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药剂室里
余尽已经习惯了空气中难闻的霉味，不过这个房间内还额外有一丝酸味若有若无，来回飘荡。
青史研究所的四层是药剂室。对应另一边单影人公司楼的七楼至八楼。
此地被高度直顶到天花板的立柜分割成迷宫形，每个立柜约二十五厘米厚，垂直方向上分为三层，切换由压感自动控制混合按钮手动控制，两个立柜间的过道仅仅有四十厘米宽。
这个房间很像一百年前的拥挤的老式图书馆，当然，现在没有图书馆这种东西了。
余尽走近一个立柜打开最下的一层——因为楼层间距的原因，最下面这层也有一人多高。
上半截整整齐齐放了五排试剂瓶，标签朝外，余尽大致扫了一眼，有两排调配好的基底溶液，还有三瓶常见的液体化学品。两排棕瓶，一排透明。虽然有灰尘，但还是能看出里面的残留了些许液体。
下半截是箱柜式，里面装的是方形容器的固体试剂。有些是常见的如硝石之类，更多标有奇怪代号的瓶装化学品余尽看了也是一头雾水。
隔行如隔山，他想了想，抽出“波动”扫描起来。
“波动”咯咯地响着，资料检索要比以前慢很多。
一方面是因为许多试剂已经变质，影响了检索。另一方面“波动”使用的毕竟还是公共网络信息，有些过于专业的东西本身就没有什么记录，更不用说青史研究所自己秘密研制的物质了。
HSB006……余尽操作“波动”的幽蓝光锥对准一个贴有圆形标签的方玻璃瓶。
界面上缓缓显示出对应的信息：
“已调配好的HairSuperBlooming第六代，强力生发剂所含有的有效成分之一”。
余尽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天。
感觉勤劳的程序员杨饭破坏神也许会很需要这个……
算了。他移动“波动”，瞄准旁边的瓶子。
扫了四又三分之一个柜子后，他找到了两样自己想要的东西。拉齐酸和氪罗桑梅叶碱。
氪罗桑梅叶碱是淡粉色的砂糖状固体，拉齐酸则装在一个棕色滴管瓶里，还好没有变质，但不便于携带。
余尽找了个装纯铜的瓶子把里面的铜块掏掉，然后让那小半瓶拉齐酸鸠占鹊巢了进去。
随即他发了两个字给杨饭。
“进度？”
“有。”杨饭脑控模式回的快如闪电，语言则比他还吝啬。
余尽点了两下界面，“说。”
“货都是些边角料，没有和扶灵计划直接有关的。”
“你判断。”没有质疑。
他又缓缓地打出一行字，“题外话，边角料里，有没有‘边界线’配方？”
杨饭这次传来的信息隔了半秒，“你怎么知道？”
不过他也没有多问。
三秒后，“波动”沙沙声响，接收杨饭传来的资料。
……
余尽敲了敲“波动”界面将其放大，只见“边界线”的主要原材料果然如市面上流言中所说，是拉齐酸和氪罗桑梅叶碱。
杨饭发来的配方中则记录了详细的反应合成方法。
他粗略的瞄了一眼。这两种东西在七十摄氏度的温度下混合，再加上碳铝基结合剂和仿丝粒菌的纳米机器人，用抽带滚筒滚二十四小时，过三千目筛之后，再溶于打氢盐水，便能够得到可以直接静脉注射的产物，
边界线。
传说中美洲第一大公司“风眼”的曾经的主力产品之一，在风眼崩溃后配方被发展部官方收缴，一种可以增强人类大脑部分脑区脑力，提升区分虚拟情景和现实情景能力的针剂。
现代的所有重度脑控游戏玩家，没有人不需要来一针这个帮自己清醒清醒。
听起来很像有依赖性的成瘾药品，不过在风眼销售“边界线”的数年间，倒也没出过任何的岔子。
“边界线”的取缔不过是殃及池鱼。因此有不少人在风波稍过后尝试复刻这种神奇药品。
不过作为氪罗桑梅叶碱的原料罗桑梅叶实在很难得到。当年超过99%达标的罗桑梅培养基都在“风眼”的生物培育室中。
其后市面上流通的氪罗桑梅叶碱，不过是风眼崩溃之前的遗留产物——这些面对巨大的需求自然是杯水车薪。
不到三个月时间，市面上的“边界线”针剂就被抢购一空，打入了黄的白的棕的黑的皮肤下。还不到一年，市面上的氪罗桑梅叶碱成品也被消耗殆尽。
传言有人在偷偷的种植罗桑梅，但在执法队的重点打压下，也只停留在地下活动的程度而已。
……
余尽不放过这一层柜子的每个角落，摸索半天，终于在边缝处抠出了两支“边界线”的成品。
应该早就过期了……但也许还有用处。余尽节俭地想，一边往已经鼓鼓囊囊的裤子口袋里塞入那两支成品边界线针剂。
早知道带个压缩球了……
突然间，他想起了遗忘在“流矢”副驾驶上的，那一包用厉芷外套装起的伏栗藤花苞。
算了……他摇了摇头。
反正包袱他们的问题用AW5D4型机械胶囊也能解决，变异花苞留着说不定有别的作用……
两个小小的方瓶压着他的大腿，两支成品边界线和足以合成五十支边界线针剂的原料，这一趟如果可以顺利回去，可以说是收益颇丰。
余尽天生五感闭塞，不用边界线也能快速回到现实状态，不过这玩意无论是给别人用还是拿去卖永远不嫌多。
在黑市上一支有效期内的针剂已经长时间挂牌一万蓝点的价格，即使如此，也长期处于有价无市的状态。
毕竟离禁用边界线的技术大崩溃时代，已经快二十年了。
曾经的人们只把边界线当做一个常用的保障手段，但在脑控技术应用比重越来越增大的如今，有许多心理脆弱的人因此而患上精神上的急性疾病，这时一支边界线针剂就能让患者逢凶化吉，恢复如初。
当然，这是黑市上卖药的人说的，真正体验过“边界线”效果的人已经很少了。
余尽则觉得他们说的过于夸张，这药效的一大半很有可能是安慰剂。不过没有人会和蓝点过不去。
而且安慰剂本身就是有效的，只要你不知道它是安慰剂的话。
第一百零七章 杏仁体阻断剂，剧毒物质，不如跳舞
每个药剂柜的上方都有一个描边的编号标志，约有一半深色柜子标志上的数字前面都有“Ma”，这表示材料的意思。
另一半的立柜则颜色稍浅，标号前的字母是“Me”，这是成药的意思。
靠右侧墙一座浅色立柜里的固体化学品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架立柜以及左右一共三个立柜，里面存放的都是些调剂精神状态的药物。
余尽拿起那个棕色方形玻璃瓶，上面发黄的标签写着AmygdaloidPEP。
Amygdaloid这个词他倒是很熟悉，杏仁体。
杏仁体是人类大脑内主管情绪的重要组成部分，余尽因为情绪异常，在小时候常常接受杏仁体有关的大脑检验，不时会在报告单上见到这词。PEP则是阻断剂的意思，属于常见的药品简称之一。
掀开玻璃瓶已经完全变硬的橡胶塞——这个动作对一个只有单手能用的人来说着实有点难，操作是握住瓶身后用大拇指去撬。余尽轻轻倒了一点里面的东西出来。
杏仁体阻断剂成药的状态是浅褐色的细小粉末，稍微有些结块。
余尽盯着那堆粉末。
这难道就是单影人成员所说的“吃土”？
欧几尺给白提佳吃的是杏仁体阻断剂么……应该是为了限制她的能力……
不过从呼夜原点剧场后方私人花园的盛况来看，这尝试应该失败了。很可能因为药品过期了，这一类的阻断剂通常含有生物活性成分，药效随着时间推移变质很快。
或者原理根本不对。
口袋已经显得有些臃肿，余尽想了想，没有把杏仁体阻断剂加入其中。
……
时间又悄悄流失了十分钟，欧几尺还没有回来，余尽也不着急。
他倒是越来越确定欧几尺对他没安什么坏心，只是临时起意。毕竟要真想把一个人囚禁起来，怎么会选药剂室这么个地方。
在这里要是欧几尺想对他不利，余尽随手就可以抄起一瓶浓硫酸扣在这货的头上，把他变成包袱的孪生兄弟。
余尽悠闲地在药剂室内按照药剂柜的编号顺序一个一个翻看，慢慢走至房间最深处。
知道了青史研究所在单影人公司大楼的侧面夹层中后，他现在对每个房间的面积都会额外留个心。
比如说，他转了一圈之后，已经确定这间药剂室比最上方的展览厅面积要小。
这里大约只有展览厅的四分之一，展览厅的底面是长方形，这间药剂室的底面则长等于宽，是正方形。
余尽对着药剂室最靠内的墙上下打量。
果然，这面墙不但有斑斑水锈，落灰程度也远不如其他墙面——这是因材质不同而导致的灰尘吸附能力差异。
有暗室。
甚至可能都不算暗室，只是分割出的另一空间罢了。
想了想，他伸手去推那面锈迹斑斑的墙。
吱呀——
墙发出刮擦的声音，被他推出一个竖着的缺口，原来那并不是墙，而是经过硬化处理的对开防风帘而已。
内里的空气有些怪异地腥，余尽闭住呼吸扇风，差不多散掉味后才走进去。
缺口处里面的空间展现出来，是五个以透明材料围成的通风橱。余尽对化工算有些基本常识，知道这一处存放的自然是会产生有害挥发性气体的物质。
通风橱已经关闭——整个青史研究所的半楼看上去长期处于最低功耗状态，需要依赖另一侧单影人剧团公司半楼的一点支线电力。
余尽依次扫视一遍透明通风橱中的药品，里面存放的液体试剂大部分挥发殆尽，只剩下一列列空空的瓶子。
只有右侧第二个通风橱中，右下角有三瓶贴着黑红方形大标签的试剂瓶，有两瓶呈半满状态，另一瓶其中的油状液体还剩下一个瓶底。
这三瓶东西是同一种，按剩余量看挥发性应该很低……这种程度的挥发性能被长期存放在通风橱中，其中的物质应当是具有极大的毒性。
余尽这下明白整个暗室中那股腥味是从何而来了。他保持一段距离瞄着那些瓶子上的标签，前面有“Ma”两个字母，一种材料。
药品名称KYL3000。“波动”扫描过后给出信息，是口服致死量仅为十六点五毫克的剧毒物，大量稀释后可做神经镇静剂。
这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KYL3000这种剧毒物质……
各种用于培养基研究的材料出现在这里自然十分正常，一些常备药品的存在他也能理解，毕竟培育胚胎的过程中，幼体可能会产生各种自然病变，出于人道主义研究所也会负责治疗。
但KYL3000无论如何不算是常备药品之一……
……
手中“波动”此时忽然发出接收到信息的嗡鸣。
杨饭有新进展么……余尽顾不上多想，从暗室中退了出来，掩上防风帘。
“喂。你让我哥做什么了？他人傻啦！”
这消息竟然是杨茶茶发来的。
这家伙本应在紧张激烈地准备申学……余尽犹豫了一秒是否该谴责她不务正业的行为，想了想发道：“平时那种傻还是特别的傻？”
杨茶茶的回复消息跳了出来，描述了她三顾茅庐而不入的过程，“特别的傻，刚才看见他在玩你给的游戏，过一会儿去看又不知道你叫他干什么宅男活动，现在在自己房间正跳舞呢！”
这条消息还附有一小段视频，余尽顺势点开。
百年老歌《不如跳舞》在整个药剂室内炸开，震耳欲聋，一幅不堪入目的画面扑面而来，将余尽钉在原地。
平日低调酷酷的杨饭站在画面最中，身披被单，裤腰里掖满了毛巾，头戴钢盔——这玩意还是他和杨茶茶两人kof大战时的遗留产物，狡猾的狐狸长相和此刻及其陶醉的面部表情配在一起，显得颇为违和。
他一边手上拿着四个机械手——机械手此时都掰成了“耶”的姿势，先是用力扭动了十几下，然后突然两手向前平推，一个弓步，大喊道：“八方来朝！”
饶是余尽情绪稀薄，此刻也觉得动弹不得。
随着《不如跳舞》欢快的曲调，杨饭又依次表演了八仙过海，八拜之交，八面玲珑，八方支援等节目。
这家伙肯定没按说好的办法去使用《极乐雪都》……余尽努力回归理智。
第一百零八章 极乐雪都，小宝贝滑滑梯
“最后一招，八九不离十！”
杨饭像忍者一样把八只机械手夹在指缝中，做出一个蝴蝶夫人的经典动作，然后面露得色，双手一抖，“唰”一声，好像变魔术一样，八只机械手变成了十个。
音乐恰巧在此时停止。视频的背景音中杨茶茶的笑声显得特别的大。
余尽用余光发现晴天也在工作台最上方的支架上停着，用一种人类看动物的目光睥睨着自己的主人，看来它已经从上午的腹胀中完全痊愈了。
“收~”杨饭摆了个狂放的endingpose，视频的进度条也走到了尽头，就和他目前的尊严一样。
“怎么回事？好担心啊。”杨茶茶的消息接踵而至，看得出她非常努力地在表现出对老哥情真意切的关怀。
余尽直摇头。
……
《极乐雪都》不但是个浸入感极佳的角色扮演游戏，整个世界设定也非常混乱邪恶，玩家在其中随时可能卷入各种团体的暴动，受到来自各方面财色权的诱惑。
因此余尽也提前告诫杨饭不让他乱跑。毕竟大家都有【苦肉】在身，万一人没了自然不必说是最糟糕的情况，就算是在里面缺胳膊少腿了，或者被坏坏的大姐姐非礼了，那也是都要在现实中反应出来的。
多不好。
为了戏剧性和夸张效果，《极乐雪都》游戏里的药效也特别的猛，而且在这个游戏世界中，如此带劲的药品一进游戏就可以得到。
因此当时，余尽在需要一个极大增强脑力的buff的情况下，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方便快捷的游戏，这也是余尽最熟悉，最喜欢的几个邪典游戏之一。
至于他所告诉杨饭的游戏流程，余尽自己已经玩过起码五遍，基本可以确定不太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隐藏剧情。
杨饭需要做的只是出生后找到对应的店员，用暗号“我们一起玩彩虹球吧”开启购买“心爆”吸入剂的选项，购买之后，再按他说的使用掉就可以得到buff。
“心爆”吸入剂的确有兴奋的作用，不过余尽自己在游戏中也体验过，最多也就是让人愉快哼歌的程度。
这玩意更主要的功能还是提神醒脑，成倍提高反应速度和敏感度。这也正是目前使用脑控模式的杨饭最需要的。
区区一罐就造成这样破防的效果……这家伙的身体耐受性这么差吗……还是说他担心一罐“心爆”的持续时间不够，自己多吸了几瓶？
还是他去了别的地方，弄了真正要命的药物？
按理说，杨饭性格谨慎，不是这么随意的人才对……因此余尽才能放心把分级为20+的《极乐雪都》交给他。
……
“你怎么样？还能继续不？”他直接给杨饭发送消息。
“当然。有什么不对劲的吗？啦啦啦哩噜啦啵啵啵咦嘻嘻嘻嘻……”脑控模式下杨饭的回复为脑波自动生成。
余尽一脸严肃，手指翻飞：“银行账户几个，在哪，用户名，密码多少？”
“搞什么？趁人之危？我又不傻~哼~”回复的消息几乎是立刻出现。
切……余尽嘴角抽动一下，一方面不屑，一方面稍微有点被恶心住。“你照我说的做了吗？”
“照做了，你怎么还能不相信我呢？我是专业的。”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破坏神的委屈。
好吧……冤枉你了……余尽叹了口气正待回复，“波动”界面上又刷出一条新消息：
“我刚一出门，右边书店门口，有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在那里卖花。她实在太可怜了，我就随手买了一朵。没什么关系吧！
那花真香呀！超好闻呢！你知道那是什么花吗？我觉得咱们家里应该摆上一盆……”
买个头的花啊……都叫你不要乱跑了……让你往左，你去右边书店……而且那根本不是书店……那也不是小女孩……她卖的也不是花……游戏开头的20+分级警告是跟你开玩笑的吗……全世界到现在只有五个这种分级的游戏……
余尽感觉一侧太阳穴有根血管开始跳，这也许就是正常人所说的气到上头。
“那花叫‘小宝贝滑滑梯’，香气效果持续三十六个小时。”他面无表情的回复。
“喔，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屁啊……小宝贝是吸了的人都会觉得自己是个小宝贝，滑梯是往下极速出溜的意思。懂吗，比如现在你的下限一样……甚至都不是滑滑梯，而是跳楼机……
余尽忍耐半天没有发出这些话。
“闻了小宝贝滑滑梯花的话，你先休息一会儿吧。千万听我一句友情提示，如果你觉得有些事内心不知道该做不该做，就一律不要做。”
大哥，控制一下你自己……
杨饭毕竟是他们这个小家庭的经济支柱，在红鸡工作室也是响当当的技术核心，为了避免说教的情绪太浓，余尽选择没有加上这一句。
很快他就后悔了。
“你又和我哥说了什么？他突然把全身衣服都脱了！我把他关到晴天的鸟窝里了！”杨茶茶的信息在五秒钟后，跳了出来。
这条信息附有一小段简短的语音：“死变态！”是蛛心鹦鹉晴天的叫声。
我就匪夷所思我就……你的内心就没有一点犹豫吗……余尽皱着脸看着这条消息。
“我不是说，不知道该不该做的事，一律不要做……”他还是给杨饭发了信息。
“波动”界面闪烁，回复瞬间就到了。“咦哈！对啊！我这次百分之一百听你的了！我刚才就很犹豫要不要穿衣服，衣服穿着实在是太难受了！人怎么可以穿衣服呢！
清凉的微风，多么美妙……啦啦啦啦哩噜……”
“他搞的我都没有心思准备申请学校了哦~真是的哦~我是多么想学习哦~人怎么可以不学习呢~”杨茶茶的消息也火上浇油地蹦了出来。
余尽连续地叹着气。
“别管他了，做自己的事吧，等我回去。”过了一会儿，他虚弱地给杨茶茶回复。
杨饭看上去暂时没有必要沟通了。希望他疯一阵之后能想起本来要做的事……
还好有“边界线”……他摸了摸鼓鼓的裤子口袋。这玩意如果真的和宣传中的效果一致，想来应该可以立刻解决杨饭的问题。
第一百零九章 又见白提佳
总算有个好消息。
没过多久，余尽就等到了欧几尺的出现。
先是听见指纹解锁的声音，随后便见到高大的“生活管理员”带着标志性的宽檐帽，顶开机械门进入药剂室。
“抱歉。”欧几尺张望了一下，对正坐在墙角的他说。
“你可以用实际行为来表示。这儿连个凳子都没有。”余尽起身，“难道整个青史研究所都没有供人休息的地方？甚至需要把客人请到药剂室。”
“八楼是公共休息处。但那里连通了数据控制处和管理中心，抱歉。我当时必须外出。”
欧几尺语气柔和，但所表达的意思非常直接，扶灵计划的数据控制有不想让余尽单独看到的东西。
“没关系，不如这样。”余尽耸耸肩，笑道：“我离开这里的时候还是婴儿，不过看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好歹这也是我的故乡。如果你真的有点抱歉，不如好心当个导游，给我介绍介绍这里的情况。”
“这……好吧。”余尽踩着欧几尺的台阶上，有理有据，让他无法拒绝。“我想应该没什么关系。”他低声自言自语，“跟我来。”
欧几尺示意了方向，两人便向下走去。
……
“刚才的药剂室你已经见过了，药剂室之上是做研究的实验室和器材室。”
两人来到贴着数字标志“3”的楼层，欧几尺指了指一道带有三层锁的门，说道：“这里是初培室。调整培养基和初步培育受精卵的地方。初培要求稳定，安全，无菌的环境，因此这里不允许任何无关人员进入。”
“不请我进去坐坐？”
“除了这些之外，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欧几尺没有幽默细胞，摇摇头。“而且研究所人员撤退的时候十分匆忙，留下了大量培养基。里面长了很多噬胶老鼠，现在老鼠都变成了肉干，没有时间打扫。”
“好。走吧。”
余尽也不留恋，抬腿便向下一层走去。欧几尺挪动步子跟着他。
“二楼是深培室。”欧几尺既答应余尽，便没有藏着掖着，解释道：
“幼体胚胎的培育地点，大约相当于自然人怀胎的第三月至第十月。这一阶段会对个体胚胎进行健康检测和初步的生理评估，有先天缺陷的胚胎可以得到及时调整，实在无法以常规手段拯救的胚胎会被移除。”
在下就差点被移除……这勾起了一点余尽的回忆。
儿童时期偶尔会从管教和老师那听来些只言片语，说他因为基因初筛不合格差点被当场报废，不过还是得益于当时扶灵计划已近尾声，管理不似之前严格，他这坨细胞才得以幸存。
他的情绪缺陷不似先天性肢体缺失等疾病，说不严重也可算不严重，因此当时的深培室管理员一念之间，没有把他揪出来丢掉。
不过当他逐渐开始具备意识，慢慢长成孩童后，余尽发现自己受到的待遇还是和其他个体有所不同。
如同杨饭所探查到的消息，每个扶灵计划研究所都有合作的封闭基地——同时也是学校，负责合成人出生六个月后的培养和教育。
青史研究所合作的基地学校名为“后希望”。
余尽从小就觉得这名字十分败笔，虽然想表达的是“后面的希望，后代的希望，新的希望”之意，却常常被人理解为“希望之后”，和古老的后朋，后金属，后摇一个意思。
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
虽然余尽很早便脱离学校，不过并没有完全忘记身处其中的时光。
“后希望”学校好像生怕他走上邪路，为他所分配的课程几乎全是知识类，理论类和人伦教育。
像《现代武器辨识》《犯罪心理研究》这种课程他自然无缘得上，这是因材施教的结果。每半年基地会安排一次集体的人格相位测试，“受害者——加害者”量表中偏向Vic三分之一的个体才会被分配此类课程，属于防御性教学。
每隔一月，“后希望”学校还要对他进行思想教育抽查——这抽查是外包的，当年整个学校都凑不够一次需要思想教育抽查的人数。
因此，在外包机构主导的测验中，他的名字一般夹在执法队选送的罪犯和精神医疗机构选送的反社会人格患者之间，和他们同台竞技。
还好余尽的状况一直很稳定，虽然在脑波情绪检测中依然观察不到显著反应，他的智力和理智却使他一直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莫式36型心理问卷调查中也检测不到任何犯罪倾向。
可能是大部分情绪被屏蔽之后，贪婪，愤懑，和绝大多数的自私心态都一并消失了。
除却学校在安排学生一起观看悲情电影时，他一个人在大家的哭声中嘿嘿笑之外，各种检测都能顺利通过。
因此“后希望”学校也渐渐放松了对他的管束。
……
思绪浮动间，两人已行至底楼。墙壁上高悬着一个描线的楼层标志“1”。
“一层，深冻仓库。”欧几尺低声道。
这一层的门是带有巨大环形把手的防爆抗压青钢门。
欧几尺上前扭开把手，楼道中回荡沉闷金属响声。
一股阴寒凉意扑面而来。不过并没有余尽想象中那么冷。
“深冻仓库分两层，内层一直维持在最低功率，外层已经切断了大部分能源。”欧几尺说。
余尽点点头，两人前后而入。
霎时他感觉眼前一亮——这房间和其他房间不同，亮着五条耀眼灯柱，发出明亮白光，将屋内照的前后通彻。
过了几秒，眼睛逐渐回复视觉。
余尽看到八个巨大的机械座椅，成环形围绕着一个灯柱。
其中一把座椅的椅背被放为水平，上面躺着一个美若天人的小女孩。
白提佳。她果然在这。
女孩呼吸均匀，胸口起伏，看上去睡着了。
欧几尺已经快步向前，拉着她的手。随着他动作余尽看到白提佳手上还带着那枚鲜红宝石戒指。
不过更引人注意的是她的五根手指——每个葱白一样的可爱手指顶端现在都长出了一条短短的细枝，细枝上各缀有一个花苞。
第一百一十章 深冻仓库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比呼夜原点剧场的增生藤蔓花园更令人疑惑。
“这是……”余尽靠近躺着的白提佳，仔细打量，这是他第一次离白提佳这么近，她散发出纯洁而神圣的光辉，令人屏息。
欧几尺并没有阻止他，只是拉着白提佳的手，从他帽檐的幅度来看，他应该也正凝视着她。
只见从女孩每个指尖都蔓延出一根淡青细枝，细枝和手指交界处颜色转为透明，的的确确连接在一起。
余尽视线扫向她的脸，那张脸也白的透明，几乎看得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白提佳双目紧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前额两侧鼓起一块约二三毫米厚，硬币大小的肿块，为女孩美丽的脸平添一点儿恐怖。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等待时机，要破肤而出。
“这是怎么了？”余尽看着欧几尺弯身从一个金属箱子上层掏出一卷皮套。
“说来话长……”
欧几尺摊开皮套，里面嵌着一排针筒，他手从针筒上滑过，拿了其中最细的一支，苦笑道：“她会这样，我也不清楚是为什么，我已经找遍了所有看上去可以抑制这种症状的办法了。她还是一直慢慢地在植物化……”
“这么说，让她唱歌和浇水也是一种治疗办法？听起来不太科学。”余尽说。
“我听信了一些不该听的说法，不提也罢……”欧几尺叹了口气，将那只针筒刺入白提佳小臂，女孩好看的眉头微微抽动一下。
“米波姆的传统宗教吗？我似乎听说过他们有这样的习俗。叫什么来着？‘倒流仪式’？”余尽在边上的机械座椅上坐下。
欧几尺专心致志地将针筒推动，淡黄透明的液体被缓缓推入白提佳手臂，他抽回针筒，放入旁边的一个圆筒状物体——应该是超声波清洗仪之类的装置。
“导流仪式。”他自嘲的笑了一声，“什么把你内在的超自然力量都视作水流，引导排出体内什么的。”
说着，他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小台子。
……
被八台高大机械座椅围绕的中心灯柱过于明亮，余尽之前以为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圆形柜桌。他于是抬目看去仔细辨认。
只见那台子差不多半米高，雕有手工花纹，背板上刻着旁普鬣狗，宾宾狭羽鸟和巴力特长鬃猩猩三种动物形象。
三种动物形象代表了米波姆文化的三个精神方面，鬣狗代表流浪，狭羽鸟代表神秘，长鬃猩猩代表智慧。
这玩意应当是个简单的米波姆祭坛。
祭坛上面放着些古怪的人脸和扎成奇怪形状的树枝。这些东西都插在一个五彩鹅卵石堆上。
只见那团树枝涂过油膏，上面还贴了不少粉色荧光的羽毛，看上去有几只可爱的野生醉极鸟遭了殃。
这一大坨东西放在一堆金属设备和高级合成材料制成的精密仪器边上，违和感顿时满分。
“你信这些吗？”欧几尺坐在一边，压低帽檐。但余尽仍然知道他的视线没有离开过白提佳。
女孩的呼吸变得更加绵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些花苞似乎向内缩紧了一点。他沉默一会儿才道：
“不信。不过从你们的情况看来，也许还真有点用。毕竟你们的花园看上去确实一副接受了不少超自然力量的样子。如果白团长的奇怪能量真的是守恒的，那如果能将多余的能量导出，也许她的病真的会好。”
欧几尺两手交握，没说话。
余尽猜到了他的意思，“她的能量，不是守恒的吗？”
“不是。”
“你怎么知道？”
欧几尺似是被这句话激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射了过来，“我自然知道。”
“你知道，凭什么？”
“凭……”
余尽打断道：“你跟了白提佳多久？”
“十五年。”欧几尺不假思索的回答。
余尽笑了笑。“你跟了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十五年。”
欧几尺用帽檐遮住双眼，良久一言不发。
“你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过了一会儿他说。
“怎么？希望我忽然暴毙？”余尽笑道：“放心。我既然说了是来帮你的，那就自然不会碍手碍脚。我个人的事情和你没有任何利益关系。只是想知道一切和扶灵计划有关的信息罢了。
我也有自己的困难，知道的越多，我对自己的处境判断越准确，仅此而已。”
欧几尺隔了几秒，闷声道：“我记得你说你是个撒谎成性的人。”
“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别人一般都会相信我。可能是因为我说的很有道理吧。”余尽笑嘻嘻地说。
有时候不用很有道理，也可以让人无法拒绝。比如说如下八个字：来都来了，事已至此。余尽此时也是一样。
“好吧。既然你能找到这里来，也已经看到这么多了。中了你的语言把戏，是我的错。”过了几秒欧几尺缓缓说道，“你猜的对，佳佳不会长大。”
“她实际年龄多少？二十三？”余尽猜测道。这是将欧几尺所说的十五年加上白提佳实际看上去的年龄所得的结果。
“我一般不这么算。如果非要这么计算，那佳佳来这个人世上已经二十五年了。”欧几尺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十五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她，她就是现在的样子。”
“那我是否可以问，你在哪里遇到她？怎么遇到她的？”
欧几尺沉默半晌，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牙根紧咬，抬起下巴示意：“这里。”
“这里？”余尽目光随着他指向看去，那是冷库内层，通常用来存放长时间保存备用的细胞和幼体。
欧几尺柔和地看着白提佳，女孩用药后呼吸平稳，也许正在做着一场酣梦。
他站起身，从脚边的箱子下层取出两件保暖衣，丢了一件给余尽。“你不妨亲眼看看。”
余尽随着他行至连接深冻仓库内外两层的密封门前，欧几尺随即呼出一个表盘输入密码。
大门开启，涌出的寒气几乎让人的睫毛瞬间结霜。两人迅速进入冷库内层，将门重新关好。
“所有的机关你都知道，你要是说自己不是青史研究所的内部人员，我可不信。”余尽笑道。
“一会儿告诉你。”欧几尺淡淡地说。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内层
深冻仓库内层。
眼前所见的是一个狭长的舱室，外层突出的一块半圆嵌入内层，使其中间狭窄而两边宽阔。
对着半圆面的那道墙以字母标号划分了许多区域，余尽大概猜测标有“I”字母的是幼体胚胎储存区，而标有“C”字母的是细胞储存区。
“这边是幼体胚胎储存区，这边是细胞储存区。”欧几尺迅速证实了他的想法。
余尽环视四周，每个区域宽约五米，以青钢机械框架相隔。
青钢在建立青史研究所的年代还是十分少见的高级材料，在这里却遍地都有应用，可见扶灵计划所受重视。
各个区域其中都有排列整齐8*8数量的抽屉状金属活门，每个抽匣的横面约有半米见方。
欧几尺已经说的很清楚，这些抽屉式冻格中应该存有的便是对应的合成产物。两人进入的位置正对I区，余尽两步上前，尝试性地拉开一个凸出的冻格。
只见内里以透明圆柱封存着一个约六个月大的胎儿。像个浑身通红的巨型初生老鼠，两手握着拳头双目紧闭，漂浮在墨绿色的过冷液中。
“这里的幼体胚胎都是待品。”欧几尺见状解释道。
“待品？”
“目前因为自身原因无法用于培育，低温保存等待更高级的技术再进行培育的合成物个体。”
“那不就是残次品的委婉说法。”余尽道。原来深冻仓库里的幼体胚胎多半都是无法通过基因检测的缺陷者。
他用词十分冒犯，自然是因为他自己也是扶灵计划合成产物的原因，在说“残次品”的时候，也把自己包括了进去。
欧几尺没有回话，只低吟一声。
余尽看着那个丑陋的小东西，它看上去浑身僵硬，在墨绿色的过冷液中浮浮沉沉。“我以为废弃处理是直接丢了。”
欧几尺扭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有这种想法。白辟的道德高尚，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设置深冻仓库，就是为了保存在当时的科学技术下无法修复的幼体胚胎，以待以后让这些生命重见天日。”
欧几尺话语带刺，有点讽刺余尽道德低下的意思。
身斜不怕影子正的余尽哪会在意这个，笑了笑，反而赞同地道：“的确，没想想到连细胞阶段的合成物他在这里都有保存。
我以为扶灵计划中止，人员撤离的时候，这种发育程度的合成造物都摧毁了。
看来白辟确实是德智双馨的科学家，十分人道。”
他曲起两指，敲了敲装有难看胎儿的透明圆柱，又问：“这些幼体胚胎还有效吗？”
“应该早就失活了，胚胎和细胞都需要保存在零下五十度下，才能达到设计要求的一百七十年保存期限。”欧几尺沉默两秒道，
“没人想到青史研究所会被关闭。
当时宣布关闭青史研究所和要求人员撤离十分仓促，大部分研究员都摸不着头脑。大家猜测这次关停和以前的许多风波一样，只是一次持续最多一周的临时调整。因此仅仅是关闭了发电，把用电功率调到了最低，使用备用能源。”
“大家都没想到，这一关就是二十多年。”余尽顺着他的话接道。
“是……没人想到。”欧几尺低声道，“但是过了大约一个月后，再迟钝的人也开始感觉到不妙了。大部分研究人员都去了新的工作单位，这里也没人管了。”
“这里的备用能源支撑了这么长时间？”
“并没有。你看到了，青史研究所只是一个单纯的科学研究所，里面的备用能源不是战备级，仅仅是预防区域停电的手段罢了。而且这里的能源系统都是四十年代的科技产品，之后也没有更换过。”
欧几尺摇摇头，“即使是最低功率，这里的备用能源也只能支持五年。现在还能维持基本电力，还要多亏当年研究所里一位忠心耿耿的硬件工程师。”
“他把隔壁半楼的电力系统拉线过来了。是吧？”余尽道。
这位伟大的工程师，也算是为了自己的心结而做了偷电这种偷鸡摸狗的行为……
欧几尺停顿一下，低声道：“是的。他叫宁几立。虽然白辟因为被处分早早离开。但还是有一些念旧的人。
有一些人没有离开，而是在隔壁半楼定居下来。宁几立就是其中之一。那时单影人剧团当然还不存在，他和其他白辟的几位好友于是拿出自己的积蓄，把隔壁半楼买了下来……”
“我还以为隔壁的民用半楼只是青史研究所一个掩人耳目的入口而已，本来就是研究所名下的产业。”
欧几尺没有笑意的笑了一声。“你把整个研究所想的太神通广大了。”
“造人还不够神通广大？”余尽也笑了一声。
“造人……只是科技项目罢了……”欧几尺的声音夹杂上一丝阴郁，“除了科学之外，有太多不能掌控的东西……”
“说的有道理。”余尽点头道。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隔壁民用半楼的二十四层，的确本来便是宁几立的私产。”
欧几尺一听到宁几立，余尽脑海中便浮现那座瘤石奖杯，和白辟所在乐队神奇的名字，此时稍加思索便有了猜测。
“那边半楼的二十四层，本来是‘呜呼添翼’乐队的训练场所，对吧？”
“也是，我碰到你的时候你正在展览室。”欧几尺没有惊讶，继续说道：
“的确如此，那里曾经是‘呜呼添翼’的训练场所。事实上这个乐队的历史比你想的还要悠久，青史研究所的选址甚至发生在此之后。研究所的选址是宁几立向白辟提议的。电梯和隐藏入口的设计也是他亲手打造。”
“了不起的工程师。”余尽应道，心里却在想其他的事。
欧几尺已经不能说是普通了解青史研究所的历史了，一个普通的研究人员绝计都不可能了解这么多。
“那一起募资买下隔壁大楼的，也是‘呜呼添翼’乐队的成员吧？”余尽想了想，盯着欧几尺阴影下的脸色，“黄夕乐，宁几立，欧阳浪……”
在提到欧阳浪的时候，欧几尺的神色果然有所波动。
“你是欧阳浪的儿子，是不是？”余尽立刻问道。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丧尸发电
欧几尺一只手压在帽子上，不安地动了一下，抿紧嘴唇沉默，空气变得有些紧绷。
余尽瞥了他一眼，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有侵犯隐私的嫌疑。
“唐突了。”他笑了笑缓和气氛，知道强行追问也许会适得其反，便移开视线不再多说。
拉开的金属抽匣中，皱巴巴的待品胎儿在墨绿色的背景中浮沉。
余尽心中忽然一动，悄悄地拿出“波动”，调出幽蓝光锥，扫描那枚胚胎的生命状态。
为了避免在公共空间上留下例如“2095年某月某日，某男子偷偷潜入前重要科研基地，仅为了拿蓝色手电筒照射一名深冻保存的胎儿。”这样奇怪的痕迹，余尽没有使用常见的网络诊断，用的是他之前为保障自己安全编写的生命监控系统的本地数据扫描判断。
这个办法的优点是不会在公共网络上留下任何痕迹，缺点则是不如大数据诊断准确，出来的结果在精准度上也差一点，不会生成文字报告。
不过对付这个可能比自己年纪还要大的小婴儿应该足够了。
“波动”的光锥一触碰到透明圆柱中的胎儿，“咯”地一声，光线便由蓝转为暗淡的土黄。
待品小婴儿一动不动，余尽盯着他看。
竟然还有生命……不过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
想了想，他又依次拉开几个附近的金属抽匣，其中约三分之二玻璃圆柱中只有墨绿色液体，剩下的圆柱中也有一些大小不等的扶灵计划待品。
他扫了扫那些胎儿，得到了同样的结果。
……
“你在做什么？”欧几尺走到他身边。
“你看，这些玩意还活着。”余尽将“波动”反过来演示一下功能结果，以说明自己不是信口雌黄。
欧几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过了半晌才说：“看来这个地方也呆不了多长时间了。”
“什么意思？”余尽懂装不懂。
“佳佳……这些存品应该早就失活了。”欧几尺低声道。
“你对这些婴儿也做了导流仪式？”余尽笑道。
欧几尺顿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没有。”
情况看来的确有些失控，白提佳的能量可以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扩散到其他生命体上。
余尽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并没皆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仅仅是因为自己将肚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吐光了这么简单吗……
他看了一眼欧几尺，这家伙面色灰暗的像一个死人。
看上去的确很严重。不过欧几尺把情况想的也太糟了。所有的能量都是可以利用的，尤其这种不讲科学道理，不需要任何输入，就可以无限输出的能量。
譬如说地球上突然出现了丧尸，当然是人类的一大危险，不过这种不需要吃喝就可以无限活动的个体，关在一个跑轮里就可以当做源源不断的永动发电机，又可以免掉任何人道主义的考虑，岂不美哉……
力量自然是双刃剑，现在大概可以确定，白提佳那摄人心魄的表演魅力来源，有大半来自于这股奇怪的力量。她利用自己的力量获得了名声，留下无数震撼人心的表演，也养活了单影人整个剧团，把这些社会边缘人从流离失所的困境中拯救出来。
余尽觉得这和丧尸发电是一个道理。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好事。
如果可以控制的话。
毕竟可控核裂变可以做发电的反应堆，不可控的话就只能丢出去炸人了。
炸人有时说不定也是好事……丧尸都可以发电嘛……他思绪越飘越远。
……
“所有能控制佳佳能量的办法，我都想遍了。”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欧几尺闷声道。
“你给她打了KYL3000的稀释液，对么？”余尽想了一秒便道，“照你所说，白团长心理已经是一个二十五岁的成熟女人了。她自己也会考虑自己的情况，而且她聪明，善良又大气，本身还有超能力加持，也许会想到更好的办法，为什么要让她沉睡过去呢？”
“你和厉芷说得一样。她对我的做法一直坚决反对。”欧几尺苦笑道，“我本来也抱有一丝侥幸心理。”
余尽扬起一边眉毛，等他说下去。
“我跟在佳佳身边有十五年，亲眼看到她的能量越来越强，能干涉的物品质地越来越多，范围也越来越大。她一直长不大，我们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便更改身份和地址。”欧几尺低声道，
“近两年，我听信了米波姆的‘导流仪式’，决定帮佳佳组建剧团。剧团的公开表演是一种非常好的释放能量的方式，现场那么多人每人只需要分散承受一点能量，只是会觉得是因为表演精彩而产生了浑身发麻之类的生理反应，不会多想。”
“在封建迷信的各种花样里，这种姿势还算不错。你们也很善良。”余尽说的是实话。
以白提佳可以说是肉身显圣的蛊惑人心魅力，还有立竿见影的神奇能力，如果欧几尺和她两人有什么私心，不用去做什么真人表演明星，只消一场网络直播和一点装神弄鬼的包装，就可以招来无数拥趸，完全可以自己组建一个教派，忠诚度和人数绝对可以超过现有北方五城的执法队总和。
到时候指哪打哪，想要什么应有尽有。颠覆亚北大区的政权甚至都有可能。
但二人都没有想过这样做，白提佳一直在扶贫，而欧几尺则一直兢兢业业追寻摆脱这种力量的办法。
在有些人眼里，这简直不可思议，有这样的资本还要每隔一段时间便东躲XZ，为了控制能力逸散还要遵循各种约束。
“这次我们固定住址，每日早晚执行仪式。剧团开始表演之后，佳佳的状态果然稳定下来。”欧几尺声音发涩，
“我很高兴，以为表演和导流仪式已经足够释放掉多余的能量，不会伤害到其他人和她自己，这些争取到的时间非常宝贵，于是我便抽身出来，寻找佳佳能力的根本原因。”
“你觉得，白团长一直保持着小女孩的形态，也应该是同样的原因吧？”余尽道。
“我自然希望……”欧几尺声音变得极低，“我非常爱她。”
第一百一十三章 错误的爱
“爱她的人很多。”余尽说。
“也许吧，但那是错误的。”欧几尺道。“他们爱的是她的魅力，而不去管这魅力的背后是灾难，还是她不能长大的祸根。”
“你会不会想太多了，大家爱的是她让他们有饭吃。”余尽眨眨眼说。
欧几尺遮在帽檐下的脸转向他，略低一个角度，这代表他看了他一眼。
两人离的近到能看到互相口鼻中呼出的白气，这个眼神甚至显得凶恶起来。
余尽接受到目光，笑了笑道：“大家的心态在我看很简单……报恩，被感化，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觉得，大家对白团长都忠心耿耿，五体投地。
比如厉芷，就算为团长死了也愿意。对了，起码她已经做到一半了，她已经为了白团长疯了，对不对？”
“但这给不了佳佳任何帮助。”欧几尺冷淡地说，“虽然这次佳佳情况恶化非常突然，我还是警告了剧团最核心的几个人。让他们远离佳佳，乖乖呆在宿舍里。我还告诉厉芷，让她帮忙通知其他人暂时停止活动。”
“想想也知道是什么结果。是不是不但没人听，还适得其反？”余尽叹道。
从他和单影人剧团成员打的几次交道来看，这帮人哪怕愿意听一个装了智慧芯片的土豆指挥，都绝对不会听欧几尺指挥。
“厉芷，疯也是白疯。”欧几尺面朝着一个透明圆柱中的待品婴儿说，语气非常凌厉。
“好大的怨气。”余尽轻轻合上那个抽匣。
本来他想说，就算厉芷纯是个帮倒忙的，但她也不可能做任何伤害白提佳的事，她的出发点无非都是对白提佳的热爱，和欧几尺有共通之处。厉芷和欧几尺的话语两相对应，这两个人应该也都陪伴白提佳很长时间了。
把一个这么长时间的同事，直接关在那样一个恐怖地下室的金属监牢里，对正常人来说显得过于严苛……
不过转念一想，这世上有时候帮倒忙的糟心程度，非他所能想象，而且欧几尺这个人他也不知道正不正常，于是把这句话吞了下去。
深冻库内寒气森森。
“剧团里很多人，都觉得佳佳的能量是珍贵的宝藏，也是她天选之人的证明，这倒还好。他们只是近两年才加入剧团，在他们心中佳佳就是一位天赋过人的表演家，仅是如此。”欧几尺的头扭向一边，似乎有些焦躁不安。
“但厉芷，简直是冥顽不灵。”
他声音变得异常低沉，“她被佳佳救回来，跟了我们不知多久，也换了许多身份。亲眼看到过佳佳造成的影响。你能相信吗？”他哼了一声。
“在这种情况下，她依然觉得佳佳就是神的化身，她的能力就是神力，说什么都没用。佳佳的能量暴涨，厉芷反倒觉得还是好事，天天跟在她身边形影不离。”
我发现你们这些搞文艺的的确很容易陷进封建迷信的漩涡……余尽跑题万里地想。
欧几尺的语气里挂着一丝不近人情，“她疯了，也许是被佳佳辐射疯的，也许是自己脑子想的太多终于烧坏了。”
辐射，这个比喻的确很有道理。白团长应该就像一个放射源一样。
“那你为什么就这么确定，白团长的能量就一定是灾难呢？她的力量又是哪里来的？”余尽终于找到个机会问。
欧几尺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似乎在思考斟酌。
余尽低头扫一眼“波动”看有没有新的信息。
有一条。发信人竟然是杨饭。
这么快就恢复清醒了……余尽脑中立刻浮现出那些不堪回首的画面。不过和欧几尺的谈话正说在节骨眼儿上，他决定一会儿再看。
过了十几秒，欧几尺终于回话。
“从我第一天碰到佳佳开始，她就有这样的能力。”
余尽迅速抬头去听。
“至于为什么觉得是灾难……”欧几尺微不可闻的谈了一口气，“最开始的时候我当然也觉得佳佳惊采绝艳，天赋过人。但这么多年走来，她虽然非常努力的控制自己，我也一直在做各种尝试。但她依然不断在影响污染身边的人和环境，甚至导致了第4区一整个区的废弃。”
第4区……余尽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关键词。
“第4区，是厉芷原先家庭所在的地方，对么？”余尽迅速反应道。
欧几尺瞥了他一眼，似是为他知道的事情过多而惊讶。
“是的。如果没有佳佳，厉芷不会流离失所。”他点头道。
真有意思。余尽想。
原来白提佳团长，并不是一个缺心眼的慈善家……果然人不可貌相。
那么，单影人剧团里的所有人都是这样吗……
都是白提佳能力的受害者？
这一推论的确有可能成立。
余尽想了想，便对欧几尺问了出来。
“你猜对了。”欧几尺没有隐瞒，叹息道，“以我所知道的大部分都是如此。比如白冰冰，他当年的微能气动厂正好在我们当时住所的旁边，那时剧团还没有组建，佳佳的能量无法导流，经常会出现外溢。
而白冰冰厂内所使用的微能气动技术一旦机器开启，需要一个非常非常稳定的环境。佳佳的能量污染直接导致他厂内价值千万蓝点的设备全部报废……这正是白冰冰破产的导火索。”
原来如此……这的确非常戏剧化。
余尽想了想，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欧几尺不置可否，似是沉浸回忆中。
“以前她的能力导致了这么多问题，你都坚持带着白团长一起生活。那这次为什么一定要让白团长入睡不可。她失控了？”
“我无法判断。但她变得不像她了。”欧几尺回道。
余尽对这种歌词式的矫情对白感到十分拒绝，甚至没有去捧哏。
欧几尺良久没有说话。
“厉芷是佳佳关起来的。”过了一会儿他说。“她拿着两根钢条，这样。”
他示范了一个双手前伸，握拳拳眼向下的动作。
“钢条自己长上了，分出分支，长成一个金属笼子，把厉芷关在了里面。厉芷又哭又叫，又各种求她，她一点反应也没有。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主动使用自己的能量。”欧几尺说。
第一百一十四章 紧急待品
“哦……”余尽眨了眨眼，这个距离他稍微仰头便能看到欧几尺脸上的表情。
欧几尺面无表情。
但可以看到他下巴肌肉微微跳动，听到他牙齿磕碰在一起的声音。
“佳佳自己也觉得这一切该结束了。”欧几尺说。
两人此时正好慢慢走至深冻仓库中心，进入标签为C的细胞存储区范围。
这里的分隔构架和药剂室的内间颇为相似，以三个环形立柜作为一小块分区，长长的多层开放式立柜上遮了一层银灰色半透明稳态帘——深冻仓库为低温环境设计，没有特别的防菌罩。
立柜分为八层，每一层都是同样结构，表面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预设的凹槽，其中大多是空的，不过依然有一些凹槽中嵌着大小正好的透明培养基。
说是透明，实则培养基外层的整体材料都经过光学处理，在仪器扫描时会提供额外的信息。
每个培养基大约手掌大小，里面有的看上去空空如也，有的则含有一些絮状物质。
欧几尺停在一个细胞储存立柜前，呼出白气。
这个分区最上方贴了一条黄色横杠标签，边上标有“emergency”。应当是表示这个分区内的待品级别为“紧急”，需要快速处理。
这里的待品很可能都是快进快出，不会在此作过多停留——这从这立柜上残存的培养基数量可以看出。
这架八层立柜空空荡荡，只有在中间的第五层最里面的凹槽中还嵌有一个贴黄条的培养基，孤零零的。
欧几尺站在那里，似是若有所思。
余尽扫了一眼，没有多想，继续之前的话题。
“所以你就来这里找办法，为什么？”
停了几秒，欧几尺才回道：“什么为什么？”
“很多啊。”余尽摊开右手，慢条斯理地说：
“比如说，为什么你会想到来青史研究所来找佳佳能量过溢的办法，为什么你能这么顺利的进入青史研究所，还知道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辛，都是欧阳浪告诉你的？”
“还有。”他笑了笑，“你说你第一次遇到佳佳是在这里，你是偶然遇到她，还是你知道她本来就知道她在这里，自己主动来找的？”
“欧阳浪对我，的确是仁至义尽，有问必答。他和宁几立两家轮流抚养我，将我养大，这非常重要。”欧几尺停了几秒说。
这非常重要……你听听，这是正常人说的话吗……按照人性大数据，“将我养大”后面怎么也应该跟一句“我非常感激”吧！余尽百步笑五十步地想。
“不过我的权限并不是来自他们。扶灵计划中止之后，现役的所有工作人员都‘主动’——”欧几尺加重了这两个字的读音，“消去了自己在青史研究所的所有权限，欧阳浪和宁几立这样的元老更加首当其冲。”
“宁几立对整个研究所的设备架构应该非常了解吧，仅仅是消去权限这种小事难不住他们。”余尽道。
“自然。”欧几尺的声音带上几分暖意，还有一点淡淡的骄傲，这是提到其他青史研究所的老一辈人员都没有的。
宁几立这位硬件工程师看来不仅仅技术过硬，留下的回忆应该也相当美好。
“要不然，他怎么能回来重构整个青史研究所的电力系统，保留最后一点火种呢？”欧几尺轻声说。
“你现在还能联系到他吗？”余尽问。
宁几立一定知道很多东西……而且和白辟这个纯研究科学家的角度不一样……余尽忽然对这个人有了很大的兴趣。
“早就死了。”欧几尺的声音变得干涩。
“真是可惜。”余尽发自肺腑的感叹道。
欧几尺看了他一眼。
余尽和他对视，发现欧几尺似乎又变得激动起来。让他想起了从监控中窥探时他那副焦躁不安的模样。
“你的权限，应该是来自白辟吧。”余尽慢慢地说，“他被处罚，提前离开青史研究所。也许这其中有什么意外，他的权限得以保留，也正好逃脱了扶灵计划被关闭时的集中处理。”
“是的，白辟是我父亲。传统意义上的父亲。”欧几尺干脆地说。
这句话的内容相比之下，倒没有欧几尺突然爽快的态度让余尽惊讶。
只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之前余尽对欧几尺也可能是扶灵计划产物的猜测便不对了。
余尽回忆起小白屋中，那张从欧几尺私人系统中“个人资料”文件夹挖出的合照。
中间带着点书卷气的英俊科学家经过“波动”判断，是白辟无疑。
白辟膝前的那个陌生小男孩应该就是欧几尺了——无怪余尽认不出来，他俩实在长得不够相似。
公共网络上没有搜索到这个小男孩的任何信息，这是为什么？白辟隐藏了自己儿子的存在？之后欧阳浪和宁几立也配合了这个行为？
还有，
照片中另一个名为白切妮，长得和白提佳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女孩，也是白辟的自然女儿？
原来欧几尺珍藏的照片是一张全家福。
值得一提的是，全家福这词对于余尽来说实在是过于陌生，他在脑海中找寻半天才找到对应的词汇。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遇到佳佳的？”欧几尺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余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怪异。“自然。”
欧几尺迈了两步，伸手抓住这架立柜上唯一那个贴着黄条、孤零零的培养基。
“这里。”只听他沉声说道。
手上一旋，一按。
咻咻咻咻咻——
稳态帘迅速上升，被抽入最上方黑洞洞地一个储存处。
接下来是“咯啦咯啦”的金属撞击和合成材料相碰的声音，仿佛有人正在用力摇晃一个装有鹅卵石的塑料瓶子。
眼前的立架开始平稳地移动。巨大的标志“C”和标志“I”本来靠在一起，此刻也随整个区域一起向两边移去。
紧挨在一起的幼体胚胎储存区和细胞储存区中心，此刻出现了一个深深的裂口。
一条向下的阶梯通道随着裂口扩大，缓缓展开。
深红光晕从中涌出。
欧几尺向着那通道迈步向前。
余尽没说话，跟在他身后，一边取出“波动”查看刚刚收到的消息。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多余
深冻仓库裂口的向下通道中，殷红光晕吞噬两人，若有若无的电流声于静谧背景中偶尔响起。
余尽将“波动”拿的离身体很近，弯曲手指，展开一个小小的幽蓝界面。
要不是破坏神方才的突破下限举动，余尽觉得应该不用这样争分夺秒的来查看。
波动的蓝色界面上显示刚才杨饭发来的消息。
只有五个字：“你猜怎么着？”
没有任何必要的俏皮溢于言表。
神经病，我猜你个鬼……余尽没想到自己也有叫别人神经病的一天，忍住冲动，好脾气地发：“好点没？”
这句话纯属为了过渡，不过杨饭明显没有领会他的意思，立刻接上没有任何必要的寒暄。
“那当然，什么意思，是不是瞧不起我？对了，你吃晚饭了吗？”这家伙的回复依然非常之快，看来他在不如跳舞之后，又再次回到桌前接上了脑控模式，继续之前的任务。
余尽抓着“波动”，陷入沉默。
红光明灭，透骨寒气阵阵，腐朽的水汽味道充满整个空间，和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怪人身处早已废弃的古老研究所中的密道，外面还有一只神仙小女孩正准备开花结果……
如果不是杨饭的消息在持续破坏气氛，一切应该是显得悬疑又诡异才对。
不愧是破坏神……余尽摇头，同时迅速回复：“有事说事。”
“好嘛好嘛~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破坏神的消息迅速跳了出来，要么是“小宝贝滑滑梯”的药劲没过，要么被杨茶茶夺舍了。
余尽想抓一下自己的头发，不过他仅有一只能用的右手要拿着“波动”，只好作罢。
“随便你。”余尽想了想不能随便一个这样状态的人，于是把这三个字删掉。
改成了：“坏消息。”
杨饭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欧几尺的高大背影突然消失在前方。
余尽快速两步跟上，发现通道在此有个转弯。
……
面前是一间宽约十米的房间，从设备的布置情况看，应该起的是综合实验室功能。这里的室温和深冻仓库内层相仿。
两张布满污渍的实验台，一张磨损的工作台靠在同一墙边，另一边靠着两个又宽又深的材料柜。
两个材料柜和实验台，工作台和之前余尽所见的几个房间都不是同一制式，甚至材料也有不同。
墙上挂着一幅画。是以静电材料绘制，电场驱动的自发光电子画，画框是二十一世纪六十年代的简洁抽象风格，此刻因为整体电力过低而显得颇为暗淡。
余尽走近那副画看了看，发现画的是一个耳熟能详的故事，古希腊神话的美少年纳喀索斯。
简而言之，这家伙因为自己长得太好看，走到湖边一直看着自己美丽的倒影，最后自己看自己看得太入迷，掉到湖里淹死了，变成了水仙花。
画的右下角题着一个荧光小字：“白”。这应该是白辟自己所画的作品了。
这间实验室是白辟的？
从物品设备来看，应当不是青史研究所统一建造的场所，再加上入口设计的还算隐秘……看来所有推论都指向，这间实验室是白辟的秘密基地。
余尽感觉身边的光线被遮了一块，扭头发现欧几尺已走到了自己身边，正神色古怪的打量着那幅画。
余尽跟着他的目光，也仔细观察起那幅画来。
画中展现的画面是美少年纳喀索斯已经身处湖边，正在拿着平静的湖水表面照镜子的情形。
俊美的少年低着头，深情地望着湖面上倒映的自己——
等等。
因为光线昏暗，他方才没有注意，画中纳喀索斯的面容和白辟竟然有几分相似。
伟大科学家白辟是这么自恋的人么……他的视线落在湖中纳喀索斯的倒影上。
这张虚幻的脸也和白辟有些相似，不过只是因为他更像另一个人——白提佳。
或是白切妮。余尽忽然想到。
白辟模样的纳喀索斯，望着自己湖中白提佳/白切妮模样的倒影。
余尽看了一眼欧几尺，心里响起一首小时候在扶灵计划基地，经常听到同学们传唱的儿歌。
“他嘘嘘，她嘘嘘，我和他们都嘘嘘。”
“你学习，我学习，学习没有人在意。”
“他不理，她不理，所有人都不理你。”
“你多余，我多余，我们大家都多余。”
余尽自己情绪淡薄，自然没能认真和这首歌的含义共情，不过他突然觉得这首歌很适合送给当前的欧几尺。
不管怎么说挺多余的吧就……
“波动”在他手中发出震动，余尽低头查看信息。
“欸~我偏不~我要先告诉你好消息。那！就！是！”杨饭的症状简直溢出屏幕。“我已经在路上啦！”
“你来做什么?”这家伙前言不搭后语，余尽一头雾水，同时立刻开始考虑要不要向杨茶茶举报，让她把自己稳定程度堪比红巨星的哥哥抓回去。
“经过几轮艰难的攻坚战，我发现——青史研究所的数据核心，起码存有“破坏”超过四档的基本常数之钥！只是他们的防守实在太严密，但是难不倒我这个小天才！
你猜怎么着？我有一计，釜底抽薪！直接把他们的数据核心挖了带走！”
杨饭的消息还是回的快如闪电。余尽现在知道他刚才的沉默不是真的沉默，估计是在打计程车。
这消息对他们而言不是普通的量级。
余尽脑海中此时已经把那首儿歌丢到九霄云外了。
他平视前方，没有对欧几尺露出一丝异样，只在心里飞速思考着。
情况和他预先估计的又有不同。
他原本推测中扶灵计划和他们手中的规则模组“本源”，“破坏”等大概率有所联系，这其中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是扶灵计划的某些不为人知的漏洞被11GE以某种方式得知，然后加以利用，因此扶灵计划的合成人都可以被11GE以某种手段追踪，甚至操纵。
或者“模组”这种东西就是高度适配扶灵计划合成人的……所以杨饭作为自然人才不能自如控制自己的“破坏”模组。
另一种可能，扶灵计划掌握核心机密的技术人员——很可能就是白辟，本身和模组的源头11GE处于同一阵营，或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两种可能下，余尽预期在扶灵计划资料库数据核心所能发现的事物，应当是某些规律，或是法则才对……
直接在青史研究所的数据核心中存有“破坏”的大量基本常数之钥……这不像他们凭借自己努力获得的结果，反而像个事先设定好的圈套一般……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使命
余尽略一思考，旋即点头。“白辟不会是那么坐以待毙的人。如果有办法，他一定会主动出击。如果办法不止一种的话，他也一定会做多重保障。”
欧几尺双手交握，望向碧水中如沉睡精灵一般毫无血色的白切妮。
“是的。”他好像怔了一下，停顿几秒，才缓缓开口说道：
“父亲那样的人，自然不会听天由命，将自己的宝贝女儿放在这里不管，而只是等着其他人去发现治疗纹状体和黑质病变的方法。
这种做法，除非在这过程中世界上出现什么奇迹，否则只是苟延残喘，维持现状罢了。
如果有奇迹，应该也是他自己亲手发现的。”
余尽完全赞同他对白辟的评价。
他转过视线，打量着另一边那个空荡荡的立棺。
碧绿液体被光线穿的透亮，像一块巨大的宝石。
水中软绵绵的垂着一条同样的黑色细带，这里以前应当以前也存储过另一具肉体。
“这里原来是放白提佳的地方？”他摸了摸棺壁，冰冷。那其中营养液的冰点应该相当之低。
欧几尺仍然站在门口位置，和两具巨棺保持一定距离，只是目光落在右侧空的立棺之上。
“是这里。我第一次见佳佳就在这里。白提佳。”
他好像叹息一样说出单影人剧团团长的名字，伸手指了指巨棺的右上角。
余尽随他所指方向仰头去看，果然看到在那里金属骨架的圆角处有一个小小的青钢牌子，上面刻着三个字：“白提佳”。
左侧盛有女孩儿的巨棺在同样的位置也有一个差不多的青钢标志。也标有女孩的名字：“妮妮”。
“白提佳”“妮妮”。
两个女孩的事情至此，除了一些模糊掉的细节，已经差不多明白了。
白辟的爱女白切妮身患重病，无法医治，白辟救女心切，不惜违反扶灵计划所有研究所联合通行的规定，也打破了自己的一贯坚持的人道主义。
他以白切妮的基因为基础，再从中剔除任何导致可能疾病的缺陷——甚至，还可能加入了一些他自己从未在活人身上试验过的基因片段，最终培育出了合成人白提佳。
由于这中间的所有步骤都处于违规状态，因此白辟不得不在地下进行秘密活动，本就销声匿迹，被青史研究所开除后更是不知所踪。
余尽看着巨棺中平静无波的碧绿液体。
青史研究所从人来人往到人迹罕至，合成人白提佳和女孩白切妮，被储存于同样的巨棺中，一个生命被外力强行停止，另一个则从一开始拥有的就是静止的生命。
白提佳，仅仅是白辟为了女儿白切妮，自己培育的替代品。还是更直接一些，干脆是一个****培养基？
“所以你从一开始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件事。”余尽瞥了欧几尺一眼。
欧几尺嘴角抽动，“我几乎对父亲没有任何印象。他离开时，我太小了……”他像是想苦笑一下，又不知该如何做这个表情，“这是他给我留下的唯一东西。”
“留下的唯一东西…一对儿棺材？”余尽表现的非常冷漠。
“是使命。”
“什么使命？”
“如果他不在了，我要帮他完成之后的步骤。让姐姐恢复原状。”欧几尺没有动怒，显得非常平静，
“我长大成人没多久，欧阳叔就因一次试验事故去世。
好友零落，宁叔伤心远走美洲，临行前把父亲留给我的加密信息交给我，让我来青史研究所，取出佳佳，治愈姐姐。
我那时才知道许多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才知道原来莫名其妙失踪的姐姐一直在这里。”
“好吧…”余尽抓了抓头发，“除了这个任务，白辟还给你留下什么别的东西没？”
欧几尺显得异常配合：“一张照片。”
“还有呢？”
“没有了。”
“你接受了？”
“是的。”欧几尺简短地答道。
余尽皱起眉头。有时候他感觉和自然人确实处于一种完全鸡同鸭讲的状态。
这货是不是傻……
欧几尺对于白辟来说，估计是一个连任何细微印象都没有的人，见了面估计拿着照片都认不出来。
这样的一个父亲，公共网络上甚至没有给儿子留下任何记录信息，用老话说，连户口都没给上一个。
如果欧几尺在有意识去给自己注册之前，不小心被流匪杀了，那就是百分之百纯度阴沟里的一个无名尸。
这样的一个父亲，给亲儿子留下的所有遗产一共两样：一张破照片，一个使命。
照片照片照的不像，这个任务还需要亲儿子屁颠儿屁颠儿的耗尽半辈子去做。
然后这个倒霉儿子还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不但答应，还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余尽来回扫视着欧几尺的脸，勉强试图理解自然人之间这种稍显离谱的亲情。
“白辟要你怎么做？等白团长长大到足够的年龄，把白团长的大脑直接换给她？”他想了想，指向右侧巨棺中漂浮的白切妮。
欧几尺摇摇头：“这样是不行的。”
虽然不是余尽专业，不过略一思索他迅速能想明白其中的关键：
“确实，换头的话，记忆完全来自于白提佳，性格也会受很大影响。这样做得到的还是一个白切妮壳子的白提佳。”
毕竟余尽还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在唯物主义者的世界里，没有什么灵魂，记忆是储存在大脑皮层里面。
而通常所说的性格表现则会受身体状况影响，倒不完全由大脑决定。
“我应该庆幸你说的对。”欧几尺道，“如果父亲真的要我用佳佳的大脑去换姐姐的，我也许根本不会答应这件事。不会答应我就不会来这里……”
不会来这里你就不会遇到你的佳佳……余尽心中替他补充道。
既然不是交换大脑，那白辟所设想的那种疗法，应该就是白提佳身上那股神奇的力量了……
“我不清楚他所用的技术，也许他的确如同大家所说，改动了用于制造佳佳的基因，使她具有了一种天赋能量。”欧几尺证实了余尽的猜想，
“这种能量会以佳佳为基体，需要时间去成长成熟，长成后如同开花结果，果实有治愈一切的能力。”
第一百一十六章 疗法，白切妮
以上都是合理的推测。
如果杨饭处于正常的状态的话，应该完全想得到这一层。
可惜拜“小宝贝滑滑梯”所赐，他现在正沉浸在想出“釜底抽薪”这一妙计的成就感里不能自拔。
余尽盯着静电电子画。
杨饭能这么说，应该是已经掌握了青史研究所的地址，就是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进入的方法……余尽开始考虑把这家伙放置play在大楼门口的可能性。
“还有个坏消息呢？”他想了一瞬，便拉回思绪向杨饭回道。
“坏~消~息~是~~~~”杨饭的信息是脑波直接生成的，保留了全部他的语气，“不行不行，需要酝酿一下气氛，还是先告诉你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吧！”
爱咋说咋说吧……余尽回都没回。
“我找到了白辟当时被开除所长职务的内部通报信息，和记载下来的违章记录，嘻嘻。”新的一条消息在界面上显示，随即“波动”发出小小的嗡鸣，接收到文件。
“你和谁聊天呢？”欧几尺忽然扭头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
“哦。我一个傻子朋友，打游戏把脑子打坏了，没事儿跟我胡说八道呢。”余尽非常诚实，看了一眼欧几尺，又道：“你放心，多余的话我一句都不会和他说。”
倒是他不一定能停止把多余的话对我说……余尽心道。
欧几尺的视线停留在他脸上，好几秒。
“行。”最终他回过头道。
余尽低头迅速扫了一眼“波动”接收到的新文件。
文件有提取的内部人员违规记录和通报两个，从记录时间来看讲的是同一件事情。
“发展部第二十五研究所，青史研究所所长白辟，为满足其私人目的，利用研究所公共资源私自培育合成体，并擅自对其进行违规基因改造。
经研究决定，撤销白辟青史研究所所长一职。”
两个文件综合起来，大致说明了白辟被开除青史研究所所长的前因后果。
余尽环顾四周，这间实验室应该就是白辟利用青史研究所的条件做私活的地方。
“这画背后不会还有个按钮，又通向一个密室什么的吧？”他心念微动，故意对欧几尺说。
这间实验室已经是违规的秘密地点，再有个密室的可能性不大。
不过从刚才收到的消息看来，这地方只是用来试验的，应该还少了用于培育和保存的地方……
“不是密室。”欧几尺轻轻摇头。
他两步走至那张半旧的工作台边，“咔”一声扳动一个凸出的金属开关。
……
金属刺耳的摩擦声响起，正对着出口的活板墙壁开始移动，向上缓缓抽出。
活板壁后面的事物一寸一寸，逐渐从下方显现。
目所能及的是两具巨大骇人立棺，足有两人高，内里全为圆角，一左一右，内里盛有同样的绿藻呼吸培养液。
随着活板壁完全缩起，自透明立棺背后忽然亮起一整片耀眼射光，穿透培养液，将两具立棺照的通明。
墨绿色的培养液此刻变成了漫天碧光，打在欧几尺和余尽身上和背后的墙壁上。
那里面漂浮的事物也完全暴露于二人眼前。
右边的立棺是空的，左边的立棺中漂浮着小小的一团。
走近看，那是一个女孩子。看身形不超过十岁，一条黑色丝带状物有如细蛇，从她左腿盘旋而上，在腰上绕了两圈后，终端没入女孩的肚脐里。女孩身上没有多余附着物，仅靠这根独特的“脐带”固定于碧绿的培养液中。
女孩近乎凝固在液体中，身影被巨大的立棺衬托的娇小无比，如同一只琥珀里被定格的昆虫，只有仔细观察才能看到她的胸口和发丝有微微缓动。
欧几尺立在原处，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余尽迈步上前，看着她的脸。那是一张和白提佳几乎完全一样的脸。只是没有白提佳平日那种美至近乎豪迈的气质和久经沙场的老练，看起来有种未受打磨的脆弱感。
“这是白切妮。我的姐姐。”欧几尺低头看着地面。
余尽转头看他一眼，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
“她四岁的时候，得了无法治愈的疾病，脑部黑质和纹状体不可逆病变。恰好在同一年，我出生了，母亲也离我们而去。”欧几尺的语气中有种无法掩饰的复杂情感。
“我所知道的仅有父亲非常喜欢姐姐，下班回来不是在照顾姐姐，便是在带着姐姐四处求治。我也是后来才从欧阳叔和宁叔嘴里听说伟大科学家白辟的各种事迹，也才得知他是怎样一个人。”
他嘴角向下，一只手放在帽檐上，“但这也都是后来的事罢了。我对父亲完全不了解。
也许姐姐了解，但姐姐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我会说话时，姐姐已经不会说话了。
她整日躺在宁叔帮忙特制的休眠仓中，实话实说，和死了没分别。”
“我也曾听说她小时候聪明可爱，十分讨人喜欢，也许这确实是真的吧。”欧几尺轻轻出了一口气，
“总之，父亲四处找寻各种治疗她脑部疾病的办法，但是经过了许多年，都没能成功，甚至没有好转迹象。”
“这也是自然，纹状体和黑质病变就好像自然衰老一样，即使是现在也没有非常有效的疗法。什么时候能治疗这种疾病，科技差不多该达到让人类永生的程度了。”余尽道。
“所以你看到了。”欧几尺语调干涩，“父亲在百般求治不得后，终于走投无路，决定将姐姐像深冻仓库里的胚胎一样休眠保存，直至世上出现可以治疗她的办法。”
一般做出这种决定，都没什么好结果……余尽看着巨棺碧水中沉睡的小女孩。最常见的便是保存时间已到，或者保存肉体的机构已经瓦解，但世上还没有出现对应疾病的疗法。
毕竟事物的破坏总是容易，而治愈很难……
“你也曾经解释过，这种保存肉体的手法时间不会很长。白辟的头脑不容质疑，他怎么能保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定会找到对应的疗法……”余尽刚刚问出，随即思绪一闪，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是的。”欧几尺抬眼看着他，“这个疗法，就是佳佳。”
第一百一十八章 打算
“听上去不错，那不如我们大家立刻开始这场治疗吧。”余尽突然显得特别神采奕奕。
确实，如果能尽早帮助欧几尺了结这件事，卖他这个人情，多半能得到有关扶灵计划的更多信息。毕竟这家伙可是白辟的儿子，又和青史研究所的许多元老都有交情。
如果欧几尺不愿意帮他的话，也有B计划。
这个B计划的前提也依然建立在早早解决欧几尺的家事，再把他想办法送走上。
精神失常的破坏神已经在路上，来势汹汹准备拿走青史研究所的数据核心。
他得为这个行动铺好路才行。
不管里面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破坏”模组的前四档位。扶灵计划主研究所——青史研究所的数据核心，绝对会是很有价值的收获。
关于模组这件事他还有更多疑问，例如，之前他所知道的所有拥有模组之人，都是在最近一年内收到来自11GE的立体邮件，从而开启对这种超凡力量的认识。
而杨饭的消息如果为真，那么就证明起码在二十五年前——即青史研究所关闭之前，破坏模组已经现世。
破坏模组的档位一就可以越现实和虚拟杀人，何况模组看上去每提升一级，范围和性能都会有极大拓展。
然而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种事物的蛛丝马迹。
不过眼下即刻最重要的，还是快速解决欧几尺的家事。
……
“治好白切妮，把白团长放回单影人剧团，你开心，他们开心，两个小女孩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所有人皆大欢喜。”余尽很有干劲地对欧几尺说。
“那样就没有白团长了。”欧几尺摇了摇头，似是在苦笑，
“世界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奇迹呢？佳佳的能力来自于她身体每个细胞能量的总和，抽取能量的操作，会完全破坏佳佳的循环系统和中枢神经系统，这就直接等于杀死她。”
抽取白提佳能量的操作方法，应该也是白辟留给欧几尺的。
“闹了半天，白辟造出白提佳的目的，还是要拿她的命，去换自己的女儿的命。”余尽道。
扶灵计划中，白辟提出并推广的第一条原则，便是要将合成人和自然人一视同仁。
白辟在自己职业生涯的几十年间，也一直身体力行这条规则。早年他频繁参与合成人的学校基地事务，传言中的他温柔而有耐心，对扶灵计划产物的儿童个体也视如己出，留下许多佳话。
可以说，如果没有白辟的思想推行，今日的扶灵计划产物在整个社会中一定是另一番完全不同地位。
不过为了女儿，看上去他把自己所建立的一切规则都丢到脑后了。
“可以想象父亲有多么喜爱姐姐。”欧几尺闷声道。
“既然不能‘我全都要’，你有什么打算？”余尽干脆地问。
“我的打算？”欧几尺顿了一顿，突兀地笑了一声。
他慢慢走至右侧的巨大立棺前，第一次抬眼凝视白切妮。
“不如从头说起吧。”他说。
余尽趁机掏出“波动”，一面叫杨茶茶派晴天跟上杨饭观察他的症状，另一条消息则是发给杨饭本人，简略地说了一下研究所内的情况，让他稍安勿躁，等待时机再两人一起出动。
“对了，你的坏消息呢？”想了想他在给杨饭的信息里又加上一句。
杨饭如果想要回复会非常快速，但是等了几秒都没有。
余尽皱了皱眉头。
“小宝贝滑滑梯”会造成的后果不可捉摸，但让杨饭以那个状态待在家更加不妙。在他眼皮子底下也许还能好控制一些，因此他也没有阻止杨饭带病上阵的行为。
何况今日欧几尺来访青史研究所，也许他为了频繁出入这里而放宽了某些门限，才只需一个电梯口令便可进入。
从展览室一路观察过来，所有的门都是能够以机械方式再上一道锁的，但所有这一道的门锁都是打开状态，只保留了几个重点区域的指纹锁。
这可能也是欧几尺为了自己活动方便，而临时开启了整个青史研究所的总机械密闸。
这的确是天赐良机。
余尽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下次有这种机会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滑滑梯就滑滑梯吧……看来一会儿只能忍一下了。
对于杨饭暂时的精神失常余尽倒不是很担忧。有他自己负责智力活动，两个人共用一个脑子应该就足够了。
欧几尺的声音传了过来，冷冰冰的。
余尽抬头去听。
“五岁的时候，我的打算是一心照顾好家里的花园，让父亲每天回来能看到美丽的鲜花，说不定会心情好一些。
我也希望，姐姐哪一天闻到花香，会突然醒来，对我说‘弟弟，你养的花好香！把我都香醒了！’”欧几尺说。
“十岁的时候，我的打算则是乖乖听欧阳叔和宁叔的话，认真和他们学习技术，将来等他们年纪大了，能让他们颐养天年。”
“十五岁的时候，前面的打算又被破坏了。我的新打算则是完成父亲留下的使命，治愈姐姐，虽然其他人都已经不在了，姐姐也看上去是个比我小很多的小女孩，但我总算还有一个真正的亲人，我们相依为命，一定没问题。我那时已经学到很多东西，可以承担家长的责任。”
欧几尺停了几秒，语调艰涩了一瞬，才继续道：“于是我取出佳佳，开始按照父亲说的方法培育她。”
“二十五岁的时候，佳佳的能量越来越不稳定，而按照父亲的标准，作为治疗所需的力量还不够格。我的打算是稳定住佳佳的状态，同时再去寻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去治疗姐姐。”
“二十八岁的时候，我希望剧团能够越来越好，大家都喜爱佳佳，无家可归的人都能得到救助。我打算这么过下去也挺好。”
余尽没说话，认真地听着。
“我今年三十岁了。”欧几尺说，反身走到那张陈旧的工作台边，“我打算为自己争取一次。”
他说完这句话，长出了一口气。
揭开工作台角上一处金属盖片，盖片下方有一小块凹陷下去的表面，里面有两个小小的开关。
他把一只食指放在右侧的开关上，向下扳动。
瞬间涡轮开动的声音响起。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两个女孩
五秒过后，涡轮有节奏的刮擦声音中开始夹杂起汩汩的抽水声。
余尽偏过头，顺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
突然间青翠的波光粼粼，照的两人脸上忽明忽暗。
右侧那台巨大的立棺中，原本平静无波的过冷培养液开始震动，宛若一块纯净的碧绿宝石内部泛起无数云翳。
云翳旋转，巨大的立棺中心像掀起一只微型台风一样，从上而下拉出一条细长的气泡螺旋。
白切妮的肢体和一头乌云般飞散的长发随着螺旋，毫无生气的摆动着。
眼前的情形让余尽想起某种搅拌机。
他这才注意到立棺的两侧上下方各有两个隐蔽的管道口，似乎下方的管口正在向外抽取立棺内的液体，发出平稳的水流通过声。
而上方的管口正渗出缕缕紫色，似是正向巨棺内输送另一种液体物质。
两边管道的流量似乎大致相等，一时间巨棺内液体旋转，但液面并不升高，也不下降。
欧几尺一只手还放在刚才的开关上，似乎紧张的忘记了动作，牢牢地盯着巨大立棺内的景象。
余尽看了他一眼，打消了开口询问的念头。
没过多久，紫色的面积越来越大，两种液体似乎相溶度很低，随着旋转和之前的碧绿色过冷液形成了紫绿相间的诡异花纹。
白切妮纤细白皙的身体被两种纹路遮盖，模糊不清，犹如一颗奶糖被包在花花绿绿的糖纸里面。
糖纸来回扭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整个巨棺内部好像一场激烈的万圣节派对正在进行中。
忽然“哗”地一声，紫绿相间的糖纸像被撑破一般，从中穿出道道裂纹。
背后的耀眼白光从中迸射而出。
余尽眨了眨眼。
下一秒，巨大立棺中，方才浑然一块的两色液体“糖纸”忽然碎成了千万片，簌簌而下。
两人沉默的看着这奇异的一幕。
……
白切妮纤细轻盈的身影从中显露出来。她腰上仍然拴着那条毒蛇一般的黑色“脐带”，将女孩整个人堪堪拉住，悬于半空之中。
她浑身披满紫绿两色的晶莹砂砾，发间的每个缝隙中也夹着同样的砂砾，嘴唇苍白，双目紧闭，毫无生气地向前靠在巨大立棺的棺壁上。
白光从她身后穿出，两色砂砾折射变换的色彩，将房间映的魔窟也似。
巨棺中原先满满当当的过冷培养液已经消失不见，变得空空荡荡。
余尽上前一步，仔细打量着她身上的东西。
看上去刚才欧几尺扳动开关的结果，是抽去一半的绿色液体，让紫色液体进入立棺。紫色液体和原先的碧绿过冷液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结成了紫绿相间的晶体。
结晶后的晶体的体积缩小，只有原先液体总和的十分之一。此时大部分都堆在白切妮脚下，剩下的小部分则覆盖在她身上。
“你要把她取出来？”他回头问道。
欧几尺动作幅度极小的点了一下头。
余尽看到他目光闪了闪，放在工作台上的右手微微一动，不知道又从工作台上发出了什么命令。
只听“吱呀”一声，耳边有破空之声袭来。
余尽迅速转身，只见迎面一团白影在眼前飞速放大，他下意识伸出双臂去接，被那事物冲的退了两步，紫绿砂砾晶体扑了一脸。
怀中的东西冰冷的像一块石头，触手可及的地方黏黏糊糊，夹杂砂砾粗糙的质感，低头看去，正对上白切妮苍白秀气，洋娃娃一样完美的小脸。
“我要是不在这，你姐姐不就摔坏了？”
白切妮小小一只，柔弱无骨，余尽单手一托，将她像小孩子一样架在右手臂弯上——这家伙本来就是小孩子，虽然年纪已经比自己都大了，他感受着胳膊上的重量，想。
余尽穿过白切妮肩膀，看到右侧那台巨大立棺的透明四壁已经缩回，只剩下直愣愣淡灰色的金属骨架，那根黑色的丝状脐带蜷起在最上方，团成一个小球。
欧几尺无声地走了过来，伸出两只粗糙的大手要将白切妮接过，嘴角绷的笔直，并不回话。
白切妮的重量离开了右臂，余尽抽回手，懒洋洋地靠着巨棺的框架，笑了笑说：“你要做什么？”
“这里你应该看够了，回去吧。”欧几尺答非所问道。
他好像踌躇了一下，将小女孩模样的姐姐拢在保暖衣内，随即转头向外大步走去。
余尽不急不慢地跟在后面，将一地狼藉甩在身后。
……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白辟的隐秘地下实验室，穿过弥漫红光的通道，穿过深冻仓库内层的细胞储存区。
一路无话。
穿过一道门，余尽瞬间感觉室温上升，五条耀眼灯柱在面前出现，照的人双眼几乎刺痛。
大厅中心有一根最大最亮的灯柱，边上八架机械座椅环状围绕。靠墙的角落里放置着一个米波姆风格的祭台，上面刻有鬣狗，狭羽鸟，长鬃猩猩三种不同的动物形象。
他们回到了深冻仓库外层。
白提佳还静静地躺在正对着门的那架机械座椅上。
她前额的两个肿块似乎更肿的更高了一些，十指上长出的细枝似乎也更长了一些。
欧几尺表情隐藏在帽檐下面，将姐姐白切妮放在旁边的座椅上，脱下保暖衣给她盖上。
白提佳是白切妮的基因所造，这么多年未曾长大，两个女孩的长相本应该一模一样，此刻看来点点细节却导致了很大的区别。白提佳即使沉睡，看上去仍然生机勃发，嘴唇红润，白切妮则瘦弱单薄的像一张白纸。
欧几尺看了白提佳一眼，也注意到了仅仅短短一点时间内她的变化。他绷紧了脸。
“不是打过镇静剂了么？”余尽见状，意识到这种进度也超过了欧几尺的预计。
“不知道。就像前两天突然的恶化一样，没有任何缘由。也许真的是时间到了，等不了了。”欧几尺停了几秒，闷声道。
余尽拉过白提佳的手，端详着细枝与手指间的连接。
他余光扫到女孩的眉头似乎颦了一下，耳边听得非常细微的哔剥一声。
他抬眼去看，白提佳又好像没有动过。
正怀疑是自己看错，余尽又感觉手中白提佳的手轻轻颤动。
余尽低头看去，只见手心里女孩白嫩小手，指尖伸出的五枚花苞中，有一枚正以缓慢而坚决的慢动作撑开花蕾，逐渐开放。
第一百二十章 底牌
欧几尺深深的往白提佳这边看了一眼，反身低下头去。
在他的心中，应该觉得时间已经十分紧迫，这朵花的开放更印证了这一点。
因此他已经迅速行动了起来。
欧几尺两手从白切妮那张机械椅下方一摸，从左右各掏出一团束的整整齐齐的管线夹，轻轻一抖便将管线夹个个分开，夹在白切妮她耳垂，手腕等处。
“这是做什么的？”余尽把白提佳的手重新放回原处，那些花骨朵和白提佳肉体连接在一起，他觉得还不要贸然将它们弯折为好。
“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些？”欧几尺手上动作没有一丝停顿，嘴上冷淡地答道。
余尽笑了一下，对他话里的尖刺浑不在意，“我说过，我是来帮忙的。我知道的越多，对我们就越有好处。”
高大生活管理员瞥了他一眼。
“好吧。”欧几尺复低下头，整理了一下白切妮的头发，将紫绿相间的晶体砂砾揩去，这才开始调整她头部管线夹的位置。
“这些是维持个体生理机能的装置。她在恒温过冷培养液里呆的太久了，如果不加以器械维持，很快就会多个器官衰竭。”他一边解说，一边又拿出一个腰豆大小的深红色小球，将它掖在白切妮舌下。
“这个呢？”
“同样的东西，可以刺激和辅助呼吸。”欧几尺道。
余尽点点头，只见欧几尺手上动作果断而利落，不多一会儿两团管线夹便规规矩矩的夹在了白切妮从头到脚，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这玩意要打开吗？”余尽自告奋勇。
“不用。”欧几尺摇摇头，“检测到生物电信号的时候，对应的管线会自动发挥作用，我提前检查过，这些东西虽然都是款式非常陈旧，基本的功能尚且可以保证。”
果然，那些黑色的管线中心开始隐隐透出暗绿幽光，显然已经启动。
余尽靠近白切妮苍白的脸——那上面的双色液体已经完全结晶，整张脸由于不适应空气环境，干燥的近乎开裂。
仔细去听，可以听到非常轻微、但的确存在的小小呼吸声。
欧几尺似乎很确定自己要做什么，弯下腰，打开早就放置在一边的金属工作箱，拿出一沓深褐色，十厘米见方的薄片状事物。
“这是什么？”余尽不耻下问。
他的确感觉不到羞耻，只要是想知道的东西，他挺愿意一直问下去。平时有“波动”可以扫描未知物品，这会欧几尺近在咫尺，他不想引起注意。
“衡能贴。”欧几尺明显对传道授业没什么兴趣，不过似乎有些被余尽的态度说服，还是解释道：“这个可以在人体内环境陡变的时候，将变化的幅度减小，时间拉长。让她的身体重新适应新的环境。”
“用来缓冲？原材料是斯费理液金？这个贴应该是可循环利用的吧？”余尽听说过这种昂贵的阻熵材料。
欧几尺看他一眼。“对。”
“受教了。”余尽笑道。
欧几尺拿起一片斯费理液金衡能贴，覆在白切妮的手肘上。
余尽看了一会儿就明白了，这衡能贴的能源应当是磁场驱动，用时贴在人体各个重要关节处。
果然，欧几尺先用衡能贴包裹白切妮周身关节，又拿出一个蜘蛛状的磁场源体放置在她心口上。磁场源体的八个脚是由一种余尽没见过的合金制成，乌漆漆的，中心嵌有一块透明的浅褐色场石。
场石一接触到白切妮的肌肤，磁场源体的八个乌黑触角就齐齐伸长，尖端现出锋利的细针，弯曲向内，深深扎入入女孩皮肤，像一个丑陋的大蜘蛛扣在上面。
所有的费理液金衡能贴中心亮起一个黄点，这是顺利工作中的意思。
不一会儿，白切妮小小的身子就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医疗器械。
余尽看着欧几尺熟练而有条理的操作那些复杂的装置，不禁感叹这家伙的确继承了白辟的基因，在欧阳浪和宁几立的培养下也得到了足够的教育。
似乎预备工作已告完成。
欧几尺沉默地端详几眼，反身到白提佳这边来。
……
“要不我帮你做点什么？你看，我闲着也是闲着。”余尽半真半假地道。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欧几尺顿了一下说。
“我不能完全确定，但大致上我还是知道的。”余尽微笑着，“你要用你姐姐的命，换白团长的命。”
欧几尺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
余尽掏出“波动”，将“波动”本体全部隐入手掌中，只打开一个足球大的界面，向欧几尺方向展示。
“这是我的个人资料。你看，我和你们研究所，和其他相关科技部门都没有关系，更不是城市官方的人。我就是个好奇心很重的闲人，偶然受一群嗷嗷待哺的娃娃所托，来看看白提佳大家长为什么还没回家。”
他滑动了一下界面，指着角落里一个黑蓝电子章，“这是扶灵计划合成人的证明。”
欧几尺的视线在那个页面和余尽的脸之间扫来扫去，过了几秒带着疑惑的语气问道：“游戏测试师？”
这的确听上去是个毫无威胁力的职业，无论从哪方面想都和目前的情况毫无关系。
“设计也可以，设计也可以。新时代的吟游诗人。能唱能画，会一点数控方面的高科技。”
余尽笑了一下，给欧几尺看的资料自然是全是真的，完全不怕任何检查，“都听了你那么多家族秘辛，我也应该亮一亮自己的底牌才算合理。”
如果说之前的话语交锋只是暂时稳住欧几尺，这次展示则应当完全可以让他放下戒心。
“看来你确实是误入这个地方。”欧几尺看完了余尽资料，收回视线。
“也不算误入。做游戏的嘛，任何事情都可以作为素材。都是采风，采风。”余尽语气轻松，
“你要是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捏个小小的恋爱模拟游戏，女主角就做成白团长长大后的样子……”
余尽看了一眼欧几尺脸色变得阴晴不定，嘿嘿一笑迅速收口。
“这方面我不懂。”欧几尺淡淡道，“但我想你对数字方面的技术应该比我厉害的多，一会你的确有可以帮助我的地方。”
“哦？很荣幸。”余尽扬起一边眉毛。
“如果佳佳可以顺利治好，我要带走青史研究所的数据核心。一切早该过去的，该让它们都过去了。”欧几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