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除夕元正
过年在唐代已经是大事,一年当中最重要的节日,不只是官员放假七天,民间百姓也有各种庆贺的传统习俗。
这种事情属于内府事务,是不归张国管的,一切由自家大娘子带着侍婢们安排准备,张军只要等着吃饭走流程就行了。
几日时间转瞬即逝,元旦便到了。
唐代是没有春节这个说法的,不过到是有守岁,便是元旦,大年初一。
就是初一日子时‘除夕’,城内钟鼓齐鸣,烧爆竹,家族亲长团聚在一起,晚辈给长辈行礼,家中仆奴给主人行礼,恭祝‘福延新日,庆寿无疆’。
初一正日,家家户户都设着酒宴,邻居们相互拜年,走到谁家吃到谁家,这还有个专门的名目,叫“传座”。
长安宫中要在初一举行盛大的元日大朝会,京中凡五品以上官员都要参加。
诸道诸州,番部,汗帐,单于府,都护府,羁糜州,封国都要到场朝贺。这个可以派代表或者使者,但不来就是死罪。
大年初一的清晨,家中有子的人家会在院子里竖一根极高的旗杆,竿顶悬挂纸或布制长条型幡子,为孩子祈福。
这也就是现在日本还保留着的鲤鱼旗习俗。
家中每个人晨起第一餐要喝屠苏酒,或者椒柏酒,都是用中药熬煮的白酒,有趣的是要最小的幼童先喝,年纪最大的排在最后喝。
‘小者得岁,先酒贺之,老者失岁,故后饮酒。’
除了饮酒,还要吃五辛盘,吃胶牙饧和牢丸。五辛盘就是大蒜,小蒜,韭菜,芸薹和胡荽,牢丸就是水饺,连汤吃,还要加香菜。
还要把家中的旧损之物,包括衣帽鞋袜等等,在初一这天在庭院的正中间拢火烧掉。其实就是扔进烧爆竹的火堆里。
这时候还没有鞭炮,是真的烧竹子。虽然张军已经带着人搞出来了各种火药,但并没有制作鞭炮的打算。
这东西还是让它自然发展的好。
因为张军和大娘两口子都比较体恤宽宏,再加上年底之前通府的家奴家仆佃户侍婢都改成了私户,所以这个年牧守府过的是格外的喜庆热闹。
包括张军家在城外的别院,农庄,还有远在长安的两座府邸,上上下下一片欢腾,老人笑孩子闹,对新的一年都有了盼望。
大娘子也是喜气洋洋的,连给府上诸仆奴婢的新年喜钱都大方了许多。
这一年多,却是像入了离奇一样,恍如梦中,多有不真实的感觉,初时常常从梦中惊起,到后面又时时自梦中笑醒。
张军连升八级,大娘子国夫人加身,手上管着三府三院,别院农庄十数处,仆奴佃丁几千口,侍婢数百人,一呼百应。
初一日,各府院别院农庄商号的管事,本府的丁口奴婢,张军治下诸节度诸州使者齐集府内给张军和大娘子贺年。
直到这个时候,身着大娘子才犹如从梦中惊醒,那种一直盘旋在心头的不真实感彻底消失。
一切都是真的,自己是当朝一品沣国夫人,是三千里州府的主母。一种莫名的变化正在她身上发生,由内而外。
通府欢喜,只有咱们清禅小娘子颇为无奈,每天要穿上规制的朝服,像个小木偶一样随着娘娘和许多识都不识得的人对礼。
想去寻耶耶玩耍都求不来。生气。
小清禅自然不知道,张军其实比大娘子和她可要忙的多。
府内诸官,宫中来使,诸省诸部的慰问,手下诸州诸军的使者,都需要接待应对,一一安排。
好在对上,他只需要派出使者去恭贺皇帝陛下一个人。
同级的大员只需要着人持着名刺去府上拜望一下即可,而且也没有几个。
再就是李勉李晟李泌刘从一等人,因为亲近,都交给紫蕊那边安排,自然会置办妥当。
即使这样,数日下来,张军也只是感觉满身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是精神上的。
好在也就是三日,初四,张军感觉自己解脱了。这三天过的到是像三年一般。
初四日,陪着娘子女儿用了小食,张军便匆匆到了南堂。
李应右,张良,孟保,孙福达几人与凤翔军内数位将军已经齐聚一堂,正在等候张军。
内侍省内侍大监,右神策护军中尉霍仙鸣同志一脸的乏态,萎缩在椅子上,正昏昏欲睡,被张军进来的脚步声惊醒,眯着眼看过来。
“大监怎的如此疲惫?”张军看了霍仙鸣一眼,笑着问了一句,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来,顺手从一边拽过地图来。
“节镇见笑。近几日省内公务甚多,又隔夜赶来,某已经连日未曾好生睡下了。”
霍仙鸣冲张军拱了拱手,一脸的无奈。
他和张军相熟,知晓张军的性子不必在意小节,故尔也就疲赖了些,也是真的劳累,恨不能马上找个大床就倒头睡下。
这几天元正假,全国各道府,京中官员都来朝中为皇帝陛下庆贺,最忙的其实就是他们这些皇帝身边的近人。
结果一天都没有休息,又快马加鞭的赶过凤翔来,确实是不容易。
“此是兵部王郎中,左员外。”
霍仙鸣给张军介绍了一下站在他身后的两人,打了个哈欠:“若是今日不急,某便告罪,有王郎中与左员外在此听议便是。”
王郎中和左员外两人拱手施揖,给张军见礼:“见过太保。”
“不用多礼,便如大监一般随意些就好,”张军点了点头:“郎中与员外到是面生,以后多有亲近。”
当然面生,他根本就没去过兵部,别说郎中和员外,侍郎他也不认识。
员外郎是从六品上职位,按现在的概念来说,可以理解为助理,实职后备干部。
尚书是一省的最高长官,一般会兼宰相,实际处理本部日常事务的是侍郎,郎中是侍郎的副手。郎中,即持侍郎一半的权责。
员外郎就是在正常职位以外所设的格外岗位,所以叫员外。辅佐侍郎或郎中工作。
若郎中或缺便由员外郎充顶上去,进入五品高级干部序列。呃……五品就相当于厅级,市长,员外郎就相当于市长助理。
霍仙鸣带着王郎中和左员外大过年的跑到凤翔来,是受张军相请。
年前发兵沙州,年后马上要开始接收一府两镇,准备出征南诏,张军的意思是让霍仙鸣带着他的神策军参与一下。
也是让他们看一看,熟悉一下新式战争,同时也是为了方便和朝中的沟通。
王郎中和左员外自然就是具体做事的,负责记录和信息传达,随时向朝中,向皇帝传递消息汇报情况。
大唐是有监军制度的,但没人敢往张军这里派人,于是张军就自己主动要求了一下。
第351章 南堂会议
张军自请监军并不是为了让皇帝放心免生疑窦。他也不在意这个。
他是为了更好的和皇帝保持信息上的传达还有事务上的沟通。让皇帝派人过来和自己派人过去能达到的结果完全不同。
再一个就是,虽然神策军如今已经实充了羽林禁军,但做为一支大唐帝国的老牌武装,这支完全由边军转化过来的部队战斗力相当强悍。
如果任由着他们自然发展下去,堕落成骄兵逸将,张军感觉那就实在是太可惜了。
除去这个时代的军人劣性不说,这支军队是实打实为大唐流过血立过功的。
大唐边军和他们的父辈,家人,或者还有后人,在边疆一戍三十年,撕杀无数,铸就了大唐边防的铁血防线,悍卫着大唐的外交尊严。
可以说,正是西北边军的建立,才使大唐在军事上彻底压制了吐蕃。
这样一支外战外胜,内战内胜的雄军张军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弃的。凤翔军缺老兵。
凤翔军的规模发展的太快了,快到原来的那点老兵就像撒到大湖里面的一把盐,这也是目前凤翔军最大的问题。
神策军目前虽然是北衙禁军主力,但其实就是在京畿周围养膘,简直是暴殄天物,如何不让张军眼馋?
神策军成军于754年。
天宝十三年七月十七,开府仪同三司,太子太保,河西节度使,御史大夫,西平郡王哥舒翰请立宁边、威胜、金天、武宁、耀武、天成、振威、神策八军。
神策军驻磨环川。
哥舒翰是历史上第一个有记载的痛风病人,于757年被安庆绪囚杀。杨国忠是罪魁祸首。
759年,玄宗宣调西北边军入内平叛,神策军赴难中原参与安史之乱的战争。旋即磨环川被吐蕃侵占。
763年,吐蕃进犯长安,禁军崩溃,代宗跑到陕州,驻扎于此的神策军就开启了护驾模式,京师克平后,神策进驻禁中。
765年,吐蕃又又打过来了,有点杯弓蛇影的代宗皇帝下令神策军进驻宫苑,分左右两厢,正式成为天子禁军。
其实神策军自从回到中原以后,大部分时间都是掌握在宦官手里的,德宗并不是先例,它的壮大也和宦官密不可分。
而且,事实上这会儿也并不叫左右神策军,而是叫神策左右厢,还不是正规禁军。
霍仙鸣和窦文场这会儿也还不是叫左右神策护军中尉,而是叫神策左右厢都知兵马使,要到796年才改官称。
历史上说,禁军之于宦官,自文场等始也。其实不是,只是文官为了给自己的行为找个理直气壮的借口乱扣的帽子。
这种事儿自唐中期开始,在宋代形成惯例,到明发扬光大,文化人逐渐掌握了控制舆论的真谛。比如毁写皇帝什么的。
神策军的发展壮大是在鱼朝恩掌控时期,鱼朝恩就是宦官。
而在此次任命神策左右厢都知兵马使之前,北衙左右禁旅已经是由窦文场在主持了。
从鱼朝恩到窦文场,两个人中间这段时期禁军到是不由宦官控制,结果是什么?
吃空晌,受贿贪腐,和京中权贵沆瀣一气,以京师沽贩之徒以填其阙。其人皆在市廛,结果泾源兵变,长安禁军竟然无兵可用。
这也是为什么泾源四千兵就能空陷长安的原因,德宗要不是跑的快就被一锅给端了。
这种情况下,放在谁身上还能把禁军的控制权重新交给这些外臣?然而也确实是因为这一点,导致了后来中外官员的长期对立。
那么中外官员对立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呢?是宦官司军吗?
屁哟,根本不是,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在宦官控制下,那些人钻不到空子,他们的子弟亲朋免不掉参军吃苦,他们感觉没面子。
如果李适真的把禁军再交给他们,泾源兵变的故事必然会重演。但这些人并不会在意。
其实这就和如今一样,某些集团是完全不在乎什么资产流失遭受老外操控的,他们只在意自己的钱包和儿女出洋的机会。
他们私利受损,就会跳出来叽叽歪歪满口仁仪道德,公利受损则是视而不见,能找到一万种借口推卸责任。都一样。
一样一样的。
西北八部边军,到785年这会儿早已经全部沦陷。
在哥舒翰死后几年,八部被吐蕃逐一攻克,主要就是因为玄宗的宣召让本就兵力紧张得不到补充的边军雪上加霜,再加上后勤也出了问题。
史书上面的十几个字,是十几万人的血染黄沙。
就像现在我们的边防军人,每年都在受伤流血,事实上却举国不知,就像年迈的卫国英雄被活活打死在街头。
真正的英雄,都悄无声息的埋身于漫漫黄沙之中音形俱散了,青史留名的都是文化人。
……
“神策部何日可抵?”张军拿着地图低头琢磨,问了一句。
“禁中诸事皆须协调……三五日内。有文场居中呼应。”霍仙鸣想了想给了个时间。
张军点了点头,侧头看了霍仙鸣一眼:“阿荣,扶大监到堂后好生安歇。如此困顿,睡前饮杯蜜饧才好。”
卫阿荣应声走进来,给堂内众人见了礼,伸手上去扶霍仙鸣。
武怀表随军出征,卫阿荣是临时提调过来张军身边的近卫。
“某却还未软弱至需人相扶。”
霍仙鸣笑着挡开卫阿荣的手站了起来:“如此某便偷个闲,王郎中辛苦,有劳诸位。”他冲大家抱了抱拳。
大家笑着还礼,霍仙鸣跟着卫阿荣去后面歇息。
“王郎中如何?”张军看向王郎中和左员外。员外的官职太小了,方才已是礼遇,这会儿便不在称呼之列。
“某却不及大监操劳,无须太保挂心。”王郎中回了一礼。
“好,”张军也就没在客气,拿着地图站了起来:“如此便到侧室吧。”
南堂的西侧室已经改造成了一间大会议室,长条会议桌,顶头墙壁上悬挂着战时地图。
凤翔的将官们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各自找好了位置坐下,张军坐到主位上,指了指右手边让王郎中和左员外坐。
虽然他们官职比较低,但中外有别,实际上的地位还是很高的,和张军相比肯定什么也不算,但和其他人相比就又成了高高在上的。
一般的刺史入朝做六品官在这个时代相当正常。实际上是两套系统。
张军开会没有那么多套话可说,直接就是干货,对这段时间以来各部门对南诏战争的意见进行点评分析。
现在凤翔军实际上分成四大部分,战斗部,后勤部,学院部和保密部。
战斗部张良,张良现在已是实授折冲都尉,爵扶风县子。
后勤部李应右,凤翔府长史,卫尉所都拿。学院部戴休颜戴郡王,保密部王如意。
不过戴郡王并没有来,来的是老戴给自己找的副手,天山县候康日知。
康日知本为奉诚军使,同州刺史,但阴差阳错下被张军改变了命运。
奉诚军已经被神策军收编,而同州张军从李怀光手里占过来以后就没撒过手,也不知道老戴用了什么办法,把康日知请到了学院任院丞,也就是副校长。
人家本来在皇帝还都以后,会迁任晋绛节度使,敕郡王的,但现在整个形势已经发生了折断性的改变,以后就完全不好说。
“……某对诸部之建议欣慰。”张军点头,总结了一下:“值军制更替,正需要诸人齐心协力,不怕出错,就怕无人发声。
此次南征,是我凤翔成军,得陛下授大唐皇家陆军旗号始,首次国战,不容有失,且务必一蹴而就,以振军威。
南征的目的就是南部六诏必须从地图之上抹除,不受议,不纳降,不容反复。
此次出征,路途遥远交通不利,后勤事务烦重,一切有劳长史前后监督,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兵马使为留后,须确保诸关防安宁,以防吐蕃从旁突袭,职责重大更甚,张二哥切勿疏忽。
学院这边,康院丞,可抽调两院院生单组一营,随军试练观察,具体便由康院丞与戴祭酒商议。”
几个人都拱手领命。
张军又做了一些详细的布署,给大家各自分派了任务,把南征的事务暂时安排完毕,然后才安排与会的其他几位将军。
这几个人并不会直接参与战斗,但是他们的工作也是相当重要。
他们近日就要带上人马出发,至兴元府,剑南东西两川接收整编三镇的地方部队,协助凤翔的官员接手行政事务。
兴元府,李适还都后升梁州为兴元府,即今之汉中。
他们还要正式接收三镇诸通蕃关隘,重新组建关防。
同时,还要负责修缮搭建沿途路桥,为后勤部门创造运输条件,在沿途设置补给营站。
此时出陕入川交通极其坚难,要不然李白也发不出蜀道难于上青天的感慨。
从凤翔府出发往蜀地只有两条路,陈仓道和褒斜道,然后再从西县经剑门关走金牛道至成都府。
或从兴元府走米仓道至巴州。
其他野路完全没有办法承载大军行动。
其实就算是这几条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道路,其行走也是相当艰难的。
在这会儿人们主要是走陈仓道,或者是李适跑路时走的从盩厔进山的傥骆道。
傥骆道比较近,但最为艰险,不适合大军行走。褒斜和傥骆两条古道都是栈道。
张军让他们带着人马分三条路走,看看各道的具体情况,验证一下褒斜道还能不能行军。在唐中时期这条路基本上是荒废状态的。
陈仓道是保证可以通行的,就是顺着大散关出去,但这条路必须从凤州过,张军有些犹豫。
凤州这会儿算是大唐和吐蕃的边界城市,他耽心大军经过会被吐蕃发觉。
其实走水路最省劲儿,但是不适合大军,这会儿的船运载量实在是有限,而且风险很大,不象似去河中只过一个黄河。
大船到是有,最大的船因为吃水太深甚至开不进幼发拉底河口,但那是海船,只能走大江。
最合适的就是褒斜道,历史上褒斜道被拓宽过几次,都是用来行进大军的。所以才说这几位将军任务重。
第352章 羁糜芳池
南边已经绿草如茵野花绽放,但方渠县冰雪还未消融,寒风刺骨凛冽。
羁縻宁朔州,王如意正在中军帐中伏案工作。
这里是灵州辖地,共设三大羁糜都护府,十六羁糜州,安置党项羌十三部落和吐谷浑部。
764年这里曾被吐蕃占领,后被收复。
听着挺多挺复杂,其实地方不算大,就是今天的环县,差不多一个乡镇就是一州。
王如意正在给张军写报告。
按照张军的布置,他已经驻扎在宁朔州,并且通令诸羁糜州发动人马参加战争。
羁糜都护府和羁糜州虽然都是自治状态,更像是国中国,但在律法上有听宣听调的义务和责任,违逆者死罪。
就比如汉代的楼兰国。楼兰国向大汉称臣,成为属国后,却始终和匈奴眉来眼去的勾连不断传递情报。
于是就有了傅介子宴斩楼兰王封候的故事发生,更其国名为鄯善。
唐代王昌龄作诗: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就是用楼兰代指背叛的羁糜属国。
这首诗里面的青海不是青海湖,是代指地域。
把羁糜州的青壮战力组织起来去打仗,这是张军此次计划中的一部分。
王如意已经在这里停留了三天的时间,并不是为了待诸胡部组织人马,而是在等惠静寿的消息。
惠静寿按照张军的命令,带着部队去了夏州,要从夏州一路巡视到盐州,一边收拢地方部队一边检查城防关隘。
待惠静寿盐州事必,两人会同时带着手中的部队西进,惠静寿的目标是羁縻东皋兰州,王如意的目标是韦州。
即时灵州残余边军会南下配合惠静寿,而武怀表协助王如意。双线行动。
现在王如意也是能亲手写信写报告的人了,虽然写的有点慢,也有点难看,但是张军不许他们假托别人的手,硬着头皮也得上。
好在他和武怀表两个人进步还是比较快的。这个时代的人单纯执着,学东西要比现代人快很多。
终于写好了报告,王如意吹干墨迹,自己略带得意的欣赏了一遍,装入封套用火漆密封。
武怀表负着手走了进来:“笨,某早就写好了,信使就在等你。”
王如意斜了武怀表一眼手上不停,打好火漆用嘴吹了几下,试了试,高声唤信使进来。
武怀表摇了摇头,感觉王如意的脑子肯定有毛病。火漆是油封,那东西是能用嘴吹干的?
“你那是什么眼神?”王如意收拾了一下案上,把报告递给应声进来的信使,嘱咐了几句。
这会儿虽然还是有些冷,但越往南越暖,信使已经不似冬日里那么遭罪了,起码不会再有生命危险。
“惠将军何日来信?”武怀表笑着坐了下来。
“便是今明两日吧,你那边可是准备好了么?切切要仔细些。”
“自然。”
两个其实都是第一次带兵出来打仗,多多少少的心里都有些紧张。
这也是张军为什么安排惠静寿去巡视收拢地方军与灵州边军合作,而让他俩在这边相互配合的原因。
惠静寿有足够的经验来应对各种局面,知道该怎么和这边地方部队还有边军打交道。
王如意和武怀表年纪小经验不足,容易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状况来。这个年头收编地方部队和边军打交道可不是一句上级派来的就能行的。
所以这会儿就不如让他俩一心只琢磨打仗的事儿。
他们跟在张军的身边时间长,新东西接触的多,思维上更灵活,在这方面阅历不足经验缺少反而就成为了优势。
凤翔军缺乏的不只是老兵,还有各级指挥官,这方面靠老将是不可取的,必须重新培养,以新带老。
所以张军这次才会把王如意和武怀表甩出来组队。
王如意舔了舔嘴唇,往书案上看了两眼,伸手拿过一张地图看了看,然后铺到案上让武怀表看:“你且来指点一下侦骑。”
武怀表往前凑了凑,在地图上辩认了一下方位:“同川左近着人去了,随时察看动静。萧关处某派了两队健儿。
呃……两个班,两个班。嘿嘿。
烛龙安乐诸州某派了一个侦骑连过去,侦察的同时勘定大军路线,负责为某部与惠部指引。
回乐,鸣少至皋兰一线也有一个连,健儿们自会去与惠部勾连,只待惠部集结了灵州边军南下即可。”
王如意看着地图琢磨了一会儿,问:“回乐与温池之间诸地可有派出?”
武怀表看了看地图,又抬眼看了看王如意:“惠部从五原西出,此地还需探察么?”
王如意抬手在武怀表头上拍了一巴掌:“憨货,此地方圆两百里,诸羁糜州交错驳杂,如何不察验清楚?”
武怀表揉了揉王如意拍过的地方:“你我自方渠北上,惠部自五原西来,北面是灵州边军,西边是浩浩黄河,
纵是吐蕃十万大军在此,亦不过是略费些手脚,何必如此谨慎?冰雪未融,你还耽心尚结赞将大军伏于野外么?”
“军情是军情,探察是探察,”王如意斜着武怀表:“你为主将,亦是虞候,探察本是你之本份,你若不怕事后郎君惩罚那便如此吧。”
武怀表抿了抿嘴,站起来默默的出了帐自去安排人马。王如意便看着他的背影笑。
等武怀表又安排了侦骑去了烛龙等羁糜州侦察,回到军帐,王如意已经做好了计划。
张军对这次出征有一个通盘的指导,但细节上并不强制,允许诸将根据实际情况随时调整,也是考验他们的随机应变。
张军还没有自信到自己可以运筹帷幄,那是小说里才会出现的事情。
如果出征的将军做不到随机应变随时调整细节,那是他做为主帅的失败,也是大军的不幸。
待武怀表重新坐下把白开水捧在手里,王如意敲了敲地图:“某再给你一营,大军开拔后,你带军直赴萧关。
拿下萧关,留一营军士接管关防,你再带近卫北上支援某与惠将军,从西北兜抄安乐州。”
武怀表盯着地图看了看,又看了看王如意:“烛龙诸州不用近卫参与么?”
近卫是步枪营,在这个冰雪覆盖的战场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受地形和冰雪的影响相当小,这是大家的共识。
王如意和惠静寿统领的诸营是以弓弩和臼炮,铁雷为主要攻击手段,属于半热半冷的搭配,相对来说受地势和冰雪的影响要大一些。
“某赴温池,途中会和惠部相会,”王如意点了点地图:“彼此协力西进,彼时灵州边军亦会出击。
相信尚结赞纵使千条诡计,以此局面也会顾此失彼,不得不四下分兵,不足为虑。再说,某与惠部有短炮,此物攻城大善。
你无须关切某与惠部,兜抄安乐州后可径去皋兰便是,以防尚结赞渡河。此战,摧城拔寨不值一提,擒了此贼方为大胜。”
武怀表搓着下巴上的胡子茬琢磨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他和王如意共事配合的时间颇长,相互之间很能理解用意,对王如意也一向是佩服的。
“不如,某取了安乐后先行渡河,如何?”
王如意摇了摇头:“此战乃攻其不意,冰雪当为掩护,只需从速便是,你万万不可中间耽搁,以免失了先机。”
“诺。”武怀表郑重的应了一声。
“此战,某有两处期盼,一为擒住尚结赞,二为某等不伤一将一卒。”王如意握了握拳头。
经过张军长期的教导,士兵性命最重要这种思维已经在凤翔军中漫延,成为了一种普遍性的价值观。伤亡小以后会成为一种荣耀。
武怀表伸出拳头和王如意碰了碰:“那便如此最好。”
“报,惠部信报。”身插号旗的通信兵脸上裹着绵布,一身风寒的走进大帐。
“拿来。”王如意伸出手:“某自行验看便是,你去烤烤炭火,取些热水来饮。”
“谢过司令。”通信兵把火封书信交到王如意手里,冲王如意和武怀表拱了拱手,跑到一边去烤炭火喝热水。
现在喝热水已经是凤翔军中的常例制度了,不管是行军还是驻营,喝生冷水是要打棍子的。
其实,这个时代的河水泉水直接喝是没有问题的,我们在六七十年代广大农村一样在喝,都活的活蹦乱跳的。
喝热水的习惯是在五十年代开始号召的,渐渐成为了一种习惯,然后身体才形成了记忆。那时候老米对咱们搞生化战争,是为了杀灭细菌。
老米和小日本是这个世界上唯二在战争中使用化学细菌武器的两个国家,这就是那些舔狗们心中的高尚的本来面目。
张军在军中推行喝热水其实是为了让大家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为冬天行军打仗,还有去南方打仗做准备。
王如意查验了一下火封,然后取出书信看了一下:“惠部已到达约定位置,惠将军说他欲兵分两路,一取烛龙,一取兰池。”
烛龙和兰池,包括王如意他们这会儿驻扎的芳池,并不是单一地名,都是指代一片羁糜州或者羁糜都护府。
从黄河往东来,这一片土地上迁移栖息着大量的民族部落,组成大大小小的州县,也是大唐和吐蕃如今的实际分界地区。
“即然如此,那某便起营动身吧。”武怀表想了想站了起来:“萧关独处一隅,某便早些动手,也好快些赶过安乐去。”
“也好。”王如意看着地图想了想,点头同意了下来:“此去一切当心,不可莽撞。”
“唯。”武怀表敲了敲右胸,转身出了大帐。
第353章 鸡不为肉
穿过起伏的山区,在距离方渠两百里外,盐州五原城。
惠静寿坐在军帐之中也在拿着地图观看。
他奉张军之令,在庆州城和王如意武怀表分开,带着部队奔赴五百里经洛源至夏州,一路收编地方团练与安定军残部。
到了夏州他接到了张军的命令,命他着人接管夏盐二州城治,审核州吏,重设城防,点检诸城胡部。
这会儿的盐州刺史理论上还是戴休颜,李适并没有重新任命人选。
大唐的很多地方,尤其是边陲诸州,刺史经常出现遥领或者空置现像。其实不只是边陲,其他州府也差不多。
张军在密信中对惠静寿说,此次出征一为练兵,让惠静寿从旁观察指导一下王如意武怀表二人。
另外,就是接收夏盐二州,厘清州治,收编地方军伍。
同时张军也说,他怀疑尚结赞此次出兵的目的就在夏盐二州,让他仔细侦辩一下。
贺兰山以南,从黄河向东,从羁糜兰池诸州,诸安乐州,到羁糜芳池诸州,经盐夏二州到绥州,这一带基本上都是内附的胡人。
这里在大唐立国之初就以动乱闻名,也是唐后西夏的立国之地。西夏其实就是大唐的夏绥银节度使,定难军使拓拔一家建立的。
张军要求惠静寿收拢地方武装重设城防州治,仔细侦辩是不是有吐蕃人的进入,以此切断吐蕃人的幻想。
盐州有乌白二池,盛产盐,而夏绥二州是张军开年棉花大计的重要部分,都不容有失。
这次出征李应右派了一支三十几人的随军旅游团,就是为接手诸州而来的,在大军的刀锋之下,一切顺利。
在张军的计划中,会在五原这里筑一座新城,此次也有工匠过来丈量勘测,预做准备。
至于和吐蕃之间,这一次出征的目标是拿下尚结赞,消灭他带过来的军队,收复黄河东岸鸣沙安乐州一线。
凤翔军返回的时候会从萧关故道南下,顺着陇水一路下来,收复故原州和平凉,摧毁沿途吐蕃的兵力布置。
萧关故道一通,以后凤翔出兵西域那就方便多了。
顺便提一句,秦,汉,唐,宋各代的萧关并不是一个地方,只是延用了同一个名字。
萧关故道指的是汉唐两代萧关之间的道路,出陇关北上沿着陇水一直到黄河边这么一条古道,曾经是唐代重要的西出之路。
……
傍晚时分,从方渠一路奔波过来的信使终于到了五原大营。
惠静寿道了辛苦,安排信使去烤火吃饭休息,他自己验过火漆拿出王如意的书信来看。
看到王如意安排武怀表带军去拿萧关,然后包抄安乐州,惠静寿皱了皱眉头,拿过地图仔细的看了看琢磨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把书信看完,确认王如意同意了自己的分兵计划,并通知了他那边中军开拔的时间。
其实这次出征本来就没有按旧军制分做五军,顶多也就是前后军,辎重随着后军一起。
主要是这一路北来都是在凤翔自己的地盘上,没必要遮蔽什么,而且旧军制也不太适合新军的战术要求,反而会拖慢行军速度。
惠静寿对着地图琢磨了一会儿,召来牙兵发布了一连串的命令,然后拿起笔开始给张军写报告,把相应的安排和情况报告一下。
第二日,天空刚泛起鱼肚白,大营中就已经飘起了饭菜的香味儿,军将们排着队吃饭,然后开始整理装备开拔。
大军分作两股,一股去往西北方奔灵州,一股由惠静寿亲率,直接开赴羁糜东皋兰州方向。
同一时间,武怀表也与王如意辞别,他带着部队西去萧关,而王如意带着人马北上,扑向羁糜烛龙诸州。
……
“耶耶,清禅不想吃鸡子。”
张军正陪着妻儿吃早饭,每天一次的面对小清禅对煮鸡蛋的反抗。
大娘子这个时候向来是不发声的,就含着笑默默的看着父女两个战斗。都习惯了。
“鸡子是要吃的,那你想如何吃法?”张军拿过女儿面前的鸡蛋剥皮,然后用餐刀把鸡蛋切成片片,混入肉羹当中。
“可,可,蒸成糕饼可好?炒食也颇美味,只是煮的不好。”小清禅举着例子说明情况,不是我不吃,是这么弄难吃,要是蒸的炒的我就吃了。
其实这种对话爷俩两三天就要搞一次,已经成了一种家庭乐趣了。
“好,今日便如此,明日耶耶便给你蒸糕饼来。”张军把混了鸡蛋的肉粥放到小清禅面前。
这会儿的人把饺子以外一切蒸的烤的煮的面食都叫饼,小清禅就把鸡蛋糕叫糕饼,估计是受到了蛋糕的启发。
张军也懒得纠正她,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不如晌食便炒了来吧?”
“好,晌食耶耶便给你炒。”
“可还有卤肉么?”
“好,耶耶给你做了便是,不过,你便要乖巧些。”
张军做的卤牛肉在家里相当受欢迎,大的小的都喜欢吃。只是这东西一个是口味有些重,不适合常吃,在一个就是这个年代不太好保存。
那东西少了做不出味道,多了两三天便会长毛坏掉,又麻烦,张军弄了两次就不再弄了,到是被小清禅给记住了。
张军已经把酱油搞出来了。
其实酱油这东西自古就有,只是制法不同,古法的成本有点高,是用鲜肉做的,酿造方法和鱼露雷同。
“可着人学了去,想来在集市应该好叫卖,就叫做牧守牛肉。”红蕊是可以和大娘子同桌而食的,这会儿笑着在一边接话。
“什么泼赖主意,”大娘子瞥了红蕊一眼:“你是想让郎君被人骂杀么?”
红蕊吐了吐舌头。
杀牛可是犯法的,在唐代以前杀牛等于当街杀人,同罪。大唐的律法相比前朝要宽松许多,杀牛只需要判有期徒刑。
事实上历朝历代都是禁止杀牛的,别看那些书里动辙牛肉切几斤,都是吹牛逼的,连水浒的原文都是羊肉,因为写牛肉说书先生不敢讲。
“豚羊卤来是一样的,”
张军看着小清禅一脸嫌弃的小模样吃饭,一边和娘子红蕊闲聊:“便是鸡鸭之物也是相同,只要是肉便好,脏腑也是好的。”
“鸡禽不为肉。”小清禅接了一句。
张军就笑:“好,清禅说不为肉,那便不为肉,但也是可以卤来吃的。”
鸡禽不为肉这事儿,缘自于唐太宗李世民。
那时候大唐初立,国力还没上来,民间的生活比较艰苦,李世民便下令官员出差巡查不准吃肉,主要是为了体恤地方,也防止浪费。
那会儿阶级这事儿特别大,官员吃剩下的东西只能丢掉,下人什么的都是没资格吃的。
然后就有人向李世民举报说马周出差顿顿有鸡,李世民说不让吃肉是防止浪费,吃鸡有什么问题?
于是鸡禽等便不再被视为肉了。
其实唐代的饮食也不是顿顿大鱼大肉,好像一说起来古代就只能吃肉一样,唐代人的饮食是以米面蔬菜为主。
各种米,各种面食,蔬菜有四十多种,调料也相当齐全。主要是肉食市场供应不足,高官贵户,包括皇帝也不是天天吃肉的。
第354章 河中信使
这会儿其实已经大型的养殖场了,有官办的,也有民间开办的,只是肯定无法和现代相比。
而且这会儿不管养什么都是放牧,猪鸡之类也是一样,猪也不阄,所以自然也就感觉不好吃,而且猪这东西,放养不长膘。
大唐的主要食用油和汉代相同,都是麻油,也就是现代的香油,芝麻油。
一个是因为唐人酷爱芝麻,做什么都需要放点,再一个就是榨油的工艺还相对落后,芝麻油纯度高。
唐代人三大爱,芝麻,大蒜,香菜,简直是顿顿离不开。
菜籽油在这会儿也是有的,不过因为纯度低杂质多有异味,只是民间流传。
动物油也是早就有了的,但并不普及,有点昂贵。主要原因就是不管是野生的还是饲养的,都没有膘,出油量相当感人。
张军家里也有养殖场,规模还不算小,牛羊猪马鸡鸭鹅什么的都有,都在城外的庄子上,有专人打理,供应全府的需求。
张军早已经着人教授了劁猪的技巧和必要性,只留健壮的种猪单独喂养,所以家里的猪肉要比外面的好吃的多。
最主要是家里有了足够吃用的猪油,这才是张军的目的,做为一个现代人,对芝麻油炒菜实在是感觉太难接受了。
而且相对于植物油,猪油其实更健康,炒出来的菜还香。
判断油易不易吃其实有个最简单的辩认方法。
不管是植物油还是动物油,就是炒好菜,放一会儿以后你观察一下,如果油从菜中缓慢或者快速淅出,那最好还是别吃了。比如调合油。
不能被菜吸收的油,人体也吸收不了,会沉积在体内引起各种问题。比如肥胖。会引起身体的很多问题。
或者把油沾到抹布上,不用任何的洗洁用品,只使用热水,你会发现最容易洗干净的是猪油,然后是纯豆油菜油,调合类油根本就洗不掉。
老祖宗几千年的经验积累的选择,能传承下来的都是精华,不需要怀疑或者证明。
现在最奇怪的现像是,文明史都没超过五百年的西方世界,被一个历史连三百年都没有的国家带领着,对我们的一切指手划脚。
偏偏还拥趸众多,有那么多人追捧,无条件的信任,简直是说什么信什么,连我们淘汰了两千多年的饮食习惯和礼仪都成了现代高尚高级的代名词。
“羊鹿豚都可以……卤菜?”红蕊问了一声。
“对,只要是肉都可以,味道也相差不多,只是各有滋味,鸡鸭鹅,马和驴子,猎狩所得,甚至猧儿也是可以的。”
“不可以。”小清禅马上竖起耳朵,大眼睛看向耶耶:“耶耶,猧儿不可以,要惩处的,花奴很乖巧。”
“好,那便不卤花奴就是。”张军笑着指了指小清禅碗中的鸡蛋。都切成片混在粥里了,这丫头还是不想吃,用勺子往一边拨。
大娘子在一边听着也不说话,就是勾着嘴角笑。
红蕊对制作食物特别有兴趣,就拉着张军细问,从卤味问到了风腊。
小清禅就有点不开心,总拿眼角瞟着张军和红蕊,生怕他们哪句话就说要把花奴给制成了卤肉。
“娘娘,莫让耶耶吃了花奴哦,要惩处的。”小姑娘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就开始找外援,想把娘娘拉成同伙。
“耶耶自然不会。”大娘子给女儿抹了抹嘴角。
“耶耶可是怕了惩处?”小清禅压着声音询问。
“是,耶耶也怕惩处,所以清禅要乖巧。”大娘子笑着点头。
大唐有宠物法,对虐待,遗弃,杀害宠物的,溜狗不拴绳的,放狗咬人的,伤害别人宠物的等等行为,都有详细规定,而且惩处还比较重。
比如纵狗咬人,主人和狗同罪,相当于法律上就认定是狗主人咬人,然后论处,要治罪还要赔偿。
溜狗不拴绳的,以过失罪论,如果伤了人狗就要处死,人依律定罪赔偿。
如果狗咬了人,狗主人不但要治罪赔偿,还要负责治好伤,如果治不好或者死了还要重新定罪……感觉比现在牛逼。
之所以制定的这么详细严格,和这会儿的社会风气也有相关。
唐朝有专门的宠物市场,宠物之风相当盛行,而且品种不限……狗猫只是其中之一,什么老虎大象,孔雀鹦鹉,老鹰羚羊,连犀牛都有人养。
负责给皇帝饲养宠物的专职部门就有九个,王候官贵富商等等也是有学有样。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家里没条老虎牵着都不好意思出门儿。
红蕊匆匆把饭吃了,便拽着张军去书房,让张军把他卤肉和风腊的方法给她详细写出来,大娘子也不吃醋,便陪着女儿。
张军对于彼此知根知底的女人也恼不起来,不忍拒绝,只好依着把法子写了,又答了些问询。
“郎君,河中有信使。”
“河中?”
“是,河中府信使。”卫阿荣做了个查证无误的手势。
“传进来吧。”张军挥挥手,红蕊便拿着张军写画的纸稿从后门出去了。
张军靠到椅子背上搓着下巴琢磨。河中信使,马燧找自己有事?
说实话,张军和马燧接触的真心不多,对这个人也不是太了解,两个人之间根本就谈不上交往,甚至可以说完全不熟。
张军提议设军部,推马燧为帅,不过是因为就目前来说,朝内军中声望能经肩马燧的人不多,综合起来他最合适而已。
像李晟,浑日进,戴休颜,唐朝臣,杨朝晟等等,大唐的名将太多了,放在其他朝代必是熠熠生辉的人物在这个朝代很多连名字都留不下。
或者也就是个名儿,附注生平不详。史官懒得写啊,太多了。
但不得不说,从四镇之乱起始,马燧在军中的威望日增,深得军将拥护,也深得李适的信任喜欢。这哥们拿私房钱劳军,满大唐也就是这么一个。
想推行两部制,把军政慢慢的分离开,皇帝的信任就是必不可少的条件。所以张军这才数次举荐了他。
可是他这会儿来找自己能是什么事情呢?张军百思不得其解。没有由头啊。
“镇国军元光,见过太保。”
“邠宁留后游瑰,见过太保。”
张军抬头看去,一高一矮两个大胡子站在门口,正冲着自己拱手作礼。骆元光?韩游瑰?
张军站起来还礼:“原来是武康郡王与许昌郡王大驾光临,某却是失礼了,以为是河中信使。见谅见谅。两位郡王,请。”
“太保客气,某二人却正是河中信使,应马侍中所命而来。”
马燧是当朝司徒,骆元光和韩游瑰却称他为侍中。
按理说称呼官员一般都会用呼其最高职务来表示尊重,司徒正一品,侍中正二品,那就只能说明两人与马燧之间相互亲近。
侍中虽然是正二品,但可无须禀报直入禁中找皇帝吵架,是妥妥的天子近臣。
“却是为何?”张军摆手请两个人到一边的侧室落坐,唤人上茶……粥。
茶叶这事儿张军念叨了一年了,一直也没有时间没有机会搞,到现在也只能喝白开水。到是已经吩咐了红蕊着人在春季收些新鲜茶叶回来。
三个人拱手谦让了一下,张军坐了主位,骆元光和韩游瑰分坐两旁。大家都是郡王,只是职务上或有高低,该有的礼得有。
“未知二位郡王此次……寻某何事?还须持着信使的名目。”张军也没绕圈子,径直问了出来。
“却不是寻名目。”
骆元光拱了拱手,笑着说:“却是侍中将派信使,正逢某与韩兄欲结识太保,便索命前来了,不告之罪还请宽恕。”
张军看了看两个人:“骆军使应驻咸阳吧?韩留后某却未知。”
扯蛋吧?你们俩特么一个守在咸阳,一个可哪瞎特么跑,这得多巧你俩能同时知道马燧要派人到凤翔来?
韩游瑰身为邠宁留后,按理说现在应该是张军的直系属下,还是相当重要的副官。
可是这哥们从李适逃出长安的时候就私下带着人跑去护驾了,一直跟在李适身边,从奉天跑到梁州,又陪着回来。
回来以后他也没回单位上班,就留在京中游荡……他家就是长安的,老婆孩子都在京中。
其实张军有点不大能看得上这个人,虽说忠心武勇吧,但功利心太强,而且治军治家都不在线上,问题颇多。
然后张军抬手拍了下脑门,我靠,好像这哥们的儿子就快要造反了呀。
“让太保见笑了,某与游瑰平时里与侍中到是时常勾连,闻得侍中欲着人前来寻太保,便主动请了差使,正好与太保相见。”
“某惶恐。未知两位郡王寻某所为何事?”张军客气了一句,直接问来意。
“某便来谢罪。”韩游瑰拱了拱手:“家中诸事牵连,某身为留后多有渎职,还请太保当面恕罪,但有责罚游瑰请之。”
“郡王言重。”张军拱手回礼:“彼时动荡,郡王有功,一切自有陛下定夺,某却是不敢置喙。”
“某闻太保推行两部,举侍中为帅。”骆元光打断了张军和韩游瑰两个人假惺惺的客套,也有怕两个人说僵的意思。
必竟韩游瑰这事要是真说起来,张军占着理呢,就是把韩游瑰杀了也是正常执行军法,连皇帝都说不出什么别的。
一镇副主将,无故旷工一年多,怎么治罪都不为过。
其实李适逃出长安到回来,这样类似的事情正经发生了不少,只是都被李适给压了下来,当事者也都一一给了补偿,再加上大乱初平,所以才没有人跳出来闹。
“某确有此意,也与陛下,诸相,马帅诸人多有商讨,但此事重大,还需陛下定夺,某却不敢一味主张。”
关于施行军政分离,推出两部制的事儿,张军和李适已经沟通过了几次,详表也写了几份,该说的都说了,现在就看李适准备怎么选择。
包括诸宰相,军方大员,大家也聊过多次,也算是交了底,但是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听到什么回音,估计就是李适还没下定决心。
所以这事儿张军现在确实也不好说什么,行不行,怎么搞现在都握在李适手里,他现在说什么都不是太对劲儿。
你是想替皇帝拿主意吗?
其实李适自己也做不了这个主,还要看诸相的决定。大唐是贵族议会制,要大多数宰相都同意才可能施行。
现在朝中的宰相有多少张军没有仔细算过,但想来总不会低于四十来个,想统一思想没那么容易的,总得等他们私底下吵完沟通好。
首宰一人,次宰两到三人,辅宰五到八人,然后其余的都是宰相。各省部一二把手大部分都在列。
这还只是中官,外官挂相的也不少,虽然外相事实上不太能参政议政,但也总会有几个例外,比如张军自己就是其一。
在大唐,正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有可能挂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虚衔然后成为诸相之一。另外还有开府仪同三司呢。
虚衔也得看是怎么个虚法,有些东西虚着虚着就特么比实的还硬实。
“某等半非此意,”骆元光笑着解释了一下:“并非逼迫太保妄言,只是想藉此与太保相识,彼此亲近一些。
再便如,若陛下确立军部,亦想在此中谋个存身之处,还望太保成全。”
没有人是傻逼,尤其是这些血海尸山中挣扎出来的人,那眼光和思维吓人着呢,都从里面看出来了不一样的东西。
若真的施行军部制度,天下兵马统一调度指挥,那是何等惊人的壮举?
别的都不说,到时候从上到下从中到外的各级机构,各路部队的指挥驻扎等等,包括营建和后勤,这将是一个相当巨大的工程。
而里面的择人录用,等次排序,必将打破现在的格局,谁上?谁下?谁当老大谁当小弟?这不都是张军他们几个说了算?
而且别看张军推举马燧李晟诸人上位,但事实上到底这事儿谁的话语权最大谁心里没数?
第355章 用意何在?
张军心里也在打着旋子。
他确实不太待见韩游瑰,这哥们有点任性,经常能干出来不顾大局的事儿,比如自己不等交接就扔下部队跑了,造成了骚乱。
但是他又确实有实实在在的军功在身,打吐蕃着实也是一把好手。反正吧,这个人挺矛盾的。
张军对他的看法就是不堪大用,但摆正位置的话也好用,也能干出成绩。
不过这个骆元光,在张军心里就比较有份量了。
骆元光本姓安,确切的说他即不是汉人也不是胡人,而是安息人,他祖上是安息王子安难陀。安息就是伊朗,唐人称之为粟特。
多说一句,安禄山也是安难陀的后人。
安难陀在北魏的时候因为国灭,举家迁徙定居在了凉州,并在那里生根发芽,成为北魏重臣。
大唐初立的时候,北魏石州刺史安罗之子安兴贵流寓长安,投奔了李渊。而他的弟弟在凉州拥立李轨建立了凉国,并成为初唐的大敌。
619年,安兴贵匹马只身来到凉国,和他的弟弟一起掀翻并活捉了李轨,一人灭一国,还是强国。
迫使凉州周边的势力纷纷向大唐投降。进上柱国,封荣国公。
安兴贵的儿子安元寿,孙子安忠敬,重孙安重璋,都是大唐重臣名将,柱国国公。安重璋就是李抱玉,昭义军节度使李抱真的哥哥。
骆元光是安难陀另外一支的后人,祖上是北魏征东大将军安同。
他少时被中官骆奉先收养,改姓骆,取名元光。后来他和他的族兄弟李抱玉哥俩一样,被赐了国姓,赐名李元谅。
这哥们是个能干的,和养父骆奉先学了一身本领,靠军功累升镇国军节度使,镇守华州,封武康郡王。他对水利相当精通。
骆奉先也不是一般人,左骁卫大将军,军容使,封江国公。这会儿已经死了。
在张军穿过来之前,骆奉先是凤翔的监军使,很受皇帝信赖,如果他不死的话,凤翔估计根本就乱不起来。
张军对骆元光的能力各个方面还是挺看中的,只不过,骆元光是马燧的人……这么说不准确,确切的说,这个人比较信重马燧。
这几年四镇叛乱,表现的最为亮眼的人物也就是马燧和李晟,浑日进三人,而骆元光,韩游瑰,尚可孤,唐朝臣,曲环等诸将都在马李二人麾下打仗。
李晟这个人擅战,也颇有计谋,曾经有一次让他带兵五千出征,他说五千人如果硬打不太够,用计谋又有点多了,于是只带了两千人。
但是这个人心眼有点小,有点贪功,一来二去的就被众人疏远,都和马燧交好起来。
就像骆元光本来是亲近李晟的,结果后来被他用计逼的撤军让功,心中自然记恨。
人都有私心,尤其是在这个人命不如草的年代,马燧也不是什么老实人,为了占功他连节度使都杀过。
但心胸这事儿是天生的,在李晟的衬托下,马燧就丰满高大了起来,威望一时无两。浑日进是中官,不需要自己的势力。
张军推马燧为帅是要借他的威望稳定军心安抚皇帝的,可不是用他的威望来给自己添堵。
现在两将找上门来,光明正大的说想在军部谋差使,张军一时之间有点想不出这是两将的私意,还是马燧的试探。
“军部之事,在于统领天下诸军,统一号令令行禁止,诸军皆为天子之军,中间再无隔阂差别,与诸道州再无瓜葛。”
张军想了想,给两个人讲了一下推行军部的目的:“巨唐多年糜乱,始于节镇之渐强,始于诸将之私念,但终是始之于军令不通罢了。
诸军,诸节度,诸团练,诸州县乡兵,各自为政盘踞一方,吸食血髓壮其自身,互不统领节制,犹一盘散沙。
由此,渐成割据之局,陡增贪念,纵旅帅也敢称霸一方自封为王。
某推行军部,欲使天下军伍归一,统一旗号建制,由上及下不分彼此,使相互依存节制,犹力握成拳。
你我皆为武将,武将当凭军功立身。”
张军指了指韩游瑰和骆元光,又指了指自己:“何为军功?收复失地开疆拓土驱虏夷狄,令吾巨唐天威光耀宇内。
攘外安内,这就是某推行军部的原由。
使道州失去武力依仗,自然也就相安无事河晏海清,只需厘清吏治自可生生相息。
军力统一之后,就可以按照实际的需要进行军将的调配指派,形成牢固可靠的防御体系,而到那个时候,”
张军顿了顿:“国内没有了纷乱,岂不就是吾辈军人大展身手的时候吗?”
“以太保之意?”络元光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太懂,下意识的问了出来。
“吐蕃屡犯边疆,占我陇右困我安西,西域诸国貌合神离,多与吐蕃大食私通。
回纥逐年南侵,室韦靺鞨诸部蠢蠢欲动,新罗不断蚕涌,南部六诏多次犯边不改,窥视安南诸州。”
张军伸手从一边拿过地图铺在骆元光韩游瑰面前,在上面点了几点:“经年岡乱,巨唐四周已经烽火连连众狼环伺。
今日你与我等还在蝇营狗苟,岂不知边疆多少军士边民流离失所骨肉分离,何人听得见彼等呼号之声?”
这是一副大唐周边态势图,红色为失土,黑色为边疆,绿色为国土,紫色为交战区。
第一眼便只见到大唐疆域周边火红一片,紫色连连不绝。
“可知我巨唐有边民几何?今存几何?屯兵几何?现存几何?”张军拍了拍桌案:“可知经年以来大唐失土几何?弃国几何?”
两员将默不作声,趴在地图上细看。
大唐有地图,也有比较详尽的军事地图,但说实话,还真没有几个将领愿意琢磨地图,而且这个时候的地图本身也比较抽像。
等他们看了一会儿,张军接着说:“巨唐以外的世界颇大,巨唐不过居十之有一,外面土地连绵,矿藏无数,皆远超我巨唐。
那才是我辈丈夫建功立业的地方,而不是只会躲在一隅阴私算计,在方寸间称雄论霸,贻笑世人。”
“元光尝闻,太保有世界之图。”骆元光抬头看了看张军,问了一句。
“有世界之图,亦有世界之山川河势之图,”张军点了点头:“都已献与陛下,凭陛下定夺。”
我有,但是给谁看谁能看这事儿,你去问陛下吧。
这也是客气的点了骆元光一下,你不是我的人,不要和我讲这些亲私的话题,咱们公事公办。
卫阿荣急步走进来:“郎君,怀表,惠将有信。”
张军看了卫阿荣一眼,未见燥色,知道不是什么大事儿,点了点头,伸手示意拿过来。
卫阿荣转身出去,片刻又回转了来,把信封交给张军:“郎君,尚有名刺一张,是由长安本府转过来的。”
张军在长安的府邸又不是什么秘密,总会有各路诸候或者是朝中权贵想结交一下,便会递了名刺到府上,再由府内转交到凤翔。
也算是一种人情往来吧,也就是我曾到府拜访过的意思,留一点情面在这里,日后真的有事也有个搭话的藉口。
汉唐时代,这种上门递名刺是很正规的社交行为,就相当于本人亲访,是很隆重的礼仪,相当于重视,信任,亲近。等等。
要知道这个时代任何人拿着主人的名刺都可以当主人的面子用,可不是现代的名片,那是相当重要的身份证明。
这就相当于有了一份承诺一样,是很重的人情。是信物。
张军微微点头接过来,名刺被摆在上面,却是尚书左丞杜佑拜。杜佑回朝了。
想了想,张军吩咐卫阿荣:“去寻杜参军,告诉他杜左丞回京了,可修书信,若想拜谒便好生安排。”
“诺。”卫阿荣应命,转身要出去安排。
“急躁。”张军斜了卫阿荣一眼:“着紫蕊安排相应人等,持某的名刺,备了贺礼,去杜左丞府上恭贺。”
“诺。”卫阿荣又应了一声,站在那等了一下,看张军没再说什么了才转身出去。
他接手武怀表的时间太短,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职务。
杜佑回京,张军还真的没关注,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来示好还是关心族子杜环,不过礼尚往来是应该的。
按说两个人从未见过,唯一的一次打交道就是张军着人去岭南寻杜环来凤翔那次,也算是结了份善缘。
别看杜佑称杜环为族子,但事实上杜环的年纪要比杜佑大,只是辈份小。
杜环年纪大了,又经历了十几年的漂泊身体不算太好,现在就在凤翔修书,算是张军给了他一个职务养老。
主要是张军需要他的记忆,希望他慢慢回忆,把经书写的再详细些。
大唐去三兰国,去殊奈,去桑那加的商人游客不少,但都是从海上走,从安南的交趾州起程,经三个来月的船上生活到达。
杜环是唯一一个从陆地上过去,并且详实的‘游览’了从怛罗斯到北非的风土人情。最重要的是亲眼目睹了延途各地的军队和军事设施。
他是被俘过去的,一路押解都是军队,住也是在军营。
虽然被俘的人不少,后面回来的也可能不只他一个,但是找不到啊。很多都在那边定居了。
这会儿在西方定居的大唐人不少,不管是阿拉伯帝国还是拜占庭,都非常欢迎唐人的到来,给他们很高的地位。尤其是工匠。
不管是造纸,印刷,治炼,制刀制甲,还是金银匠,画匠,绫绢织工,在这会儿都已经被大量工匠带到了西方。
安史之乱,不仅仅是削弱割裂了大唐,它直接促进了整个西方社会文明的跳跃式发展。
把杜佑的名刺放到一边,张军这才查验火封,打开武怀表和惠静寿两个人的露布,也就是报告。
露布是指上行牒文的类型是军事情报。其他还有抄,弹,议,代表不同的文件。
“前军,静寿。谨牒。
某部已按指令完成夏盐二州诸地接管事宜,收拢团练乡兵与安定军余部计三千有百二十一卒。
无遇险阻,集结五原,司令如意示某部兵分两路,上勾连灵州,中取兰池诸部,职下无异。
惟如意令怀表独率一部取萧关,职下存惑,请示处分。
牒件状如前谨牒。新军试练师参谋长惠静寿牒。”
“中军,怀表。谨牒。
前军静寿部已依令完成夏盐二州接管收纳事宜,如期集结五原。中军本部纠结诸羁糜州壮卒于芳池诸部,无遇险阻。
现着怀表率一部取萧关,遮蔽原州诸地,着静寿部勾连灵州中取兰池,如意率部取安乐兰池诸部,与怀表静寿左右呼应,齐攘鸣沙。
牒件状如前谨牒,新军试练师司令王如意牒。”
两个人都把试验师目前的情况和下阶段布置报告了一下,但惠静寿对王如意派武怀表独自领军打萧关表示不理解。
他感觉这样有点冒险,希望张军能干涉一下。
张军笑了笑,把两封书信原样叠好收进信封,起身和杜佑的名刺一起送到办公桌这边,收进抽屉。
惠静寿的耽心是有道理的,但张军并不打算干涉,就让他们自己玩吧,反正也不可能失败。不经历就不会有思考。
骆元光和韩游瑰还有那研究地图。
两个人第一次看到如此直观的态势图,不自觉的就把所熟悉的情况往里面带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都入迷了。
这很正常,都是一方大将,乍一看到地图不入迷才怪,那只能说明这个人不称职。
“两位郡王,”张军轻轻敲了敲桌案:“即为河中信使,未知马帅有何差使?”
这哥俩顶着信使的名头跑了过来,一见面唠了半天废话,这会儿又看地图入了迷,反到是把信使的身份给忘记了。
“太保恕罪,某到是忘记了。”骆元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老脸一红,起身给张军施了一礼,这才从怀中掏出马燧的火封密信来。
张军疑惑马燧到底有什么事情找自己,接过信件查验了一下火封,然后当着两个人的面就拆开来取看。
结果密件看完,张军反到是更疑惑了,挑了挑眉毛站起来负着手在屋里打转。
马燧在密件上只说了一件事,说回纥武义成功可汗药罗葛多莫贺达干上表求与大唐合亲,并想把回纥改为回鹘。
张军还以为他要和自己说关于两部制的事情。
药罗葛多莫贺达干求亲并更改国名这事儿张军自然是知道的,虽然时间上比原历史上提前了一点,但也不意外。
第356章 回纥可汗
和亲这种事儿从提起申请,到大唐皇帝同意,下诏,再到把公主送到汗帐成亲,这个过程没有个三五年时间程序都走不完。
而且武义成功可汗这次提亲,李适原本是不准备同意的,还压了一段时间。
最后还是李泌的劝说,李适这才同意,把咸安公主嫁了过去。
药罗葛多莫贺达干这个人,总体上来说还是亲唐的。他原来是英义可汗药罗葛多地健的宰相。
780年,因为大唐连年战乱,英义可汗感觉自己行了,决定攻打大唐建立真正的汗国,一雪附属国的耻辱。
药罗葛多莫贺达干反复劝说也没管用,英义可汗已经下了决心。然后药罗葛多莫贺达干就把英义可汗给杀了。
他自立为可汗,派使者到长安向大唐皇帝说明了原委,被敕封为武义成功可汗,回纥语为合骨咄禄毗伽可汗。
在他在位的十年,回纥一直和大唐保持着还算良好的关系,没有趁火打劫,但也侵占了不少土地,还纵容了北方室韦靺鞨诸部族的野心。
最关健是,药罗葛多莫贺达干得罪过李适,李适这个人本来就小心眼,相当记仇的。
要不是吐蕃索地不成恼羞成怒大举进犯,估计李适到最后也不可能同意通婚。但迫于吐蕃的压力,李适还是同意了。
大唐有史记载的和亲公主一共有二十几个,史料记载不是很明确,但真正是皇帝女儿的就只有四位。
连最有名气的文成和金城两位公主都不是,文成公主是宗室女,金城是亲王家女。
大唐第一位和亲公主弘化也是宗室女,成为了鲜卑慕容氏吐谷浑支的祖宗。吐谷浑是以人名定国名,他就叫慕容吐谷浑。
咸宁公主嫁到回纥后,回纥改为回鹘,武义成功可汗被敕封为天亲可汗,不过没乐呵几天就死了。
然后他儿子忠贞可汗继位不到一年被人毒死,孙子奉诚可汗在位五年也死了,连孩子都没来得及生。
药罗葛多家失了传承,可汗被当时的宰相骨咄禄继承,就是怀信可汗。骨咄禄甚至都不是回纥人,而是铁勒部。
他和奉诚可汗都是亲唐份子,数次派军和吐蕃决战,大败吐蕃,使得安西都护虽然风雨飘摇,但一直未倒。
也使已经全面颓败的大唐没有崩溃在吐蕃铁骑之下。
怀信可汗左手打吐蕃,右手打葛罗禄黠戛斯,把回鹘的疆域扩张到了锡尔河,大名震赫中亚。
805年,怀信可汗病死,他儿子腾里可汗继位。
说这么多,主要是强调一下大唐之所以能在回鹘和吐蕃的压力之下继续存在的原因。
这里面,咸安公主功不可没。她在回鹘生活了二十一年,给大唐争取了至少一百年的时间。
808年,咸安公主在回鹘去世,终生未再踏上大唐的土地……
她是唯一一个没有重回故乡的和亲公主,也是第一个死后大唐皇帝废朝三日追封为大长公主并赐谥号的公主。
主要就是贡献大,并且屈辱。
前后换了五任丈夫……回纥人继承可汗,同时也继承可敦,女人没有反抗的权力,孙子也得嫁,外人也得从。
这就是她死在外面都不回故乡的原因,二十一年音讯未通,直到最后病死。她牢记着自己的使命,并且十分出色的完成了。
那么,现在还需要和亲吗?
张军有脑海里把这些事情过了一遍,然后问了自己一句。
大唐前前后后和亲十几次,光是吐蕃就好几次,可是换回来什么了呢?
李世民说不管胡人汉人,都是大唐子民,制定了宽宏大度怀柔的民族政策,大唐也确实是做到了。
满朝文武半数都是胡人,尤其是武将。
汉胡之间自由走动通婚,没有半点差别,数百羁糜州都护府给了胡人最大的尊重和自由,完全自治。
可是换回来什么了呢?天下大乱么?或者是这个称王那个称霸。
李世民亲自赐婚的突厥和吐谷浑此时山河何在?吐蕃和亲纯粹就是单方面输出,然后人家兵强马壮了回头来撕咬。
大唐和亲的十个民族势力,除了已经灭了国的,这会儿都在周边虎视眈眈,总想着过来咬一口,也就是咸安公主确实起到了大作用。
可现在自己就站在这里,还要看着一个弱小到连一句不愿意都不敢说的女人远嫁四千里,被人家三番五次的继承?
张军握了握拳头。绝对不可能。
他多少有点明白马燧的意思了。
这哥们怕是没安好心……也算是一次试探。
张军从来毫不掩饰对外族的敌视还有杀伐果断,这在朝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张军感觉,马燧这一次应该就是明谋,光明正大的把问题摆过来,看看张军是什么反应,或者……也是要看看他和李适之间会起什么反应。
目前大唐国内暂时平静,但多年累积下来的问题多如畜毛,想要厘清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何况还有那么多的军使节度团练在观看。
对外,这会儿也是多事之秋,东北诸族已经有点毫不掩饰了,吐蕃正在憋大招,南诏犯剑之心不死,西域诸国分崩离析。
大唐陆路通往西方的商路已经基本上被阻断。
而回纥正处在关键点上,不管是东北还是西北,大唐都避不开回纥,如果在这个时候和回纥翻脸,带来的变化不可想像。
李泌估计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这才积极的劝说李适应允了武义成功可汗的和亲要求,并劝动李适许配了一位真公主。
要知道李适这个人对嫡亲兄弟姐妹还有儿女是相当重感情的,而且他的女儿大多夭折,活下来的几个都像他的珍宝一样,连离京都不行。
这次一下子把亲生女儿远嫁给四千多里外的胡人,可以想像李适内心得有多难受,多憋屈。
张军觉得,李适后期行事性情大变,肯定就是被逃离京都还有被迫远嫁女儿这两件事给刺激的,太无助,太无奈。
重感情的人往往都特别情绪化,也就是经常处事不理智,情绪变化会让他变得特别积极,也很容易特别消极。
而马燧想看的,张军以为不外乎就是两点,一个是他对这件事的态度,再一个就是看他和李适到底谁能‘说服’谁。
皇帝做事并不像影视剧里那样,一拍桌案眉毛一立大臣就跪一地,事情就这么定了。不可能的。
一件事不管皇帝满意不满意开心不开心愿意不愿意,最多也就是把事情暂时压下来搁置,后面还是要靠商量。
皇帝也要把重臣找过来一个一个去谈,做思想工作解释原委,不断的说服和被说服,最后做出决定。
皇帝确实有一票否决权和强行一票通过的权力,但没有几个皇帝敢乱用,大部分皇帝可能一辈子也没有使用过。
皇权在大唐并没有至高无上,他需要顾忌很多方面,比如五姓七望就根本不怎么把皇权当回事儿。
历史上能把皇权提升到至高无上的也只有那么几个人,始皇帝,汉武帝,还有大破大立的朱元璋,这是有时代性的。
成吉思汗也没做到,李世民是不想那么做,他亲手打造了贵族议会制和民族政策,这是大唐能迅速强盛的原因。
只不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令人唏嘘。
张军估计,马燧是在给自己挖坑,树敌。
拒绝和亲,张军就得罪了回纥,这个大唐目前最大的也是唯一的臂助。
不管拒不拒绝和亲,张军都会得罪一部分朝臣,总会有一些人是站在对面的。
不管最后是不是和亲,张军都必须和李适进行一番‘交流’,在彼此心里埋下一根刺。软刺也是刺。
如果没有马燧的这封信,这事儿张军完全可以私下里处理,比如秘密的和李适交换意见,但现在不行了,信来了。
这就是阳谋。即然知道了,张军自然就不可能无视,必然得发表态度。
不要以为是密信,任何事只要有一个人知道了,那就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马燧这么做张军也能理解。
这件事不管怎么发展,其实对张军现有的一切影响不大,也就不会结仇。
但这件事会多多少少的影响一点张军和李适,张军和重臣们之间的微妙关系,影响一些人对他的看法。
所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大江大海都是汇积出来的,很多事情都是通过很多小事慢慢的悄然改变。
张军的异军突起给马燧的压力相当大,所以搞点什么小手脚也是正常的。
不过有限于双方认知上的差异,马燧的这点小心机注定达不到什么效果就是了,他所在意的那些东西,张军完全不在意。
张军收好信封,看了看外面,感觉应该差不多到了饭点了。
他对于看天光断时间这事儿始终不太能行,实在是没有任何经验,不像这会儿的人从小就开始训练。
所以说科技的进步往往就代表着人自身的不断退步。
就像农民总能预感到天气变化,而城里人总是感觉雨来的这么突然。退化了。
骆元光和韩游瑰两个又沉浸到地图里面去了,在上面寻找每个人自己曾经熟悉的地方,就像孩子突然发现了不可自拔的游戏。
这两个信使……太特么失败了。
“郎君,霍大监到。”卫阿荣在门口喊了一声。
张军转身迎了出去,霍仙鸣笑眯眯的走过来:“来节镇处,便如厮混度日,某不知不觉便倦怠了,只怪此处太过轻闲。”
“大监常常紧张劳乏,也正好趁此机会好生歇息一下,将养一下身体。”张军笑着拱了拱手。
陪在皇帝身边可算不得什么好差使,那是真的累,不只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而且还是无休无止的007模式。
你只看到别人的风光,却从来看不到别人风光的背后。没有谁会很容易,皇帝也不行。
霍仙鸣此次奉皇命过来凤翔,统筹神策左军的参战事宜,也是实行监军之事,但相比于在宫中,他在这边自然是轻松到了极点。
在皇宫他可是天天得起的比星星早,睡的比太阳晚,大事小事皇帝的事就没有个停歇的时候。
“神策部已入营,某来请节镇前往训话。”
“大监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不,某在此事上绝无玩笑之意,一切听节镇调度。”
“那,某可是要称呼大监为左都知兵马使么?”
“那便是羞辱某。”
“……大监好生无赖呀。”两个人相视一笑。
霍仙鸣的脸色比初来那天是眼见着的变好,这几天是真正的得到休息了。其实军事这方面都是窦文场在打理,他主要是杂事太多。
“节镇有客?”霍仙鸣看到了骆韩二人。
“马帅的信使,却是来讨消息的。”张军伸手比了个二。霍仙鸣秒懂。
这会儿能让这些大将军郡王们忙于打探的,自然也只能是两部制的事情。别说这些将军,朝臣和中官也无法置身事外。
这会儿虽然还没有明确把此事提到朝议上来,但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私下里都在商议琢磨。
卫阿荣已经进到屋内提醒了一下。
骆元光和韩游瑰急忙出来和霍仙鸣见礼,搞不清楚为什么这个权势正盛的大监会出现在这里。
出征南诏是张军,也就是凤翔的决定,除了李适和李适身边的人并没有透露任何风声,只是以为张军受皇帝重用,又接管了三镇之地。
此事也好解释,甚至也不用解释,这些人自己就脑补明白了。
看看地图就知道了,现在所有和吐蕃接壤对峙的节镇都给到了张军手里,而经过一年多的讨伐,凤翔的战斗力大家有目共睹。
复长安灭淮西,一战定四镇,威逼几大军使交出了军权,皇帝把边防之事交给凤翔也是在情理之中。
“两位郡王客气。”霍仙鸣堆着耐人寻味的笑容给骆韩二人回礼,搞的两个人都有点心慌慌的。
韩游瑰还好点,他现在没什么正经职务在身,骆元光就不一样,他手握几千兵马镇守咸阳,这是脱岗加勾连重臣,都可以治罪了。
第357章 巍巍萧关
“应是晌午了吧?”张军再次抬头看了看天。
“回郎君,现在刚刚午初二刻。”
那就是十一点半整,这会儿是午正开晌,还差半个小时。也差不多到了饭点儿。
府衙和军营一样,是要管饭的,张军这边自然也就和府内军营统一了时间,要不然不方便。
“走吧,便早一些。”
张军比手相请:“某到是有些饿了。”又扭头和韩骆两位解释:“某习惯了公厨,便屈就府内食堂一餐,慢待处还请恕罪。”
韩游瑰和骆元光都笑着表示没什么,四个人就往府衙的食堂走。
霍仙鸣都在这吃了好几天了,熟门熟路,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平时没有客人的时候,张军回后宅陪着媳妇闺女吃饭,有客的时候都是在府衙的食堂就餐,这个比较相熟人都已经很了解了。
当然,还是有包间的,大唐的等级观念受法律保护,有相当严格的规定,这个不能触犯,不是你想和下级官吏们打成一片就可以的。
三品以上是一个等级,五品以上是一个,然后是其他官员,吏不能和官员同席,役不能和吏同席。
三品以上是堂厨,也可以叫御厨,就是皇帝吃什么大家就吃什么。五品以上是公厨,五品以下是曹判厨。吏役同厨但分食。
说堂厨的东西做多了剩了不少,拿到公厨来食用吧。不行,犯法了。
所以大家虽然是吃食堂,但也就是公宴和私宴的区别,其余并无不同,顶多也就是私宴上可以随意一些。
……
连绵不绝的山丘从低到高,被大雪覆盖成了一个连着一个的蒸饼。
山丘都不高,但连绵起伏,从这里再往前去便是山区了,山势也会越发的高大起来,河幽谷深,水流湍急,站在山丘上都能听到哗哗的冲击声。
河水沿岸,冰雪和流水纠缠在一起,谁也奈何不得谁,激起阵阵白色水雾彷如笼烟,把河岸两旁的树枝都挂上了厚厚的白霜。
如果张军这会儿在这里,估计会叫一声雾淞,喊一句美,然后再想起照像机来。
但此刻站在山丘上面的武怀表,自然也就没有了这份情趣。
“将军,河水没有冻啊。”
“某看得到。”
武怀表皱着眉头趴在雪上看着远处一派迷朦的河道。
他带着两营人马在安定州和王如意分开,一路沿着山丘地带的边缘迂回到萧关左近,整整走了四天半。
本来他还打算带着一半人马绕到萧关里面出其不意,结果大雪帮了吐蕃的忙,根本不行,太容易失去方向不说,战马也进不了山。
他只好顺着党州,乌州,桥州这么一路绕过来,也算是顺路规整诸州,把各州的乡军编入部队,即充向导又充战力。
这一带是正州和羁糜州并存的,大小羁糜州十几个。
现在他的临时营地就是脚下高塬的背后,军士们正在抓紧时间埋锅造饭,他带着牙兵摸上塬顶用望远镜查看敌情。
这里已经处在黄土高塬的外围,再往北就是大片的平塬地带了,萧关就处于古道入口里面一点,倚山傍水而建。
这条驿道古来有之,是汉代出塞的要道,几百年下来一直有所修缮增扩。
萧关其实就是在汉城留址上建立起来的,离秦代萧关更近。
武怀表爬上来前还在打着主意,看看能不能从冰面上发动,结果人家根本就没冻,反到是增加了攻打的难度。
想想也是,一个国家级的关隘,肯定是考虑的特别全面那种,就好比陇关散关潼关,都是河水不结冰的险要之地。
秦汉长安东依函谷关,到唐时兴废,把潼关北迁到塬下,还不就是因为随着气温变化,唐代的函谷关段黄河开始结冰了嘛。
他举着单筒望远镜,披着麻衣伏在绵垫上,对着萧关上的吐蕃军旗发呆,直到被牙兵碰醒。
“将军,该吃饭了。”
大冬天的在野外煮食不易,冷的还快,又要防备不能让敌方发现,所以要求就是速战速决,纵使他是将军也不能搞特殊。
“便去。”武怀表思索着收起望远镜,抓起铺在雪地上的绵垫,弯着腰随牙兵下塬,走到走出去二十几米站直身体。
两营军将都在甲外套着麻衣,一进营地有一种特别异样的感觉。
没有办法,这个年代暂时棉布太贵了,也就是麻衣最使宜,又厚实禁磨。
于是在雪地里行军打仗麻衣就成了最好的伪装物,只需要把全身一裹就混进了风雪之中,极难发现。
这也是欺负这个时代的敌军没有什么监视设备,全靠眼睛。而眼睛长时间在雪地当中会受漫反射影响,变得不易看清物体。
其实就算不搞这套,这种天气下在摸到城池边缘以前也极难被发现,大家冬天都不打仗,这是各方共同遵守的潜规则。
除非太倒霉了,直接撞在对方的侦骑面前,还留不住人家。
大家都难,想在大雪天里运送物资粮草实在是太艰难了,成本极高,谁也负担不起,而且军士的折损率也高。
就算是凤翔现在配备的四轮带减震的大马车,这一路行来也是颇费了些周折。
快速的吃过饭,军士们清理打扫,车夫把煮饭产生的炭火用铜盆盛了放入大马车下两轮之间,这是防止润滑的油脂被冻硬干裂。
武怀表召集了部将们到主帐开会。
临时营地,一共就立了两顶帐蓬,一是伙帐,一是主帐,军士们都和战马混在一起抱团取暖,到也不虞冻伤。
营夫们开始分发草料,大家开始喂马,帮战马刷去身上的冰雪沫子,检查马蹄。
三个负责观察记录的牙兵把刚才观察到的情况和大家做了一个说明,然后武怀表总结。
萧关乃天下重关,不管哪一朝哪一代那真的都是相当重视的,所以关隘修建的又高又险,而且城墙一直修到了塬上,设有多处烽火台。
唐诗里关于萧关的语句多不胜数,已经说明了萧关的地位还有重要性。
关墙也不是平直的,而是曲拐伸缩,形成一个一个的马面和女墙互成犄角,外有瓮曲,内有方城,箭楼敌楼角楼密密麻麻。
这会儿的萧关也不只是一道关,而是一座城,是长安入塞的大型出塞公路服务区,唐胡旅客转乘点,胡人入关服务中心。
吐蕃占领这里以后,这里便成为了吐军的一个大型屯兵点,物资中转站。
牙兵依据观察到的旗号,确定里面至少有三千战卒,那就是至少一万八千兵,还要再加上各种工作人员。
这都是可以提刀作战的,守城的时候老弱妇孺也不能小看,一样有杀伤力,何况是官员。
武怀表坐在那听着牙兵报告,眼睛看着旗下一众将军,还有临时从各州编进来的乡兵首领。他手里一共也就三千来人。
如果是野战对上,他丝毫不惧,大唐随便拎个小兵都有这个自信,但是现在这是攻城,攻的还是萧关这样的历史名关。
就像我们平时做个什么东西生怕它不结实,但拆的时候总是嫌它太结实要骂一样,他这会儿也有这种心态。
特么的,搞这么结实干什么?
原来是防备人家的,现在双方一调个儿,发现这事儿有点头疼。
当初吐蕃下萧关的时候是用的围陷,把周边的地区都打下来了包起来熬,熬到弹尽粮绝。再雄伟的关城也经不起这种打法。
当初吐蕃陷长安那是因为没有守军了,平定安史大唐已经拿出来了全部的力气,结果长安周围就只有两千渭北行营的老弱病残。
当时谁是皇帝也只有放弃首都跑路一个办法,总不能坐家里等着被俘虏吧?
郭子仪奉命抗敌,就招募到二十个人上路,还是沿途收拢了过去的老部曲,使兵力达到一百多人。
他也没招啊,只能跑到蓝田去招拢部队,十多天聚拢了四千多人就打出旗号反攻长安了。
结果马重英带着主力攻打凤翔十多天也没打下来,还被马璘给干了一下,一听这边老郭要收复长安,自己撤了。
如果当时长安守军能有个五七八千的,估计马重英都不敢有这个想法。这个时代攻城的成本实在是太高了。
尤其是像长安和萧关这种包着砖又高又大的关墙,那就没个整。
一听牙兵在汇报萧关的观察情况,下面坐着的这些将军首领马上都反应了过来,这是要打萧关。
凤翔的将军们到是没什么太大反应,但是这些个首领就坐不住了。
“武虞候,我等,这是要克萧关么?”
“正是。”武怀表看了看说话的人,是桥州党项野力部的野力疙瘩仁,是羁糜桥州刺史,野力部头人野力刚达的儿子,带着五百多骑健儿。
这个野力氏是党项八姓之一,是排在拓拔后面的第二大姓,也是后来西夏国的后族。皇族是拓拔氏。在党项,羌这一片儿影响力比较大。
“虞候可是意欲以我等为前卒?”野力疙瘩仁大声问了一句。
武怀表皱起眉头看了野力疙瘩仁一眼:“即入军伍,可知军法何在?尔在藐视本司马吗?”
“若是某错怪了虞候,但凭处置,但若是虞候欲以某野力部等部众为前卒,某等誓死不从。”
“某何时所言欲以你野力部为前卒?你野力部可以纵马关墙吗?大言不惭。来人,二十军棍,不得容情。”
“虞候所言当真?”
“某一军之虞候,言语岂能儿戏?”
“好,这棍子某接了,希望虞候言而有信。”
“虞候,”边上野力州的首领站了起来:“虞候,此时正值用人之际,疙瘩仁虽粗鲁,但亦勇武,这二十军棍可行暂时记下,允他将功折罪?”
羁糜野力州是野力部大头人的领地,直接以部落名字为州名。
武怀表看了这个人一眼,摇了摇头:“军法在此,何人可以豁免?即入军伍自当遵从,某亦相同。某也不缺勇武之人。叉出去。”
片刻,帐外传来噼啪的抽棍子声,这野力疙瘩仁到是硬汉,一声也没有出。
“敢问虞候,”野力州的首领脸上有点挂不住,站在那里拱了拱手:“当如何克复萧关?”
第358章 三兴三禁
这个野力州首领挑衅的意思就相当明显了。
不过他的这个问题到是没出圈,做为参战方的首领,人家有权了解这些情况。
武怀表皱了皱眉头,负着手站了起来在帐中转动:“你等以为,某是在焦虑如何克关?某可以回答你等,并未。”
他停下来,扭头看向这个野力州的首领:“首领可是看某年纪弱小,以为某乃蒙荫之人,此时无计可施?”
“并未。”那首领拱了拱手,老脸拉的老长,静静的看着武怀表。
武怀表摇了摇头,抬手指了指凤翔诸将:“诸首领可以任指一人相问,看可为如何克关发愁。”
几个首领相互看了看,并没有人站起来发问,只是眼中全是不信。
“此次出征,我家郎君言,府上尚缺劳役,须捕获大量吐蕃军将才好,克关不过小事,如何擒获更多才是大事,某无计可施。
诸首领可有妙计教某?”
“雄关未克,何谈捕获?”
“克关宜,不过顷刻之事,只是必然杀伤太大,一地死伤捕来何用?”
其实这话让武怀表说的有点大了,因为这次战斗不能使用爆破的方式,这是张军和王如意反复叮嘱过的。
毁掉容易,但建设就太难了,这会儿又是冰天雪地的,拿什么建?所以不能破坏,收复回来马上还要用呢。
不能爆破破坏关墙建筑,那就只能以杀伤吐军战卒为主。杀伤也不是太难,但是可以想像那俘虏必然会大量减少。
武怀表确实也是在考虑怎么才能抓到更多的俘虏这事儿。他知道自家郎君的计划嘛,光是修路这件事就缺着好多人呢。
现在凤翔也就是刚刚绕着长安修了一条环路,连接了各镇的治所州城,下面还有那么多州呢。
再说现在地盘又大了,山南西道和剑南两川不得修吗?
在行道难于上青天的地方修公路,那个难度,那个需要的劳工数量,不难想像。将死在这条路下面的人数也不难想像。
所以必须是吐蕃人。
这也是这次出征的最大难点,抓人。如果仅仅是打败或者歼灭反而好办了,就像武怀表说的,根本就没什么难度。
于是一场奇怪的战前会议就在军医给野力疙瘩仁的黑屁股上抹药这种古怪的氛围中展开了。
即然克关不是问题,也不会让这些部落的人打前锋送死,他们也轻松了下来,只是躺在一边的野力疙瘩仁有点委屈。
这二十棍子挨的好特么窝囊。
这事儿其实还真不能说他做错了。
当然,他的行为肯定是错的,在军事会议上直接质疑主帅当面质问,间接的挑动了其他部族首领对主帅的猜疑,这二十棍子该。
但是把部落战士充当前足送死这事儿也确实是存在的事实,他也是为了本族战士的性命。
如果是从前,没有任何部落的头人敢如此置疑大唐将领。
只能说明,这会儿大唐确实是衰弱了,连这些内附几代的部落都跃跃欲试,想跳几下。
其实还好,武怀表特意强调不得容情,反而是告诉下面人打轻点,要不然这二十军棍下来人都得半废。
执行军法大家无话可说,可要是真把人打废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估计得翻。
武怀表站在一边胡思乱想,琢磨着郎君的安排。
一众凤翔军官和部落首领们凑在一起,抓耳挠腮的琢磨怎么搞才能抓到更多的俘虏。
其实这些部落首领并不相信武怀表的话,可以轻松拿下萧关,只以为这个唐将年纪小但吹牛逼吹的是真响。
这会儿就是一副玩闹的心态,大家还等着一会儿看热闹呢。连让吐军战卒排队出城一个一个的绑比较快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引起一片哄笑。
外面军士们和战马围在一起烤着炭火,吃饱喝足都在休息,放松,老兵在教新兵做战前准备,检查身上的装备。
原来那点凤翔老兵现在最差都已经是伙正了,妥妥的基层军官,有编制的。
老兵在战争中能起到的作用那就实在太大了。
那可不仅仅只是能传授经验,还有战斗智惠,包括稳定军心,消除新兵的紧张情绪,果断处置战场上的随机情况,带头冲锋等等。
一场正面战争,老兵的作用在很多时候比主将的作用都要大,是军队的骨架。
部落的战士们也以州为单位各自凑在一起,相互之间虽说不陌生但也没什么热情。
部落和汉民的生活传统不一样,虽说大家属于同族,但事实上部落之间都是竞争关系,相互仇杀争夺都是经常事。
不只是部落和部落之间争斗抢夺,同一个部落里面也存在着压迫抢掠和争斗,总之什么都是靠武力靠抢,所以自然也就剽悍。
他们凑在大营的边角上,一起看着这些汉人军士,低声说着话,不时的哄笑起来。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武怀表率领的两个营,一个是他自己的近卫营,另一个是第一次走出玄武营的山地营。
两个营都已经全面取消了长枪……呃,玄武营里的试验型部队都取消了长枪。
近卫营主武器是步枪,副武器是横刀,障刀换成了改款三棱刺,可以装到枪管上。
因为是出来打仗不是执行近卫任务,没有配备步骑弓。
山地营没有主武器,或得说主武器比较杂,除了标配的战刀,他们有弓弩和铁雷,短炮,短枪。
三棱刺也换成了狗腿刀,随身都带着长绳和抓勾,还有人均一把的水滴匕首。
通过各种武器灵活搭配,可以组成各种不同目标不同战斗方式的战斗小组。
和近卫营一身黑皮甲头戴软脚幞头一样,山地营也是差不多的一身黑,不过是短衣长裤,没有那些覆在外面的长襟甲裙,皮甲是紧身缚在腿上的。
想来那些部落战士笑的就是凤翔军的军服打扮,确实和这个时代差异太大,一看就不太像正经来打仗的。
这是他们还没看到两个营的训练,估计看到了能直接笑翻,特别是近卫营完全像是在耍把式。
时间就在一众军官们的争吵商议中慢慢过去,很快就来到了飨食之前。
司辰兵曹进来报时。
武怀表走到帐口挑帘来到外面,抬头看了看天色,举起一只手感觉了一下风速。
这会儿太阳正在落山,天地间有些昏暗,大雪覆盖的山丘泛着一股子青蓝。
武怀表招手叫过牙兵:“叫诸营热身,稍后分发械料。”
很快,临时大营里就活动了起来,军士们迅速整队成方队,一队接一队的开始在营中慢跑起来,活动血脉筋骨。
武怀表扭头看向刚刚自己爬上去的那面塬坡,牙兵在一旁报告:“刻前已经换作了绿旗。”
塬坡顶上有军士轮流换班监视着萧关那边,在这边坡下插着一面角旗,可随时用望远镜察看。
绿旗,就是萧关里面的吐蕃军队在造饭了,起了炊烟。这会儿大家都是烧劈材瓣子,想不冒烟都不行,根本瞒不住。
武怀表点点头,指了指大帐,牙兵便钻进去唤诸军将们出来,各自回连队准备开战。
诸将首领们从大帐里出来,凤翔的军官们纷纷小跑着回连队去了,部落首领们却向武怀表围了过来:“虞候。”
“你等可按先前编制,速去整理战卒。”
“虞候要此时开战?”那野力州的首领瞪大了眼睛。
这会儿距离天黑也就是还有一个多时辰的样子,正常打仗这个点儿正是收兵回营的时间段。可以说完全违反了这个时代的军事常识。
这个时代的攻城战,其实大部分时间就是对峙,互相观望,真正打的时间少的很,一天里满打满算一两个时辰了不起了。
其实可以把这当做是一种心理战,攻城本身是次要的,是输是赢往往并不是由城墙上下的这点部队决定。
蒙古灭金,灭宋,明驱蒙古,满清灭明,都不是靠攻城打下来的。别相信小说。围城攻城只是手段,不是战略。
当然,真正的攻城浴血撕杀肯定是有,但极少极少,都属于比较特殊的情况,并不是常态。
像今天武怀表攻打萧关,这就是典型的非常态战役。
在这些部落首领看来,这就是主将失心疯了,完全是胡来。尤其是竟然选择在这个时间攻城,这就是让军士们上去白白送死嘛,自杀一样的战斗。
“勿燥。”武怀表看了这些人一眼。现在他和王如意说话做事都颇有点张军的风采,到也不是刻意模仿,是日积月累的潜移默化。
“你等召集诸州战卒,按先前编制整队即可。此战,以你等为越骑,押后伺机机动,待关门大开便行突入。”
“某等,只须及后等待关门大开?”
“正是,可是某语齿不清么?”
“不敢。……”几个首领互相看了看,犹豫了一下,野力州的首领冲武怀表抱了抱拳:“如此,某等听令。
只要关门一开,某等必奋勇杀敌,凡犹豫不前者,某亲斩其头颅。”
“如此甚好,速去准备吧。”武怀表点了点头,扭头看向尚在慢跑的近卫营,下意识的握了握拳头。
这不是他第一次参加战斗,但是,是第一次做为主将,要说不兴奋那是不可能的,平静都是装出来的,心里早就在狂跳了。
同时,心里还有压力。做为统军主将的压力。
稍后,军士们跑热了身体,关节手脚血脉都活动开了,有些头上已经冒起了热气,精神头也饱足起来。
大家解散,军士们则各自去行私事,便溺,互相检查着装,整理装备,辎重库曹开始发放械料弹药。
部落首领们也把自家的战士们聚拢起来,开始检查刀具箭支,上弓弦,一边观察着那边的动静。观察出来一脑子的问号。
一切和他们所熟知的大唐军队相差太大了,大到完全陌生。
除了那柄横刀,完全就不像打仗的样子。
没有着铠,没有长枪,没有弓弩,都是些从没见过的稀奇古怪不明用处的家伙,还不是所有人都一样。
不过不用自己这些人冲阵攻城,只是做为机动,部落诸人到也不慌忙,就当看热闹了,反正大家都是骑在马上的,不行就跑呗。
凤翔军的战马已经全部由营夫们解除了鞍甲驱赶到临时搭建起来的场地当中,场地四周有高高的木栏,这是防备枪炮声一响惊了马群。
这玩艺儿要是惊了那可妥了,说不上这一撂蹄子就跑到哪里去了,找都找不回来。一匹三万钱哪。
战马可以说是这个年代最贵的奢侈物了。
这也是武怀表为什么不安排自家军士来担任机动骑兵的原因之一,再一个就是,在骑射方面,确实是人家部落的人更牛逼一点。
汉人是后天修练,人家是基因自带,就不是一回事儿。
“虞候。”
野力州的首领被诸州部落首领推举为达干,统管营内诸州的部落战士,找到武怀表面前。
“某等勇士已经准备好了。”
“好,”武怀表微微点了点头:“只需依令旗行动即可,入城后首冲军营所在,衙帐为次。无须理会关墙。”
“诺。”达干抱了抱拳,看向武怀表:“虞候,为何贵部军将均不着铠,也不见弓枪?”
“我部因司职不同,着服均不相同,此即我部的正规装束,”武怀表看了达干一眼:“若诸州健儿入我凤翔伍,则一切自知。”
“虞候说笑,我等尚须护佑州防。”
“你却是有所不知,我家郎君乃朔方以降至剑南两川十镇节度,十镇同体。我家郎君有三兴三禁,你等却是要知晓。”
“三兴三禁?”
“兴童学书院,兴军伍荣属,兴商劝工,禁道人积田扩寺,禁私豢乡兵,禁赌肆娼寮。此后不用太久,你等就该接到行符。”
“还请虞候详解。”
“郎君与各镇兴童学书院,凡适龄童女不分贱贵均可启蒙,及至书院须凭考解。”武怀表就给他解释了一下。
也是正好说说话缓解一下内心的情绪。
第359章 两朵烟花
武怀表:“十镇军伍为一体,不分彼此,有陛下亲授军旗,凡从军荣及家属,诸事优先,时节有礼。
兴商劝工无须解释,禁绝道人大兴土木积田累财,禁诸镇诸州养练乡兵,禁民间开设赌肆娼寮。
符至,十镇之内,似你等如此健儿弓马齐备者,即是违逆,或从军伍,或散归农户,制刀铠甲弓弩一律禁绝。”
他跟在张军身边时间长了,这些政策性的东西张口即来,纯熟无比。
“如此,某等诸部如何自保?”
“河清海晏,何须自保?纷乱便起于刀兵。”
“若吐蕃回纥来袭如何?”
“自有某等袍泽抗拒佑护,却是与民间无关。”
“……某等誓死不为军户,若强迫,不如便北去。”
“北去可得安乐么?”武怀表斜了达干一眼:“凤翔没有军户,凡青壮有从军之义,少则五岁,多则十岁即解,军官另处。
且一人从军全家光荣,诸事优先,买卖从优,大人弟女受街坊四邻尊敬爱戴,还可增田减赋。
若战伤,凭功奖赏,若战死,入英烈塔受万世祭拜,抚恤惠泽三代。此等标准可换得仰慕?”
达干听了个目瞪口呆。虽然没有完全理解其中的意思,但也差不多七七八八,所以才觉震惊。
“虞候所言当真?”
“此等事如何敢妄言?诸营军士便在此处,达干闲时不妨一一问来。”
“天下道州何其多,乡兵不计其数,如何禁绝?”达干表示有点怀疑。要知道大唐羁糜州七八百,光是他们党项羌就有一百六十几个。
“呵呵,达干是未见过我家郎君挥斥八极。
去岁我家郎君东出,希烈一触即溃,翻掌间四镇倾覆,起长安复河中,何尝有一合之敌?
如今大唐四海平静,北方诸镇消融不存,各路军使纷纷入朝,你只当是其等感戴皇恩么?”
“报告,近卫营准备完毕,可以出战。”
“报告,山地营准备完毕,可以出战。”
“可是还有疑惑?”
“保证完成任务。”
“那便出发吧,一切小心,当以军士性命为重。”
“谨唯。”
“唯。”
两个校尉用右手击打了一下左胸,转身各自归队,随即号令声传来,两营人马排着整齐的队型出营。
“某等也出发吧。”武怀表看了看达干。机动部队是随着主将中军一起行动的。
“唯。”
这会儿武怀表的话就是军令了,不需要讲道理,不服从就是军法上身。
达干率着和他一样满眼疑惑的部落战卒,和带着牙兵的武怀表一起从临时大营出来,跟在近卫营后面往萧关北关门方向而去。
近卫山地两营,加在一起战卒八百来人,还没有跟随中军的部落战士多,怎么看着都不像是去打仗的。还是攻城。
“虞候,可是真要攻城?”达干实在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声。
武怀表没理他,吩咐掌旗:“着各部依计行事,无须另行通报。”掌旗便着人去发布命令。
到了战场上,掌旗的地位就坚挺起来了,紧紧跟随着主帅,化身为主帅的口舌和眼睛,随时汇报战场变化,依主帅吩咐发号施令。
在战场上说话已经没有用了,一切都要凭着旗号,军将们只管看旗,其他一概不加理会。
此时暮色更加昏沉,夕阳余光下山丘的暗影重重叠叠,明暗交错,风不大,天上连一只飞鸟都没有,四野一片肃穆。
队了战马偶尔的喷鼻,耳中就只有喘息和脚步声了,所有人都裹着麻衣,几十米外的人便好像和大地混为了一色。
几里路转瞬即至,中军在预定位置停了下来。
部落的战士们一直是牵着战马的,马上要战斗了,要尽量让战马保持体力,保持最好的状态,连骑乘都变得奢侈起来。
此地距离萧关尚有不到三里的距离,间途一马平川再无阻拦,人眼就能看清萧关上的箭楼。
达干视察了一下部族的战士们,做了些鼓动,然后一肚子问号的回到武怀表身边,整个人感觉都不是太好了,又担心又兴奋。
他看了看,中军的大旗都没立,心中一片茫然。
“可准备好了么?”武怀表看着萧关的方向,问了达干一声。
“诺,儿郎们随时可奔赴撕杀。”
武怀表点了点头:“那便好,教健儿们护好马匹,开战后声响会有些大,以防惊吓。”
达干点了点头,叫了人去吩咐,自己站在武怀表身边和他一起眺望萧关。
萧关上还没见灯火,不知道是因为天还没彻底黑下来,还是吐蕃军队就不搞这个。这会儿大唐的州城上应该已经烧着火把了。
平时只在门洞上方烧一两支,若是战时那就会顺着城墙烧满一圈,把整个城池四周照的通亮。
古城墙上垛口之间的掩体上总能看到一些小洞,大多数人以为那是箭口,不是,那是烧火燃灯的位置,箭就是顺着垛口射出去的。
灯火烧在那里,掩体会把照向城墙方面的光全部挡住,从外面看墙头只会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而掩体后面的军士往外看就清清楚楚。
进攻的计划是提前就做好了的,命令下到每一个伙正,大家只需要依照命令执行就行了。这个十分颠覆这个时代的战争方式。
天色越来越暗,关城内的炊烟已经消散了,想来吐军的官兵们这会儿已经开始吃饭。
忽然有亮光一闪,在关墙正上方几十米的空中,轰的一声炸开了一团红色的烟花,崩射出漫天的红色光点。
因为天还没有彻底黑下来,烟花并没有显得特别明亮,但红色还是很好辩认,也能听到响声。
“小心马匹。”武怀表又对达干说了一句。
达干被烟花吓了一跳,听到武怀表的话也顾不上形像,没头朝部落战士们那边跑了过去。
烟花炸开,已经穿插到萧关关墙下面的山地营战士们甩掉身上的麻衣,在伙正的带领下各自冲向自己的目标。
抓勾带着长长的绳子被甩向关城墙头,一个一个黑影攀援直上,攸忽间就到了上面。总共也就是五六米高。
紧接着战斗就打响了,远远的就看到关墙上面火光四闪,轰声如雷,极快的顺着关墙向两边扩散了出去,覆盖了一座一座的箭楼角楼烽火楼。
战士们三人一组,互相掩护着向各自的目标突进,防止吐军点起烽火。那东西能给至少十几里外传递信号。
随后近卫营也上了墙加入战斗,很快干掉了正面墙头上的吐军。
近卫营战士马上在关墙内侧燃起了灯火,把城内城门附近一片照亮,居高临下的控制住了道路还有城门内侧两边的马道和藏兵洞。
然后就是数十颗铁雷砸了下去,就感觉脚下的关城都在轻微的晃动,城内响起一片爆炸声,哀嚎声,战马的嘶鸣声。
步枪乒乒乓乓的响了起来。这玩艺儿的音效比霰弹就差多了,显得一点都不凶猛。其实铁雷的声音也不大,也没什么火光。
电影里都是配音的,而且配的那声也不对。
“达干。”武怀表扭头没看到达干的人影,便叫掌旗:“传令部落部,准备突城。”
达干被烟花惊了一下,耽心惊马,急匆匆的跑到部落战士这边,然后就被城头上突然响起来的声响和闪光再一次震惊了。
还好声音传过来已经有些微弱了,战马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本身军马对敲锣打鼓枪林箭雨的这些就都见习惯了。
“达干,虞候有令,准备突城。”
“以何为号?”
“绿色烟花。切记首务是拿下军营,若遇阻拦不要强攻,若遇降卒不要斩杀。”
“上马。”
虽然还是没搞清情况,但达干知道这事儿怕是已经成了,是自己小看了凤翔军,现在也不是琢磨的时候,必须依令完成任务,不能坠了部落的名声。
那噼噼啪啪的是什么呢?还有那火光,烟花。竟然可以飞得如此之高,此物当作信号乃是神物啊。
城内已经乱成了一团。
关墙上的守卫被撵的嗷嗷跑,四处溃散,城下藏兵被一轮铁雷炸的死伤惨重,有幸运的拎着刀跑出来又被步枪放倒。
军营那边已经炸了,将找兵兵找马,到处是奔跑的人。
城中各部所有人都在观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老百姓关紧了门窗躲在墙角祈祷。
很快喊杀声就漫延了过来,跪地不杀的声音混杂着爆豆一样的响声传遍全城。关墙被肃清了。
守城的吐将铠甲都没来得及穿,骑着马从城主府出来就往大营跑。
北门,近卫营肃清了城门周边的吐兵,分出几十个人顺着马道下了城,几个人过去开城门,其他人顺着街道往前推进警戒。
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一颗烟花摇摆着升到高空,砰,炸出一团绿光。
这会儿天色更暗,空中的绿光也就更加明显,即艳丽,那是那么邪魅。
“去。”达干一夹马腹,带头开始了冲锋。
近两千多骑在雪地上散开纵马狂奔却无一丝杂响,党项羌的战士们手中握着横刀,伏在马背上一声不吭,向萧关冲了过去。
武怀表想起了张军说过的话:精锐的士兵不乱吼,乱叫的野狗不咬人。
“走吧,进关。”摇了摇头,武怀表翻身上马,带着牙兵旗官也向关墙而去。
关墙外,两侧的城关村一片颓败,墙倒屋塌,但可以想像当初的热闹景像。武怀表一路慢慢行来,一路观看,心中不禁升起来一股对吐蕃的厌恶。
整个关墙的内圈已经都燃起了火把,近卫营控制了北门和西门,山地营控制了南门还有南门下面的仓库。
东门是水门。
长街上跪满了吐蕃的军士,有些带伤的躺在那里看着已经黑下来的天空。
吐蕃的守将死了,被达干砍死的,也不知道这俩人是怎么迎头碰上的。按理说这个机率相当相当小。
关城不大,东西一里,南北一里半,基本上就是一座军塞。
除了城主府就是军营,仓库,然后街上有一些酒馆客栈当铺钱庄,这会儿早就不复存在了。
到是有一些营役,也就是军队的奴隶,都是来不及跑掉的汉人,被聚集在关城的西北角落里,形成了一小片居住区,还有个小集市。
……
另一边,王如意的中军和惠静寿的前军已经衔接在一起,自东向西平推了过去,加上一路整编的部落乡军,规模已经接近万人。
这边,吐蕃,羁糜州,大唐的正州犬牙相错,情况颇有些复杂。很多羁糜州其实都是夹在大唐和吐蕃中间两边倒的,两头混饭。
王如意和惠静寿商量了一下,让诸州部落乡兵开路劝降,与以大功,所以到也算是顺畅。
不过这会儿不行了,前面十几里就是长乐州,吐谷浑余部的羁糜州。
现在这地方是吐蕃实打实占领的州城,驻扎着吐蕃军将,吐谷浑部人已经归顺了吐蕃三十年,这里已经是妥妥的一座吐蕃前锋军镇。
“司令意下如何?”惠静寿和王如意正坐在中军帐里捧着茶粥说话。
“某以为可以等等,等灵州诸部南下,也等等怀表部。区区小州而已,只怕惊扰了尚结赞,不如一起动手稳妥些。”
“温池以北无须挂心,”惠静寿点了点头:“烛龙诸州无虞,从长乐至安乐便是吐蕃之地了,需一州一州熬打过去。
破城某不耽心,某现在只是在想,尚结赞是与某等大战,还是会退避会州。”
第360章 攻城掠地
惠静寿也算是凤翔新军的老将了,见证了凤翔军一年多以来飞速的蜕变,而且亲自参与了这一路的成长和战斗。
他丝毫不担心胜利。现在他想的是怎么获得更好的胜利结果,比如俘虏更多的吐蕃军将,再比如生擒大尚结赞那囊。
凤翔军手里已经有一个大论了,再来一个大尚,这才完美嘛。皇族后族一个也不能少。
王如意搓着下巴上稀疏的胡子茬也在琢磨这事儿。
出发之前张军交待过,此战的目的只是为打破尚结赞的计划,顺便练练兵,压迫一下灵州左近诸州的墙头草部落。
俘虏吐蕃军和尚结赞就是最大的目标,并不是收复失地之战,收复失地暂时还不到时候。
那么,夺回萧关,拿下鸣沙安乐诸州,也就是此战的终点了,不会把战争扩大到会州一带。如果因为安排不当真给尚结赞跑了,虽然并不影响此次出征的战果,但事实上对王如意惠静寿这两个主将来说,就是失败了一半。
两个人都憋着劲儿想在张军面前表现呢。
如果让尚结赞退回会州,也就彻底失去了抓住他的机会,除非两国全面开战。目前来说这是不可能的,几年之内都不太可能。
会州就相当于吐蕃的北大门,也是原来边军的防线中枢所在,地理位置相当紧要。
吐蕃和大唐之间一共有三道大门,北面就是会州,南边是南诏。
西边就是著名的石堡城,与鄯州都督府相接,是隋代建立的军塞,一度被吐蕃占据。
729年信安郡王李袆突袭控制了石堡城,741年又被吐蕃占回,倾举国之力构建了防线。
双方在这里大打出手,前后打了二十多年,大型战役就发生过五次,石堡城下埋骨数十万。
很多人都说唐玄宗死磕石堡城太小家子气,是大唐衰落的隐性证明,证明大唐已经由大军团歼灭转向了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
甚至包括李白等人在内都写过讽刺石堡城战役的诗句,很多人也把王忠嗣的死和石堡城联系起来,认为是王忠嗣的死直接导致了安史之乱的发生。
安史之乱爆发,朝庭又从西北内调大量的边军,结果就是吐蕃大举犯进攻城夺地,这就是后人叹息的‘河湟之耻’。
正因为吐蕃控制了石城堡,有了稳定的西出大门,这才不断的侵食西域,最后切断了丝绸之路。
而失去了丝绸之路也是回鹘南下的主要原因,他的经济转不起来了。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世事蹉跎必有来因,没有人能看得清,更没有人可以说得清。
……
“莫若,令怀表自萧关西插乌兰?以断老贼退路。”王如意看着地图和惠静寿商量。
惠静寿看着地图琢磨了一下,摇了摇头:“怀表掌中兵力太少,不宜再行分兵了,徒增风险。”
萧关打下来可不是就完了,还要守着的,原州至临泾一带还有吐蕃部队呢。
王如意点了点头:“到是难搞,也不知道能遮掩许久。”
萧关是吐军东线的物资中转节点,据守在平凉一带的吐军部队都需要从萧关这里补充物资粮草,
所以萧关被夺这事儿能隐瞒多少时间就有点悬乎,随时都有可能被发现。
“若只是防御,司令到是不必挂心,”
惠静寿摇了摇头:“任他攻打便是。某以为怀表部还是依计赴安乐州,安乐州一下,鸣沙便在手掌之中。”
王如意还是有些纠结,惠静寿笑着说:“天下征战,岂有万无一失的道理?某等做足准备,依计行事就可以了,要从根本上来考虑。”
根本是什么?就是胜利,打破尚结赞此次的布局,切断吐蕃从高原上伸下来的爪子。
王如意拍了拍脑门:“某到是有些疯魔了,谢过惠将。”
“何谢之有,某是参谋长,本有参谋之责。”惠静寿笑着摆手推托。
嗯,司令,参谋这两个军中要职,也是古来有之的,并不是现代词汇。
两个人很快就做出了决定,维持原计划不变,不再纠结尚结赞跑不跑的问题,现在就等着武怀表那边就位。
“吐蕃军偏爱于就山筑堡,到是颇为头痛。”王如意伸手在地图上点了几下。
这个就是纯属双标了,大唐的关隘军堡其实也大多会选择地势比较高的地方。
古代的军队其实都非常习惯在山上修筑军堡,这样就可以居高临下,发挥最大的优势,从而给攻方带来最大的难度。
这玩艺儿主要就是谁打谁头疼,谁守谁得劲儿。
对于现在的凤翔军来说,攻打到是也不算特别费劲,但也就只能使用短炮了,肯定不会用人命去填。
王如意头疼的不是攻打,是炮声一响就难免惊动其他州县的吐蕃驻军。
这里距离鸣沙城也不过就百里之地,距其他羁糜州府近则二三十里,远不过五六十里,
如果不能一鼓作气迅速拿下诸州包围鸣沙城,那结赞那囊跑路的可能就会大增。
“听闻温池之水濯身,可去伤病暗疾。”惠静寿把视线看向帐外。
“等下了鸣沙拿了尚结赞,将军便去泡个尽兴便是。”王如意笑起来,知道这是惠静寿有意转移话题,以免自己再陷入纠结。
“待安乐州下,可遣劲旅奔伏于皋兰之南。”惠静寿指了指地图:“只需某等快捷,尚结赞便万无逃脱的可能。”
王如意盯着地图有点犹豫。
可以想像这边一打起来,鸣沙那边总会知道消息的,大军推进的速度再快也需要一座城一座城的打,而且冰雪本身也影响行军。
这样一来,这支埋伏在皋兰城南的部队就必然得遭受吐蕃军的全力冲击,那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但这确实不失为一条妙计。
于是王如意又进入了新的纠结,惠静寿就暗笑也不说话。
指挥官的成长就需要这种不断的折腾磨练,纠结,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谁也躲不开,更无法回避。
……
武怀表着人清理了右大营,把里面的物资械料全部搬空,加固了营寨,把俘虏们关了进去。
一番折腾下来已是深夜。
夜风寒凉,呜咽着在萧关上空盘旋。关墙上的火把已经熄灭,只按例保留了城门部位的几处,城防诸事都已经安排妥当,部队也已经在左大营安歇。
诸州的部落战士们也是该歇息的歇息,该工作的工作,并没有被特殊对待,达干带着他的亲兵陪着武怀表回到城主府。
城主府里还是一片繁忙,主要是人手还是少了,司功司仓诸兵曹都有点脚不沾地的意思,需要大量的计算,统计然后做出报告。
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扫盲,军士中已经有了不少识字的,多多少少的都能帮上点忙,不至于添乱。
“达干去歇息吧,”武怀表捏了捏鼻梁:“明日尚有诸多事做。”
达干犹豫了一下,抱了抱拳:“可敢请教军务?某率儿郎等亦是大唐军伍,敢不死效,虞候若能信任,可早做安排。”
武怀表摇了摇头:“本是袍泽,如何谈及信任。明日小食就要出发,需疾驰八十里到指定位置以免延误,你需率部在前,却与某比不得。”
“八十里?”达干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未知是……”
武怀表看了达干一眼:“他楼城。明日闻号而击,不得延误,是以要争分点。”
这会儿武怀表心中也在琢磨,明日必然是要用到短炮的,这东西响如惊雷,怕是能一直传到鸣沙城里去,那老贼会不会跑?
……
事实上不管是长乐州还是他楼城,拿下的速度都比王如意和武怀表想像的要更快。
他楼城倚西洛水而建,原为安乐州治,后改县,是一座军城。但此城处于河岸平原,就是一座无依无靠无遮无挡的孤城。
黄土夯墙连块砖都没有,估计是因为有了萧关,这里已经成为了内地,吐蕃也没有太过重视这边的城防问题。
果然依张军的判断,这里是吐蕃大军右厢军的驻地,驻扎着五千多吐蕃战卒和他们的保障部队,但是没起到什么作用。
为了速战速绝,武怀表直接命令用短炮轰,不是轰城墙,把几十斤的炸药包直接就往城里扔了数个。
结果直接连城墙都干塌了好几处,冲上去的唐羌联军根本就没有遭到任何的抵抗,人都震傻了,爆炸点附近全是七窍留血的人。
直接震死的最安祥,连血都没流,全身无伤,就像睡着了一样,只是脸色全部发青。
率部冲锋的达干脸色煞白,已经被吓着了,他的族人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感觉后脖子嗖嗖冒凉风,身上的皮衣都感觉不暖和了。
长乐州那边也相差不多,王如意也是直接下令开炮,两边的炮声间隔了不到半刻。
长乐州在堕落山以东,部队绕山的时间比拿下州城的时间还要多。
堕落山以北就是灵州边军的地盘了,早已经等候着的边军各部纷纷加入,直取鸣沙。
另一边武怀表带着部队延河而上直扑皋兰城。
……
“节镇尽管安排就是,但有不从节镇随意惩处。”
霍仙鸣这段时间终于把精神头给养足了,整个人感觉都精神爽利了不少,面色红润双目有神,还真有点神采弈弈的。
不过也不奇怪,老李家的诸代皇帝都有点颜控,长的不好的做不了近臣。
张军和霍仙鸣两个正在城外神策左厢军的大营内,虽然营地是凤翔的,但这会儿算是霍大监的地盘儿。
神策军现在算是抖起来了,天子禁军,天下第一军,武器铠甲各种装备全部是最好的,福利待遇更是五花八门的丰厚,天天宰羊烹鱼好不快活。
神策军的后勤供应是由北衙负责,不走兵户两部,来了凤翔以后也没有变化,一切吃喝应用都是从长安直接运过来的。
今天霍大监请张军来军营检阅,张军也不好不来,也就当出来溜达溜达散心了。
本来什么也不想说,但霍仙鸣肯定不干,他还期望着能让张军多多指点一下,把部队的战斗力提升起来呢。
这可是他的本钱,万万是不能倦怠的。
张军就随意提了几句,第一条就是奢侈,而且营中骄气纵横,军将们都带着莫名其妙的高傲感,好像真成了大唐第一军力了似的。
张军都没想到短短的一年时间神策军就到了这个地步了,也难怪当初禁军全面崩溃,那可是国家养了几十年的,那不得狂到天上去?
原来还有个南衙压在头上,现在府兵全盘崩了,不复存在,南衙已经名存实亡,北衙一支独大,也难怪一个一个心气儿都飘了起来。
“只怕大监舍不得。”张军笑着摇了摇头:“如此骄兵,哪怕战力再强,某也敬而远之,绝不与之为伍。
大监须与诸将说明,凤翔军户家属待遇很高,不论出行买卖诸事均有优先,莫要起了冲突。”
“节镇说笑。”霍仙鸣笑着说:“难道节镇忘了?我神策诸部之家属近来也大都迁来天兴了,除却灵州老兵。
自伏俟城而东,临州渭州一线尽成失土,诸边军……灵州老兵大多失了亲眷。”
张军当然知道这事儿,但是也没什么办法。这个时代一但失散,那真的可能就是一辈子的分离了,想再见难如登天。
尤其是那些失陷的土地,边民是被杀了还是被掳了,是死了还是被变成了奴隶,被带到了哪里,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好在现今的神策军中,这样的边军老兵不多,也就是几千人,要不然估计早就暴动了。
说起来,帝王和官员应该是人间最无情的动物了,根本不会考虑这些‘小事’,他们只管依着自己的喜好想法来安排,感觉别人听令行事是天职。
他们从来不会去考虑下面这些人的家境家人亲眷如何……他们甚至都不会产生这个意识。
你若置问,便是刁民。
“到是忘记了,许久未沾户政之事,懈怠了呀。”张军摇头感叹了一句。他确实有点时间没太关心户政方面的事情了。
第361章 检阅神策
人的精力必竟是有限的,不可能面面俱到,何况一切初立,事情简直可以说多如牛毛一样。
张军也只能是制定一个方向,一个大方面的策略,然后交给下面的人去细化执行。
他的精力这会儿必须,也只能关注在军事上,关注在科技发展上面,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当然,也不是说什么也不管了,只是确实也不是很细致。
不过到也不用担心,刘承旨这个人还是很可靠的,李应右和高庆也都能在侧边随时帮把手,凤翔的户政出不了大问题。
说白了,只要保持军事上的威慑,户政想出问题都难。这是个只讲拳头的世界。
其实大方向上他一直心中有数,各部门再自主也得天天有报告过来,重不重要他也都会看一看,在心里留些印像。
不过像内迁民户这种事儿,在凤翔确实已经算不上什么事了,户政那边也不过就是在报告上给个数字,今天迁来多少户,这样。
他确实是没关注神策军属的问题,当初也不过就是话赶话赶到那了,他还真没想过神策部会真把军眷迁到凤翔来。
长安不香吗?哪怕是外廓城关也比凤翔好听。
事实上,在这个年代,除了长安城河南城太原成都等少数几个大城以外,城池也住不下多少民户,都是以政府机关,军队还有商业为主。
民户大多是围城而居,也就是在城外以城门为聚集点安家落户,形成廓城,也叫城关民镇。
凤翔是一个异类,取消了城墙的限制,大力疏浚交通建桥铺路,大力营造规模性的工坊,农田进行了重新分配。
愣是以原来的两座县城为基础兴起了一座新的无界城,这才可以无限制的收纳民户。
“即然如此,那便在此好生生活便是,我凤翔对军属一视同仁,诸般惠政自然不会少了一丝半毫,只是大监却要操心些,以免杂类混入。”
“那是自然,凡神策军眷均持有北衙所具过所,或兼有总历,某曾语于参曹,凡错录误判刑棍一百,流五百里。”
“可曾许军卒回家省亲?”
“自然,某又不是刻薄之人。”
张军点了点头,暗暗琢磨让卫阿荣去通知一声,要对北衙军眷仔细核查比对一番,以防充冒。
大唐的户政制度还是相当全面充分的,甚至可以说,我们现在的户口政策甚至很多方式方法,都还是用唐朝的。
但因为三十年的战乱,北方遭受了全方位的破坏,户政系统几乎崩溃,不说名存实亡也相差无几,大量的流氓背井离乡四处奔逃。
人不如野草,随时都要面临死亡的时候,谁还顾及什么律法制度?再加上各州县也是一片惶惶朝不保夕,完全顾不上了。
好在现在浩劫已止,北方诸道州都在花大力气恢复民政与生产,恢复秩序和法制。
这也是为什么说张军可以连升八级的原因,功劳太大了,大到满朝文武都提不出来反对意见。
张军可不止是打掉了反叛的诸镇,还及时扼止了东北诸族的窥探之心,重新稳固了范阳防御线,收编了北方诸镇绝大多数的部队,从根本上消除了兵患。
另外就是,依大唐的节度政策,节度使因为平叛打下来的地盘归节度自有。
也就是说,张军出兵帮助皇帝平叛,沿途打下来的节镇应该全部可以归他所有,属于他的新地盘。
但张军一个州都没占,一个官员也没有任命,全面交给了吏部,也就是把权利移交给了皇帝。张军只是带走了地方部队。
这么说吧,要是张军真和皇帝较这个真儿,那淮河以北,东都以东一直到东北就没皇帝什么事儿了,都是张军的地盘。包括河中府。
而且皇帝连反对的态度估计都不敢表示出来。都完全可以立国替代大唐了。
其实这也是为什么皇帝要分那么多节度,然后不断的分立压缩每个节镇的控制地盘的原因,像山南一分二,剑南一分三,拆平卢魏博等等。
那会儿李适一边盼着张军能平叛成功,一边又怕张军平叛成功,真的是患得患失夜不能寐。
等捷报传来,张军要求李适着吏部派人接手诸州治的时候,就像杜甫的那首‘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歌’,白日放歌须纵酒,漫卷诗书喜若狂。
包括李勉,李泌,陆贽,李晟,浑日进等重臣宰相,无一不是醉酒狂欢,对张军的好感度和认同感嗖嗖的往上升。
当凤翔军一战摧范阳,张军组建新的卢龙防御使,举荐张孝忠为将的消息传到长安,李适和李勉诸人都泪目了。
真的,要说不感动那纯粹是骗人,大家关门自省,如果把自己放到张军的位置上能不能做得到……最后都没有答案。
包括李适自己。
随后张军唤入朝便入朝,没有一丝犹豫,手里有了威力巨大的武器也是请了皇帝和满朝重臣一起去观看,方方面面毫无掩藏的意思。
统而言之,是张军一系列的表现行为,让皇帝和满朝重臣由衷的相信了,他不是贪权的人,是真的志在四方,一心要收复大唐失地开疆拓土的。
特别是李适,起码这会儿是完完全全的信任着张军倚重着张军,一丁点疑虑都没有。
别人节镇都想方设法的给自己捞好处,想方设法的保全自己能不打仗就不打仗,只有张军一直在不断的打仗,还不贪功。
就像这次决定打南诏,其实对凤翔来说除了增加一些部队的伤亡,损失一些财物以外,可以说没有任何的好处。
这事儿本来应该是皇帝想办,然后召张军来商量出兵,许下无数的好处,给金给银给物资恳求三番,还有可能阴奉阳违。
到张军这里完全反过来了,直接通知皇帝我要去打南诏了,你通知沿途各镇配合,然后还主动请了监军,让神策左厢参战。
这也就是为什么李适和李勉直接就决定把山南西道和剑南两川直接给了张军的原因所在。放心。
事实上,除了凤翔本镇以外,张军兼任的其他诸镇张军只是保留了军权和治权,官员的任命都交给了吏部,也就是皇帝。
这其实也就是实际意义上的军政分割试典了。大家都心里有数。
治权暂时不交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
“节镇观我军容如何?”霍仙鸣请张军给他的部队提意见。大唐朝非常注意军容,军人的仪容仪表这些事情,设有专门的军容使。
不过后来到了唐后期就变味了,变成了实际上的监军职务,叫观军容宣慰处置使。权力很大。
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和翰林院,是晚唐留给后世的两个大患,直接导致了唐以后的重文轻武,文武全面对立。
张军笑了笑,看了霍仙鸣一眼:“左神策都知兵马使的大军,军容自然无可挑剔。但是大监,神策左厢便以如此参战么?”
“那自然不可。”霍仙鸣笑了笑,有点不太好意思。
神策军入禁以后,全面进行了升级,提高的不只是福利待遇和地位,还有武器装备和铠甲,方方面面。
现在神策左厢军是全军着铠,看上去华丽无比,那真是高端大气上档次,逼格直达天际。
神策军穿的这种铠甲叫皂绢,绢布甲,是用绢为主料制作的铠甲,华丽轻便,没有任何防护作用,就是用来突显逼格的。
绢布甲和金甲这两种玩艺儿,都是大唐强盛以后,单纯为了显摆搞出来的东西。金甲只有皇帝和上、大将军可以穿戴。
“大监……真心要某提出意见?”张军低头玩味的看住霍仙鸣:“此次出征,神策部只当行军拉练,某并未打算要神策出战。”
“节镇。”霍仙鸣收起玩笑端正脸色,冲张军抱拳施了一礼:“某忝为左神策都知兵马,对军阵之事所知无多。
神策本由边军诸部而来,充任禁军,内卫宫掖,外征忤逆,若在某掌中战力折损不堪重用,某死罪难当。
此次南征,节镇大度,允某率左厢加入,某不胜感激,也拜托节镇一视同仁,视我神策为体己部队,多加鞭策。”
“当真?”张军回过头看向一本正经装模做样在操场上操练的神策军将们,面带微笑。
“果然。”霍仙鸣重重的点了点头。两个人也算是相交甚久了,霍大监对张军是相当的了解,知道和张军没必要玩虚的。
“好。”张军点了点头,负着手走上操场边的点阅台,霍仙鸣跟着走上来,摆摆手让伴随去召集部队。
很快哨声响起,正在操练的神策健儿们还不算散慢,迅速收拢成队聚集在点阅台前。几千人看上去有点密密麻麻的,一大片脑袋。
因为是操练,健儿们都没有附盔。要不然那金光闪闪的估计就更好看了。
“可是有六千卒?”张军打量着下面的战士,站的近的能看清脸上的汗迹听到粗重的呼吸,看来还不算是糊弄事儿,是真练了几下子的。
“不足。”霍仙鸣解释了一句:“除有司卫,尚有履假,凡三千五百丁。”
除了有日常任务的,还有放假的,在场操练的有三千五百人。
大唐的军队编制本身就和凤翔不一样,说六千部队,六千人并不都是战卒,至少有一千两百人或一千五百人是不上战场的。
但是这些人和营夫营役还有区别,是正规编制,也配备武器铠甲物资,关键时刻也一样冲锋陷阵。
只是平时就会荒于操练,都有各自的其他工作。
凤翔这会儿是按现代的统计方式,说多少兵就是指战卒,其他任何人都不会计入,一清二楚,区分了文武职务。
“阿荣。”
“在。”
“着人去西营,调四千步甲来此。”
“呃……郎君,西营中可有四千步甲么?”卫阿荣愣了一下站在那琢磨。
凤翔部队中,做为主战力的西营军将已经有相当一部分开始更换更轻便的皮甲了,以后全军都会换成皮甲,告别沉重繁琐的铁甲。
“你问某?去寻仓曹问来。”张军瞪了卫阿荣一眼。这家伙是真没有王如意和武怀表机灵。
卫阿荣嘿嘿一乐,也不烦恼,转身一路小跑去寻司仓参军。
“节镇唤步甲如何?”霍仙鸣大概觉得张军叫人去取步甲是给这些神策军将们用的,但是有点不理解。
神策军将虽然平时都穿着绢布甲,但都配有明光铠和山纹甲。大家是去打仗的,不是去送死的,谁敢穿着绢布甲上阵?
“轻了。”张军知道霍仙鸣的意思,点了点头:“训练须重,及战而轻,神策部却是反了过来,不知效果会如何。”
霍仙鸣老脸一红。
“神策的战马也应该有些时日没有具装了吧?”
“……是。某惭愧。”
“你陪侍陛下时日众多,对军伍之事了解不全是正常的,不应怪你。却是要怪你麾下将军统军诸人。”
“某记下了,谢过节镇。”
“与我客气做甚?”张军摆了摆手,眼睛在台下肃立的神策军将们脸上扫动:“大将军,统军,行营将军,别将列将。
即为将,总要各司其责,尽其义,行其事,以此勘别。
若要神策永为主战之军,大监哪,某只能言,大监生受了颇不寻常的职责。”张军摇了摇头。
他在这些神策军将们眼中脸上看到了很多军人不该有的东西。这才多久?一年而已。
“还请节镇指点。”
“此事也无须谁来指点,惟严加操练而已,不能懈怠半分。再则……”张军扭头看了看霍仙鸣:“兵源。禁军富贵,自然会有颇多官贵向往。”
后来的神策军就是因为官贵人家塞进来的军士军官太多,完全失去战斗力崩溃了。
只要被什么官二代贵二代富几代看中的地方,不管他是什么组织,都只会迅速的衰败,崩溃,不可能有其他结果出现。
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但没有人会在意。因为大家都是得利者。机关,军队……
第362章 宣州团练
张军就这么和霍仙鸣站在点阅台上低声聊着,给他讲了一些带兵练兵的事情,一些小技巧手段,时间不知不觉的就过去了两个刻时。
台下的神策诸军将都有点站不住了,队形开始摇晃起来,近处还好,稍远处很多人脸上开始显现了不奈。
又过了一刻十点,卫阿荣带着凤翔军的营役们,用大车把步甲送了过来。
步甲,步兵所用的重甲,以厚重严密著称,也是大唐十几种铠甲里最重的一款。
“换甲。”霍仙鸣没等张军说话,便吩咐让神策军将们换甲,脱掉华丽光彩的绢布甲,换上黑不溜丢灰了巴叽的步兵重甲。
好不好看到是另外一回事,军将们身上马上就多了好几十斤的重量。
“大监以为,是此时耐看,还是绢甲耐看些?”
“到是有了些武勇的味道。”
“正是。即为战卒,尽搞些华丽虚幻来做什么?那是南衙的应有之义才对。”
霍大监笑着冲张军拱了拱手。南衙北衙互不统属,但有争执,南衙有车辇仪仗之职,绢甲确实是可以算是他们的专用装备。
除了华丽的绢布甲,还有什么金瓜呀,大钺呀,金戈金戟什么的。很多小说和银幕形像的武器其实都是仪仗而已,没有一点实战的价值。
像什么方天画戟,青龙偃月刀,真拿这种武器上战场都不用敌人跟你打,自己就把自己给累死了。
武器是要讲平衡性的,一把大槊为什么要制造几年?价格为什么会那么昂贵?
原因就是废品率太高,全手工操作,控制重心就成了最大的问题。重心这东西是哪怕差了一点点也不行的。
即要保证拿着省力不抖,又要保证攻击力均衡,爆发力还要集中。手持大槊纵马横枪可不是靠蛮力能行的。
所以才有了后面矛和枪的兴起,因为短,制作上相对就容易多了。但同样不是找根木杆打磨一下就能用的,都是复合材料。
其实刀也是一样,一把刀重量多少,重心在哪里,背多厚刃多薄,这都是需要严密的测试计算的。
这才是制式武器比民间铁匠敲出来的东西逼格高大上的地方。同样的材料同样的刀,制式可以砍一堆民间造。
“即是节镇点拨,日后神策除了职责需要,便全换回了甲胄吧。”霍仙鸣对张军下了保证。
神策军驻地在皇宫以北,所以才叫北衙,和由首宰控制的南衙区分。宰相办公的地方在皇宫南面,所以叫南衙。
南衙十六卫,主要负责守卫首都,皇城以及京畿之地,兼负皇家仪仗之职,而北衙是负责守卫宫城和禁苑的。
他们日常也需要巡逻值班,绢布甲事实上算是值班的工作服,轻便又华丽,彰显皇家风范。影视里那些全天着重甲的皇家守卫是不存在的。
锻炼身体也没有这么个练法。
“阿荣,着人计数,全体慢跑十里热热身。”张军没接霍仙鸣的话,吩咐卫阿荣发令。
十里不多,也差不多就是现代军人负重五公里的样子,说实话,这身步甲还真没有现代军人的负重多。
而且现代负重是要背着扛着,是偏重的,而步甲是覆在全身,重量反而比较平均。难度大大降低了。
“还是十五里吧,慢速,不得懈怠。”张军马上又补充了一句。
负重越野是凤翔军训练大纲里的基础项目,凤翔新军的每一个人都清清楚楚,对于慢速,匀速,快速自然不用格外解释。
“你带人全程监视。”
“诺。”卫阿荣敲了下左胸,带着近卫跑了过去,随后哨声响起,神策军便以站列为队,一队接一队的慢跑起来。
“注意脚下,脚步要整齐,步跬一呼,步跬一吸,要与身侧伙伴相同。以鼻吸口呼。”不只是监视,还有指导,近卫们分到各列队去指挥。
步跬,也就是现代所说的三步。古人是一左一右计一步,只迈一条腿叫跬,是半步。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李世民的一步,就是大唐计量的标准,为唐半丈,五分为尺。不过又分大尺小尺。
古代都是这么计量的,最先使用这种方式的人是大禹,以身高为丈,所以才有丈夫这么个词产生。
后世各朝计量多有变化,但是在人的身高上都是用禹丈,也就是一米六。所以丈二和尚的身高是一米九二。
禁军虽然平时高高在上,但大唐的军规其实是相当严苛的。
三千五百多人一个敢吭声炸刺的都没有,哪怕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也只能闷头开跑,依令调整脚步和呼吸。
很快操场上的脚步声就整齐起来,形成轰轰轰轰十分有节奏的步音,让每一个参与在里面的人都感觉到了一丝兴奋,疲累顿消。
“从今日起,便把常训之事交给我吧,”
张军对眯着眼睛看的霍仙鸣说:“只要大监不心疼就好,等大军开拔,定还你一个赳赳神策。”
“不只今日,日后也望节镇多加操劳。”霍仙鸣并不感让张军代为训练军士有什么不好不对的地方,笑着说:“轮调来此就是。”
张军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也没拒绝。
这是好事儿,如果神策军的日常训练能抓到凤翔军手里,那凤翔军就是神策军的老师,教官,永远在神策面前都要高上一截。何乐而不为?
再说神策的战斗力保持住或者提升,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情。
八公里,足足跑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地上的积雪都被踩踏的硬实了几分,都开始反光了。
结束的哨音响了起来。
“听令,保持队型,继续走动,注意呼吸,一步一呼,一步一吸。”近卫门在列队边上大喊着,摇晃着手里的竹棍。
这可不是拿着玩的,是真抽,别以为穿着步甲抽了也没事儿,那只是警告,提醒你一下,要挨揍了。一会儿去了甲要补上的。
刚才这一个小时记下来的可不少,总有几十个人一会儿要挨抽。近卫本身兼着虞候,这一套玩的老溜了。
当然,这个时候不可能上军棍,就是小竹鞭,抽上去相当酸爽,不伤人,但是很疼,也很羞辱羞耻。
“这是为何?”霍仙鸣不理解就问,到是个好孩子。
“跑的久了,骤停伤身,需慢慢调缓,使脏腑平和下来方可歇息。”张军给这个运动小白解释了一下。
虽然这个时代的文人也要打磨身体操练武艺,但终归不是体育专科,缺少一些认知是正常的。
等到走了一圈儿差不多了,神策兵将们得令卸下头盔来,操声处马上就是一片浓雾蒸腾的感觉,人人脑袋上面都冒着烟儿。
步甲是只露眼睛,连口鼻都捂住了的,只是没有那么紧密。
候在一边的营役们上前帮着诸军将解甲,然后要把盔甲拿下去擦拭干净烘干爽以备后用。
这边神策营三千五百卒就像三千五百只从热水里捞出来的褪毛鸡一样,身上全都湿透了,忽忽冒着热气儿。
马上姜汤一人一大碗,然后去浴池澡身,换上干爽的新衣服。脱下来的军衣也有营役清洗晾晒。
这会儿当兵的福利确实是相当不错的。
凤翔的部队已经全面取消了洗衣妇,而是由营役来做这些事情,妇女都安排去了织坊,专心纺布织衣开发副业。
洗衣妇,也就是营妇,是伟大的汉武帝搞起来的,其实就是营妓,唐宋明诸代有设。小日本的卫安妇继承于此。
本来张军是想把营妇训练成护士的,但想了想又感觉不太合适,步子有点大了。这东西得一点一点来。
必竟时代背景摆在这里,很多事情杜绝不了,那就干脆隔离,断了那份念想先。
汉唐宋明诸代搞洗衣妇,是因为各代的军人都差不多是终身制的,一入军营不死不休,要么就是老了残了,不可能一直憋着吧?
凤翔现在已经推行了服役制,军士五年起,最长十年。军官另计。这会儿的人十四五六就算成年人,当十年兵也不过二十四五岁。
这种制度就需很大的人口基数来保证,所以张军那会儿才到处圈人,不惜把凤翔搞成了几十万人口的大城市。
这会儿可不是现代,人口多了政府的负担相当大,所以又有了大兴工商。得赚钱啊。一切的根本还是需要手里有钱。
……
接下了神策营的日常训练工作,张军和卫阿荣交待了一下让他安排,就和霍仙鸣告辞回了城。
霍仙鸣按要求是住在神策大营里面的。
张军回城是有事儿,宣州有信使来了。
回到府衙,来到自己都有点陌生的办公室,看到了宣州来的人。
他平时要么是在后宅南堂办公,要么就是在工坊军营,衙里的办公室几乎都不过来的。
“郎君。”颜古一脸的堆笑给张军施礼。
“却是你?”张军也笑,比手示意颜古坐下说话随意些,自己也走到桌后坐了下来:“未知颜少监却成了宣州来人。”
“确是宣州信封。”颜古从随身的犀牛皮公文包里拿出火漆密封,双手承给张军:“宣州有信,监丞误事,将密封附于公文匣中。”
派到宣州去的监丞把给张军的密信封到了给颜古的报告公文封匣里面。这话听着是自责,实际是夸奖,给属下讨功。
张军接过密封看了看火印,笑骂:“有功劳嘉赏了便是,于某这里絮念。”
来信是好消息,依着张军的指点,铁矿找到了,已经确认了主矿区。又言采石军使,宣州刺史卢复多有相助,意颇亲近。
下面人当然不可能知道这是韩滉的吩咐,只当是遇到了好人家,并且特意来讨巧。
韩滉入朝为相这事儿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了,他这个时候让卢复来投奔张军也是要给心腹找个好庇护,必竟中外有别。
张军想了想吩咐:“便着卢复遣采石军一营驻扎矿场以做防卫,采冶之事你等自行斟酌。切记,矿治工匠须善待,某不食人血。
你掌本府矿冶,在此事上须多多关注,友爱工匠,莫等某亲手削了你的人头。”
“职下不敢。”颜古起来给张军施了个大礼。他的地位是张军给的,自己自然清楚。
掌冶署令不过是个正七品下的官,但在凤翔被提为了从四品下的少监,即是重视,也是压力。
张军点了点头:“坐。做官当思属下,某爱惜你等,你等也要爱惜下属,如此凤翔方能大兴,某出征亦可无忧。”
“职下懂了。”
张军点了点头,继续看信。监丞还提到了宣歙团练使。
‘不知书,以强猛立威。厚敛殖货,务贡奉以希恩,子弟皆亏庭训,人士鄙之。’
这个话就有点重,看来这个团练使在当地口碑都埋到地底下去了。这种人是怎么当上这么大的官的?
唐代的官员是举荐,推举,但能把这一个大字不识粗鄙不堪的人举荐上来担任团练使,这也是个能人。
团练使是地方自卫部队的长官,权力势力都还是相当不低的,大抵相当于刺史,按现在的说法就是地市级军区司令。
张军想了想,唤了近卫进来:“去寻霍大监,言某相请。”近卫领命去了。
一封信没有多少字,很快就看完了,也就是这三件事。
张军收起密封放好,和颜古交待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冶铁治钢,铜银,煤炭,制焦诸事,讲了一下安全生产的概念。
话没说完,霍仙鸣就跟着近卫来了。“节镇寻某?”
颜古起来给霍大监见礼。
“可识得宣歙团练使?哪位公卿所荐?”张军也没客套,直接问了出来。
这霍大监是李适身边第一红人,李适的事情他起码知道九成五,尤其是这种高级官员任命上的事情。
霍仙鸣皱眉想了想,看了看张军:“乃前相杨公南所荐,乃刘子玄之孙,前给事中汇之子。节镇之意?”
张军眨了眨眼睛,杨炎举荐的。不过一听他爷爷是刘子玄,老爸是刘汇,也就不那么意外了。
第363章 举荐相公
刘子玄且不说他,刘汇官任给事中,虽然只是个五品,但权力那是真的大,杨炎能举荐他儿子一点也不奇怪。
给事中有什么权力呢?就是可以反驳皇帝的敕旨诏书,他认为有问题就可以不发。这个官职就这么尿兴。
而杨炎做为较软的宰相,官途坎坷,讨好给事中也算是应有之意,毫不意外。
张军想了想,吩咐颜古:“行某之印,除驻卫矿场外,着卢复去取了这团练,可收编乡兵充采石军卒。”
“诺。郎君,此人……如何处置?”颜古必竟是文官,而且以前都在底层,缺乏经验。
“流配五百里,夺财充公。”霍大监在一边给了处置办法,眼皮都不抬。在他眼中,不杀全家就不算什么大事儿。
张军点点头:“那便流配五百里,田亩家财便散卖了吧,可问卢军使之意。此款分为两部,一部充做采矿所用,一部办了粮运回来。”
“诺。”颜古应令,出去找幕府写公文密信。
“此人远在三千里外,如何得罪了节镇?”颜古出去了,霍大监才一脸莫名的站起来,凑到张军近前询问。
韩滉把采石军和宣州交给了张军霍仙鸣是知道的,皇帝当时也在近前,并未反对。这事儿估计韩滉是提前和李适商量过。
但一个搭不着边的小小团练使,这就很奇怪了。
张军拿出那封密信递给霍仙鸣:“大监请看便是,此人某到是素不相识。”
霍仙鸣也不避嫌,接过来打开翻看,嘴中道:“节镇可知陛下如何置延赏?”
“未知。如何都是陛下之事,某却不好探问,陛下自有度量。”
朝中的那些事儿,张军才不想掺合呢,问到了就说一句,不问就不知道,躲都不躲不开还往上碰?
“充户部尚书,同平章事。”那就是从相。还行,其实比他原来的命运好。
人能捧多大的碗,这事儿冥冥中自有天意,强取不得,强取也是灾祸,杨公南若不封相,何来赐死崖州?
现在多好,持户部,正是他擅长的专业,而且晋从相,国家大事也能掺合上。
大唐不是你官到了几品或者是什么职务就成了宰相的。
大唐就没有宰相这个职务,宰相是皇帝给自己安排的幕僚机构,或者说是由皇帝和重臣一起确定的议会议员,所以才说拜相。
二品官不是宰相的大有人在,五品官成为宰相的也不少,关键就看是不是加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几个字。
张军点了点头,想着是不是派长安府上的人去上门恭喜一下,必竟是同宗族亲,也必竟算拜了相,虽然只是个小相公。
“陛下言,增极公信,即言延赏善户部,那便不虞多想。”霍仙鸣补了一句,语气中颇有艳羡。
皇帝,是真的赏识信任张军啊。
张军笑了笑,没说什么。这会儿什么也不能说,说了就是私议皇帝。
霍仙鸣几眼把密封看完,折转收好还给张军,笑道:“节镇到是信赖仆众。”
张军接过密封收好,笑着摇了摇头:“凤翔与宣州相距何止三千里,具此密封之人乃本府私官,即无瓜葛,又无私仇,如何不信?”
凤翔掌冶监是张军私立的部门,官员也是张军私下任命的,不受吏部节制,说不好听的,这些人离开凤翔府连个杂役都算不上。
去宣州出差也只是临时职务,他是掌冶监丞,节镇从六品私官,工作单位在凤翔府,宣州的任何事情可以说和他一丁点关系也没有。
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甚至他这一辈子可能也就是去这么一趟,所言当然就会公正。
还是那句话,这个时代正常人的品质,那绝对都是积极向上闪闪发光的。
其实就算放在现代,没有任何利益牵扯的时候,人也总是能做到公正的,只是相对于古人,诚信方面有待商榷。
“李相公有辞请之意,”霍仙鸣没在继续这个话题,提到了李勉:“言老聩,身力不复继。”
张军向后靠在椅子靠背上,看向窗外。李勉确实是老了呀,七十了,就算是放到现代那也是正儿八经的老人。
德宗满朝可以说都是老人,都是肃代两朝留下来的精华,李唐宗室的栋梁,文韬武略有之,忠义武勇兼之。
不但帮助李适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也使大唐垂振,没有在乱世中崩溃。
但也就这样了,这几年这些老臣就像约好了似的,扎堆去世……这是个悲伤的话题,就挺突然的,搞的一下子好像朝庭上有点青黄不接的感觉。
其他还无所谓,但首相和次相的位置,实在是太关健了。德宗自己根本就选不好啊。
张军有点脑仁疼。看看李适自己选的那几个玩艺儿,崔佑甫还算是不错的,就是性格有点操蛋,容不下人,带着情绪工作。
他最喜欢的卢杞,除了琢磨铲除异己完全不干正事儿。剩下的关播,乔琳,张延赏……一言难尽。
能干的常兖,萧复,杨炎都让他赶走了,没一个有好结果的,还有姜公辅,卢翰……感觉这个李适从上登上帝位,就没干什么好事啊。
张军搓了搓下巴。
一上来就搞事情,把能干的弄走赐死,换成奸佞谄媚的,谁能干就弄死谁。
然后连斤两都没搞清楚就急吼吼的搞削藩,结果搞砸了。然后就是允土借兵……这事儿让大臣们给搅和了,没成。
搞会盟,罢武将,去能臣,改税法,纳私贡……这么一琢磨,还真是一个惊彩的人生啊,一点都不枯燥。
偏偏他在位时间还有那么长,足有小三十年。他儿子李诵当了二十五太子,熬的都中风了。
“某辞行之时,陛下甚忧虑,夜不能眠,常自兴叹。”霍仙鸣好像在自言自语一样,又说了一句。
“陛下何忧?”张军看向霍仙鸣。
张军感觉李适是在愁自己的势力太大,而他又没有制约的办法,而且现在即使有办法也不敢用,还得靠他打仗。
人都是矛盾的,即使再信任赏识的人,也难免不时的生起一些复杂的念头来,何况还是个刚从国患当中走出来的皇帝。
“若相公辞去,朝中难免动荡。”霍仙鸣摇了摇头:“相公以下,服众者寥寥。”
这个到是也有可能。
首宰的位置太重要了,是皇帝和大臣之间的桥梁,也是国家的定海神针,要能让皇帝全心信服,又要能服众令诸相信服,要能随时协调皇帝和诸相之间的思维冲突。
“陛下多虑了,可以继承相位的人不少,”
张军想了想,还是把想法说了出来:“某在禁中就和陛下说过,泌,贽,滉,巢父诸人皆可为相,若是陛下疑虑……”
张军皱了皱眉头,在脑海中一个一个的翻阅大臣的资料:“某或者举荐一人。”
“谁?”霍仙鸣看向张军。
他还真没想到张军会这么说,推举首宰这可不是小事儿,可以说责任重大……何止是重大,从来就没有人干过。
这让皇帝怎么想?首宰你都帮我选了?那你干脆来替我把皇帝坐了得了呗?
“大监可知曹王皋?”
霍仙鸣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荆南节镇,曹王之后。”
张军点点头:“正是,若李相公请辞,陛下忧心首宰,某推举曹王。此事可由陛下与李相参谋。某与曹王素无勾连。
泌,贽,滉,巢父诸人可为次辅之相,再加上从一,复,延赏等,朝中自然青黄有接更迭有序矣。”
张军笑了笑:“大监可是惊疑某乱涉朝政?某必不会入朝,惟军事已是尽力,诸镇诸州吏治都没有精力去干涉,所以不怕被菲议。”
这话要是别人说,霍仙鸣必定会在心里打个问号,但是张军说出来他却是不得不信。
事实就摆在那里,除了凤翔一府,张军别说打下来的地盘,自己的节镇也把官员任命交给了皇帝,从来不加干涉。
这可不是小事儿,如果心有异想,或者稍微有点私心的都不可能做得到这么干脆果断。
虽然各镇州县还是得遵从凤翔府的命令指示施政,但肯定会和吏部相公们有沟通汇报的,可以说张军一举一动都会有无数人在监视着。
天下节度使谁敢?张军就这么痛痛快快大大方方的做出来了。
如果谁敢说张军有异谋,都不用张军反驳,李适和众相都能啐他一脸。就是这么坦荡。
“那……某就如实奏表?”霍仙鸣问了一声。
张军点了点头:“如实即是,曹王乃宗室亲王,论起尚在李相公之上,天下何人不服?”
霍仙鸣想了想,也点了点头,不得不说,张军的这个建议确实大有可为。
李适现在最大的担心就是李勉退休以后,继任上来的首宰不能服众,到时候必是一地鸡毛,每日里蝇营狗苟,互相计算。
但如果真的起用李皋,那还真就是风平浪静,没有人敢置喙。
李皋袓上李明是李世民的十四子,世代嗣享曹王,和李适是没出五服的亲堂兄弟,而且以恭孝闻名,以机敏著称。
经玄,肃,代,德四朝,历中外诸官,民治武功都有赫赫声名,江浙大旱他开仓放粮抚慰地方,治绩闻名。
梁祟义,李希烈先后叛乱,李皋练军胁贼,整修驿道,多次击败叛军的进攻,保证了南方贡税的运输。江汉因皋而固。
在后世历史的评议上,他的名望甚至超过了李勉。李勉在军事上大不如他,政事上两人大体相当,各有千秋。
只不过,这个李皋的身世上,有些小尴尬,这才使得他们这一支有些不显。
十四哥李明的爸爸是李世民,可是妈妈是杨妃,是李元吉的媳妇……大唐就是因为这个才被说脏,这种事儿可正经不少。
什么弟媳,儿媳,爸爸的妃子,小叔子大伯子,侄辈孙辈……艾妈呀,太给劲了。
“某听闻,节镇不喜胡道?”
“是大监要问,还是陛下要问?”张军被霍仙鸣突然的转换话题闪了一下:“此事已经多有议论,某已复述多次了吧?”
霍大监指了指头顶。这次是皇帝陛下问的。
张军想了想说:“积私财,霸田亩,盅惑乡里,奴役良口敛纳民户,聚淫良妇,不缴不纳,大兴土木……
此胡道的出现就是为了奴役信众白手掠财。大监可知,以胡道为教诸国,当下为何现状么?”
“未知。”霍仙鸣摇了摇头。他身居宫闱,外出的时间少到可怜,很多东西都是道听途说。
“吐蕃,回纥,大食……”
张军数了数手指头,发现没有意义:“巨唐之外,皆以胡道治国,僧尼不事劳作高高在上只知索取欢淫。举国民不聊生。
农夫不饱腹,匠工无片瓦,而僧尼尚不知足,不惜噬君夺官。我大唐岂可往复?”
“当真?”
“自然。日后大监必能亲眼可见。某言十数年间吐蕃必自溃,皆因胡道。”
“可,不缴不纳未有公示,诸行事都是先皇所制。”
“那便着胡道去寻先皇便是,彼常言西方极乐,某也是助人为乐。此事陛下便做未知,不需言语,某做恶人足矣。”
大唐并没有明文规定和尚尼姑不缴不纳,相反,规定中他们不但要缴丁税地税,甚至还需要服兵役劳役,但事实上有各种办法解免。
即使是以佛教治国的吐蕃,规定中和尚尼姑也是要缴税服兵役的,只是地位比较尊祟。可是事实上,这些东西都转移到了下层百姓头上而已。
吐蕃的根子是在皇帝自己,但大唐的历代皇帝信佛的几乎没有,信道的到是不少,这会儿佛教兴隆是武则天的原因。
这老娘们为了让自己当皇帝名正言顺,没少搞事情,大多是以佛教的名义,找一些和尚尼姑来配合,给了很多好处。
然后慢慢就形成了惯例。
那时候大唐富啊,相当豪,感觉也没几个钱的事儿,不就是养点懒汉嘛,感觉他们默默叨叨的整些手段哄老百姓点小钱儿也不是大事。
第364章 中风太子
很多东西一开了闸口那就是奔泄千里,拢都拢不住,而大唐的盛世却没有那么长。
“这些小事你们就不用琢磨了,有这个心计不如想想如何让百姓温饱。”张军摆了摆手:“先在凤翔诸镇施行便是,有了结果再看。
到是有一事,大监你……”张军认真的看了霍仙鸣一眼:“若有道者言及仙丹密药,你要及时通知某。”
霍仙鸣笑道:“某还未及发问,节镇却已自招。听闻节镇祟尚修道,立紫阳观于城中,广加布施。”
张军看了霍仙鸣一眼:“此事需陛下相面,大监就不要问了。”
其实紫阳观的事儿前面霍仙鸣来凤翔就提了几次,都被张军含糊过去了,这次却不好再混弄,只好推到皇帝身上。
想问,让皇帝当面问我好了。
“某自认不是节镇对手,”霍仙鸣拱了拱手:“但若节镇以灵丹盅惑陛下,某必寻节镇同归于尽。”
张军的勇武老霍是亲眼见过的,那就不是正常人能发挥出来的力量。
但大唐的官员重臣最痛恨的就是所谓丹方密药这种事儿,要是张军真这么干,霍仙鸣还真能和他拼命。
不像大明,大臣们带头哄着皇帝吃,可是遇到个嘉靖愣是吃了四十年都没事儿……请问当时大臣们的心理阴影。
张军笑着摆了摆手:“哪里有什么灵丹妙药,不过是胡乱攀附而已,某寻此类道人可不是修道,若有道人进献丹药,某来击杀。”
张军也就是给霍仙鸣提个醒,这事儿他还是放心的。
从秦以来,以各种仙丹密药纳贡以谋富贵的方从道士不知道有多少,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甚至有史书留名的。
老李家自诩老子之后,祟尚修道,皇室宗亲修道的多不胜数,后来为了平衡才搞出来一个先妃礼佛的规矩。
就是皇帝家基本上都修道,已故皇帝的无子嗣妃子们去礼佛诵经,也就是长安汉宫禁苑里的感业寺。
不过唐代的尼姑称女道,不剃光头也不受戒持戒,只是念经清居而已。
霍仙鸣问完了李适让他问的话题,两个人又随意的聊起了剑南两川,就听外面脚步急响,卫阿荣小跑了过来。
“郎君,大监。”
“你惊惶什么?”张军奇怪的看了卫阿荣一眼。
“回郎君,大监来府后,营内神策将便多有不奈,时而鼓噪,现在与某部对峙起来了。”
张军和霍仙鸣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张军摆摆手:“无妨,比斗就是,莫叫伤了筋骨。”
卫阿荣来回看了看两位大爷:“无,无须制止,吗?”
“叫健儿比试就是,定下规则,莫伤和气。”张军点点头摆摆手,卫阿荣满脑子迷惑,转头又跑出去了。
“惭愧。”霍大监冲张军拱了拱手,有点不好意思。张军刚才说他们是骄兵他心里还有不服,这会儿证实了。
“此时骄纵,总比临敌自大要好。”张军表示没事儿,不服打一顿就好了。
他对凤翔军士很有信心,打一群兵老爷毫无问题。一顿打不服就打两顿。
军伍军伍,当然要用拳头说话。
又坐了一会儿,霍仙鸣就坐不住了,于是起来告辞,张军笑着把他送到堂外。
他没兴趣去看一群糙老爷们打架,有这时间不如看看公文。
马上大军南征,他要做的事情太多,方方面面的都要看一眼,可比这会儿的霍大监忙多了。那就是过来度假的。
王郎中和左员外都比他忙。
这次出征虽然是凤翔镇主动发起的战争,但李适也没真的好意思什么都不管,还是安排了一些东西,物资和钱财送过来。
以神策军训练物资的名义送过来的,王郎中和左员外这几天就在交接这些物资款项。
张军到是不关心这些具体的事情,他要把控总体的准备情况,还要关注工坊等各个方面。
不知不觉时间就飞快的过去了。
“郎君。”
“嗯,讲。”
“皇姑郜国大长公主有下教到,皇妹升平公主有下教到。”
嗯?张军抬头往门口看了看,想了一下才把自己从文件中抽离出来,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来到门外。
这个时代,来自皇帝的叫制,敕,册,来自皇后和太子的叫令,公主和亲王的叫教,中央部门的叫符。
这是下行文书,上行还有一大堆规定,各称相当复杂。
其实一想这就是郜国和升平给张军来的私人信件,算不上下行文书,但下面人也得这么叫,也得按礼仪流程走,表示尊重。
送信的是升平公主府上的女官。
张军施礼了接了信件,眨巴眨巴眼睛,却是不太知道该怎么安置女官。请到后宅?府上也接待不了啊,全是老爷们。
女官抿嘴轻笑:“若太保不急启上,奴先告退。尚有屋具需送至观内。”
“已经安置好了么?”张军这段时间没功夫关心这事儿,只是让人给找了个清净的地方。
唐代的道观和寺院并不是像现在一样需要刻意修建,也就和普通住宅没什么区别,当然,是官员的住宅。
包括长安在内,大唐有名的寺院道观有一大半就是原来的官宅。
换个方式来说,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寺院道观,是保持了唐代建筑的基本风格样式而已,并不是特有的东西。
而且这会儿也还没有供奉大型塑像的行为习惯,所谓出家就是离开世俗清居,专心研究经史典藉,也不要求吃素。
烧香也不是佛道的专有习惯,而是大唐这会儿所有官贵人家的习惯,每天要薰香,带动了制香产业的迅猛发展。
说白了,就是找个清净的地方换一种生活方式,不掺合尘俗之事了。也可以叫避世。
当然了,手里有钱,找个风景秀美的地方盖个别院什么的那也没人管,反正在唐代中期以前,寺院和道观还很少有隐匿深山老林的。
“谢太保挂念,别院已经整理清楚了,长公主正在处置家业。”
张军点了点头:“那便如此,尚宫自去忙吧,回京之时来取启上就好。”
“是,奴告退。”女官礼了一礼,带着人走了。体型是真不错,还白。白嫩白嫩的。
张军目送女官离开,回到屋里,查验了一下火封打开信件看了一下。
升平的也就是想念啊什么的,稍微有点肉麻,郜国的就正经多了,把准备情况什么的都说了一下,说这几日就要搬过来正式出家了。
她把她前后的事情都说了一下,问张军可有不周到的地方,怕留下痕迹。这女人是真怕了。
张军看后,取火把两封信烧个干净,把纸灰处理掉,这才坐在那琢磨了一会儿。
他不可能留两封公主的信放在这等着人发现。你想干啥?哪怕在这个时代这种事儿很多,甚至还挺被人喜闻乐见的。
但那是见别人的,看瓜吃瓜和养瓜做瓜能一样吗?唐代因为书信获罪的公主官员不是少数。
义阳公主曾经是李适最喜欢的女儿,骄横肆行,被德宗关了禁闭。
即使这样,义阳公主死的时候,李适还是相当伤心,追封国公主,起祠堂一百二十间,治丧花了四千万钱。
而她门下蔡南史和独孤申叔两个写‘义阳子’歌,什么‘团雪散雪曲’,搞的李适差点就把进士科给废掉,把人流放了还余怒未消。
老双标了。
其实郜国公主所说的处置家业,不是散卖家产,她两任丈夫留下了一堆孩子,所谓处置也就是把家里安排一下,主要还是遣散门客什么的。
大唐的公主都喜养门客,每日里诗情画意,围炉聚众什么什么的,你懂。
她也不缺钱,用不着卖什么,唐代的公主是职务,是有俸禄工资和田产分配的,平时皇帝皇后什么的也总会赏赐。
一般公主家光是房子就得好几套,都是那种半坊四分之一坊的豪宅。
比如新都公主死的时候,她的房子改成道观寺院的就有好几座。还有升平公主建的公园,那都是自己家的地方。
郜国在信上这么说,其实只是告诉张军她在处理一些事情的首尾,让张军放心罢了……她肯定也是调查了解过情况,害怕张军不管她了。
事实上,公主亲王这些人不管犯了多大的罪都不会至死,顶多也就是禁足,但相关人员包括她的儿女们肯定要遭殃,流放都是轻的。
她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儿女被发配到房州那种地方去,那还不如死了。
房州是专门流放王亲贵族的地方,这个规矩是秦朝定下来的,各朝各代继承,愣是把那地方给流放出来了一个中等县城。
就是今天的房县。
那地方守着神农架,四周全是大山老林,别说古时候,现代交通曾经都是个大问题,任你跑都跑不出来。
土生土长的房县的人肯定想不到,自家祖上全是历朝历代的王亲贵胄,历朝皇帝的直系血脉,无一例外。
张军琢磨了一会儿,提笔给升平写了封回信,想让她转告郜国一些细节,他不好直接给郜国写信,容易被猜忌。
信写了一半,张军又停住笔,巴嗒巴嗒嘴摇了摇头,把笔放到一边,把墨迹未干的纸揉作一团。这信写不得。
想了想,又抽了一张竹纸来,用铅笔给长安的紫蕊写了封信,让紫蕊去办几件事。
一个是让她准备礼物,安排人去张延赏和杜佑的府上祝贺。
二一个是让她亲自去拜会升平公主,告诉她,郜国的事情搞的越简单越好,以往的千丝万缕必须全部斩断。
三一个是邀请升平在夏天的时候来凤翔避暑。这娘们现在对张军有点太粘,得安抚一下,别再干出来什么事儿。
大唐公主们的任性程度可一点也不比现在的那些女权们差。
尤其是这个时代又没有什么发散精力的地方,她们又不用干活做事,脑袋里每天就那么点事儿。
写完折好,简单封了一下,张军又取了黄麻纸,检查了一下纸边没什么问题,换成毛笔给皇帝写奏表。
‘春收西川嶲姚爨故地表。臣朝请郎增。
巨唐自高祖以降百六十八载,太宗文皇帝文治天下,内厉行节约,劝课农桑,外开疆拓土,以仁怀以谒万民,四方宾服。
太宗仁和宽厚,盖德泽洽,封域之内,皆为赤子,全其部落,顺其土俗,果有忤逆,即往不咎。
兴设羁糜府州,广开将仕之路,置四方通驿,赐玺书八荒,视四海为一家……
愿乞陛下圣意,复我巨唐恢宏,收嶲姚爨故地,还我大好山河……
又,增蒙陛下不弃,委以太子太保,增虽浅薄,但尽全意,此番南征,增请陛下允太子出行,亲抚故地,徒增阅闻……’
张军现在写奏表也算是个小能力,骈语兼词用的贼溜,把老李家从高祖太宗从头夸了一遍,然后请李适降旨南征。
另外,他身为太子太保,太子的老师兼保卫首领,请李适允许太子李诵和他一起去云南一行,替皇帝巡边。
李诵这个可怜见的,今年二十五,已经当了七年太子了。
这位太子不知道的是,他还要继续等十八年,然后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中风之姿继位,继位半年就被劝退,成为大唐第三位太上皇。
想想也是,本来就半身不遂了,还听信密臣的鼓动搞变革,能成功才是怪事。
这就是后来的永贞革新,也叫二王八司马事件,刘禹锡柳宗元均在列。不过这会儿两个人还都是十三四岁的小屁孩呢。
张军给李适讲了一下大唐当前的总体形势,分析了一下北方,京畿,江南和西南经过三十年的动荡后产生的变化和影响。
建议李适派密使到各地走走看看,也让太子多出来行走,多接触一下民间和军伍,自己保证太子的安全,并会尽所能的教授。
为什么张军突然想带着太子呢?
也并不都是因为这个太子有点凄惨,他是真的想让皇帝一家多亲近民情,多了解一下地方上的真实情况。
当然了,把这个躲在东宫当中委屈抑郁的太子捞出来散散心也是用意之一。
李适对他实在是,有点过。哪个皇帝天天没事就找太子毛病的?还三番五次的琢磨换换。李适就都干了。
要不是李泌,李适说不上还真就把这事干成了。
张军其实深度怀疑李邈和李謜是李适亲生的,不是有那么句话嘛,什么什么不如偷的,他可没少摆弄别人的媳妇儿。
想了想,张军干脆又给李泌和陆贽两个各写了一封信过去,把自己对大唐的现状,农耕,还有军武方面的一些想法和他俩说了一下。
最后请他们劝一下李适,把自己想让太子亲近民情军伍的用意阐述了一下。
这两个人都是李适极其信任的人,也是最容易说动李适的人,有他们帮忙,这事儿基本上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