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鲁公谈茶
书信写完,吹干墨迹,入火封,盖上自己的印章。
还别说,虽然这一套有点麻烦,但操作起来感觉就很不一样,特别有仪式感,而且兼保密,防伪什么的于一体。
唤了一声。卫阿荣还没回来,便着近卫去寻脚力人。书信会统一交给紫蕊,再由紫蕊着人送呈,不虞有失。
脚力人是个职务,是府衙的正式编制,是专门负责传送公文信件的岗位。
脚力人凭着证件可以在沿途驿站换马宿食,一切开支公出,也就相当于现在的邮递员,国营物流员。
古时的驿站以传递官府公文物资为主,但也接受民间的生意,收取一定的费用,只是有点慢。
几封书信发出去,张军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扩扩胸踢踢腿,正想着去操场上骑乘几圈儿,又有人上门了。
来人却是光禄大夫,上柱国,太子太师,鲁郡公颜真卿。
张军见了名刺真的是相当意外,不过也没有时间考虑。
急忙整理了一下衣服,检查了一下扣绊全是扣整齐的了,帽子也来不及戴好,持着名刺一路小跑前往府门迎接。
这家伙,刚刚还想着活动活动身体,这就来活了,从南堂一路穿门过户跑到府衙正门可不算近,穿三堂过二堂,大堂,仪门,大门,来到府前坊下。
总有个两百多米,张军跑的又急,头上都见汗了。这真不是装的。
一路上就在心里住核计,这老头不在长安纳福,突然跑到凤翔来干嘛?虽然天气已经在转暖,但一路上还是能见冰雪的。
而且冰雪融化路还不好走。
这老头现在可以说是当朝祥瑞,属于国宝,要是沿途或者在凤翔出点意外,哪怕李适不吱声,张军都能被满朝文武和天下读书人给骂死。
活活骂死那种,就是走在大街上都要防备突然冲出来个读书人朝他脸上啐痰。
“鲁公。”张军深吸了几口气压制有些紊乱的呼吸,拱手给站在那笑眯眯的老白胖子行礼。这老头的身体看样是养过来了。
“节镇。”
“孔弱翁?见过大夫。”
还不是一个,是孔巢父陪着老颜头一起来的。
这也是个老宝贝,人家在三十八年前就玩辞官旅游了,也是至少五六十岁的年纪。当年给他送行,杜甫写了一首‘送孔巢父谢病归游江东兼呈李白’。
他和李白是好哥们,曾经一起在山东泰安隐居,号‘竹溪六逸’。
原来颜孔这两位都算是间接的死在了卢杞的手里,现在又都被张军给救回来了,自然和张军甚为亲近。
就是这不告而至的搞的有点惊心动魄。
“小郎君慌乱什么?”颜真卿抚了抚花白的胡子,笑眯眯的发问。
这老头别看笑眯眯的,那也是个狠人,手上杀人无数。
当年卢杞排挤他,他指着鼻子质问:当年你爹的人头送回来,我不忍心用布擦拭,亲口用舌头舔干净,你不容我?
就问你可不可怕?
反而孔巢父多在朝中,没有打过什么仗,但也是胆气豪壮之辈。
“增在后堂,骤然听闻鲁公到此,不及他想,只恐鲁公等待多时,到是失礼了。”张军缓过了劲儿,呼吸平缓下来,重新给两个老头见礼。
“鲁公,大夫,请入府堂。”
张军躬身请进,陪着两个老头进府。他也没故意的去苛责卫兵拦人,那是人家的责任,没必要用卫兵的委屈来换别人的开心。
这个时代守大门的,不管是府门城门关门,那都是官,是正式编制的国家官员,比普通军士高级多了。普通军士没有资格。
张军府衙大门口这四个,从六品,比一般的县令级别都高。
“多年未来,天兴越发的兴旺了。”老颜头打量着府中的景像感慨了一句。他曾经在凤翔任过职。
“现在却是没有天兴了,”张军给他们解释了一下:“某以凤翔天兴两县重建凤翔府治,已得陛下应允。”
“你本天兴县令,西都少尹,这确是你的责任。不错。”老头点了点头。
张军一扭眉毛:我原来还是天兴县的县令?他是真不知道这事儿。
从顶了这具身体,他就一直在出征打仗兴工劝商,建新城施新政,根本就没去调查以前的事情。即不重要,也没必要。
改制过后,府衙里削减合并了一些部门,也新增了一些部门,有些部门迁了出去独立办公,但衙内还是一派繁忙。
人多了,事务也多。
一路上不时的见到官吏役员快步穿梭经过,默默的给三个人行礼。
“老朽所见,小郎君舍了城关?”
“是,凤翔已不设城关,原城墙只是留存下来以示后人。未知鲁公与大夫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兴之所至,忽然就想来看看罢了,人老了便有些随性。”老颜头摇了摇头:“某去盩厔拜见了戴郡王,恰适弱翁在彼处,便相携而来。”
是在军官学院遇到的?张军看了孔巢父一眼,没明白他跑到书院去干什么,这事儿也没听戴休颜在沐报里说。
唐朝是沐休,一沐十天。就是十天必须强制性的洗一次澡,去去身上的异味。这年头不爱洗澡的人大有人在。
于是一般的单位都有沐报的习惯,就是在休假的前一天对这十天的工作做个总结。
原本张军是打算把两个人请到府衙三堂。
这里是他接待上官接收皇帝诏书的地方,以示尊重,不过进来的路上又转了主意,直接把两个人请到了后宅南堂。
他现在除了皇帝没什么上官,容易给俩老头惹口舌,而且老祥瑞临府,礼节上也要让妻女过来拜见一下,沾沾福气儿。
到南堂,分宾主落座,上了茶粥水果点心,张军就叫人去请了大小娘子过来。
“实是没有想到鲁公与大夫携手而来,毫无准备,慢待了。”张军又客气了一下。
“怎么也学的如此不痛快。”老颜头斜了张军一眼,明显对这些官场的惺惺作态有些腻烦。
老头本来就是个刚直口莽的人,心直口快有啥说啥毫不做作,这也是他官途颇有挫折的重要原因。
不过现在他年纪大了,这种率性反而成了资本,给人一种活的通透的感觉。
“老朽静及思动,回到长安以后吃的好睡得好,便总觉得精神无处发泄,便想出来走走,恰好想起小郎君当日所言。
老朽无事可做,便去了盩厔请见戴郡公,也参观了一下小郎君的书院。却是越看越糊涂,索性便来天兴一游。”
老颜头喝了口茶粥,皱了皱眉头,给张军解释了一下原由:“这茶粥确是不甚好吃,盐重了些。”
这是客人能说出来的话?张军笑着唤人来给老头子调换。人老了口味就会一点一点变得清淡起来,这是正常现像。
同样的东西孔巢父喝起来就完全没有问题,甚至还想再加点香菜。
“某不喜吃茶,待过上几日,某亲手炒制些茶叶出来请鲁公一品,相信鲁公必定会喜欢。”
“茶叶?”老头看了看杯里的茶粥:“可是有什么不同?”
“选上好茶树新鲜嫩叶,一叶一芽,或是一芽两三叶,依据时节各有不同,挑拣濯洗干净,用大铁锅轻火快炒,使之干卷便是。”
张军简单的说了一下炒制的方法:“只是需要琢磨其中的火候,这个却是不太好说明,待某炒制出来鲁公与大夫尝试便知。
做法可有多种,此为简便的嫩春茶制法,还有夏茶,秋茶,有炒制,团酵等等,滋味各有不同,以滚水冲泡来饮用。”
孔巢父看着面前的茶粥琢磨了一下,摇了摇头:“未听出有何不相同。”
“只须滚水,不填任何其他,浸泡之水金黄嫩绿,清冽甘凉,入口微苦,转而口舌余香,可醒目凝神,有诸般好处。尤益老者。”
这会儿煮茶一般会放盐,葱、姜、枣、桔皮、茱萸、薄荷等等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东西,或者再加入牛奶羊奶,青稞粉,麦粒。
760年前后,陆羽开始迷恋研究茶,开始着手著茶经,发明了煎茶法,也就是现在的抹茶,煎烤磨粉,煮而食之,或者抹乳而食。
陆羽特别看不上那些煮茶粥的,认为他们弄的那东西就像地沟里的水,还是他的抹茶清香可口。
茶这东西是自古就有的,也自古就被人用,是调理性中药的一种,功能也是早早就有论述的。
而煮茶是胡汉结合的产物,是汉民族和游牧民族生活习惯互相影响的结果。那会儿把煮成糊糊状的东西都叫茶。
比如面茶,青稞茶,炒油茶等等。
陆羽的这种贬低说法,就和那些士大夫不着胡裘是一回事儿,是对游牧文明习俗的一种抵制。
那都是文化人的事儿,事实上他著了茶经,发明了抹茶工艺,但也就是那样,也并没有真的喝茶,还是吃。
不过他的茶经对茶叶的分布,种植,采摘,包括土壤,气候光照等等做了详细的观察记录分析,确实促进了茶业的发展。
至于其他的看看就好,太过于刻意的强调用水啊,器具啊,礼仪什么的,文青味太浓,有一种压抑不住的优越感。
不过他的这些东西很被文化人追捧,奉为圭臬,因为他教给文化人怎么用茶来装逼,而且逼格甚高。
其实这事儿还和颜真卿这老爷子有很大关系,所以张军看到老颜头才不自觉的就把话题聊到了茶叶上面。
老头当年在湖州做刺史,和吴兴抒山妙喜寺皎然和尚熟悉,经常小聚,陆羽那时候也在湖州,就住在寺内,从而结识。
陆羽因为相貌丑陋,是个弃婴,从小在寺院里长大的,虽然没有出家,但实际上半辈子都是住在寺院里的。
认识老颜头的时候他已经三十四了。
豪强好恩客,大唐的高官贵户都有当老师提拔年青人的爱好,其实可以理解为一种投资。
老头和陆羽相识以后,多有接触交谈,便生了爱才之意,就把他举荐到太常寺,官职是太祝,正九品。相当于主任科员。
太常寺是负责礼祀的,老颜头曾担任过多年的礼仪使,主管朝堂的礼仪,登基,祭祀等大型活动。
所以陆羽在茶经里单独列出一章来阐述所谓礼也就很好理解了。他是把皇家那一套略作修改用在了他的茶道上,以显不群。
后来老颜头被排挤出京,陆羽又开始了他的寺院流浪生活,一直到死。茶经的火热和他本人关系不大,他也没赚到过钱。
唐代这样居无定所四处流浪的人很多,有的是寻找机会,有的是生活所迫,都是贫困潦倒的,只有李白是例外。
“某曾有一小友,相识于院寺,对茶道颇有些见地,如果小郎君见到必定会喜欢。”
老颜果然也想起了陆羽:“此人著有茶经一部,小郎君到是可以闲时翻看。”
“鲁公曾为此子与杼山修亭。”孔巢父补了一句。这是一种美谈,可以拿来炫耀的。
张军点了点头:“到是看过煎茶,府中也有擅此技的侍婢,某,”张军摇了摇头:“还是不喜,与煮茶虽有差异,却无不同。”
煎茶抹茶还是吃茶叶,只是吃法上和煮茶不一样了而已。不过这会儿上层社会流行这个,所以张军府内也有侍婢擅长。
“也罢,那就等着尝试小郎君的新茶法,某到是有些兴趣。”颜真卿也不在意,笑着点了点头。
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他还能不能记清楚陆羽的长相都不好说了,自然也不会去为他辩解什么。
“耶耶。”小清禅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耶耶在。”张军听到女儿的声音便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容。
站起来大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伸手把乖乖牵着大娘子手的小清禅抱了起来,在小脸上亲了下,若得小清禅咯咯笑起来。
大娘子一身正装,跟在张军背后走进南堂,给颜真卿和孔巢父两个人见礼问好。
清禅小娘子也是穿着她的紫色小爵服,扭了扭小身子从张军怀里滑下来,乖乖的给老个老头子施礼,脆生生的问好。
第366章 人老成精
对于小丫头被册爵位,两个老头子一点都没感觉到意外,和大娘子答礼后,两个人自去解绶囊找礼物。
张军也不阻止,在一边笑呵呵的看他们能送出来什么。这种送给孩子的礼物不能拒绝。
古人在这方面是很有讲究的,像这种赐与性质的礼物,可以看做是一次承诺,一份香火情,说不好以后在关键时刻就会有点什么作用。
孔巢父送的是一块玉佩。
颜老头就不一般了,直接把紫金鱼袋摘下来取出半片鱼符,把袋子给了小清禅:“便配你这袍子,到是般配。”
小清禅大眼睛一亮,看了眼耶耶,见张军笑着没吱声,笑嘻嘻的拜谢接了过来,低着头就往身上挂。
到是好看,只是显大了些。
紫金鱼袋虽然有着种种的佩戴制度,是身份的像征,但大唐实际上却并不禁止相借和赠送,只不过有些场合你得注意一下。
小姑娘其实还不一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是见和耶耶的一模一样就心生欢喜。
鱼符就是合同的起源,因为正中间刻着个同字,一半由官员拿着,一半在宫中,两半一合,同字合上了就是真的。
所以叫合同。代表权力,身份,后来延伸到了契约。
这个袋子并不稀罕,只是这种紫金袋要三品以上官员才能带而已,是身份的象征。
老头送这个张军一点也不意外,老小孩嘛,有一定的胡闹成份在里面,就算他把随身佩剑给了小清禅张军觉得都属于正常。
小姑娘自己也是有鱼袋和佩剑的,好歹也是四品郡君嘛,只不过是绯袋,红色的。
把紫金鱼袋挂好,摘下自己的红袋子来,把自己那半片鱼符拿出来塞到紫袋子里面,小丫头那叫一个美呀。
寒喧了一会儿,大娘子尽了礼数,带着美滋滋的小娘子回了后面,张军和两个老头重新落座换上新茶和糕点。
“小郎君,某有意迁来凤翔,”颜老头终于说出了来意,他要搬来凤翔居住:“某已老朽,耳聩眼盲,不更朝事,不如便来童学略尽微薄。”
“某亦有此意,”孔巢父拱了拱手:“某去寻戴郡王便是问寻此事,但彼书院所学某大多未闻,便与鲁公来寻节镇。”
军官学校里教授的东西确实不是他们能做的,需要学习理解能力强一些的年轻人,还要熟知军伍操练。
但凤翔这边的童学和书院就没有这么强的专业性,以识字读经习术为主,这是老戴讲给他们的,让他们来找张军商量。
话说老戴也不敢让这两位留在盩厔,万一有点意外他担待不起。
两个老头,一个是活明白了,年纪也确实大了,又经历了生死,另外一个本来就是个自由性子,以前辞官归隐的事儿都干了。
所以想来凤翔教授也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儿,估计皇帝都不会反对,反而会因为两个人就把自己安置好了松口气。
特别是鲁公,八十了呀,你说李适怎么安排他?拜相么?关键是皇帝还不能主动说你回家养老吧。提都不能提。
当年贺知章,就是说李白是谪仙那个,不知绿叶谁裁出,乡音无改鬓毛衰那位,八十五岁乞骸骨,也就是申请退休。
当时皇帝亲自做诗,太子亲自扶马,满朝文武欢送,你以为就真的就是因为他工作做的好?
是,浙江第一位状元,但你要说他文成武就还真就没有。
他做了四十年中官,几乎就没离开过中央,最后也不过就是集贤院学士,秘书监监正。也就是国家图书馆馆长。
年纪太大了,你敢说当时不是从皇帝到大臣都天天祈祷他赶紧回家?当时皇帝才六十,估计看着他颤颤微微的上朝都得把心提到嗓子眼。
说句不好听的,活着是祥瑞,要是死在朝上呢?
现在老颜也就是这么个情况。活祥瑞,但让皇帝头疼。
而且老颜还不是老贺能比的,老贺无爵无功,图书馆那边年纪大点也能对付,但老颜不一样。
老颜可是有战功的,干过安禄山,掌过吏部刑部,太子太师,当朝郡公,这是妥妥的得拜相的人,你说李适,怎么办?拜是不拜?
所以说,当初卢杞坑老颜,让他上门去骂李希烈……你说这事儿李适,是啥想法?为什么就同意了?
所以这事情啊,就不能深琢磨,真的,越琢磨越冷。
人老成精,老颜估计这些事情都心里明镜着呢,这不就找地方把自己给安排了嘛,这么一搞,君臣皆大欢喜,他也落个清闲。
估计孔巢父大概也就是这么个心路历程,他的经历和老颜也差不多,让他去劝这个说那个,没完没了的把他往贼窝里送。
这世界上谁傻?但凡脑子反应慢点,能出将入相?老孔虽然没有封王拜相,但是他是给事中,还干了两任,正经是不少年。
前面说过,给事中这个活吧,干一辈子就得罪俩人,一个皇帝,一个首宰。
翻翻历史,看看史书上有名有姓的大人物里,有几个是干过给事中这个职务的,就全明白了。基本上都没什么太好的结果。
原历史上孔巢父宣慰河中,被李怀光砍了,继任给事中是袁高。你们谁听说过?
张军连想都没想,直接击掌大笑:“好,那便有劳鲁公与大夫。
那便由鲁公充书院祭酒,以大夫为丞,兼统本府经学,四门,律书算术诸科博士,综合各科,设督教监,以分学各科设有司。”
这事儿张军是一早就有腹案的,一直在琢磨通府教育方面怎么建设管理,现在现成的两个负责人自己送上门了,当然不会客气。
不管是从身份,影响力,学术地位各个方面,这两位都完爆府内诸科博士,保证一个一个乖乖的,还与有荣焉。
大唐的教育事业比较发达,不只是建立了历史上第一家书院这么简单,而是有了一个从上到下的全面的教育体系。
经学算学,法律,医学,天文地理,兽医,玄学,印刷学,而且还有小学。就叫小学,负责全国的童生开蒙,主管单位是国家图书馆。
虽然分为贵族学校,官员子弟学校,平民学校,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巨大的飞跃性的进步。
颜真卿琢磨了一下,点头应了下来。孔巢父肯定也没有意见。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一套人马两块牌子,颜真卿担任凤翔府大学的校长,兼教育局局长,孔巢父为副。
张军唤人去请刘承旨过府,与颜孔两老相见。具体的工作上的事情还得他们三个人协调。
而且还不止办学方面,政府这边任何事情都可以随时向两老请教,这是现成的顾问,而张军的投入不过就是两套院子。
连工资都还是由司农寺太仓署发放的。当然了,府仓这边也不可能真一毛不拔,这是两码事。
刘承旨听传令的近卫一说,衣服都没换骑上马就跑过来了,和张军一样激动不已,一进门就以师礼拜见,高呼鲁师,孔师。
张军瞬间起了一身鸡皮,感觉刘承旨这一下贼特么中二,好尴尬。但这时代就是这么个风俗,而且还真是情真意切的。
颜真卿就端坐着受了礼,孔巢父也没避让,不过是站了起来。这是自承不如颜老,礼让半身的意思。
就是不敢和颜老头平起平坐。
刘承旨认认真真的行了礼,四个人重新落座。张军就有点感慨,这个时代真是太不容易了。
但凡腰有点毛病的估计就真的只能找个深山无人问的地方隐居了,就这一天到晚的拜见相见请见没一杆子好腰是真不行。
关于教育这方面,张军原来就有和刘承旨沟通过几次,说过一些想法,但因为一切初立,并没有太深入。
事情总得先急后缓,一样一样的做。
今天这不,解决教育模式和管理机制的时机就到了。
张军给三个人详细的说了一下思路,蒙学,小学,童学为基础教育,加入地方官员考核范围,教育下乡,也就是进入村镇。
童学以上设分科学院,在分科学院之外,开设司业学院,也就是职校。
督教监下设蒙学,小学,童学,学院,司业,综合,度支,后勤,督察共九司,对通府境域内的教育建设,投入,教学进行管理指导。
大唐的学校分公立和私立,这一点张军并不打算改变什么,反而会大力支持。
只不过张军以有教无类之名,强制性的把蒙学小学和童学定义为广普学校,也就是不分良贱户口性别,只看年纪。
其实大唐的风气本就开放,男尊女卑的观念并不强,那是宋代以后的事儿,大唐接受教育的女性相当常见,张军只不过是把它定式化了。
就叫,凤翔府强制性九年制基础教育案。不管什么户藉男女,以五岁入学,到十四岁童学结业,强制入学。
强调不分贵贱,都必需入学接受教育,蒙小不分男女,童学始分男校女校。
童学结业,以后的事情就不属于强制范畴了,自由选择,不读书了也可以,继续读书也行,各科学院自由报名。
强制基础教育阶段全免费,由府衙承担,后面虽然不免,但会按成绩酌发奖学金。
通俗来说,就是孩子由府衙出钱读里、乡、县学,县学结业,是不是上州学由孩子家里自己决定,要负责学费,但有奖学金。
理论上,上了州学,就有参加科举的资格了,或者申请进入太学或者国子监读研。
但实际上,不论是科考还是进入太学和国子监,都是有门槛的,国子监是贵族学校,太学是高级官员子弟学校。
而科考需要一定级别的官员举荐,这是前提。
上学在这个时代,本身就是一件很昂贵的事情,所以才做不到全民性推广。
李唐开创性的教育制度事实上已经相当伟大了,至少做的比宋明要好。
而且古代就没有‘穷书生’,是‘穷’书生。概念和今天就完全不一样,不是一回事儿。真正的穷人家出不了书生。
这是认知上的错误,主要就在于很多概念上的混淆……源于从上到下对历史的太过轻视。
……
张军又把军府管理的军校序列添了两所学校。物化学院:物理化学初级学院。和炮兵学院。
“切记,不能读死书,还应该想办法增加学子之见闻,打开眼界,引导思维。同时要进行操练,提升体质。”
其他方面并不需要强调太多,君子六艺这事儿在唐代还很普及,习文练武操琴射箭这些都是主修学科,是必须要学的。
晚上,宴请之后,张军和刘承旨把两个老头送到招待所安排好,让他们休息,两个人这才能够沟通一下说几句话。
“有颜孔二老坐镇,吏户诸事你也可以轻松些,不妨用些精力把乡里之事落实清楚。”
两个人负手并肩从别院出来,一路溜达着往招待所外面走,边走边聊。
张军要求刘承旨厘清凤翔府全境的乡里机构,建立全面的考核机制,真正的把政策延伸到基层去。
唐代的行政管理,第一次提出了村这个概念,以村为最基本的行政建制。
村相当于城里的街,村之上是里,和城市里的坊同级同管,而乡这个单位被极度弱化。
镇这个概念在这会儿很大,比州大,所以节度使又叫节镇,镇守一方的意思。就好比这会儿营比团大,团比旅大。
但事实上,里和坊的管理自由度都相当高,也就是权限过于宽大,给的自由过了火,往往很多东西不能上传下达,形成了实际上的悬空管理。
就像长安一百一十坊,八十多平方公里,只有两县,每县员八十,吏五十六。这是首都县,下面很多下县连官带吏都不到二十人。
这种情况,自然而然的,里坊之间就变成了半自治状态,或者说基本自治。里长坊正那不是一般的牛逼,真的是为所欲为。
坊在城内,还要好一些,里在乡野,那真的是不可描叙。
第367章 鸣沙军城
张军要推行义务教育,要推行全民义务兵役制度,还要涉及到以后的税制,户籍政策等等,就要求必须能把基层机构沉下去,而不是目前这种悬浮状态。
当下这种管理模式,民间一切都掌控在里长坊正身上,他们成了地平线,老百姓什么样怎么回事儿都被埋在了地下。
完全是靠里长或者坊正的自身道德标准来维持地方,这东西能靠谱?
关键是权力太大,相当于一个街道办事处所有部门的一把手他一个人干了,所有的事情他一言而决。
“先从治安着手,建武候铺至里,称巡捕,专司户丁统计入册,巡查断案,缉捕拿人,处理纷争械斗诸事。
武候铺完备,再委派劝农,税赋,卫生,督教,兵役所诸部门,着武候铺与军将协同,最后进司律所。”
张军把前后顺序和节奏给刘承旨细细的讲了一下,特意强调把司律所放在最后。
“前事顺利,司律所便可建至里,方开启诸民诉讼,陈雪冤情。此事万万不能操之过急。若乡耆里正,”
张军笑着摇了摇头,只怕这些乡耆里正,怕是没有一个手上没染血身上无债的:“若是乡耆里正无大过错,裁撤了就是,该偿须偿。
若是彼等触及刑律,”张军看了刘承旨一眼:“罪加三等,开乡里大会公开审理问斩。”
“待乡里诸事协调就位,再回头整治坊街,坊街却是容易的多,只管把诸部置入便是。所有涉事诸员须注意安全,严加防护。”
刘承旨点头应了下来。这事儿其实已经有详细的流程制定,张军只是在强调。
李应右为配合刘承旨这边特意挑选了一些老弱残兵将送到学院去培训学习,就是为这事儿准备的人员。
这些老弱残兵将担任凤翔各州县的基层官员,以后也会遵循此例。
大唐的里长坊正其实也会委任老兵,但不是一回事儿。
旧时军户都是粗鄙人,这个不是贬低。
他们几乎不识字,也没受过任何教育培训,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而且这个时代的军队,烧杀抢掠可以说没有什么是不干的。
甚至就连他们身上的军功,你都无法确定他交上去的是敌人的脑袋,还是老百姓的头颅,或者基本上是两者兼有之。
就这样一个群体,让他独自管理一个里,或者一坊……
里正负责调查编制户籍,核实调查流动人口,收授田亩监督生产,征收赋税摊派兵役杂役,维护风化,管理治安。
当然,老兵肯定是少数,主要还是地方白身充任,只不过性质上也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权力太大,缺乏监督。
而且安史之后,地方上相当乱,收不上来税,很多里长坊正都是当地的混混,街溜子。好人没人干。
在唐代,混混,街溜子是一个挺有名气也比较有地位的人群,至少能被史书记载,主要就是因为他们要负责治安侦察缉拿,这就是不良人。
后期又大量的充任里长坊正这些基层职务。
可以想像下面的老百姓是过的什么样的日子。
……
鸣沙城。晨曦未褪。
滔滔黄河濯濯清波氲氤着漫天薄雾从城西流过,壮阔恢宏。
城西一带受大河水气影响,终日霜雪不化,雾淞连绵风光奇丽,但也使得这里温度偏低,而且连年大风不断。
官道上车来人往,不管这里是大唐,还是吐蕃,都并不影响来往通行的商贾客旅,丰宁渡口人流如织吵杂一片。
从北边过来的不管是人是货,都要在津主处缴了埭税,然后装车或由脚力扛着离开渡口,而在这里装船的就没人管,官船有限重,私船随意。
这会儿渡河,人货都要花钱,人能随身携带两百斤东西,超出来就要扒下裤子打屁股。
而且很讲理,就是上船不收下船收,如果中途发生了什么危险或者事故,比如货掉河里没了,那也不至于再交笔税,能减少点损失。
吐蕃虽然占了大唐不少地盘,但商贸还在继续,他们也要收税嘛,只是军事各方面被切断了。后来因为三方关系开始紧张才彻底关闭。
津渡口有兵营,但人数不多,主要是维护渡口治安,差不多有一伙上下。
像渡口这样的地方是最乱的,脚力之间互相争抢,船家之间也相互不太友善,还有很多地痞小偷串当之类混杂其间的。
突然间,胡哨声大作,渡口里外的行人脚力都停下了脚步惊疑的四处张望。
路旁军营里的吐蕃军将很快就全副武装的冲了出来,一部分跑向木架关墙,一部分冲向渡口方向。
整个渡口就像一个营寨,用一人多高的粗木棚栏围着,关墙门楼就横架在渡口官道上,形成寨门,大门一关整个渡口就封闭起来,形成寨堡。
军将们训练有素,很快就完成了守御布置,堡寨里面的脚力行人被驱逐向后,退到渡口那边的空地上蹲成一片,乱动者杀。
路上的车辆被推到寨门处用来加固防守,有些被直接推在路边,形成第二道掩体,解下来的牲畜被集中起来赶进料场。
已经出了寨堡的行人车辆就没有人管了,脚力们扔下货物一哄而散,赶车的人用力鞭打着牲畜让它们跑起来,商贾行人一脸茫然。
有人号淘大哭,有人惊慌失措,有人跑向城池,一片纷乱。
鸣沙城里也是一片紧张,军士在将军的催促下跑上城头,城门在慢慢的闭合,城内哨声四起,大股大股的军士横冲直撞。
行人慌不择路四处奔跑躲避,车辆被掀翻在路边,店铺纷纷关板打烊,家家关门闭户。
“大相。”
“如何?”
“城外未现敌踪,探马已经派出,尚未见归来。”
“可有详细盘问?”
“已经问询数遍,均言唐军夺城,言只闻霹雳数声,城池倾覆,兵勇死伤无数以至溃散奔逃……
连唐军的影子都没见到,也未知兵力如何,主将何人。”
“诸城尽陷?”尚结那囊的眉头都要拧成麻花了,一切显得太水可思议。昨日还风平浪静,谁知忽然间就变了天。
“……奴下不敢确认。大相,奴下留此据守,大相带铁甲军驻防会州吧?”
“敌情未明,”尚结那囊顿住,摇了摇头:“此时怕已经晚了,皋兰若失,鸣沙孤城一座……怎的如此突然?”
他深皱着眉头,扭头看向墙上的军事地图:“可有原州萧关部的消息?”
“并无。溃此残兵均为长乐安乐诸州所部。要不,奴下再派人去萧关一探?”
尚结那囊吁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怕是已经不测,为时已晚。你着人沿河往会州探看一番,若遇唐军万匆纠缠,及时来报。”
“诺。”
“城防如何?”
“儿郎们已做好了准备,大相放心,唐军也只会突袭不备,便要他在此磕得头破血流。”
结赞那囊又点了点头,探出袖口的右手在空中抓了几抓,心里盘算着兵力和物资。吐蕃官员的衣服,袖子能垂到脚面。
因为准备在开春展开攻势,鸣沙城里物资准备的还是比较充沛的,粮草械物一应俱全,到是完全够大军消耗。
虽然他心中隐隐有一些不安,但想不出来差处,只当是因为突然意外。
主要是这个时代的人对攻城守城有着完善的固定套路,也想不出来其他可能。哪怕是围城,只要物资充足也不足以使守军慌乱。
“唉,”他叹了口气:“某却是小看了唐将,只想借着冰雪把大军掩饰在此,待开春攻其不意,未曾想还是走露了风声。”
他原地转了两圈:“此将到也果敢,敢在此时展开攻击,某到是想见上一见……不像李晟马燧诸人的手笔。”
“管他是谁。”吐将撇了撇嘴:“某便着人去萧关,正好两面夹击。萧关非长乐诸城相比,某以为唐将亦未敢轻动。”
“怕不是那位朔方新节镇。张增。”结赞那囊思索着:“此人以前素未听闻,却是突然跳将出来,处事行径某到是陌生的紧。”
“大相,某可着人去萧关引兵?”吐将追问了一句。
他不相信萧关能这么快陷落,也不相信唐军敢在这种天气里两边同时攻城,这可不是夏天,所以还是想去探看一下。
“大论不信某言?”结赞那囊看了吐将一眼:“那便着人去看看吧……就怕是有去无回。”
“奴下不敢,只是萧关之险更胜鸣沙,此等天气唐军能够出兵几何?若围萧关再攻鸣沙,怕不是不用某等动手,糜耗便拖垮了他等。”
结赞那囊没有反驳,陷入沉思。
因为这将军说的并没有错,唐军想攻萧关,人少了没用,人多了只是日常消耗就是个惊人的数字,这会儿冰雪未融,这不是人力能解决的。
可是,隐隐中,他又感觉自己的判断没错。
而且按溃逃回来的残部所讲来看,唐军几乎是在同时下了三座城池,虽然都不是什么高大坚城,但这也有些耸人听闻了。
溃兵的话会夸大一些,这都是正常的现像,他心中也有定数,但三城均如此……他心中那种不安渐渐强烈了起来。
就像王如意和惠静寿两个想的那样,直接攻击吐蕃的防线,想隐匿消息是不可能的,和前面诸州完全不同。
前面诸州都是部落,虽然有些在吐蕃和大唐中间两面倒,但必竟不是吐蕃兵马,自然不会拼死也要通风报信。
但长乐三州不同,这里已经是吐蕃占据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是吐蕃的边防线,自此西去都是吐蕃经营了二十几年的‘国土’。
只要走失一人,便会快马去后方报信,根本做不到全面遮蔽。所以才要同时动手,快速推进。
灵州边军,王如意部,武怀表部,这时候已经形成了一张网,从三个方向围向鸣沙城。
沿途所过村落无数,汉人都是关门闭户躲在家中,吐蕃住民则是攻击者有之,散逃者有之,极少躲在家中。两个民族的差异有点大。
汉人在吐蕃这边,包括这么多年以来被掳去的边民,都成为了奴隶,为吐蕃本族人耕种,制造,挖矿,或者充当仆侍。
和尚尼姑高高在上,然后是皇后两族,再后是官员,胥吏,平民。
但哪怕是最低等的平民,家中也是有奴隶的,自己也不事劳作,他们只负责交税和当兵。
吐蕃本部三百多万人口,统治着一千多万人……七百万都是奴隶,不只是汉人,还有孙波,羊同等几个藏羌民族,中亚以及南诏,回纥和西域人口。
除了铁勒,沙陀等少数几个民族部落,他兼并掠夺过去的人口基本上都沦为了奴隶。
但出奇的是,他们的这种社会结构相当稳定,一直到解放的时候都没有什么变化,奴隶们还在任劳任怨的劳作付出,忍受着各种压榨淫辱。
这就是全民宗教的可怕性了,一千几百年的洗脑。
“报,前方发现鸣沙侦骑。”
“距城尚有多远?”
“前部尚有十数里。”
“其他两方如何?”
“暂无交通,但应相差无几。”
“好,传令,距城五里扎营,勾连中军。吐蕃侦骑若不近前便无须理会。”
“唯。”
一般来说,两军交战,特别是攻城之前,是绝对不能允许对方的侦骑窥探的,会想尽一切办法进行绞杀。
一场战斗还没打起来,可能双方的侦骑已经相互打了好几天十数天,死伤无数,在哪个角落里默默无闻的化为一杯黄土。
而且为了遮蔽消息,大军所过沿途的村庄会全部抹除,不管是己方的还是敌方的,鸡犬不留,相当惨烈。
唐军也是一样。
不过现在的凤翔新军因为已经算是半热武器部队,已经取消了全面遮蔽的硬性规定,不再摧毁沿途村庄。
当然,指的是自己家的,敌人的自然该怎样还怎样。不过凤翔军将现在都有一个意识,那就是抓俘虏,尽量少杀。
回去挖矿啊,修路啊,植树造林啊,开荒啊,整修水利,都需要人。
第368章 灵州守将
时间慢慢推到了饷午。
武怀表部已经扎下营寨,伙头们正在埋锅造饭。
不得不说,大雪确实实在是太影响行军了,不只是走的慢,还看不清道路,伤了十几匹马。好在行军用的都是骑乘马。
再一个就是营帐不好搭,土地都是冻的,一镐下去就一个小坑,多大的力气都不顶用。
停下来第一件事就是烧水,取水到是方便,到处都是雪,堆到锅里就行了,烧了热水给大家驱寒,分批泡脚换袜子。
用热水浇浸地面,挖出一个洞来,然后从下面掘,这样来提高扎寨的速度。
安营扎寨可不是大家找个平溜地方坐下来休息就行了。
扎寨是个大工程,就是把腰那么粗两人多高的尖头树干埋到地里弄稳固,一根挨一根的扎成一圈,形成寨墙。
寨墙里面还要搭建一整圈的防御步道和楼梯,得能跑人,能堆武器弹药,人站在上面只露出胸口以上的部位,复杂一点的甚至要搭女墙垛口。
步道下面就是藏兵洞和仓库,所以必须要搞的特别坚固严密才行。
中军帐已经立起来了,武怀表坐在里面捧着碗热水烤着炭炉,正在琢磨地图。
收编过来的羁糜州部落战士里有去过鸣沙城的,已经把城内的大致情况画了出来,他正在和原来唐军手里的图进行比较,寻找不同。
这座城是大唐建的,手里自然有图,只是经过了二十多年,有些地方已经被吐蕃人做了更改,有些是改变了用途,有些干脆就已经面目全非。
唯一肯定没变的只有城主府和仓库,这两处是城内唯二的砖瓦结构建筑,大气坚固,相信不管是谁也不可能舍弃了去住黄泥草房。
鸣沙城四座城门,吐蕃占了以后北东两座城门常年关闭,大小六个城门洞都是用沙土牢牢堵死了的。
西门外面是商埠,可以理解成一个依附在官道上的大市集,车店脚牙各色人等聚集在此,各种店铺鳞次栉比。
同时西门也走水。
而南城门就是平日里内外通行的唯一通道,物资和部队都从这里进出。
两处城门都有重兵把守,管理极其严苛。
“大相,唐军兵分三路,已在五里外扎营造饭。”
“主将是谁?兵马几何?”
“……东北方是灵州守将甯,卒三千余,呃……另两路唐军的旗号有些奇怪,探马说……无法判断兵马多少。”
“嗯?”
“……探马是如此回报。此两路军马旗号不显,从未所见,战卒均着乌皮甲,罩幞头,帅字旗可见王、惠……余无。”
“只见帅旗,其他旗号均无?”
“是,除纛旗帅旗五方旗,余者均不可见。探马不敢靠得过近,又无高塬可凭……”
“会州沿途如何?”
“会州萧关两路,所遣探马均未回返,奴下会增派人手。”
“不用了,”结赞那囊摇了摇头:“徒增伤亡罢了。将探马悉数收回吧,固守鸣沙。”
“那,可要飞羽金会二州来援?”
“……暂时不用。此事……到是有些怪异,某先看看。城内战卒两万,物资无数,你慌什么?”
“奴下不慌,只是,只是担忧大相。大相,奴下在此固守,你还是带铁甲军去会州吧?”
尚结赞捻着胡子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用,某便在此,尚可鼓动军心,两万儿郞在此担忧什么?
另外,某也想看看唐军主将乃何人……即是唐军发动,某当修书一封与唐王,问询盟义何在,或者……”
他想了一下,回头看向大论:“便约唐王着人会盟如何?本来就有会盟的计划,只是没想到唐军会在此时发动。”
“大相英明。”
“那便去安排吧,不可小瞧了唐军,要做万全准备。”
“诺。……大相,要不然,趁唐军扎营未稳,某带儿郎前去冲杀一番,如何?”
“你以为唐军不防?”
“那到不是,只是现在尚天寒地冻,扎营缓慢,某带兵一冲即走,也是打杀一些唐军的士气。距城五里扎营,这是,未把某大军放在眼里。”
对于骑兵来说,五里的距离确实是太近了,三到五里,正是骑兵冲锋的最佳距离,这种挑衅的意味太浓厚了。
一般来说,在这个时代,交战双方的大营距离至少需要保持在十五里以上,甚至三十里,这才是对双方来说都安全的距离。
五里,战马只需要一个冲锋,也就是两三分钟的事情,即使是在雪天最多也就是五分钟。
为什么说古代的野战凶险考验军心?就是交战的速度相当快,比现代战争要痛快无数倍,也残酷无数倍。
一群步兵面对骑兵的冲击,反应的时间是按呼吸来算的,弓箭只有三四轮的射击时间,弩最多射两轮,然后就是血和肉的对撞。
没有什么骂阵,更没有什么单挑,只有刀和血,不是你死就是你亡,血肉横飞浸染黄沙。
一场大战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就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事儿。
为什么说大唐的军队强大?就是面对敌人的冲锋有着绝对的必胜信心,同时也有着世界上最强大的骑兵。
结赞那囊低头慢慢踱步,考虑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必冒些风险,某总感觉此中有异,还是安心固守吧,任他妙计千条,我等只凭坚城便是。”
大论嘴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最后还是一拱手:“诺。”
说白了,这会儿哪怕是最鼎盛时期的吐蕃,面对大唐的时候心里也是虚的。
虽然大唐乱了三十多年自己杀的血流成河的,但是仍然是周边国家部族头上的巨大阴影。
这就好像三国时代,大汉内部分裂相杀那么多年,但周边的民族部落武装好像不存在一样,没有一个能冒下头的。都是顺手就收拾了。
哪怕大唐分裂成了五代十国,周边的民族部落也没能挺进中原。这就是底蕴。
“某总是感觉唐军怪异,却想不通问题在哪里,故此,一切惟稳妥为上。”尚结赞给大论解释了一句。
“大相放心,某就去安排。”
“如此便好,待弄清结果,总有你大杀四方的时机。”
大论施礼,退了出去,结赞那囊走到墙边,对着地图琢磨起来。
他是吐蕃的大相,他有着绝对的权力,但他不能失败,更不能让部队出现重大的伤亡。
吐蕃是个奇怪的国度,有点类似后来的君主立宪,就是皇帝其实不大管事儿,都是大相,也就是总理来全面管理。
而且,吐蕃的皇帝和大相,向来又都是不合的,就是那种,都想找机会弄死对方的那个感觉,稍有差错就是万劫不复。
主要原因就是,吐蕃的大相是由后族担任,天生就和皇族对冲。而且吐蕃的王位之争,向来是皇妃之间的斗争。你死我活那种。
……
“都精神点,保持好手脚的热度。”
“校尉,吐蕃人会来吗?”
“老子又不是吐蕃将军。老子若是说了算,早就让彼等自裁了,从上到下一个不留。”
军士们便轰笑起来。
一处山塬背坡面,近卫营的军士们集结在此,大家以班为单位聚拢在一起,这里一堆那里一堆,顺着塬坡绵延出去一里多远。
每个班都烧着一个火堆,煮着一锅热水,在这样的雪原上,不用担心炭烟和水汽被敌人看到,不走到近前根本看不清。
塬坡上设着几个哨点,有虞候轮流守着,用望远镜观察鸣沙城方向的道路,每个虞候都抱着一个暖手壶,里面灌着热水。
战士们都有绵布手套,也不用担心手被冻伤。披着的麻布裹衣也填充了东西,有保暖抗风的效果。
可惜,白埋伏了,一直到山地营过来换班,也没看到一个吐蕃人的影子,连探马都消失了。
“看来,那结赞那囊已经做好了固守的准备,索性连探马也停了,免得枉送性命。”
“也好,到是省了些手脚。”
“会州方向可是截住了?”
“参谋长放心,西侧早就派了人守着,伤了两个,捉了三个。尚有萧关方向亦有探马,已尽数伏诛。”
未正三刻,武怀表带着牙兵来到中军,在王如意这里开会。三路大军的指挥官聚齐了。
其实灵州这边一直是在观望呐喊,一直还没有参战,只是在边界处戒备,然后一起过来包围鸣沙。
灵州守将甯景璿,一脸的大胡子不太能看得出来年纪,到是有几分英武之意。司马李栾到是蛮清秀的。
武怀表是后到的。王如意给武怀表和甯李二人介绍了一下,三人互相见礼。
落座,惠静寿先问了一下鸣沙城的探马情况,武怀表一一做答。据前侦察的他没管,任由他们看,但去往会州和萧关方向的全部截了下来。
因为其大多数的反抗意识比较强烈,只好杀了,只俘了三个回来。
在这种天气里,骑马只能走大路,稍微不熟悉一点的地方都不敢去,其实探马真的就是在送人头一样。
几个人总结了一下这些天以来各自的情况,交换了一下信息。
然后和甯景璿李栾二人喝茶聊了一会儿,彼此熟悉一下。
灵州的守将和司马,怎么也得算是张军麾下的重要人物了,彼此了解一下是应该的。
“若鸣沙起复,灵州之局即破,某等也能睡得安稳了些。”甯景璿揉着胡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
司马李栾就比较深沉,目光中颇有些审视的意味。
“甯将军若想安稳,总得等破了金州,复我河源至渭州一线再论,八部边军的仇恨,某等须代为偿之。”
“节镇此役,意在昔日边塞?”甯景璿吃了一惊。
虽然算是合作了不少日子,但他今天才第一次和新上司的部队接触,说实话,做为镇守一方的大将,他心里是颇有些失望的。
大营内俱是羁糜州的部族士兵,凤翔的部队也就三千来人,而且均着皮甲,怎么看都不像是出来打仗的。
这兵力还没有灵州守军多,在他看来装备也没有灵州守军齐全。
虽然大唐的军队不以人数定胜负吧,那也得看多大的战役,是什么样的战役。
这可是攻城。他没看到原来这边是怎么打仗的,但想来也就是依靠这些部族战士,用他们的人命来填取。
这也不奇怪,大唐的将军擅长这么打仗,他自己也干过。让友军先上嘛。
这点兵力,在他想来,攻打鸣沙已经很冒险了,估计也就是个围困,然后以谈判结束。他说起复鸣沙,完全是一种客气话。
结果王如意上来就来个收复八部边军的防线……这牛逼吹的,话都不好接呀。
幸好王如意马上摇了摇头:“并未。此次拿下鸣沙便是终点,将吐蕃压至会州,恢复沿河津渡与槽驿。
边军防线一事暂且不提,只是此事始终是要做的,却也不难。”
甯景璿就想跳起来指着王如意的鼻子说你吹牛逼。但是大家必竟不太熟,只好默默的憋在了心里。
而且主帅虞候是新上司的前任和现任近侍,他也不敢得罪。
同时他的心里也有诸多猜想,感觉这个新上司,是不是喜难任人唯亲啊?那样的话,以后这路可就窄了。
别看他是皇帝委任的将军,但节度使的权力太大了,随便安排个谁就能顶替他,不用和任何人商量。
“郎君其实一直牵挂灵州,”
王如意不知道甯景璿的心里活动,对他说:“只是凤翔初立,郎君公务繁多,又经年征伐,是以一直未曾顾及。
此次起复鸣沙,亦是为解灵州之局,将灵武诸州纳入凤翔麾下,不日将有使者前来一并安排,一应物资配给与凤翔诸部相应。”
“致君拜谢,只是未知郎君何日能来灵州督看。”
王如意摇了摇头:“只怕暂时没有机会,少则秋月,迟一些就要明春去了。”
“待此战结束,某等至凤翔拜见如何?”李司马问了一句。
王如意还是摇了摇头:“两位将军还是等待郎君的使者吧,若有置询可寻李长史与刘尹商谈,郎君怕是无瑕抽身。”
打南诏这事儿还不能公开,不能说,即使是自己人也一样。
起码要等大军开拔,进入了剑南西川以后,这个消息就不那么重要了,不过也不会主动宣扬就是了。
入蜀以后一直到南诏,道路难行山河众多,大军的速度上不来,需要的时间比较多,如果这个时候就公开,等大军开到,南诏早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南诏做准备到是不怕,张军主要是不想给吐蕃时间。
如果知道了凤翔军将攻打南诏,吐蕃势必会派军增援,这个,临时充忙出军和早做善全准备的差异可就大了。
第369章 兄弟袍泽
王如意也没再过多的解释。
上官做事,给你们一群下属解释什么?知道是怎么个结果就行了。
说这些,只是告诉他们,张军是真的担任灵州大都督,朔方节度使,而不是遥领。
唐朝皇帝喜欢让一些亲王遥领节镇,其实就是充面子,表示这里是我的地盘,一把手是我兄弟。
但事实上亲王不出京,只是挂个名义,从太仓多支一份工资。而节镇就落在了名义上的留后手里。
贞元朝这样的节镇不少,留后就成了节镇的实际控制人,一个一个当上了土皇帝,国中国。
但是在张军这儿,你想都别想,王如意只是提个醒。
此战过后,李应右和刘承旨都会派人过来接任,担任一些职务,包括高庆。从政,军,工,商四方面全面并入。
“某还想着这尚结赞会趁某大营未稳,驱军出来偷袭一波,结果苦等了半日,却是连探马都回收了。”
武怀表笑着和王如意惠静寿两人抱怨这吐蕃大相的胆小。
“有坚城可依,突袭只是徒增伤亡,又不可能逼迫某等退军,偷袭何益?”王如意白了武怀表一眼。幼稚。
“鸣沙如今乃军城,重兵驻扎,仓禀丰实,即使围城怕也是三五月内没有结果。”
甯景璿感慨了一句:“依某对尚结赞此人之了解,必会求陛下会盟,以解当前之局。”
“会盟?”王如意眨了眨眼睛,笑起来:“彼却是好梦,遇到我家郎君,如何会与他会盟?便是陛下也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不会盟?”甯景璿追问了一句。
王如意肯定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会。我家郎君眼内,夷狄却是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降附,二是诛杀,何来会盟?”
甯景璿吸了口凉气,和李栾交换了一个眼神儿……这话却是不敢有疑问,谅他王如意再受宠溺,也是不敢拿这种事开玩笑的。
可是,凭什么呢?
“可是今日暮时攻取?”武怀表问王如意。
王如意摇了摇头:“还是明日晨起吧,让军将们安心歇息一日,近段时日都劳累了。”
惠静寿也点头表示同意:“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诸军将疲累,何不休息?鸣沙城内蕃兵两万余,若今日攻取,怕不是今夜不要睡了。”
王如意点了点头,对甯景璿说:“你部便直接驻防鸣沙,接管津渡以等府内来使,灵武诸州却是要提前早做安排。”
“若是诸州物料械使或有缺少,可由鸣沙暂时调配,待府内使者抵达再行结算。”武怀表接了一句。
这几年皇帝跑路,影响还是挺大的,边塞这边的物资兵力什么的调配都出了问题,这边守军的日子不太好过。
国家一闹腾,各个方面都会出问题,而边军就总是会成为最容易被忽略,或者说被牺牲掉的那一个。
物资,禁军简直是在浪费,过着奢糜的生活,而边连一顿饭吃多少都要算计,至于什么武器装备铠甲就不用说了。
钱粮也是一样,送来才是意外,断档成为常态。
这会儿京城那些满腹肥肠的老爷们没有人会在意边军的感受和反应。
可如果敌人来了,边军没守住,那又翻身成为罪人……国家花这么多钱养着你们,就这么报效?没有人会提物资钱粮都断了。
这些人守着国门,过着乞丐一样的日子,还特么是终身制的。
张军在来的时候就交待了王如意,拿下鸣沙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边军补充物资,紧着他们拿,不用控制。
然后就是补充兵力,宁州一线的高固部会调过来,泾州的杨怀宾也将分出主力换驻萧关。
现在高杨两部不能动,得在后边防守,以防吐蕃狗急了跳墙。
主要还是高杨两部分的部队还是老式体系,现在已经不适合凤翔的战斗方式了。
这个需要时间,一点一点的换防训练,一点一点改变。这个不能急,急了容易抻到扯着蛋。
“若真如此,职下先谢过郎君,灵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物资运至了。”甯景璿抱了抱拳。不过他心里也并未当真就是了,说漂亮话呗。
“那便如此吧,”王如意拿了白麻纸过来,安排明天的战斗:“灵州部只需前抵压阵,以防吐蕃溃逃,无需直接参战。”
甯景璿和李栾都愣了一下。不用我们上?
“诸州党项羌兵与你们一部分,协同防守,不得走匿一人。”
“诺。”
“怀表,余下党项羌兵协调至你部,封锁会州一线,亦是不得走匿一人。你和他等说仔细了,走脱一人,便由诸州补充一人去挖矿。”
“好。”武怀表笑起来:“这个办法好,他们都是有力气的。”
“司令,那……何人攻城?”甯景璿实在是没忍住,问了一出来。
他们和这些党项羌兵都被安排明白了,不用参加攻城,做好周边的封锁工作,只准备拿人,可是,谁攻城呢?
王如意手里也就剩那几千身着皮甲连长枪和弓箭都没‘配置齐全’的兵了。靠他们?
“怎么?甯将担心无人攻城?”王如意笑着看了他一眼:“我与怀表有七营四千卒,攻取长安都够了,区区鸣沙尔。”
“司令谨言。”惠静寿咳了一声,看了甯景璿和要栾一眼,眼神里有点警告的意思。
这话要是传出去,最后不知道就会被传成什么样子了,估计掉脑袋都是轻的。
“无妨,都是自家人。”王如意笑着摆了摆手:“郎君在陛下与诸相面前也曾如此说过,只是形容难易而已,比较直观。”
张军确实给李适和诸相拿长安举例子说过关于攻城守城的问题,那会儿是在讨论火炮。
一夜无话。
第二日,唐军三处大营天还没有亮就开始造饭,王如意营中诸州的党项羌部落战士们吃过小食,按照命令开拔,去往甯景璿和武怀表的大营报道。
他们都是一脑门子问号走了。
命令很清楚,要他们到两营报道,负责配合战场外围的封锁,不得走匿一个吐蕃溃兵。
这些本来都私下做好了攻城牺牲准备的部族战士们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什么时候我唐的将军这么讲究了?都不用我们冲锋了?
这个……是不是我们的作用下降了?或者另有阴谋?
当然,是下面的军士这么想。
野力疙瘩仁他们这些头人首领自然不会这么以为。
不用他们打头攻城,心里都暗松了口气,可也有很多无奈,他们知道,唐军的战力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想像的。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对大唐的价值已经直线下降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往日的很多凭仗和依靠,怕是在日后都要消弥了。
这对部族来说实在是最坏的消息。利用价值低,自然也就可有可无了,那么以后将会以一个什么样的态度来对他们?
还会像现在这样自治自由吗?想想都不太可能。叛逃?可得了吧。
有利用价值的反复是为了争取更好的条件,没有了利用价值,叛逃就是死路一条。所有人心里有蒙上了一层阴影,各自想着心事。
他们也没想错,按张军的计划,拿下鸣沙城,稳定边防以后,接下来就是改组羁糜州。
他们这些部落会被取缔部落武装,当然,可以报名参军,加入凤翔的部队。
这里将会把数州合并拆混内迁,委派新的刺史官员,混入汉人杂居,并鼓励通婚。
在张军的整个构架当中,就没有什么羁糜州,更加没有什么民族自治,大家都是唐人,自然应该同工同酬,同等生活,其乐融融。
所谓的民族待遇本身就是一种不公平的差别对待,除了人为的塑造隔离,没有任何的实际用处,反而会造成各民族之间的对立。
卯正三刻,侦骑回令,各部封锁部队已经就位。
“检查装备,出发。”
稍倾,新军各营全副武装骑着战马排着队列出营,匀速直扑鸣沙城。
与中军大营相差了不到半刻时,武怀表这边的近卫山地两营也整装出发了,侦骑探马开始在两部之间传递消息。
他们才是战场上最危险也最累的。
全军出营,大营马上锁闭营门,进入全面警戒装态,以防有人夺营。
王如意率军出战,惠静寿镇守营房。这个时候除了大军回转,其他任何人都不许入营,哪怕是来了钦差都一样。
野力州的首领没有跟着自己的部队去封锁线,而是选择了跟在武怀表身侧,武怀表也没拒绝。
虽然马上就要攻城,但事实上,不管是王如意武怀表,还是凤翔各营兵将,都是兴奋,心态都相当轻松。
大家控制着战马保持队型,相邻之人还有心情低声聊天,不时的发出轻笑。
强大的自信。
“虞候,某……有一事请教。”野力首领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各种想法,靠近武怀表低声问了出来。
“讲来就是,与某无须客套。”
“谢过虞候。虞候,未知……节镇可有对某等……某等如何安置?”
武怀表看了他一眼,这是个聪明的。
笑了笑,武怀表说:“我家郎君充九镇节度,实掌十镇之地,麾下诸镇诸州,诸军诸民,并无差异,一视同仁。
凡边塞之地,属民将全部内迁,另据新州镇,以免屡受波及。
你等诸州亦是相同,会内迁兼合,辟地而居。凡属民,会厘清丁户,重新丈量分配田亩,亦是一视同仁,不论汉胡。
郎君将广兴教育,开辟童学,凡丁户无分贵贱,无分男女,皆五岁开蒙,十四结业,聪颖善学者入学院举科考,或为本府差谋。
凡十镇之地,民间不类军伍私兵,武勇者可报名参军,或考补武候,亦可充任里坊差役。”
武怀表按照张军的吩咐,给这位野力首领大概说了一下以后将要施行的政策。
“哦,对,我家郎君还说,以后没有汉胡之分,都是唐人,刻意区分者须治罪。
还有,以后我凤翔十镇,军伍不再是终生,军士十年,军将各有年限,期满退役归家,至各地州府充职。”
“当真?”
“自然当真,我家郎君之言,”他差点说出来金口玉牙,及时刹住:“纵使陛下与首宰也是认同的,毫无怀疑。”
“我羁糜诸州亦是如此?”
“自然。……日后,十镇之内没有羁糜州了,即然同是唐人,自然不用刻意区分汉胡,自是一视同仁。”
“……某部首领如何?”
“或进军伍,或入州衙充职,或者便做个富家翁,自是看你等如何选择,不会逼迫的。”
武怀表倾了倾身体,靠近野力首领一点:“我家郎君造奇物无数,只是采来售卖,就可保你等一生富贵了。”
“哦?”野力首领挑了挑眉毛:“未知,是何物?”
“玻璃,银镜,桌椅床榻,均为我家郎君所创。还有水泥等等,你日后自知。”
水泥还没有外传,但是玻璃和水银镜子已经传出来了,尤其是镜子,野力首领家里就有,当然是那种巴掌镜。
那东西有多贵他自然知道。
“莫要以为取消了羁糜州是污辱,”
武怀表扭头看着野力首领说:“取消,才是最大的认同,便当你做唐人,兄弟,袍泽,不再区分彼此。”
“某会禀告我家达干。”
“报,虞候,前军已达城外两里。”传递消息的探马跑了过来。
“且去换马。”武怀表点了点头,催动缰绳,坐下战马放快了脚步向前面追去。
其实一共也就是十几分钟的事儿,大军前部就已经到了指定位置停了下来,等待后部。
兵线距鸣沙城还有不足一里,因为冬天没草没树的,双方已经是目力可见了,就听到城头上响起了号角声。
武怀表他们这边要近一点,稍等了一下,王如意部也到了。
两部兵马合并到一起,按照计划向鸣沙城南面包了过去。北边有甯景璿部,在这边看不到。
两百米,兵线停止前进。
这个距离实际上,其实已经在城墙弓箭射程之内了,但杀伤力不足为虞,城上也不可能在这个距离浪费箭矢。
第370章 火烧津渡
“叫降。”王如意吩咐了一声。
马上就有牙兵纵马向鸣沙城冲了过去,到城下叫降。也就是让城头上的人去通知他们老大,赶紧出来投降。
这个是攻城的基本套路,除了快速偷袭以外。
正儿八经的攻城都会搞这么一出,虽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但理论上算是可以涨涨自己的威风,压压守方的士气。
必竟双方在心理上还是有着一定的落差的,守方被动,难免就会紧张,压力比较大一些。
不过那也是指大军压城,兵力气势心理上都占着优势,或者挟着胜利之威。
守军在城头上一看,嚯,这铺天盖地的人马,难怪人家能打赢,未战先怯,那种心理压力就起来了,对战局的影响还是蛮大的。
冷兵器时代,战场自信往往是相当关键的东西,对战局影响很大。
不过如果双方旗鼓相当,心里优势太低,那就没有什么作用了。
就像大唐和吐蕃。自打吐蕃掳了陇右西域,还攻占过长安以后,他们的自信就起来了,何况这会儿人家城里精兵两万多。
这边,凤翔的军将们下了战马整理武器装备。随行役夫过来把战马汇到一处。
这会儿打仗吧,有一个好处,就是看旗号就能把对方看的明明白白的,多少人,什么级别,包括最大的官在哪个位置。
就像站在城头上的尚结赞,就在盯着王如意的这个方向看。那将旗太明显了。
同样,尚结赞背后也立着他的帅旗,那叫降的牙兵弯都没拐直接就冲着尚结赞过来了。
尚结赞阻止了身边军士要射箭的举动,静静的看着牙兵来到城下。
鸣沙城做为军城,城墙有点高,吐蕃占了以后又有加固,这会儿大概有个七米左右的样子,哪怕骑在马上也要仰头往上看。
“城上何人?”
“某家大相在此。”
“见过大相。某家司令允尔等一刻之时,开门纳降,一刻时后,便是攻城。”
“口气不小。”
“你家将军何人?”
“巨唐宣威将军王如意便是。”牙兵把话传到,也不等待,打马又跑了回来。不跑就是等着挨箭了,虽然不怕。
城墙上,尚结赞和大论两个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抬眼看去,只见远处的唐军军将都已经下了战马,排成了整齐的队型……这是,要跑过来攻城?就这点人马?
“大相,请允奴下带五千儿郎出城。不,只需三千……两千亦可。”
四千来人听着挺多,其实真心不多,特别是这会儿还下了马,看上去那是无比的单薄,而且还未着铁甲。
这把城头上的大论看的热血沸腾的,难道唐军这就是给自己送功劳来了吗?
尚结赞摇了摇头,目光深遂看向远方,脸上带着一丝讥笑:“这唐将到是聪慧,只是,也难免太过轻看你我了。”
“嗯?”大论愣了一下,感觉大相不只是在说唐军,还有点影射自己:“请大相指点。”
尚结赞眯了眯双眼:“你可见过数千皮甲攻城掠地?”
“从未。”大论摇了摇头。那特么怎么可能?别说几千,几万也只能是填河。
结赞那囊看了看大论:“糊涂。你可知那些党项羌人在何处?”
大论又往唐军这边看了看,这才恍然大悟一样,拱了拱手:“大相英明,奴下差点中了唐人奸计,党项人必是埋伏于左近,诱某出城。”
尚结赞皱起眉头看着唐军方面,没再说什么。他可不会真以为大论傻到这点东西也看不出来,只不过是官场小游戏罢了。
只是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他们想错了。
一刻钟,也就是十五分钟,转眼就过去了。
牙兵在王如意的授意下骑着又跑到了城下:“一刻时到,我家司令请大相与将军移步西门。”
同样,喊完就跑,绝不留连。
城头上的大相和大论有点懵,互相看了一眼,再看向远处的唐军,只见已经分出了一股,也就是几百人的样子,向西门绕了过去。
是武怀表带着近卫营,接了王如意的命令去攻西门外的津渡营寨。
津渡营寨据守在城西河边,和鸣沙城隔着数百米遥遥相望互成犄角,位置还是有点重要。
要攻西门就要先拔营寨,要拔营寨需要防备西门出兵,两边的箭矢正好可以完全覆盖中间的区域。
而且城头上肯定是配有绞车弩的,那玩艺儿的威力就大了,虽然射速慢的感人,但威胁巨大,它可不是用来杀伤小兵的,干的是将。
绞车弩号称千米洞铠,实际上达不到,真实杀伤范围大概在五六百米这个范围,这已经相当惊人了。
同时还有马弩,擘张弩,都是大唐的守城利器。吐蕃人都有。
唐代是相当重视弩兵建设的,不但有强大的弩具专门的箭矢,还有专用的战术,包括进攻和防守两种形态。
就像很多名将和战役未见经典或者仅仅寥寥数语一样,唐代有很多东西被漏掉或者简略到了近于无。
因为这个时代太伟大,太强盛,太多人和物都变得不起眼起来。
这里提一句,三棱锐器这个东西始见于秦,唐代也是有的,只是大多用于箭矢,军方配置的是四棱武器,因为更容易均衡重心。
三棱类型的武器常见于民间。
…………
武怀表带着一营军将从城南绕到城西。
其实原计划里没有夺取渡口的安排,这也就是给城头上的吐蕃军将还有大相和大论表演一下的意思。
对于凤翔军来说,几百米距离完全可以忽略,老一套的战术完全不适用。
而且留着西门和渡口不攻还有好处,万一城墙上那俩脑子一抽就从西门跑路呢?只要出了城那就是盘中菜了,还省劲儿。
不过计划没有变化快,王如意改变了主意,准备用津渡营寨让尚结赞和统军大论看看自己的手段,或者就直接降了呢?
主要思路还是多抓俘虏。攻城只能用炮,那玩艺儿不可控啊,杀伤力又大。
结赞那囊和统军大论两个人还是没忍住好奇,骑上马来到西门。反正他俩是打定了主意不出城,就是守着,心态到是轻松。
甚至城头上的各种大弩都没有开弦。
唐军停在了营寨和城墙的箭矢覆盖区外,这让尚结赞和大论的脸上露出了几丝笑意。原来大唐的军队也是怕死的。
请开始你的表演。
他俩到是想看看,这些只着皮甲的唐军,是怎么隔着好几百米玩攻城的。靠弓弩吗?
“寨门敌楼,短炮只射一发,可行?”武怀表和炮兵旅帅嘀咕:“若是一击必功,方显威武。”
旅帅眯起一只眼睛,举着大拇指比量了几下:“怕是不行,至少两具同发。”
“行,那就两具,可要打得准些,莫叫尚结赞耻笑了某等。”
“虞候安心便是,此类靶具不知炸了多少了。是引火还是杀伤?”短炮用的是炸药包,有引火和杀伤两种功能。
引火就是里面装着火油,炸开以后可以附着燃烧,杀伤是里面包着铁角蒺藜,以杀人为主。因为是抛掷,炸药包的威力有限,只靠炸还不行。
“烧,烧,少杀些的好。”武怀表毫不迟疑的选择了引火。都是俘虏啊,杀一个少一个。
旅帅敬了个礼,转身去安排。
两具臼炮就位,炮手测算了一下距离风向风速什么的,剪了引信。这是用引信的长度来控制燃烧时间,设计爆炸方式:是在地上炸,还是要空中炸。
底火也是药包,白色。置入臼炮压实,然后放置密封木盘,再放入红色的投掷包。
“目标敌楼。引火。放。”
两个炮手同时点燃底火药捻,然后捂着耳朵蹲到一边。药捻哧哧的冒着蓝烟。
也就是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嗵’,两具臼炮的声音合在一声,近边的军士只感觉脚下一震。炮声并不是很响,一股浓烟弥散开来。
炮手七手八脚的清洁炮膛,为二次开炮做准备。
已经赶过来的尚结赞和大论两人在城头上,就看到唐军那里突然传出一声闷响,一股烟雾腾空而起,却不明其意。
正在注目观看,猛然间又是接着两声巨响,这次动静可就大多了,只见津渡营寨大门敌楼上火光一闪,爆起一团烟雾,然后大火就起来了。
寨门上一片哀嚎怒吼声。
烧到人了。火油这东西喷溅出来沾上就扒不掉了,直到它烧完为止,会在人身上烧出一个洞来,拍打不灭。
只是这东西不能传播,沾到哪里就烧哪里,用水也能扑灭。
但木质的城楼就没那么简单了,这边风又大,初时还是烟雾翻涌,转眼间大火已经腾空而起,熊熊燃烧起来。
“嘶。”结赞那囊瞬间握紧了拳头,青筋暴露。这是什么?妖法?去特么的妖法,做为佛教的上层核心人物,他才不信那些东西。
皇帝是法王,大相是菩萨,大论是金刚,下层百姓信众顶礼膜拜,他们这些编撰者怎么可能会去相信?
他们只信因果。
因果这东西也没什么神秘的,你天天做恶,自然招人恨,有踩一脚落井下石的机会自然谁也不会放过。
反之你天天做好事,自然被大家尊敬信服,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大多数人自然能帮就帮一把。
津渡营寨城头上一片兵慌马乱,军将四处奔逃,很快大火就包裹了整个城门,火光直冲天际。这都是干透了的上好木柴,还刷着不知道多厚的桐油。
那近卫骑着马贼兮兮而又欢快的跑到了城下:“大相,我家司令问话,是降是战?若降,给你等一刻时间出城,若战,便是顷刻间满城火海。”
“此是何物?”结赞那囊手扶女墙大声喝问。
“此乃我家节镇所创屠城利器,可燃万物,附人不除,一经引爆再无可救,我家司令不忍滥杀,适才劝降,还请大相果断些。”
“你家节镇?是何人?”
“我家节镇乃巨唐太子太保,十镇节度,凤翔兴元诸府牧守,灵州大都督,凤翔郡王张。”
“张增?”一边的大论失口而出。大论不是人名,是吐蕃官职,是皇族的统兵大将军。
“正是。大相与大论莫要延误时辰,是降是战当做决断。
我家司令有好生之德,但也不怯刀兵,若守,便是火雨倾覆,若是野战,便与你等时辰放马出城便是。”
“大唐不顾清水盟约,不宣而战,不以羞耻么?”论悉颊藏大声喝问。呃,就是那大论。
“可是悉颊藏当面?”近卫在马上拱了拱手:“吐蕃即知盟约,何故又占我陇右屡犯西域?还请大论示某。”
“陈年旧事,即有清水之盟,何必反复?”
“依大论所言,待明日,今日亦是旧事,当可日日盟约。”
“伶牙俐齿。”
“谢过大论夸赞。大相,不必拖延时辰,一刻时无多矣,彼时万炮齐发,鸣沙覆没,只可怜数万大好健儿。”
后边唐军阵上忽然传过来一声锣响,近卫拱了拱手:“我家司令嫌某罗嗦了,告辞,还请大相珍贵健儿性命,莫要自误。”
一夹马腹,兜了个圈子径直返回唐军中军去了。
津渡寨门还在烧,已经开始向两边顺着寨墙漫延,大火薰天,呼号声已经没有了,烟气随风摇摆着。
那边一共也就百十来人,估计这一下剩不了几个了,即使活着的估计也是崩溃边缘。
武怀表带着一营军将也没有折返回去,就在那里摆开了队型,十数门臼炮做好了攻击准备。
叫降的牙兵返回中军,向王如意汇报了一下,把方才的对话复述了一遍,惹得中军数人大笑不止,都赞他机灵。
“到是罗嗦,歇着吧,与你记一功。”王如意笑骂了一句。
“诺。谢过司令。”
“司令,我等便这样等待吗?”
“一刻时可是到了?”
“尚未。”
“一刻时,发击杀弹……五枚,于城头凌空引爆。”王如意想了想,做了安排:“再候一刻,若还不降,便诸炮齐射两轮。”
他想了想,还是有点不甘心:“还是击杀弹。若彼时还是不降,那便准备强攻了,总不能真烧了城池。”
“司令安心,数轮击杀炮,想来城内已经失了胆气,山地营援城而上必可破之。”
王如意叹了口气,抿了抿嘴:“大好的俘虏啊,某心痛之。”
诸将都笑起来,拱手安慰王如意:“司令不必烦恼太早,想来是必降的。”
“为何?”
“尚结赞向来擅以会盟要挟陛下,自是惜命的很。吐蕃地贱国穷,击之无味,便是他的倚仗。”
第371章 大相使者
大唐和吐蕃打了两百多年,守多攻少,是打不过吐蕃吗?
还真不是。
松赞老干部统一吐蕃后,挑衅大唐,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然后称臣,娶了文成公主,筑布达拉,先后设大小昭寺,从大唐获得了大量的科技技术。
玄宗时期,吐蕃一直处于守势,发展内功,高宗和则天朝,吐蕃开始犯边,大唐开始防守,但吐蕃也没占到什么太大便宜。
是打不过吗?不是,是打它干赔,又穷又破的。就像你家邻居是个要饭的,总和你磨叽,你占了他家反而他还享福了,你得养着。
他就是个碰瓷的。
今天动一点,明天蹭一下,得寸进尺,武则天时期一度占了安西诸地,结果被武则天这老娘们一顿爆捶,老实了七八十年。
反转是在安史时期,大唐北方整个儿都乱了,边军内迁,这让吐蕃抓到了机会,甚至攻破了首都长安。
但他只占了十五天就主动退兵了,为什么?心虚。这是大唐自己给他的机会。
安史打了三十二年结束,吐蕃已经占了陇右还有西域不少地方,大唐也是元气大伤,紧接着又是各路节度不断造反,这才有了清水之盟。
在唐皇和诸大臣的眼里,那边都是贫瘠之地,没了也就没了,实在是有点折腾不起。
安史之后,吐蕃动作不断,但一直再也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胜利,都是被打回去了的。只是大唐也无力同时应对吐回两部,无力反攻。
主要还是内乱不断的关系。
即使到了最后,大唐都分裂了,吐蕃也不敢说必胜,也就是在西域和印度那边好个牛逼。
848年,张议朝收复陇右十一州,吐蕃都没能再夺回去,然后869年爆发了全面的奴隶暴动,877年灭国。
吐蕃的灭国其实也是内部原因造成的,是佛教和皇室,大臣们之间积累下来的矛盾爆发。
……
一刻时到。
吐蕃派了使者一路快跑来到唐军营前。没开城门,是从城上用大土篮子降下来的。
“某乃大相特使,要见你家将军。”使者喘着粗气举着手上的书信和信符。
听见喊声的炮兵校尉有点小遗憾,撇了撇嘴,示意正在准备的炮兵停下来等结果。
没什么耽搁,特使被带到王如意面前。
虽然没打算拖延多久,也没打算围城,但是中军帐还是立起来了的。不是中军大帐,是行帐。
“某乃结赞大相的使者,要和唐军统将传话。”
进了帐,使者挺直了腰杆,略仰着头,努力做出一副镇定无畏的样子,双手托着书信和印符大声说话。
盘坐在羊毛毡子上的王如意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下这个使者。
全身***甲,甲裙,头上半遮铁盔带蒙背包耳,盔顶上竖着高高的青色凤尾。没带武器。
“某便是,结赞那囊有何话讲?讲吧。”
“大胆,敢直呼我家大相名字。”
“那是你家大相,与我巨唐何干?莫说结赞那囊,乞力悉笼那又如何?莫不成他还是我巨唐的亲嗣郡王么?”
使者面红耳赤,感觉受到了极大的污辱,仇恨的火焰马上要从双目里喷射出来的感觉,瞪着王如意。
王如意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若是昔日西海郡王,巨唐之驸马都尉,某会躬迎出帐,施以臣礼。
自乞力拔布以降,乃巨唐叛贼尔,即是生死敌仇,自然兵戎相见,何必互谈尊敬?
若是有话便讲,若是无话……某允你出营,回城去吧。”
王如意这话没错。松赞老干部统一吐蕃建立皇朝,带着吐蕃向大唐称臣,迎娶文成公主,册西海郡王,驸马都尉。
但是他一死,他的孙子乞力拔布就造了反,挑起了和大唐的战争。对于大唐来说,吐蕃皇帝就是个叛臣。
“我家大相执一国牛耳,欲约见大唐皇帝陛下。”使者忍着怒气表达来意。
哧……王如意气乐了。这家伙,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某家陛下公务繁忙……若只是此事,你便请回吧。”
“大唐背弃清水之盟,我家大相要求大唐皇帝陛下给以解释,要求在鸣沙会盟。”
“不许。”王如意看了使者一眼:“自此以后,大唐与吐蕃之间,再无会盟可能,降,或是开战,仅此而已。
回去吧,某大度,再允尔等一刻时。”
“你竟敢如此?此为国事,劝你还是着人回报长安为好。”
“不需要,你若是赖在此地不走,那某便开始计算时辰了,一刻后开战。”
“你敢?鸣沙城内我吐蕃儿郎数万,真当踏不平你这千人军帐么?”
“一试便知,你且去调来兵马。若某不敌,人头尽管削去便是。”
王如意有点不耐烦了,摆摆手站了起来:“某无奈与你瓜扯,司辰,计时一刻。”
“诺。”司辰曹应了一声,摆起沙漏。
“击杀弹,二十枚准备。”
“诺。”
炮营一共二十六门臼炮,武怀表那边带了六门去,这边二十门,王如意一烦燥,便下命令来一次齐射。
他感觉尚结赞根本没有意识到严重性,必须得来一下狠的,关于死伤和俘虏却是管不得那么多了,胜利才是唯一的目标。
“以城门为基准,向城内自由延伸。”
“诺。”
唰唰唰,二十门臼炮被撤去了炮衣,操炮手手脚麻利的开始计算距离风向风速,以四门为基准,由城墙向城内延伸,调整仰角。
也就是四门炮打城墙,其他十六门以四门为一组,向城里延伸四次,差不多可以覆盖一百六乘两百米的范围。
其实这种炸药包,杀伤性算不上多强大,主要是以伤敌为目的。在这个年代,杀伤比杀死更残忍,威慑力也更大。
一个红色的炸药包慢悠悠的飞过来飞到头上,你会不会看?然后在头顶几米高轰的炸开,里面的铁角子铁蒺藜向四面八方喷射而出。
破不破甲都不用管,保准烀一脸,眼珠子基本上没跑,然后就能制造出一大片重伤兵。
第一,他们基本没救了,第二,那种滚地哀嚎的场面对其他敌人来说就是一种威吓,第三,伤兵需要人员照顾医治。
他们移动不便还要消耗粮草药品,然后主将还没有任何办法,必须得养,得治,你敢弄死?所有的军将都看着呢。
其实这种攻击还是有一定的破甲性的,只不过范围不是很大,但杀伤范围相当大。还有震荡和冲击波呢。
“王都尉,你可清楚后果?”那使者面色大变,但是依然装腔做势,不肯低头。
“自然。”王如意笑了笑:“多杀些人罢了,到也无妨。”
后果,就是少抓一些俘虏呗,这事儿临来之前张军有交待,让他自由把握,能抓就抓,不能抓就杀。
怕的就是他们一心要抓俘虏,反而耽搁了战势,畏手畏脚。
“若引起两国开战,你死罪难当。”
“要战便战,死不死罪都是日后之事,某却喜欢开战。”
王如意扭头盯着那个沙漏看了几秒:“你却是,不打算回城通报一声么?”
使者嗯了口唾沫,喘了两口粗气,扬了扬手上的书信:“此乃我家大相与大唐皇帝陛下的密信,令你速速着人递至长安。”
王如意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这位使者,然后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你,你等却是讨喜的很,不弱散乐伶妓。”王如意抹了抹眼睛,对使者摆了摆手:“某不杀你,速速回城去吧。”
“你敢违令?”使者满脸的不可思议。
一国的实权大相,给另一国国君的书信,哪怕就是正在打仗,那也没有人敢耽搁。古时候就是这么个调调。
这就像春秋时期,战场上士兵还会帮敌兵修战车一样,是现代人无法理解的东西。
但是偏偏碰到了张军,他怎么可能让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打扰到自己的军事行动?
而且结赞那囊一看形势不对就会联系李适要求会盟这事儿,他自然是清清楚楚,来的时候就和王如意惠静寿交待过了,只纳降,其余一根不奉。
王如意自然心里有底。
“某再说一次,要么开城伏降,要么死战到底,余事就不要提及了,惟两条路。你回去吧。”
王如意又扫了一眼沙漏:“一刻时而已,你已耽搁了许久。”
使者也在看沙漏,都快要漏到一半了。他原来以为王如意只是在做样子,却发现好像不是,好像是来真的。
这让他有点懵逼。不应该是这么发展啊,这节奏不对呀。
王如意走出大帐,抬头看了看天空,灰蒙蒙的,没有云朵也看不到蓝天:“怕是要起风雪呀。”
司辰在一边接话:“将军好眼力,今夜或将大雪,最迟不过明日。”
司辰不只是管计算时间,还要随时观看天象天气,在军中也是一个重要角色。
王如意不怀疑司辰的话,想了想:“那便要快些了,大雪难行,却是有些麻烦,去唤了武将军转来。”
牙兵应了一声骑马去寻武怀表。
“天要下雪,某没有时间与你等瓜扯,速去告之结赞那囊,半刻之后便是攻城。”王如意扭头对使者说了一句,让人把他叉了出去。
那使者被叉到了营外,站在那迷愣了片刻,然后便向鸣沙城飞奔而去,坐着吊篮回到城中。
“大相,使者回来了。”
“嗯,信使可曾出发?”尚结赞和大论这会儿坐在城墙下面的藏兵洞里烤炭火,炭火上咕嘟嘟的煮着青稞奶茶。
使者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尚结赞面前以额触地:“大相,唐将拒绝,言半刻时后攻城。”
“嗯,嗯?”尚结赞一下子站了起来盯着使者:“你说什么?”
“唐将拒绝,言只有伏降与开战两条路,半刻时后便会攻城。”
“某与唐王的信呢?”
“在此,唐将无礼,根本不接。”
“他怎么敢?”尚结赞满脸的不信,看了大论一眼。这事儿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意料之外。
“大相,大论,唐将言半刻时后攻城……不,已经没有半刻时了。”
“哈哈,让他来攻便是,某到要看看这唐将如何勇猛。大相,唐将要战便战了就是,或许交战过后更好说话。”
尚结赞皱着眉头捻着胡子,问使者:“可见到唐军布置?”
“除此数千黑皮甲,没有看到其他兵力。只闻唐将言击杀弹,二十枚,以城门为基准,向城内自由延伸。奴下不明其意。”
“二十?”尚结赞脸色一变,抬头看向大论:“可是那引火之雷?”
大论虽然有点狗舔尚结赞,但好歹也是皇族的统军大将,皱了皱眉:“唐军敢烧城?若烧毁……”
“传令,全城备水,准备救火。”尚结赞没等大论发表意见,马上要牙兵去传命令,让城内所有人都行动起来准备水,准备救火。
救火,是古代军队和城内居民必备的技能,到处都有大缸和水井。军内民间都备有水龙,就是大型呲水枪。
第372章 一瞬之间
鸣沙城内一片兵慌马乱,不管是军队还是营役营夫奴隶,都在四处打水,各处的水龙被集中调往城门。
除了城墙上的军将,整个城内到处都动了起来。
守城就这一点好,只要城墙上不乱,敌兵攻不上墙头,那其他发生什么情况都不怕,可以随意调动做任何事。
城中可以装水的东西都被搜集了出来向城门这边集中。这里是防火要点。
城墙不怕火攻,城门也不怕,门洞里面都是泥沙,门烧没了也进不来人。但城墙上的敌楼怕,纯实木大楼。
刚才津渡营寨被烧,因为唐军没有攻击和占领,里面的残余军将已经跑回了西门,用吊篮进了城。
所以尚结赞知道这火趁着火势小可以用水或者雪扑灭,只是军士被烧灼的手上那泛着黄水的肉坑让他触目心惊。
但只要能扑灭就是好消息,有了准备,想来这攻击也就没有多大的威力了。最后还是要攻城。
守城他还是有信心的,他相信这唐将久攻不下,自然也就会接受自己的条件了。
可是时间必竟太短了,这边还没有准备到位,就听着城外一片轰鸣……时辰到,开炮了。
结赞那囊莫名的心里一紧,然后就感觉藏兵洞一阵震颤,沙土漱漱掉落,头顶城中响起一片炸雷……和哀嚎声。
方圆两百米内,城头上,城池街巷中,到处都是满地打滚大声哭号的人,军将,营役,奴隶,鲜血染红了墙体和地面。
浓重的血胜味腾升而起。
“大相。”藏兵洞的门被从外面直接撞开,一个将军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
“如何了?”尚结赞猛的站了起来,心底泛起一阵凉意。
“大相。”这将军爬过来抱住尚结赞的大腿紧紧搂住,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脸的惊惶。太吓人了呀。
虽然大家都是见过风浪,不知道杀过多少人的将军,但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惨的景像,而且还是自己的军队。
瞬间,就是那一瞬间,从城墙上到城内,数千战卒全部倒在了血泊里,大部分都是面上开了无数血洞,一边汩汩流血一边失声哭号。
那些瞬间去了性命的,反而感觉是一种幸运。
城头上没有被波及的守军马上就崩溃了,一轰而散,城下也差不多,军将们四散而逃,没命的往建筑里面钻,谁拦都不好使。
瞬间的恐惧实在是太大了,心防一下子就被洞穿。主要是,吐蕃人全民祟信神佛,这种完全理解不了的恐惧到了他们身上自然加倍。
“住口。”结赞那囊一脚踢翻抱着自己大腿只管放声哭嚎的将军:“却是如何?”
“溃了,溃了。大相,溃了呀。”将军翻身跪在地上以头顶地。
“如何就溃了?”大论在一边惊问。这,没道理啊。
尚结赞看着这个已经崩溃的将军,心中一片烦乱,就想抽刀砍死他,吸了口气压住这股冲动,迈步往外就走。
刚走到门口,迎面一把横刀指到了脸上:“跪地不杀。”
唐军上来了。
山地营一马当先毫无阻拦的上了城墙,分一股去打开了南城门,余者根本不管那些满地打滚哭嚎的吐兵,直扑藏兵洞。
功劳啊,活生生的功劳。这些凤翔军士只刻就是一群土匪,满脑子都是俘虏,俘虏。
……
甯景璿和李栾两个坐在帐中正在说话,在分析这场攻城战,忽然牙兵就冲了进来:“将军,中军有令,鸣沙城破,令我部火速包抄。”
“啊?”
“中军有令,鸣沙城破。”牙兵又重复了一遍:“令我部火速包抄。”
“速去传令。”看甯景璿有点没反应过来,李栾马上吩咐掌旗去传令。
“怎的就破了?”甯景璿完全是懵的,还在那里念叨。这一刻他的三观有点崩塌。
“定是方才那几声霹雳,王司令昨日嘱咐我等好生看护战马,莫被雷声惊扰,留后莫不是不记得了?”
打长乐城的时候,甯景璿和李栾二人都不在,不知道短炮的事情,还只是惊诧凤翔夺城速度有点快,但也并未多想。
主要是灵州的镇将当时也没有参战,也没什么报告。
唐军嘛,仗打的顺利一点都没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直接自己身临其境,这才一下子被攻住了心防。
“那日镇将也讲只闻几声霹雳,便得知陷了长乐。”
“凤翔军竟如此凶猛。”
“留后,此时我等亦是凤翔军一部。”
“……正是。司马,日后,我等可能获此等神器?”
“职下到是觉得或有可能。留后,此时还是执行军令吧。”
“对,对对对,”甯景璿猛然惊醒,扶了扶头盔大步走向帐外:“传令,锁得仔细些,莫要放走了一个胡儿。”
李栾拍了拍脑门,摇头苦笑着跟在甯景璿后面出了大帐。甯景璿自己便是党项胡人,唐军里更是大把的胡人。
军队一旦轰营,便不可收拾,短时间内根本就组织不起来。
这也是为什么古时候打仗经常能见到几百上千人追着数万人跑的原因,士气没了,便是一捧黄沙。
主将再能耐这时候也只能跟着跑,一边跑一边慢慢聚拢,慢慢鼓动,重新恢复战力,但那不是短时间能够达成的。
何况吐蕃大军全部锁在鸣沙城内,跑都没有地方跑。北门东门城门打不开,南城外有唐军,西门外津渡营寨的刻墟还在冒着烟。
城墙上到是跳下来不少,很快就被迎面赶上来的唐军堵住,跪在伏降。
大部分被堵在了城内几处军营里。
城墙上已经被斥清,吐军要么跪降,要么被击毙,要么跳进了护城河。护城河里漂尸无数。
凤翔军进了城,从南门便街开始挨家挨户的搜索,把里面藏着的吐兵驱赶出来,竟然没有一个反抗的。
城墙上,藏兵洞中哄出来的吐军军将都被驱往军营。
大街上被打伤哀嚎的吐蕃军将被一个一个补刀,正好拿来给新兵炼胆见血。大多已经救无可救了,这个时候补刀反而是一种仁慈。
也有伤得轻的,眼见不碍性命,都被单独安置,有军医过来给他们治伤。数天以后就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好劳力。
王如意和武怀表都没有进城,就在中军帐中等消息。
一直到野力达干带着他的部族战士,还有甯景璿李栾带着灵州军将们,带着包抄回来的吐蕃溃兵来到。
“报,南部沿线回报,拿吐蕃溃兵七百十一人,毙两人。无人走脱。”
“报,灵州部回报,拿溃兵三百二十一人,无人走脱。”
“溃兵押入城内军营,野力部去护城河打捞,须仔细甄别,不得放脱。灵州部入城接管城防。城内尸首全部运至城外,不得遗失散落。”
凤翔军队没有剁脑袋的要求和习惯,这到是个好消息:敌人可以落个全尸。
王如意有条不紊的下着命令。
至于是不是两边真的没有一个吐蕃军将逃脱,这个并不重要。地广人稀风天雪地的,想一个不漏的全部堵住不太可能。
吐蕃军中也并不都是吐蕃人,党项羌沙陀铁勒突厥回纥吐谷浑,杂胡,甚至就有周边诸州的羌人,根本无法分辩。
野力诸州的首领们这会儿都被吓到了,一个比一个老实,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怕苦不怕累的,认认真真去护城河里捞尸。
捞尸是个体力活,用一根长竹竿,前头有个带弯钩的铁矛,把弯钩往尸体上一撮一挑,直接拖拽上来。
也不怕有装死的,那么大个铁钩子,直接能钩进肚子里面去,没等钩子近身便都‘活’了过来,大声叫降。
很快,城头大旗换色,吐蕃的旗号都被卸了下来烧了,换上了大唐和凤翔的旗帜,灵州边军接管了城防。
城内的吐蕃残军全部被封堵在两处军营当中,营夫营役和奴隶被叫出来干活,清扫大街,整运尸体,给唐军带路拿人。
所有的尸体被堆积在南城门外几百米,数千具尸首堆成了一座小山,整个南城门外的雪地都被染成了红色。
城内的官员,商人都被关进了军营等待甄别,府邸店铺尽数封门,等待查抄。
武怀表站在那里看着尸堆越堆越高,嘴里喃喃自语:“可惜了可惜了,杀多了,杀得多了。”被王如意照着屁股踹了一脚。
其实王如意心里也心疼呢,感觉自己莽撞了,冲动了,怎么就决定二十门炮齐发了呢,少一半就能多出不少劳力。
稍晚,得到消息的惠静寿带着牙兵赶了过来。
做为参谋长,他先了解了一下战役经过,问询了一下结果,这才唤大家收拾。进城。
王如意,惠静寿,武怀表,甯景璿,李栾,野力州首领,六人一起带着城外的唐军进了城,接管城主府,升起纛旗军旗帅旗门旗和五方旗。
城里的繁忙骚乱已经告一段落,几个军营都利用了起来,吐蕃军将,伤兵,官员商人,城中的吐蕃人,都分别关了起来。
攻城也就是半小时,收拾打理清整到是花了三个多小时。
“可有伤亡?”六个人在城主府大堂落座,烧上茶粥,王如意这才召来山地营校尉问情况。
山地营校尉老脸一红:“伤了几个,却是兴奋过了头,从城墙上摔磕了。”
几个人都笑起来,武怀表笑说:“该打,这顿鞭子不能少。”
“是,职下一定严惩。”校尉也忍不住笑起来。
惠静寿问了一下安排,新军已分了三半,一半看守军营,一半轮换,一半看守仓库等要地。火炮营上了城头协防。
吐蕃人的军营相当简陋,就是用粗木扎起一圈栅栏围了块空地,然后在里面搭着帐蓬。
军官是不住营内的,都在外面另有房屋,到是舒服。这是这个时代的共相,唐军的军官也不会住在营内。
“那吐蕃大相吵着要见司令。”
“今日却是没有空余时间,明日再说吧。先把城内汉人区分出来,不分男女老幼,找个宅子好生安置了,衣物肉食发放到位。”
“已着伙伴们去做了,只怕是都不太好。”
校尉顿了顿说:“汉人在此均为奴隶,猪狗不如,状极惨烈,女子,女子不分童幼,均为营妓奴婢。”
“着医师去,好生调理,”王如意想了想:“某去瞧瞧吧,想来尽数是边民,某身为军人心中有愧。”
这话说的,甯景璿和李栾都是老脸一红,相互看了一眼。说起来他们才更应有愧,守护边民本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但这会儿的军队,也谈不上什么别的,除了自己的父母儿女兄弟,他们平时也大多不会把边民放在心上的。
该抢一样抢,说杀一样杀,也不比吐蕃那边好到哪里去,每个人的战功里都有边民的血。
王如意带头,几个人出了城主府,去了安置汉民的宅子。
也没有多远,就在一条街上,这边都是原来的官员大商们的住处,是城里唯一的高级住宅区,连店铺都比其他地方有档次些。
吐蕃是杂商,没有大唐的坊街制度,除了一横一竖两条主街以外都可以行商,都有商铺。
此刻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马蹄声不断传来,那是唐军的巡逻卫,同时也是在搜捕漏网。
安置汉人的宅子,是节儿府,还是个汉人官。吐蕃在占领区都会任命一些汉人官员,用来管理汉人……这是不是第一代汉奸?
节儿府,就是刺史府,不过吐蕃占领区的刺史只是个低等小官,和唐制不一样。地位甚至不如西本,也就是管理田牧的官员。
吐蕃的官员很多都叫什么什么本,比如岩本,戚本,昌本,兴本,聪本,等等。
本官都是实权职务,只能由吐蕃本部人担任。
府宅不是很大,三进院,没有花园和侧院,鸣沙城内被找到的汉人都被聚积在这里,分了男女安置,幼儿在女子这一边。
王如意他们到达的时候,院内正在给这些汉人分发衣物,令他们澡身更衣,医师正带着人给一众女子查验身体。
“若有伤处报告上来,先行治伤。衣物食品不得争抢,人人有份。先喝热水暖腹,不得饱食。”
军士拿着告诫宣读。
别看这些人可怜,你要是不立下规矩,他们能为了一点吃的把别人弄死,或者把自己给撑死。人性在这里什么也不是。
他们不敢反抗吐蕃人的虐压,但扭头对自己人就毫无心理压力。
“如何了?”王如意问这边的临时负责人。是个旅帅。
“尚好,伤残者不多……”
第373章 镇示西海
旅帅汇报了一下掌握的情况:“据察,有三人为奴头,平日多有欺榨为恶,手下有众十余人。个个手中有血。”
“那还留他做甚?”武怀表看了旅帅一眼:“捆起来,着众人举恶,依大唐律论处便是。”
王如意点了点头:“罪加三等。”惠静寿看了看王如意和武怀表,嘴动了动,又没说什么。
旅帅便命人去带人,没一会儿,十几个人被带了出来,虽然个个骨瘦如柴的模样,但眼眉间带着一股子凶戾之色。
一看就不是好人。
接着便着人举恶,就是让那些汉人奴隶揭发检举。
其实也就是伤人,抢衣物粮食什么的,但这种行为在这里就显得极其可恶了,可能一点粮食就是几条人命。
问了一会儿王如意就不耐烦了:“欺辱同袍,斩了吧,不必询问了,做事要紧。”便把人带了出去。
来到后进女子这边,也在施衣澡身,只不过多了一项体检。主要是检查花瘘,也就是后来讹传的花柳。
唐代对这方面就相当重视了,有专门的诊治程序。尤其军内医师,专门有这方面的培训。
诸女人袒露本体,医师一个一个看将过去,身边有人记录,叮嘱澡后以菖蒲末白梁粉敷合,妇人一一应是。
若有阴疮恶痒,便单独隔到一室,剔去毛发,以蜜煎甘草末涂之,衣食不通。也就是她的衣物和食物不能和别人相混,要隔离。
若是张军在这里估计会感觉惊艳,这医疗程度也不比现代相差什么的,或者会更严格。
其实古代花柳病并不泛滥,大多是因为不卫生和潮湿产生的一些问题。
大面积的花柳传播是明弘治年间开始的,‘自广东人始,吴人不识,呼为广疮,又以其形似,谓之杨梅疮。’由广东传到沿海江浙一带。
黑帮,骗商,诈骗,老鼠会,也都是从那边开始的。
王如意过来可不是来看这些本体的,他是过来看看有多少孩子和老人。他知道张军对这方面比较重视,就有点不放心。
可是过来一看,没有几个年长者,干不动的活的都弄死了,或者饿死了。
孩子到是有一些,一个一个面黄肌瘦破衣烂衫的样子,躲在大人身后满眼的惊恐。
这些孩子从小到大都生活在黑暗当中,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的活着,大部分不知道耶耶是谁,事实上都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
其实在大唐本土,各州府下面,这个模样的女人孩子也不少见,只是这是在边城,这是从吐蕃手里救出来的,就完全不同了。
有一股子激奋在这些军人们心里滋长。
“这些孩童,可有耶娘俱在的?”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
“我家司令在问话。你等已经获救,不必惊惧,这几日好生调养身体,过几日便送你等回去中原。”
女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一派麻木。
“明府在上,奴,奴奴有事相问。”一个女人炸着胆子出声,但禁不住声音中的颤抖。
“娘子有话便讲。”王如意放轻的声音看向这个女人。
“奴奴想问,却是要把,要把我等送至,送至何处?”
王如意皱了皱眉,想了想,问这女人:“不知娘子你等,原籍所在何处,家中可还有亲眷?”
女人摇了摇头,诸女脸上尽现悲凉。
也是,吐蕃占了这里二十多年,看她们的样子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几许,小的有十几岁,哪里还有什么原籍家乡。
王如意想了想,说:“如此,便都去了凤翔府吧,我等皆是凤翔军伍,你等可在凤翔安家落户,或植农桑,或纺绵纱,总能过活。”
武怀表点了点头:“我家郎君仁慈,收容子民数十万,赐良籍,照护老幼妇人,设有纺绵织布之所。
凡劳工,十日一沐,按月计酬,凡农户,给与宅第田亩,减免税赋,凡童幼,教化无类,公以县学。
你等要过活好日子了。”
“当真?”那妇人失口问了出来,马上脸色一变,以头呛地:“奴奴该死。”
“这是如何?”王如意过去伸手把女人扶了起来,入手只觉握了一把柴骨:“吐蕃人已经败了,
这里现在是大唐之地,你我均为大唐子民。无须如此。”
女人怔怔的看着王如意,王如意冲她笑了笑,点了点头,却见女人瞬间眼泪便喷涌而出,放声大哭起来。
一时间屋子里就哭成了一片,那些孩子估计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就也在一边跟着哭了起来。
“莫哭,莫哭,某……”王如意一下子就麻爪了,扭头看向惠静寿。咋整?
惠静寿差点笑出来,扭头忍住,摆了摆手。我不管,你自己弄。
“莫要哭啼,”一个近卫走了进来,大声喊了一句:“第三队,排成队列跟某出来。”
刚才已经给诸女子分好了队组,这会是一队一队出去检查,然后分发衣物去洗澡,洗澡后到后堂分住处。
这一嗓子好使,大部分妇人都止住了哭声,小声冀冀的看向近卫,再看看王如意等人,还是有一些慌乱的。
“便去检查澡沐,好生歇息调理,”
王如意松了口气:“这些孩童,耶娘俱在的知唤一声,耶娘俱失的知唤一声,余者不要离开娘娘身侧。”
其实除了爹妈都在的,基本上都是跟着妈的,爹妈都没有了的也活不下来,这里的条件环境也不允许哪个养别人的孩子。
养不起,不是心狠。大人都吃不饱,勉强活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噩运就来到,谁有余力去养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
有妈的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两可之间。
“便安心歇息,且等返回中原。”
武怀表说:“待回了凤翔,或去织厂劳作,或分田植农,总有个好日子,等身体将养好了,再寻个郎君慢慢过活便是。”
牙兵从外面匆匆进来:“司令,那大相吵着要见你。”
“见我?”王如意看了牙兵一眼,笑站摇了摇头:“今日繁忙,明日再说吧。”
把这边转了一圈,食宿,物品,行李各个方面都看了一下,王如意心里有了底,几个人返回城主府。
确实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
而且这个时候见不见结赞那囊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王如意也就懒得去和他扯皮。
即然落到了凤翔手里,他就已经不是什么大相了,这辈子能不能再回去吐蕃……基本上是没什么希望的。
放他回去再反过来祸害大唐么?最好的结局就是像论莽罗衣一样封闭在一个小院子里听听曲儿看看书,了度余生。
不过论莽罗衣必竟是吐蕃皇族,结赞那囊能不能享受到那个待遇,王如意还真猜不出来。
城防的加固调整,物资的清点计算,城中各处的巡查检点,那些商人的审问,事情一大堆,各部门忙的飞起。
最好处理的就是吐蕃官员,审都不用审,直接拉出南门斩了了事,尸体往尸堆上一抛。冰天雪地的天然大冰箱。
商人的审问,其实就是甄别,看看里面是不是有友商,或者大唐的细作,若是有,那就悄悄放走,其余的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官员商人所有的财产物资充公……战争才是最快的致富手段,没有之一。
整整三天,终于把鸣沙城内清点一空,所有物资财产登记造册。
灵州边军算是陡然而富,从械使物资到粮食铠甲,衣物,全都变了模样,一下子精气神儿全提上来了。
王如意也没小气,分了一部分非军事物资给了诸州首领。
城外津渡里的行人游商等也查验了一遍,吐蕃人丁全部抓捕,其余人等查看了公验无误,就地放行。
只不过那些损失了货物的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烧毁的营寨拆掉,清理的干干净净,以后就不设了,只是税还是要收的。
第四日,王如意下令集中了城内所有能找到的车子,把南城门外已经冻的梆硬的尸首全部码放到车上,自鸣沙城沿河南下,去往会州方向。
惠静寿仍然留后驻守,王如意和武怀表,甯景璿带着部队随同尸车同行。包括野力部诸州军将和近百名俘虏。
顺着黄河沿岸向南,又向西南八十里,跨过高干川,来到平原的尽头,在距离山口一里处,王如意下令停止前进。
下了马,王如意左右看了看,往山口那边看了看,点了点头:“就在这里吧。”
一声令下,拉着尸首的大车靠拢过来,俘虏们开始卸货,把冻的硬梆梆的尸首码放到指定位置,然后覆雪压平,继续码放。
数千具尸体,垒成了一个巨大的梯形雪堆,边缘修整得整整齐齐。
叫野力州的战士们在大路边上挖了个坑,把一块刻好的,有一人多高的石碑立了起来。
‘巨唐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龙朔三年,太宗皇帝外玄孙,外臣吐蕃赞乞力拔布,相葛尔东赞叛乱,覆吐谷浑,夺东西会州及陇右诸州地。
圣神文武皇帝贞元二年,太子太保,十镇节度使,凤翔兴元诸府牧守,灵州大都督,凤翔郡王张,驱兵陇右。
今起复鸣沙诸州,筑京观于高干川边,镇示西海诸地。
四方夷狄,凡敢妄动刀兵者,皆阵斩于斯。’
“司令,这眼见着要发春了,冰雪一融,这……”
“融它就是,便是让彼夷看看那个样子,嗅嗅那个恶臭,看其腐败溃烂蚊虫嘬咬虎狼食之。”
“……司令,彼藩本就天葬,以肉身饲鹰犬而荣之……”
“嗯?当真?”
“是,回纥有部,吐蕃诸部,南诏属地,均有此习俗,谓之天葬。”
王如意回头看了看整整齐齐的雪塑京观,眨巴眨巴眼睛:“这不行啊,那不是如了彼等的意?”
他原以为用雪把这些尸首冻在这里,等着春天雪融化,任其在此腐烂,以便警谕胡人,他是真不知道这边人是搞什么天葬的。
“将军,莫不如,待春暖雪融,某着人来此以土培之,重塑京观好了。”野力部首领拱了拱手,表示可以分担王如意的烦恼。
武怀表在一边偷笑,王如意搓了搓下巴,看了看野力达干:“好,那就拜托达干了,某怕是顾不及。到时需甯留后帮某记得。”
甯景璿拱手称是,应了下来。
这会儿想用土来封堆根本不可能,都冻着呢,根本挖不动。这需要的土可不是小数。
“莫不如待天气变暖,与些水泥过来。”武怀表说:“用水泥封筑,以吐蕃将的人头造四方浮图。”
就是运些水泥来封存这些尸体,把里面吐蕃将军的脑袋筑在四面的墙壁上露出脸来。
野力部首领和甯景璿都下意的看了武怀表一眼,后背有点冒凉风。这个人太狠了。
王如意却是一拍手:“这个好,便是如此,便决定了。”
如今鸣沙城和萧关都拿回来了,开春天气一暖,是肯定要运水泥过来重新修筑城墙增强城防的,正好顺便就过来搞一下。
解决了这件事,王如意一挥手:“布雷。”
令旗摇摆,凤翔军马上分出近百人向山口方向跑了过去,后面的部队迅速整队排列,枪炮对准了山口那边,防止遇敌。
立京观是顺手的事儿,今天主要是在山口这一带布置地雷,要把方圆数百米的山口内外用地雷封锁起来。
封锁以后,吐蕃想出山就只有去西边走黄河道,或者去东边走萧关故道,但两边都不适合大军通行。行不了车。
要么就是用人把整个地雷阵趟出来,或者用牧畜也行,但几百米方圆的阵区,已经足以令吐蕃军将破胆了。
相信他们也没有那个胆子坚持下来。
在这个时代,地雷还完全是一种未知,特别是全民祟信天神教义的吐蕃,相信他们会倍感亲切的。
就是现在这边还冷,离着春暖花开万物生长还有一段时间,这给埋设地雷造成了一些不便,但问题也不大,慢慢挖慢慢埋就是了。
也不怕春天来了积雪消融露出埋坑,到时候大片大片的青草完全就是最好的掩饰。
这会儿这个地方可不是古漠荒原,正儿八经是水美草丰的牧马之地,甚至黄河沿岸已经出现了大面积的农耕。
这里向西,向北,向东,很大一部分地方都是原来的牧场,养马场,牧羊之地,尤是建屋筑城,促进农耕。后来都化做了沙漠戈壁。
人聚人散,留下万世狼藉。
……
大军便向西一里扎营。
众党项羌部落首领以为此次要南进会州,结果到了这里停了,堆了一座尸山便扎营,都不太理解,纷纷到中军帐来询问。
这就是纪律性不足的问题,也是这个时代军制的问题。
第374章 识破计谋
“此役不在会州,”王如意还是给部落首领们解释了一下:“乃是规拢灵武诸羁糜州设,稳固边城与渡口,不会南进了。”
“那此役意义何在?”
“何在?复鸣沙诸州,拿了大尚结赞那囊与大论悉颊藏,毙蕃兵数千,俘万余之众……你等言意义何在?”
“呃……职下只是觉得,何不趁胜追击,兴师动众,却只下了皋兰鸣沙。”
“这便是意义。”王如意指了指帐东:“行军诸事,听令便是。军人,在于令行禁止,军旅,在于上令通达。
本司令并未招集你等议事,你等匆匆入帐问询,可是欲逼迫?或是欲探听?莫不如,某便将大军交与你等,直趋逻娑?”
呃……诸部落首领相互看了看,野力州首领施礼致歉:“某等并无此意,司令息怒。某等,只是见战事颇为顺利,只求尽功尔。”
“听令行事,便是尽功。”王如意淡淡了回了一句:“凤翔新军不比以往,军令如山并非笑谈,此次初犯,便原谅了你等,去吧。”
部落军将的任务是警戒,侦察,巡视,防守,保证凤翔部队埋置地雷的施工还有安全。
必竟这玩艺儿还是需要一定的技巧的,不是谁挖个坑就能行。而且也不可能让凤翔军以外的人接触到这些东西。
接触,就失去了神秘感,失去了神秘感,也就失去了大半的镇慑力。
即使羁糜州部落现在加入了凤翔军,也只会充做常规部队,慢慢的分化引导。凤翔还是需要保持一定数量的常规部队的。
这些部落兵最擅长的就是打顺风仗,耀武扬威,到也勇武,只是一旦战势不利,便顷刻间化为一盘散沙,只顾惜自己的小命了。
这就是部族部落带来的弊端,抱成一个一个的小团,一切以小团体的利益至上。
后来的蒙古那么牛逼,结果却是存续了不到百年便土崩瓦解,不过就是小团体太多了,产生了严重的内耗。
宋和明也是小团体覆国。如果民国不是国家散落成了一堆势力,也不会导致积弱百年。
现在也是有小团体的,把大好的经济搅的一团糟糕,就如柳八爷党和江南党。
当初太宗李世民的民族政策,就是在国家之内树起了无数的小团体,这也是大唐中后期一片糜乱的根本原因。安史只是一个爆点。
“司令,我等万余众于此耽搁,徒耗粮草,莫不如,使我等去河西一行?”
王如意看了野边达干一眼,原来这才是他们这些人的目的,想借着自己大捷的威势去河西抢掠。到是打的好主意。
笑了笑,王如意看了看一众首领的面容:“诸首领目的何在?拿下德论喀且波起复陇右陇西诸州?或是打算一战克复凉州冲?”
从这里过了黄河就是凉州界地,是吐蕃的大冲。也就是上节度使,也叫小东岱。统军为皇族大论。
德论喀且波是吐蕃东道都元帅,简称德论,统辖西海,陇右,陇西诸地军政。
德论下辖九个通颊及吐谷浑六个东岱,防区除河陇地区外,还兼辖黎域等地。德论由吐蕃王朝九大尚论中的悉编掣逋充任。
要真能大破陇西陇右,把悉编掣逋给拿了,这个功劳可就大了,直接封王是妥妥的,就算是拿下凉州冲,那入朝拜个小相公也不在话下。
不过,这可不是这些羁糜首领敢想的事情,他们趁其不备过去打打秋风,抢完就跑还是比较擅长的,去破凉州……呵呵。
几位首领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自然,被王如意挤兑的有些不自然,烧脸哪。
“诸位首领以为如何?凉州此去四百五十里,却也不远,数日可返,某便在此静候消息,为你等请功。”
“司令说笑了,我等虽有心意,奈何力有不逮。”
“某说笑?”王如意扫了几个人一眼,摇了摇头:“诸首领还是不太知晓此时身份,即入凤翔军一日,便须遵从凤翔军纪,你等却是一再逾越。”
“某等并无逾越之心,只是建功心切。”
“可是感觉,某不敢责罚么?”王如意笑呵呵的盯着诸首领问了一句,眼中冷意频闪。
“不敢,某等冲动,某等告退。”
“即是如此急迫建功,不如,某便与你等一个机会,待此处事毕,大军回转,须疏通萧关故道,不如便由你等做为主力,如何?”
也不等诸首领说话,王如意又说:“那就这么定了吧,某当亲自向郎君为你等请功。”
“司令,”
“退下吧。”
一众首领脸上都相当难看,互相看了看,退出大帐,回去找地方商量去了。
王如意给牙兵使了个眼色,牙兵点头表示,懂。自去安排人盯着,小心防范。
他们到是不敢搞出劫营,或者杀了王如意什么的这种事,但也要防备他们做些小动作。
……
鸣沙城内。
北大营。吐蕃的大营相比唐军属实有点寒酸,哪怕在冬天,也不过就是帐蓬,军官尚有炭火,下面的士兵只能自己想办法。
尚结赞和悉颊藏虽然被俘,但在营中一样是高高在上,住在最中心的金顶大帐里面。
高大的帐蓬里面被分隔成了数间,里面有火炕和炭炉,有浴室和卫生间,铺着厚木地板和厚重的羊毛地毯。
“大相,营中诸库械使,武器均在,并未抄收。”论悉颊藏低声向尚结赞汇报。
军营中并没有唐军,全部是吐蕃军将,唐军只在营外看守,甚至吐蕃军将在营内干什么都没人管,随意走动操练。
营内的仓帐,也就是放粮食物料和武器的帐蓬也没有被抄收,就好像被遗忘了。
只是战马被赶走了,其余什么都没碰。
甚至吐番军将拿着武器在操场上训练,唐军还在营外观看喝采……这特么的,就透着一股子古怪。
“你欲何为?”结赞那囊皱了皱眉头,看向论悉颊藏。
“大相,营中儿郎尚有万五之数,兵器铠甲俱全,莫不如……某率军夺了城池,然后破城南去,如何?”
继续守在这鸣沙他是不敢了,这种攻城的手段太过迷幻凶残,纵使他想了这么多天也是无解……
除非把整个城加个顶罩起来,那根本不现实,也做不到。
他仔细问询过伤兵,所以对这种攻击的认知更加清晰。头盔都洞穿了,铠甲在它面前那就是一张纸而已。
何况吐蕃的铠甲本就不如大唐的坚固。所以虽然吐蕃的主力部队也是全军着甲,但在唐军面前依然心虚,
只能做为第二梯队欺负欺负回纥和身毒,以及其他小国。
大唐这边他们就是一种牛皮糖战术,有机会就上,输了就退,好歹也刮点油水,反正粘在身上甩也甩不脱。
他们自己也深知,自己的国土给大唐人家都不想要,但是大唐的土地哪怕是荒凉的西域,对他们来说都是上好的地方。
所以这也就成了倚仗。
所以能前脚占了大唐的土地,后脚就上表称臣,前面占了便宜,反身就要会盟……把无耻和厚脸皮发挥到了极致。
其实也是由浅到深一点一点不断试探出来的,必竟大唐内部乱成了麻团。
而且他想破城逃跑也并不完全是因为害怕。他知道大唐不可能杀自己和结赞那囊。他是想回去想对策,加固城防。
这东西太可怕了,隔着数里就可以屠城,会州怎么挡?兰州怎么挡?每每想到这里他都是一身冷汗,时常从梦中惊醒。
下部战区到卫茹四千里,向来被他们视为唐军永远不可逾越的屏障,但是现在……
他不敢想啊,现在他就想马上回去,回去见赞普。
然而,悉颊藏忽然发现,一向果断,高高在上的大尚,今天有点不对劲儿。他在犹豫。
“大相?”
结赞那囊看了悉颊藏一眼,眉头深锁:“唐军不收营仓,任由军将施展,大论以为是彼等忘记了吗?”
悉颊藏一愣。眨巴眨巴眼睛。这事儿……能忘?
“唐军骄狂,是以不以为意?”
尚结赞缓缓摇了摇头:“某却是以为,唐军故意为之,若某等呼啸,必遭屠营,便是赞普加问也自有应答。”
“大相是说,那唐将多日来避而不见,又不收营仓,对吾等操练视而不见,只是想……”论悉颊藏头上瞬间就见了汗。
尚结赞缓缓的点了点头:“怕不正是如此,那物,那物是,谁人能敌?诸军将聚集营内,怕是只需片刻。”
两个人被押到军营的途中,都亲眼见到了被击杀弹覆盖的军将的惨状,此时不由的想了起来,背脊发凉。
“唐军有此利器……我吐蕃如何相抗?”
大帐内安静了许久,尚结赞说:“现在想来,只怕此物,尚有不足,或者受何种条件所限,并不能时时应用之。”
论悉颊藏点了点头。他是真同意这种说法的,或者是他的内心让他承认这种说法,要不然怎么解释?
吐蕃这些年占了陇右河西,占了西越,占了西域,大唐也是无可奈何,若是此物不受限制,怎么可能到现在才拿出来?
“此等利器,只怕是有违天和,必受所限。”
“那我等?”
“便静待发展吧,免不了长安一行,待见了大唐国君某自有办法。”
尚结赞对自己的计谋和口才还是相当有信心的,自信见了李适必可转变处境。
二人不知,营外的守军也是议论他们。
“校尉,这个结赞那囊,还有悉颊藏,真的是吐蕃的宰相和大将军哪?这胆子也不大嘛。”
“怎的?你等还敢瞧不起吐蕃大相?”
“嘿嘿,确实有些。刀也未夺,弓也未收,还允他等日日操练,却老老实实的,连夺营也不敢,怕是胆子也太小了些。”
“怕是看破了司令的机关,不肯牺牲。”
“到是白白的一番好等。唉。”
这事儿确实是王如意有意为之,就是想让他们反抗,夺营,到不是想杀了这些吐蕃军将,只是想趁乱杀了尚结赞和悉颊藏两人。
他们都知道,把这两个人弄回去了就不能杀了,只能好吃好喝供应着养起来,以后说不定就有机会让他们返回逻娑去。
所以王如意和武怀表一商量,不如就制造个机会弄死他俩得了。这事儿没敢和惠静寿说。
也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事儿,谁知道就被尚结赞看破了。
尚结赞到是想不到布这么个局就是为了杀他们两个,就以为是唐军是想制造机会屠营,自然不敢尝试。
吐蕃虽然号称容军数十万,事实上主力部队哪有那么多,也就是十茹之地可以征兵,还要有一部分用来守卫中内和各大茹。
就是相当于禁军的意思,其他部落民族他们不能用,也不敢用。
等王如意带着部队布完了雷区回来,鸣沙城里还是安安静静的一切正常,尚结赞和论悉颊藏甚至连见他都不张罗了。
王如意和武怀表都有点失望,但也没有办法,只好把这边的事情和甯景璿李栾二人安排了一下,宣布大军回返。
这一趟回去要打仗,要押运一些物资,还要押送近两万俘虏,事情也是挺多的,走不快,估计需要至少大半个月。
再磨蹭,等他们回去怕不是那边往南诏都起程了。所以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就决定回程。
给宁州的高固和泾州的杨怀宾各去了一封密信,大军便随即开拔。
诸羁糜州部落兵仍然同行,负责沿途看押俘虏。张军准备带他们去剑西。但这会儿不能说。
明显比来时壮大了数倍的大军浩浩荡荡南下,进入萧关故道。
只是来时一个心情,回时又是另外一个心情。
凤翔城这段时间也是一派繁忙,大量的物资不断的从各地运了过来,归入城外各大仓库。
第375章 太子驾到
位于中亭川武功县城和盩厔的两所军校师生组成的两个营已经成军,并入了部队,开始和神策部一起接受操练。
戴休颜,颜真卿,孔巢父,康日知几个老头凑到了一起,日日饮宴,张军陪了两天就跑了,躲的远远的。这些老头,是真会玩。
话说张军每次见到康日知,就有冲动想问问他会不会说葛逻禄语。
他老家是康国,也就是今天乌兹别克斯坦的撒马尔罕,是葛逻禄的一个分支,是西迁匈奴和大月氏的后代。
这个康国曾经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领地很大,也曾经强盛过,砍过波斯王的脑袋,干过亚历山大大帝。
这个国家亲汉,从汉到唐一直归顺于中原帝国,是唐西域属国之一,出舞姬和乐师,擅长一种风糜大唐的‘胡旋舞’。
为什么要说到胡旋舞呢?因为杨贵妃特别喜欢,但是自己跳不好,就喜欢看别人跳。
而出身栗特的安禄山正好是胡旋舞高手,于是,这不就那什么,和杨干妈搞到了一起嘛,然后才有了安史之乱。
谁能想到媒介就是因为一支舞蹈?
唐国很多王族迁到了大唐,以康为姓,产生了很多名臣武将,康日知便是其中之一。他爹曾官居左武卫大将军。
……
张军到也不是刻意的躲避,他还有事要做。
这次攻取南诏,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轻松,反而相当有难度。
大唐和南诏之间也打了不少年的仗,败多赢少,原因就是地形和气候。
和吐蕃差不多,南诏也是高原地带,虽然他被更高的吐蕃压着打,但对平地上的大唐又形成了一种压制。
而且那边多有大山大川,终年潮湿高温,丛林密布,唐军的很多优势去了那里根本就使不出来。
再一个,就是西南地区民族众多,在整个大唐朝期间就没怎么平静过。
有历史记载的就先后有重庆忠州,万州,巫山,四川宜宾泸州,湖南永州,广西桂林,贵州溆州,遵义,邵阳等等……一直在叛乱闹腾。
大唐对整个西南一直是怀柔政策,安抚,自治甚至允许建国,加封民族首领等等。
整个大唐历史,最让中央头疼的有两个地方,西南和江南,西南是民族太多‘夷獠蛮鄙’,江南是‘其人心阴狡,俗上争讼,奸吏横行,刈奸诘暴’。
现代能找到的唐代关于江南诸地的描叙碑刻,多是这样的词汇,比如杭州是‘地即勾吴,从称僄俗’这种恶谥评价。
江南也是多发民乱的地方,大唐在江南一改怀柔的面孔,‘傍求能吏,密设捕罗,’‘毙于枯木者五六辈,凶徒即绝,政道遂行’。
就是杀杀杀杀杀,把坏人杀绝,以杀威慑,法令就畅通无阻了。
张军此次征伐南诏,面对的可不仅仅是南诏,还要考虑吐蕃的驻军和西南众多的民族势力,无数的羁糜州,封国。
比如女国,哥邻国,白狗国,弱水国,逋租国和南水国等。这些小封国在大唐和吐蕃南诏之间来回游荡,其意难测。
弄不好今天还示好劳军,明天就在从侧面给你一下子。大唐数次征讨南诏这种亏没少吃。
说白了就是惯的,就像家里养个孩子,你事事温柔商量体贴照顾,那肯定最后就是个逆子,忤逆。没跑。
但是对付他们的成本对于大唐来说,有点过高,也就是不值。所以才一直怀柔,只要臣服也就任他们乱搞。
……
“丈人。”
“小郎君。”
“哈哈哈,每次见到丈人都要如此一番,却是太也生疏了些。”张军笑着伸手搀服韩丈人。
“应有之仪,应有之意,小郎君却是平易近人。”
老韩头的身子骨确实硬实,但必竟也是老了。
而且铁匠这东西是很费腰膀之力的,干了一辈子下来总会有些挫伤暗疾缠身,张军现在已经不许老头再操锤了,只是让他管理授徒。
还专门安排了医师给坊内诸多上了年纪的工匠们定期检查身体调理,生怕损失了。
现在保密坊这边,或者说整个凤翔的工坊,已经越来越正规了,越来越贴进工业化管理,操作手则,安全手则,技术手则各方面都在持续推进。
整个工坊最热闹的就是每天晚上的文化扫盲班,由最开始的不愿意参加到现在的踊跃参加,中间可是没少折腾。
因为涉及到岗位调整还有收入。张军直接把文化课和岗位还有收入绑定。效果可好了。
今天,张军是过来看一项实验的,就是弹药的防潮处理。
南诏在后世就是四季如春的地区,冬天的平均温度都在零上四五度,有时候能达到零上十几度。
而在大唐这个时候,整个地球都是暖的,长安的平均气温甚至可以比照后世的福建,巴蜀就长着荔枝,可以想像南诏那边的气候是什么样子。
更热,更潮,更湿。对于热武器来说,那是相当的不友好。尤其是炸药包和药捻。
于是,弹药的防潮工作就成了这段时间以来保密坊的重大项目,专门组织了一个团队来攻关。
虽然凤翔已经告别了明装火药,但受材料限制,还没有进入全金属密封,竹纸,麻纸产品比较多,像底药包和药捻。
这东西一个不注意潮了,那也就没什么用了。要是到了战场上,发现药包和药捻都点不着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虽然经过张军的努力,凤翔军在弓弩和战刀的杀伤力方面都大有提升,但冷兵器的限制并不是你射程增加一点刀锋利一点就能解决掉的。
一但进入冷兵器对峙,那么凤翔的优势大失,战争的期限就会无限拉长,结果也未知起来。谁敢说就必胜?
能影响冷兵器战争结果的因素那就太多了,很多都是非人力所能扭转的。
尤其是地势和气候对心理上的影响,除非不顾及战士们的性命,但张军做不到。
“小郎君这边请。”
“……丈人,能不能不称这个小字,也不要这般客气?”
“哈哈,好。”
两个人左转右拐的,穿过一片坊作,来到后面。
这里就是药包的防潮试验区,分成了许多小部分在进行试验,水蒸气,喷水,浸泡,掩埋,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
防潮防霉防腐这事儿,自古以来就是一个重点项目,不管是建筑还是书籍,食品,布料衣服等等。
像桐油的应用,铜漆彩绘,石灰的应用,花椒筑墙,盐卤风干,木材的处理,地面铺装等等。
但是这些手段都不好用在弹药上,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去南诏,主要考虑的就是空气湿度大和雨水。也就是通体密封性。
试验的结果很好,采用了复层石蜡纸和甘油,桐油相结合的药包,经受住了各种环境的摧残考验,防潮效果相当牛,就是工艺上有点复杂。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靠人工来堆产量,扩大生产规模。
张军又专门去看了一下药包和铁雷生产车间。
工人们身着麻衣,戴着绵布口罩,现场禁绝一切铁器,铺着厚厚的木地板,操作台都是光滑的石质,进行标准的流水线式操作。
搅拌池采用的是水冷操作,以流动的冰水混合物来进行物理降温。冰在这个时代的保存方式很成熟,皇宫和官贵人家都是全年有冰可用的。
甚至还能人工制冰,只是成本有点高。
转了一圈出来,张军也算是心里有了底,对保密坊和紫阳观的工作很满意,从上到下都嘉奖了一番。
从紫阳观出来,张军的心里就踏实了许多。
像讨伐南诏这样的事情,他只是必须去做,但要说信心满满一点担忧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做得到。
正琢磨着再去哪看看,或者看看诸营的操练情况。
现在凤翔共有七座军营,几十处哨所,在实际上取消了城墙以后,这七座军营就是凤翔府事实上的屏障。
而哨所就是放出去的监控点,随时观察府治四周的情况,保持警戒。
到不是担心别个,吐蕃想打到这里来没那么容易,主要任务其实是防火防兽,防自然灾害。
这会儿遍地是老林子,野兽出没很寻常,也极易引发山火。
每个哨所都在山脊高处,或者是平地建筑的石堡,起码有三十米高的哨塔,二十四小时监视着周边的情况。
城中也有类似的哨塔,是专门用来监看火情的,不过只有十几米高。
“报,郎君,东方有车队前来,锦旗华盖绵延数里。”
“到了何处?”
“自岐山来,距城不足五里,却是行驰缓慢。”离凤翔城还有不到五里的距离,只是走的有点慢。
张军挠了挠眉梢,想了想,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扭头看了看卫阿荣:“上善观预备如何了?”
“回郎君,上善观已由长公主侍婢仆众接管,没有郎君手令,我等不便入内,只知坊门匾额已具,应是妥当了。”
张军搓了搓下巴上的胡茬,想了想说:“去唤迎宾馆洒扫别院,予备酒食,唤……莫唤了,某亲去迎接吧,着牙营出使。”
现在通府都在忙,张军想了想还是别麻烦大家了,自己去迎一迎也就行了,这个面子给的够足,还省事儿。
他一猜就是郜国公主来了,不过郜国公主这次是出家从道,不太可能搞出这么大的架式,车队旗号绵延数里,那就是,升平也来了。
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这边叫迎宾馆准备着,自己带着牙营出南门去迎接。
城市东侧是民居小区,不方便。
迎了接近三里,就见到了迎面而来的豪华车队。
前面清道鸣锣,执杖青衣十六,密密麻麻的偏扇团扇方扇高举,垂繖马车装饰着白铜黄金和翠玉,车后六十金戟林立,号旗翻舞。
张军也没说在路侧等候,催马迎了上去,近卫们排成两队整齐的跟在张军马后。
相距数十步,张军还没什么动作,对面升平一身男装骑着马反迎了过来,笑着看向张军。
张军冲她点了点头,抱手施礼:“臣增,见过公主殿下。”
“免了。”升平催着马来到张军身边,大眼睛带着火热在他身上扫来扫去的看。
张军轻咳了一声,催马走向后面的辇车,去见郜国。
升平翻了个白眼,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催马跟了过来。这娘们是真的一点顾忌都没有。说起来大唐的公主也都相差不多,敢做敢为。
在大唐,敢娶公主的真的都是硬汉,都有强大的心脏。
这会儿女人骑马并不遮掩,大多数也就是换身男装胡服,也就是穿着裤子,必竟裙装多有不便。
大唐女子穿男装是一种普遍现像,一点也不奇怪,也并不像影视里那样需要把自己蒙起来。
幂篱和帷帽是胡服,隋末唐初妇人出行开始用幂篱,到唐高宗李治时期因为方便,帷帽流行了起来。
安史之乱一起,幂篱,帷帽,胡帽等一些明显的胡服都受到了全民抵制,就没人穿戴了。穿到大街上会被人扔石头。
所以从755年以后,女人骑马或出行和男人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大大方方的露着脸,到是车辇是有垂繖的,也就是用来遮档的纱布。
“臣增,见过郜国大长公主。”
“免礼,劳太保远迎,郜国感激。”
“大长公主言重。”这话又惹得升平翻了个白眼,和自己可没这么客气。不过转即又是心中暗喜,说明爱郎没拿自己当外人嘛。
郜国公主车辇后面,从车上下来了一个人,快步走到张军马前施礼:“学生诵,见过老师。”
张军愣了一下,冲太子点了点头:“某到是未想到太子殿下与大长公主同行,到是失礼了。”
他是太子师,不用给太子行礼,到是太子见到他得大礼问候。
“学生惶恐。得老师相召,敢不从命。”
张军确实有点意外,自己给李适写信报告,顺嘴说了一句希望太子能来和自己一起出征积涨见识,但真没想过李适能同意。
而且李适连个回信都没有呢,太子就到了。
不过这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大家也都是熟人,相互见面问候了一下便重新上路,开往凤翔城。
张军和太子也是相熟的,他在长安的时候太子也是要来请安问礼。
两队近卫们走在路边,拱卫着车辇,张军陪在郜国大长公主的马车旁,升平一点也不避讳,就和张军并马而行。
她这次却是没带孩子。
第376章 太子侍读
郜国大长公主是请了皇命前来凤翔出家修道的,陪着她的还有一个元都观的真人,也是日后上善观的主持道士。
即然是过来修道,面子上的东西就得过得去,所以郜国大长公主的车驾直接就到了上善观,上善观也就正式开观了。
里面的侍婢奴仆都是道士打扮,在李玄一真人的操持下举行了郜国大长公主的入道仪式。张军在一边看的直嘬牙花子:摄无上上善三洞大法师。
唐代的道士度牒共计七阶十五档,自初入道仪至无上三洞法师。郜国这是一上来就拿了个最高等,真不愧是大长公主。
当年的玉真公主也不过就是上清玄都大洞三景法师,在第十四档。人家可是真出家从道,十六岁入观,持道五十年羽化。
玄宗很喜欢张果,想把玉真公主嫁给张果,被张果拒绝了。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张果老。老字在唐代是表示尊敬。比如老师。
玉真公主在王屋山建灵都观入道,几次上表请辞公主租赋俸禄,表示即为出家道人,仍然享受着公主的待遇,心中不安。
她对玄宗说,我是大唐高宗的孙女,睿宗的女儿,陛下的女弟,这身份本就足够尊贵了,何必还顶着一个公主的名号享受俸禄呢?
于是就削了公主封号,归还了家产,一心向道。和她侄子唐肃宗同年去世。
……
等观了礼,作了见证,张军这才陪着升平公主和太子李诵去到迎宾馆,设宴接待。
太子的法定仪仗,出行规制,接待规格到了凤翔就没什么用了,一切从简不说,还不能使用太子的名号特权。
在这边他能享受到的待遇其实还不如一个郡王。
这就是大唐的礼法,张军是他的老师,他在凤翔就是个学生,在张军面前,张军不让他坐他就只能站着。
如果是当朝太师和皇帝见面,皇帝要持弟子行礼,和皇帝平起平坐。老师的地位相当高。
这会在民间,行拜师礼,不是学生给老师行礼,而是学生的全家给老师行礼。
当然了,拜师和上学不是一回事儿,在大唐就不是一回事儿。虽然国子监和太学的学生在博士,教授和助教面前也是持弟子礼,但并不称老师。
“今日好生休沐,明日起便入营跟随操练,某先看看太子的评价再论。”
“学生凭老师吩咐。”
太子李诵今年二十五,瘦瘦高高长的比较清秀,一表人才的模样。他的性子比较宽厚,而且多才多艺,写得一手好隶书。
如果放在现代,这妥妥的一个人民艺术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比较能理解底层人民的疾苦,常思改变。
就是命运不太好,老爹太能活,一直压抑着当了二十五年太子,另一边,儿子也大了,比他还着急。
张军点了点头,对太子的态度比较满意,而且老李家的子孙个个高大帅气,看着也蛮舒服。
看了一眼侍立在一边的太子的两个跟班。
这两位胡子拉茬一看年纪就不小了,瘦瘦小小的,眼神活泛,一看就是那种心眼比较多的。胡子发饰都精心打理过,典型长的丑想的美那种。
“这是何人?”
“回老师,此二人为学生侍书,受皇父夸赐翰林院待诏,伾与叔文。”
张军皱了皱眉头,眼神在两个人身上来回巡视了几眼,越看越觉丑鄙,心里对李诵的这个审美实在是感觉,有点接受不了。
“凤翔军机重地,太子需入营操练随军宜事,把不相干之人都遣了吧。”
“是,学生知错。”太子躬身应命,不过明显有点不太乐意的样子,张军也懒得和他再讲,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后来的遭遇也未必不是他自己行事的因果,就比如他能看得上王伾这个丑鄙物。
江南人性阴狡自私,轻狂俗鄙,擅结党营私,李诵日日受这两人的影响,能好得了才怪。
“太保军政繁忙,日夜为国事操劳,尚思累教于太子,”升平在一边瞪了李诵一眼:“太子当知诸事不易,常怀知恩。”
“是,侄儿谢姑母教诲。”李诵在升平面前眼神都不敢乱动,是真怕。真揍啊,从小到大的阴影。
要知道大唐的公主可不是柔柔弱弱的,个个能操弓持枪不让须眉,马球蹴鞠都是她们给搞起来的,风糜全国。
等李诵带着他的人出去回了别院,升平瞬间就从高贵冷艳的公主融化成了一滩水,扑到张军怀里就往他身上蹭动。
熟透的女人,肥美多汁入口即化。
待烟消云散,屋子里热气蒸腾,满鼻子都是体香充盈。
公主肌肤泛红软倒在榻上吁喘,肉体满足但心里需求未散,拽着张军的手让他轻薄:“郎君,可是对太子有所不满?”
张军摇了摇头,轻轻抚弄:“太子尚好,只是两位侍读某不喜欢。”
“为何?可是有得罪郎君?”公主仰着白嫩的脖颈看向张军,伸手去抚摸张军的脸。
“到是素昧平生,从未接触。”张军摇了摇头,也不在意公主手上的潮湿,到是有点喜欢她身上的这股糜糜气味。
“那是为何?”公主不相信张军这样的身份地位,会无缘无顾的去讨厌一个待诏。这身份相差的都不能用鸿沟来形容了啊。
“江南僄俗,人心阴狡,久驻太子身侧必受其累。”张军解释了一句,想了想,看向公主的眼睛:“某疑太子宠狎。”
“什么?”公主一下子翻坐起来。
张军点了点头。这可不是我乱猜啊,史书上有这么写的。
公主皱了皱眉,眼神中露出一股子狠戾之色。
张军抽出被公主覆在股下的手,随手在她馒头上拍了一巴掌:“一个女子,那是什么眼色?”
“是,奴奴错了,还请郎君责罚。”公主马上就融化了,伸手搂住张军的脖子亲吻过来,把张军扑倒在榻上骑了上来。
等她释放了这一波,还是禁不住心事,小心的去张军嘴上亲了亲:“郎君……即有所疑,此二人……”
“那王伾留不得,叔文……便去西南做个县令吧。某来安排就是。”
“奴奴谢过郎君。”
“你连日奔波,今日已经放肆了,去沐澡休息吧,好生睡一觉。某明日再来探你。”张军止住了公主继续厮磨的动作。
这娘们真是英勇擅战型的,体力也能跟得上。
“……是。”公主有些舍不得分开,但还是乖巧的应了下来。
张军也清洗了一下,从公主的别院里出来,活动了几下手脚,做了几个拉伸的动作,这才感觉身体恢复了些。
“阿荣。”
“在。”
“太子身侧那二人,可识得了?”
“是。”
“明日寻个机会,着人将那矮小些的拿了去,便宜掩埋了事。机敏些。”
“是。”卫阿荣一脸平静。唐军点了点头,身体随着马的脚步轻轻摇晃,想着把那王叔文如何安置。
想了想,还是带到西南去吧,随便安个县令观察一段时间。这个人在政治上还是有一些成熟想法的,就是有点急功近利。
他和王伾完全不同,还是做了不少事情的,属于好赖参半吧。当然,这个只是指行事,不是说品德。
回到家里,天色已晚,又陪着大小娘子吃了饭,陪着小娘子玩耍了一会儿便歇息了。
第二日,小食后带着小清禅散了一会儿步,张军便去南堂批阅公文报告,等着太子过来。
太子还没来,霍仙鸣先到了。
这家伙在凤翔每日里睡到自然醒,好吃好喝供着,整个人都鼓涨起来了,白白胖胖的。
“大监却是应该操练了。”张军扫了一眼晃进办公室的霍仙鸣,也没起身打招呼,调侃了一句。两个人现在不用客套。
“是啊,却是有些软懒了。”
霍大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还拍了两下:“某听闻,郜国大长公主,升平公主与太子三位殿下,昨日来了凤翔。”
“嗯,大长公主来凤翔入道,升平公主送临观募。太子却只是顺路,是某请陛下允太子前来的。”张军解释了一下。
其实这些事霍仙鸣是肯定有自己的渠道了解的,不可能不知道。但是表面上的事情,该做还要做,该说还要说。
作为李适身边的第一大监,如果他连这些事都需要张军来解释,那也就不用干了。
“节镇打算如何安置太子殿下?”
“便入学院营中操练一段时日再看。”
张军看了霍大监一眼:“本来某也是想以太子入学院的,只是耽搁了,此时却也不晚。”
其实是李适一直在犹豫,一直也没表态,这事儿才拖了下来。学院初立的时候,张军就和李适提过,让诸皇子入学。
所以这次张军一说让太子来凤翔,跟着他去打南诏,李适才能答应的这么痛快。估计是怕张军旧事重提。
这会儿皇子皇女的启蒙和初级教育是在宫内,由嫔妃们进行,到了十四岁进入高级教育阶段,是由皇帝指派老师到府上施教。
其实原来皇子皇女也是要正式入学的,但后来玄宗朝以后慢慢的就发生了改变。
这事儿即使是本朝皇帝李适也不好去改变。至少不可能转变的这么快。
霍大监想了想,看了张军一眼,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把太子放到军营中去和普通军士一起操练,估计这事儿也就张军能干得出来,他是服气。
这段时间以来,凤翔接手了神策部的训练,霍大监是亲眼目睹整个训练过程还有每天的操练项目的,那真是往死里练。
但是成长也是飞速的,神策部和刚来那会儿相比,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大病当用重药,对于已经完全惰怠下来的神策军,不如此不足以唤醒他们体内的意志。
这会儿的军队本来就没有什么目标,没有整体意志,全靠本能撕杀,靠血性支撑,整个军队的风气习气都相当低劣。
必须要用重剂让他们彻底空下来,没有时间去琢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然后再行重新灌输,让卫国的思想和体魄一起站立起来。
白天榨尽每一滴体能,晚上要读经识字,完不成就要挨鞭子。日复一日,机械的重复,然后慢慢增加思想认识上的课程。
然后让他们和凤翔兵将们一起轮转,参加每周两次的慰民活动,帮助老百姓挑水担柴修缮房屋,清理道路,警戒火灾野兽。
还有修筑河堤,平整土地,等开春还要下地犁田参与春耕秋收。要让他们慢慢的习惯和老百姓接触,交流,融入。
接触的多了,平等的意识自然也就产生了,感情就上来了。由小及大,慢慢培养国家意识。
尤其是军中的世家子弟,不努力改变就会慢慢被淘汰,被排离核心。
……
到是没用两个人久等,李诵带着侍卫仆从来到了府衙。
三人见礼,落座。
张军盯着李诵看了十数稍,问:“太子可是真想锻炼体魄,修习用兵之法?”
“自然。”李诵拱了拱手:“还请老师教训。”
“可吃得苦?”
“某……可以。”太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他不想继续做一只笼中小鸟,想飞,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和蓝天。
张军点了点头,上上下下的审视了李诵几眼:“那便入营吧,从今日起隐去太子身份,你便是李勇,京城人士。”
张军给李诵安排了一个假身份,京城李氏子弟,家父是个四品从官。这个身份不高不低,正好可以掩饰李诵身上那种贵气。
“从今日起,便忘了自己太子的身份,当个好兵,某到是想看看你,是否可以凭己身之力获得晋升。
便以此次南征为限,若中途力有不逮,可随时退出。南征之后,是继续还是离开,便由你自己决定。”
李诵想了想,感觉还挺有意思的,点头应了下来。
“你便加入学院营,与他等同吃同住一同训练,在营中只有将军和军士,却是没有太子,你可明白?”
“学生谨记。”
“你途中加入,对营中所学所操练诸事自然生疏,初期怕是要被同袍耻笑,后期凭个人努力追赶,你可能忍受?”
李诵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张军:“学生……必不负老师所望。”
“好。”张军点了点头,对霍大监说:“待从学院走过一遭,到是可以委个参谋,慢慢接触战事,学习战争手段。”
霍大监点了点头,看了看李诵:“殿下,节镇乃当世猛将,若太子能习得三四分去,陛下必会欣喜。”
“谢过大监指点。”李诵冲霍仙鸣抱了抱拳。虽然他是太子,但是对这些重臣还是需要持礼的,不敢轻待。
大唐就是这一点平等的理念特别好,可以说前无古朝后无来者。包括现代。
李诵有了决定,张军便给他细讲了一下学院需要学习训练的东西,还有奖惩制度,好让他有个心里准备。
拿了一些资料来给太子看。
午饷过后,张军带着换了里外衣衫的太子去了学院师生驻地。
学院师生两营人马,共用一个驻地,一处操场,但是分开操练,互不干扰,相互间有配合。
第377章 西南时局
把太子安排到学院营中,那也不可能让他真的去做普通学生。
张军考虑了一下,把李诵安排到了盩厔军官学校这边。这边的学生编入军营就是军官,所以又给安排了一个副排长的职务。
不担实责,跟着训练学习,慢慢熟悉适应。目前也只能这样了,后面的事情得后面看发展情况再说。
张军甚至都做好了太子半途退出的准备,真发生了他绝对不会意外,只会对太子充满失望。
当然不可能让太子真的孤身入学,张军也安排了近卫进入这个排,负责暗中保护监督太子……不遇到折辱或者危及性命,他们不会出手。
不过也就是以防万一,凤翔军官学院和军事学院有明文规定,污辱同袍校园暴力这些是重罪,可不是开除那么简单。
两营分开操练,就是字面意思,并不是军官和军士分开。
两个营的配置完全一样,步枪,刺刀,横刀,复合弓,铁雷,臼炮,绳索飞爪等。
训练的科目有刺杀,砍杀,投掷,步骑射,火炮操作,负重越野,攀爬,侵入,队列和骑列。
并不是只有太子和近卫三个新人入营,那样就太突兀了,一并入营的共计七十二人。
这些人都会是从近卫和保密部队中抽调出来的精英分子,也算是给学院营搞了两个加强排,一营一个,用来提升学院营的战斗力。
也是保护的意思。
虽然目前来说学院里的学生都是原来的士兵和军官,但老式军旅的意义并不大,也就是战斗意志方面能好一些。
不过,这七十二人入营还要等一段时间,等朔方镇讨伐部队回转。
张军已经接到了王如意,武怀表,惠静寿三人发回的战报记录,还要至少半个多月的时间。
这中间的空档时间正好可以让太子李诵熟悉一下军营,适应一下训练,调整状态。
和太子一起先期入营参加操练的共十一人,加上太子正好十二人,一个战斗组。
李诵这会儿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一直困在东宫的傻小子这会儿相当激动,兴奋,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一点也没犹豫的就依令换了行装,领了装备,办理了入营手续。
“节镇,太子平日少于刀马,还需循序渐进。”霍仙鸣看着太子的样子有点不忍直视,禁不住拉着张军悄声叮嘱。
哥们你可悠着点啊,这位平时虽然谈不上骄生惯养,可也是千金之体,你可别给玩坏了。
张军笑着点头。他自然心里有数,也专门给太子安排了相关的人员和操练程序,公开的说法就是入营考核。
后面再有入营的也要这么走一遭,把此事给圆回来,以免被人发现异处。
首日入营没有训练,只是换装发了装备,安排宿舍,然后进行全面的测试:体能,速度,力量,骑乘,弓射,劈刀,投掷等等。
唐代虽然已经出现了文化人阶层,但并不彪显。
这会儿的主体还是文武均衡的全才模式,一个人的成长需要学习训练很多东西,身体素质相当强悍。
当然,做为东宫太子,身体的各个方面超越普通人是没问题的,但相比军中的标准那是肯定不太够看。
而且李诵这个人本身就比较瘦弱清秀,要不然也不会中风成为历史上唯一的哑巴皇帝。
张军也是有意的要操练他一下,健其体魄,去除常困宫中对他身心身体造成的影响,希望能改变他的命运。
各项测试中间几乎没有停顿,一项接着一项,李诵和其他十一人一起按号令转换场地,完成规定动作,评测成绩。
测试按照一重一轻,一急一缓这样的搭配进行,也是给他们这些人,主要是李诵,一些在中间恢复一下体力的时间。
即使是这样,等全部测评结束,李诵也基本上处于透支状态了,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模样,浑身湿透大汗淋漓,整个人都忽忽的冒着热气。
即使这样,张军也没有对李诵有什么格外照顾,十二人集合来到主帐宣布成绩。
“……李勇,等下……”
太子殿下光荣的成为十二人中唯一的一个等下,也就是综合成绩不合格。其实还是有亮点的,他的弓射技术就比较强,骑射也很稳,劈砍的基础相当好。
“距正式入营尚有些时日,此段时日将对你等进行特训,望诸军将多加努力,适时及至入营标准。”
“军伍乃严肃之所,令行禁止,一切个人之行为思想均需排斥,惟服从再服从,缲练再操练,不容置疑,违者不恕。”
“同伍袍泽,譬如兄弟,同进同退,同食同宿,互托其背,互承其责,取长补短,牵一发而动全身,方能保障及战时之状态,此为要义。”
“军来之于民,立之于国,应有保家卫国之义,担护佑一方之责,外抵夷狄,内御不轨,忠君爱民,惟令是从。”
十二个人就站在那里听着训教,身上的汗水都干了,衣服粘贴在身上说不出的难过,双腿如同灌铅,臂膀胸肋处处酸痛。
张军也不说话,就在一边默默的观察着李诵。太子的身上,有没有虱子?
成绩公布,训斥完毕,十二人被带去沐澡更衣,然后到食堂吃饭,饭后休息两刻参加晚读。
李诵整个人都机械了,跟着洗澡,吃饭,休息的时候坐在那就睡着了,被人叫醒去书帐。
这半天时间,对他来说完全是一种颠覆,所有的一切都是闻所示闻见也未见的,虽然劳累,但也新鲜新奇,很有些兴奋和兴趣儿。
和许多人一起洗澡,和百余人在一起吃饭,包括自己去打饭刷饭盒。这种体验他从未有过。
澡堂子和公共厕所在大唐不是什么新鲜玩艺儿,但是做为皇太子,他是真的没见过。
晚读并不是所有人都在一处,是分了若干个帐的,依据军将们不同的文化基础而定。军士一般是启蒙班,以识字为主。
军官大多是识字的,便以算术为主,辅以政治和地理。这是常规,像炮兵就不一样,是独立的学习体系,需要学的东西最多。
学习时间是一个时辰,中间休息一刻时。
学习时间结束,回帐,每个人都要洗脚,然后上床睡觉。十二人一帐,就是一间宿舍,睡上下铺。
因为行军的时候是要睡帐蓬,所以用帐来作量词。军帐就没有床了,是原来的榻。
李诵肯定是睡最里面,下铺,这样有利于保护。
躺下没一会儿,鼾声就起来了,其他近卫们相视一笑,也各自睡去。
第二日一早,晨光初露。
军营里响起了起床号,清冽的号音如魔音入脑,睡的再沉也会被惊醒。
近卫们对军号这东西已经熟悉了,翻身而起,叫醒了还在懵灯的李诵,大家起来洗漱更衣,开始早操。
早操就是队列慢跑,然后小食。小食后休息两刻,一天的正式训练就开始了。
张军没有那么多时间盯着太子,昨天一直等到李诵睡着了才从军营出来,今天就没再去。行就行,不行就是不行。
他没有义务给谁哄孩子。
话说两个人的年纪其实差不多大,只是李诵常困宫中,就显得幼稚了些,比较局限。
当然,他不去也有人随时盯着的,每日三报。必竟是当朝太子。
……
朔方方面的事情对于张军来说已经告一段落,大军正在回返。
虽然押送着两万多的俘虏,带着一万多的党项羌部落兵,中间还要至少打两仗,但已经大局已定,不需要他太多关注了。
他现在要着重处理的是山南西道与剑南两川的事务。
孟保和孙福达,赵贵先三人各率一部,分别沿陈仓褒斜傥骆三条古道入蜀,沿途查验征驿,召集地方修缮沿途。
这会儿赵贵先部已先一步抵达兴元府接管,正准备召集地方差府沿褒谷口反向修整栈道,以加快孟保部的速度。
孟保率部沿斜谷口入山,沿途需要勘察检测修整拓宽栈道,所以行进速度是三路当中最慢的一个,这会儿才走了一半多点。
另一路,孙福达部走陈仓故道。
其实这会儿叫陈仓故道已经不太合适了。
唐代,傥骆道主要为官贵使用,沿途都是国家兴建的驿馆旅舍,而褒斜道多用于军事,安史后一度失修。
陈仓道就成为了民间商贾,半官方机构的不二选择。这条路虽然有点绕远,但相对比褒斜傥骆两道更平坦,也更易行。
整个隋唐两朝对陈仓故道有多次修整,路径也发生了多次调整,就是更近,更平,更易车马。
不过,在762年,吐蕃陷成州州治,在凤州,兴州与成州之间和大唐犬齿交错,这一片儿方圆六十里的地带就成了敏感区。
好在这里大山连绵,水路迭迭,限制了人的脚步,也限制了吐蕃的东进。
孙福达此行的目的就是标记沿途,修缮道路,搞清楚吐蕃占领区的实际情况,沟通凤州与兴州,看看有没有过大军的可能性。
这条路沿线国家级驿馆不多,都是州府和民间兴建的旅馆和旅舍,还有大车店之类,难免混入一些吐蕃细作。
成州暂时还不能动,这地方之所以敏感,是它后面就是文武宕岷秦五州,属于吐蕃东北邦下部战区的重要防区。
这里加一句,邦,是吐蕃对占领区的行政规划,印度和孟加拉缅甸等东南亚国家的‘邦’制便由此而来。
当年都是吐蕃的属国,占领区。
如果要打成州,就得大军一股作气的突破,直取积石山,拿下整个吐谷浑地区,把吐蕃重新封印在积石山以西。
现在条件不成熟。而且文州南边和成都府之间是龙州,是氐羌羁糜州,也是个极大的变数所在。
也就是历史上的仇池国,国君号大秦王。
所以现在这一片就是要保持这种态势不激化,加固大散,剑门两关,强化凤州和兴州的守御,维持陈仓道的通畅。
孙福达在报告中说,目前凤翔军旅不宜选择陈仓故道行军,还是把目标放在褒斜傥骆那边,到是后期物资运输可以考虑从这边走。
物资可以扮做商贾,这在陈仓道上比较常见。总体来说,还是安全的。不做大军通道只是太容易被吐蕃探知。
张军给三位将军回了密信,让孙福达部加快速度去成都府,赵贵先和孟保两部修缮拓宽褒斜道,后续大军会主要从这里通过。
梓州那边暂时不忙,可以等后续,或者张军去的时候再去那里,现在要的是接防剑南西川,接手严道县城,管控雅州。
雅州事实上,就是这会儿大唐与吐蕃,南诏的分割点了,地理位置相当重要关键,是西南屏障。
雅州境内祟山无数,大河众多,雄关漫布。飞跃关,清溪关,邛崃关,金鸡关,关隘林立,堡卫密布。
拿南诏锁吐蕃,雅州是绕不过去的重点中的重点。
与雅州东南去两百里的嘉州,即为汉时犍为郡,以大渡水和羌水为界至大江,为西夷故地。
从这里到长江,然后顺着长江东去一直到夔州,长江以南都是夷蛮之地,羁糜州,属国有好几百个。
这些羁糜州和属国多与南诏有勾连,是大唐最不稳定的地区。
南诏曾经数次打到雅州,也曾多次占领播州一带,大唐在戎州设大都督府,以镇江南各域,但实际上效果不大。
也就是说,在唐代,重庆,贵州,广西,湖北西南部,湖南西部,广东北部这一大片疆域,只是名义上的归顺。
都是羁糜州,民族自治地区。战乱不止,这种现像甚至一直持续到了清末民初。
张军要拿下南诏,首先就要确保雅州沿线的稳固,加大戎州大都督府的军事力量,肃清剑南两川与黔州。
这也是为什么一直在准备中的原因,不得不慎重面对。
第378章 召降原州
说起来,其实就是交通的问题。
大江以南号称十万大山区,自古交通艰难,封闭闭塞,民族又多。
其实这些民族大多同宗同源,只是以部落的形式生存,各自发展出了自己的习俗文化,互不往来。
他们其实还处于原始状态的部落半奴隶制度里,生产资料相当落后,所以有着强烈的领地意识和攻击性。也就是未开化。
蛮夷这个词汇也未必就是贬义,其实就是个事实的陈述。
当年这里曾经被叫做百越之地,原因就是部落多得数不清,有名有姓的小国就有上百个。
气势汹汹,不堪一击,但是你又打不服,除非灭族。就是梗着脖子和你干,现代叫滚刀肉的就是。其实就是无知无畏。
圆滑中透着股子倔犟。
……
王如意三人带着部队,顺着萧关故道南下,颇有点当汉武皇帝西巡的架式。
东函谷、南武关、西散关、北萧关。四关之内,即为关中。也就是当时的政治中心所在。
自汉代起,这里就是西域要道,丝绸之路的重要路段,763年,吐蕃东进,这里的交通基本上就被阻断了,现出一派荒凉。
大唐的部队二十多年以来还是首次通行在这条古道当中。
吐蕃在古道的驻军有两部,一城一寨,在原州城和阴盘县,用来针对泾州和华亭两个方向。
大唐在华亭县还有一支部队,义宁军。义宁军镇守华亭县,东依泾州城,南靠陇关,和吐蕃军对峙了十三年。
这也是一支穷军,自己开荒屯田,愣是在姜老山下搞出来一个军屯,也就是后来的永信城。
泾州城和萧关故道有两条通道相连,它正好卡在三岔口上,成为防御吐蕃的重镇之一,但这里面也不能小看义宁军的作用。
数年以后,骆元光驻守良原,与义宁军相互呼应,收复阴盘,取良原阴盘两县的中点筑祟信城。
也就是今天的祟信县。骆元光死后就在祟信安葬,位于崇信县锦屏镇梁坡村西北,至今完好。
就在萧关故道与泾州城之间这三条山沟里,吐蕃和大唐反反复复的争夺,打了一百多年,一直持续到了五代十国。
这会儿有两个原州,两个平凉县,一个是吐蕃占领的原址,一个是大唐侨置的,在灵台县百里城。
“大相,我家司令命你召降原州诸部吐蕃军将,以免死伤。”
大军行进了七天多,过萧关走古道,来到原州城下。
王如意并没有虐待结赞那囊和悉颊藏,给他们安排了牛车……唐代自太宗起贵人不乘牛车,牛车是妇人和贫困户的座驾。
其实这算是一种污辱。
不过这冰雪号天的,坐车总比骑马强,那么多吐军都是腿着呢,所以哥俩虽然心中怨愤,但也没敢抗议说不坐。
有吃有喝有车坐,慢慢悠悠的在群山古道里往南晃,可两个人的心情那是哇凉哇凉的。以前也不是没走过这里,但那会儿是多意气风发?
今日行进的队伍不当不午的停了下来,正在纳闷,就有牙兵过来传达命令。
原来是到了原州城,王如意让尚结赞去前面劝降。
尚结赞心中一喜,然后又一惊。
他这一路过来也是考虑了很多事情的,比如到了原州,自己以劝降的借口进城,然后组织原州和阴盘的两部人马反杀。
最不济,自己进了城以后,也可以组织起人来固守,只要能坚持个五六七八天的,就有机会召集援军了。
吐蕃在汝遮有驻军,只是跟原州有些远,且交通不便。
再往南,成纪是秦州州治,陇南一带驻有吐蕃屯兵,那里距萧关故道不足百里,吐蕃边军常常过来骚扰抢掠。
尚结赞到也没有期望可以调动多少大军过来彻底击垮这支唐军重新夺回萧关以及鸣沙城诸州,他只是想着乱起来自己和悉颊藏能趁乱跑掉。
他只想到了逃跑。主要是原州城和阴盘寨两路吐军加起来也就是几千战卒,他没信心。
后面虽然还有小两万的吐蕃俘虏,但没有铠甲和武器。
只要他和悉颊藏能够逃回去,那就可以组织大军和唐皇谈条件了,变被动为主动。
只是事到临头,他犹豫了。
堂堂吐蕃大相,向来以机智果断著称的结赞那囊同志,犹豫了。这个一计破拿大唐三将的人物,被鸣沙一战打的有点失去信心。
他有点怀疑原州城能不能守得住,也怀疑自己能不能跑得掉……潜意识告诉他,变成战场上一具死尸的可能性更大。
一路脑袋里飞快的转动着,尚结赞跟着牙兵来到前营大帐,终于见到了王如意,惠静寿和武怀表三人。
看着眼前这个像奶娃娃一样的大唐主将,尚结赞有点思绪乱飞……这种打击实在是有点大了。
胡子都没长出来呢。
虽然说大唐和吐蕃十五六岁从军为将的不在少数,但能做到一方主将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哪一个不是赫赫威名的老将?
“大相。”王如意冲尚结赞拱了拱手:“一路行来,衣食可还受用?”
“到是有劳小将军挂记。”尚结赞眼睛一眯回了一礼,打量着王如意三个,脑袋里飞速的转动,想这个人可能是谁。
别的不敢说,对大唐在西北地区的兵力布置还有将军名氏还有性格,他都是相当熟悉的。
“某不想徒增伤亡,都是性命。”王如意懒得看这个老贼:“不如大相出面召降吧,某许诺,不杀一兵一卒。”
尚结赞皱了皱眉头。他在盘算。从俘虏营一路来到大帐,这支唐军的人员兵力他一一看在眼里。
党项羌人诸部万余卒,主要负责看过战俘,唐军不过数千,而且均不着铠,皮甲裹身软幞包头,整个一副旅游的架式。
他在考虑,如果把唐军逛到城下,原州城内的吐军突然出城冲杀一下,会不会取得意想不到的结果?
那种大杀器能不能来得及施展?他感觉不能。
只要两军混杂在一起撕杀,他不相信唐军敢动用那东西,也不相信来得及,而以吐军的战斗力,面对几千皮甲无枪的唐军……有希望啊,有很大希望。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请将军允某入城便是。”
“何必如此麻烦?”王如意看了他一眼:“便在阵前相劝便是。”
尚结赞能说啥?啥也不能说。只能被武怀表带着来到唐军阵前。
他终于看到了那种大杀器,矮墩墩的铁筒子,管口粗大,朝向原州城墙方向。他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想要啊。
只是唐军的阵式他有点看不太明白,都弃了马,在那大杀器前面数十步排成整齐的三层队列。
没有铠甲,没有陌刀,没有弓弩也没有长枪,便凭着横刀吗?
他被带到阵前,武怀表递过来一个铁皮筒状的东西,指了指小头:“便冲此讲话,把喇叭对着城头便是。”
对,就是个简易的铁皮喇叭,前粗后细,有个弯弧的脖颈。这东西其实扩音功能还是相当不错的。
张军到是没想过劝降这事儿,把这东西搞出来完全是用于军事训练,给教官们用的。
尚结赞接过喇叭看了看,没搞明白这是个什么玩艺儿,薄薄的铁皮所制,前粗后细,中间一个空筒。
武怀表感觉这老头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聪明啊,怎么有点笨笨的呢?拿过来给他示范了一下。
尚结赞眼睛又一亮,原来是增大声音的,效果还这么厉害。
这要是开大会的时候支上这么两个,那得省多少力气啊,还能保证所有人都能听清楚。
这会儿开大会誓师什么的就是靠肉嗓子硬喊,然后由牙兵向后传递,台上的喊一句,站在人群里的牙兵们就跟着喊一句。
“大相莫要自诩聪颖,”
武怀表看了一眼眼珠乱转的尚结赞,在边上提醒了一句:“用汉话召降,以免引起误会徒增伤亡。”
他指了指两侧整齐的黑衣唐军:“有凤翔健儿在此,原州城内守军再增一倍,也不过增添一倍伤亡,出城数百步足矣屠戮一空。
我家司令唤大相劝降,实是仁厚之心,不想杀伤过多而已。
都是肉体凡胎父母生养,家中都有娇妻幼子嗷嗷待哺,奉降,起码保住了性命。大相以为是也不是?”
尚结赞忍不住扭头往后去看了看那一排铁墩子。便是凭仗此物?他有点不信。
大军出城,冲锋起来也就是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冲到了,能杀多少?谁家打仗不死人的?
武怀表一直盯着尚结赞,自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笑了笑,指了指前方旌旗招展的原州城头,那里,守将和吐蕃军士已经做好了守城的准备:“大相请看城头。”
尚结赞面色一变。
武怀表摇了摇头:“不用那些,某请大相一赏凤翔健儿的风采。”用炮轰他还舍不得呢,都是活生生的俘虏啊。
主要是现在凤翔就只有两种‘炮弹’,制作不易,杀伤力太大,打出去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召过掌旗,武怀表吩咐了一声,掌旗一溜小跑过去传令。
一声哨响,整整齐齐的凤翔军将们马上有了动作,队形散开,前排扑卧,中排半跪,站在后排的军士解开身上的皮包。
这是两段式射击,由后排军士供弹。如果是守阵,那就是三段式射击,大家自己打自己的。
尚结赞在看,城头上的守将守军也在看着。
“目标,头盔与列旗。”
“瞄准,放。”
砰……一股硝烟漫起,随风变幻着形状。军将们迅速的换上子弹,瞄准,等着命令。
城头上瞬间一片狼藉,头盔被打掉的人向后摔出去,呼号声响成一片,城头上随风招展的各色旗帜旗杆暴裂弯折,纷纷伏倒。
有倒霉鬼直接被爆了头,也有旗杆粗大些的,依然坚挺在那里没有倒,在风中颤动摇摆。敌楼被打出一排的坑洞,木屑纷飞。
武怀表摇了摇头,往城头指了指:“纛旗与龙旗为何还在?”因为旗杆子粗呗,这几道大旗最大,都是用胳膊粗的树干立起来的。
纛旗就相当于现在理解的国旗,这是国家形像的代表,龙旗表示主将身份爵位,将旗展示将军姓氏。
此三旗随时跟在主将身后,为己方将士鼓舞士气,三旗一倒,就代表着主将折了。
冷兵器时代,不管双方人马多少战况如何,只要你能摸过去把大旗砍倒,对方马上就会溃散掉,都不带犹豫的。
但冷兵器时代,想冲破层层包裹去砍敌方中军大旗,那也是相当不容易的事儿,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太难了。
每支部队都会有一个精锐军团专门是用来护旗的,旗手一大堆,随时准备舍命那种。人不死绝旗不倒。
凤翔军这事儿办的吧,有点玩赖。谁家隔这么老远能伤着旗杆的?
武怀表脸一抽抽,掌旗马上跑过去下命令,随即又是几排枪响,专门盯着那一排粗大的旗杆打。
终于,旗倒了,城头一阵荒乱,武怀表心满意足,扭头看向傻眼的尚结赞:“大相以为如何?”
“……此为何物?”
“这便是我凤翔军的武器,乃我家郎君所创,数百步外洞甲如糊纸,人马辟易。未知,吐蕃战卒,能撑得过几轮?”
尚结赞咽了口唾沫,这话他信了。隔着这么老远,那么粗的旗杆子,几下就打折了,事实就摆在这呢。
这么远打折旗杆,那打战马就绝对不是问题。
骑兵为什么厉害?战马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庞大的体重和速度的配合,弓箭难伤。中个几箭毛事没有,被砍几刀也不影响多少。
而且战马也是有甲的,不是光么出溜的等着你打。
写出射人先射马的杜甫实际上是个军盲,根本就没上过战场,战场上没有人去射马,没用。
真正射马的战术一直到辽金时代才出现,而且也不是用在正面战场上的。
除非一下断腿,要不然它能带着箭冲到你面前帮主人弄死你,而且它自己还不一定有多大事。
但是轰出几个血洞呢?腿打折呢?可想而知。
骑军冲锋的时候,你只要把跑在前排的马放倒几匹,那对整个队伍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召降吧,留得性命在。”武怀表摆了摆手,示意尚结赞喊话:“大唐不杀俘兵。”
这话到是真的。
这会儿两国交兵,基本上都不会杀俘虏。
把俘虏带回去,搞一个献俘仪式,给皇帝涨涨脸,让京城的官员百姓开心一下,然后基本上俘虏也就没人管了。
或者变成奴隶,或者就放了,都有可能。放了的可能性很大。
大唐屡有放俘的行为,但不是放回,而是放逐。把俘虏纹身烫青,然后分散发配到岭南和吴越之地……江南一带受藏俘者众多。
而汉人落到吐蕃人手里就只能做奴隶被虐待,特别凄惨,老的会被挑断脚筋或者刺瞎,小的会被摔死或者淫狎。
汉人奴隶,用皮带穿透肩胛骨,一串一百人,可以换一匹战马。
第379章 河间郡公
结赞那囊最终还是进行了喊话,虽然对汉人狠辣,但他做不到眼看着活生生的吐蕃人在自己面前死掉。
本来城上大旗倒了就已经军心溃散,尚结赞一喊,也就顺势降了。
守将带着满城守军去了铠甲武器举着手出城奉降,直接进入俘营,唐军接管了原州城。
王如意并未让部队在原州过多停留,只是补充了一下物资,休息了一会儿,大军就从北门而入,由南门穿出,继续行军。
城内的吐蕃人不论官民抓了个一干二净,商人封存了物资财产以待甄别。
这边三个人带着部队押着俘虏开向阴盘县城。
又是两日,阴盘城出现在眼前,结果却是城门大开一片狼藉。守军跑了。
这边向西过河,翻山过去有小路可达陇南,虽然走不了大军和车马,但是用来逃跑是没问题的。
平时吐蕃边军也多有从这边过来抢劫。
尚结赞原来就是打的这里的主意,想趁乱从这里跑掉。
探马过去看了看,确实是跑了,城里都空了,连汉人奴隶都带走了,物资到是扔下不少。这东西不好带。
他们没有纵火烧城并不奇怪,这会儿大唐和吐蕃争来夺去,都不会烧城,都想着明天再占回来接着用呢。
整个县城空荡荡的,就找出来十几具汉人尸体。
王如意着人快马去通知泾州杨怀兵派人接管原州,部队连物资都不用补充,直接就继续上路了,开向华亭。
到了这边,就是大唐的实际控制区了,不用再耽心遭遇吐蕃部队打起来,距离陇关也就是一天的路程。
算是到家了。
这一路过来没有水,河水在华亭境北改南北为东西行走,一路过来都是翻山越岭的,山不高,但连绵不绝,还要渡水。
不过路况不错,走起来很轻松,必竟是千年故道了,经过了几个朝代数次的翻修拓展。
这边还没有看到关城,就有唐军迎面而来。
“前军是何部军伍?”
“大唐凤翔皇家陆军所部。你为何部?”
“大唐神策军义宁部在前驻备。”
一听是神策军部,有军前巡探的侦骑不敢怠慢,引着义宁军的前哨探马来到王如意面前。
王如意,武怀表骑马并行,惠静寿年纪大了,而且近几日老惠情绪上有些低沉,所以在后面乘车。
惠静寿是朔方老将,这里曾经是他的青春的记忆,有美好有热血也有残酷,有袍泽恩情兄弟之义也有压抑背判。
他青春年少的时候,正是大唐最强盛的时候,威慑四海,郭子仪战无不胜,朔方无比的强大。
然后就是一片堂皇中突然而来的战争,判乱,大厦倾覆,转瞬间山河破碎星月无光,强大的大唐忽然之间就从神殿跌到了凡尘。
朔方节度也开始受到影响,或者说整个西北边军都受到了不可逆转的影响,支离破碎。
物资开始短缺,兵源开始减少,不断被征调入关,然后吐蕃掩土而来。
那是一段不想回忆的岁月,深深的掩埋在惠静寿这样的朔方老将心里,然后此次鸣沙之行,突然就打开了这段记忆。
顺利清肃羁糜诸州,下长乐安乐皋兰鸣沙,大唐未失一卒,杀敌数千,俘虏吐蕃大相大论以降两万众,收复故地。
说句实话,完全不真实,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这可是泼天大的功劳,这事儿,做为主将,王如意,惠静寿两个人加爵捡校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弄不好就是一个实授。
可是惠静寿却突然就情绪低沉,整个人都压抑起来。
他忽然不可抑制的想起了太多的往事。这事儿没有人能够宽解,只能他自己慢慢消磨。
王如意有点意外。
义宁军成军于华亭,到这会儿已经十一个年头了。
凤翔异军突起,张军一鸣惊人,两年时间平定北方手握十镇……华亭可是妥妥的凤翔辖境,陇州所属。
张军可是连数千里外的卢龙军都收编了的,横海昭义义武这些没有反叛的大唐使军一个也没放过。
可是,就在陇州关北的义宁军,判归神策了?这事儿怎么感觉,都透着股子怪异。
关键是,这事儿还无声无息的,义宁军也没有调走。
凤翔诸将早已把义宁视为了自己的一部,只当是因为驻守位置特殊一直才没动而已。结果……没了?
王如意还想着这次回师顺便把义宁部带回去呢。
义宁军和吐蕃打了十几年,可是身经百战的部队,王如意对这些老兵心存敬意,也是相当垂涎的。凤翔缺老兵啊。
本来还想着混水摸鱼先下手为强,结果明显神策的手更长,更快。
“……义宁判归了神策么?未知哪位将军在此留守?”
即然是判归了神策,那主将就肯定不能是独立将军了,所以叫留守。如果是节度就是留后。
留守,也可以称为镇将,职级不定,但留后就是妥妥的高级干部了,副部起。
“我家留守乃河间郡公刑。”
王如意愣了一下,没想到是位郡公。正二,超品大员。大唐是三品拜相,一二品官员算超品,寻常不授。
虽然也有低职高爵的情况,但绝对不可能发生在侯爵以上。
和武怀表对视了一眼,王如意眨巴眨巴眼睛。煮熟的鸭子都递到嘴边了才发现飞了,最悲伤的是,还要去拜见。
“去寻了惠将,某三人同去拜见吧。”唉,忧伤。
武怀表带马去后面,寻到惠静寿把情况说了一下。
惠静寿知道王如意的打算,听了坐在那怔了一会儿才哑然失笑,一下子心情到是好了不少。
这会儿行军,主将不可能离营私顾,所以先打发走了义宁的哨探,大军仍然保持着原速延着蜿蜒的山丘前行。
义宁军未驻在华亭县城,而是在城外数里的姜老山侧扎营设寨。倚山面崖,两河交汇,易守难攻,也是大军南去的必经之路。
卡点卡的特别好。
这也是他们能和气势汹汹的吐蕃对峙争夺打了十几年不败的根本所在,终于积累出了后来的反攻。
义宁营寨前面就是一片广阔的河滩,也是方圆数十里唯一的平地。营寨舍了平地偎在山坡上。
凤翔部便在河滩上扎营,安排好事务,王武惠三人才相偕去拜访这位义宁留守河间郡公。
其实他们刚打了仗回来,还押着俘虏和物资,完全可以过门不入。而且两边也不是一个系统的。
不过,那样就未免显得凤翔有些小家子气了,有点丢张军的脸。
王如意和武怀表做为唯二的张军的身边近人,知道自家郎君想推动天下军伍的统一合并,自然也不会平白的替郎君恶了一位郡公。
虽然无所谓,但是没必要。
其实也不麻烦,就是递张名刺客套一下,吃杯茶混顿饭,正事儿没有,扯蛋没交情,不咸不淡的就混了一个下午。
主要是不熟,这算是硬往上蹭,算是相互有了个印像。
刑郡公到是没有说拿什么架子,和三人谈笑相欢,颇显豪气……也不能排除他在这边比较寂寞没事干的原因。
必竟仗也不能天天打,他也不可能和属下玩闹。所以才说高位孤独嘛。
……
张军也相当意外。
他到是没把义宁军视做手心之物……对他来说这一支不足两千人的部队没什么大意义,多一个少一个的,无所谓。
其实义宁被神策收编也并不出乎张军的意料,出乎意料的是守将。刑君牙。
这哥们是平卢将,也就是安禄山的部下。
755安史爆发,侯希逸反乱,不肯附逆,邢君牙跟随侯希逸渡海到淄青建立平卢淄青节度。
761平卢淄青节度都知兵马使田神功升任兖郓节度使,邢君牙跟随田神功入兖。
后入禁军,因护卫代宗有功授鸿胪卿,晋河间郡公,建中二年跟随李晟,被李晟器重,委以都虞候,诸事相商。
这个人很会打仗,武勇又不失计谋,很受李晟的欣赏,把他当做心腹。
这才是张军意外的地方,李晟这是,几个意思?这是皇帝的意思还是李晟自己的意思?特么的,到底啥意思?
张军有点挠头。这个李晟……总喜欢搞点事情啊,难怪他做了那么多事立了那么多功,但实际上皇帝和朝中重臣对他都不太亲近。
他有些事情你搞不懂啊,总得随时观察分析的,烦不烦?
皇帝不怕你贪,不怕你腐,不怕你好权好利暴躁好排场,但是成天得琢磨还琢磨不透……
其他人也差不多,打交道太累,自然也就慢慢的疏远了。
想了一下,感觉李晟也没必要和自己玩什么套路扎什么钉子,索性便放到一边不去想他了。嗯,老邢到是个好同志……
“大监,要麻烦你回京一趟。”
“何事?”
“代某觐见陛下。”
“……为何?”
“南行在即,某此时不宜出现在长安,此事也不宜书信,需与陛下当面,故以就辛苦大监了。”
“何事?”
“鸣沙长乐诸州起复,吐蕃尚结赞与论悉颊藏拿来了,”
“当真?”霍仙鸣忽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满脸的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