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内侍大监
看了屋中的摆设,李锜心中虽然惊疑,但也松了口气,如果是害命,不至于搞的这么麻烦,那就是有所谋。他不怕这个。
他很快冷静了下来,一边观察着屋子里外,一边在心里快速翻篇,想找到点什么线索。
说实话,做为一个中老年宗室,他没什么仇家,但得罪过的人肯定不少,尤其是中下层官员。原来他一直是在京中厮混的。
宗室有家业,有俸金,但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大唐没有闲养着皇亲贵胄的规矩,那点俸禄业田在百姓眼里可能是富贵无边,但其实也就那样,在豪门大户来看甚至有些寒酸。
而且大唐阶级平等,皇室宗亲也不能给他带来高高在上的地位,反而经常会被训斥。
后来也是被告诫了几次,这才去了凤翔充了个户曹,好歹算是有份正经工作。也是躲避一些事情。
谁知道这一去,反到是给他打开了一道大门,他终于才发现在外面做官是有多么巨大的乐趣,金银财宝就像一群准备好了讨欢的舞娘,在那里予取予求。
他觉得自己三十多年简直是白活了,都不如一个七品小官……原来快乐就是这么的容易。
就这么快乐了好几年,他在长安和凤翔置办了大量的产业,也结交了大量的官员。
然后朱泚乱,李楚林杀张镒自立,张军突然雄起,这一系列的节奏看的李锜眼花缭乱目不应暇,然后凤翔就变天了。
随着张军官越做越大,凤翔的变化日新月异,各方面不断的开始调整变革,李锜开始有点慌,有了退意。
说干就干,他大把的花钱,终于把自己从凤翔调换到了宗正寺,不但跳出凤翔,而且一跃成为高级官员。
这段时间他以春调的借口留连长安,与吏户工几部官员往来频繁,结交宗正司农两寺,勾连御使台,如鱼在水,游刃有余,好不自在。
就等着调令回执了,到时候在宗正寺略作耽搁便出去外放个刺史。他的目光已经盯上了漕运。
谁知,吏部密人传讯,调令回执被张军给拒了。没有回执宗正寺即使他已经打通了关系也进不去。无法完成入职手续。
这让他有些羞恼,但是却没什么办法。他做了多年的节度参军,知道那些**有多无法无天,让他去找张军是万万不敢的。
于是只好在吏部继续做水磨功夫,这几日已经说动了吏部司郎中,帮他再走程序。
今日东市中有舞马演,他便请了吏部司左司郎中,宗正左丞,殿中右丞三人来看演出,找了台院一个侍御史相陪。
五个人中午相面,便在祟仁坊酒楼午饷,准备吃了饭喝了酒去看演出,结果半途子就出了事情,不由分说被套了脑袋带上马车。
舞马就是马跳舞,是从汉代开始的一种以马为主体的演出,到唐代鼎盛,成为一种流行性大型演出,上至皇帝,下到百官平民,都十分喜欢。
舞马的具体表演有很多种类,各有不同,是现代马术表演的起源。像什么盛装舞步,马戏,马术,都是唐代盛行的成熟娱乐项目。
包括驯养猛兽,滑稽小丑,都是汉唐时代玩剩下的。
发现这些‘贼人’好像并没有‘恶意’。
没对几个人造成伤害,更没有污辱行为,只是把几个人这么关在室内也没捆绑,好像在等什么,几个人都松了口气。
几个人因为要去东市看演出,所以都穿着常服。就是普通的那种白色圆领衫。这是长安街上最常见的装扮,无分贵贱。
普通人是想尽量让自己显得高级点,官员贵人就是图个随意轻松。
这个时候看的就是腰上。腰带,包包,香包这些……大唐的男人流行配香包,也就是香囊。
吏部左司郎中看了看在那琢磨事的李锜,正了正头上的幞头,便去开门。
门没锁,一拉就开了,守在门外的人扭头看过来:“莫要生事,好生待在室内。”
左司郎中拱了拱手,身体偏左,让腰间的包包露出来:“这位郎君,某乃吏部司左司郎中,未知有什么误会。”
左司郎中虽然只是个正五品上官员,但权力不小,掌文官阶品,朝集,禄赐,告身,假使,外放的话一个上州刺史只是起步。
守卫确实意外了一下,认真的看了郎中一眼,拱了拱手:“原来是吏部的郎中。”
“即是误会,可否一见尊上?”左司郎中心中一轻,果然如此,自己是跟着吃了瓜烙。
谁知那守卫笑了笑,摇了摇头:“并无误会,还请郎中稍安,等待片刻,我家郎君已在路上。”
“尊上不在府内么?未知尊上是哪一位贤相?”
敢这么光天化日在祟仁坊拿人,还能让徼巡武候避退的,官职小不了,司左郎中心里有计较。
“恕难奉告,还请郎中稍候便是,莫要为难某等。”
守卫语气很谦和,但态度很强硬,你就老老实实在屋里等着,别整事情。
“未知这是哪一坊?”宗正左丞凑过来问了一声。
宗正寺和殿中省的地位比较特殊,和普通官员打交道的时候不多,但地位相当高,轻易没有人想得罪他们。
“某乃宗正左丞。”
寺丞,就是宗正寺实际上的管理人员,负责具体工作的人,权力也是不小的。主要就是他们成天和皇亲国戚打交道,人脉相当厚重。
这么说吧,活着的宗室,每一个寺丞都认识,都打过交道,关系薄厚不说,能递上去话。
那守卫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看了左丞一眼:“见过左丞。本府在光化坊。”这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也用不着隐瞒什么。
屋子里的几个人都迅速在脑中回忆起来。兴化坊虽是下坊,但里面也是住着宰相亲王的,还有国公,有刑部兵部的重要官员。
几个人一边想着各种可能,一边都看向吏部左司郎中。他掌禄赐,对京中的官员府邸这一块要更熟悉一些。
官员的住宅有四种,一种是宿舍,一种是租房子,再就是自己掏腰包买办,还有就是御赐了,不管哪种都要在吏部做备案登记,以方便文书传递。
果然,左司郎中微一思考,面色就变了几变,眼神复杂起来。
看了看几位官员,目光在李锜脸上停留了一瞬,转身回了屋里,径直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郎中可是想通了?”左丞跟了过来,低声发问。
左司郎中表情复杂的看了左丞一眼,点了点头算是回复,但一句话也不想说。
他脑子里有点乱,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梳理。一瞬间他就知道原由了。
主要是分析在整个事情中,自己占了多大的份量,拿了多少好处,以及相应的律法……根本就一点侥幸的心思都没有。
李锜这次算是贿官,前后可是没少花钱。别的事情左司郎中也不知道。
宗正左丞,殿中右丞和侍御使三人互相看了看,都是一脸不解,就去看李锜。李锜也是一脸茫然,根本没想明白。
这怎么了这是?
门一开,守卫走了进来:“诸位郎君,身上可负有刀具,还请拿出,以免误会。”
这会儿的人身上带把刀是社会性行为,基本上成年男子都有这种习惯,官员也一样。不包括佩剑。
佩剑在大唐不算攻击性武器,只是仪器,算是装饰物。
几个人各自从腰中,靴中抽出随身刀具,守卫过来收了去,施了一礼:“谢过诸位郎君成全,待稍后事毕,某亲手归还。”
其实到不是几个人愿意配合,只是若是不交,想来一定会遭搜身,那就是污辱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
只有吏部司左司郎中同志交的是最心甘情愿的,他现在一心只想求保自己平安,哪怕贬斥外放也行,所以不敢有所触怒。
要说吏部的郎中,平时收些奉敬,吃些宴请舞乐,这真的不算什么大事,常而有之。关键是要看这事儿涉及到什么人,涉及到哪个层次的问题。
事情啊,往往是谁干,谁心里就最清楚。
守卫出去,几个人的内心都有点复杂,也是隐隐的有所感觉。但没用他们细想,就听外面有了响动。
“郎君。”
“嗯,见过王大监。”
“见过王大监。”
人随声至,门一开,张军和内侍王大监并肩走了进来,几个近卫和内官跟在后面。
李锜面色大变,眼珠子都要弩出来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长安见到张军,还是以这种形式相见,瞬间额上就见了汗迹。
“职下参军锜,见过牧守。锜见过大监。”
左司郎中挤出笑脸:“吏部司左司郎中浧,见过太保,见过大监。”
其他三位赶紧跟着见礼问候,都有点不明所以,那侍御使到是认得张军,眼中有羡色闪过。
张军点了点头表示应复,看了看李锜:“李户曹,与凤翔参军事数年,可是有话想对某言?或者走一趟内省?”
宗室犯律,要么由宗正寺和大理寺合审,要么就是进内侍省审办。内侍省,整个大唐除了皇帝陛下以外,都要闻之色变的地方。
王大监神情没有一点变化,就那么站在张军身侧平静的看着李锜。
他的目光很平和,没有一点压迫,但是李锜头上的汗珠子就开始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落。
别说李锜,吏部司左司郎中也差不多,王大监根本就没看他,他自己站在一边就开始浪奔浪流了,脸色发青。
宗正左丞和那侍御使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有殿中右丞没什么太大反应。
他是内官,就算犯点小错误也是内部问题。
而且他和李锜没什么深交,对李锜的事情也不了解,也就是李锜搭上来请吃请喝,大不了也就是训斥。
李锜其实到不至于这么不堪,只不过内侍省出面,就说明了一个问题,这事儿皇帝知道了,还插手了。这才是让他怕的地方。
而事实上,这事儿李适还真不知道,是张军提了一嘴,霍仙鸣把老王支过来的。老王本身来说,无所谓,还能混个功劳。
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老王笑起来:“李宗室,即然决定了,那就随某走吧。”
“不。”李锜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径直就往张军面前一跪:“牧守救我,锜感激不尽。”
张军负着手踱了几步,看了看李锜。
“短短数年,你在凤翔添宅置地,在长安置业多处,以你俸钱役杂四万四千钱,俸料七十五石,职田三百五十亩,可够?
你勾连诸部官员,流连于赌坊妓馆酒楼,糜耗又由何处度支?此番你贿官罔上,勾兑吏部宗正,一应花销又从哪里度支?”
大唐的工资确实不低,大概换算一下,正七品官员一年下来的收入,差不多十几万钱,差不多有现代的五十万左右。
但这个收入,完全无法支撑起李锜的消费,甚至张军的工资都撑不起来。张军的年工资差不多在四百一十余万钱。
也就是四千一百缗。实际收入要比这个数字高,差不多还能翻一番,大约一年一万缗。
一个一年总收入不到两百缗的七品官,花销超过了一年一万缗的一品大员,这是什么概念?
皇帝都不敢这么花。
“可是愿招?”
“……愿招……某只求牧守宽宏,某,愿献奉。”
“你等呢?”张军扭头看了看几位郎中寺丞。
说起来这几位也是倒霉,如果今天不是凑巧和李锜混在一起,张军还真没有那个心思去找他们的错。
在王大监平淡的目光下,没有人有什么抵抗的决心,纷纷愿招。
那就简单了,取了纸笔过来,让他们自己去写就行了,张军把王大监请到隔壁屋小坐,喝茶。
“今日之事,到是感激大监相助。”
“小事,惩治贪鄙也是某份内之责。太保打算如何惩处?”
“某也犯难,李锜乃宗室,说不得要交与陛下惩治,只是某心中或有不甘。”
“那便交给某处置吧,太保无须操心便是。只是如此一来,此人在京中产业,说不得要置换一番。”
“无妨,但凭大监方便。”
两个人随意的聊了几句,就把李锜的事情定了下来:交给王大监处置,李锜在京中的产业不能都交给张军,需要折算一部分。
张军无所谓,凤翔现在不缺钱,府内的亏空能补多少补多少就是了,他只要李锜消失。
这哥们原历史把漕运折腾的乌烟瘴气然后造了反。留不得。
至于另外几个恰逢其会的倒霉蛋儿,张军没想一口咬死,最多也就是罚俸吧,让老王拿去卖个人情。
第396章 趣举倾覆
张军陪着王大监聊了一会儿,也算是彼此增进一下了解,从此交个朋友。原来不熟。
这算是霍仙鸣给两个人牵个线儿,大家算是同一阵营了。
李锜这事儿也就这么盖板了,由王大监一手操办。
李锜的结局肯定是消失,家产罚没充公,家里仆众奴婢会原地放还,也就是解散。
李锜的老婆孩子依照大唐律是要流放的,不过必竟是宗室,估计会给留一点家产贬为庶民。张军也没细问。
这种没有封号的宗室连宗正寺都不会重视,但必竟是宗室,估计能保证个有房有地,一个基本生活,其他的就靠自己了。
其他几位,张军也侧面的把意思表达了一下,没有追究的意思,凭王大监自己看着处理。王大监自然心领神会。
有了五个人的供词手押,由王大监出马,事情就变得异常简单顺利,飨食未到,李锜在长安的所有产业已经一清二楚,列成了册。
接下来就是查抄,遣散,给他老婆孩子安置个地方,然后把其中一些产业折算一下‘充公’,其实就是王大监拿去交给李适。
至于这中间是不是会有点折损什么的,那就是又一回事情了,张军不会管也不会问。
剩下的财产就都是凤翔府的了,由张军这边安排人处置,填补历年‘亏空’。
张军这边没提给王大监好处,这事儿只要不是傻,都不会趁机要好处沾手。躲还来不及呢。
堂堂内侍省大监之一,眼窝子没那么浅。
商量好细节,王大监带上五个人回了禁中,这事儿也就到此结束,和张军再没有什么关系了。
晚上,霍仙鸣来到张军府上,给了张军一封李适的手怗,大概意思就是皇帝李适出私怗召张军入京谋事,不得声张。
没什么具体内容,这就是以防万一,以后拿来堵重臣们的嘴的,也不一定就能用上。
张军把李同系率人调查跟踪整理出来的册子给霍仙鸣看了一下,让他心里有点计数。当夜,霍大监就宿在了张军府上。
第二日,行动开始。收网。
永乐坊,就是白居易和萧彻住过的那地方,哥俩当时都是小官,一起租房子,一起去平康坊花差,结下了深刻的友谊。
《江南喜逢萧九彻,因话长安旧游,戏赠五十韵》。多年后老白在江南和萧彻重逢,两个人一起回忆起了美好当年。
‘结伴归深院,分头入洞房。彩帷开翡翠,罗荐拂鸳鸯。留宿争牵袖,贪眠各占床。’
事实上,永乐坊已经属于长安城的平民区,居住的普通良口比较多,所以房子便宜物价也低,是当时小官吏租房子的首选片区。
虽然长安城计有一百一十坊,并不是都密密麻麻的住满了人,北实南虚,永乐靖安已经属于城边了。
再往南,安善大业诸坊已经是人烟稀少的‘农村’,都是小村子。时有人居,烟火不接,耕垦种植,阡陌相连。
大片大片的农田荒地和荒废的村子。
资敬寺在永乐坊东北隅,是个老牌尼寺,是长安三十九尼寺之一。
长安城中寺院道观特别多,几乎每一坊都有几个,但除了王府公主府改置的以外,基本上都不是太大。
寺院平时以香客捐募,出租房屋和乘驴为生计,道观多以捐募,传授,医治为生计。
在唐代,寺院可以理解为一个不交营业税的连锁性旅馆饭店,兼营驴马出租业务,所以发生过很多故事,像西厢记什么的。
兴安启夏,芳林安化两条长街中间的三十六坊为下坊,坊开东西两门,内置横街一路。没有南北门。
晓声隆隆催转日,汉城黄柳映新帘。
随着六街晨鼓轰鸣,各坊坊门慢慢打开,聚集在坊门里的人流涌向长街,长安城开始了热闹喧沸的一天。
诸坊的坊门处,都是卖小吃的店铺,等待开门的人就在这里买了吃一口,热气蒸腾,香气混浊,人声沸杂,驴马厮鸣。
张军和霍仙鸣,王大监三人骑在马上,被一群黑衣近卫护持着进入坊街。
正在向坊外涌出的人流顿时一滞,鼎沸的人声消失,不论是百姓还是官吏都悄然靠向街道两侧,让开道路。
商人和僧道连行走都不敢,躲避不及就站立在街道两边,以背向街心避让。
李同系没有骑马,步行在前面引路,来到资敬寺前。
寺院坐北朝南,临街的寺门已经大开,香客信众正在排着队往里面进入,知客僧守在门内两边冲着行人施礼。
张军下了马,负手站在那里打量了一下寺外坊门,鲜漆耀目老树盘虬,到是颇有些气势。
这座尼寺是家寺,属于长孙家族。就是太宗长孙皇后的家族。
大隋开皇三年,薛国公长孙览为其父而立,主要是用来安置他爸爸的女人们……隋唐的尼寺大多都是这么个原因成立的。
皇帝死了,他的女人就会去感业尼寺出家‘修行’,官贵死了,一般就会自己立尼寺,主要就是为了死后坟头不长绿草。
寺中的女尼主要就是长孙家族的历代女人,还有宫人,离休退役的刀人,少量民间出家的妇女和,因为各种关系收来的徒众。
就是那种,因为想和谁家搭上关系,就拉着一个那家的孩子赞赏,这孩子与佛有缘哪,然后收为寺徒。
因为男娃要继祖业做官,于是女娃就成了主要发展目标。也有开辟财源,寻求依仗的意思。
寺中的管理人员和各大家族势力周旋,普通尼姑就是发展香客,恩客,一为索财,一为娱乐。
董昌便是智因的恩客之一,是坊中的大商人,颇有钱财,被智因的肉色吸引在此留连宿渎,多有捐募。
张军一身麻色常服,但身高体长健硕魁梧,又是站在两位大监中间,知客僧再笨也知道这是位贵人。
“小道见过贵人。”
张军点了点头,大步往里面走:“贵寺主持律师可在?”
“在,贵人请入内。”入内,就是到后院。
张军摆了摆手,李同系便带着人径直往里面去了,张军和两位大监慢慢往里走,欣赏着寺中风景,到是颇为雅致。
两个知客僧知道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一个陪着张军三人缓行,另一个就小跑着去通报。
等张军三人到了寺尼休沐的院落,李同系已经带着近卫拿了人,寺院主持律师也到了。
“郎君,这便是智因尼,这道人便是妖僧软奴。”
张军偏着头打量了一下衣衫不整的两个人,看来还在睡觉就被拽出来了。
智因尼确实有些资色,以张军现代人的目光来看也算是相当漂亮的,肤色盈白丰润,肉肉的却不痴肥。
因为出家不施铅粉,一头乌发随意的披散着,陡增了几分艳丽媚姿。
那李软奴就比较普通,个头一般,只是高额悬鼻,到也有几分英气,看着有三四十岁的样子,不慌不张,显得颇为镇定。
“可搜过了?”王大监问了李同系一句。
“回大监,此处有伙伴日夜监视,昨夜董昌并示留宿,只有此二人。”
“都安排仔细了吧?”张军还在打量这个李广弘,嘴上问了李同系一声。
“郎君安心,街鼓未起便安排妥当了,此时想来俱已抓捕,应在返程途中了,已着人前去接应,不会走漏一人。”
张军点了点头,目光从一脸从容的李广弘脸上移开,看向一旁的主持律师:“律师可知此游方道人常宿贵寺?”
“无量寿佛,敢问贵人尊府?”
“张郎君乃本朝太子太保当面。”霍仙鸣在一边给介绍了一下:“某二人由内省而来。”
“阿弥陀婆耶,贫道见过太保,见过二位大监当面。未知智因所为何事?”
那李软奴神色未变,智因尼可没有那么镇定,一听三人身份便面露惊恐,骚气顿出。尿了。涕泪俱下。
张军看了看智因,指了指房子:“同系,把智因带进去,换好衣裳。王大监,不如便由你询问吧,先问此尼。”
“一起便是。”霍仙鸣看了张军一眼:“某与王监只是恰逢其会,还是由节镇主持。”
张军笑着抬手在霍仙鸣胳膊上拍了拍:“却是不用分得如此清楚,某不擅此道,旁观即可,也是和两位大监学习。”
“太保却是太也谦虚了。”王大监捧了一句。
“某确是不擅此道,某只擅杀敌,当面斩了便是,也用不着审问。”
李同系和两个近卫已经把智因尼架到了房间里,给她换掉身上的亵衣,裹上衣裙。官长就在外面站着,近卫也不敢淫狎,到是给智因省去了一番折磨。
“律师,此事干系重大,今日寺内便不方便应客了,须关了寺门。”张军没有回答主持律师的问题,而是叫她安排闭寺。
“是。贫道这就安排。”
“门禁之事,还要向律师告欠,寺内诸尼最好不要走动。主持律师可旁观。”
“是,但从太保吩咐。”
主持律师出身大家族,是吃过见过的,自然知道这个时候乖乖听令就好,即使心里有些气愤也得收着。
主要是这个架式有点吓人,当朝太保,两位内省大监,这事情能小得了?
张军没打算审问李软奴,安排人把这和尚带到空屋监禁了起来。这人自称宗室,这事儿谁也不知道真假,有点犯忌讳。
审别人也是一样的,只要事实清楚确凿就好。
而且据张军所知,这和尚的坦然还真不是装出来的,是真无惧无畏,杀头的时候也是一样。虽然没有谁来证明他的身份,但张军感觉,他说的应该是真的。宗室。只不过是哪一支,这个就不用去猜了,没好处。
万一问出来这是隐太子的后人……这事可就大发了,复杂了,都不好收口。
这边王大监主审,开始询问智因尼,寺外,凤翔近卫配合神策部,正在到处拿人封户。
李同系这事儿办的挺漂亮的。
和董昌李软奴智因三人来往相密的,不论是市人还是官员,禁军,都查得一清二楚,都派了人时刻盯着。
这会儿只要由监视人员带着挨家去抓就行了。坊市刚开,很多人都还在睡梦中,连床都没起。
至于禁军,有内侍持着霍仙鸣的令印带着神策部将去北衙营中拿人,诸将在长安的宅子一并封禁,等待查抄。
这会儿宝应军在禁军中的地位大大降低,神策军一时无两,到也不用费什么力气。
原来那会儿,宝应军可是代宗的亲军,最信任的部队,就和这时候的神策军差不多,或者还要强一点。
结果吐蕃犯边打到长安的时候,代宗最为亲信的宝应射生军竟然叛乱了,这让代宗情何以堪?于是地位一降再降,不断拆分,声名不在。
到了德宗这会儿,射生军射生将已经泯然众人矣。估计这也是董昌能说动他们造反的原因。都是不得志向的。
人被一个一个带到资敬寺中和李软奴相聚。
主干董昌到是成了最后一个被带到的人,他宿在城南别院中。不是长安城的南城,是长安城外的南边,靠近终南山那边。
长安城里有很多大家族,豪门,因为城内的空间有限地皮太贵管制太多,就在长安南部终南山北建造别院。
慢慢的就在终南山北形成了一片以官贵族阀为中心,以他们的附庸和服务人员为主体的市区,连皇帝在那边都有产业。
很多大商人为了攀附权贵,便也在这边买地置产,建造别院。
都说资本的萌芽在宋朝,其实不全面,在大唐这会儿商人已经觉醒了。
强大的大唐商业繁华兴盛,资本不断壮大,已经产生了群体的意识形态和诉求,开始谋取政治地位。罢工罢市就是例证。
这是历史上最早的,为了政治诉求而产生的集体罢工罢市行动,逼迫大唐朝庭更改了政令……这不是资本是什么?
看到董昌本人,张军到是有些失望。
和想像中的一点都不一样,就是个满脸胡子的胖子,大腹便便的样子。
张军恶意的估计,怪不得他舍得把李广弘塞进智因的卧室,估计他某方面是不太行了。男胖短的嘛,气也虚体也虚的。
只是结果有些跳出张军的意料,因为发动的早,这些人还没有达成整体的计划,只是有了那么个构想。
不过这也就够了,造反的意图摆在那里,计划什么的无关紧要。
他们连官员都还没来得及分配,只是确定了李软奴称帝,智因为后,董昌为相,相工唐郛为司天台监。
其余人等只是许了些大将军开国王候什么的,没有具体。
第397章 天兴县伯
虽然没有盈夜击鼓,噪凌霄门,焚飞龙厩的具体计划,也没提出‘事捷大剽五日’的口号,但这些人的罪名并不会减少半分。
一应口供具实,最后,张军才和软奴和尚谈了一下,这家伙好像被抓的不是他一样,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平静的不真实。
“某见岳渎众神,谓某天子,戒某趣举,可复冠。”这是他唯一的一句话,便再不作声。
我见过五岳山神和四河河神,他们说我是天子,鼓励我起事,可以恢复皇冠。
张军和霍仙鸣对视了一眼,就没再问这李软奴什么了,两个人这会儿息息相通,都怕这家伙说出什么不该听的东西来。
复冠啊,他说的是可复冠。这还不明显么?
不过以张军的角度分析,这个人啊,就是被心里的事情压抑折磨的,有点精神病了,已经产生了幻视幻听,有了强大的自信。
“此事至此,某以为,可以具结了,不要再有牵连,两位大监意下如何?”
找了一间静室,让李同系带人守在外面,张军和霍仙鸣王大监开了个小会。张军的意思是到此为止,可以上报了。
霍仙鸣和王大监商量了一下,同意了张军的意见。
于是张军主笔,把事情前后原委经过详细的写了一份奏表,霍仙鸣和王大监具名,两个人带着奏表去大明宫见李适。
张军带着李同系继续待在资敬寺内监押诸嫌犯。
资敬寺的主持律师这会儿也不平静了,有点忧心忡忡的模样。这事儿她在一边从头听到尾,早就弄明白了,不怕是不可能的。
万一要是李适迁怒,不止是她和寺院,连长孙家里弄不好都得跟着吃锅烙。造反啊,拉着禁军造反,就在她鼻子底下串谋。
虽然她是出家人,但长孙家的身份在那,这个摆不脱。
“太保救我,长孙家感激不尽。”主持律师扯开道袍坦露胸乳跪在张军面前。
这个不是耍流氓,这是下定决心坦荡荡的意思,相当于发誓。
张军有点小尴尬,不太适应嘛,知道是知道怎么回事儿,遇到还是头一遭,多少有点懵逼。话说有点下垂呀,这律师应该四十来岁了。皮肤到是不错。
“起来吧,不必忧心,此事……不会迁连。”张军错开目光,让律师起来整理道袍。
长孙家虽然在长孙无忌失势的时候被流放岭南,但因为有长乐公主李丽质的关系,又被平反,虽然回到京城以后不复当初,但也是赫赫之家。
其实长孙无忌死的挺憋屈的。
他杀李恪是为了外甥李治上位,但因为反对李治立武则天为后,被李治不喜,然后被武大帝给坑了,流放黔州,被老武派人逼着自缢而亡。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长孙家还算是大唐的顶流家族。
“奴奴心神不宁,唯恐有祸。”收拾好衣服的主持律师泪眼朦胧。
这事儿谁摊上都得懵,李晟当时都吓的跪地痛哭,就别说这么一个出家的尼姑了。
“此事,莫要通信延福坊宅,”张军想了想,还是给她指了一条路:“不妨近几日相请隔壁亲仁坊赵国夫人来此礼佛。”
长孙家必竟已经是过去了,在李适心里的地位,呃,就没什么地位,反到不如请这位赵国夫人过来站台。
赵国公郭晞和李适论起来,那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李适是正式拜了郭子仪为尚父的。
赵国夫人长孙璀是长孙无忌的嫡亲五世孙,老郭家现在的掌门夫人,庇护一间尼寺绰绰有余,根本不用麻烦长孙家。
话说真把长孙家抬出来,这事儿还真就不太好说了,谁知道李适能搞出来什么妖娥子。
但老郭家就完全不一样了,李适会无条件的相信他们。郭子仪有的是机会造反自立,但是一心保着李唐,李适心里肯定有数。
当初郭暧把升平给揍了,升平大怒:我爸是皇帝。郭暧哧了一声:那是我爸不想当,要不然我特么现在是太子。
升平在气头上,回头就把这话学给代宗李豫听了,想让皇帝老爸给自己出气,结果代宗笑着说,郭暧说的是真的呀,要是你阿翁想当皇帝,天下早就是郭家的了。
郭子仪带着郭暧上朝请罪,代宗笑着请郭子仪喝茶,说不痴不聋当不了阿翁,孩子夫妻间的气话不要听。
当时发生这事儿的时候李适都二十好几,当了好多年太子了,自然是清楚的,而且他和郭晞郭暧的关系本来就好。
别忘了李适可是妹妹奴,宠妹妹那真是天下第一的。
主持律师也是情急之下懵了,张军一点当即就通,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红着脸躬身给张军致歉,致谢。
不过那眼睛怎么水汪汪的?
……
李适今天没上朝,也没招诸宰臣来议什么事,就在金銮殿看书……发呆来着。怎么可能看得下去嘛。
张军虽然没有明说,霍仙鸣也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但是做为皇帝,多少还是能猜出几分来的。
做为一个刚刚经历了禁军无能,差点被叛军干掉,跑路几百公里的皇帝,对这事儿太敏感了,而且愤怒。
“大家,霍王两位大监回宫求见。”
“传。”李适扔下手里的书站了起来,又马上深吸了一口气,把胸中的沸腾压了下去,只是把拳头握的紧紧的。
正常来说,霍仙鸣和王大监来见李适是不用通报的,只需要走到殿门喊一声就行。但这不是出宫办事了嘛,就得走一下流程。
“大家。”
“奴婢见过大家。”
“嗯。”李适搓了搓手,摆了摆:“你下去吧。”把那位刚刚通报的大监给赶了出去。这大监一脸的委屈,行礼退了出去。
内侍殿中两省有大监十好几个,理论上身份相当,但事实上高低分的清清楚楚,不是叫声大监就能得到皇帝宠信的。
能守在李适身边什么事都不用回避的大监,绝对不会超过五个。霍仙鸣和王大监是其中之二。
“事情结束了?”
“是,刚刚厘清,太保手书奏表在此,嘱奴婢二人速来回报大家。未敢耽搁。”
“何事?”李适伸手去接奏表:“可是谋逆?”
“大家睿断。”
李适心里莫名的一松。猜对了,就说明事情过去了,不会再有什么威胁。他对张军的处事手段还是相当信任的。
把奏表仔细看完,李适出了口长气,想了想,看了看王大监:“人等,可曾带回?”
“回大家,并未带回,由太保亲押在资敬寺内,等待论处。依太保之意,便就地正法,不做声张,不作迁连。”
张军在奏表上也写了建议,虽然没说的太清楚,但是李适懂。牵扯到了皇位问题,这是李唐不能碰触的地方。
“涉案者多少?”李适问了一句。
“缉捕在案者,头目十六人,禁军三百二十六人,多为射生,少有神策部众。”
霍仙鸣接过话头,自己在李适面前跪下:“奴婢充职左神策都知兵马使,未能发现端由,险酿大祸,请陛下赐罪。”
当口供上出现神策部将的时候,霍仙鸣差点魂飞魄散,当时真的,那种感觉外人无法体会,对张军的感激那也是直线拉升,没有尽头。
可以说,张军救了他和他的家族的性命,无疑是再生父母。事实上这事儿还真没这么严重,但是他不知道啊。
就像李晟,一听里面有姓李的禁军,当时就瘫了。家族啊,一大家子都有一两千口,只要摊上一个,那就大家一起玩完。
韩游魂听说儿子造反以后,连军营都不敢待了,马上往长安跑,怕属下杀他。他知道李适不可能杀他的。
“都查清楚了?”
“是,查勘无误。”王大监看了李适一眼:“张太保之意,此事不必迁连,先前大患,诸将军拼死护卫,已证忠诚,不该以子论父。”
“你起来吧。”李适看了眼跪着的霍仙鸣:“此事与你无关,但总有枉疏之嫌,罚你半年俸钱。”
“是,奴婢谢大家宽宏。”霍仙鸣磕了一个,站了起来。
“当以此为例,整肃全军。”
“奴婢谨诺。”
“朕记得,张太保曾言,禁军不应以官贵子弟为将士,恐骄奢,恐糜烂……看来张太保所言甚有道理。
官贵子弟,还是去充仪仗巡街吧。”
“大家,奴婢以为,也不能以此概论,只是操练与教谕需得跟上,时时鞭策。”
“神策此次调配凤翔部如何?”
“回大家,奴婢以为,可用改头换面来称谓,判若两人,焕然一新。”
“如此明显?”
“是,奴婢看的惭愧,已多有向太保请教,太保赠操练手册,言练兵分两部,一为体魄技艺,二为思想,即忠君爱国之教谕。”
李适愣了一下,看了霍仙鸣一眼:“凤翔诸部也是如此么?”
“是,奴婢多有行走,凤翔诸部飨食后有小课,便是这思想文化,习字读经,多有讲家国,讲忠君爱国,讲保家卫国。”
李适默默的点了点头,又把手里的奏表看了看:“即然如此,便依所言……这资敬尼寺……是故赵国公家寺吧?”
“是。”
李适想了想,叹了口气:“敕祟玄署,”
“大家,”霍仙鸣看着李适:“资敬寺虽有迁连,只是疏忽失察,长孙氏乃太宗文德皇后本家,故长乐郡公主夫家……”
皇上啊,那是你曾祖大母的娘家啊,是你姑母长乐公主的夫家,搞事情的话,怕是传出去名声不好听,有损陛下你的声誉。
长孙家对于李唐那真的是功劳赫赫,是李适这一支的亲舅翁,亲手扶持李治登上了皇位,然而又是被李治间接给弄死的。
说起来,李治和他的子孙,都欠着人家长孙家的。
虽然这事儿只作秘传,没有人敢拿到台面上来说,但是大家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李适真要是对长孙家做出点什么事情,说不上就会传出来什么样的流言,甚至弄不好就会引起朝臣的不满。
有句话叫兔死狐悲,今天皇帝对某大臣后人的态度,可能就会是日后对自己家族的态度,在这一点上不管是友是敌,大臣们肯定是站在一边的。
“大家,”王大监插了一句:“故赵国公五世女,乃今郭氏主宅赵国夫人。”
霍仙鸣给了王大监一个眼神儿。懂事。
这也算是一个轮回了,赵国公长孙无忌的五世玄孙女,成为了现任赵国夫人,顶了自己本家老祖母的爵号。
李适愣了一下,用手点了点霍仙鸣和王大监,摇了摇头:“敕祟玄署,着祟仁坊资圣寺复为尼寺,赐为长孙家寺。
资敬寺主持律师敕禅师,主持资圣尼寺,复文德皇后福惠,造长乐郡公主像陪祀。
永乐坊资敬寺疏枉不察,予以除籍,立为军学院,移交凤翔府统辖,一应官吏师员着凤翔府荐举任用。
敕天兴县尉同系,亲理庶务,分判众曹,割断追催,收率课调,智勇忠信,仁义敦厚,心惟可嘉,迹颇劳止。
可授府司马,爵天兴县伯,散忠武将军,赐金若干,绸帛若干,赐田本府调制若干,主者施行。”
听了李适口谕,霍仙鸣和王大监都松了口气,还以为李适要坚持惩处长孙家寺呢。
祟仁坊资圣寺本是长孙无忌家宅,长孙无忌全家被武帝流放后,被高宗改置为尼寺,供奉文德皇后,后来又改为僧寺。
也不知道这个李治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很难理解。这里面应该有武帝的影子。
现在又把资圣寺恢复为尼寺,赐还给长孙家做为家寺重新贡奉文德皇后,到是个好结果,应该可以换来朝中重臣的好感
这个寺院可就大了,不是资敬寺能相比的。
祟仁坊做为紧靠皇城和东市,是长安城里最大最繁华的坊制,没有之一,占地近一平方公里,而资圣寺,整整占据了四分之一。
祟仁坊有四门,大十字街的东南隅全部是长孙府范围。由此可见当年长孙无忌之荣宠。
事实上资圣寺是双府合一所制,为长孙无忌府,长乐公主府。一翁一媳,都是李世民极其信赖宠爱之人。
其实除了长乐公主,李世民的小女儿新城公主也是嫁到了长孙家的,不过后来又改嫁了,所以都避而不谈。
“陛下睿智。”看着李适有点得意的小眼神,霍仙鸣和王大监适时的送上马屁。
至于对李同系的封赏,三个人都没在意,算不上什么事儿,也就是给张军个面子,给李同系挂了个官方级别。都是虚的。
“大家。”王大监提醒了一声。
李适双目微垂,眨了眨眼睛:“去吧,着张卿明日入宫议事。”
王大监行了个礼,退出金銮殿,转弯没角的来到二进宫政事堂所在。
王大监刚才的提醒,就是询问接下来怎么处理,李适没应,那就是凭他和张军安排。他是过来取敕书和制授的,正好给张军带过去。
刚才李适的口谕早就被记录下来,由内侍送到了政事堂这边制可备案。
像这种不涉及到国家大事和重要官员任命的敕旨,政事堂不会驳斥审议,所以速度会很快,也就是大佬们和各级办事人员签个字的事儿。
第398章 长孙一门
敕旨一封,制授一封,敕旨是给宗正寺祟玄署的,有尚书省吏员去送,王大监讨了制授,骑上马出来建福门。
先到吏部宣诏签印,给李同系落籍,取了官服鱼袋一应物使,这才出来直奔永乐坊。以后李同系也是腰系鱼袋,可以上朝的人了。
另一边,李适和霍仙鸣也在忙。
这事儿虽然不会公开,也不会迁连,但也不会真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李适这边写了手怗,叫内侍去各家训斥。
能做到射生将,参军这种禁军军官的,都是氏家子弟,竟然私通谋逆,不迁连真的是皇帝宽宏仁厚了。
不抄家诛连,但训斥诫免罚金什么的是少不了的,肯定也会影响到家中族长和子弟的任命各方面。
不过相对于诛连,这已经算是天降鸿福了,至少一家人安安稳稳,该做官的还在做官,该享受的还在享受。
……
王大监在一众内侍和禁军的簇拥下返回永乐坊。
资敬寺还是大门紧闭,门外街边有不少人在观察议论,但也就是茶余饭后而已,没有人真正在意这些,与自己又没有相干。
到是王大监这一趟摆足了驾式,吸引了无数人的关注。
守着寺门的近卫看清了来人,把侧门打开,让一众内侍禁军进来。
“王大监。”
“嗯,太保在何处”
“郎君还在后园。”
张军正在洗脸。刚刚吃了饭小睡了一会儿,却是没太睡好,竟然做了粉梦,总有娇白的身段举着两个馒头在面前晃动。
都是被这律师搞的。张军有点自我怀疑,难道自己内心对这种四十岁的女人怀着欲望?不能够啊,虽然确实也不抵触。
女人三十怒放,三十五到四十正是一生中最艳丽成熟的好时候,最有味道,这个不假,但那是现代呀,是平均寿命七八十的现代。
在这个十二三岁就结婚,十四五岁就产子的时代,四十已经是奶奶级的了。
不过强盛的大唐平均寿命也确实不算低,七八十岁的老人很常见,远远高于其他朝代,包括近代。
“郎君,王大监回来了。”卫阿荣小跑着进来报告。
“唤李署令来。”张军扔下面巾,拢了拢头发,转身从里面出来。卫阿荣又一路小跑出去找人。
张军来到外面,站在廊下抻了个懒腰。
园中景色搞的不错,廊舍房屋错落雅致,树木花草繁茂青幽,显得很安静平和。
主要是这会儿出家的概念和后代完全不同,是修行,是学习,没有那些清规戒律也不剃发,不禁肉食不禁男女,是修养心窍明智见性。
虽然这会儿已经有了律宗和莲宗,但都还没成气候,要一直到上三宗并合成禅宗,律宗和莲宗相融,一切才发生变化。
剃发持戒烧戒疤都是元代以后的事情了,是只有中国教才有的东西,事实上和佛教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了。
“张郎君。”主持律师换了一身衣服,盈盈凫凫的走了过来:“休息的可好?”
这娘们好像一下子性情大变似的,说话语气也变了,态度也变了,连衣服也换回了儒裙样式。
在这个时代,和尚除了要求百衲,并没有专门的服装样式,穿着和普通常人也并没有区别,都是圆领常袍。尼姑也是一样。
大唐女性本来也喜欢穿男款时装,所以穿回儒裙也挺正常的。现在的僧衣就是唐朝男人的普通穿着款式。
张军挑了挑眉毛。这娘们……啥意思?莫不成真想和自己整点啥?
“郎君。”李同系跟着卫阿荣从另一边大步的走了过来:“郎君唤我?”
“犯众如何?”
“一直还是安静,无事,只有那智因尼哭泣不停。”
“张郎君,”律师走到近前,给张军福了一福:“智因……奴奴只求张郎君莫加折磨。”
这还是个心软的,这个时候了还在帮别人求情。
“太保。”王大监从廊庑穿了过来,远远的和张军打招呼。
“大监。”张军点了点头,看了看王大监手里捧着的敕旨笑了笑。
律师脸色刷的一白,伸手拉扯住张军的袖口,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她是真的怕。
“同系,去换了官袍来。”张军笑着让李同系去换衣服。他这会儿穿的就是一身黑色常服,算是凤翔近卫的便装。
李同系愣了一下:“郎君,某未曾携带官袍。”他来长安是来做密探办案的,没带制服。
他的官服就是浅绿色绣着一寸径小花的纹绫袍,窄袖,银带。七品官没有礼服。
“无妨。”王大监笑呵呵的走过来:“天兴尉李同系,上前奉诏。”
李同系脑袋里嗡的一声,汗就下来了,手足僵硬。
张军拉着死死扯住自己衣袖的律师往旁边让了让,王大监走到李同系面前,解开手中的卷轴:“奉诏,中书门下,天兴县尉同系……可授府司马,爵天兴县伯,散忠武将军,赐金若干,绸帛若干,赐田本府调制若干,主者施行。
……谨言,制可……告天兴县尉李同系,奉被诏书如右,符到奉行……李司马,恭喜啦。”
王大监草率的读完诏书,重新卷好,递到李同系手中,挥了挥手:“朝服奉被,请李司马更衣。”
内侍捧着崭新的五品官袍过来,把尚在浑浑噩噩的李同系拉进房去,指导他换衣服。
五品算是正经高级干部了,有官服,有礼服,有鱼袋佩剑笏囊,内侍要教会他穿衣服,正确佩戴饰物,还要指导基本礼仪。
当然,这些事情今天是完不成的,只是走个形式,李同系基本上也没什么上朝的机会,再说可以回去了学。
张军府上就有专门指导礼仪的官员。
“谢了。”张军冲王大监点了点头,瞄了一眼律师。
“太保客气。”王大监是真的开心,张军把这么大的功劳送上门来,天上掉一样,放谁身上也得相当高兴。
“律师。”
“奴在。”律师猛的抖了一下,把张军的衣袖抓的更紧了。
也不知道是下意识的还是有意为之,反正这娘们到是看的准,能救她的也只有张军了。
“律师宽心。”王大监瞄了瞄律师抓在张军衣袖上的手:“陛下圣诏已至宗正寺,着祟玄署即日将资敬寺除了道籍。”
律师嘤的一声就往张军身上倒过来,张军伸手扶住,瞪了王大监一眼。
“哈哈,”王大监笑了一声:“资敬寺主持律师敕为禅师,着为主持长孙家寺,复文德皇后福惠,造长乐郡公主像陪祀。”
王大监故意隐去了资圣寺没说,也是个淘气的。
嗯?张军愣了一下,马上就想到了资圣寺。不是改成僧寺了吗?让个尼姑去主持?
主持律师呆住了,愣愣的看着王大监:“大,大监,奴,奴未听清楚。”
“律师莫慌,陛下已将资圣寺赐为长孙家寺,着你主持,即日便准备搬家吧,此处却是不能居住了。”
“资圣寺?”张军问了一句。
“陛下已下诏,复为尼寺。”
律师扑通跪到地下:“谢陛下隆恩,长孙一门,不胜感激。陛下宽仁,千万岁矣。”
把祖宅赐了回来,而且是在这个时候,李适确实宽仁,当得起千万岁的祝贺。张军点了点头,皇帝呀,真的都不能小看了。
“太保,陛下召你明日入宫议事。”
“诺。”张军拱了拱手。这是给皇帝行礼,接口谕嘛。大唐就这点好,不用跪来跪去的。
“张郎君,”律师还在扯着张军的衣袖:“奴奴,站起不得了。”
我靠,这娘们,媚呀。张军低头看了看她,看她满脸泪水的样子,不由心里一软,伸手把她拽了起来,扶着她站稳。
一个女人,也是不容易。
尤其这些年长孙家声名不彰,想来平时也是小心谨慎的,处处小心。
守在寺门的近卫跑了过来:“郎君,升平公主驾到。”
张军愣了一下:“请进便是,公主殿下还要通报的么?”看向律师。
律师用袖子抹了抹脸,摇了摇头:“奴只给赵国夫人去了手怗。”好在出家人不浓妆艳抹,要是普通贵妇,这几下脸上得像鬼似的。
没一会儿,升平一脸笑意的走进后园,被守卫拦了也不生气。这也就是凤翔的兵,换成禁军都不好使。本朝第一公主,当玩啊?
王大监,张军,主持律师给升平问好。
“见过王大监,见过律师,见过阿郎。某正在长孙嫂嫂处说话,见了律师的怗子,受嫂嫂命过来瞧一眼。”
她和长孙璀是亲妯娌,长孙璀是老三家,她家郭暧是老六。
赵国公府在永乐坊斜对面的亲仁坊,升平公主府在亲仁坊北的宜阳坊,挨着都很近。
老郭家兄弟八个,老二死的早,老大是庶出,所以是老三郭晞掌户,继承家业。
唐代的驸马不能建府也不能住在家里,要住到公主府,所以哥俩不住在一起。兄弟两家的关系很好。
长孙璀比升平大了小二十岁,实际上都差着一辈了,拿她当闺女一样。
“奴谢过殿下。”律师看到升平,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一样,眼泪又刷刷的就流了下来。
升平眼光盈波,眼神一绕,视线在主持律师刚刚抓了半天的张军的袖口上停了停:“律师不必忧心,有我和嫂嫂在呢。”
笑语嫣然的慢慢走过来:“阿郎的袖子怎么皱了?”伸手帮张军抻了抻。
张军斜了这个妖精一眼,惹来一双笑意盈盈满是热度的目光,细长白腻的脖子上沾染了一层粉彩。
王大监挑了挑眉毛,把目光挪向他处,在心里对这个张太保又刷新了一下印像。这特么是大公主碗里的菜呀。
“阿郎何时到的上都,却未通晓奴奴一声。”
“回殿下,某有密事前来,不宜声张,连陛下也未见到呢。”
“是么?”升平扭头去看王大监。
王大监挤出一个专业的笑脸:“是,陛下召太保明日进宫相面。”
“事情具结了么?”
“是,刚刚具结,得了陛下的敕旨。”
“和本寺有干?”
“与本寺相干,但与主持及长孙家无干,陛下已下诏敕令如下。”
升平皱了皱眉头:“那如何是好?可要奴奴进宫?”
“殿下无需耽忧,陛下已将资圣寺复了尼寺赐为长孙家寺,续承文德皇后福惠,敕主持律师为禅师,主持资圣尼寺。”
“那你哭什么?”升平放了心,奇怪的看向主持律师。
“奴先惊惧,见到公主便有了主心,公主勿怪。”主持律师抹了抹脸,给升平行了个礼,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
长孙一门当年何其荣威,到这会儿满门凋零。
虽然说长孙无忌已经平反,恢复了官爵,但十二子贬谪流放,有些失踪了,有些客死他乡,后人难寻。
而且好像被上了诅咒,长孙家的儿子和媳妇几乎没有太长命的。
家族的持续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开枝散叶子孙有序,如今这种局面你叫主持律师如何不悲从心来。
“主持还是操持起来吧,寺中诸尼,紧要物事抓紧整理,待敕旨一到便早早的去接了祖宅。”
张军比较同情律师,温声劝导了几句:“文德皇后与长乐郡公主庇佑,长孙祖庙自能香火承继。”
长孙家的祖庙就在资圣寺中,算是返祖归宗,也是大好事。庙,是古人祭祀祖宗的场所,类似于后来的祖祠。
天子七庙,三昭三穆,诸候五庙,考王皇显祖,大夫三庙,士一庙,庶人等无庙,祭灶祀之间。这也是民间灶神的来历。
“奴拜谢殿下,谢过郎君,谢过大监。”主持律师礼了一圈,含着泪走开,这时候门一开,换了新官服的李同系随着内侍走了出来。
五品官着浅绯,也就是混黄的浅红。不是粉红,粉红属于紫色系。
窄袖浅绯袍,金带十銙,叉脚幞头,腰挂银鱼袋,黑色笏囊,这一打扮到是颇有点人模狗样的。
四品以下官服没有罗衣,看着简洁清爽不少。罗衣,就是差不多透明的罗纱罩衣。
李同系这会儿激动的脸色到是比衣服还要红上一些。
浅绿换浅绯,差不多就是从地跨到了天,从此进入高级官员序列了,有了鱼袋,可以参朝,可以……有了无限可能。
张军打量了一脸兴奋的李同系两眼:“如何不着冕服?”
内侍笑着解释:“冕服繁琐,需先习礼程,在此不便行事,某已嘱咐了李县伯,待回了凤翔需用心习之,不可有误。”
大唐五品以上官员因为要参加朝参和祭祀典祀,都佩有三套衣服,官常服,官礼服,冕服。
五品为玄冕,冕有五旒,玄衣纁裳,饰佩银剑。那衣服穿起来确实麻烦,而且不舒服。
青衣纁裳,就是黑色的袍子搭配刺绣的裳裙,五品是黻纹一章,就是纯玄色大袖袍,裳上用半黑半青的颜色绣着一种花纹。
张军的冕服是兖冕,九旒九章华服,佩金玉剑,复杂的一匹,张军在家里好奇穿过一次,从那以后就再也不想去碰了。
其实不只是张军,满朝文武包括皇帝,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都不想着冕服,平时大家都是怎么简单怎么随意怎么来。
并不会感觉我是皇帝我是宰相就得怎么着,夏天皇帝也就是一身素麻衣像个老农民似的。
第399章 长街堵车
“嗯,那便好生练习,日后可参朝事。”张军笑着点头:“先见过公主。”指了指升平,示意李同系上前见礼。
“臣同系,见过公主殿下。”李同系赶紧上前见礼。
“殿下在南城有别院,平日多加关心。”张军指点了一下:“在府学街曲。”
张军又给升平解释了一下:“同系掌治安巡捕,缉拿判案,诸事可交待。此番有功,陛下制授府司马,爵县伯。”
“原来是有功之臣,妾身失礼了。”升平给李同系施了一礼,随手从腰上拿下一个玉块递给李同系:“便作赔礼吧。”
李同系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接,而是看向张军。
张军笑着说:“殿下的赏赐你看某作甚?是欲给某找不痛快么?”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李同系脸更红了,躬身弯腰双手接过升平的玉块。
其实不应该叫玉块,虽然确实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玉雕方块,但这东西叫玉带板,实际就是三品以上大员腰带上的饰物。
唐代兴玉,不像秦汉时代玉都是礼器或者陪葬物,大唐的玉是装饰物,玩器,已经脱离了礼祀的范筹。
达官贵人都喜欢在身上带几块玉,这种起初专门用来装饰腰带的玉带板也成为了人们喜爱的样式,变成了一种玉牌。
李同系得了公主赏赐的玉带板,要把它镶在自己的金腰带上,以示对公主的尊重。
然后别人一看到他腰带上有一块玉,也就知道了,这家伙是有大人物罩着的……这会没有人敢私自搞一块带上,重罪。
玉器摆件什么的放在家里还没什么问题,但把玉作为装饰物,那是只有皇帝,三品以上大员,亲王公主,内命妇才有的待遇。
张军怕李同系不知所以,指了指他的腰带:“换在带玦上,要小心仔细些。”
内侍凑到李同系耳边,低声指点了一下。
其实腰带都是皮带,羊皮牛皮兽皮猪皮,也有鹿皮獐皮鳄鱼皮,这个并没有具体的规定必须怎么用,规定的是皮带上的装饰件。
三品以上是金玉,纯金好玉,四五品是饰金,六七品饰银,八九品用踰石。庶人平民可用铜铁,六銙。
一并随着腰带发下来的还有‘蹀躞七事’,算袋,短刀,砺石,火石袋,针筒,哕厥,契苾针。
这些都是公务用具,国家标配。文官佩算袋,武官佩横刀。
那感觉吧,就有点像现在大街上执勤的警察那种,一大串东西挂在腰上。
不过开元以后,并不强制要求必须天天挂着,发下来放在家里也没人管,到是女人系腰带的多了起来,成为了时尚。
那边主持律师,现在应该叫禅师了,去张罗搬家,带着寺里的大小尼姑们收拾东西。
升平受了赵国夫人的托付过来看看,结果没帮上什么忙,到是凑巧见到了张军,于是就赖着不走了。反正就是不走。
这次真的是巧遇,她不知道张军来了上都。
王大监自然不敢说也不敢问,手上的事情处理完了,就在那看着张军。
“所有人犯都审过了么?”
“已经具押无误。”
张军点了点头,也看向王大监:“禁中诸人犯之将如何惩处?”
这些密谋造反的禁军和禁军将领,他们的上官怎么处理?这事儿涉及到宫中,张军不好一人决断。犯忌。
“由太保决断便是。”王大监拱了拱手。这就是皇帝的意思了。
张军想了想:“智因自缢吧,便由寺尼收殓,余者尽去狗脊岭,通告诸家三日后收殓,不得树碑丧仪。”
“便是如此。”王大监同意了张军的安排。
智因就让她在这屋里上吊,悄悄的死去,由寺尼收殓安葬,其余的人都带到东市狗脊岭去行刑弃市。
唐代对罪犯讲究刑人于市,与众弃之,就是要在公众场合处死,然后放在那让大家看,共弃之,实际就是警醒的意思。
一般行刑的地方有三处,东西两市和京兆府大门口。东市是主要行刑地,就在狗脊岭,也就是今天西安东关南街古迹岭小区那里。
“郎君,附案者三百余,这,要如何行刑?”李同系脸上犯难,和张军请示。
为什么呢?因为这会儿死刑的行刑方式改了,不斩不绞,用棍子打死。三百多人得打到什么时候去了?得多少人来打?
“便施绞刑吧,”张军看向王大监:“三百余众,杖,斩皆不适宜,绞后正可示众,三日无碍,也算保个全尸。”
这里面不少官贵子弟,有些家族王大监也是识得的,留个好好的全尸也算是一种人情了。
那些施以杖刑的人,都得用布包着抬回去,都打烂了。斩头的话,三百来人那真是要血流成河了,所以说不适宜。
让百姓看是为了警示,可不是要把他们吓死。
“便依太保所言,如此甚好。”王大监点头同意这个方案,也就决定了这三百多人的命运。
其实这智因啊,死的多少有些冤,男人的事情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习里糊涂就成了主犯,又牵扯到长孙家,想留都留不住。
一条白绫,就此香消玉陨,悄无声息的就没了。
剩下的不论主从,全部带到狗脊岭吊死,滴溜溜的挂了好长好长两大串儿,随着风吹在那里摇摆。
什么宗室,什么王候,什么氏家,都不过冷肉一条,黄土三抔尔。只不过当夜长安,暗月下起了几处呜咽。
第二天,张军捂着老腰从别府出来。
被升平缠索了大半宿啊,这娘们本来就贪吃成瘾,又有多日不见了,再加上昨天主持律师扯着张军的袖子叫郎君,升平吃醋了。
如狼似虎啊,那真不是开玩笑的。
按理说她比郭老六还大几岁,不应该空乏才对,不过怎么说呢,两个人成婚都二十多年了,还哪有什么性趣?
何况家里郭老六还有妾婢可用,那多新鲜哪。
张军也没换衣服,就是一身麻色常服,坐着马车出了坊。
确实有点困乏啊,操劳过度,坐马车还可以躺着休息一下。
从兴化坊出来到大明宫小二十里地,差不多四十多分钟路程,舒服的睡一觉一点问题都没有。
其实还可以更快,但没必要,而且一大早起来长街上人流众多,车马驴骡也多,车速也已提不起来。
老百姓是要躲着官员的车驾走的,但是这一大早去上班的官员也多呀。
果不其然,张军正迷迷糊糊的眯着呢,前面就堵车了。
“郎君。……郎君。郎。”
“何事?”张军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在宽敞的马车里抻了个懒腰,身上的骨节咔咔一阵乱响。舒服了。
取过后厢的面巾擦了一下脸和手,张军借着带刀掀起来的帘缝往外面看了看。嗯,不少人。
“郎君,前面有两驾车马互不相让,正在吵闹,好像要打起来了。”
“何人?”
“一方为两匹驾,一方为三匹驾,某却看得两匹驾者侍从优上,斥责苛骂,气势汹汹。”
张军顿时来了兴趣儿,扭头去找靴子。
大唐对车驾有着严格的规定,三品以上到诸王,是四匹马,四品以上到国公是三匹马,五品官驾两匹马。其余官等一匹。
这是一个五品小官和一个四品职官对上了,而且,听这意思,还是五品官那边占着上风,比较凶。牛逼呀。
张军套上靴子从车厢里钻出来,站在车辕上往前面看。
这里是一个T字路口,前面两辆车其实都是要去大明宫的,三马那个和张军同向,两马车是从边上的街曲里钻出来的。
这个其实没什么,两马车稍微等等让一下大家也就都过去了,但是他偏偏不让,还要抢,这不就和三马车弄起来了。
大唐的等级制度是相当全面而且严格的,张军想不出这个两马车为什么就这么牛逼,敢和上官争。
而且一看就是惯犯,不是第一次了,要不然他手下的侍从不会这么熟练,这么嚣张。
或许是哪个大佬?大佬偶尔用用两马车也不是没有可能,张军现在这驾就是双马,主要是小巧方便。
主要是这边别府里没有预备他的车驾。
大唐的官员事实上乘车的很少。
从玄宗带头弃车开始,骑马就成了一种时尚,慢慢就形成了习惯,只要不是身体实在是不好或者路程实在有点远的,一般都会选择骑马。
主要是马车太颠,这会儿都是土路,车轮又是硬的。
虽然轿车有软垫,但也可以想像那个滋味,肯定不咋的,要不然玄宗也不会弃车骑马。
轿子在大唐不盛行,只在南方山区局部使用,要到南宋,因为交通问题,轿子才慢慢普及起来。
到明代中叶,乘轿替代了骑马。
主要是那时候整个民族风气已经大变,上位者基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了。
张军本就高大,站在车辕上得有小三米了,但路上的车马太多,远远的还是看不清情况,张军从车上跳下来向前面走了过去。
堵点距离张军的马车有个几十米的样子,中间只隔着几辆车,大部分都是骑马骑驴的,反正时间也来得及,都在那看热闹。
这些都是官,老百姓只能顺着长街的边上行走,远远的看热闹,不敢围观。
下级官员骑驴的比较多,主要是政府会按照级别给发公务驴,这东西便宜,还比马好养,最低等的八九品官员给两头,伤病死了可以补领。
但这东西需要地方养着,得有人伺候,很多下级官员就会把发的驴寄养在租驴公司,或者卖了,用的时候再去租。
张军的级别有五十来头,而且每年补递十六头,用来府中驮物,侍女骑乘,拉车什么的。
看热闹这东西不分时代,也不分级别,更不分男女,大家都有一颗强大的八卦之心,尤其是这种官员之间的冲突。这上班又有事情可说了。
往前走的近了,喝骂之声就清晰起来,两辆车的随从在那里骂成了一团。
等走到近前,正像执刀说的,是那两匹车的随从正在欺负人,连斥骂带推搡的,而两辆车的主人都在车里没露面。
张军估计,那两匹车的官员是故意不露面,任着随从发飙,借此来展示威风。
而那三匹车的主人则是这会儿没办法露面,这羞辱就太明显了,显然是故意的折杀他的面子,露了面如果对方不理会那就更丢脸。
他在催促随从走人,但是随从被对面缠住了,想走也走不了,就这么堵在这任人围观着。
这种事情就有点太恶心了,这得有多大的仇怨?
这上官就这么被下级官员在大街上折了面子,一上午就会传遍各省寺部司了,到时候威信全失,下属都得躲着他走怕跟着丢脸。
弄不好以后这工作都不好做了,这是一定的。没有人愿意跟着一个硬不起来的上官。
张军往边上看了看,都是中下层官员,正是小道消息八卦节目的最佳传播者。
到也是,长安城东贵西富,大唐的高级官员大都住在丹凤门大街,兴庆宫周围那一带,住在中部和靠西这边的本就不多。
张军发现金吾卫的人也混杂在看热闹的官员里面,并没有上前阻止。
看样子,金吾卫这边,应该是和这五品官员挺熟悉,或者,是惧怕不敢得罪?
“驱散,责令通行。”张军看着两边官员越聚越多,直接让卫阿荣去制止纠纷:“问清两官官署。唤徼巡来。”
卫阿荣打发个近卫去人堆里叫金吾卫六街徼巡,自己向那两辆马车中间走过去,三匹车的随从正被两匹车的人围在那里。
金吾卫的人很快跟着近卫来到张军近前,一边打量张军一边拱手施行:“右金吾卫右街使麾下右街典巡警王阿二有礼。”
张军看了看这位叫王阿二的街典,指了指前边纷闹的马车:“为何不以制止?”
王街典往那边看了看,脸上有点纠结,又看了看张军:“郎君,并非阿二不管,是管不得,阿二已着人去请判官来此。”
右街典的上司是右判官,官职虽然不大,但直接代表右街使中郎将行事,是半个长安的治安巡警长官,还是相当有牌面的。
相当于长安西半城区公安分局的副局长。
“可是识得?”张军指了指那驾两匹车:“何人所有?”
王街典看着张军卡巴卡巴眼睛,没猜出来张军的身份。看气度肯定是大官,可是面生的紧,又是一身素麻常袍,这去哪猜?
就这会儿,围观的人群发出一片哦声,却是那边动了手。
那两匹车的随从和上前调解的卫阿荣纠缠起来,确切的说,是这些随从冲卫阿荣动了手,还亮出了棍子。
第400章 京府少尹
长安城里可不是谁都能带刀的,重罪。六街徼巡和武候平时也是拿着大棍子。这会儿也是有禁令的,不准携带管制刀具。
影视里那种看看乐呵乐呵就行了。
“郎君。”围在张军身边的执刀和几个刀人随从看向张军。
执刀是官职,是法定可以在公众场合执刀行事的官员,正儿八经的秩官,专职保卫工作。刀人就是执刀的手下刀卒,男女都有。
一般太子府和公主府里的护卫,大部分都是女刀人。也叫执刀人。
呵呵,张军乐了。
这个家伙是属狗的呀,得谁咬谁,这气势,这嚣张劲儿,看来要么就是背景极大,要么就是皇帝宠爱。
“所有人,打断双腿。”张军比了一下手势,又补了一句:“不要杀人。”这些小子手上没轻没重的,不叮嘱一下还真容易性起。
王街典眼珠子一凸:“这位郎君,”
“无妨,某今日进宫,叫你家中郎将上报便是。某乃本朝太子太保,凤翔府牧增,你便如实报告。”
张军看了一眼王街典:“金吾卫街使徼巡,掌治安巡警,某今日,对你等有些失望。惧权避贵,何以保上都安静?”
王街典瞬间曈孔就有点放大,急忙弯腰施礼:“阿二见过太保,不识太保面目,还请恕罪。”
张增的名头,在禁军里面那简直是太大了,无人不知无人不畏。一己之力下长安定京畿,平净诸镇,那不是吹出来的,是杀出来的。
别说已经不大如前的金吾卫,这会儿最牛的神策军也算上,包括北衙六军,哪个提到张增,提到凤翔军不是恭恭敬敬?
长安城各门,皇城宫城各门上那粗大的炮管子每天都在和他们诉说着凤翔军的恐怖战力。
尤其是神策军由凤翔培训训练出来的炮兵营将士,那真是恨不能直接调入凤翔去。
“那是何人?令你如此惧怕。”张军又问了一遍。
“回太保,那车驾乃京兆府少尹家用,秩用三马,只是寻常常乘两马车而已,因为常见,某等皆熟识。”
哦,张军就明白了。
“窦少尹?”
“是。”王街典呲着牙抽着脸看着一群执刀人冲到骚乱处。
哎哟,窦申哪。张军感觉这也忒巧了点。
几句话的功夫,执刀带着执刀人已经冲了过去护住了卫阿荣,然后也不等对方反应,噼里啪啦就开始动手。
因为张军嘱咐不许杀人,所以这些人也没出鞘,直接把带鞘横刀做了武器抽打。刀鞘是包铁硬木,又窄薄,抽在身上嘎嘣脆,相当酸爽。
张军说把所有人腿打折,那就是把腿打折,一点都不带有折扣的,很快对方十来个人就躺了一地,哀嚎起来。
那执刀确没停动作,过去直接把车辕上的仆夫拽下来摔到地上,后面自有刀人过去敲断双腿,执刀自己已经挑起车帘,把里面的官员拽了出来。
“大胆。”那官员看着年纪不大,脸上有些惊惧色,大声斥责执刀:“可知死罪。”
执刀可不管这些,扯着窦申的胸襟就把他从车里提了出来绊摔在车辕下面,一只脚踩住后背,扬起横刀照着小腿就是一记。
啊~~杀猪一样的叫声响了起来。
两条腿打断,执刀旋视一周,却是没有人敢和他对视。
“抬到路边。”卫阿荣惊了一下,但旋即知道这肯定是自家郎君的命令,也就不再在意,吩咐清路:“你等速速通行。”
那对面的三马车一众随侍早就惊呆了。
这特么的,太猛了,自己这正主都没怎么的呢,劝架的动手了,不过看着挺过瘾,隐隐的有些兴奋。
听着卫阿荣让他们赶紧离开,随从们各自施礼,簇拥着车马快速驶离了这里。车上的官员从始至终也没露面。是个聪明人。
这个时候他要是不分火候的跑出来和张军见面,那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张军甚至都没打听他是谁,就是这么个道理。
王街典带着徼巡,还有闻声赶过来的武候们上来帮忙,把一众伤者都抬到一边,把窦申抬到马车上,却是不敢做别的。
在卫阿荣的指挥下,很快聚集拥堵起来的车马人群就散了,诸官怀着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去往大明宫打卡,悄声打听着张军是谁。
可惜注定没有结果,张军对于京官来说,确实是有些陌生了。
人群散去,右街使判官也到了,一脸的晦气。
也不怪他拉拉着个脸,谁大清早的在自己的辖区里摊上这种事儿心情都好不哪去,这也算是倒了霉了。
一边是外相节使,一边是京兆少尹。虽然京兆少尹管不到金吾卫来,但也不是轻易可以得罪的,何况这少尹是有名的根子硬。
这个窦申是外戚,他妈妈是李渊的五世孙,而李适是七世孙。也就是说他妈是当朝皇帝的堂姑奶奶,皇帝得管他叫一声表叔。
这其实还不算什么,关键是,窦申的从舅,也就是他妈妈的堂兄,是金吾卫大将军,嗣虢王李则之。
而他族父,就是御使左中丞窦参。
甚至小道消息都在说,窦申其实就是窦参的亲儿子。叔嫂沟通嘛,在大唐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左右金吾卫的老大,加上御使台的老大。就是这么坑。
右判官能坚持着来,到了现场还能保持冷静,其实都相当不容易了,真的,换成心里素质差点的,这会儿都得瘫。
这事儿肯定要捅到皇帝面前去,而且不管皇帝最后怎么判定,他这个具体责任人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判官已经看到了自己全家流放的大好前景,甚至都没对街典王阿二发脾气说重话。没有意义。
甚至他都没有搭理张军,相当‘嚣张’,来了就去察看伤者,看看会不会死人。如果死了人那就不是流放了,那就是赐死。
“可唤过医师?”
“已去营中寻了,该是很快就到。”
“再催,唤针师同来。”
右金吾卫衙门就在布政坊,离这地方不远,确实是很快就到了。
张军看人群也疏散了,这边医师也到了,这判官又不搭理自己,就和王街典打了声招呼,让他们如实上报,自己回了车上。
也没有人敢拦着要缉拿凶犯,一众徼巡和武候站在那看着张军的车马走远,去了大明宫。憋屈呀。
张军还是第一次这么早来朝会,心里还感觉挺新鲜的。
结果到了大明宫才知道,朝会不是天天都有的,皇帝主持的大朝会和月朝会他知道,大朝会一年两次,月朝会一月两次。
但是常朝他是真不太清楚,也没参加过。
结果现在知道了,大唐朝根本就没有正经的常朝,甚至还可以请假,还可以连着请假。
而且常朝不是天天都有,要算日子,而且也不在含元宣政紫寰三殿,而是在延英殿。
监察御使领着过来打卡的官员入殿,监门校尉唱籍,也就是点名,答‘在’,然后皇帝出来,大家一起参见一下。就完事了。
如果有官员要奏事,需要提前三天把奏表送到政事堂。
如果是常参日,李适会让一个宰相陪着自己,在延英殿接见三两个官员,当面说说事儿。
今天不是常参,就是点了个卯‘唱名’,然后有事的办事,没事的就各回办公室去坐班,连宰相都没露面。
然后张军就有点懵逼,这特么不是扯犊子么?自己来这么早干什么呢?
点完名官员们都散了,回办公室的回办公室,出宫的出宫,张军琢磨了一下,慢慢悠悠的逛去了政事堂。
叫中书门下知政殿,下设五房,吏房,枢机房,兵房,户房,刑礼房。实际上,是把尚书六部的职能集中到了中书门下。
也就是前面说过的,抢权。也正是这种朝参制度和各省的抢权,才使得宰相专权成为了现实。
大唐朝的常朝啊,从始至终就没正经过,李渊三日一朝,李世民五日一朝,武则天十日一朝,就玄宗辛苦了些,隔日一朝。
到了李适这里,把朝会改为了延英殿会奏,常朝变成了隔三岔五来一发,也不奏事。
不过中书门下领五房这事儿,确实是和李适没关系的,是玄宗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搞出来的。
然后皇帝又不上朝,上朝也不奏事,下面官员要奏报点什么都得在中书门下过一道,这就让首辅宰相有了更大的权力。
也慢慢把皇帝和大臣们隔离了开来,慢慢的,皇帝只能看到宰相想让他看到的东西了。
所以后面就越来越乱,贪腐成风,最终形成了内官,中官,外官,节度四方夺权的乱局。
政事堂在中书省,在宣政殿外宣政门右,西侧集贤院,南侧御使台。集贤院其实也是各使的办公场所,度支使,转运使,盐铁诸使等等。
这边有延英门和延英殿相通,方便诸宰和诸使随时听候皇帝的召唤,殿中内省,亲王待制都在这里。
张军背着手,随着往外走的官员慢慢往外逛。虽然进宫好几次了,张军还真没有这么悠闲的逛过,景致还挺好看的。
长安比凤翔要暖一些,可能和城市大人口多有些关系,早发的小草已经绿意盎然,树木也在抽芽吐叶,看样子快开花了。
监察御史,侍御使,殿中侍御使,禁卫,刀人,内侍,内史,尚官,御吏,监门……影影绰绰前前后后到处都是人,悄无声息散落在亭阁门苑廊曲树影之间。
张军想往草围花圃里走走,抬了抬脚没敢进。
宫中上下这么多人,想来那草围之中得布下多少地雷水逆,还是考虑一下靴子的感受吧。
其实是他想多了,内苑那边确实是,三大殿这边极少。
政事堂里一片忙碌,这个大唐的中枢之地,估计也是整个大唐最忙的地方,各种文牒符册堆满了各处。
南侧偏殿,上百的刀笔吏双耳不闻,只管闷头不停的写字。每天要写不知道多少个字,一个都不能错,还得写的方正好看。
这工作是真不容易。
刀笔吏的办公位置有点像现代的学校课堂,一张桌一张桌的紧挨在一起,横竖几排,四周一圈就是各部门办公室。
长官们不在这里办公,在另一侧北偏殿,都是单人办公,带休息室那种。
中间正殿可以理解为办事接待大厅,收发文件,接待来访,答对询问,登记办理,面对所有中央部门机关,还有各道,节度州府。
大佬们的办公位址并不在这里,而是在省后集贤殿。诸使,五房,大佬办公室,有议政殿和待制殿。
待制,就是申请了和皇帝见面并得到了回复,在这里等待皇帝接见的意思。其实原来叫待诏,那不是武帝叫曌嘛,就改为待制了。
武帝以后,本来是恢名了旧称的,不过大家也叫习惯了,就像诏书,都叫制书。
张军今天过来,其实就是待制,等着皇帝派人来叫他。
当然,这个待制的时间上就不固定了。
可能皇帝一起床就想起来了,也可能就遇上什么要紧事儿,一等就到了下午,更惨的是皇帝给忙忘了,明天再来。
大唐的宰相官称叫知政事。有知政事,同知政事,权知政事三档,是入阁的,地位权限高于同平章事。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算是二级宰相,事实上还有三级宰,分别授参知机务,参掌机密,参知政事和参谋政事四衔。
这就相当于局常委,局委和局扩大会议的意思,根据事情的重要性不同,参加讨论的人数也在变化。
局常委,不是,知政事们,是可以随时要求面见皇帝的。
皇帝在三大殿以外的其他宫殿会见宰相,叫‘入阁’,所以这几个人又被尊称为‘阁老’。
张军背着手欣赏着风景,一路闲逛,逛到了集贤院这边,看着各院馆建筑都已经换上了玻璃窗,心中就有点小得意。
大唐有玻璃,不过透明度没有这么好,工艺上还不是太成熟。这就是推动。
事实上,来到大唐的时间越长,接触的东西越多,其实张军心里就越是震惊,疑惑。不是因为大唐落后,正好相反,是大唐太先进了。
大唐在工业农业商业制造业科学技术文化娱乐数学天文地理星相各个方面的成就,至少领先着整个世界一千年。
无法想像是什么造成了大唐的全方位的伟大。可以说,大唐以一己之力,奠定了整个世界的文明基础,是整个世界的推动者。
西方世界对东方的惧怕,从一句‘唐人’就可以看出一二。
做为近千年的中西交接点,大唐文明西输的基地,西方世界文化文明中心的意大利,领袖、教父级人物才可以在名字前面加个‘唐’字,以示伟大,威望。
这也是为什么西方世界不惜以国家的力量大量篡改历史,制造大量伪史的原因。他们在掩盖,掩盖内心的惧怕和不自信。
当西方的君主第一次学会使用刀叉的时候,这种惧怕就刻在了他们的骨头上,只不过成吉思汗带过去的火炮,滋长了他们的野心。
“节镇。”
张军扭过头去,却是韩滉笑着一边拱手一边走过来:“节镇何时来了上都?”
第401章 虢王告状
“韩相。”张军拱拱手,笑着还了个礼:“今日陛下召某入宫,却未想来得早了些。”
“非常日,陛下小食后会休沐片刻,此时确实早了些,不如到某处坐坐?”
“也好,那就叨扰了,只怕耽搁了韩相大事。”
“节镇言重,请。”
张军便跟着韩滉去他的办公室:“李宰可是常来?许久未见,不知身体如何。”
“李宰身体尚好,只是年岁颇是大了些,精力稍有不济,”韩滉低声给张军说情况:“平日也是来的,只是要晚一些。
某闻李宰数次乞骸,只是陛下一直不许。”
这事儿张军其实知道,霍仙鸣和他讲过一些可以讲的事情。
皇帝身边的大监,他能和你说的,那肯定是皇帝允许说的,如果感觉是两个人感情好,那肯定是想多了。
官越大越往核心话就会变得越少,不是因为太忙,是言多必失。碎嘴子爬不上去。职场里永远不存在朋友,你如果有……警醒吧。
张军其实不太想进这些大佬们的办公室,主要是来回脱鞋麻烦,而且还要坐在榻上折着肚子,时间长了他是真受不住。
一边不太想去,一边没什么地方去,一边还不好推托,就这么矛盾着,被韩滉拉进了他的办公室。
结果还挺意外,因为里面竟然没有榻垫,而是铺了石板。上好的大理石板。
办公桌,高背扶手,带软垫的椅子,三加二会客椅,文案,茶台……张军下意识的扭头往外看了看。
这办公室的格局布置,和他在凤翔府衙的办公室一毛一样,连摆设方式都相差不多。
“这是?”张军看了老韩一眼。
韩滉哈哈一笑:“节镇可是感觉疑惑?请上坐。凤翔府自节镇坐镇执掌,变化繁多名满天下矣,这凤翔家具便是其一。”
凤翔家具?张军挑了挑眉毛。这是打出品牌了么?到是好事儿。
“宫内正在改置,吾等老朽先行尝鲜,到是方便适用。”韩滉解释了一下。原来是已经进行办公改造了。
张军在办公家具刚造出来的时候,给皇宫里送了一批,把李适的主要办公场所改造了一下,包括三大殿的宝座。
看来是李适比较满意,比较喜欢,也发现了好处,这就把宰相们的办公室进行了改造,听这意思,是打算改造整个宫内各部门。
唐代宰相的地位比较高,皇帝用什么吃什么,宰相就用什么吃什么,看来这宝座受到了这些大佬的一致欢迎。
想来,马上就会影响到下面各府州了,到是一笔好买卖。
只是这东西说来容易,做起来怕是要费一些功夫。
交通是主要的大问题,再一个就是仿造,这会儿可没有什么专利一说,只要流行起来,很快就会到处都是家具厂了。
到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张军在心里合计着上外地建厂,或者授权经营的可能。
凤翔现在不缺钱,但也缺钱,要发展,要养大量的军队,要提升保障人们的生活水平和质量,都需要大量的钱。
韩滉摸了摸宝座的扶手:“此物甚佳,颇适老朽,吾等到是生受了节镇的好处。”
“还是需要多多起来走动,若是允许,每日操练片刻最好。”
张军指了指老韩的腿:“座椅虽然可解腿痹诸象,但仍需活动保持血脉通畅,尤其年长不以筋骨为能,宜多动散步。”
“多谢节镇指点。”
张军想了想,说:“方才某从中书省殿路过,见刀笔吏劳累,到是可以添些桌椅,更能建功。”
那些刀笔吏每天跪坐在那里不停的写,还要写的规范工整,实在是有些残酷了。
就算是这样的时代人们非常适应跪坐,但血液流通这事儿不可能改变,可以想像他们每天要遭的罪。
罗圈腿都是小事,腿部长时间的血液流通问题才是大麻烦。
虽然跪坐对脊椎和腰骶,脏腑都有好处,能保持人的挺拔姿态,但是每天不间断的跪几个小时呢?一个月,一年呢?
物极必反,不管什么事,哪怕是好事,太多太久,也会变成坏事。
“节镇仁厚,某着人安排便是。”韩滉笑着点头应允:“节镇此次轻衣入京,不知所为何事?”
“陛下相召,某却还未见陛下当面,在此待制。”张军把事儿推到了皇帝头上,反正也没人敢去问。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韩滉慢慢把话题引到了江南转运上面,说了一些困难和种种不易,意思就是他实际上也不想掺合,但是没有办法。
张军不置可否,江南离自己还太远。
“某只是感叹人才,对江南诸地却不了解,素闻江南恶水,人众狡蛮,想来行政不易,这多年来,到是辛苦韩相诸高就了。”
“哪里哪里,只是尽臣子之责罢了。”
这话就半真半假。大唐在江南推行政令确实不是那么顺畅,那里的人也确实阴狡私蛮,但要说辛苦,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看看南宋和大明的境遇也就清楚了,那就是江南人的崛起和疯狂。
韩滉又提了一些话题,隐隐的打探关于地方军队,节度,军使,转运几个方面,张军的态度和想法。
张军也就顺着往下说,反正自己没什么态度,一副皇帝指哪里我就打哪里的架式。忠民耿耿。
韩相从事进来了好几次,通报情况。刘相来了,李相来了,齐相来了,又一个刘相来了,崔相来了,京兆府有状,吏部有状。
反正从人到事无一疏漏,整个西园的风吹草动都会第一时间进来通禀,让韩滉心里有数。
张军看在眼里,感觉这韦渠牟也到是个人才。
“郎君,张相公,首宰到了。”李勉来了。
韩滉和张军两人这才起身从韩滉的办公室出来,去议事堂。就是会议室。
其他相公也都陆续的从各自的房间出来往会议室走,相互之间拱手作礼,其中几人和张军熟识的,也没凑过来说话,只是眼神上交流一下。
像刘从一和李晟。不管在外面有多少交往,在这里大家都不会显得太亲近,当然,也不会故做不识。
李勉看上去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感觉憔悴了一些,老头的精神头不太够用了,人眼可见的衰老。
“张小郎君。”看到张军,李勉愣了一下,笑着招了招手,态度很亲和。
“增见过首宰。”张军恭恭敬敬的给李勉行了个礼:“未及拜见,首宰恕罪。”
“小郎君言重了,请坐吧。”李勉展了展袍袖,让大家落座。
老头是老派人物,喜欢穿宽袍大袖,但也不讨厌这会儿年轻人喜欢的窄袖胡装,很开明。
这个老头子,政治头脑相当厉害,心志坚定手腕圆转心胸宏大,唯一的弱点就是在军事上,实在是不太擅长,表现的有点一般。
这也是为什么张军听说老头想退休并不感觉可惜的原因,大唐需要一个政治上有手腕,军事上也有一定眼光的首宰。
李皋就是张军的选择。事实上人无完人,谁能没有弱点呢?李皋也有,那就是识人有问题,总是偏心于宗室子弟。
但张军觉得,识人不明偏心宗室,相对于施政不明来说,算是小疾,可以化解。
大唐这会儿的问题不在这些小问题上,而是在皇帝身上,在政治方向上。
李勉给众宰相开了个班前会,对前些时日的工作做了个简短的总结指点,简单的点评了一下然后又鼓励了几句。
又问了一下众相各自今日的工作重点,做到心里有数。
这边班前会开完,那边大监就到了,皇帝入阁。这时间掐的,刚刚好。
皇帝入阁,就是皇帝已经到达延英殿,准备开始工作了,诸宰要过去对奏,陪皇帝上工。
不过今天有些小变化,大监让诸相等等,皇帝那边正在接见亲王。
宰相们相互看了看,又一起看向李勉。这什么情况?什么时候亲王能这么重要了,连入阁都能赶在我们这些人头里,让我们等着。
这种事情可不是什么小事儿,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在这个问题上都不用说,宰相们马上形成了统一战线。包括李勉。
李勉也很意外,在这件事情上也不敢马虎,让大家安心稍待,他匆匆的去了延英殿。他去见皇帝不能通报,二十四小时都畅通无阻。
在唐代,入阁宰相见皇帝是不许一个人去的,最少要三人同行。只有李勉是个例外。
看着老头子匆匆的背影,张军有点感叹。这一家子是正宗皇室,李渊十三子郑王之后,被武帝差点给杀绝了。
到了老头这里,支脉已经单薄,可是老头的儿子不是只想游历天下追寻李白,就是痴迷画画搞同性恋……
老头八十多了还坚持在一线,和后继无人肯定有很大关系。为了家族嘛,都不容易。
历史上那些工作到七老八十的人,谁听说过他们的后人如何?就像柳宗元,你听说过柳周六和柳周七吗?
李适还真是在接见宗室,不过不是亲王,而是嗣王,就是左金吾卫大将军,李则之。
干什么?当然是告状。
李适还在太液池北呢,李则之就赶到了宫内,一遍一遍的着内侍去相请,自己就站在延英门外守着等。
大明宫并不是三墙内就是宫苑,实际上里面还有很多分区的,比如寺院,道观,各种宫殿配套单位什么的。
基本上,以太液池为界,太液池及引渠以北才是后宫。而且大明宫里的各殿各宫也是有院墙的,都是一个一个独立的院落,宫殿群。
李适这个人对宗室亲厚,被催的紧了也没恼,还提前了一会儿过来上班。他上班也要走一公里多呢,不算近。
这是到了宰相入阁的时间了,李则之还在哭诉,李适才打发大监过来通知一声。
李勉径直进了延英殿,就听见李则之的声音和李适的叹息。
“陛下。”李勉唤了一声,这才抬脚往里面走。
“李卿……坐吧。”李适看了跪在那的李则之一眼,也是满脸无奈。
“李将军,不知为何事号淘陛下?”李勉皱了皱眉头,看着李则之问了一声,心中极是腻烦。
这些宗室啊,就知道哭号,到了正事没几个能担起来的,也是蛮叫人失望。
李适是太宗李世民之后,李勉是李渊十三子之后,李则之祖上是第十五子。
话说出了五服不是亲,这些人也就是挂个宗室的名义享受着一份荫蒙,事实上一切都得靠自己努力,想上位也不是那么容易。
“回首相,今日晨起凤翔牧增大闹京府,当街施暴,断京兆少尹窦申及诸仆双腿,枉顾律法,视我徼巡于无物,实为藐视陛下与朝中诸臣啊。”
“于何时,何地?”李勉愣了一下,问了一句,脑中瞬间盘旋起来,和李适对视了一眼。张增,不是那种人哪,此事必有原由。
“便是今日晨起诸坊初开,于光禄坊北,百官可见。”
“光禄坊?”李勉愣了一下:“光禄坊乃右卫之责,你为左卫大将军,与你何干?”
这特么扯呢吧?人家右金吾卫的地盘,你一个左金吾卫大将军来出什么头?
“陛下,首相,京兆少尹窦申,是太穆皇后之后啊,乃某之从甥。”
李适无耐的看向李勉,那眼神明晃晃的,爱卿,来都来了,帮朕把这事儿解决了吧。
太穆皇后,开国高祖李渊的媳妇,李世民的亲妈,李适的亲亲祖奶奶。反到是和李则之没有几毛钱的关系。
而且从甥是什么鬼?亲的你出头也则罢了,特么从甥,这就是硬赶着往上扯亲戚啊。从子,从父都不算什么,从甥?
李勉想了想,看了看李适:“陛下,张郎君正在殿外待制,不如,诏见?”
李适就摆手让大监去宣张军进来议对。有点脑仁疼。
几分钟,张军跟着大监进了延英殿,给李适和李勉问好,然后奇怪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则之。他不认识,但也能猜出个大概。
“下有左金吾卫大将军,嗣虢王则之,讼你今日晨起于光禄坊外当街施暴,藐视律法朝臣,纵容仆侍打伤京府少尹申及众人。”
李适指了指李则之:“张卿可有解释?”
张军看了看李则之,点了点头,冲李适拱了拱手:“回陛下,确有其事。不过,却是那厮逞凶在先,塞堵道路。
金吾徼巡街典诸人在侧,被其凶名所慑不敢拦阻。
某着人劝之反遭其仆恶拳相向,辱及亲眷,怒之不及,一时激奋之下方铸成此事,却是未知其人身份。
臣便只见其双马之车拦于街中,家仆嚣张至极,对另一三马之车仆恶语相向,拳脚及身。原来是京府少尹,果然少年得志。”
“你胡说。”李则之瞪着张军:“申儿自幼敏慧识礼,向来恭谨,怎能凭你污陷。”
张军淡然的看了一眼李则之:“虢王,当时可在现场?”
“没有,若是某在,岂能容你施暴。”
“即未在现场,便凭着一己猜疑断定真相么?虢王平日治军也是如此?”
“你……你胡说。”
“呵呵,”张军笑了一声,拱了拱手:“陛下,首相,当时百官在场,禁中官员也有在其中,此事可着人寻问就是,真伪自然可辩。”
第402章 臣愿同罪
又看了一眼李则之,张军继续说:“臣现在到是有些怀疑虢王掌兵之力,金吾卫职责重要,掌宫中禁事,六街徼巡治安,可是不容有失。
再则,臣奏劾御使左中丞窦参,京府少尹窦申,禁军将窦荣三人,恃宠而骄,桀骜不驯,枉顾律法,结党营私。
臣虽在外,诸番事迹却多有耳闻,其三人向来跋扈,视官位为玩物,驱除异己安插亲众,贪鄙不堪。”
张军兼着御使大夫之职,有谏议百官的权力和责任,不存在越权。
“你,”虢王李则之暴怒,须发皆立,跳起来指着张军:“你血口喷人,实为诬陷。”
“若奏劾不实,臣愿同罪。”张军给李适施了一礼。
前事未绝,这张军又要弹劾人,弹劾的还是朝中重臣,李适头都大了,看向李勉求助。
李勉也愣了一下,看了看张军:“张相此话……可是当真?”
“自然。”张军点了点头:“便是没有今晨之事,某也是要向陛下奏劾的。
除此三人,尚有东京度支院使延龄一人,某劾此人不学无术,贪鄙无度,才不胜位,德不服人,请劾贬谪。”
“裴寿?”李勉疑惑的看向张军:“小郎君与此人如何结怨?”
张军摇了摇头:“某与此人素无相识,从无勾连,只是尽大夫之责,顾国朝之需。”
李勉看向李适。崔造刚刚提名宣调东都度支院使裴延龄进京,入集贤院守本职度支,李勉和李适也是签字同意的了。
现在人都该在路上了。
“张卿,即无相识,张卿如何劾举?”李适没弄明白。你都不认识,你为什么弹劾人家?
“陛下,某知其人不学无术,即无术术,又无财谋,于税赋度支之事不堪了了,却擅钻营诡道。
若只是度支东都也就算了,如今便要入朝,某实为不忍视之。”
虢王李则之站在一边,气都忘了继续生了,这一下子,张军一口气弹劾了四个人,两个是重臣,把他干的有点懵。
弹劾和弹劾也是不一样的啊。
十镇节度观察等使,凤翔府牧兼兴元府兼成都府,灵州大都督,领戎州都督府,太子太保,凤翔郡王。
张军的弹劾能和其他谏官一样么?
就算是皇帝和首宰也得重视起来,不能怠慢和稀泥,想应付过去肯定是不行的。和泥这种事儿皇帝干的可是不少。
特别是李适,他心眼子偏的特别厉害,他喜欢的人他都会下意识的护着,帮着遮掩。也是这脾性坑了他自己,给儿孙留了个烂摊子。
“到是虢王,”张军看了一眼李则之:“以某所闻,虢王仁厚亲善,也是待兵有方,只是有些疏离军政,因厚善而为阴人所恃。”
他只是因为宽厚,被人给糊弄了。亲王和嗣王疏离军政不是错误,对皇帝来说反而是好消息,这算是夸赞。
别说李适和李勉,李则之都愣了,实在是想不到张军这么冲这么刚,上来咔咔一顿弹劾,反而给自己说起了好话。
“臣句句诚实,不敢失误。”张军拱了拱手。我保证说的都是真的,不敢哄骗陛下和首相。
李则之就不会玩了。这特么的,这事弄的,接下来说啥呀?我靠,这小子挺阴哪,这下子,自己怎么做都特么成了尴尬。
“另外,臣远在凤翔,听闻首相屡次乞骸未获陛下许可。此番相见,首相确实气色疲累,不复往昔。
不过,臣亦同意陛下之意,巨唐实是不能或缺首相佐辅,臣建议,可行二相,一虚一实相互佐引。
臣举荐嗣曹王,皋。”
李适看了看张军,冲李则之挥了挥手:“虢王暂且退下吧,今日之事不宜宣扬,谨言慎行之。”
“是。臣告退。”李则之借着台阶告退,行了礼头也不回的溜了。我靠,可不敢掺合了,与我这好逸恶劳的性子不符啊。
从甥虽然讨喜,那也不如自己的王位重要啊,大不了以后给点钱养着也就得了。
李适站起来背着手在地上转了两圈,看向张军:“张卿之意,不妨详细说来。”
张军拱了拱手:“恕某不敬。首相年纪确实大了,精力不继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情,但臣并不以为朝中有人可替。
臣以为,首宰之位,以亲嗣之能王充之,上信陛下,下善诸臣,是有利之举。
且首宰更替,非其他职位相比,实为朝中大事,影响深远,是故左思右想,不如便举二相制,以此缓冲首宰更替。
便如此时,首宰年届古稀,精力不济,实非人力可抗,但首宰并无伤病,仍可施政,便补录一员相佐,加以持继。
诸事商讨便是,取长补短,也可顺时补位,以保政令通遂。臣以肺腑谨言。”
曹王李皋和李适的关系,那可比李勉更加亲近,是李世民的子嗣,也是李适极其信任的人。这个人能力不比李勉弱,而且比李勉擅长军事。
最主要的是他年轻。李勉七十了,李皋才五十三四,正年轻呢。哦,李适得管李皋叫叔叔,这会儿正节度荆南。
他就像李适手里的一块砖,哪里乱了就往哪里搬,就负责带兵维护大唐腹地的稳定,协保两京安全。
不过这会儿已经发生了重大转折,李希烈已毙,北方诸镇烟消云散,李皋还京不存在任何问题。
其实张军想说的事儿还有不少,但想来想去还是压下了这个念头。饭不是一口吃的,慢慢来吧,还得看看接下来的形势。
人和物,都是会随着时间和大势不断变化的,就像刘玄佐,那么勇武忠诚的人,一生劳苦功高,刚死儿子就造反了,荫蒙百世毁于一夕。
李怀光,窦参,张延赏,这都是鲜活的例子。有句话叫德不配位,一旦权势超过了这个人的实际能力,马上就会把他摧毁。
而且,这个时代发生的很多事,其实都是源于‘无知’。
交通和信息的不畅通,把整个大唐分割成了一个一个或大或小的世界,耳听目视方寸之地,久而久之,也就把眼中的一切当成了世界的全部。
宰相用宫墙困住皇帝,地方用路途困住宰相,乡绅用金银困住令守,大家都不知不觉的活在一个小圈子里骄傲自大着。
你说这个世界是物质的,可是偏偏它又是唯心的,一切都了在意念转换之间。
李则之悄无声息的走了。
其实这个结果他自己并无意外,虽然他是宗室嗣王,但大唐的嗣王多了,亲王都有一堆,哪也轮不到他出头。
他的身份对一对一般家族还算旗鼓相当,当知道对家是凤翔郡王的时候,他就没抱着什么胜利的心思。
不过来还是要来的,正好有个理由和皇帝见见面。
对所有的宗室来说,事情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肯见他,能见到,能说话,哪怕是骂一顿训一顿也行,那也是印像。
最怕的就是被遗忘,被屏蔽在圈子之外,那就真的没戏可唱了。上百个王爷,皇帝一年能见几个?
他喜欢这个从甥是不假,借着这个从甥和御使台搭上关系也不假,但最终外力都是虚的,自己的王位才是真的。
李则之一走,屋里就剩下李适李勉张军三人,李适也随意起来,对李勉说:“首相未知,张卿却是拿了一伙逆贼,便在京中。”
李勉一愣,看向张军。、
“只是恰逢其会,赶上巧了,”张军摆了摆手:“是某下职官所获,只是将计就计,即使没有某参与,其等也是万无成功的可能。”
“街井商人,市民,寺尼,射生将,禁中将,射生禁军三百余,”李适看向李勉:“就在这上都,每日计划着杀某夺朝。
首相以为可是可笑?我李唐已经弱至此等程度了么?还是制度法度出了问题?或者某需问一下兵部吏部,问问诸家族老?”
虽然这次事情看着听着都像是一个笑话,一群由商人市民纠集起来的造反小分队而已,但参与者全是禁中军将,氏家将领子弟。
李适考虑问题的角度是皇帝,是朝纲,是李唐和氏族,完全无法把这个看成笑话,而是心悸不已。
关键是这事儿,还扯到了宗室。谁知道民间还隐藏着多少隐宗室在天天谋划着皇位?
隐太子,吴王,梁王,代王孝敬皇帝,潞王,让皇帝李成器,炀皇帝李重茂,节愍太子李重俊,谯王李重福。
靖德太子,岐王李珍。还有郢王,鄂王,光王,越王,广武王李承宏。
李适这几天晚上连着做恶梦,脑中就盘旋着这些名字,一个名字就是一个暗隐的势力,都对帝位虎视眈眈,都有理由来掀桌子。
长安官员数万,禁军十数万,里面隐藏着多少双阴冷的眼睛?主要是这次谋逆全是禁军将士,由不得李适不去多想。
一想到就在这宫城之内,他的卧榻四周,不知道隐藏着多少人想杀他,他就汗毛直竖,彻夜难眠。所以今天才起晚了。
这是被张军发现了,三百多人全部处死,下次谁来发现?下次会有多少人参与?
张军其实一进来就发现李适的状态不对劲了,明显的睡眠质量太差,状态相当不好。主要是李适刚刚经历了逃亡,所以反应才更激烈。
看了一眼沉思的李勉,想了想,张军拱了拱手:“陛下,南征将至,大军结训数月,要不然……陛下去凤翔鼓励一下军心士气?”
李勉抬头看向张军。这家伙……又搞什么妖娥子?这一年皇帝都去了几次凤翔了?
皇帝总是出宫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万一把心给搞野了呢?万一逛腻了哪天想去西域看看呢?
“军内阳刚,士气如雷,煞气滔天,可抵一切阴魅。”张军也看了一眼李勉:“正好太子亦在军中历练,陛下可视之,亦为南征壮行。”
李适眼睛冒着亮光,张口就答应下来,不过马上反应了过来,转头看向李勉。眼睛里全是希翼之色。
李勉皱了皱眉头,喘了口粗气,沉吟起来。
“首相,”张军说:“陛下出行,正合更替禁中。一应禁旅久失操练,已经不符合守卫禁中的要求了。
某以为,必须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强度训练,恢复禁旅的战力,提升意识。这个期限……某以为六月可以。”
把禁军将士集中起来封闭式操练半年,加强思想教育,同时也进行一下甄别。
“如此一来,禁中如何?”李勉看了看李适,看得出皇帝的意动,只好问张军,那禁中的守卫怎么办?
“可由神策部接手宫城,曹王回转可接皇城郭城,三部轮换轮训,择优选用。陛下,首相,某以为,最忠勇者在下,非氏家子弟可相比。”
下层的人对国家的热爱和忠诚,永远是那么的坚定,那么的不可动摇不计得失,这是上层最缺失的东西。
李勉举拳轻轻敲了敲太阳穴,有些头疼:“若陛下至西都……何日可返?从员如何?司仪如何?陛下,礼祀也要到了。”
这会儿的人相当重视祭祀,一年当中祭天地祭鬼神祭山祭海祭祖宗,祭风调雨顺,祭五谷城隍,声势浩大,仪程繁琐。
而且这几年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又多发旱蝗之灾,祭祀就显得尤其的重要。
“首相,”张军到是想起来点事儿,对李勉说:“开春之季,把田地深耕暴晒,以火烧灼,可嘱农户多饲长鸣都尉与鸭鹅,田间间被桑麻,皆可抵蝗祸。”
“哦?某到是听闻凤翔诸县有此传说,亦在大肆兴修水利。”
“是,近几年冬日渐暖,春夏必旱,某也只是早做准备。水利水井备之无患。”
“只是若旱时,井水往往下沉污浊,不能应时。”
这个时代水井利用发展的相当好,还有专门的法律条款,只是限于时代,井挖的没那么深,受条件影响比较大。
压水井技术其实也有了,只是不普及,这个时代河流大泽众多,地下水充沛,要用铁铸的压水井就有点不那么太实用。
“惭愧,某一直在想应对之法,还未有所得。”
这几年长安周边的地下水位在逐年下降,一个是因为人口集中,用水量大增,再一个就是地壳运动所致。
也就是在这一两年间,长安及周边就会发生一系列的地震,级数不高,但震源广,震动频繁,连皇宫的廊杆都倒了。
长安城倒了不少房屋,也伤了人。
至于说是因为大量取用地下水导致的地壳运动,还是地壳运动导致的水位下降,这个就没有办法了解了。
“某以为,引水利,还是以沟渠为上,井为下。井为地下之水,有托浮大地之益,取汲过多,必会引起地层陷落,故有地震。”
“小郎君以为,地震乃井祸?”
“只是原由之一,并不紧要。大地并非笼统一块,乃以百数十层砂石土蔓亿兆年挤压而成,水充其间。
或有石层裂缝,多有暗洞暗河,总有垮塌移位,便是地震,只是自然之象,与天时人相无关。”
“李卿,张卿,”李适听着两个人开始聊起来水利地震了,赶紧开口把话题往回拉:“某以为张卿所言有理,可召曹王率部还京。”
第403章 建言有三
“臣附议。”张军不是第一次说这事了,李勉其实也有了成熟的考虑,顺势点头应了下来。
“禁中之事?”李适看向张军。军事武力方面的是,李适已经对张军产生了一种盲目的信任。
“陛下,臣以为,可交由颜鲁公操行,以窦,王二位大监侧从。”
“可。”李适点头同意。
禁中的安全保卫现在已经是他心中最大的阴影,必须要马上解决,张军举荐的三个人全是他能完全信任的,正合心意。
李勉也没反对。这涉及到皇帝和后宫后妃们的安全问题,皇帝定就行了,他也不好插手,太敏感。
“那便如此。”解决了一个心中大患,李适开心起来:“此去凤翔,便一切从简吧,仪征以简,五省五房随从就可以了。”
李勉看了李适一眼,想了想也就没去反对,默认了皇帝的决定:“还劳小郎君左右周全。”
“诺,某之职责所在。”张军郑重的应了下来。
“以小郎君之见,御使左丞,判度支使二职,可由何人递补?”李勉忽然换了个话题,向张军发出询问。
张军愣了一下,没想到李勉会问自己这个:“某却没有想过,某为外臣,专司军事就好,朝中诸事实是不甚了了。”
李勉想了想,和张军讲了一下给事中崔造的谏议方略,执行情况,也讲了韩滉和崔造之间的事情,提到了元琇。
李勉身为首宰,皇帝的叔叔,年纪也有那么大了,说话并不刻意避讳,什么都敢说,认真的询问张军的意见。
张军考虑了一下,冲李适和李勉拱了拱手:“增涉事未深,见识浅薄,所思所言必不周全,即然首相相问,某便胡说一通。
某虽在凤翔,也常思朝堂诸事,对陛下和首相,有建言三。
此一,御使台乃谏官所在,有监督弹劾百官之责,是以,应与百官区分,互不通融才是,入易出难应是常态,独立客观,不使谋相。
此二,某闻中书舍人缺补,惟高参一人亦以病免,仅兵部库部郎中蒙独知制诰,陛下可是欲拔翰林?
前朝中颠簸,虽有白黄二诏,不妥但从权,此时四海清宴,臣以为当复旧制。翰林亦如是……陛下,翰林,还是专司艺能人士的好。
此三……,陛下,首相,某实是不想参与朝中诸事,每每思忖便觉烦燥不堪,只是有些时候如鲠与喉。
御使入相,翰林制诏,三省五房。以臣之浅见,均为祸端,终致内外不分,上下不合,宰辅集权。
彼时朝内朝中诸省诸部必为争权乱作一团,宰辅横行,监察无效,若再以翰林入相,国之倾覆将至啊。
彼时,中内相欺,上下相夺,中外相杀,必是三省独大,六部虚弱,内耗不止。皇帝视听被阻,政令受胁即成应有之意。
臣只想以有生之年,兴复大唐雄威,拓土开疆,也想让陛下做个洒脱皇帝,不以案牍,纵游天下。
实在是……不想牵扯朝常诸事,不想去琢磨蝇营狗苟。可是有些事……又不吐不快。若彼时之势至此,陛下,首相,某当何去何从?”
李适和李勉互相看了一眼。
李适皱了皱眉头,考虑起来。李勉捋了捋胡须,想了想看向张军:“还有其三未讲,不如索性讲个痛快也好。”
张军有点激动了,吸了两口气平静了一下,感觉自己是在军中待的时间长了,杀伐习惯了以后,火气就有点涨。
“其三,便是国之度支税赋,某以为当独立与六部之外,以首辅监之,以专人司之,上下以稳,以求持继。”
“那么,小郎君以为何人可掌此司?”
张军无奈的巴嗒巴嗒嘴,舔了舔嘴唇,叹了口气:“某记得,很久以前便和陛下首相推举过,某以为泌可承之。”
“哦?某听闻小郎君却重元琇理财之才。”
“是,元琇此人某虽然素未谋面,但知其财才,只不过,与泌相比,尚缺了些宏观气度。况韩相与此人相恶,便不如去某处从事。”
虽然韩滉这事儿是指向崔造,但和元琇的仇是结下了的。这就叫相相相争,走卒遭罪。
李勉轻轻点了点头,捋动着胡须。今天张军说的有点多,信息量有点大,都需要琢磨。
张军想了想,又说:“其实尚有一事,不过此时却不算重要。就是州府诸县呈报之事,如何保证呈报属实及时?此事,首相怕是要好生琢磨。”
李勉摇了摇头苦笑:“陛下,便急召曹王进京吧。我尚道是小郎君体恤臣老朽,原来却是要事太多,厌臣老朽不堪。”
“陛下,首相,还请担待。某今日却是冲动了。”张军赶紧给皇帝和首相赔了个不是。
“小郎君操执军政,尚能心忧国事,难能可贵,并无不是。到是老夫羞愧。”李勉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并不是他看不到看不出来,只是没有去说。
这里面原因就比较复杂,也有年纪大了的原因,也有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的想法。
“启奏大家,”大监在门口出现:“有右金吾卫大将军,濮阳郡公凑,门外待制求诏。”
李适愣了一下,李勉老头子哧的一声乐了出来,看向张军。刚才左大将军说人家多管闲事,现在正主来了。
张军抬手在脸上挠了挠。
“张卿,你给朕举荐个少尹吧,”李适说:“京府重地,不可一日无管。”
张军又在脸上挠了两下,看了看李勉:“此事,不合矩啊。”
“某之言便是矩。”李适瞪了他一眼。
“呃……某尝闻,韩相有子名皋,或可考察之。”张军想了想,还是说了个人,就是韩滉的儿子韩皋。
这人后来是担任了京兆尹的,才能上有保障。就是胆子小。
话说,韩皋因事去尹,接班的可就是这位右金吾卫大将军,吴凑吴郡公。
吴凑这个人在历史上声名不显,其实相当有来头,也相当有能力。他有个哥哥叫吴溆,是左金吾卫大将军,太子詹事,被朱泚杀了。
哥俩一门双三品,相当牛逼。
这哥俩有个姐姐吴氏。
他们的爸爸是郫县的县丞,因为坐罪,也就是受了别人犯罪牵连,吴氏被籍没,就是消了户口送进宫做了奴隶,在掖庭宫洗衣服打杂。
当时李亨还是忠王。有一次玄宗去忠王府看儿子,感觉儿子‘服御萧然,傍无媵侍,乐器尘蠹,左右无嫔侍’,有点怜惜,就叫高力士给儿子弄点侍妾舞妓。
高力士说,如果从京城良家人里面选,不太好听,要不从掖庭宫选几个吧?玄宗同意了。
然后,吴氏就被送进了忠王府。
就是这么神奇。进了王府没多久,吴氏就被李亨喜欢上了,还生了个儿子,就是李豫。李适他爹。
吴氏身体不太好,生了李豫和和政公主,不到二十岁就死了,代宗登基以后,追谥她为章敬皇后。
代宗登基以后,感念母亲,授大舅吴溆开府仪同三司,进郡公,职左卫将军。
德宗即位,加授大舅爷爷左金吾卫大将军,授二舅爷爷吴凑右卫将军,晋右金吾卫大将军。
现在,这位郡公,皇帝李适的亲二舅爷,要来找张军麻烦了。
而且不像李则之实是为外戚出头,这位二舅爷是正管,是真来告状的。
第404章 其事灼然
皇二舅爷的年纪也不算小了,五十七了。他出生的那年,章敬皇后病薨。
他其实是哥哥吴溆养大的,虽为兄弟,实为父子一样。这个人从小就比较聪明,情商很高,代宗很喜欢他。
到了德宗朝,也是德守最信任依重的人之一,一直亲赖有嘉。
因为张军的出现,吴凑的生平也受到了影响,没有出京,而是直接委任了右金吾卫大将军。
这老头性子很刚,德宗李适这个人有点任性,有些时候的诏意老头就敢直接顶回来,拒不执行,也不让别人执行。
之所以这样,除了二舅爷的身份,他本身的能力和忠诚,也是原因之一。
“陛下。”老头身着绢甲,进来先给李适施礼,冲李勉拱了拱手,就看向张军:“这位,就是凤翔郡王阁下了吧?”
郡王,可以称呼阁下了。
“凤翔张增,见过大将军。”张军给老头行了礼。
“当街施暴,该当何罪?”
“某只是恰逢其会,以暴止暴,疏导交通罢了,大将军有所误会。”
“徼巡街典,例例在目。”
“那大将军当知原委,何必为难晚辈?”
李适了李勉也不插话,就在边上看这一老一小交锋。就差一把瓜子了。
“若是禁止,些许顽仆恶侍也就罢了,某也不当真,却当众破轿,殴打当朝四品少尹以断其腿,文武百官在旁围伺,若不正法,置徼巡于何地?”
其实老头还是蛮讲道理的,说的也有道理。
对方蛮横,你着人把他的家仆随从打一顿驱散,那也就算了,就当这事没发生。
可是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大街上,把坐在轿车里的京兆少尹揪出来打了一顿,还打断了双腿,这就是赤祼祼的施暴了。
而且也太不把金吾卫徼巡放在眼里,太不把国法放在眼里。
如果这事不处理,不给文武百官一个合理的解释,以后金吾卫还要存在吗?还要不要工作?朝庭的威信还要不要了?
其实这事吧,张军也郁闷。他让带刀去把窦申的人打散,是真没有连窦申一起打的意思,他怎么可能会犯这种常识性的错误嘛。
其实就是随口一句打断对方所有人的腿,让带刀领会错了。
不过打都打了,事也出了,张军肯定不会说这不是我的错,是带刀理解错了。手下执行自己的命令,那肯定是要护着的,这事没得说。
“那个,国舅啊,”张军就差凑上去顶烟了:“这事儿某给国舅道个歉,某切实没有枉顾徼巡的意思,凡军旅,某一向是视为袍泽的。
这事只是当时窦家随侍太过嚣张,打了我的侍卫,当时某一时激愤,其实打完我就后悔了,这不,我就来找陛下认罪,正巧国舅你就来了。”
“即然以身试法,便需依法行事。”
“这个,那什么,”张军看了看一脸与我无关我只是看个热闹表情的皇帝和首相:“国舅,此事是某所为,某认罪认罚,如何?
只是,某出征在即,可否暂时寄存,待某回转之时再来国舅处领罚?”
老头挑了挑眉毛:“你要出征?”他扭头看向皇帝和首相。
虽然吴凑和张军没见过面,但是并不陌生,在老头心里对张军那也是相当认可的,必竟实打实的战绩摆在那里,而且金吾卫本身就是受益方。
这个就没办法装看不见听不着了,李适和李勉都点头,表示确实是要出征。这是真事儿。
“此去何地?”
张军还是看向李适和李勉。这事儿大军没出征就是军事秘密,他不能说。
“国舅,是云南故地。”
老头皱了皱眉头:“云南故地,一去数千里,万重山峦瘴毒密布,林密涧深交通难行,化外土夷纵横难通,并非必争之地呀。”
那边就是穷山恶水和教化不了的土人,交通不便人马难行,去打他干什么呢?明显得不偿失。
这也是这个时代,或者说,从汉隋以来战争的主体思路就是,打仗能带来什么。
就像大唐放弃小海和蒙池、昆陵等都护府,只是敷衍的封了一些都督国王就不再管了,其实就是因为这些地方太穷,太落后,没有价值。
包括安南经略,播州都护,都差不多,云南也可以算进来。
和吐蕃为什么一打几百年?是真打不过吗?不是,就是这仗打到最后就是干赔,那边要啥没啥,打下来也没用。
这是时代的局限性。
“国舅,”李适接过话头:“张卿刚刚起复了威州与长乐诸羁糜,恢复了萧关故道与大河津渡,将吐蕃回陷于乌兰会州。”
“哦?”吴凑眼睛瞬间瞪得老大,扭头看向张军,拱了拱手:“容某失敬,太保乃我大唐中流砥柱矣。
可是,此事却与云南何关?”
“国舅有所不知,”张军给国舅爷解释了一下:“凡吐国出疆之道,即此四路,只需将云南故地寻回,便可迫其西出。
彼时,某当取陇右十四州复故,再断其足。”
“只是,”吴凑琢磨了一下:“只怕伤亡太重。西南诸地连番失败,老朽多有研磨,实是非战之过。”
大唐在西南失败过有那么几次了。
总结下来,失败的原因并不是战斗力和装备的问题,而是地形地势的问题。发挥不出来。
在北方唐军士卒往往能够以一敌百,但到了那边这种优势就会被地形地势自然条件给稀释掉,输给天时地利。
“国舅,此事无需再问。”李适开口给张军打圆场:“张卿此事,便暂时压下吧,余端还劳请国舅操累一番。”
“臣奉敕。”吴凑答应了下来。这事儿就算这么翻过去了。
国舅爷告退,皇帝和李勉张军两个再次回到原来的话题。
延英门外诸殿中,宰相们,待制的王官大臣们都等的有点焦,三五一伙的凑到各处低声说话,窦申被打的事情也越传越广越活灵活见。
窦参也听说了。他打发了人去窦申府上慰问,察看情况,自己在办公室里琢磨事儿。
窦参是个胸有大志的人。
这个大志,不是说他有什么家国情怀,准备带领大唐如何前进,而是,他要当人上人。
窦参是荫蒙入仕,在学问上没什么作为,管理能力也没什么突出的地方。
为了升迁,他给自己立了一个直臣的人设,不畏权势,不避权贵,竖直敢言,不但结交了大量的中下层官员,交好了禁军,也坐稳了御使台的位置。
现在,他的目标是拜相。他相信自己已经一只脚迈进了政事堂,只等皇帝点头一锤定音了。
他有众多的中层耳目,手中握有参劾大权,有直臣的形像,他不相信谁敢设阻相拦和他鱼死网破。
大家都是做官的,都是从众多竞争中挣扎上来的,谁屁股底下没有点屎?尤其大唐的高级官员大多都掌过兵,都有旧帐可翻。
就比如行军抢掠这事儿,就没有哪个部队没干过,但就律法上来讲,这就是罪,是不允许的,可以说纵兵掠掳这个罪名一劾一个准儿。
虚报军功,逾矩,科举不端,荐人不明,私授官爵,这些事儿他手里有一堆小报告。
就像张军说的,御使台一旦脱离了监察职责要涉入刑政,那真的就是在做弊一样,优势太大了,然后就是导致监察机构的腐烂。
大唐前期三省并举,六部分立,大家职权分明互不干扰。
但到了德宗朝这会儿,在玄宗晚年的努力之下,在兵乱的推动下,刑,察,政三条线正在混淆,三省六部也在模糊边界。
所谓前因必有后果,玄宗朝后百来年的前因,就要在德宗朝开花结果了。这也是张军最担心的地方。
这也是后面大唐糜乱衰败的原因。强大者,往往死于内疾。
窦参主要是在分析,这事儿是意外,还是有人在针对他。虽然官途通畅,他也自认为有把握掌控一切,但这些年必竟也是没少得罪人。
居安思危嘛,这也是他的致胜法宝,从来都不会麻痹大意,事事谨慎小心。
虢王李则之觐见,首宰李勉觐见,然后张增被召入,紧随其后国舅爷吴凑也气乎乎的来了,但是事情的发展好像有些奇怪。
小半天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先是虢王灰头土脸的从宫内出来,一声不响的走了,然后国舅爷也是眉头紧锁的出来,看不出一点得胜的意思。
外面的所有的官员都看在眼里,相互交流眼神。这凤翔郡王,好像挺硬啊。
国舅他走后又等了一会儿,大监出来把次相辅相召了进去。
然后一等就是将近一个时辰,终于有了动静。
窦参的人就在延英门外中书门下五房和集贤殿内守着的,但有任何风吹草动马上就会出现在窦参的办公桌上。
这就是御使台的方便之处了,光明正大的窥探监视,你还拿他没有办法。
今天也是一样,各部门各办公室,待制官员的一举一动不时的传到窦参手上,包括虢王和国舅爷出宫后的一举一动。
窦参很迷恋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可惜的是,除了朝参时间,他的人还进不去延英殿,无法随时掌握皇帝和首辅宰们的消息。
不过他不急。自己马上就会拜相,会亲自参与到其中,与皇帝诸相一起参谋大事并左右政计。他相信自己一定做得到。
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窗外,想着得着人去控查一下窦申近些天的行为,看看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或者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
他总感觉这里面是有什么事儿,心中有一种冥冥的不安。
“中丞,内使到。”
窦参一惊,站了起来。随即警醒过来,低头看了看身上服饰,正了正幞头,向门口迎去。
内使,就是宫中代表皇帝来宣读诏书,或者传达皇帝指示的内侍。
这是个临时差使,把诏书一读或者指示下达就结束了,并不存在什么特殊身份地位。
唐代内使出动的次数相当少,平时送达诏书宣读旨意都是由尚书省各部司主事,甚至是脚力,不存在什么专职人员。
内使一般都是对亲王,公主,嗣王,宗室这些身份的人比较多一些,算是皇帝的家务事。
“御使左中丞,参,见过内使。”
“验明正身。”
这是发布敕书的正常程序,得证明是不是本人。
有人过来查验窦参的鱼符,不过合同之后,并没有把鱼符还给窦参,只是向内使点了点头。是本人。
内使打量了窦参几眼,这是在看他的着装衣帽,行为举止合不合规范,然后才打开手中的白麻敕书宣读。
前面说过,大唐接旨不用跪,就是拱手躬身以示礼敬就行了,别乱动乱看别出声,等敕旨读完了再施礼,双手过头接过来。
敕旨这东西也不是接完就完事了,还得仔细保管好,不能脏了烂了被虫蛀了。
不过如果发生了也没事儿,可以去尚书省申请换一份新的,一般也不会有什么惩罚。人为的不行,那就是重罪。
窦参保持着礼节姿势,眼角从几人身上扫过,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味儿,可是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内使已经展开了敕书。
‘中书门下……参无学术,多引亲党,使居要职,以为耳目,任情好恶,骄纵亲腻,恃权贪利,招权受赂,不知纪极,朕寻情状,其事灼然……’
窦参脑袋里嗡的一声,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完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侄子被人打了,最后就成了自己被诏斥。
窦申窦荣夺官,遣回原籍,永不录用,窦参贬端州司马,裴延龄罢职,着有司缉查。
敕曹王李皋入京,敕曹王所部迁驻兴平。
敕太子太师,鲁郡公颜真卿掌备禁中诸衙都司官,整肃禁中诸衙戎军事。
一封一封敕旨从延英殿制出,由尚书省录制符行,瞬间就传遍了宣政殿周边诸馆。各省部司以及待制官员都被炸了一下,偏偏不敢议论。
这个结局就太意外了,根本没有人想得到。
只有张军有点不太是心思。这不是他想要的,他不想表现的这么明目张胆,不想掺合皇帝和宰相们的工作。
可是偏偏事赶事话赶话的,就走到了这一步。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儿。
“陛下……臣……此时心内惶恐,周身不安。”
李适看都没看张军,正和一众宰相商量着出差呢,就当没听见。
李勉笑着拍了拍张军的臂膀:“小郎君勿燥,些许小事尔。此番等到了凤翔,曹王也能追上来,到时还需小郎君共议。”
“首相,增于政事,实非所长啊。”
第405章 延英奏对
张军一时冲动在殿上说了一些话,奏劾了几个人,但他是真没想到李适和宰相们会全盘照接,还这么快的就出了结果。
说实话,一时之间,张军有些茫然,心里发虚,周身不安。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自己只是站在第三方,手中算有个天神视角而已,实际上的能力也就那样,敢说超得过谁?
而且,历史滔滔,千百年浩浩荡荡,后世看到的就肯定是真相么?虽然大唐的史实还是比较可信的,但张军感觉也是未必。
唯结果论其实本身就是一种不健康的方式。人和事和物之间,存在着时时的变化影响,哪里有绝对的好人坏人?
他今天就着这事儿提出这些话,其实也只是想给皇帝和首相打打预防针,让他们在心里有点印像,扎根针,是真没想到会处理的这么干脆。
所以难免他就有点怀疑自我,感觉太不真实。其实是他错误的估计了他这会儿在李适和李勉诸人心中的份量。
虽然大败吐蕃,复威州及羁糜诸州,擒尚结赞与论悉颊藏此事说好了不加传播,让李适和朝中便做不知道,但这功劳是实打实的。
这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李适直接就在李勉面前哭了,又到祖庙里哭了一场。
张军为了大局,不居功,主动提出把这件事压下来消化处理,其实挺出乎李适和李勉的意料的,即使是他们,也是心有触动。
而且马上就要南征,要收复云南故土。这都在给张军加分,不断的加分。事实上,在李适嘴里,已经拿张军和尚父相提并论了。
而这次,张军说的话也是句句公心,推荐的人都是李适和李勉熟悉也能信任的人,又是加分。
相对于这一切,就像李勉说的那样,窦参等人算什么呢?真的只是小事。
哪怕这里面有一点张军的私心,李适和李勉也不会挑拣,但偏偏并没有,甚至张军和他们都没打过交道,没有任何瓜葛。
这个是做不得假的,官员都有详细的履历,甚至会被备注很多细节,大家族的嫡子从小就有人每天记录。
甚至每个大家族的谱系,姻亲,宫内都有详细案录。
“泌若度支,谁为副贰?”张军正在那胡思乱想,突然被拍了一下,就听到李适的声音传了过来。
“泌若入朝,陕虢可由谁替观察?”这是李晟的声音。
大唐施行的是州县二级行政,道是虚设,但在实际中,又任命了很多观察处置使,营田转运使,军使和节度等等。
这些使者不在正统秩官之内,但权责很大,往往兼领数州甚至一道的行政军事税赋转运监察等实权。
实际上就是在州府和中央之间,形成了一个省级的行政层,权限实际超过了省级。像边疆地区,甚至还兼着外交权。
这就有点像诸候封地一样了,政军财税贡运一把抓,还能判外交。所以才能说不搭理中央就不搭理,说造反就造反。
大唐实际上,在李世民朝,是搞过分封的,李世民打算像周汉一样分封诸候,后来被长孙无忌,魏征等人给搅活黄了。
他可能没想到,他的这个想法,被子孙们以节度使,观察处置使等等的方式给实现了,搞的大唐乱七八糟乌烟瘴气。
张军眉头一皱。他有点搞不懂这些重臣宰辅们的脑回路。
这是什么思维方式?老子拼命在帮朝庭收回地方处置权,你们这边还在琢磨怎么增加立设观察使?
“张卿可有疑惑?”
在场的宰相们,李适比较重视的也就是李勉,张军和李晟三人,看到张军皱眉,直接就问了出来。
大家的目光刷的聚集在张军脸上。
张军拱了拱手,说:“陛下,臣有一事不明,请诸相解惑。”
“张卿讲来就是。”
“陛下,臣去岁出金商,先下山南东道,再驱平卢魏博,北上幽州取卢龙,南下河东,并义武昭义平定河中,一役而决。
臣现在疑惑,为什么还要在已经平定的地方加设诸使,是因为地方上还有驻军么?
臣以前常常听闻,宣武军自忠臣起便骄纵,时有割据之心,幸有玄佐从中矫正,忠勇无贰,时有建功。
臣也听闻,玄佐有子,忍暴淫乱,烝父之妓妾,强取人之妇女,好倮观妇人,杀人于杯案间,性暴残虐,诸军苦之。
以臣所知,其他诸节镇军使署地也相差不多,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
臣对此事多有不解,在安静的时候常常就会琢磨这是因为什么。
后来臣想通了,不过就是因为节度观察等使权禀太重,独断专横,地方诸事往往一言而定,岁积日累,亲眷自然横行。
现在天下间的各地使者,哪一个不是赤袍遍地银鱼乱眼?以臣看来,这是当今大唐最大的隐患,也是诸乱之源。
所以臣自本官诸镇及至塞北卢龙,一路行来,都把地方上的财政赋税各项管理交还了吏部和户部,以求恢复国家正统。
臣以为,恢复政治才是巨唐安定的基础,政令通达才是巨唐昌盛的理由,也一直在往这个方向努力。
可是,今天臣在这里,听到的是诸相还在讨论观察诸使,所以臣很迷惑。
是州府的治理达不到国家的要求,必须还要设置一个独断的官位在州府之上吗?
或者是地方上必须还要保留独立于朝秩之外,侵食地方财赋的军队,再或者,需要这样的职位来满足有功官员,使他们可以惠泽亲故?
臣常持仁厚的想法,对那些往日为吾巨唐立过功勋的人,哪怕他做过一些错事,臣也能容忍,希望他们可以自己反省发现,有所改进。
这也是为什么去年臣只惩忤逆,没有去动沿途诸军诸镇的原因,必竟他们还是巨唐的将领,还能服从陛下你的旨意。
虽有诸端不足,或有骄纵亲故,负累地方,尚可改造。
臣闻韩相入京,曾邀劝玄佐觐见,玄佐以物资难备为由推托,韩相把酒相劝,赠二十万缗,以孝义相解。”
张军看了看满脸惊诧之色的韩滉,冲他点了点头:“玄佐坐征数州之地,却言物资难备,一手厚赏军士,一手重赋黎元,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他一家如此,还是天下的使者都是这样呢?某不知诸位宰相知不知道,但某不知,也想不通畅。”
张军冲脸色不太好看的李晟拱了拱手:“某之所言或有轻重冒犯,只是举例,并无他意,所述也尽是真实,出于公意。
某只是疑问,即是如此,为何还要增置使者?为何还需置诸权于一人统驾地方,是嫌藩镇不多,还是忤逆不够?
此番反复,臣所作所为还有什么意义呢?就是为了给新任的使者清扫障碍吗?”
一屋子宰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有所思。
李适也和李勉交换了几个眼神儿。
“那以小郎君之意呢?”李勉向前倾了倾身体,看着张军问。
“某……以某之意,自然是还政治于户吏诸部,恢复秩官律序,解散诸军诸使,清查税赋,疏通地方,平息民怨。
陛下,诸相,黎元才是一国之本,那些如蝼蚁一样的良贱之民种五谷,缴赋税,持军械,通商路,方有巨唐盛世。
若无人丁,那就什么都不存在了,诸相可能去耕地犁田织布?诸氏家可能养天下官员胥吏保疆卫国?
不能,如果没有了黎元贱户,一切就都是镜花水月,都会消失不见。
这些其实不用某来多言,贞观户丁多少,税赋多少?现存户丁多少,税赋多少?
不能再这样继续了呀,巨唐需要将养生息,黎元民户也需要将养生息,即除旧革,当施新政。”
“张卿,若泌度支,卿以为何人可贰?”李适打断张军的话。
张军想了想:“若强要臣推举,臣荐左司郎中巽,只是某与之不相熟,还需诸相考核。”
“那……张卿以为何人可置台左中丞?”
张军看着李适笑起来:“陛下是欲诸相对臣群起而攻之么?况臣对朝中诸臣真不熟知,只是道听途闻,或有意见也必有偏颇。”
“你只管说来,最终当由诸相商定。”李勉插了一句。
“这样……某以为,做生不如做熟,台右中丞自可充之,或者……”张军看着李适想了想:“参赞机要贽如何?”
参赞机要,就是参掌机密,所谓的三级宰相。是翰林学士陆贽的加衔。
德宗李适其实很喜欢,也很信任陆贽,但感觉陆贽有点刚直,直言谏诤,担心他为相会把自己气死。
所以李适什么事都会和陆贽商量,很多机密要事都会经由陆贽的手进行,但就是给了陆贽一个中书舍人的职官,参掌机密。
这会儿陆贽的母亲去世了,正在丁忧,就是辞官守孝,寄住在东都河南府嵩山丰乐寺。守孝是大唐的重礼,孝期三年。
除了皇帝下诏示谕,表示国家需要你,批准缩短忧期以外,宰相也不能免除。
听到张军推荐陆贽,李适愣了一下,李勉皱眉捋须思考起来,其他宰相也都开始琢磨,或者低声的讨论。
前面张军和李适李勉说过,御使台需要独立,不能拜相涉入行政,又说希望恢复翰林院蓄养艺能才人的旧制。
而陆贽就是出身翰林,是翰林院大学士,兼中书舍人,知制诰,又充给事中人。是一个因为被皇帝喜爱信赖横跨中外的重要官员。
他的职务全部和诏旨有关,也就是说,皇帝不管想干什么,都会经过他的手,内外白黄一肩挑了。
白麻诏书为内诏,由翰林学士中出,黄麻诏书为外诏,由中书舍人制诰,而不管白麻黄麻,都需要给事中判审。
李适是真的信任陆贽,信赖他,但也是真的头疼他。
但张军就感觉,陆贽的这个性格禀性,是真的比较适合坐镇御使台。
关键是李适信任他,什么事都要和他商量,但又不想让他拜相,到是正好可以和宰相们达成一定的平衡,不使某方专权。
最怕的就是宰相们和御使台混成一气,施政监察不分彼此,那就没个好,哪怕是增设再多的部门也没卵用。
即监察又反腐还有行政发言权,自己定规则来管理监察自己……
……
宫外。
三省五房诸部司的官员今天都小心谨慎的,大气都不敢乱出,都闻到了那股子大事将至风雨欲来的味道。
待制的官员和宗室们心如猫挠,就想去打听仔细或者出宫传讯,可是不敢。你知道皇帝会不会突然召见?
御使台内更是人人自危,一片惶然。
志得意满的左中丞突然就翻了车,直接被内侍监押着回府收拾东西去了,马上出发端州,不得延缓。
右中丞跑去中书门下打探消息,只有知杂事强压内心的惶恐勉强坐镇,也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闭不见人。
左中丞这一去,一场大清洗是避不可免的,知杂事首当其冲。可是这玩艺儿又不能自己主动辞职走人,只能这么焦灼的等着被审判。
不过,这位知杂事也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在抓紧时间写状诉,把窦参数年来的行事一桩桩一件件记录,把窦参安插的体己人列出名单。
他相信,只要这东西递上去,不管谁来接任,自己都有了回环的空间。了不得就降为普通御使嘛,也比丢官好的多。
知杂事本来也就是资历比较深的御使官充任的临时性职务,并不在秩官序列。
宫城外,内侍和禁军已经编组出发,去执行敕旨。
窦申,窦荣,窦参,全部家产都会没收充公,家奴侍婢也一样,三个人和家人会由禁军监押着马上上路。申荣二人押返原籍,窦参发往端州。
州司马这个官职,在这会儿其实已经是个虚衔,已经不实授了,成为了贬谪官员的专用职务,其实就是送到那里监押起来,并没有什么权力。
这个其实就是罪不至死,先养着以观后效。有一些后面会重新起复任用,但也有一些会就地赐死。命运待定。
如果起复重新任用,家产奴仆侍婢都会发还。
裴家那边要好一些,暂时只是监察,没有抄没,禁军已经去沿途拿人。这哥们正往京城来呢,在半路上。
他家就是长安的,还没来得及往河南府搬,崔造任命他判东都度支院,韩滉又把他调了回来,总共间隔也没多久的事儿。
而且他事实上是‘私入京府’,调任的诏书还没到东都呢,他得到消息就迫不及待的往回跑了,打算在途中迎诏。
这也说明了,在这个时代,私人之间传递消息,要远远快于官府机构。
第406章 开明别业
不过,这回,老裴怕是没有机会能提前一步获得消息了,内侍和禁军是直接带着诏书出发的,没去他府上宣诏。
一般诏旨下来,尚书省的主事官会带着仪仗去当事人家中宣诏,和当事人在不在家没关系。
如果当事人在外府为官的,也是这么个流程,宣诏以后,再用驿传把诏书递过去,交到当事人手里。
就是走物流,尚书省的主事不出长安城。不只是尚书省,各省部司包括内侍,都不会出长安城外去做什么工作。
但东都是个例外。在大唐皇帝和诸官心中,东都河南府和长安是一体的,不加区分,都是首都。
东都甚至有着和长安这边完全一样的部门配置,包括各部司和禁军,以方便皇帝能随时来这边办公。
裴延龄任职的东都度支院,其实就是判度支使的留置部门。这个就相当于明代的南北二京。
这次调他回来也不是升官,而是让他以判东都度支院留守的身份分判度支使司。呃,可以理解为副局长代理主持全局工作。
所以裴延龄才会这么兴奋,不顾官场仪礼就往回跑。代理了,离转正还远吗?只是没想到出现个张军,十杆子打不着的人横插一杠。
张军是临近中午从大明宫出来的,并没有等中午和宰相们一起混御厨。
讨论了一上午的事情,他也没落着机会和皇帝单独说话。不过也无所谓了,马上李适要去凤翔,到了那边有的是时间沟通。
他和宰相们不熟,也不想牵扯太多,所以看差不多了就直接告退出来了。外面还有事情。
宰相们中午和皇帝一起吃,不过今天下班怕是要等到下午申时去了。
大唐朝的宰相,部门高官这些,基本上都是在宫内吃午饭,喝点小酒,睡一觉起来就可以回家了。
下午都可以不来,需要值班的只有值事官,宿值官。都是中下层官员。
但就像今天这种,皇帝有事需要和他们商量,那就不能走了,要坚持工作,要坚持到申时。申时,整个大唐的机关单位全部下班,皇帝也一样。
宫内不管晚饭,官员们或者回家,或者出去花差。
张军不可能陪到那会儿去了,该说的都说了,该解释的也解释过了,于是和皇帝首相告退。
其他人职位没他高。
出来先回别府,升平果然还在等他。两个人又温存了一会儿,一起吃了饭,升平才恋恋不舍的回家去了。
张军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这才出来回府。骑着马往回逛,听着卫阿荣汇报这一上午的情况。
等到了家门口,张军忽然一愣。
自己家在升平坊,刚刚还在睡升平……这种感觉怎么这么怪异呢?难道是冥冥中的天意?
大唐很多公主的赐号都是坊名。
紫蕊正带着人在外府知事堂忙碌,见到张军回来幽怨的看了他一眼,过来给他问好,伸手来要扶侍他更衣。
张军伸手握住紫蕊的小手来到主位坐下。“各处如何了?”
紫蕊正在做的,是各处财物人员的接收安排。李锜一案已经出了结果。
李锜几人的家宅田产财物仆婢查没,是充给凤翔府的,实际上大部分就直接给到了张军府上,直接由张军再分配。
这不是张军贪腐,是这个年代的规制就是这样的。
奴隶仆婢在这个年代也是财产,货物,并不会被当成人来对待,生死命运不在国家法度之内。
跟着李锜一起被抓的几个倒霉蛋,有两个没能过得了内侍那一关,被审出了问题,其余两个虽然不干净但也没什么大过错。
两个人被降级任用,福利待遇什么的都被减免了一大块,但总归还是官,努力努力还有希望,另外两个就比较凄惨,同坐。
唐代官举中最大的坑,就是坐罪。
一起连坐的官员从凤翔府,吏部到宗正寺,牵扯出十几个,又在其中挖出来两个大个萝卜,带出来好大一团泥。
张军拔了一个李锜,直接导致十多人连坐,贬降二十来个官员,杖毙五人,查抄罚没三十余户。
这件事因为起于凤翔,又感念这段时间以来张军的‘贡献’,李适大笔一挥,本案所涉都交给了张军来处理。
房宅要交割,田亩要丈量查收,财帛物料牲畜,琐碎的事情一大堆,仅是需要接收的人口就有好几千人。
这里面有农户,匠户,杂户,家仆,奴隶,胡奴,侍婢,奴婢,还不包括依附在这些官员府上讨生活的人群。
所有人都需要一一甄别鉴定,检查身体,重新登记造册。依附的人群不但要甄别造册,还需要调看核对各种文书合同。
这可不是小工程,紫蕊这边已经要忙到飞起了。
宅府田亩牲畜货物这些都根本没有时间处理,全部暂时封存派人看守,通府上下所有能调集出来的人手都在忙活人员的接收安置。
其实,在这个时代,一般情况下来说,最简单的就是人员的安排处理。
货物需要鉴定核算称量转仓入户,财物需要计数。人不需要这么麻烦。
直接挑年轻可用的,叫他们自己带着东西到哪里报道就不用管了,是死是活能不能吃饱住暖完全不用考虑。
那些不想要的人直接往官家一交,根本不用费心。
各部司台监都有管理奴隶的机构,也都有大量奴隶从事各种劳作,他们来者不拒,有多少要多少。还给钱。
但是张军做不到。确实是做不到这么轻松,就把奴仆隶从天然的视为物品货物一样,无视死活无视凄惨。
大家都是人生父母养的,都是血肉长成,都是人。
张军目前无法改变这个社会,但起码能管到自己,能管到这些依附于自己的人众。
起码这些划归张府的奴隶仆从,以后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不会再有压榨欺辱凌辱枉死被用于取乐等等。
那些手上有人命,有恶事,依靠欺榨其他奴隶仆从获得好处的头目仆头一类的人,抄没家产送去官奴。
其余各色人等除了安排到府内外合适的岗位上的部分,都会被送到府外别业从事耕种或者纺织等业务,不再是人非人,是畜非畜。
事实上,我们眼中平和兴盛强大的大唐,同样充满着血污黑暗,奴隶婢从活的还不如牲畜。
长安不是凤翔。张军在凤翔放还了不少奴隶仆婢,给了他们户籍,给他们分了田亩,或者到工坊织纺等处工作。
在长安,哪怕张军想把这些可怜人放还也做不到。户籍就解决不了。
一开始张军把这个事情想的简单了,在接兴化坊别府的时候,曾经许了府内的私奴家婢自定行止,想离开的给正式户口。
最后想走的并没有多少,大家依附主家生活已经习惯了,对外界一无所知,充满了畏惧,也不具备独立生活的能力和根本。
而且户口也并不好弄。万年县令差点崩溃,就差亲自跑过来给张军磕头了。实在是做不到啊。
好在紫蕊是个聪明的,舍了一些不甚重要的田宅物业,在城南郭开明坊购置了大量土地兴建别业,把这些人安排了过去。
虽然他们名义上还是张军府上的奴隶仆从,事实上和正常农户已经没有什么差别,耕种纺织,平静生活。
开明坊是下坊,位于南三横街,西坊门就在朱雀大街上,南坊门安上大街,街对过就是故南市。就是雁塔区政府那附近。
南市在大业安善两坊,是口马牛驴之肆,也就是奴隶和牲畜交易市场,两度开市两度因为这边实在太远人烟稀少而废置。
同是长安南郭,安化和启夏两门之间这片儿是最荒凉的最荒芜的城区了,没什么人烟,薪火不继,大量的荒弃。
所以地价便宜到远低于长安平均水平,紫蕊仅用北城那边一些相对偏僻的零散物业,就换置了大半坊的土地。
话说坊内本来除了一座光明寺,也没有什么别的了。
紫蕊在这里安排了畜养,农田,菜田,果林,蜂蜜,桑麻种植,开办了纺坊,织纺,绣坊,还有放牧牛羊,制乳,冶炼农具等等。
准备把这边两府之内的种养植面积慢慢的减少转移,增加园林绿化风景,扩湖,建亭台楼阁。
张军看了她的想法和布置,虽然实际上没什么用处,但还是鼓励表扬了一下,就任由她折腾。生命在于折腾嘛。
总的来说,这些各府罪配下来的奴仆侍婢落到张军府上,真的算是走了大运,要一步登天了。
但是这会儿他们还不知道,一个一个拖家契口,满面惶恐之色,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又麻木的听着安排。
经过审问排查以后,为恶不良之辈先被剔除,直接送去卖为官奴。
然后就是查体,不管男女,光溜溜的接受检查,从头到脚一处也不放过,尤其私处,都有医工仔细查验,记录在案。
小孩子一样要接受检查,主要是看健康情况,有没有什么残疾疾病什么的。
查体过后就是沐浴,全部剃除私处毛发,再用肥皂搓洗干净,发放里外新衣。
等洗了澡出来再集合,所有人基本上就全部换了个模样了,然后按家庭分组,一家人的,单亲带子的,独身的,完壁的,都要区分开来。
独身的和完壁的大多就会留到府上,其他人会被送去开明别业那边工作。
紫蕊一样一样的把事情和安排向张军汇报,主要就是说了一下这些人的安排情况。
“别业初立,需要大量人手完善诸园诸坊,此事到是缓了用人之急,等安排妥当,奴奴再看缺寡去口市寻寻。”
“南市尚存吗?”张军愣了一下。南市不是废置了吗?
“确是废置了官营,”紫蕊给张军喂了口果脯:“周边诸坊多有宫营牧植之处,果林蜜坊挺多的,都需要大量的奴户牲畜,故民间交易尚存。”
开明坊周边几坊内,多有宫内和诸牧监的养殖种植场,也有官员的耕田林场,所以对奴隶的需求一直在。
所以安善坊还保留着一定的牲畜奴隶交易到是不奇怪。
张军府上的奴隶仆从肯定是不会拿去发卖的,病了给治,老了给养,出去采买其实也算是做善事了,张军并不反对。
“阿郎,”紫蕊半靠在张军身上,小脸红扑扑的低声发问:“却是为何要绞了阴发?”
张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紫蕊说的是什么,看了看她又羞又想问的样子笑起来:“阴湿之处易生虱虫,去除不易,绞了干净些。”
紫蕊怔怔的看了看张军,下意识的伸手在自己私处摸了摸:“若,若是不绞呢?”
“哈哈哈,”张军笑起来,搂过紫蕊在粉脸上亲了亲,感觉甚是可爱:“只需经常沐头浴身,时常晾晒被衾便无事了。”
“真的?”
“当然,某哄你做甚?他等只是初来,没有洗沐的习惯条件,是以需要如此清除,以后便也好了,只需常常督促。”
张军府上的人都会被要求定时定期的洗头洗澡更换衣服。
凤翔也在大力宣传提倡各种讲卫生运动,增建了不少澡堂子,不断规范市容卫生知识,虱虫什么的基本止已经看不到了。
寄生虫这东西,大部分只要勤洗勤换就会自然免除。
张军没再去管这些奴仆的事儿,在知事堂坐了一会儿了解了一下,就回了后宅,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想了想,张军提笔给王大监写了张怗子。
那李广弘造反小分队的事儿虽然具案,案犯也已经全部处死,但事情并没有完,这些犯人的家属,家财还是需要处理的。
张军虽然提议不迁连,不坐罪,李适也批示同意了,但也只是不会扩大范围,这些案犯本人的家产家人肯定是要抄没的。
还有他们的家族肯定也要被罚没一些财物,以示惩诫。
张军原来没打算掺合这事儿,但刚才听紫蕊的意思,家里缺人,这就想到给王大监写封怗子,把坐罪属从讨要过来。
那些罪犯的家属,官员家的会被充入宫中为奴婢,有一定才能的入掖庭,没才能的干活。
平民和军士家属没资格入宫,会成为官奴,女的长的好看点的基本上就是送入教坊,男人随机分配到各处干活,养马种地什么的。
这些人的处置没有人会去查访,张军想要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其这些人不管是入宫还是充官奴,以后的生活都会是相当凄惨的,是现代人无法想像的,张军把他们要过来,真的是他们运气好。
第407章 大光明寺
就这么过了几天,张军也没再进宫,就在府上处理事务,编写一些书册。
中间就是去开明坊和安善坊看了看转了转,看看自家别业的情况,人员编排安置。
长安已经入春,坊内野地山林已经泛绿,赶早的野花都开了,很多事情都已经开始,开明坊里一派繁忙。
除去山峦老林河流道路,张府别业差不多已经把坊内能利用的土地坡塬都用起来了,只有西北隅光明寺孓然独立。
也不知道这座寺院是谁建的,为什么要建在这么荒芜的地方。
坊内没有官员私地和家庙,也没有官署以及宫内产业,紫蕊确实是找了一个好地方,张军相当满意。
居住区,坊作区,街市,耕种区,饲养,放牧,果林,蜜坊,本来荒无人烟的开明坊已经到处充满了生机和人气。
坊正已经换成了府上的老兵,带着坊中的胥吏使役过来拜见。
虽然坊内居住的都是府上奴隶仆众,但也设邻保诸长,街市诸吏役,方方面面都是健全的。
主要是为了省麻烦,要不将来人一多热闹了万年县肯定要派人过来。
张军骑着马把坊里看了一圈,嘱咐紫蕊干脆去找万年县,把其余的地方都买下来算了,琢磨着让凤翔出人来这边建几处分厂,扩大生产就近供应长安。
一群人骑着马,从坊东门进来,走走看看指指点点的,最后来到了光明寺前。
光明寺坐北向南,在西坊门内横街以北。横街现在叫青松路,寺址就是现在‘中兵北特能’那地方,是四等寺,占地八分之一坊下。
长安的寺院分四等,一等为皇家寺,皇帝为了祭奠追忆皇后或者先人所建,占一坊之地,长安城内有三座。
城西南角的和平,永阳两坊,均为上坊,有禅定,大禅定两寺,是纪念隋文帝和独孤皇后夫妻的。
两座寺庙不是各占一坊,而是各占两坊的一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两寺内各建百米木塔相伴相倚。就是后来的木塔寺。
另一座是密宗祖庭,靖善坊大兴善寺,是建于晋武帝泰始二年的遵善寺,隋文帝建大兴城,因城名大兴,坊名靖善,赐名大兴善。
二等寺占地半坊,三等寺占地四分之一坊,是三论,法相,律,禅四宗的佛寺。
四等寺占地八分之一到十六分之一坊,主要是皇家尼寺或重臣家寺。
唐代自武帝起佛教大兴,天下寺庙如雨后春笋一样涌现,长安城内也是一样。
这东西是上行下效,皇帝和大臣喜欢修建,下面自然就纷纷效仿,老百姓自然也就跟着信奉有持了。
主要原因就是可免赋税徭役。
前面说过,虽然大唐律法规定寺庙同样要承担税赋徭役兵役,要交地税,但实际上到了地方有一万种方法与以免除。
资本的本质就是丑陋的,是趋利的,是没有底线道德束缚的,为了谋利无所不用其极,食肉吞血榨取民生。
资本最擅长的就是收买上层,鼓动下层,用权力推动,用舆论粉饰。而佛教就是唐宋元明清最大的资本集团。
是佛教,不是佛学。
张军骑在马上,在横街的南侧打量着这座寺院的大门。
大唐对建筑有着严格的等级规定,墙高墙厚,大门样式,屋檐的样式,房屋高度,面展宽度等等。
建筑等级最明显的就是屋顶,最高为庑殿顶,皇家和高级政府单位专用。
二等歇山顶,五品以上官员可用,三等悬山顶,低及官吏和下级单位,四等硬山顶,民居。
除了顶的区别,还有制式,比如单重檐和双重檐,檐角的高度阔度等等,最高等是三出阙,次等为重楼。
等级森严,不容许任何逾越。
但这里面有个特殊的存在,就是寺院。
它一进中土走的就是上层,得以建‘寺’,再加上大量的皇家宅邸重臣府邸改寺,这就造成了它的建制很高。
这也是它能快速发展得到老百姓认同的基础,太唬人了。老百姓一看这建筑,心里就已经被气势所压服了,诚惶诚恐。
虽然有规定除了那些由皇家建造,或用重臣府邸改建的寺院,也是不允许逾制的,但事实上管理的并不规范。
因为皇家和重臣的原因,寺院间接大量的使用了高等样式和制式,造成了地方上的无从管理,导致逐渐泛滥。
现在张军面前的这座寺院也是如此。
高大的围墙,庄严的山门。虽然门坊就是乌头门,大门面展也是规定的三间单洞,但高度,上面城楼的阔顶飞檐都明显超出了规定范围。
这座光明寺绝对不属于皇家,也不是由重臣府邸改建,是纯粹的民间佛教自建建筑,但这规模和制式,可不是民间该有的样子。
甚至张军可以肯定,就算是一街之隔的昊天观,占了保宁坊一坊之地,建筑规格上都比不过这座‘无名’寺院。
长安城中先后有几座光明寺,东都洛阳也有光明寺,都和隋文帝有关。隋文帝祟尚佛学,而且学问深厚。
日本也有光明寺,是仿建的洛阳光明寺,并仿大庄严寺木塔。话说小日本是把整个洛阳都复制过去了的,自名东京都。
这里面还有一个秘辛,光明寺和另一个不太出名的实际寺,是净土宗和其他佛学宗派的战场,是佛学向佛教转化的里程碑。
光明寺对日本和整个东南亚佛教的影响相当大。
张军在琢磨,那座传说中的寺院,是不是就是面前这一座。同时,他也在想,开明坊之所以如此荒芜废置,是不是和这座寺院有关。
开明坊周边的坊内,都有官宅宫苑,道观家庙,虽然也荒凉,但人烟不断,耕牧不绝。
只有开明坊,除了这座光明寺就什么也没有了。
按县志所载,以前也曾有村郭,偶尔也有人家搬到这里,但后面总会搬离,或者消失,落了个‘鲜有人居,烟火不继’。
“紫蕊,购地之时,县吏可曾有什么话讲?”
紫蕊一身男装,英姿焕发的骑着马随在张军身侧,听到张军问话,扭头看了看张军,摇了摇头:“并未有什么话讲。”
想了想又说:“确实不曾。”
张军点了点头:“地契全部办妥了吧?可曾有什么阻力?”
紫蕊摇了摇头,不明白张军突然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张军看着马路对面寺院大门的翘角飞檐,想了想说:“着人去寺上拜访,问一问可否售买。”
“是。”紫蕊虽然感觉奇怪,还是应了下来,莫名奇妙的看了看紧闭的寺院大门。
张军又吩咐卫阿荣:“着几个擅于潜探的,找机会进去看看虚实。小心行事。”
卫阿荣拱手应诺。
张军皱了皱眉头,又看了一眼大门:“走吧,回府……要着坊内员吏对此寺多加关注。”
众人齐声应诺,看张军如此关注,也都对这座寺院产生了兴趣。
一直回到府上,张军还在琢磨。这座寺院,给他的感觉实在是有些古怪,但也不好直接上门查看。必竟这里是长安。
“阿郎。”背着手刚进了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稳,紫蕊拿着封名刺就追了过来。
“何事?”张军看向紫蕊手中的名刺。
“有荆南节度,江陵尹皋投怗在此。”紫蕊把手中的名刺递给张军:“门吏言是本人亲自,气度威严。门吏以礼相请,尊驾并未等待。”
张军接过名刺看了一下,果然是荆南节度观察等使,江陵府尹,嗣曹王李皋的拜怗。
李皋回到长安,上让来投怗张军并无意外,意外的是李皋本人自亲上门。
至于门吏以礼相请,李皋没进府门直接走了这事儿不奇怪,他要是真进来了才奇怪。
必竟是嗣王,皇帝的亲堂叔,亲自登门已经是相当给面子了,这要是主人没出府相迎就进来,那就真是太不符身份了。
要是李皋真这么干了,明天全长安的御使都能疯,奏劾能把李适给埋上。有失皇家尊严。
张军收起李皋的名刺,想了想:“着人持某名刺……算了,备马,某去李府相拜。”起来去后面换衣服。
紫蕊不敢怠慢,马上开始安排。
这就不是随意的出府了,穿着,马匹,旗仗,随从都要符舍张军的身份。这也是表示对李皋的尊重。
张军换好了正式衣裳,配挂好鱼袋玉剑,带着旗仗随从按照李皋名刺上留下的地址赶了过去。
第408章 做客王宅
李皋在长安的宅子,就在大明宫南马路对过,十六王宅那里。就是火车站到国贸那一片儿。从升平坊过去差不多十五里路。
因为全员骑马又不堵车,也就是十多分钟就到了。
在李皋府门前下了马,张军带着紫蕊亲自到门前投怗。
阔檐三阙门坊,十四戟东西仗列,汉白玉雕牙门石镇,和张军府上相比,少了两戟和门额。
立戟和竖额不是想搞就搞的,这东西有着严格的规定和管理制度,需要卫尉署制作安装,坏了丢了都要受罚,旧了想换得向皇帝申请。
门额,也就是大门的匾额也一样,不是说是个房子就能挂牌子,这是官府衙门的标配,如果没有得到开府的许可,挂上就是犯罪,亲王也不行。
李皋虽然是嗣王,但没有开府许可,也就是没有获得开府仪同三司的散封。
张军的住处称府,太子太保府,但李皋这里只能叫宅。曹王宅。唐代只有太子,亲王,公主和获得了开府资格的,才叫府。
府邸宅院舍家庐寓馆社都不是能乱用的,也不会家家门前一块大匾。郭子仪职太尉兼中书令,赐尚父,爵汾阳郡王,大门上也不敢挂牌子。
就连门房都不是随便设的,得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在大门口安排值班室,门卫由国家发工资,所以叫门吏。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个还真不是比喻,说的是实话。张军家的门卫就是从六品局门郎,李皋家门口这位是七品别将。
张军正在打量着李家的大门胡思乱想,李皋已经快步从里面迎了出来,老远就拱手施礼:“小郎君驾到,未得远迎,失礼失礼,恕罪恕罪。”
张军赶紧还礼:“曹王客气,某身为后辈,理应登门拜访才是,劳曹王亲至不胜惶恐。”
李皋比张军大了二十来岁,张军称一声后辈理所当然,这也就表示只是私人见面,和官职无关。
“此是紫娘,宅内小君。”
“妾紫娘,见过嗣王。”
张军给李皋介绍了紫蕊,那边门卫已经把宅门大开,张军和李皋把臂从大门进到里面,紫蕊悄声跟在身后。
其他的近卫随从自有招待,就不用管了。
和张军府上一样,顺着门洞进来就是一个小广场,东西廊庑两列,居中六柱坐堂,是李家外宅办公接待的地方。
李皋引着张军和紫蕊一路向后穿廊过栋,来到内宅南堂。
张军带紫蕊过来,是因为平时长安这边全由紫蕊打理,有必要为她抬抬名号,让大家熟悉一下,明白她是代表着自己。
李皋的办公室还是这个时代的老样子,席榻,矮几,几个人脱鞋进到里面分了主次跪坐下来,侍婢跪行进来送上茶粥果点饴糖。
“唤夫人来。”李皋应该是没想到张军会带着小君,叫侍婢去后面请夫人。
“慢。”张军唤住侍婢:“理应紫娘前去拜见才是,曹王是要折杀我夫妇么?”
曹王哈哈一笑:“小郎君到是多想了,也罢,那便生受了,有劳紫娘子。”
紫娘给曹王行了个礼,起来跟着侍婢去后面拜见曹国夫人,李皋又叫近侍唤儿子李道古,李象古出来拜见张军。
这会儿李皋的儿子还小,不到二十岁,看着还是彬彬有礼的样子,但日后做了官,都是以贪暴闻名,也都没落到好结果。
李道古死的时候靠卖房子发丧,李象古都督安南被叛将杀死,到是成为了越南的历史名人。
哥几个都没有获得嗣封,到了他们的后代已经完全是路人了。这里面有宗室隔代削爵的原因,家教学识也是重要理由。
到是张军见了李象古,就想到了安南都护,习惯性的握着拳头搓弄了几下手指。养不熟啊。那里的新仇旧恨可就多了去了。
“皋得小郎君数次荐举,才有此番得以还京,其中五味不再累述,日后欲有事,小郎君只管传书便是。”
等李道古李象古告退,紫蕊拜见了曹国夫人回来,李皋才开始和张军说正经的,直接表了个态:以后就是自己人,有事只管说话。
李皋还真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和张军来虚的,他是真的从心里的感激。
他从来也没有敢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入京拜相。做梦都没敢这么梦过。
他以为他这辈子也就是节度使到头了,他已经五十多了,曾经想过最好的结局就是平安死去,或者能给儿孙换回一个袭封那就完美了。
按大唐宗室管理办法,他的儿孙已经注定和嗣王无缘,除非有大功,或者大造化。
大唐的宗室施行的是隔代削爵,承继三世,荫蒙五代,五代以后就不再承认血亲关系了。这就是三服和五服说法的由来。
事实上,现代有很多东西都是从大唐传承下来的。
老百姓比较熟悉的,比如寺院道观的建筑样式就是唐代官员府邸的规制,包括布局。
还有佛道的服装,礼仪。经文也是唐代中后期编写创作的,包括诵经,礼佛,赞生,超度,都是在唐末成形。
道服就是唐代常服,唐代老百姓都这么穿。
道符是模仿皇帝的敕旨。唐代把官方的最高指令称为符,出于敕旨后面那句‘制敕如右,符到奉行’。
皇帝和宰相批阅公文就叫‘画符’。
其他的像法律啊,合同啊,制度模式啊,宫庭礼仪,餐饮礼仪……太多了。
……
突然接到皇帝的诏书,李皋是真的没有任何心里准备的。
说实话,每一位宰相在正式拜相之前,大都会有一个心里准备过程,心里都是清楚的,也需要做一些准备。
但是李皋是真的没有,就这么挺突然的,敕旨就到了。急召入京参议朝事。
要不是李勉随敕旨给他传了张小纸条,他都会想是不是自己犯了什么过错,皇帝这是要收拾自己一家了。
他这才知道,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那位突然崛起,素未谋面的凤翔王数次向皇帝推荐了自己,拜相。
要知道拜相和拜相也是不相同的,有些是真的拜,有些就是客气客气的词汇,当不得真。
为什么做了宰相称拜相?就是要坐在那里接受皇帝的礼拜,拜托操劳国事,拜谢国事操劳。是真的拜,跪拜。
大唐的首宰和皇帝是平起平坐的,入阁皇帝要起身相迎,离开皇帝要起身相送,同榻同食,称相公。也叫老公,师公,相师,老师。
天下人间,仅此一位,人臣之极,万官之首。和首相的地位相比,嗣王就真的是一个称号了,亲王都不好使。
李皋能不激动?能不恍如梦中?能不对张军感恩戴德?
“曹王言重了,”张军摇了摇头:“荐举曹王,某也是有私心的。”
这话李皋还真不意外,就是没想到张军能说的这么直白,平静的看着张军,等着他说出目的。
“曹王可知,某曾发下宏愿?”
“……可是收复失土,拓土开疆?”这话李皋到是确实听说过,不过那时候他是不屑一顾的。
张军点了点头:“正是。收复南疆陇右西域诸州地,平定诸羁糜都护,复巨唐威仪于四海之内,兴巨唐教喻于四极化外。”
张军握了握拳头:“某尚武力,醉心刀槊,痴迷战阵,征服夷狄是某的梦想,现在是,日后亦是。
巨唐之外有万万里河山,某想在有生之年踏遍。”
李皋也是著名武将,半生征战,张军的话也令他不禁有些心驰神往。哪个玩刀的没做过这样的梦呢?
但他不太明白张军突然说这些话的意思。咱们不是在说你为什么举荐我为相么?
“战争,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需要强大的后勤供给,需要国家安静祥合,万民生养,物产粮丰。”
张军没卖什么关子,给李皋解释了一下:“现在天下刚刚平静,或者说还没有全面稳定,百废待兴,万事待旦。
某能用一年平定北方,也能用一年平定南疆,军武之事,某信心百倍。但平定只是将始。
巨唐需要赋税,州府需要建设,百姓需要将养生息,田亩需要耕种,牲畜需要牧养,江河需要疏浚,道路需要修筑。
仗打完了,需要做的事情更多,更复杂,需要更长的时间。这是某所不擅长的。
陛下站在高堂,需要有能力的重臣辅佐,某要征伐四方,需要有担当的首相支持,这就是某荐举曹王的原因,也是私心。”
“为何是某?”李皋听明白了,也没听明白。
身为持节节度,他深知张军在朝堂内外的地位和影响力,权势,不管张军推荐的是谁,只要不是胡来,被李适拒绝的可能都不大。
张军可能在这个问题上胡来么?天下能臣何其之多?大唐缺人才吗?
首相虽然不会被随意更换,但也不是不能更换。
张军笑了笑:“诸臣当中,首相的人选,某首先亲睐宗室,必竟是首宰,上通下达,某以为宗室更为适合。
而诸宗室之中,论及地方政事,能与汧公相若的,也不是没有。
但即能与汧公相若政事,又能兼举军事的,就再也没有比曹王你合适的了。这就是某荐举曹公你的私心所在。
汧公是某敬重的长辈,但某以为,汧公于军事有些薄弱了,便如两手,未免左重右轻。”
张军说的直白,我推荐你上位,就是看中你在政事之外,还能擅长军事。
张军的意思李皋一听就明白了,点了点头,心中的不解也就通畅了,暗暗的也是颇为得意。
其实很简单,打仗不是简单的事情,尤其是以后的战争会越打越大,会打国战,如果能有一位精通军事的首相在朝中,那很多事情就会变得轻松起来。
起码不会在后面给捣乱,能保正正常的沟通。
大宋为什么越打越弱,越打越小?不就是一群狗屁军事不通的人在后面指手画脚么。明朝其实也相差不多。
到不是真需要李皋去做什么,有些事情他能懂,能不添乱,这就是最大的帮忙。这其中的道理李皋常年在外带军,自然也是懂的。
话一说通,心中没有了胡乱猜测,隐隐的担心消散掉了,李皋也轻松起来,对张军也是颇为敬佩,态度上也逐渐亲近起来。
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张军确实是没什么私心,他是后现代思维,和这个时代的人完全不同。
这就好比你在打一个国战游戏,你可能去留连迷恋基地里面的风景么?肯定是出去干啊,灭国,夺取资源,开地图。对吧?
放下心结,张军和李皋两个人都是带兵的,慢慢的就开始说起了打仗,一时主宾相欢,不知不觉天色已近酉时,承天门上第一声鼓传了出来。
张军听到鼓声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天色已经晚了,便起身和李皋告辞。
他和李皋还是第一次见面,还没到可以留宿夜宴的份上,何况今天还带着紫蕊一起。
李皋自然留客,张军三辞,李皋亲自把张军送到了大门口。现在他还不是首相,两个人爵位相等,张军的官职比他高。
郡王和嗣王属于同爵,只不过一个是重臣爵号,一个是宗室爵号。国公虽然也列从一品,但实际地位要比嗣王郡王略低。
鼕鼕鼓响三千下,宫府六街空无人。
随着鼓响一遍,金吾卫六街徼巡在判官街典的带领下从宫门,城门,诸坊武候铺中涌上街头,徼巡,武候,缉捕,暗探,不良人,各有其责。
鼕鼕鼓要响三千声,从第一声敲起到结束,要敲接近两个小时,听到鼓声,在外的人开始收拾准备回家,只要在鼓尽入坊便没有问题。
晨暮鼓声并不是一口气敲完,而是隔一会儿敲一遍……可以理解为手机闹钟,五点响,五点十分再响,五点二十又响。这样。
这时候长街上到处都是人和车马,都在回家的路上,鼓声一停,坊外长街就空无一人了。这会儿还在街上溜的会被扒了裤子抽。
净街鼕鼕鼓,坊内席宴开。净街鼓响起的时候,也就是各坊之内商肆酒馆妓馆赌坊开始热闹起来的时候。
长安北城各坊的奢糜夜生活开始。
张军和紫蕊并马走在长街当中,接受着街边行人艳羡躲避的目光。
沿途所遇徼巡武候等等都纷纷肃立,给张军敬礼,并把紫蕊的样子牢牢的记在心中。
张军这几天已经迅速的在金吾两卫以及禁军中走红,张府已经被打上了重点标记。
当街打断京兆府少尹的腿屁事没有,反而京兆府少尹被抄家罢官,永不录用,这是什么概念?
下面人不可能了解内情,只能感到张军的可怕,从而对张府产生深深的敬重。
张军低声给紫蕊讲着长安以后需要关注走动的人际关系,交待着事情,紫蕊专心听着,一一记在心里。
有些事情是不能留字为证的,需要用心。
回到府内,府上已经一片安静,只有府役和近卫在暗处活动。
张军和紫蕊一起吃了晚饭,洗漱睡下,黑暗中响起了听不懂的声音……
天一黑紫蕊就变成了一个小老虎一样,不过到是可以理解,平时聚少离多,还是难得的独占,自然索求上就要强烈的多。
第409章 行师生谊
张军现在有三个半女人,大娘子安静易羞,温婉安静,娇柔小巧,喜欢温柔的缓慢的情调,喜欢润物细无声式的恩爱。
红蕊则是敏感体质,只要张军要求就好,怎么都行,对她来说全部都是快乐。
紫蕊就完全是另外一个极端,平时稳重细腻的她天一黑就变得有些急燥,喜欢主动,喜欢猛烈狂暴一些。张军觉得她应该是喜虐体质。
不过到是挺好,三种完全的风格,三种不同的享受。
至于那半个,绿蕊张军暂时还没有占,不是故意不碰,用不着,是这丫头年龄有点小。
虽然事实上几个人年纪都不大,就算已经生了小清禅的大娘子也刚刚二十出头,但十五岁那也实在是太小了,张军实在是下不去手。
对于这个时代十三四结婚,十四五生子这事儿,张军能接受,但是自己搞不来。这个和心里年龄有很大关系。
……
第二日,张军写了封手怗,一大早着人送去了霍仙鸣府上,让他带给李适。
他把昨天去李皋府上拜访的事情和李适说了一下,包括两个人谈话的主体内容,免得这个陛下想多想少的。
果然,到上午就有御史上了奏劾,说外相郡王私访入京节使,把张军进李府到离开的时间记的清清楚楚。
张军得到消息笑了笑,没在意。这段时间自己会成为御使的首盯目标,这个他早有心里准备,必竟刚刚挑翻了人家左中丞。
这个时代,部门抱团已经相当严重,不管平日关系如何,哪怕是相互嫌恶,但对外的时候也能抱团发声,以此来维持整个部门的威严。
用过小食,又打发人给凤翔府上大小娘子送了封信,张军到教场纵马操练,打熬身体,也是检查近卫们的作业。
一番大战下来,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人和马都是浑身大汗,但是特别通透。
战斗力这东西没有捷径可走,就算天赋异禀的张军也不行,只有刻苦操练,日复一日来保持身体的状态。
洗刷打理战马,检查一下马蹄,给它梳理一下毛发,一人一马亲腻了一会儿,卫阿荣跑过来报告,有人投怗。
来人让张军意外了一下,叫卫阿荣把人带进来,张军去后面洗澡更衣,换下了早被汗水湿透的里外衣衫。
上门来的人是韩愈,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又受了何人的指点就敢跑过来拜访。
这会儿韩大家还只是个青涩的生瓜蛋子,胡子都还没长出来,不过在这个时代,已经可以叫做精壮的汉子了。
听到张军肯见他,把个小大家给高兴够呛,激动的脸红心跳的,站在客间里汗流个不停,还没有一点大家的风采。
要知道这家伙简直可以称一声倔驴来着,而且自视极高。他先后把自己比喻成神怪大鱼,龙,千里马,河神……这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这也就是大唐言论自由人人平等啊,要是放到现代,早被神兽给吃的渣都不剩了。
张军换了一身麻衫,也没戴什么配饰来到自己的办公室,着人把小大家给叫了过来。
“老师。”一进门,小大家就以拜见老师的规程给张军施了大礼,把张军看的一愣一愣的。谁说这小子是倔驴来着?这不挺伶俐的吗?
不过确实是挺猛的。
要知道参拜老师的礼仪在这个时代可不是能随便用的,不是你说只是客套客套就行的,你使了,不管这老师承不承认,首先就是给自己打上了烙印。
如果老师承认了还好,如果不承认,别人也不会再承认你了。师,在这个年代是相当沉重的一个符号,没有人敢敷衍。
张军到是无所谓,背着手站在那里生受了下来。反正不管怎么样,罩着他还是挺轻松的。
看到张军受了礼,小韩同学也挺激动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那么一点莽撞了,脸憋通红。
他来拜访张军,是他那个殿中侍御史的族兄给的消息,就是上次找到凤翔司功参军求张军给从卷的那个韩弇。
事实上,小韩大家根本参加不了今年的科考,他没有拿到乡举资格。他现在想入仕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找个大人物举荐。
其实韩弇也没抱什么希望,也不过就是有枣没枣打两杆子的意思,提前给族弟宣传宣传也是好的嘛。
结果张军就直接把小韩的文章递给了相公,得到了一众大佬的夸赞,名动长安了。
结果他又不能参加科考,这些大佬也不可能举荐一个十八岁的白衣……小韩的秘书郎老爹都死了十五年了,朝中已无人事。
这就一下子把韩弇给整不会玩了。太出乎意料。
做为殿中侍御使,张军进宫的消息他是第一时间知道的,张军干掉他顶头上司的事他也是第一时间知道的。
纠结了这么几天,感觉好像也没什么事儿,问题不大,这才让小韩来张军府上参拜……他知道皇帝又要去凤翔,再不来张军就得走了。
“某是武将,不擅词文,你参某为师怕是要后悔不及呀。”张军乐呵呵的走到桌子后面坐下来,端起白开水。
“坐吧,随意些。”
“是。”韩愈在张军对面有些拘谨的坐了下来,低头摸了摸椅子扶手,感觉有点新奇。
“何时科考?报了哪一科?”
小韩同学脸又红了,汗也又冒了出来:“回老师……退之尚未取得乡举资格,参加不了今岁贡举……到是辜负了老师美意。”
张军愣了一下,他只记得小韩考了七八十来年才中,还真不知道是哪一年开始参加的科举。
“未得乡举……你入京来做什么?你家兄长又着人从的什么卷?”
这套路有点迷呀。
“回老师,某,某也未知族兄为某从卷之事,是事后方知……某回程便约县考,秋闱必举。”
信心到是挺足的,确实是韩大家的性子。
张军想了想,感觉这小韩大家实在是没有‘考体’,参加考试有点浪费,摇了摇头说:“即然参某为师,贡举便罢了吧。”
小韩同学一脸迷惑,看着张军。
“你便随某至凤翔,即参某为师,便先在府上做番事业,只当试练……待回了府,某着人去宣州接了你老嫂前来,”
张军心里一动,看了小韩一眼。刚才他自称退之。退之,这是结了婚了:“还有家室,便都迁到凤翔吧。”
小韩大家的字是他的媳妇给取的,嘱他‘欲成大事,必先退之’,是个有见识的贤惠女人。
“正好府上司户有缺,你便先充个军曹慢慢学习,以后便看长进。”
这就是大唐入仕的第三条路,到节使麾下出任私官,积累历练后,只要做的好,就可以转为秩官。
很多重臣名将都是这么干起来的。
总而言之,大唐虽然宽宏大度,教育制度完善,科举兴旺,但事实上,不管走哪一条路,前提条件都是,有大人物赏识。
离开这个先提条件,几乎就没有任何的可能。贡举也是一样的。没有从卷没有公投获得大人物的认可,根本不可能上榜。
而想要把文章诗词递到大人物面前,得到大人物的认可,这就又回到了原点,你得有大人物的路子,人脉。
隋唐广开贡举,其实就是为了广纳贤才,打破氏家大族对官场的垄断,而从卷和公投,正是氏家门阀对皇帝的反攻。
手段上各施其技,但脸皮不能撕破,这是一场注定旷日持久的战争。
“退之谢过老师赏识。”韩愈给张军施了一礼。
张军摆摆手,打断了小韩要说的话:“不要提贡举必中,贡举后还有诸科试,吏部试,各般考试,太浪费时日。
你幼失高堂,少失兄长,不要再把精力时日花费在不必要的事情上,你现在需要的是稳定,需要历练,需要给你老嫂幼妻撑一个家。
就这样吧。是我着宣州使人送你老嫂幼妻前来,还是着人与你一同回宣州?”
小韩怔了怔,没想到张军这么就把事情定了下来,根本不容他争辩。
“自信是好事,”张军喝了口水,淡淡的说:“但过于自信便是轻狂,男人先要知道自己的责任,哪些是必须做的,哪些是不能做的。
凤翔府百业待兴,正是你积累磨练的好地方,若有实才便在实事中去做,不能只顾着争些意气。
口舒笔谈终是虚妄,你即读经书,应知纸上得来终为浅,毫厘小事要躬行。读万卷诗经不如去行万里路程。
亲眼去看,亲手去触,亲身去做,实践才是最好的教授。
而且,你老嫂抚你成人教你读经,你幼妻不嫌你落魄委身于你,你应该首先做的事情,是给她们一份还报。”
“是,退之惭愧,一切凭老师做主。”韩愈必竟还不是后面那个天天写墓碑的官场老油条,被张军几句话说的哑口无言。
他自幼失怙,心里也确实对长嫂充满了感激和愧疚,也想念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娇妻。这家伙是个情种。
“不要有寄人篱下之惑,某也不需你托寄,某需要的是你踏实仔细,谨慎做事。宅园田亩也不是白白给你,是要你还的。”
张军笑呵呵的说出了小韩的心事,把小韩说的又红了脸,低头应是。
“若是果有才能,做事牢靠,日后便回宣州也可。某持节十镇,宣歙采石军也是某节制之地。”
韩滉交给张军的不是一州,而是宣歙池三州观察,节制采石军使,是一个方镇,简称宣歙观察处置等使。
现在已经正式交割给了凤翔府,正在建设当涂铁矿。采石军已经编入凤翔建制,任命卢复为留后都知兵马。
这也是李适顺水推舟,让张军介入江南,在江南的中心扎下一根钉子,建立一个基地。这是君臣的默契。
古人讲衣锦还乡,小韩同志在宣州长大,那里是他老嫂的家乡,若是有朝一日能鲜衣怒马的回去,想来定能让他老嫂喜悦。
当年他哥哥死后,他老嫂带他回了他的原籍孟州老家,结果被排斥,连生活都无法保障,最后老嫂带他回了娘家,这才得以让他安稳的成长,读书。
虽然不是像包拯那样吃嫂子的奶水长大,但也是从三岁抚养他成人,老嫂在小韩的心中那也是重过母亲的。是大人。
“退之感激不尽,一切但凭老师安排。”韩愈果然就激动了。
能让妈妈看到成功,让妈妈在亲眷面前涨脸为自己骄傲,是每一个孩子共同的梦想。
“日后好生做事便是。”张军笑着点了点头,这种亲手发掘大家的感觉相当不错:“若是想亲回宣州,即日便可动身。
某近几日要陪陛下出幸凤翔,随后便要兵发姚州,怕是不及与你再见,你返回后自去凤翔寻刘尹赴任便好。”
“老师,退之可否留在老师身侧随从?家嫂还请老师着人驿递。”
“也好。如此,你便修书一封与家中吧。”张军点头答应下来:“你在长安居于何处?”
这会儿的交通,韩愈要是自己回宣州接嫂子媳妇,这一来一回至少要走一个多月,直接让那边安排人手送过来是最合理的安排。
这小子到是还算清醒,没有因为马上要当官了就激动的不得了,急于在老嫂面前得瑟。
“回老师,退之暂在靖安坊借住。”
借住,就是租个单间暂时居住的意思,租住就是正儿八经租一处房子。
虽然韩愈来长安是投奔他族兄韩弇,可是韩弇自己也是租房,可以帮他找些人脉,也可以支持一些钱财,但没地方住。
至于他租住在靖安坊也不出张军的意外。
靖安永乐周围几坊‘巷底萧萧绝市尘’,已经算是长安的偏僻城郊,物价便宜,底层官吏很多都在那里租房子。
让张军感觉意外的是,小韩多年以后任职吏部侍郎,买的房子正好就在靖安坊,这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便搬来府上吧,但有所用尽可在府中度支。”张军让小韩搬过来住。
这边房间有的是,吃穿用度都不差这一个人,可以给他节省些钱。靖安坊纵使物价再便宜,吃穿住行下来的花费也会是一大笔。
张军着人唤来紫蕊,给她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学生’,让她去给小韩安排住处和一应物使,再支些钱给他。
“这是小君紫娘,你称一声师娘便是,安排妥当支些钱去,若有借贷便去偿清,也去和韩殿中交待一下。”
韩愈就恭敬的给紫蕊见礼,称师娘,跟着紫蕊安排的人去安置了。
不是不客气,也不是失礼,这会儿讲的是一日为师终身如父,即有了师生之谊,便是一家人,要听候老师的教训和安排。
让搬家就搬,给东西就收着,给钱就拿着,让做事就去做事。这是守礼。以后也是要尽孝的。
张军让给小韩支些钱,说让他如果在外面有借贷就去还了,这可不是开玩笑。
这小子虽然有才有能,还是个情种,但是也比较花,最喜欢的就是床第之事以致于中年就不举了,成天吃硫磺鸡。
这种性子在长安城这花花世界,欠点债举点贷并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