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代理团长
余尽沉默了一会，说：“这的确是一种特殊的怪癖。我记住了。还有吗？”
“还有！”矮胖的鹿明显没说够，“不让她出门，但是每天拉着她在花园里晒太阳，早晚还要各半小时。团长又不是植物！”
“浇水……晒太阳……确实很奇怪。还有更有严重点的吗？”余尽点头。这些行径确实非常怪异，不过还是没有什么硬性的线索。
人群一片寂静。
“严重的话厉芷姐早就和他拼命了。”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这边有个人要说话。”包袱叫道。
余尽回过头，只见包袱拉着一个瘦小的盲人琴师，两只手指放在他的脖颈上，琴师张着嘴没有声音，不过能看到他脖子上两根凸出的青色血管不住跳动。
“他说，前天排练结束，晚上他想把戏服提前放在剧院里，结果听到花园里欧几尺在叫团长……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他要叫团长吃土。团长不吃，欧几尺一直在劝她。”
“什么？吃土？他要干什么！”矮胖的鹿怒目圆睁，“什么狗屁生活管理员……管他是谁，不得好死……”
余尽皱起眉，“后来怎么样了？”
包袱摸着琴师的脖子感受震动，过了一会儿说道：“没有。欧几尺发现了他，把他赶走了。还好他以为我们器乐组里除了我全部都是聋哑盲人，什么都不知道。这家伙还残留着一点点听力。”
“浇水和晒太阳，吃土这些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余尽问。
看来单影人剧团中的不少成员并不知道这件事，有几个人沉浸在震惊中，有的一脸愤怒，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
“浇水和晒太阳，我加入的时候就见过。”一直沉默的高瘦鹿团员突然开口答道：
“我是一年前加入的。那时就碰到过欧几尺带着团长在公园里晒太阳。不过当时我并不觉得奇怪。
直到厉芷告诉我除了刮风下雨，每天欧几尺都要求团长这么做。比如浇水一定要浇满半个小时，他好像不在乎到底花浇的怎样，就是要消耗团长固定的时间。”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单独看一件事是小事，时间长了加在一起难免让人觉得奇怪。
高瘦鹿想了想又说：“有一次团长一天表演了五场，很累了，欧几尺还叫她去浇花，厉芷姐要帮他浇，他不让，非要团长浇花，说是每天固定的修炼，不能间断。浇花每天都要浇，晒太阳只要不下雨也是一样。”
高瘦鹿的性格沉稳一些，对欧几尺也没有矮胖鹿那种暴躁的反感，而是单纯对这种反常的行为感觉到诡异不安。
“吃土呢？”
“这……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高瘦鹿低声道：“之前他没有这么过分。如果我们早知道欧几尺已经变态到这种程度，如果执法者不管的话，我们……我们不如带着团长一起逃跑。”
“跑什么跑！弄死他！”矮胖鹿说。
“白团长对这些事情的态度呢？有和你们说过什么？”余尽问。
高瘦鹿扭头看了看人群，没人应声，回头道：“没有。”
“晒太阳在哪里？浇的花在哪里？”
“应该都在后面花园。”高瘦鹿说。
余尽又问了几个问题，只觉得这个剧团里的所有人都是一群心思单纯的单线程生物，凡是需要过度思考的地方，要么想到奇怪的地方去，要么直接未响应。白提佳把他们保护的非常好，一切需要和外部交流的场合都由她自己，厉芷或欧几尺出面，单影人剧团里的成员只管到了地方表演就是，对于别的事一概不知。
剧团的成员小的有十几岁，最大的已经皱纹斑驳，看上去起码六十，然而在单影人剧团，倒好像他们才是被照顾的孩子，白提佳一个小女孩则又当爹又当妈。
这也可以理解，剧团中不少人在加入剧团前要么是被放弃的社会边缘人，要么是处境艰难的穷人。不少人虚长了三十多岁，也只是三十多年重复着行尸走肉艰难维生的生活。加入剧团后直接等于原地重生，年龄从零开始计起也可以理解。
因此，整个单影人剧团团员的忠诚度也特别的高，虽然目前大家虽然在知识和技能上都不怎么具备帮助白提佳的能力——准确的说，里面的绝大部分人连怎么合章程的找执法者都不知道，但还是自发聚集在此，为烘托气氛添砖加瓦。
不过眼下让他们一直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前面有几个成年汉子怒目圆睁，后面侧台上一堆女眷嘤嘤啜泣。旁边还有一溜拿着各式传统乐器，穿着整齐黑衣面色呆滞的乐手坐在墙边——虽然其中有几个人的演奏水平余尽记得很不怎么样，但大家还是保持了足够的敬业，不时拿出来招呼两下，为凄风苦雨的气氛雪上加霜。
只需要来张白提佳的黑白照片，这个后台立刻可以升级为灵堂。
“大家都先回去吧。”余尽对群龙无首的单影人剧团说。人群蠕动了一下，然后静止。
余尽问包袱，“白团长不在的时间，一般大家都听谁的话？”
“厉芷。”包袱说。
“除了厉芷呢？”
“欧几尺，他是团长的代理人。”
余尽扶着额头，“我是说现在在的这些人里，谁说话算数？”
包袱想了想，“没有。”
真是个扁平化的组织……
“你过来。”余尽叫高瘦鹿。他扶着高瘦鹿的肩膀，让他转向人群，“从现在开始，团长不在的时间，大家就听这个人的话。”
他又对着高瘦鹿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冰冰。”高瘦鹿说。
余尽的脸皱了起来。
“我做微能气动生意失败，想要自杀。白团长帮我还清了负债，救了我。我决定改和团长姓，冰冰是团长起的名字。”白冰冰不好意思地说。
“好吧，从现在开始，到佳佳团长回来前，大家就听冰冰这个代理团长的话。不要着急，不要打架。”余尽用一种幼儿园老师的口气对人群说。
矮胖鹿明显不服，“为什么听他的话？他胆子超级小，老是叫我们跑啊躲啊，团长需要我们站出来！”
“也对。”余尽点头，“你们两个性格互补，正好商量着做决定。这样，你也当代理团长，一件事情，凡是你们两个有一个不同意，就不要做。你们都觉得可以做的事情再做。你叫什么名字？”
矮胖鹿的表情缓和下来，说：“白娜娜。因为……”
“好了知道了。”余尽打断道，“冰冰和娜娜，现在带着大家回去吧。”
第九十二章 花园
包袱不知道用什么特殊手段，让器乐组的兄弟们明白了现在的状况，墙边的墨镜团体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人群开始缓缓地向前门移动。
“白团长有消息时记得通知我们。”代理团长高瘦鹿白冰冰走过余尽身边，说道。
“欧几尺有消息时记得通知我们，我们要弄死他！”代理团长矮胖鹿白娜娜也挤过来说。
“我会的。”余尽点点头，目送单细胞生物们远去，同时把晕晕乎乎跟着一起走的包袱拽住，“你留下。”
包袱“嗯”了一声。
虽然包袱的智慧程度和单影人其他团员并没有显著区别，但余尽确实需要这么一个带路的人。他可以当向导，可以开门，可以拉琴烘托气氛，最重要的是看得见。
想到这里，二人才发现包袱的琴不见了。
二胡演奏家顿时着急起来。
高超的器乐艺术家就是这样，他的乐器不是器具，而是一个人精神力量的延伸。
“琴呢，琴呢？”力量延伸丢失的包袱有些精神失常起来。
“你的琴在我们家里。”这话来自刚才消失了一会儿的晴天说。这家伙装了音波阻碍装置之后越发的来无影去无踪起来。
蛛心鹦鹉轻盈地飞翔一圈，落在余尽肩膀上，它是从里面飞出来的。
“看到什么了？”余尽问。
“吓死我了。”晴天拍打翅膀，啄着他的耳朵。
余尽对着包袱说：“走。”
两人一鸟穿过后台出口。
……
剧场后门出来，首先连接一个混碳地面的小广场，广场一侧是两栋乳白色圆形尖顶建筑，另一边摆卧着一些多臂叉式重型机械。这里也属于备场区。
“这些是什么？”余尽随口问。
“改变剧院构造时辅助用的。”包袱回答。
余尽扭头看了看背后的呼夜原点剧场，才发现在它看似浑然一体的墙面上有一些纵横交错的细细缝隙。
原来是可变形的剧场……看来呼夜原点还是不免用些现代的玩意儿……
除此之外，这里并无一般商业地点都会有的额外的光效粒子或气象雕刻装饰，毕竟是内部人员所用，不需要开放给观众展示。只有一些广场围墙上爬着些生气勃勃的绿色藤蔓。
广场收尾于一堵不同风格的高墙。侧面有扇结实的小门，是黑灰色的合成金属所制。
“这里面不是你们剧场的地方吗？”
“不知道。但团长一直住在这里没错。”包袱说着解锁小门，领着余尽进入。
下一秒，两人僵在门口。
包袱曾经描述过，这里面应该是一所现代花园，花园的尽头便是白提佳居住的小屋，厉芷和欧几尺也在其中享有一席之地。
“我没怎么来过私人花园，这里的景观一直都是这样吗？”余尽看着满墙满地，绵延无尽的紫绿相间藤蔓说。
“不……不是……”包袱颤声答道。
在余尽的认知中，现代花园较为流行的款式是立体滞空设计。一般由极细而坚韧的生物合金框架撑起整个花园的上层结构，再以各种活的植物肢体填充其间，长成后便形成貌似天然的整体架构。这和在游戏中建模场景思路基本完全一致，只是更加耗时。
这其中自然有各种种类，有狂野的大乔木原始森林式，也有规整的灌木吊花式。
不过余尽从来没见过像这座花园一样的样式。
眼前的杂树多的无穷无尽，几乎完全堵塞向前的道路，藤蔓粗的犹如碗口，蒲扇大的叶子分绿，橙，紫，粉四色，一大堆密密麻麻叠在另一大堆上面，伴有荧光花纹，色彩和形式都浓艳到了让人恶心的程度。有的藤蔓生着带有吸盘的尖刺，让人非常怀疑这种植物的族谱是否混入了某些不该混入的东西。
自发光的寄生花朵开放其中，千姿百态，妖艳地变换着颜色。
野蛮生长的树木，灌木和藤蔓交错在一起，余尽拨开伸至脸前的几片叶子，从缝隙看进去——一无所获，叶子后面是更多的叶子。
最可怕的是这些植物仿佛是活的，看到两人进来，花朵飞旋，藤蔓抽搐，瓦片一样厚重的叶子无风而动，簌簌发声。
“我前几天才来过……不是这样的。”包袱后退一步，人完全傻了。
“看到了吧。”晴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龟缩到了余尽脑后，余尽背上的肌肉被鸟爪抓的生疼。
余尽没见过之前花园的模样，也知道现在的情况远超出一个花园应有的状况之外。
现在这间花园里的植物，仿佛一坨在二十八摄氏度百分之八十湿度的空气中，一片营养丰富的面包上自由生长了两个礼拜的霉菌。
“看来每天欧几尺让白团长浇水的确很有成效。”余尽道。
包袱听了面部抽动一下，笑不出来。
余尽嘴上开着玩笑，心中有生以来第一次考虑要不要致电给居民环境管理部。
想到最好的可能是排队半年后，这个地方被姗姗来迟的全自动清理机夷为平地，他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个成熟的新时代人的标志，便是知道在关键时刻最好还是依赖自己。
余尽伸手揪下一片藤蔓上的叶子，拿出“波动”扫描。
“波动”弹出植物的资料信息。
伏栗，攀援植物，卷须类。常可用做环境美化，无毒。
资料中还附上一张图片。
余尽瞄了一眼，发现这玩意的确和眼前的四色藤蔓是一种东西，只是叶子差不多只有当前的五分之一大小。
整个花园突然营养过剩？爆发生长？
余尽按下疑惑。
无论如何，为了寻回白提佳，去她住所查看情况才是来的第一目的，想要迈过花园必须得开出一条路才行。
或者……
余尽捉住晴天的两脚，把它端在眼前，“飞过去帮我们看看情况？”
增智芯片没有包含动作功能，如果包含了的话晴天此刻一定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
“不不不不不不不！”蛛心鹦鹉大叫道。
空降不行的话，看来只能开路了。
余尽叹了口气，对包袱说：“这里有能清理植物的用具吗？”
二胡演奏家还沉浸在震惊中，余尽敲了他一下。
“有的。这边。”包袱反应过来回话。
第九十三章 超难用机器白可可
“哪里？带我去。”余尽道。
包袱一手捏住他胳膊，一手向后指向广场，“就是那些。”
余尽扭头环视广场，只见小广场的西侧停着三台重型机械。
两人走到一台长着四个五节手臂，底盘为履带的黑色机械前。
这部重机看上去有九成新，控制室挡板上画着单影人的标志，一个站在山巅的小女孩。
上面一丝灰尘也无，想来是经常有人在使用。
余尽上前检查其中最低的机械臂，发现这个机械臂的头部是锤状，里面还藏有其他类型的刀头，其中有圆锯。
“厉芷开过这个。切木头肯定没问题。”包袱说。
余尽点点头，两个人停顿了二十秒，面面相觑。
“你不会开吗？”余尽问道。
“我以为你会开。”包袱说。
余尽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包袱挠挠头，“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余尽望着包袱两个漆黑的镜片，“没事。这里有三台机器，除了厉芷应该还有人会操作吧？”
“还有白冰冰和白娜娜，你刚才叫他们回去了。”包袱说。
余尽顿时感觉诸事不顺，便道：“那就叫他们回来。”
包袱点点头，拿出一个小巧的指夹电话，走到一边呼叫。
语音通了，只听包袱说：“娜娜，花园里长了很多藤蔓，把路都挡住了。我们需要你回来开动白可可砍树。”
余尽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白可可很有可能是那台重型机器人的名字。看来单影人的笨蛋团员们除了在姓氏上想要和白团长保持一致外，在性别上也想以模仿的形式崇拜着白团长。真是毫无必要的忠诚度。
白娜娜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只听包袱嗯了几声之后说“没什么，别激动。让冰冰接电话。喂，你刚才听见没？这样啊，好的，好的，好的，好吧，好吧。”然后挂掉电话。
这电话约持续了一分半钟。
“他们不来。”包袱扭头对余尽说。
“为什么？”
包袱说：“因为白冰冰提议大家都呆在公司宿舍不要出门，不要到处乱跑，这样等团长回来可以第一时间迎接她。而且厉芷和欧几尺也不在，外面这么乱，万一丢了人连个找人的人都没有。”
“这也太谨慎了，那白娜娜呢？他也不来？”余尽问。
“他愿意来。但是他们说要听你的话，你不是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两个人没有同时同意一件事就不做。白冰冰反对出门，他们没有同时同意，所以就都不来。”
在这种地方倒是很听话啊……余尽擦了擦汗。
想了想他说：“再打一次电话，告诉我这玩意怎么开。我来开。”
“他们刚才已经告诉我了。”包袱出人意料的回答。
随即他小心翼翼地踩在机器人边上的活动梯最下方一级，动作笨拙地爬上白可可的驾驶室，在里面露出个头，“来，我们一起。”
事不宜迟，余尽学着他的样子登上驾驶室。
……
这台机器人是框架齿轮结构，只有上方和前面有带标志的透明壳板，硬邦邦的金属座位上面没有任何考虑到驾驶者臀部的装饰，已经被蹭的锃亮。
重型机器人白可可驾驶室前面的仪表盘也竟然不是可视界面，而是机械式的结构，表盘上布满了看不懂的参数。另一边的控制台也相得益彰，有两排三十个按钮和上百个操作杆。
不知道是设计还是机械故障，有几个又粗又大的螺丝不服输的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只要驾驶员一个大点的动作随时可以把膝盖在上面磕碎。
这机器的操作看上去十分难以操作，余尽不禁好奇白娜娜是如何在一分半钟内，把操作指南传授给看上去并没有机械知识的二胡演奏家。
“我还是第一次开白可可。”包袱左右环视打量着白可可的内部，叹了口气，“真可惜，没有装武器。”
“怎么开？”余尽问道。
包袱指着操作台，“这边的二十个控制杆控制四只手臂五节各自的旋转方向，这边二十个控制杆控制伸缩，这边十五个控制杆操作车身和下面四节车体的方向，高低，这边十六个控制四条履带的分别速度和……”
“分别速度？四条履带的速度不应该是一样的吗？这有什么意义？”余尽打断道。
包袱点了点头，“应该是一样的，如果不一样的话这台机器可能会翻。”
余尽有些不可思议，“那为什么要设置成独立控制的？用一个拉杆控制履带整体的速度不就行了？”
“组装这台机械的人说是怕驾驶员太无聊。”包袱答道，手指向那十六个履带控制杆，“这个控制第一号履带正向转动，这个控制第二号履带正向转动……”
包袱停顿了一下，余尽隐隐感觉不妙。
只见包袱的手越过头两个控制杆，指着第三个和后面的控制杆，依序解说：“这个控制第一号和第三号履带正向转动，这个控制第二，第三，第四号履带负向转动，这个控制第一，第二，第四号履带正向转动，这个控制……”
说了一圈，并没有直接控制第三号和第四号履带正向转动的控制杆，原来要对其他的控制杆的角度进行组合才能巧妙的让第三号和第四号履带向前转动。
合着光让这辆机器人移动，就得先来个解密游戏……厉芷竟然能开动这玩意……余尽对白可可的设计无言以对，不禁对她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这玩意谁做的？”他问。
不管生产这辆机器的是厂家还是个人，他已经坚定了不在他或它手里购买任何产品的决心。
包袱想了想，“我听厉芷提起过，这个组装师叫邦达罗尼。他是纽金律人。来这边看表演的时候帮忙组装的。他只收我们十分之一的价钱。”
果然便宜没好货……余尽暗想。
纽金律是美洲最大的城市之一，“风眼”原来的总部就在这所城市。
他左右看看，指着广场上停放的另外两架机器道：“这些也都是他组装的？”
包袱点头：“是。娜娜说可可是操作最简单的了。”
“好吧。”余尽放弃希望。“就开这台好了。”
第九十四章 十五个红色按钮
包袱点点头，“好。”
余尽让他重复了一遍履带控制杆的设计，盯着控制台开始思索怎么才能让四条履带平行开动。
花了几分钟，履带控制总算心算完成，向前扳动第一号控制杆三十度，向后扳动第二号控制杆五十度，再各向前扳动第九和第十五号控制杆八十度，向后扳动第十六号控制杆三度，履带机器人白可可应该就能顺利开动了。
他一抬头见到包袱的两个墨镜镜片直愣愣地贴在他脸前。
“怎么了？”
“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包袱说。
会开吗就出发……不过余尽还是捧场地说：“准备好了。”
包袱拍了一下控制台的按钮部分。那里有一枚非常显眼的大红按钮。
根据正常机械设计的惯性，余尽之前以为那一定掌管的是急停，发射手臂或是炸弹的功能。
大红按钮随着包袱的拍击陷了下去，履带机器人白可可发出隆隆声，四条履带流畅地同时运转，向前开去。
“这按钮按下去就可以往前走？”余尽简直匪夷所思。
“冰冰说，邦达罗尼说，这个是前进外挂。不到关键时刻的时候不能用。”包袱不好意思地道：“不过我觉得团长都失踪了，现在应该算是关键时刻了吧。”
“行吧。挺关键的了。”余尽叹了口气，随即看着那个深深陷在控制面板的上的大红按钮问：“那白可可应该怎么停下呢？”
包袱没说话。余尽扭头看他，发现他沉默着，正倒抽凉气。
……
隆隆声中，履带机器人白可可沉稳又自信的向前行进，眼看就要撞上对面的围墙。
包袱显得非常慌乱——具体表现是他又拍了一下旁边一个绿色的按钮。
三十个按钮只有红绿两种颜色，余尽意识到这台机器人面板上按钮的颜色确实没有任何意义，很可能是当时红色和绿色的涂料卖的比较便宜。
包袱按下新按钮的行为可以说好像解决了问题，又好像没完全解决。
机器人向左转向，配合向前的速度，在小广场里绕起圈来。
还好白可可的速度并不快，绕着圈也算保持了某种稳定的状态，可以让两人好好思考下接下来的对策——虽然只有余尽一个人在这么做。因为五圈过后，包袱就脸朝外呕吐起来。
按理说红色前进按钮的左边既然是左转按钮，右边应该就是右转按钮了。前进按钮的下方应该是倒车或者停止按钮。
余尽按下第一个按钮，发现是加速，包袱差点被连人带镜甩出窗外，还好第二个按钮是减速。
这两个按钮和之前的一样，被按下之后都无法回弹，余尽把包袱的上半身从车外拉回来，问他怎么回事。
包袱一只手紧紧按住墨镜，另一只手捂着嘴，咕哝着说：“冰冰说邦达罗尼说开挂只能开一次……”
“再打个电话问问急停控制在哪里。”余尽冷静地说。
“娜娜说，没有那种东西……”包袱呜咽道。
余尽默然无语，这台机械绝对能让组装它的人荣获无期徒刑和强制遗体捐献。机器线路和组装师的大脑思路其中必有一个搭载的方式完全错误。
“那问一下，剩下的按钮都有什么功能？”
包袱艰难地举起手要呼叫——发现上面的指夹电话不见了，他在身上摸索着也没有找到。应该是刚才加速的时候被甩飞了。
“问不了了。”他说。
余尽叹了口气，“你来说说吧。”
他背贴在座椅背上，好心地抓着包袱的衣领。一方面是在离心力下拉住他，一方面以便他又要吐时将他拧向窗外。
包袱咽了几下，过了三圈左右萎靡地说：
“顺序我记不清了。红色按钮的功能里有前进，右转，加速，超级加速，打招呼动作，打开音响，高空作业模式，投降模式，钻机模式，切割模式，呼吸灯开启，自洁动作，自吸附建筑位置纠错功能，语音提示，随机冷笑话播放。”
这其中加速的按键已经被按了进去，无法再次使用。
包袱顿了一顿，又道：“绿色按钮的功能包括左转，减速，超级减速，喷气清扫模式，解体，自爆……”
余尽打断道：“不用说了。”
……
履带机器人白可可载着两人一圈一圈的转着。
余尽手放在控制台上，瞄着此刻塞满树木藤蔓的花园，预估着角度。
机会稍纵即逝。
车头在一个短暂的间隙内朝向着那扇通往花园的小门。
余尽飞快地右手狂拍，将所有红色按钮全部按下！
一系列的变化发生在白可可身上。
右转首先起了作用，履带机器人右转回直。
紧接着超级加速开启，白可可整个机体发出一声巨大无比的轰鸣声，向前直线冲锋。
余尽和包袱紧紧贴在椅背上。他们受到到的力量不止有向后，还有向下——驾驶室从中裂开成两个小仓，迅速向上高高升起。
同一时刻，他们的面前升起一只机械臂，这只机械臂的末端此刻是一只仿真猫爪，一张一合的抓着。
余尽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咔咔”两声，在分裂的驾驶室左仓的左边和右仓的右边各打出一面白旗。白旗的旗杆上从上到下装着一列灯球，五颜六色眼花缭乱地闪了起来。
零点一秒后，一首戏曲《黑叮本》选段震耳欲聋，从音箱中传出。
曲声美妙，唱腔粗犷，辞藻古典，两人根本来不及听。
驾驶舱内部伸出无数细小的机械粉扑，正在他们身上抹来抹去，包袱承受不住，嘿嘿傻笑不止。还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喷头突然从四周出现，奇怪味道的水雾喷了他们一脸。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自洁模式。
还好邦达罗尼在这个模式的设计上做了正确的选择——检测到受到人体阻碍后不一会，喷头和粉扑都各自收了回去。
这时候白可可已经光速行驶到围墙之前。高高在上的两人视野顿时被四色植物充满。
只听耳边钻头和电锯声音开动，围墙被破开一个大洞，履带机器人一路摧枯拉朽，将花园森林和无数藤蔓劈成两半，向前亡命疾驰。
余尽几乎是在一秒钟内就看到不远处有一栋白色小屋。
又在不到一秒中内，白可可就一头栽了上去。
木屑，断裂的枝叶，破碎的花朵在空中乱飞。
轰地一声。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这小屋意料之外的坚不可摧，狂转的履带和钻头竟然被它的存在活活阻碍停止。
白可可颤动两下，终于停转。
“您已到达目标。检测到故障，请联系维修人员。”冰冷的语音播报响起。
“下面请听笑话一则：吸血鬼喜欢吃辣吗？不喜欢。因为他们喜欢blood。”
第九十五章 无人小屋
万籁俱寂。
余尽和包袱扑倒在仪表盘上，和几个要命的螺丝擦头而过。
邦达罗尼还算有基本的职业操守，为白可可加上了最新式的安全气囊。余尽也提前招呼包袱做好防冲击姿势，饶是如此，两人还是原地狠狠地晕了一会儿。
十几分钟后，身体较为结实的余尽率先苏醒。
眼睛没问题，身上的骨头没有折断的感觉。他摸了一把脸，还好，只是鼻血而已。
这个动作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鼻子有些感觉不到知觉了，余尽拉过旁边昏迷不醒的包袱做对比。
这家伙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鼻子肿的有原来一点五倍大，墨镜碎的剩两个空空的镜框挂在脸上。
他拍了拍包袱的脸，这货呼吸平稳，应该没有大碍。
“你还好吗？”蛛心鹦鹉晴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车窗上。妖艳诡异的花园森林被白可可突破之后，这家伙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
“帮我个忙，小鸟。”余尽把包袱放回座位上，对它说：
“去白辟路二号找两个叫白冰冰和白娜娜的人，说包袱受伤了，让他们想办法把包袱接走，地点在呼夜原点后院广场，再后面的私人花园里。”
“你真体贴。”晴天嘲讽了他一声算是答应，挥翅远去。
吩咐完毕，余尽用力打开被撞击到变形的驾驶室门，向四周看了看。
他所在的驾驶小仓虽然已经和包袱的小仓重置合并，但因为机械故障，位置没有完全复原，仍然离地有六米左右距离。
不过因祸得福，这正好让驾驶室卡在了房顶高度，二者之间只有一米。
余尽凌空纵身一跃，便跳到屋顶之上。
他扭头回望，只见展着白旗，闪着彩灯球，还伸着一只猫爪的白可可挂满藤蔓枝节，歪歪斜斜地靠着，钻头深深扎入小屋一楼。
黑色履带机器人背后是一片犁开的泥泞道路，一路树木倒塌，还有几个被铲的东倒西歪的花坛，花园的整个立体钢架也被撞出了一条通道，万幸白可可足够结实，二人才没有被削掉脑袋。
白可可的超级加速，确实比他预想的速度要快了那么一些。
余尽不具备后怕这种能力，顺畅地开展下一步行动。
这间小屋的房顶是封死的，还好二楼每个窗户外都有开放的阳台。余尽确定没有其他路线，于是单手吊着跳入其中。
……
阳台的门没有上锁，余尽轻轻一推便走入一间卧室。
这栋小屋的构造和他在琼桃路192号的住所区别不大，但从阳台的数目看二楼的卧室数量为三个。余尽猜想应该分别是白提佳，厉芷和欧几尺的房间。
余尽所进的这一间卧室大约有他自己房间的三倍大小，没有过多装饰，最引人注意的是一整面墙的衣柜和靠近阳台的一张方桌，方桌旁有一对相对的木椅，桌上摆着一个普通木质棋盘和两罐——余尽揭开看了看，发现那两罐东西的确是，围棋。
围棋。
2095年，所有的桌上古典游戏都式微到了几乎隐形的程度。现代的脑控游戏玩家叫一百个人出来，起码有九十九个不知道围棋，象棋，国际象棋是什么东西。
除了极少数的爱好者，大部分人恐怕在网络上都没有玩过一盘围棋，更别说在现实中与人对弈了。余尽也是因为在游戏这行浸淫多年，知识比较丰富，才了解围棋这古老桌面游戏的现实形态，从而能第一时间辨认出来。
有这么古典的爱好，这会是谁的房间呢？余尽想着，拉开衣柜。
……
衣柜是立体式，一拉出就是长长一串，形成一个半环。其中衣物三分之一是常服，三分之一是花里胡哨的演出服，三分之一是家居服装，所有的衣服都是同样尺码。
余尽随便拿过一条裤子粗略看了看，裤管只有他衣服袖子粗细，是白提佳的衣服。
这间房间应当是白提佳的无疑。
余尽打量四周，房间内地面干净，显得颇为空荡，各项摆设整整齐齐，两把木椅精确的处于一条直线上的两点，棋子也都收在罐子里，甚至连床铺都叠过。
这种程度的家教实在是令人惊奇，余尽自己十分清楚扶灵计划的合成人所受到的教育，其中绝不包括叠被子这一项。
靠墙的一张木质书桌上放着几本书，余尽上前翻了翻，纸质书的出现已经足够神奇，更神奇的是这些纸质书竟然是《辞海》。
桌上的中间还有一套纸笔……2095年，现在真的有人还会提笔写字……还是个极小的女孩……余尽粗略扫了眼那些纸页，发现上面写的是演出的剧本和唱词。整个房间如同之前的排练场和呼夜原点剧场，没有额外装饰，没有过多的电子设备。也许是欧几尺禁止她使用。
他目光划过，随即紧紧盯着那支铅笔，一支木头铅笔。
那支铅笔的尾端有一个奇怪的装饰物。
他拿起来看了看，发现那不是什么装饰物，而是一个粉色花苞。手指轻轻一捻，花苞在指间被揉碎，渗出汁液。是真的花苞。
余尽心里想到了什么，迅速蹲下查看。果然，这张书桌的桌脚上也有丝丝触须。
早已死去的木头生了根？
三步并做两步，他迈至那张围棋桌前，发现这张桌子和两把木椅也是一样，椅子腿长出长而结实的根须，深深扎入地板里面。有几处还发出新芽。
情形诡异至极。
若是平时余尽会当做这是独特的家居风格，不过联想到屋外花园的盛况……
余尽快速地一通翻找，没有其他可疑的踪迹，无论如何白提佳应该不是在这所房间内被强行带走的。
他走出门。
这间房间正对着楼梯，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房间。反正都得查看，他快步走进了左边那间。
映入眼帘的是运动风格，房间虽大，却挤得满满当当。靠墙有木人桩，吊式沙袋和立式沙袋，两面墙边摆满了各种运动器材。三台标准的工作台围成一个半环形位于中间。
这一看便知是厉芷的房间。
剩下的一面墙是一架带有纱帐的床，纱帐有一面被扯了下来，从外面能看到里面凌乱的床铺。这张床的木质床架也有少许发芽。
第九十六章 厉芷的日志
余尽走至厉芷的回形工作台前开启机器。
一个白色的朴素界面闪出，要求输入密码或进行生物识别解锁。这难不倒余尽，厉芷所用的系统是常见的标准化商业系统“开拓者”，光余尽认识的人中就有起码三十个人能不用密码进入别人的系统。自然他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虽然的确有点侵犯隐私，不过事急从权，他一点也不犹豫地拿出“波动”，将二者连接，开始操作。
大约五分钟后，白色的界面轻轻闪动，像两扇门一样向后打开。“波动”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破解成功。
余尽直接使用命令，以“白提佳”为关键字，再加上“团长”“白团长”为模糊检索对象，提取所有相关文字资料信息。
搜索开始。
“开拓者”深色的图形界面内白色的文字开始逐行显示。
……
余尽先快速拉动一下扫个大概，搜索关联条目最多的是来自单影人剧团的日志记录。
看来厉芷除了负责保护白提佳的物理安全之外，每日还要负责记录白提佳的个人活动和整个剧团的活动。
余尽调取三人失踪前一周的两份记录。开始从头仔细浏览。
……
两份记录都从2095年10月2日开始。
第一份记录是剧团活动。
每周有九场在呼夜原点剧场的固定演出，每天一场，周末每天加演一场。这其中也包括前两天在“真的地球”环境场的临时出演。
记录写道：团长力排众议，主动要求在“真的地球”环境场义演。团长私人生活管理员欧几尺缺席。
演出时间：晚上九点。
余尽目光滑向昨天，也就是白提佳失踪当夜，10月8日。
这条记录写道：原定于呼夜原点剧场演出新剧《五色鹿》，由团长提议取消。其他人无异议。
一般每一天的日志上都会记载一些杂事，但这一天的日志只有这干巴巴的一条。
这帮单细胞也真是迟钝……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到这件事。
这条记录引出了两点。
一是10月8日的时候厉芷，白提佳，欧几尺还没有人失踪，厉芷自己也没有遇见到接下来发生的事。
另一点则是白提佳作为受害者，显得非常反常。
从那天《五色鹿》的排练来看，白提佳对自己的新表演非常满意，安排在人最多的周末，也很期待正式演出的表现。
但按这章日志来说，她好像未卜先知了自己的失踪一般，将一整天的表演全部取消……
余尽滑动页面，翻向第二份记录。白提佳的个人活动日志。
果不其然，正如白娜娜和白冰冰所说，每天的早上和晚上白提佳都有固定时长的浇花，给花唱歌的时间和晒太阳时间。
不过这日志上的用词略有区别，写的是“园艺”和“光合作用”。
白提佳的个人日志每一篇要比剧团的活动日志长很多，记录的也更加用心。许多边角小料都记入其中，还夹杂了许多厉芷的个人感受。
“我从未见过佳佳这样的表现。她比以前更加成熟，今天的她是美和生机的女神。”她对于那天在“真的地球”环境场的演出《采桑》如此评价。
余尽翻看着厉芷所写的日志，其中对白提佳的盛赞之辞多的要从日志页面中溢出来，越到后面越充满着狂热的个人情绪。这些文字让余尽很难和现实中厉芷优雅从容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他翻到10月7日，前天的个人日志。
三人失踪的前一天，也是聋哑琴师说生活管理员欧几尺虐待白提佳，逼迫她吃土的那一天。
这一天傍晚的活动，除了“园艺”和“光合作用”外，还写了一个词：“栽培”。
栽培，栽培什么东西？
日志上却并没有写。
下面有一句厉芷自己的评论：“我从来都不喜欢欧几尺。”
还有一句：“果实的成熟比之前预想的更快。难道丰收的季节就要来了？”
余尽想起屋外私人花园长势喜人的样子，结合这一天的日志内容，看起来很像他们在私人花园里做一些生物试验，最终导致整个花园全面变态的结果。而他们也因为相关联的某些原因全部失踪。
总不会……三个人都被植物给吃了吧……余尽虽然觉得不会，还是扭头看了看窗外。
私下的违禁生物试验导致产物突变，最终反噬试验者，进一步造成环境灾害的例子不胜枚举。
例如第1区外最常见的生物醉极鸟，正是此类试验的产物。
2040年左右，霓虹浮夸的华丽风格异常流行，而科学界恰逢基因试验也正风靡一时。有位非常时髦的生物学家便自然地考虑将他所喜爱的二者融为一体。
他从萤火虫中截取生产荧光素和荧光素酶的基因片段，调整后将其拼接入银喉长尾山雀的基因中，想要得到像霓虹灯球一样漂亮的发光鸟儿，他甚至已经提前为这种生物起好了美妙的名字，醉极鸟。
他成功了，也光荣牺牲了。
第一批醉极鸟一共一百只，这一百只五彩缤纷的闪光小鸟在放出后，像马蜂一样把生物学家团团围住，欢天喜地啄了个痛快，然后一哄而散。
整个单位的人接到参观的喜讯赶来，只看到一个空空的笼子和他好像被许多细小钳子拧过一样的骨架。
四十五年间，醉极鸟现在由初始的一百只，繁殖至几乎散布全世界。
死掉生物学家的同事亡羊补牢，研发出改变醉极鸟性状的药物，让它们的嘴巴和爪子变钝，失去攻击力，身体变得又轻又薄，翅膀的羽毛排列扭转，被气流轻轻一吹就会随风而去。
这勉强消解了醉极鸟的危险程度，此时丧生在醉极鸟喙下的已经超过一千五百人。
以上只是一件小事。
此类关于生物改造和过度培育产生的大小灾难，曾经在二十一世纪四十年代层出不穷，因此各大区基本所有的科技城市很快达成共识，禁止过度的生物培育和基因改造。
有关填充人类人口的扶灵计划也不例外，白辟提出方案时便未雨绸缪，整个过程都有公开媒体报道，承诺不使用任何基因改造和转接技术以及任何改良剂，培育环境也尽量百分之百模拟母体子宫，以达到和自然人完全相同的效果。
毕竟扶灵计划的最终目的是要改善人口，而不是制造超能战士。超能常常意味着失控，在当初扶灵计划的立项之时，也有过类似的讨论，是否要借此机会改良合成人的基因，增强他们的能力？
当时，世界上全部十七个大区，分成超能派和自然派，进行了一个月激烈讨论，最终超能派的提议被自然派的代表——亚洲北区，一票否决。
第九十七章 杨饭的问题和欧几尺的房间
违禁生物试验导致产物突变，最终反噬试验者。
二十一世纪四十年代的多发事件。许多灾难后果直至今日也未能消除。
白提佳，厉芷和欧几尺身上也发生的是类似的事情吗？
余尽目光滑向由厉芷撰写的白提佳个人活动记录。
10月8日。
奇怪的是，这天早晨没有浇水或晒太阳这样的行为。
10月8日是个晴天。他记得很清楚。
日志只有一页，这一天对白提佳的活动描述只有两个字：休息。
这页日志上的最后写着厉芷自己的话：“要准备的事情太多了，没有办法，佳佳提出取消今天的演出。我和欧几尺都赞同。”
底下又有一行小字：“以后再见吧，五色鹿。”
日志到此便戛然而止。
……
余尽前后翻了翻，日志没有其他有用的信息，余尽大致搜索了一下厉芷房间内的家具陈设，都是些普通的用具。
除却木质家具轻微的发芽外，这里并没有其他异样。只有凌乱的床铺和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茶杯显出了主人离开的匆忙。
他拿起茶杯尝了一口，茶水带了隔过夜的难闻味道。厉芷的确从白提佳失踪起就没有回过这间房间。
也许厉芷的失踪还要在白提佳之前？
眼下的情况着实有些矛盾。
按照整个单影人剧团的团员说法，包括白冰冰，白娜娜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欧几尺是对立与剧团成员邪恶的一方，也是失踪案的罪魁祸首。
可是无论是从厉芷的日志上看，还是从房间的蛛丝马迹来看，似乎更像三人在合谋某种东西。
迫切需要信息补充。
想了想，他拿出“波动”，发消息给杨饭，问他是否有什么进展。
杨饭几乎是光速回复：“正在绞尽脑汁。字面意义上。”
这是开了脑控模式的意思。
一般的操作系统都可以在普通手势控制和脑神经控制两种控制模式中自由切换。脑控模式下，神经信号可以直接作用于系统执行想要的动作，只要集中力足够，效率比普通手势控制不知道高了多少倍。
但这一模式有致命缺点。在此模式下，操作人脆弱的大脑会暴露在网络中，尤其是发起黑客进攻时，网络上的防守方如果围魏救赵，可以直接反向逆流而上进入攻击方的大脑，以程序控制生物电流影响脑波。
如果被影响了脑波，后果完全取决于对面心狠手辣的程度，只要对方够狠，想把你的脑子烧熟都可以。
“这么拼？”余尽回道。
过了几秒，“波动”上显示出杨饭的新信息：
“有意外情况，不乐观。今天多半搞不定。
外层的一些套路防御我攻破了，已经进入了扶灵计划的资料库的最内层。但这里居然竟然还能检测到有活动的防御力量。不知道是一直有人看守还是我无意间触发的。
对面甚至会根据我的攻击随机应变。我做了一些试探，确定是活人，不是人工智能。”
余尽不觉皱眉，飞快写道：“对方发现你了吗？”
杨饭的回复几乎是瞬间出现，脑控模式下所有信息交互的反应时间只取决于信号在脑神经突触间传播速度。
“没有。我干扰了整个科技管控局的网络，造成局部网络环境不稳定的假象。但目前还是有些棘手。有对立阵营的黑客的话，我需要消耗大量时间在反追踪和保护路径上。”
余尽想了想写道：“是否考虑切回普通手势控制。这样可以使用假身份，只用对自己的地址进行防护就可以了。”
“那太慢了。即使是脑神经控制，还是慢。我需要支持大量的运算。”杨饭我的回复显示了出来。
需要提升神经的反应速度和灵敏度……
余尽很快想到个办法。
“我发一个游戏给你，《极乐雪都》。”他尽量使自己的解释清晰详尽，“进去不要乱跑，很容易死掉。门口地毯上的靴子里有张钞票，下楼出门，左转第二间店，找一个红头发马尾的店员，跟她说‘我们一起玩彩虹球吧。’
给她钱，她会卖给你一种吸入剂。第一次吸半瓶，隔三分钟全部吸光，之后带着药效马上切出游戏。然后就可以继续你现在的工作了。”
“这是利用【苦肉】的原理？”杨饭迅速反应过来。
“对，这种吸入剂的药效可以持续四个小时。可以成倍提升你的脑部能力。用个两三次就行。”余尽写道。
杨饭的回复在一秒内跳了出来。
“同一类Buff的只能用一次，他们忘记告诉你了。
不过你说的这办法不错。如果反应灵敏度提升，我有其他办法来绕过扶灵计划资料库的身份验证，而不是现在采用桥接其他随机IP地址的形式——这种办法始终是有迹可循的。
游戏发我，加了buff之后我试试其他方法行不行，四个小时是吧。我争取。”
余尽看着杨饭发来的信息。
同一类Buff的只能用一次……这样啊……【苦肉】的这个特点他倒是不知道。
那么前两天他为了以德服人杨茶茶，在《街头霸王》里吸取了格斗技能类的buff，以后就不能吸取类似的buff了？
早知道把这一类的肉体加强留在更关键的时刻，这可是能极大增长武力值的技能……
余尽想着，手上将“波动”断开连接。按说好的给杨饭发了《极乐雪都》游戏过去。关闭厉芷的“开拓者”，向门外走去。
……
厉芷的房间查看完毕。
二楼剩下的一间房间应该是欧几尺的住处。
这间房间非常空荡素净，只有一张工作台一把椅子和一张床，窗户上拉着厚厚的窗帘。可以想象房间主人一定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
连余尽在原来第2区的公寓都会买些啤酒，这个房间内却一丝活人气也无。
房间没有多余的东西，一眼便望的到底，余尽不用多想，径直向那张工作台走去。
打开系统，民用商业系统“开拓者”熟悉的界面跳了出来。看来这个剧团里应该没有一个会使用私人系统的技术高手。
余尽不费吹灰之力便破解进去。
随着“开拓者”白色的界面向后打开，几十个监控画面跳了出来，在面前闪动放大。
第九十八章 地下室
余尽大致浏览了一下那些监控的位置。绝大部分是室内。
他可以在其中辨认出白辟路2号的电梯和排练厅等几个熟悉的地方。排练厅中能看到几个身影，正是刚才被他赶回去的单影人剧团成员。
白冰冰和白娜娜一人坐在观众席的一边，谁也不理谁。一众墨镜琴师默不作声地坐成一排，像一个奇怪的社会暴力团体。
呼夜原点剧场后台和剧场后院的小广场也有几个不同角度的机位。其中有几个监控是坏着的。
“哐，哐，哐”
“呜……”
寂静无人的屋内，他突然听到几下细小的钢铁撞击声，夹杂着一个人低低呜咽的渗人声音。
余尽立刻警醒起来。
那传来的声音似乎和他隔了一段空间。但也离他绝对不远。
声音消失了几秒，复又出现，“哐，哐，哐”地频率比之前快了许多，呜咽也几乎变成了嘶叫声。
有人？
他仔细辨认着方位，发现似乎是来自楼下。
来不及仔细观察每个监控画面里的内容，余尽飞奔下楼。
……
这栋小屋一楼的构造和他目前住的地方十分类似，只是一角被白可可的钻头破了个圆圆的大口子，那里正巧放着几个装有演出道具的立柜，此刻也被撞翻在地，柜门敞开，道具全跌在了地上。
余尽翻遍了一楼所有角落，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那撞击声和人声此刻再次中止。
余尽走出去看了看，屋外也并没有人。
白可可驾驶室上的包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应该是晴天听他的安排，叫了人将他接走了吧。
屋外的景色还是那么壮观，履带机器人白可可举着猫爪挥着白旗闪着灯球，傲然凸出一个胖胖的圆锥，深深突破小屋的屁股。
“哐，哐，哐”
“呜……”
那声音又再度出现了。余尽赶忙竖起耳朵去听。
声音的来源还要再靠下。
地下室？
余尽反身进屋扫视着周围的地面。
……
果然，在连接一楼和二楼的楼梯背后有一道机关门。这扇门和墙同色，因此余尽刚才并没有看见。
墙上就有一个按钮。
余尽按动按钮，机关门平滑地打开。一条向下的钢架楼梯展现在他面前。
一股清香扑面而来，撞击声和人声也顿时变得清晰。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隐隐有些耳熟。
地下室光线昏暗，余尽下到地下室地面，感觉一步踩在了有弹性的交错棍状物体上，发出噼啪之声。
他摸出“波动”照明。
只见无数小臂粗细的藤蔓蛇一般颤动交错，密密麻麻布满地面，几乎看不见地板原色。墙上也盖着一层厚厚的四色叶子，随着“波动”光线射出，几个含苞欲放的花骨朵顿时裂开一丝缝隙，香气弥漫。
“呜……救救……”
女人的声音从植物茂密的地下室深处传来。
到处都这么长势喜人……生长素泄露？
藤蔓的表面异常滑腻，余尽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举着“波动”，向阴影中走去。
还未走近，“波动”射出的光锥就勾勒出了那女人在一堵栅栏后的身形。
“救……救救她……呜呜呜……”女人委顿在地，还在不断撞着钢铁栏杆，嗓子已经完全嘶哑了。
余尽快速来到女人面前，看着那张原本姿容优美的脸。
厉芷。她被关在一个金属监牢中。
光线照在她神智涣散的脸上，厉芷头发蓬乱，双目无神，身上的一套紧身衣裙有几处被挂烂的破口，布料更是几乎全部被植物汁液染污。
尽管余尽在她面前，她还是低头口中不断念叨着什么，又用暴出青筋的双手抓着栏杆反复摇晃，平日优雅的仪态此刻统统消失不见。
“怎么弄成这样？白团长和欧几尺呢？”余尽蹲下问道，一边摸索着这所由拇指粗细合成金属条打造的监牢，寻找着放她出来的方法。
可怕的是，目所能及的地方可以看出，这所监牢没有任何出入口。就好像是谁把她放进去之后，又把整个监牢彻底焊上了一般。
厉芷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声音凄厉，“你快救救她！快去！”
“救谁？佳佳？”
“对，对，对，对。佳佳。”厉芷神志不清地结巴道。
余尽注意到她的手心热的不正常，“佳佳发生什么事了？”
“她被欧几尺带走了，带走了。快去，快去救她！”她艰难地说。
厉芷的状态应该听不进任何反对的话，余尽反手握住她手，柔和答道：“好。去哪救？欧几尺把白团长带到哪里去了？”
这安抚很有效，厉芷的声音有些放松下来，“扶……研究所……研究所……研究所里。”
“扶什么？扶灵计划？”
厉芷用力点着头。
余尽也配合地点着头，“研究所在哪里？”
“研究所，研究所就在……研究所”厉芷含混地说。
“地址呢？”
厉芷摇着头，言语开始失去逻辑。“我不知道……我是新来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佳佳对我像亲人一样……”
余尽用力捏了捏她手，她好像感觉不到痛，没有反应。
“你为什么在这？”他问。
“欧几尺说我疯了……要把我关起来……我才没疯……”
这话就好像喝多了的人说自己没醉一样毫无说服力。
“你没疯。”为了不刺激她，余尽睁眼说瞎话，“告诉我，你还知道什么？”
厉芷咬住牙，又用力摇着头，呆了半晌说道：“欧几尺……欧几尺讨厌佳佳。她太美了，太美了，她是天神……他嫌恶天神。要改造，改造她。他要把她变地跟他一样……”
“跟他一样，是怎么样？”
厉芷愣愣地瞪着他，指甲抠进他肉里，大声叫道：“不行！你快去！”
这……
没有地址怎么去……包袱晕过去了，没有其他人的联系方式，还得回去才能问问到单影人剧团的团员。
可惜晴天也送信去了……
余尽站起身，摇了摇监牢——纹丝不动。
如果不是白可可太难操作的话……也许可以把整个监牢都挖掉带走……
考虑到整个事件牵扯到太多神奇因素，他没有想联络执法队的意愿。
“快去救她！来不及了！”厉芷抓着金属栏杆。
“好。”余尽点头，“你在这里再呆一会。”
他踩着厚厚的植物走出地下室，转念一想，向楼上欧几尺房间走去。
第九十九章 监控和一幅合影
在精神失常的厉芷身上能问出的东西太少，余尽决定在回去之前查一遍刚才的监控。
他回到欧几尺房间内，率先去看白辟路2号单影人公司大楼排练厅的监控画面，发现刚刚还坐在第一排的墨镜团体不见了。
白娜娜和白冰冰也不知所踪，整个画面现在空无一人。
排练厅旁边的是后台的景象，也没有人。休息室的画面里倒是躺着一个面色痛苦，满脸疤痕的黑衣男子，是被救回去的包袱。
他好像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闭着眼睛捂着自己的肚子，从口鼻的细微颤动能看出这家伙似乎在倒抽凉气。
伤到了肚子吗……不应该啊……包袱的伤势都在头部。
想到这里，余尽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刚才白可可撞车后，他的鼻子原本涨的有原来的一点五倍大。但现在他的鼻子不但已经恢复了知觉，连之前的肿胀都消解了大半。自己的身体素质应该不至于这么好。
余尽想起地下室中萦绕的醉人清香。难道是那些藤蔓花朵喷出的气体有治愈的功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如去多摘几朵治疗一下包袱……
思绪忽然被打断。他的目光停在了一幅监控画面上。那是白辟路2号单影人公司大楼电梯里的镜头。
电梯里有一个男子。戴着一顶宽檐帽，身材高大，帽檐下露出一个凹凸不平的下巴。
欧几尺……余尽认出了他，这家伙毫发无损的出现在单影人剧团公司大楼……白提佳呢？
余尽紧紧地盯着画面。帽檐挡住了欧几尺的神色，但掩盖不住激动的动作，他不住地来回踱着步——这和余尽印象中欧几尺冷漠严厉的模样完全不同。
没过几秒，只见电梯停下，门向两边打开，欧几尺迈步走了出去。
余尽视线扫向楼层显示——那里显示一个红色的数字：25。
记住数字，余尽开始浏览其他监控，等了一阵，欧几尺没有再次出现在画面中，可能二十五楼的监控正好处于坏的几个监控机位里。
看了看其他镜头，没有特别的发现。余尽退出当前页面，开始快速翻看起文件。
……
欧几尺的文件夹也如他的房间一样，没有多余东西，整理有序，这大大方便了余尽的查找。
一个名为“回忆”的tag标记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余尽按其检索点开，两样东西符合tag标记，一张图片和一份立体文件。
图片是幅一家三口的合影，中间站着一个戴眼镜的英俊中年男人，坐在一把扶手椅，正冲着镜头微笑。
他的左右前方各站着一个小孩，一男一女。男人的手搭载两个小孩背上，两个小孩则各将一只手放于他两边膝盖，嘴角一直勾到耳根，三人看着亲密又融洽。
左边的女孩大约六七岁年纪，穿着带蓝色斜杠的白色学生服，一头柔顺黑色长发，眉眼美若精灵。右边站着的则是一个椭圆脸型的懵懂男孩，嘴张的大大的正打着哈欠，个头比女孩矮的多，年纪可能还要再小个三四岁。
男人和男孩余尽都没有印象，但那女孩模样极其醒目，一眼便可认出她是单影人剧团团长。
白提佳。
余尽目光扫向穿一身样式老旧的耐脏工装的微笑男子，他看上去是两个小孩的父亲，但白提佳应该是没有父母的合成人才对。
也许是……
余尽摸出“波动”，扫描男子的脸，在公共网络上寻找他的身份信息。
“波动”射出幽蓝光线，然后迅速发出哔哔声，在空中凝结出几行字：
【人脸识别成功！匹配度：92.6%】
【姓名：白辟。】
【简介：著名科学家，扶灵计划提出者，扶灵计划研究最核心成员。妻子早逝，扶灵计划中止后深居浅出，少与外界联络。二十年内此人未公开发表任何消息，疑已去世。】
【去世时间：不详，失踪时间过长后被定为死亡，其后普林市为纪念其对人类贡献，以白辟命名其研究所所在道路。】
余尽凝视着男人和蔼英俊的面容，他眉目舒展，似乎沉浸在儿女双全的幸福中。
这就是伟大科学家白辟。
白辟的研究所就在白辟路上……也许正是在白辟路2号大楼内……所以欧几尺才会在那里出现……
余尽复又看向两个小孩，他们可能都不是白辟的儿女，而是扶灵计划培育的儿童？
余尽将“波动”的蓝色光锥罩在那男孩脸上。
“波动”发出沙沙声响，然后响起“咯嗒”一声。
四个字蹦了出来：“识别失败。公共网络上未找到对应人类信息。”
这倒有些奇怪，即使真的是扶灵计划的人工人，也拥有和自然人类一样的身份资料，扫描起来和自然人没有任何区别。
找不到信息的话，有一种可能是这个人从未在公共场合出现过，早夭的孩童，常年居家的重症病人都属此一类。
当然，公共网络上的信息不一定完整和百分之百准确。具体到每个市民的精确出生信息深藏于每个大区的总资料库中，需要城市级别的执法权限才能访问。扶灵计划的资料库也在其中，属于最高安全保密级别。没有权限就只能考虑黑进去了。
暂时不想给杨饭增加过多工作，余尽拍下那张照片，准备将“波动”收起。
他想了想，复又将子弹大小的机器拿出，扫描那女孩的脸。
“波动”开始工作，几秒后发出识别成功的“哔哔”声。资料跳了出来。
【人脸识别成功！匹配度：86.4%】
【姓名：白提佳。】
【简介：著名歌手，表演家。“单影人”剧团团长，呼夜原点剧场实际控制人。其表演曾被评论家评价为：夺魂摄魄，如沐春风。】
看来这张照片确是白提佳没错。
余尽呼出一口气，再次准备收起“波动”。
“波动”再次发出“哔哔”声。吐出了新的文字。
他停下手上动作，望向新出现的资料。
【人脸识别成功！匹配度：99.7%】
【姓名：白切妮。】
【简介：资料不足。有极少量无证据言论提到，其为扶灵计划首席科学家白辟之女。】
第一百章 绝计绝种，疑神疑鬼
“波动”恢复了安静。余尽停了几秒，将它收入口袋，反身向楼下走去。
白切妮……这个名字他的确听过。
毕竟余尽身为扶灵计划的最后一批人，对提出和主导了扶灵计划的核心科学家白辟一直有所耳闻。也曾经听说过白辟似乎有一个惊为天人的女儿。
不过那时他在学校和基地并没有呆多长时间，理解有限。扶灵计划在他们这一批次之前就已经宣布停止，只是当方案落实下来，他们已经成型为接近胚胎，约等于自然人正常怀孕胎儿第八个月的状态，不好销毁才得以保留。
“绝计绝种”，是对他们这一批合成人的戏称。
研究人员基本都已撤离，一批合成人自然也是从未有机会得见白辟，工作人员都是换了很多茬之后剩下的懒散人员，临时工占很大比例，向他们科普关于扶灵计划的基本知识时也敷衍了事。
当时的管理人员也只保留了高峰时期的十分之一，勉强维持学校运转，还是组织里的人道人士为他们最后一批争取过的结果，整个组织末日将近，人心逐渐涣散，管也懒得管，养也养不起，后来干脆取消了参加独立生活考核的年龄。
凡是能力达标的个体，无论是六岁还是十六岁都可以离开基地和学校去独立生活，扶灵计划部门也会为他们提供一笔足够生活一年的资金，余尽也是趁此机会才离开基地。
那时他也只是少年，没有知名度，没有任何像现在一样和别人讨价还价的能力，因此他评估自己状况之后加入了一家陪玩工作室，以高超的游戏技巧和六亲不认的态度在一年内迅速打出名气。
在这过程中他逐渐开始对游戏产生自己的理解，成为了各大游戏公司反馈Bug，提出建议的常客，从而慢慢建立了人脉和各公司的联系。积累了足够的资金和资源后，他便彻底退出陪玩工作室自立门户，成为了专业游戏测试，也逐渐萌生了开发《未来》的想法。
余尽早早从组织基地离开，步入社会后又一直在忙游戏事务。再说他一直都是一个向前看的人，因此他对自己的来处——整个扶灵计划的理解，倒是一直停留在表面。
托了最近模组和白提佳事件的福，再加上技术深不可测的灰帽子杨饭，他这才有机会一窥扶灵计划的究竟。
很难说他不感兴趣，毕竟最近围绕着“绝计绝种”这一批仅有两万五千名的同胞，发生了太多事情。
……
余尽边走边梳理疑点，有太多事情需要解释。
仅针对白提佳，厉芷，欧几尺失踪一事，就有几大怪异之处。
比如说，白提佳的身份。以及白提佳和白辟女儿白切妮的相似。
还有，扶灵计划已经中止了，相关人员也基本全部解散。为什么突然会有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合成人出现，还有一个生活管理员跟着。
厉芷的说法，单影人成员的说法，以及白提佳自己的态度的互相矛盾。
然后，厉芷为什么会发疯？
欧几尺让白提佳照料花园和晒太阳，以及让她吃土背后的意义。如果是虐待儿童也太奇怪了……
还有，真的是他们每日的园艺行为引发了植物的暴长吗……
如果在将问题拓展到整个扶灵计划相关，那疑点更是数不胜数。
余尽叹了口气。
只能一个一个来做了。
……
他快速折返至地下室，摘了一把四色藤蔓花朵。身上没有带压缩球，他看到厉芷的外套丢在笼边地上，捡起用它包住花。
厉芷在一边嘤嘤低语，靠在笼壁上，表现的比他刚来时平静许多。她在意白提佳远超在意自己，得知有人正在去营救白提佳，明显心灵受到了抚慰。
“单影人公司大楼的二十五楼有什么？”余尽问。
厉芷来回摇晃着上半身，一脸不解：“什么二十五楼……二十五楼是天台……我们公司只有二十四层。”
很好，新的疑点，二十五楼不存在。
还好余尽是个非常唯物的人。
虽然听起来有点灵异，不过肯定是用了什么机关把戏，或者秘密科技……他想。
“白切妮，你听过这个名字吗？”余尽又问。
“没有……”厉芷茫然地说。
“白辟呢？”
厉芷歪头道：“我们住在白辟路2号。”
倒是忘了这茬……
“你饿吗？”余尽换了个话题。
厉芷摇着头，“不饿……饿了我就吃……吃叶子。”说着伸出手在栅栏外拽下一把变异伏栗叶子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嚼着。
红绿交错的植物汁液从她嘴角流下，有些滴到了她的贴身衣物上。余尽这下知道她衣服上的污渍是哪里来的了。
他皱眉看着厉芷吃草，感觉确实快点得回单影人剧团大楼找人来帮忙。
“走了。”他抓起裹着花朵的衣服小包向外走去。
……
呼夜原点剧院的门口八九个打扮时髦的人聚在一起，向内焦急地张望。
见余尽从内出来，几个人迅速围了上来。
“里面是不是爆炸了！还是楼塌了？吓死我们了。”
“人在里面吗？人没事吧？”
“今天剧院怎么不开门？《五色鹿》什么时候演？””
这些人乱七八糟说了半天，一股脑把问题丢给余尽。余尽问了问才算明白这是单影人剧团的狂热票友，为了看表演甚至住在附近。
几人的忧心程度并不相等。有的是因为今天原定的表演取消，有的是因为白可可撞到墙上发出的巨大响声惹得惊起，有的则是看到了新闻。
苍蝇一样的媒体无人机捕捉到这场景，嗡嗡地飞了过来。
“剧院里长了些杂草，这几天全剧团的人都在除草。没什么好担心的。”余尽说。
“我看新闻说提佳失踪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叫道。
一个年纪相仿的姑娘立刻反驳，“新闻有时候都是胡说八道的。”
大家齐刷刷看向余尽，等着他的回答。
“各位请回吧，不要胡思乱想。”余尽把媒体无人机挥散，对着一脸疑惑的人群说：“白提佳团长个子太小，掉到草丛里找不到了，等除掉杂草就会出来的。”
第一百零一章 不消化
余尽跳上流矢W9，蛛心鹦鹉晴天在关门的那一刻摇摇晃晃地飞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余尽问，发动车子。
“那我走？”晴天用淡蓝翅膀拍着他的脸，动作软弱无力。“我病了。”
“怎么突然病了。哪里不舒服？”余尽捉住小鸟的脚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晴天在上面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肚子疼，撑得慌。可能是路上吃多了。啾啾，啾啾啾。”晴天难受得直说母语。
余尽摸摸小鸟羽毛，过了一会儿，它好像症状有些缓和，问道：“你要去哪儿？”
流矢又快又稳，路程已经行驶接近一半。
“白辟路2号。我找到厉芷了，需要有人把她弄走。我还在监控里看到了欧几尺，他也在那里……”余尽回答着，想了想问：“你见到他了吗？白提佳和他有没有在一起？”
晴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磕磕巴巴地说：“我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那里来了一个带着帽子的人类男的抱着一个人类小女孩，是他们吗？你知道吗，你们在我的眼睛里都丑的像蛇一样，但是那个小女孩超级好看。”
“她长得像漂亮的母鹦鹉？”余尽随口推测。
“呸！你这是种族歧视！气质，气质你懂吗！”晴天气愤地叫道。
余尽说：“好吧。”
欧几尺去了单影人剧团剩下团员的据点，如果打了照面肯定会有一场冲突。
他想了想问：“其他的人呢。他们和欧几尺碰到没有？欧几尺就是那个戴帽子的男的。”
晴天歪着小脑袋回答：“不知道，没看见。接回去那个撞车的人之后，他们就回宿舍了。男的和小女孩刚一来，我就身体忽感不适，就撤退了呗。”
“你确定是吃多了？今天吃的什么？”余尽看了它圆滚滚的肚子一眼。
“毛毛草种子和毛毛草叶子。每周末我吃素养生。”晴天说。
余尽伸出食指贴在晴天毛茸茸的肚子上。
温热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轻轻地按了按，感觉小鸟皮肤下的胃里有什么丝状物在缓缓蠕动。
“恐怕是你肚子里的种子发芽了，就像那个花园里面的伏栗藤一样。”余尽说。
蛛心鹦鹉好像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立刻变得非常激动，两只翅膀来回乱拍，“天呐！不会吧！不是吧！我不会死吧！”它闭着眼一秒入戏，“小猪，对不起，没能连你的份一起活下去……”
“你还能飞吗？”
“能。我还能活不？”蛛心鹦鹉笨重地飞到他的头上啄起头发。
余尽打开车窗。
“回家吧。让杨饭给你找点机械胶囊。跟他说，AW5D4型纳米机器人就行，可以把肚子里不能消化的东西物理搅断，然后排泄出来。可能会有点痛。让茶茶拿个筷子给你疏通一下。”
“你是说让一个人类小姑娘捅我的屁股吗？”晴天怪声道。
“是的。”
蛛心鹦鹉拧着脖子左看右看。“再见，你保重！”然后拖着沉重的身躯飞走。
……
转眼间，流矢将余尽送至白辟路2号。街边一个行人也无。
余尽看着白色的大楼，沉默半晌并不进去。就近在街边找了个垃圾桶，抠着喉咙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早上除了点咖啡什么也没进肚，他折腾半天只吐出一滩褐色液体。但为了以防万一磨成咖啡粉的咖啡豆也能判定为种子，还是尽量把胃部腾的空空如也。
“流矢”自己找地方停自己去了。余尽吐得差不多了，便行至白色的大楼门口。
这次没有机械语音要求通行证的提示。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余尽步入电梯。
电梯开始自动运行。在十七楼骤然刹停。
可能因为上次的来访，自己这张脸被自动默认分配为目标十七层……余尽想着，向内走去。
排练室就在走廊的尽头，不过之前从监控他已经看到所有人都已离开。于是他首先找到了休息室。
休息室最里面的床上果然躺着包袱，一进门就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
“喂。”余尽摇了摇他。
二胡琴师的肚子也撑得圆圆的，症状与晴天一致。不过他脸上的伤倒是好了不少，这也和余尽一样。
“吃饱了吃饱了，不吃了不吃了。”包袱含混地咕哝两声，还没有恢复清醒。
“找到厉芷了，娜娜和冰冰在哪？需要个能开机器的把她带回去。”余尽说。
包袱眨了眨眼，然后艰难地坐了起来。
“厉芷……她怎么样？”
“活的挺好，吃嘛嘛香。就是两天没洗澡了。”余尽简洁地说。
包袱一脸不解，摇摇头，过了几秒说：“他们在男子宿舍，十五层。”
“我要一个全楼的通行证，能给我吗？”余尽道。
“我不知道怎么弄。”包袱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硬币大小的金属事物，“这是我的。”
余尽接过来看了看，这玩意的技术原理很简单，只是一步加密的密码序列。
他让二胡琴师拿着硬币，自己拿出“波动”复制了一份，把身份资料改成自己的，又要了所有人的联络方式。
“你去宿舍找他们吧。让所有人都走，厉芷在呼夜原点，让冰冰和娜娜开机器人把她弄出来。再找个懂行的人给你们开点机械胶囊，AW5D4型。”
“又走？找谁开？”包袱茫然，他平日一直受白提佳和厉芷照顾，对于这种事情毫无概念。
“你是大人了，想想办法吧。我走了。”余尽拍拍他满是疤痕的脸。
……
余尽站在白色的电梯内，拿出“波动”，激活刚从包袱那里拿到的通行验证。
电梯门的右侧有一个显示当前楼层的显示屏，显示屏下面有一个硬币大小的小口。“波动”射出光线，进入那个小口内。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响过。
“单影人成员余尽，你好。”一个没有感情的机械语音响起，“请告知你的目的地。”
语音控制的……“二十五层。”余尽道。
“检测到目标错误。请告知正确的楼层。”机械语音说。
的确不能直接访问……也许设了加密，而欧几尺的权限可以通过。
“二十四层。”余尽说。
“收到。目标楼层，二十四。”随着这声提示，电梯开始上行。
第一百零二章 二十五楼，扶灵计划
“二十四楼已到达。”机械语音提示道，电梯门随即向两边滑开。
一出电梯，迎面的墙上贴着楼层数字24，以及一个标识，写着四个字：团员餐厅。
字的下方并排画着单影人的logo和一个简笔端着饭碗的小人，注有盲文。标识下面放着个一米高的立牌，上面列着今天的菜式，每个词也都有盲文注释。
余尽看了看立牌的头两行，上面写着：
【今日早餐特供：艿地花生鸡肉饼、日盈风味螺藻芝麻炸虾】
这么多含有种子类的食物……怕是已经全在单影人剧团团员的肚子里发芽了……他叹了口气，开始调查。
没过一会儿他就摸清了这一层的结构。
左右分别有一大一小两间餐厅，两边餐厅后各有一个厨房，虽然这里的餐食不比远古国度餐厅的高级，油和酱料多为合成，在主要的食物材料上还算都来源于自然——这也导致了芝麻和花生都是真的种子。
小一点的餐厅是专供聋哑盲琴师们使用的，整个设计结构都与正常餐厅完全不同。
中央是个环形的大桌，靠门的那一边永远空着一个座位，一个琴师进了门只需要垂直向前走就可以坐在上面，这时候座椅压感触发，一份规划好的餐食会自动推送在这个座位对应的桌前，同时环形大桌会顺时针转动一格——下一个空座位会换在正对门的位置。
余尽寻找着向上的路径，在较大餐厅的背后找到了一个向外的门，走出门后是两段式向上楼梯。随着楼梯爬上去，楼梯尽头也有一扇机械门。
轻轻一推，那扇门没有锁，直接敞开。
门外一阵冷风吹过，天空死气沉沉罩在头顶。
余尽发现自己身在楼顶天台。
好吧。
第二十四层再往上就是楼顶……第二十五层楼看上去的确不存在……余尽找了个箱式设备外机随便坐了上去，考虑着各种可能性。
过了一会他站起来，开始巡视整个天台。
第一种可能：第二十五层指的就是楼顶，这个只需要稍微看一看有没有额外的建筑或连接性的入口即可。
天台上的确有一间小小的设备间，余尽进去翻了翻，只有净化水箱和电力设备，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便否定了这个可能。
他从天台下来，复回到刚才的两段式楼梯，用目光测量楼的间距——这是第二种可能，第二十四层至天台之间有夹层，这便是所说的第二十五层。
经过目测，第二十四层的层高和其他楼层并无不同，为保险起见，余尽还对比了第二十四层的内层高和外层高。相差不超过大半米，绝对再容不下另一楼层。
于是这个可能也被否定。
那还有第三种可能，二十五楼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二十五楼，而是特指经过空间转换过的某个场所，欧几尺用自己权限就可以到达那里……
滋滋——滋——
恰巧这时候“波动”发出有新消息的嗡鸣声。
消息来自杨饭。
第一句是：“大哥，你给晴天吃什么了？”
余尽不打算回复，正准备将“波动”装回口袋，杨饭的第二条信息来了。
“有些初步进展，我已经进入保密等级“公共”的资料区，挖了些信息可能对你有价值。传给你看看。”
一篇文档随着这条消息显示完毕跳了出来。
【扶灵计划内部公示】
我所于2043年11月1日正式立项代号为“扶灵”的试管合成人培育计划。此次试点由全世界各地五个不同的大区内的主要科技城市同时开展。
五个大区分别为：
亚洲北区，以及欧洲北区，北美东区，南非西区和北极全区。
希望在不干扰自然选择，保持人类属性的前提下，为补充人口密度，解决年龄断层，提升社会活力等重要意义做出贡献。我们的目标有……
怎么突然开始经典的排比句官样文章……余尽读至此处兴致缺缺，视线迅速滑向下一节。
这篇文档并不完整，而是杨饭根据拆解出来的数据碎片拼凑而成的，因此条与条之间十分不连贯。
下一段是各大区扶灵计划负责研究所的介绍，看得出杨饭已经费神整理过，不过顺序还是乱的。
欧洲北区。负责研究所：科技部尼尔森主研究所。所长：麦格蒂雷娜。
北极全区。负责研究所：维护部卡纳维卢克研究所。所长：“祖父”。
南非西区。负责研究所：人口部第二研究所“小男孩”。所长：博卡莫肖。
北美东区。负责研究所：对内安全部第三十二研究所“油彩”。所长：半夜的汤姆。
亚洲北区。负责研究所——这里加粗了一行字：世界扶灵计划总负责研究所。
发展部第二十五研究所“青史”。所长：白辟——扶灵计划总负责人。
余尽目光停在“二十五”三个字上。
果然，应该不太会是巧合……
看来欧几尺所去的“二十五楼”，指的应该就是发展部第二十五研究所“青史”，也是扶灵计划的物理地址上的总研究所。
更说明了去那里的必要性……问题是怎么去呢？
余尽看向下一条信息，试图寻找答案。
不过他没有找到，下一条是所有研究所通用的禁止事项，例如对合成人受精卵进行基因改造手术，歧视和虐待合成人幼体等等。
再下一条是所有接收未成年合成人的特殊学校。
这些学校和本地的研究计划部门有紧密合作，以学校方为主导会建立一个基地。未成年的扶灵计划合成人会在这里学习必要的知识，为踏足自然人社会做准备。
为了使合成人尽可能贴近自然人性状，这些学校都采用全自然人教师教学，工作人员也以此标准为优先选择——有争议认为这正是一种对合成人的歧视。不过为了最终的结果，这个方案还是被保留了下来并得以执行。
再下一条是一则通报。这条通报一下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亚洲北区发展部第二十五研究所“青史”所长白辟，因违反禁止事项，被开除“青史”所长职务。
从来没听说过……
看来是内部批评通报。
为了给白辟留面子？
毕竟他是整个扶灵计划技术力量的保障……稳定无变异无风险的大批快速培育合成人的科技本来是他个人的科研成果。
第一百零三章 验证
文档从这里便结束了，余尽关闭消息界面。
对于目前情况来说，最关键的还是找个办法进去“二十五层”。
想了想，他摸出“波动”，开始编辑从包袱那复制的通行证。
这个办法其实很笨，很低级。
但是面对单影人剧团设备的技术应用水平来说，也许已经足够了。
……
通行证修改完毕，他捏着“波动”低头返回电梯。
他操作“波动”对准验证口，射出幽蓝色的数据光线。
清脆的提示音响起，验证身份成功。
“扶灵计划生活管理员欧几尺，你好。”一个没有感情的机械语音响起，“请告知你的目的地。”
余尽长长地出了口气。
笨办法成功了。看来虽然这架电梯里搭载了面部扫描系统，但只是作为辅助，通行证的权限是最大的。
他的思路很简单，既然目前无法得知“二十五层”的确切物理地址和隐藏位置的思路，自然也无法通过普通寻路的方式到达。
那么最好还是从欧几尺的身份验证上入手，既然单影人公司大楼的安全系统可以被他用伪造的身份骗过一次，那自然可以被骗过第二次。
他所做的便是将伪造的通行证资料改为欧几尺的身份。
“二十五层。”余尽说。
“收到。目标楼层，二十五。”机械语音响起。
余尽忽然感觉有些好笑，这种程度的谜题仿佛在一个层层加固的坚实牢笼门上挂了一把一触即溃的锁。一块短板便让整个牢笼固若金汤的防守形同虚设。
电梯没有动。
又一句话响了起来：“目的地需要通过高级身份验证，请进行特殊身份检验。”
余尽抓了抓头发……看来还不是那么形同虚设嘛……
机械语音继续响起：“请告知您的来访目的。”
目的……这是身份检验的内容吗？如果是的话，得想想欧几尺会找什么说辞……
按厉芷的说法，欧几尺带着白提佳前来是为了改造她。但这个行为和扶灵计划本身的一贯宗旨相违背，尤其要去的“二十五层”还是扶灵计划的最权威机构——青史研究所。
欧几尺不可能在这里使用这种说法。他会怎么说……
答错了应该也没什么要紧，只不过是当前的伪造身份通行证内置ID作废，他只需要再找一个单影人剧团成员弄一个新的通行证，再花一点时间改出新的资料……
这么说还是挺麻烦的。
“我是来故地重游。”余尽说。这个是个很保险的答案，欧几尺既然有“二十五层”的权限，“绑架”白提佳之后又把她带来这里，之前来过这里的可能性很大。
停顿了一秒钟，机械语音道：“回答范围过于模糊，无法检测。请再次回答验证问题。三次验证失败之后，您的ID将被锁定。”
还有一次试错机会……
想了一分钟，余尽说：“我来到扶灵计划的初始圣地，是为了了解我的自己的身世之谜，研究单影人剧团团长白提佳神奇异能背后的原因，利用她的能力。同时我想要知道所有合成人背后共享的秘密。”
这回他对自己的回答非常满意，不但有理有据细节满分，还涵盖多个推理路线。
首先，欧几尺带走白提佳后，第一时间便来到青史研究所，再加上欧几尺珍藏的资料中，有一张和白提佳模样相同的小女孩照片，他来此的目的和白提佳一定有关系。
而白提佳超出科学的奇特天赋，则是这个女孩身上最值得深究之处。即使几次导致植物的不正常的过度生长和白提佳没有关系，这个小女孩的身上依旧有许多异于常人的地方。
第二条推理路线则是欧几尺来源于自己的动机。
按理说在扶灵计划项目中止了二十五年的今天，现存的合成人数目已经极其稀少。但余尽依然怀疑欧几尺也是其中之一。
原因很简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平时跑好几个公司都见不到一个的扶灵计划合成人同胞，突然在他的身边随处可见了。
一枚没有特殊说明的硬币，如果掷一次是正面，掷下一次还是正面的几率余尽愿意认为是二分之一。
但如果一枚硬币掷了一千次都是正面，那掷下一次多半还是正面——硬币本身肯定有什么问题。
欧几尺也许也是那枚正面向上的硬币。
而且所有正面向上的人之间，也许都察觉到了这群聚的过度巧合之处。
如果这种思路没错，欧几尺前往世界扶灵计划总负责研究所，更深更广的理由也许会和他相同，那便是探究所有合成人背后的秘密。
对于感情稀薄的余尽来说，难得这是他第一次以共情的角度去推测别人的心态。
“回答错误。请再次回答验证问题。提醒，您已验证失败两次。三次验证失败之后，您的ID将被锁定。”冷冰冰的机械提示声响了起来。
这情景可以说是十分挫败了，虽然余尽并感觉不到。
他只是觉得有些不合理，按理说这次的回答已经包括了好几个方面的推测，就算不是每个都中，也应该能对一个吧……
也许刚开始的起始思路就有方向性的错误……
反思一下，他的确受到了单影人其他成员的提供的观点影响，在推理时有了不自觉先入为主的想法……
想了十秒钟，他再次做出了回答。
这次他很有自信。
随即他听到了预料之中的提示音：“验证成功。单影人成员欧几尺。正在前往目标地点：二十五。”
电梯发出一声刮擦的嗡鸣，开始移动。
这声音在之前的移动中没有出现过，应该是这条路径使用的次数太少，机械老化所致。
他很快就明白了那神奇的“第二十五层楼”在哪里。
电梯是横向移动的。
原来夹层不在二十四到天台之间，而在整个大楼的侧面……
或者说，这栋楼本身就由两个竖着的细楼接合在一起，而青史研究所对外的入口只隐藏在这个可以横向移动的电梯间。
随着电梯一个急刹，显示屏上鲜红的数字闪动一下，变成了25。
门从左右两边开启，一股带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第一百零四章 奖杯
白色的电梯门在余尽背后合上，发出巨大的刮擦声。
余尽侧耳去听，意识到电梯已经回到它平常直上直下的轨道上了。
下了一道半截楼梯，面前到达空荡荡而昏暗的一个大厅，厅顶很高。估计一层顶楼那边建筑的两层——许多实验室的设计都是如此，一方面方便通风，一方面防止化学物质喷射飞溅到天花板上。
仰头能看到大厅中央垂下来三盏昏黄吊灯，看上去款式非常老旧，灯泡表面盖着黏糊糊的不明事物，艰难的向四周放射光线，把一圈物体的影子分成三层拍在墙壁上。
墙边的长方体事物黑压压列了一排，大约1.3人高。余尽走过去观察，脚步在大厅中回荡——地板是混合惰性石制的，几乎耐一切腐蚀，也是为了有可能的化学实验考虑。
那些东西是玻璃陈列柜。
有整整一个柜子装的是奖杯和奖杯类似物，虽然年代不同，但都蒙着差不多厚度的灰尘。
显然是曾经有人定时保养清洁这些奖杯，然后在某一天突然停止。所有奖杯在同一天被抛弃。
余尽从左边看起。
左边第一个一看便知是这世纪四十年代的浮夸风激光钻杯，底下有一行荧光物质耗尽的小字：2039年坎雷科学奖。获奖人：白辟。
余尽知道这是个分量很重的科学奖，每年只提名三个人选评出一个，奖励给当前全世界最前沿的科学成果和科学家。
白辟获奖的项目应当是常温条件下快速，大量，稳定培育人工胚胎的技术SMSHR，这也是扶灵计划的技术基础之一，怪不得会放在这里。
下一个惹人注意的是一个五十年代的黑暗风格瘤石雕像杯，这是——余尽视线落在奖杯座上的那行浮雕字上，不禁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
普林市2053年举办的范围囊括整个亚洲北区五城，乐队大竞演活动的冠军奖杯。
瘤石雕像杯底座上面写的获得冠军的乐队名字叫——“呜呼添翼”。
气氛压抑，吊灯的光线阴惨惨的，空气渗出凉意，余尽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之前在欧几尺系统中看到的白辟是一个戴着眼镜，书卷气浓重的年轻教授，竟然还这么多才多艺。
乐队成员有四人，每个人的名字也都刻在奖杯上：白辟，黄夕乐，欧阳浪，宁几立。这个乐队的冠军奖杯能摆在这里，四人应该都是青史研究所的成员了。
余尽盯着那个叫欧阳浪的人名——他的名字边上画了一只鼓，应该是呜呼添翼乐队的鼓手。
他会不会不姓欧阳……而是姓欧呢……
……
收回无头的思绪，余尽把目光投在另一个样式独特的奖杯上。
这是一座线条简单优美的抽象人体形状奖杯，一望可知是二十一世纪六十年代流行的高度艺术化的风格。
这座奖杯的主题总算正常，是一个团体奖项，亚洲北区2066年的科研单位杰出贡献优胜奖。奖给青史研究所的所有研究人员，坎雷科学奖是技术肯定，这个则是社会方面的表彰。
余尽大致浏览了一下青史研究所剩下的藏品，视线停留在最下方的一个奖杯上。他蹲下查看，只见那是一个粗糙的木雕奖杯，雕刻为一把张开的雨伞状，悬浮在空中距离底座两厘米，应该是在里面嵌入了传统的磁悬浮技术的组件。
很不好看的小伞凌空微微地颤动着。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日期，2069年。
此时距离扶灵计划被中止，第二十五研究所“青史”被勒令关闭，人员被疏散已经相去不远。
这个异形奖杯的底座上写着：“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奖”。
奖给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落款是两个字迹幼稚的刻字：切妮。
余尽叹了口气，直起身。
突然感觉脑后顶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你是谁？”有个男声在他身后阴沉地问道。
这声音有点耳熟，是欧几尺。
余尽心中顿时升起很多在老电影中常见到的画面，一个人正专心的干着什么，忽然发现自己在背后被人拿枪指着头。
普林市持枪理论上是违法的，不过当前执法队在严重的饱和工作下，这项条例大部分情况仅仅存在于书面状态。
当然顶着自己头的不一定是枪，直杆黄瓜也可能制造出这种触感，不过余尽觉得还是不冒这种险为好。
他自然没什么情绪，甚至觉得好商量。
毕竟对方没有直接打晕他，或者崩了他，还给他谈话的机会。DND游戏里凡是这样的NPC一般都可以通过技能检定说服而避免战斗。
余尽想了一秒，便道：“我是一个理解你的人。而且我是来帮你的。”
“我不信。”欧几尺僵硬地说。他一手抓住余尽肩膀，将他扳过来，手中的东西指着余尽额头。
余尽用了个翻白眼的姿势瞟了一眼顶着头的那玩意。
果然是枪，如果包袱在这的话应该能说出这玩意具体的型号，不过他只能看出这把枪的制式已经落后于现在年代超过十年以上。可能就是这个研究所里的藏品。
这东西真的有杀伤力吗？不会生锈了吧？电磁子弹也该消磁了，火药子弹的话更是早就受潮了。
这话他没有问，感觉会打击到欧几尺的一鼓作气的英勇气概，有的时候他就是这么一个成人之美的人。
欧几尺很高，余尽转过来平视正看见一个凹凸不平的下巴，他的眼睛隐藏在宽檐帽里。
“我能走到这，就说明我不打算把你当罪犯抓走或者报告执法队。我理解你的意图。”余尽不紧不慢地解释，“不信的话，你可以查这栋楼电梯的监控录像。看看我在过身份检验的时候说了什么。”
欧几尺没说话，嘴唇抿成一条线。余尽知道这是感到棘手的表示。他的确很犹豫。
“你直接告诉我。”沉默了几秒，欧几尺说。
“你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余尽忽然一个怪笑。“好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说的是：你来这里是试图挽救白提佳和大家的。”
欧几尺微微低下头，另一只手压了压头上的宽檐帽。
“我见过你。”过了一会儿他说，“你是那天那个看《五色鹿》排练的观众。”
第一百零五章 我是来帮你的
“你记性很不错。”余尽道。“看来我们不用互相自我介绍了。我喜欢节省时间。”
欧几尺把枪掖在怀里，冷淡地说：“是的。我想你已经在厉芷他们那里听够关于我的抱怨了。”
“单影人剧团团长白提佳的私人生活管理员，欧几尺。”饶是如此，他还是有板有眼地自我介绍了一遍。
余尽耸耸肩，“一个路过的观众，余尽。”
“你说你是来帮助我的。”欧几尺出人意料的敏锐，他的手一直在怀里放着，看上去没有离开枪托的意思，“一个路过的观众，又该怎么帮助我呢？”
余尽笑了笑，说：“你看。我是个谎话连篇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胡说八道的时候，别人都会相信我说的话。所以我可以帮你向单影人剧团的其他成员澄清事实。”
“我不需要。”欧几尺语调僵硬。
“但白团长很可能需要，对吗？”余尽反客为主，自然地向大厅深处走去，“毕竟她还有以后，或者说，你带她来这，就是想让她有以后。”
这句话似乎有些打动他，欧几尺沉默几秒，说：“你为什么想帮我们？”
余尽很有风度的笑笑：“因为白团长帮过我。而且白提佳团长义薄云天，慷慨好施，惊才绝艳宛若天人下凡，实乃人类之光。可能说的夸张了一点。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以上，这是正常的理由，你应该听腻了。”余尽又道。
这话倒引起了欧几尺的注意。“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弄清楚扶灵计划背后的东西。我想这和你要做的事不冲突。”
欧几尺静立原地，“你知道多少？”
“不多。不过我也是合成人，所以还是比普通人多一点。”大厅深处有一道门，见欧几尺没有动，余尽反身立在门边，和欧几尺隔十米相持。
“比如说，扶灵计划七十年代就中止了，所以白团长要么是不会长大的体质，要么你们的整个身份关系是伪造的。一般人肯定觉得，这两个可能性是二选一，不过仔细想想，便知两种解释并不互斥。”余尽摊开一只手，
“白提佳团长的确不会长大。而且你的身份也是伪造的，白团长多半确实是扶灵计划合成人，但你，不是她的生活管理员。”
欧几尺的宽檐帽压得很低，余尽看不到他表情。这家伙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站在那好像随时准备要给别人的灌篮盖帽。
“你再说两句。”欧几尺道。
余尽眨眨眼睛，“说我唠叨的人很多，叫我多说两句的你是第一个。”
“我只是想确定你的价值。以及，你不会给我们带来危险。你也应该考虑考虑，会不会为自己带来危险。”欧几尺沉声道。
危险？
余尽看了看自己带着肉色手套的左手，现在他用来遮盖污染的手套已经长至接近手肘，不过还是能看出手套口的边缘露出一线黑色。
这才叫真正的危险……
“现在的犯罪分子挑选同伙这么挑剔吗？”余尽笑了笑回话，“连厉芷都入不了你的眼。我看你和他们有很大的误会，为什么不告诉其他人真相，争取所有人的帮助呢？”
欧几尺侧过身，似是在穿过玻璃展览柜打量那些尘封的奖杯。
“没有误会。”他停顿一会说：“她想要的和我完全不一样。即使我告诉她事实，她只会更加激烈的反对我。”
“哦？”余尽扬起一边眉毛，“不如你给我讲讲你们双方的诉求，让我给你们评评理。看她是不是罪有应得。放心，我绝对站在公正的一边。”
“公正……”欧几尺拧过头看着他，一双锐利的小眼睛从帽檐下的阴影显露。“你去过呼夜原点了？”
他猛地几步冲上前，有那么一瞬间余尽觉得他要抓住自己的领子。不过竟然没有，这位巨人出乎意料的有教养。
余尽叹了口气，“路线矛盾是一回事，你们也给厉芷留个门啊。”
他指的自然是厉芷被封在地下室的监牢里那件事。
“那不是我们的本意。”欧几尺的声音里流露出一点惭愧，“你看到了，她疯了。我们本来只是想把她关起来，没想到……唉。”他用宽大的手掌揉了揉自己的脸。“怪我。”
“你跟我来吧。你走前面。”最终他说。
……
余尽身后的金属门很沉重，轮轴也已经生锈。不过欧几尺轻轻松松地就推开了。
门口是向下的阶梯。
余尽在心中大致勾勒了下青史研究所的样子——以另一边的电梯为入口，自上而下有应该有十二个独立空间，以普通的机械楼梯连接。
他们刚在所在的是展览室，这也符合一般的建筑布局。
两人拾级而下。
“到了没？白提佳怎么没和你在一起？”余尽边走边问。
“她在下面。”
“在楼下还是在做饭？”
身后的欧几尺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说：“还有两层。”
“好。”
……
两人在一个贴有楼层数字“4”的门前停下。这扇门上了锁，用的是古老的指纹解锁。
欧几尺解锁大门，示意余尽先进。
看不出这家伙性格这么谨慎……余尽一步迈入。
欧几尺没有跟进去，他站在门外，两手把着门边，将门只留下一条小缝。余尽反过身，透过小缝只能看到半张脸和一只明亮的小眼睛。
“你不会告诉我，你要把我关在这吧。”余尽道。
欧几尺摇了摇头，“我现在需要去找一些必要的东西，你先在这呆一会儿。”他的声音又挂上了礼貌的歉意，“我不希望你乱跑。稍等，我会回来的。”
说着，他轻轻关上了门。
门锁发出咔哒一声，扣住。
喂……余尽尝试性的推了推，这扇门老当益壮，在推拉下纹丝不动。
这倒还好，他自然有脱身而出的办法。
“波动”就在口袋里，无论是找人，还是自己立刻用【苦肉】在虚拟世界里掏两个buff出来贴上，都可以破解这个困境。这栋楼是几十年前的建筑，不会有太多信号屏蔽的手段。
不过余尽也确定欧几尺说的是真的，这家伙很可能就是在出去找东西的时候碰到了他，把路上的意外带回来之后，自然要继续之前的事务。
等一会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转过身，开始打量这一层周围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