晨钟响后才能进来。这是原则问题,绝对不能例外。
城门上都备有很大的吊篮,就是预备着遇到这种情况吊人吊东西用的。
主要是城门开合关闭太费时间和力气,不是说关马上就能关上的,万一在这个时候发生点什么状况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这会儿打仗,骗开城门几乎就是胜了。
亲兵牵了马过来,几个人上马出了大营,来到西城门。
城上的守卫正点了火把,趴在女墙上和下面的军士说话,询问一路上的见闻。这会儿的人出门不容易,大多没去过什么地方,对这些东西很是感兴趣。
“郎君来了。”
“见过郎君。”
张军点了点头,走到女墙探头往下看:“可是三团战士?”
“三团警卫连一排二班。见过郎君。”
“恩,一路辛苦,却是不能开门让你等进城,委屈一夜吧,此功记下。班长带书信上来。”
守门卒七手八脚的放下吊篮,等班长带着书信爬到篮筐里坐好再合力转动木辊把人吊上城来。
张军站在那听着木辊吱吱呀呀的声音就感觉牙酸,很是耽心麻绳会突然断了。硬磨呀,这会儿的人也是真的心大,也敢坐。
高到是不高,四米多不到五米,但是想爬上来基本不太可能。一圈女墙上都插着火把,整夜不熄,守城卒一刻一巡,交叉往复,基本上没什么漏洞。
这是战时情况。平时只是城门上方会点火把,但巡城的军卒是一样的。
很快,警卫班的班长上了城墙,给张军见了礼奉上杨怀兵的书信。
张军借着火把把信看了一下,心中一喜。泾州竟然这么顺利的拿下了,没费一兵一卒。杨怀兵这件事儿做的太漂亮了。
班长都上来了自然不可能再给吊下去,和张军一起回了大营,给他弄些热食来吃。
待他吃过饭喝了茶,张军这才把他叫到自己办公室问情况。
“杨怀兵带着一个排就进了城?一个人和田希鉴清谈到暮鼓?”
“田希鉴自戮于城头?”
“牙将胡焘杀了牙将石奇归附,只求起复原州报父母妻儿之仇?泾州原州兵将可多?”
“怀表,暂三团记集体功一次,团长杨怀兵违例,罚杖十,暂且记下。”
第98章 朱泚通蕃
鸡鸣狗吠,朝阳贲发,晨雾蔼蔼。
清水河从城南奔腾而去,晨钟悠扬,整个县城一下子活了过来。
张军抻着懒腰从屋子里出来,在廊下洗了把脸,跟着军士们一起操练。
泾州到手,李怀光的部队今天能到洛水,这边事实上已经没什么事情了,张军的心里也就轻松了起来。
必竟刚来一个月呀,头一次面对这么大的阵仗,嘴上没起火炮已经挺厉害了。这和个人能力武力没有任何关系。
早操就是活动一下身体,拉伸一下筋骨这些,很快就结束了,开始吃早饭。
“怀表,你着人去一趟奉先,告诉张都知某要去泾州,待李太尉过了黄河就走,让他担待这边的事情。
另外回去禀报李长史,叫他安排几个人随某同去泾州以应政事。
告诉他,某阵斩叛将驱逐李逆斩除乱臣起复泾州的事情可以向梁州上表了,田希鉴的尸身还有家眷请圣上定夺。
鄜坊的事情先不要提,先行压住,待起复长安后再说。可以提一下某部即欲起复长安,祈望得到天子的恩泽以助力。”
“诺。郎君,那以后杨都,杨团长就留守泾州啦?”
“暂时也只能这样,等着先把泾州守营兵马换出来整训,重新编组后再定吧,也不是短时日的事儿。
现在凤翔缺人缺兵缺官缺将,万事开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解决,某又不是三头六臂,也不过凡人一个。
你等若是可造就速速成长,好助某一臂之力,某也会轻松许多。”
“报。邠州信使到。”
“邠州?”张军愣了一下。这才刚刚吃早饭,什么事情这么紧急需要一大清早就来?这信使怕是跑了一夜。
“人呢?”武怀表问进来通报的亲兵。
“在外面。”
张军放下碗站起来往外走:“邠州至此必是奔驰宿夜,肯定有紧急事情。准备热汤面饼,准备热水,让信使吃了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郎君,你饭未吃完,某去唤其人进来便是。”武怀表跟在张军边上。
“也耽搁不了多久。战士为了情报奔波宿夜,我又有什么理由在彼面前摆出上官的架子?晚吃一会儿又不会死。”
出来到了外面廊下,邠州来的信使列队等在这里,一个一个满脸疲色。
“汝等辛苦。”张军过去在几个人肩上都拍了拍。
“谢过郎君。某等奉孟将军令百里加急,长安李贼与邠州吐蕃部暗通款曲,有使互往,孟将军请问郎君如何定夺。”
“朱泚与吐蕃军来往?”张军皱了下眉头:“先去吃饭,洗个热水澡解解疲乏好好睡一觉,允某仔细想想。”
三名军士依令去吃饭换衣洗澡。
邠州部没参加整训,还是原来的套路,也没奉行出行至少一班的规矩。这就是时间不足啊,张军心里有些惆怅。
从来到大唐就没安静过,一件事跟着一件事,根本就不容他缓一缓松下手脚,要做的事情太多,时间却又总是紧张。
主要还是事情又都出奇的顺利。有些时候太顺了也不见得就是大好事,人员兵马跟不上啊,弄的心里百般滋味,焦急的很。
现在张军是五镇在手,这么说可能没什么感觉,换一种说法:一府十五州,共六十八个县。这还是后来几次改并调整过后的,原来八十几个县。
一县一城,再加上五个节度治所,七十几座城需要镇守,需要管理。
这五镇围绕在长安西北东三边,属京畿地区,人口损失相对比较少,四十多万人总是有的,这就是五镇的基石,什么你不得管?
而且张军清楚的知道吐蕃突袭了这边多少次,掠走了多少人口。你不管?
吃穿度用什么都得管,起码得让这些人能正常生活,能保障安全安定,然后才是要求他们为政府做贡献的时候。
可是现实情况摆在这里,谁也没有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急在心里不能表露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张军动了移民心思的原因,把大家尽量集中到天兴这边,那就方便多了。守好边隘,中间空城就不用管了。
还是那句话,官吏这一块顾不上,自生自灭吧。
等他吃好了早饭出来在营中散步,那边邠州的信使已经洗了澡在安排的军帐中睡下了,鼾声如雷。
“郎君,难道,这朱贼要和吐蕃联手?”武怀表跟在张军身边,问了一句。
张军摇了摇头:“不太可能。朱泚虽反,但他节度多年,与吐蕃也是多番交战,当知戎狄不可置信的道理。”
其实他已经在脑中找到了相关信息:朱泚贿赂吐蕃驻军,使其不向刀兵。
他买通了这次带兵过来的吐蕃将领,对方收了钱答应不和唐军联手进攻长安,而一心依靠吐蕃军的崔相这会儿还什么都不知道,还处在起复长安的美梦里。
也好,起码是歪打正着的保住了安西北庭四镇,这事闹的,算不算朱泚立了大功?
“不须惊扰了信使,待睡醒的再说,没什么急事。”
回办公室看了会公文,处理些杂事,时间也就到了辰正时分。九点多了,伙帐那边已经开始在准备全营的午饭。
“郎君,鄜坊诸部拔营,向三塬而来。”
“诸部一起行动?”
“正是,五将三部汇合同行,来意未知。”
“何时能到?”张军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今天的天气很好,天空瓦兰瓦兰的,也没有云彩,别说云彩,连只飞鸟都没有。“到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一个时辰之内。诸部并无辎重,也未劫掠人口牲畜,一路轻进。”
“嗯,叫各部戒备,全军待战。待彼众及三塬城五里内各部同出合围。”
“唯。”
张军扭头看了看立在办公室门口自己的那杆大槊。
挑了阎晏让他的信心大增,对自己的战力也有了具体的估计,可以说信心从来没这么足过,这会儿对打仗反而有了那么一种盼望。绝对不是想杀人,绝对不是。
营内哨声响起,正在训练队型的军士们闻声而动,迅速集结起来相互着甲,开始武装自己。
负责守营的则冲向城墙,增派瞭哨,游骑匆匆出发去联络泾阳富平各部。
这就是战场的另一面,魅力,令人热血澎湃。
没有人害怕,新卒兴奋,立功的机会来了。老卒淡然,慢调斯理的整理甲胄弓箭,试着弓弦的韧度,一边还有心情相互调笑几句,给新卒讲几句经验。
军伍中老卒是真正的宝贝,比军官更加重要。一支队伍临战的状态可以说全系在老卒身上的,军官在这个时候点作用没有。
第99章 伏地纳降
四十多分钟,也就是三刻不到,满营甲士战马全部武装完毕。
主要是这会儿的武器装备甲胄太过繁琐,不仔细又不行,这个速度已经算是相当快了。
张军没有着甲,背着手站在南城门上看着远处。
他知道这会儿不可能打得起来,鄜坊诸部如果不是失心疯了就不会挑衅,攻城那就更不可能了。
他们汇合到一起,估计是壮壮声势过来找他谈判。这个年头谈判也得有资本才行。
这边的兵马备战也一样,也是声势的问题。当然了,备战不可能是假的,也是以防万一,万一就真疯了呢?
战争永远是为了谈判桌服务的,这个道理亘古不变。不管是征服还是灭亡,最后终归都要回到谈判桌上解决,不可能就把一方杀的没人了。
游骑开始密集起来,不断的把鄜坊军的动态实时汇报过来,军中有专人按照游骑的消息在地图上绘画计算。
“暂一团已抵达目地。”
“富平部抵达目地。”
“已看到将旗。”城楼上的瞭望哨挥动小旗:“五将,四千五百余卒,战马六千余骑,没有辎重营夫。”
张军往南边仔细看了看,什么也看不到。望远镜这东西,也应该提上日程了呀,这东西打仗的时候太重要了,尤其是在这个时代。
“出城列阵。叫暂一团和富平神策部压后包抄。”
战鼓敲响,沉闷的鼓声却能传出去老远,听的人心都在跟着跳动的感觉,让人血脉贲张。
紧随着的低浑悠长的号角声更像是给军士们塞进了一股力量,有种神圣坚定的毅志在升起。
做为现代灵魂的张军都有些受到影响,胸中热血激荡起来,一股求胜必胜的信念在凝结汇聚。
穿着常服带着横刀,衣服里习惯性的着甲藏着三棱刺,张军骑着战马带着亲兵也出了城。
阵列不可能摆在城门口,至少也在几里开外,留下足够的安全距离,即使有突发情况也能让城头上有时间反应。
麾旗就在张军身后,五色方旗紧随麾旗,然后是号旗和枿旗。这就是这会儿的战斗指挥中心。
列好阵势的军士们就不再听从什么口令了,全是看旗行动:方旗是移动进击方向,号旗管攻击退守,枿旗是确定参加攻击的队伍数量,是合击还是分攻。
而张军的麾旗就是稳定军心,旗在将在。这杆旗一倒军心马上破散。所以很多古战场上都有直取中军杀将夺旗的套路。
等阵势排开,骑兵在两翼做好了进攻的准备,肉眼就已经能看到鄜坊军的旗帜了。
双方的游骑探马奔逐在两军周围前后,不时的照面,相互都没有攻击,全当对方不存在。
“郎君,对面意向未明,还请郎君回到中军。”
“不用,不要耽心,其等能来已是定了降心,摆出架式不过是虚张声势。”
张军骑在马上站在阵前,看着对面乌泱泱奔骑而来的队伍。四五千人的声势还是相当可观的。
号旗摆动,步卒们弯弓搭箭虚引弓弦,做好了攻击准备。
双方之间不足两里的时候,在鄜坊军后面两侧,暂一团和富平的神策兵马已经围了上来,战马卷起的尘土远远看去就像一道龙卷风。
两边的人马差不多,张军这边要稍微多一点,超过了五千人,一万多人再加上一万多匹战马踏着滚滚烟尘向三塬城南汇集而来。
号旗手紧紧的盯着二营长,等待命令。各部军官盯着号旗。因为张军在阵前,战阵的指挥权就自动交到了二营长手里。
如果张军退回中军,战阵指挥权自动回归到他身上。
这是一套精确的战场指挥条令,随着情势变化自动变化,不用刻意安排。
武怀表有点儿紧张,跟在张军身边骑在马上,握着长矛的手指节已经握的发白,额上也隐隐有汗迹。他担心张军的安全。
“无须紧张,没什么威胁。”张军安慰了武怀表一句。
“郎君不该以身犯险。”武怀表没有表情,硬梆梆的顶了一句。
“哪里有险?你太高看彼等了。”
武怀表咬了咬牙没应声,紧紧的盯着迎面而来的鄜坊军。
相距一里,鄜坊军里响起哨子,队伍有序的停止前进,开始整队。军队里的哨子外形是胡人头颅的样子,哨子声音尖厉,极易辩认。
张军身后号旗摆动,步卒们整齐的扬起手中弓箭以大概四十五度的样子指向天空,但并没有引弦,只是右手搭在弦上,等待下一步命令。
这会儿弓不能放空,拉开了就要射出去,放空会伤弦,是战场大忌。
对面鄜坊军都下了马,也没有取弓的意思,静静的列队站在那里,只有战马不时的动动头颈踱动几下。
为首的将军到是没下马,而是驱马慢慢向这边行来。他除了横刀没带其他兵器,也是让这边看清没有敌意的意思。
张军没动,就安坐马上看着对方过来。
他一身圆领常服打扮,傻子也能看出来他不是来打仗的,这个态度已经相当明显了。其实也是为了让对方安心,别误会。
“可是凤翔张节下在前?”
“某张增在此。”
“节下列兵于此,不知何因?”
“待你等来降,亦防止你等叛心已决。降,下马伏地,战,你可以回去取兵器再来。”
“某等终是巨唐兵马,何来叛敌一说?”
“李怀光反叛在前,李节下侥幸未死避走梁州在后,你等身为节下将军,鄜坊军伍,未随节下而是宿身叛营,如此,还不是叛敌?”
“某等从未造反,实是被逼无奈,一待时机即脱叛营而出,节下应该知晓才是。”
“如未知晓,你等此刻已经万箭加身了。某代巨唐在此,你等即为叛众,当有败降之心,此为道理,不可言缺。”
不管你们是真造反还是被迫无奈的参加了造反,造反是即成事实。我现在代表大唐在这里等你们,必须要有一个投降的实际行动才算数。
其实非得要对方下马伏地表示投降才能算数吗?也不是。
张军对赵贵先,孟涉段威勇都没有这样的要求。
鄜坊军这些人有点多,兵强马壮,心里还有着一些傲气在,而且他们来降,并不是降给张军,而是要内附大唐,而张军就是要打磨他们的这种心态。
他是要收了这些人的,如果不在这个时候打压一下,以后管教起来也可能是个麻烦。
人是种奇怪的动物,在哪里低了头,再低一次就没有任何心里障碍了,然后就会习惯。
“还不快快下马?”武怀表喝斥了一声。
张军举起右手:“十息,某视为不降。”
对面将领面色变了几变,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选择了下马。这会儿他要是不下马就纯粹是找死了。
“某等鄜坊旧部,愿降。”
第100章 起赴泾州
鄜坊首将拜伏在张军马前。
这是战场上一种奉降的方式,不是跪下咔咔磕头。意义有点类似动物们认输败服以后露出肚皮的感觉。
这是胡人礼,也是受跪坐的影响。
唐代这会儿礼仪是,对方站立你长跪(跪坐时立起身体),对方跪坐你站立,同时俯首,以此来表示尊敬或诚服。
最高的仪式就是五体投地。
张军高高的坐在马背上,往下看了一会儿这位伏在马前的鄜坊将军,这才笑了一下:“好,起来吧,某受降。”
张军身后阵列的战卒们发出有节奏欢呼,这是庆贺大胜的方式。
“你叫什么名字?”
“下走京兆杜玄浩,字晨阳。”
“京兆杜家?原来是杜节下族子。上马,随某去和鄜坊诸军士见一见。”
“诺。”杜玄浩翻身上马,手脚到是利落。
关中六姓,韦杜裴柳薛杨,这个杜就是杜牧家的那个杜,现在的族长就是节度岭南的杜佑,张军派了人去拜访还没回来呢。
杜牧家排在关中第二位,在大唐的显贵之家里也是能排到前面的,不过这个杜玄浩一听名字就是庶子,不是家族培养的娃。
这会儿山东五姓除了皇族的李氏以外,王崔卢郑还有赵郡的李姓已经在走下坡路了,被关中六姓顶了上来。
这也是大唐各代皇帝一再的抗争的结果,削除阀门。
不过一直到唐亡也没怎么成功,纵观朝野,为将为臣的大部分都还是这些家族的子弟。不过新的阶层确是培养起来了,与老阀门分庭抗礼。
“某与杜节下神交,不日之前才将派人慰问尚未回归,如此当不是外人。”张军看了杜玄浩一眼,安慰了一句。
“谢过节下。”
“以后,你等即是凤翔军马,循规守矩就好,战阵功劳不会少了你们的。”
“诺。”
张军轻磕马腹,就这么带着武怀表和杜玄浩两个人来到鄜坊军跟前,把武怀表紧张的简直都要原地爆炸了。
“汝等都是巨唐健儿,虽受伪命当属胁迫,本镇即往不咎,惟望诸军努力,以刀枪一雪今日之辱,兴我巨唐军威,复我巨唐故土。
即日起,诸部编入我凤翔新军,与我凤翔兵马同寝同袍,同功同筹,一视同仁。
不日之后,某部即起复长安,当以诸部为刀锋,以正诸部声名,壮我凤翔军威。到时,某与诸位同贺。”
“万胜。”武怀表举着拳头喊了一嗓子,鄜坊诸部的将士们都跟着喊起来,一扫刚才的沮丧气氛。
“诸将与某同行,战卒补入暂一团,以老兵为班长重新编排。”
张军扭头咐咐了武怀表一句,又地杜玄浩说:“你等五人暂时跟在某身边,待他日回了凤翔再行定夺。”
“凭节下吩咐。”杜玄浩伏也伏了,拜了拜了,心里那道坎也就没了,现在相当乖巧听话。不知道和张军说认识他们族长有没有关系。
“你等暂为列将,伺机编派。放心,起复长安之功不会少了你等。”
“谢过节下,某等必肝脑涂地。”杜玄浩在马上揖了一揖。
这一下到是真心实意的,他们刚刚顶着叛将的名声,如果能在起复长安之战中露脸获功,不但能一雪前耻,说不上还能蒙得皇恩,这个情义就大了。
二营长,高固和富平神策部的留守将军靠了过来。
“多谢。”张军对神策部守将拱了拱手。人家是帮忙的,得客气点儿。这和身份地位无关。
“郎君客气,吾等之责尔。”
“如此,请将军转守富平,等待李部东渡黄河。”
“诺。”守将施礼应令。
“鄜坊诸部今日起不复存留,一应战卒补入暂一团,二营长暂代副团长之职统领,其下一应军官以原营老卒充任。”
“诺。”二营长原地升官,喜滋滋的应令。
“如此,你带人回泾阳去吧,新卒在行营纳训补给。大战在即,当用心整练。”
“诺。”
神策部和新的暂一团拜别张军回程,张军也带着高固和杜玄浩等五位降将回了三塬城。
“恭喜郎君。”李玫站在城门迎接张军,拱手道贺。张军没带他出来,主要是怕打起来危险,李玫是通透的,自然知道张军的好意。
回了军营,正好吃午晌。
张军和李玫,杜玄浩五将还有武怀表一起吃饭,也给几个人相互之间介绍了一下,算是认识。
“某须至泾州数日,你可要与某一路?”张军问李玫。
“泾州?……恭喜郎君,某却未知此信,愿与郎君同行。”
“来去须尽快,想来会有些辛苦。”
“无妨。某心仪安定楼经年了,必须登楼一试。”
“好,那便同去,某等小郎君做千古佳句。”
这会儿李商隐还没出生,自然也还没有那首著名的诗文。
“却是不敢。”李玫谦虚了一句,却明显的有点儿跃跃欲试。
其实唐诗这东西,也并没有那么神秘,只是这个时候的文化人用来记事的一种文书体裁罢了,和散文一样,也可以用来上书。
和宋词元曲并不是一样的东西,宋词和元曲是用来唱的,是文娱作品。
唐代也有词,也是用来唱的,像陆游就比较擅长填词,写了不少佳作,但因为诗的繁盛,又是主流文化,就把词盖住了。
像白居易就喜欢用诗文来上书给皇上看,但是他性子太直了,让唐宪宗经常想发疯,后来就把他贬出京去了。
他弟弟白行简就不喜欢写诗,反而喜欢写辞赋,相当于那个时候的传奇故事小说,专门写一些贵户人家后院儿的私事这些,相当著名。
像木兰辞就是传奇故事,是小说,编的。
……
吃过了午饭,张军把事情交待了一下,给各部去了封书信,自己带着李玫,杜玄浩五人还有亲兵出发去泾州。
把杜玄浩五个人带着也是考察一下的意思,在现代心理学面前,这些古人就像是一张一张的白纸一样,非常容易辩识。
从三塬去泾州其实走奉天最近,方便,但是不合适。戴休颜守在奉天城呢。
张军带着一众人马还是走云阳北上,走三水到邠州,再穿宜禄到泾州。和杨怀兵走的同一条路。
不过和杨怀兵走的时候又有不同,这会儿,这一路上的各县已经是张军的地盘了,算是巡视。
张军也起顺便看看沿途的情况,可是时间不允许。
他必须得快点处理好泾州的事情然后回来组织长安反攻,所以也只能走马观花,匆匆行过,也算是有了一点印像。
四月一日未正三刻,张军一行风赴尘尘的来到泾州城下。
再晚一会儿就要敲响暮鼓开始封城宵禁了。
第101章 关州佛国
按规矩,张军需要派亲兵进城去通知,然后自己在城门外摆好了架子等杨怀兵带着一城官吏出来迎接,各种行礼奉承一番,然后才进城。
这个时代,这不是刻意摆架子,这是官仪。是有相关规定的。和现代明明不让非得要搞不是一回事儿。
但张军哪有时间扯弄这些个?烦都烦死了。
吩咐了一声,大家就直接进城。
守城的都是凤翔兵,自家老大当然认识。敬礼,放行。守将还在奇怪为什么团长不出来迎接,这是两个人生了什么嫌隙么?
“着人给郎君引路,你呆什么呢?”武怀表用马鞭捅了捅守门将。新军的连长。
“嘿嘿。”走神的连长傻笑了两声掩饰一下尴尬,叫了两个战士过来带路,引张军一行去州衙。
泾州城确实大,而且城里的地形成比较复杂,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寺庙多。
这地方算是国内佛教的发祥地,是佛教引进的起点,各朝皇家多有关怀赏赐下来,多次拨款兴修庙院,赐金赐物封赏头衔什么的。
而且历代皇帝一般都专程来过泾州城,说是礼佛也好,说是谈判交易也行,反正大家各得其所,各取所需。
城内平地部分本就不是很大,让寺庙占了足有三分之一去,各届节度使也是没有办法,这边的寺院个个受过皇家封赏,哪个也不敢动啊。
其实平时还好,影响也不大。但是现在原州已失,泾州城直面吐蕃成了边防第一线,这些寺庙就有点碍事了。
还有一点就是,本来就少的土地,寺院占了很多,变成了和尚们的财富,不纳税不缴粮,还要占用城内的劳动力。
和尚们自己是不耕田的,都是靠劝善,也就是哄骗老百姓来出白工,还要对他们感恩戴德念几声慈悲。
而反过来他们占田占地聚拢浮财积蓄金银却从来不会感激朝庭还有百姓,而是理直气壮的享用,大肆奢糜,引诱失足娘子什么的。
甚至还有放贷聚赌之类的行为。
事实上历朝历代的和尚,还真没有几个人干过什么好事儿,都是嘴上一套背后一套,坑蒙拐骗奸淫霸强之类的事情到是此起彼伏,要不然也不会有那几次的灭佛行动了。
信仰这东西本来就是因为政治需要才产生的。
到了府衙,杨怀兵正在忙。
好巧不巧的是他正在接待几个和尚。
“郎君。”
“嗯,你办你的,稍后再叙,着人引路就好,某在城中随意转转。”张军摆摆手让杨怀兵先处理事情,他自己正好四下看看。
“檀越施主,留步。”
张军回头看了一眼,喊他的是个老和尚。其实也就是四十来岁,一副精壮的模样,到不是腆胸叠肚的弥勒相。
大唐尚武,和尚道人闲暇时间最多,自然也不会落后,基本都是练过的。
不过这个年代男人蓄须,看上去就显得老一些。
“道人有事?”
“贫道主持大兴寺,被杨施主唤来,却请檀越施主主持公道,佑我山门,当持福报及世。”
“贫道等同请。”几个和尚一起立掌施了个礼。
张军看了看他们,一共九个人,都是面色红润肤浮油光,一看就是营养相当足啊,在这个年代这叫福相,其实就是吃的油水充足。
官级小了都不如他们的样子。
“某却是从未进过庙门,也未曾施舍,这声檀越叫错了。”
“非也,吾佛平视世人,众生皆为檀越。”
“檀越,印度语罢了,亦为陀那钵底、陀婆即是。意为出资供养僧众或者举办法会的在家信众,所有行布施的主人。
尔即呼檀越,又称施主,同意反复何其怪哉?
而且此言虚伪,尔等何曾将施舍信众视为主人?凡高高在上以神自居,视纳贡为平常,享受为当然……
算了,和你等说这些无用。何事?杨都尉行代刺史之职,诸事寻他就好。”
“州守传贫道,欲缴寺产充公,却是古来无有的事情,寺院为出家之地,拜受皇恩,不纳不缴为历代先皇所制鸿恩敬佛之意,安敢僭越?”
张军扭头看向杨怀兵。这哥们行啊,刚来就和寺院整起来了,那十板子是不是可以考虑免了?
“禀郎君。州城颓败人众凋零十不存一,职下查录仓廪已显不足。城中惟寺院积粮甚广,便欲调度一番,怎奈彼道拒不答应,这才传诸寺主持来此商讨。”
“这几位,都是各寺的主持?”
“正是,尚有几寺未至,原由未知。”
“可查过寺里僧尼有多少?”
“僧尼两千五之数及上。”
“可知都是什么年纪?”
“数岁幼童有之,天命亦有之,多为二三十青壮之年。”
“荒唐。”张军皱了皱眉,看向大兴寺的主持:“佛说由汉明帝而入,盛于南朝,至大隋而兴。无外乎文帝生长于厮,武帝曾落发为尼筑塔藏经。
于国于民,尔等可有丝毫建树?如蛆虫之腐骨罢。
皇恩鸿大乃是让尔等潜心修练,尔等却仗此横行掠财**乡里。
此际天下大乱,吾辈军人舍身为国守卫边疆,尔等积粮不与是什么道理?是你佛家的道理吗?两千五百人食用多少?
而且,二三十之壮年,不思报国荣乡,躲入寺院蝇营苟且,此心当诛。来人。”
“诺。”武怀表一个闪现出现在张军面前。
“着人查封诸寺,凡四十以下身无残疾者皆令还俗。积粮归仓,可按人数复领,财物与佛说无关者,没。
泾州城实为御夷前线,某观坦地多为寺院,檐宇相连甚至广大,即日起,余僧统归大兴,余寺皆没,充为军用。”
“唯。”
“万万不可呀?”几个主持大惊失色。
杨怀兵还只是管他们要粮,这位上官更狠,直接就要封寺查抄,还要逼僧还俗。
还什么俗啊?出家不就是为了什么不干舒舒服服过日子享受的吗?要钱有钱,要妹子有妹子,要地位有地位。
“汝不怕吾佛报应?吾佛慈悲也有金刚一怒。”
“若有报应,尔等早已灰飞烟灭。”张军嗤笑了一声,摆手让武怀表快走:“速去。”
“若是僧人不从?”武怀表有点为难。
“斩。”
(晋代以前,和尚的称呼还没有,统称为道人,自称贫道,是官定礼仪。后来为了和道家区分,僧人自名为和尚,是‘师’的意思。
晚唐后期才改自称为贫僧,至宋代普及,但礼仪未变,还是单手立掌。)
第102章 金刚一怒
“郎君且慢。”杨怀兵从案子后面急步跑了出来。
“如何?”张军扭头看过去,有点不满。
你自己解决的啰里啰嗦的,我这边命令下去了你又拦着。拆台呀?看来十板子怕是不太够啊。
“郎君。”杨怀兵把张军往一边拉了几步,低声说:“城内寺院多有名气,影响颇大,又多受诸代天子恩泽,传扬出去怕是会引起喧哗。”
“那又如何?”
“郎君哪,佛家走动的都是朝中显贵赫赫之家。”
“吐蕃犯边,陇右之地尽失,赫赫之家何在?佛门高人何在?京兆糜乱反兵四起,赫赫之家何在?佛门高人何在?
饥寒瘪腹之际,田鼠之穴赢仓,某却动它不得么?就看着国破更迭彼等继续做威做福?”
杨怀兵汗都下来了,张军几句话的太重。
但是他也是有苦,耽心张军初显,一下子得罪了佛门,间接得罪了那么多显贵甚至皇家,到时候怕是要麻烦不断。
他到不是说真为张军的未来担忧,起码有一部分是在为自己的未来担忧。刚绑上啊。
“泾州二十万大军,如今还剩几何?缘由何在?粮不丰仓人丁凋零。可是寺庙里青壮就是几千人,占着田亩无数却无动于衷。
他们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富贵丰足罢了,哪管天下和天下人的兴亡?如果现在吐蕃大军发至,他们会和军士们一起拼死抵抗么?
我告诉你,不会,永远都不会。他们只会隔岸观火,过他的太平日子。当初泾原俱失,吐蕃据此六年,他们怎么样了?
照样丰衣足食糜乐无度,凭的是什么?难道就凭一句出家之地方外之人?
口口声声贫道度外,如此之贫,如此之度外,某到是也想尝试。
你无须耽心,也无须再劝,只管做好你的份内,其他某一力担承。田部守军整训的如何了?”
“已经重新编排。”
“嗯,把泾州给某守好,待某起复了长安之后再来。你的功营在原州,在秦州,只管将心练兵就是。”
“诺。职下到不是贪功,只恐郎君徒犯小人。”
“有何耽心?尽数斩了就是,现在天下如此动荡,一切靠刀口说话。某一心巨唐,以平天下复山河为己任,其他一概无视。”
“如此,职下谨诺。”
张军点了点头,扭头对武怀表说:“去吧,果断些。”
武怀表见杨怀兵也没劝动张军,也就认命了,扭头出去召集了人马去封寺拿人。
“汝是何人?”大兴寺的主持盯着张军厉声问了一句。
张军看了看这个主持,走到他面前正视着他的眼睛。
“某,巨唐朝请郎,捡校尚书刑部员外郎,敕领凤翔陇右节度使,兼凤翔府牧,侍御史赐绯鱼袋,张增。”
凑特么的。张军在心里骂了一句,对德宗的怨念又深了几分。
堂堂从二品大员,两镇节度一府之牧,特么散朝请郎捡校员外郎,挂绯鱼袋还特么无爵无勋,去哪说理?
三品以上从紫服,挂金鱼袋,可是他这个绯鱼袋是皇上赐的,不能换。操蛋不?
说一遍就感觉羞耻几分,可是这玩艺儿还不能乱说。特么的。好在官服从绿色换成了紫色,算是告别了绿帽子。这是个好兆头。
绿帽子这个词儿本来就是嘲讽别人官小地位低微的意思,后来因为元代的某个规定,意思就从头上变到腰下去了。
“可是记的住,某可再说一遍。”
“原来是张节下。请问张节下,汝凤翔节度如何管得到吾泾州来了?可有皇命?”
“你的泾州?你等之泾州?吐蕃来时你等也会如此说来么?或是你等亦曾登上城墙浴血拼杀过一番?”
“……贫道等方外之人,岂能参与世俗的争斗更迭?”
“田亩金银也是世俗之物,妇人女子俗之更俗,却没见你等避之如虎,反而藏纳甚欢。怎么?不劳而获就行,要你等付出就是方外不与了?
到是算的一笔好账。你等做威做福习惯了,却已经忘记了此威此福来之何处,享乐着巨唐之施舍,却不曾为巨唐做一分,还有脸面在此与某辩驳?”
“吾佛东渡数百年,慈悲济世度人厄难,凡皇子公孙莫不敬拜有加,你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如何慈悲?几时济世?何地度人?解谁厄难?巨唐外有夷狄侵扰,内有乱兵烧杀,你等慈悲心呢?怎的不去度人厄难?
整日缩与庙中淫乐不堪,侵占田亩不税不贡,多方敛财多行不义,哄骗乡里邻间之事却是日日可见,此即彼佛慈悲济世?”
“血口喷人。”
“可要实据?却是不难。”
“某等必进京面圣,告你恶行。”
“不贫道了?彼佛金刚一怒呢?使将出来就是,何必百里奔波。呵呵,叛军攻城,吾皇先避奉天再赴梁州,彼佛何在?可有愧于往日恩泽?”
“孽障如此欺辱吾等,必遭天遣。”
“吾命由吾不由天。某却是不屑你等,平日里所作为当心里有数,可曾悔悟半分?可曾言及欺辱?此时声色俱厉又为哪般?”
“留你不得。”大兴寺主持身后突的窜出来一个和尚,比大兴寺主持还要壮硕几分,只是个子稍矮,却更显精壮。
一把横刀刷的一下就朝张军劈了过来。
“敢尔。”杨怀兵大惊失色,拔刀冲过来。只是离的稍远了几步,已经来不及了,他自己也被一个和尚拦住了去路。
九个和尚有五个抽出了横刀,向张军和杨怀兵扑过来。
张军确实相当意外。
这可是在州衙之内,他真没想到这几个和尚就敢拔刀杀人,还是杀现任刺史和当朝节度使。可见这些和尚平时有多猖狂。
张军一个旋身避开迎面一刀,手探到衣摆下抽出三棱刺。这会儿就有点吃亏,三棱刺只能刺,却是没有横刀来的快厉,而且还比横刀要短不少。
好在他习惯了在常服内着甲,到是也不慌。只要不是捅刺,这玩艺儿还是能挨几下的,只是疼痛不会受伤。
这边五个和尚围杀二人,那边四个和尚去堵住了大门,在那宣诵佛号,咪咪哞哞的念经,外面的亲兵感觉不太对劲也不敢冲撞这些和尚。
再说也没人能想得到一群和尚,还全是各庙的主持会在这里杀人。还是杀官。
第103章 当断即断
五个主持围杀张军和杨怀兵,两个人围着张军,三个去对付杨怀兵。不是不重视张军,只是杨怀兵着甲持刀,感觉要难对付一些。
都尉甲胄并不适合步战,没那么灵便,有点重,好在这东西比皮甲坚固,硬扛也不会受伤。
杨怀兵穿的铠甲是山纹甲。
马上将的铁甲有一个特点,就是鳞片朝上编排,从侧面压缀,也就是接缝朝上,这是为了防止被人从下面所伤。
要想伤他,你得比他高,兵器从上往下捅到接缝里,就是你得跳起来往下扎,或者两边一边高,你从他左侧面捅刺过来才行。
正面的话那就看力量还有硬度了,大唐之所以威压四海,兵器还有铠甲的的硬度绝对是占了主要原因,只不过这会儿就有点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的意思,全看技巧和运气。
张军挡了一刀急退两步拉开距离,间隙间看了杨怀兵那边一眼,感觉短时间内没什么问题,也就放下心来。
也就是一偏头的功夫,又是一刀迎面劈来,另外一把照着肚子就捅,毫不犹豫,就是要杀人,不是吓唬。
张军和杨怀兵就算这会儿被砍死在这儿,这事儿也不会闹多大,顶天也就是往梁州报一下就完事了,主持们仍然是主持,每日念慈悲宣佛法。
甚至可能都不会通报,过了很久皇帝才会知道。这就是乱世的残酷。
张镒,冯河清,田悦,大唐被杀的节度使可不是一个两个,被杀掉的其他官员包括宰相也不是一个两个,皇帝也是毫无办法。
最后还得捏着鼻子认了,给人家册封。李楚林田希鉴田绪等等都是这个样子。
和尚在这个年代的地位怪异的高,莫名其妙的逃在律法之外,自然更是什么事情也不会有。
……
迎面一刀只是威吓,这和尚自然也知道不可能奏功,只是逼迫张军闪躲,给另外一个和尚制造机会。
虽然张军手里拿着三棱刺,但显然并没有被当成什么威胁。拿刀的当然不会怕一个拎着铁条子的嘛,又没刃又没锋的,还短。
张军向侧边闪了一下,主要是躲那把对着肚子捅过来的家伙,然后用左臂硬挡迎面劈过来的横刀,身体已经贴了过去。
这一下出了两个和尚的意外。
哧啦一声常衫破开露出里面的步甲,张军也到了两个和尚之间,左手去拿捅人和尚的右腕,右手三棱刺使足了力气贯了出去,噗的一声从那和尚颌下刺入,直透天灵。
左手抓住和尚手腕后扯,右手已经弃了三棱刺,从左手下夺过了和尚的横刀来,一个旋身带着风声全力挥斩。
又是一声裂锦,和尚被一刀劈得连退了几步,紫色袈衣从中撕烈,露出来里面的护体甲衣,却是吐蕃式样。
唐代以前和尚穿黑,但以皇家所赐的紫色和大红为荣,最为尊贵。像大兴寺的主持就是一身大红袈衣。
在佛教经律上规定,和尚是不能穿纯色衣服的,更不能穿‘上色’,像黑红紫黄这些就属于上色,是国君极臣的专用色。
但是不是受宠嘛,也就敢乱来了,像后来甚至都敢穿黄。其实就是惯的。
“原来是细作。”张军随口扣了个大帽子过去,手上横刀不停,直直的照胸腹挑刺。
泾州城曾被吐蕃占了六年,城内诸寺一切依常,与吐蕃官员也是多有来往,手里有些吐蕃的物件儿其实是正常事儿。
不过也正说明了这些和尚根本就没有什么君王国家济世恩泽的想法,谁给东西谁就是奶妈,他们才不管到底谁坐天下。
和尚有些慌乱,必竟不是常年战阵撕杀的军将,不管是勇力还是经验多有不足,也不够凶悍,平时对普通人足够,但是和军将一对就上下立分了。
这会撕杀也没有什么套路招式,就是取命,只管朝着要命的地方招呼就是了,套路招式什么的那得是到了一九四几年以后才有的东西。
这会儿练武其实就是打磨身体,增加气力,熟练兵器。
要说招术肯定是有的,但和套路的招式完全不同,更贴进于散打,而且专攻致命的地方。
所谓招式路数都是平时杀人与被杀积累下来的经验,目的也只是杀人。但这些都不合于战阵之上。
为什么传统武术不能上擂台?你先把规则改了,什么下阴咽喉太阳穴眼珠子随便来,然后你再试试就知道了。
像军将平时操练,练的最多的就是劈砍和捅刺,一日数百下,月复月年复年,你这么练也可以一刀削头。
靠的全是熟练和气力。
张军一刀在手,又有些耽心杨怀兵那边,就想速战速绝以免生变,追着这和尚连续就是三刀,刀刀正劈,和尚只来得及把横刀架在头上,不停的后退。
衙堂宽大,那也始终是个屋子,不可能像操场一样。
三刀下来,这和尚已经靠近了杨怀兵这边。
张军上前一步,又是一刀,和尚机械的举起刀来格挡,刀刃上已经砍了几个缺口出来。
刀落,却没有声音。张军已经让过这个和尚转到了一边,一刀顺着一个正在攻击杨怀兵的和尚腋下捅了进去,直抵刀柄。
也不拔刀,左手一扯一带把和尚的尸身拽过来,拿下他的手中刀然后一脚踢飞,撞向另一个和尚。
三个和尚之间的协同被打破,杨怀兵大喝一声把胸中的闷气吐了出来,抡刀反攻。
先前被张军追着砍那个好像有些惧了,拎着刀就往门口急走,被杨怀兵一刀劈在肩颈上,鲜血喷出几尺高,整颗头都要掉了。
一下子变成了二对二。其实也不过刚刚过去几个呼吸。
“谢过郎君。”杨怀兵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鲜血。
“一个不留。”张军已经运刀劈了上去。动了手就要干到底,张军可没有什么留几线的想法,你想杀我在前,我就屠你在后,说什么都是扯蛋。
“尔安敢”两个和尚此时已经满面惶色,已经慌乱了,尖叫着就想脱身,哪有还有斗志和杀意?
要知军将战阵之上都是面对大军挥刀冲锋,他们哪里可能有这种悍勇?
一慌就乱,没几下就被张军和杨怀兵砍倒在地,张军上前在咽喉上各补了一刀确保毙命,这才扔下横刀去拔出自己的三棱刺。
“外面那四个也都杀了,免得留下后患。”
“郎君。”
“尔等即要杀你我,就当有被杀的悟心,莫要有妇人之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留着彼等吃斋么?”
“大兴寺乃皇家贡寺啊。”
“你若今日身死于此,彼等可会念你巨唐命官?祸端已起事已至此,只有死人才是可靠之人。速去。”
杨怀兵握了握横刀咬了咬牙,拎着刀过去打开衙堂大门。
四个和尚在门前廊下站成一排,正齐声念诵着经文,不防后面有人出来,被杨怀兵举刀劈倒一个:“诸僧谋逆,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