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真的地球”环境场
“等你一周时间，没问题。”余尽干脆的说。
“我知道自己的情况。”杨饭放低声音道，“‘破坏’模组的互斥一定得解决。”
虽然将生命模组装载在同为破坏模组宿主的杨饭身上，属于绝对的兵行险着，但破坏模组不能控制的特性，本来就会时时刻刻为周围的人带来威胁，时间拖得越长就越危险。
余尽看他样子就知道自己不用多说，旋身走出杨饭房间。
……
琼桃路192号一层的布置现在和余尽刚来时大相径庭。本来一楼是完全连通的空间，除了开放式的厨房有一些房屋附带的家电，便只有角落里从第2区老房子里带来的一床一桌一椅。
但这原本标准的配置在杨茶茶来了之后，变得不那么合适了。余尽每天回到家都会发现家里多了新东西，头天是带着桌布的餐桌餐椅加整整十六套夜光餐具——
下了班疲惫的杨饭于是说：“我们为什么需要这么多餐具？”窝在房间里玩了一天机器人的杨茶茶则说：“是餐具需要我们。”
而目睹了这种神奇辩论的余尽十分机智的没有说话。
当然第二天余尽就破了戒，因为他发现所有的窗户都加上了粉红泡泡状的智能窗帘，也包括了他床边的那扇。
这种窗帘原理倒是非常简单，感光记忆材料使得它可以根据天气切换透光率，还可以在上面自定义图案和花纹，属于玩具等级的科技产品。
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玩意的效果用一个成语来说就是“简直惊悚”，每天太阳升起，仿佛某种远古邪神鼻涕一样的粉红泡泡感光，就以一种辐射变异鼻涕虫一般的动作，从中心向四周蠕行收缩，整个房子如同瞬间张开了无数妖艳的血盆小口。到了夜晚上面这一切又会以倒序再次发生。这情景对所有密集恐惧症患者，粘液恶心症患者，恐吞噬症患者都是致命的打击。
虽然余尽没有那些病，但他也坚决反对这玩意存在的必要。
这东西每次都会因为酷似变异怪物的邪恶外表触发巡逻路过无人机的特殊扫描程序。
他们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吸引多余的注意。
杨饭在杨茶茶面前只会化身溜溜球，余尽不得不主动出击，以德服人。还好那时的杨茶茶还处于没有暴露本性的时期，虚情假意的轻松答应了他的要求。
清理掉粉红色泡泡智能窗帘后，余尽就觉得有必要划分一下自己的私人空间了。
他倒是完全不介意把一层让出一半作为大家就餐的区域，于是便简单的在一楼最内侧三分之一处做了一个隔断。把自己的一桌一椅一床都搬了进去。巧合的是这隔断出来的卧室空间正好和原来他在第2区的单间公寓同样大小。对于一个清心寡欲的男人来说，这样本来就足够了。
完成这件事之后他才为整个房子装设语音控制系统，并装载各种模式。这便得以一声重置杨茶茶的与日俱增的各种华丽布置。
……
杨茶茶刚刚被修理了一顿，杨饭估计也没什么心情。今天的家庭晚宴估计要靠自己了。
余尽走出大门，跳上杨饭那辆青色“流矢”W9，出发前往位于第0区的：“真的地球”环境场。
其实一般来说，余尽对“真的地球”环境场这种地方是嗤之以鼻的。
它想达到的效果无非就是几百年前一个普通的农场而已。“真的地球”环境场最大的卖点，便是里面的农作物，果树和其他能产生食物原材料的植物，都是未经大面积基因调整，杂交度相对比较低的“纯天然产品”。
在这个时代，几百年前一个普通人餐桌上的食物，反而变成了只有富人才享受的起的奢侈品。大部分普通人只吃得起合成食物，鲜果鲜蔬和真正的肉食已经很贵，而“真的地球”环境场出产的纯天然超古典食物原材料，基本只有全部人口的0.5%能经常消费的起了。
当然，那些食物的溢价确实很高，不过余尽也替他们计算过其中的成本。
要长时间模拟，调整，维持一两百年前的原生态的环境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比如说，现代的土壤成分在二十一世纪上半叶的第四次工业格命后有大幅度的改变，想要还原和保持当年的土壤成分，就不是个容易的事。
另一个比较刁钻的地方则是种子。
众所周知，现在的农作物培育都是片段水培法，正因如此，很多的物种都被基因改造去掉了自然生殖能力。譬如说2095年的铅球苹果，虽然外观和口感与2030年左右的苹果区别不大，事实上这种果实的内部全部都是果肉而没有果核，换言之，现在的作物根本不产生种子。
想要弄全这些古典作物的种子，并且成功培育，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占“真的地球”环境场成本的重要一部分。
不过说到底，余尽认为“真的地球”环境场里面生产的食物原材料和他们平时所吃的没什么质的分别。
今天他来，纯粹是考虑到需要犒劳一下家里身心俱疲——身心各疲一边的杨饭两兄妹。
……
杨饭的“流矢”W9经常出入第0区，本就写入了白名单，余尽也得以畅行无阻。
老远就看到“真的地球”环境场闪耀着钻石般星辉的穹顶，在一圈呈环形的小巧房子中显露出来。
驶近了便能看到四周三三两两的行人，今天的人也不少。
“真的地球”环境场做了真人化的管理和氛围搭造。顾客在这里可以亲自来农场，从真人菜农手里亲手买菜，也有场内每隔四个小时开放一次的参观活动——这也是经过计算的时间，开放的时间间隔太长无法收益最大化，时间间隔太短则会将外界环境元素，例如现代空气，泥灰等杂物带入，也会使管理成本升高。
……
“流矢”乖巧地开启自动归置模式，开始为自己寻找停车位。
“真的地球”四个绿叶编成的字嵌在一座原木搭成的拱门上。背后就是那无尽闪耀的生态穹顶。
第七十七章 购物街
一但步入拱门，便走入了“真的地球”环境场。
一种难以描述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有些凉有些腥。这是模拟古典自然空气的效果。余尽知道这空气不一定真的很腥——气味的感受是相对的，很可能是他习惯了2095年的空气的缘故。
和名字一样，“真的地球”环境场的闪耀穹顶不是实体，而是复杂引力场制造出的无形区域范围，处理过的空气被聚集在场中，像水中一个不会上浮的气泡，场内的生态可以独立于场外进行自由调整。这种无形穹顶科技一般都应用在需要提供多个出入口的商业区域——也只有商业区域能负担得起这样的开支。如果是需要隔开人事物的分隔壁区域，则一般采用另一种实体障碍技术。
“真的地球”环境场最外圈是一些近水楼台的餐厅和酒吧，里面的食物也都是来自这所环境场。
真人厨师的加工费加上本身昂贵的原材料，余尽完全没有想走进去看一眼的打算。
穹顶的次外圈则是公共设施，自走代步工具租赁处，以及一所小小的实体物出售中心——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纪念品店。曾经这种地方卖的都是明信片和钥匙圈等物，现在都随着时代的潮流消失不见了。
余尽走进那间纪念品店，这间店是一个非常细长的长条形，如同一个狭窄的通道。一进门左右两边是一整墙的陶土杯子——由“真的地球”环境场的古典泥土纯手工烧制，令人震惊的是竟然真的可以用来喝水。
右边则挂了一整墙各种蔬菜水果形象的毛绒玩具，这种玩意倒是永远不会过时。不少玩具厂商曾经尝试给毛绒玩具加上例如能发声和能发光的电子附件，结果都不是很好，把可爱的毛绒玩具们弄得如邪神复活一般，统统陷入恐怖谷的危机。
余尽拿起一个传统香菇模样的抱枕捏了捏，确定了这东西是那种没有任何花活的返璞归真类型。
旁边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惊讶地喊道，为什么菇菇有棒棒。
余尽瞥了它一眼，发现这小女孩漂亮的惊人，不在任何成年人之下。
闻声，迅速有一个打扮高雅的女性赶来。
女子一边轻轻道歉，一边拉住这小孩的手，应该是这小孩的妈妈。
2095年最常见的蘑菇叫做筹码香菇，是两面光滑的圆饼状，外观上和一个围棋的黑棋子差不多。这也是大家印象中的蘑菇样子。传统蘑菇的形状反而不被人所熟知了。
“还有很多东西都有棒棒。”余尽低下头对小女孩说，“记住，看见棒棒要小心。”
那女人好像看见瘟神一样拉着小女孩快速离开。
小女孩一边被走远一边扬起脸说：“哥哥，你也有棒棒吗？”
余尽微笑着对她挥着手。
……
女孩消失在视野里，余尽回过头，轻快地拿着香菇毛绒玩具去结账。
柜台由一个五十多岁瘦骨嶙峋，身穿深黄色工装的男子看管，“真的地球”环境场确实如他们所宣传的那样，在交互方面都使用真人员工。
“这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么？”余尽把香菇玩具放在桌上，随口问道。
穿深黄色工装的男人伸出一只干瘪的手，点了点柜台前方的一排绿色的小盒子，“环境场的全息模拟芯片。”
余尽拿起一个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果然嵌着一枚黄铜色的芯片。
“干嘛的？”
瘦骨嶙峋的店员抬起眼皮，“没见过吗？旅游景点都有的。就是，就是整个这场，做成一个模型，然后你用系统打开，可以在里面走动的，还可以模拟模拟什么活动。”他局促地笑了笑，“我也不懂。买一个呗，这个不贵。”
余尽大概能明白他什么意思，“多少钱？”
“二十五蓝点。”
蓝点是公共网络上一种通用的去中心化货币。全息模拟芯片毕竟是可以量产的东西，和这里的其他东西比确实很便宜。
余尽点点头，把手上的绿色小盒子也放在柜台香菇玩具旁边，“这两个我都要了。”
“一百五十蓝点。”店员说。
“怎么付？”
正常的付款方式他自然知道，一般来说进行过身份扫描的地方只需要确认购买行为，系统会自动读取身份信息在关联的账户中扣钱，不过在“真的地球”里谁知道他们要整什么花活。
店员拿出一个半个巴掌大小，像鬼画符一样的东西，伸出食指比划着，“扫一下，扫一下这个。”
二维码……模拟传说中八十年前的支付方式……真够返璞归真的……这点也要还原啊……
余尽下意识想掏出“波动”去扫描。手刚放进口袋里便停住了。
他意识到这其中可能有安全隐患。
如之前所说，他的私人系统“波动”是不合规改装的，平时的扣款程序是直接通过账户，不经过“波动”，不会产生问题。但用“波动”扫描付款的话，收款方和平台方都有机会追踪到他此次的扫描信息。这是否安全呢？
“小伙子？”看余尽不动，店员问道。
“噢，不好意思啊。我没带钱。”
余尽边说边觉得这话搞笑。
“没关系。”瘦骨嶙峋的店员疲惫地说，拿起绿盒子准备放回原位。
“哥哥。你没有钱吗？”一个清脆的声音说。
余尽向下看去，只见一张稚嫩美丽的脸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是刚才那个女孩，她还没有柜台高，垫着脚双手用力扒着桌面才露出半个脸来。
“没有。”他摊手道。
女孩露出骄傲的表情，“我给你买吧！”
“你哪里来的钱？你妈妈呢？”余尽向后看了看，没看到刚才那个女人。
女孩歪着头一笑，这一笑仿佛让整个环境场里的鲜花都一起开放了。“我自己的钱。我和你说哦，我们家里的钱都是我挣的。”
“这么厉害啊。”余尽配合地说。
柜台后的店员抬眼看了一下女孩，两条稀疏的眉毛拧在了一起，“你是……你是那个……”
“我是白提佳！”女孩脆生生地说。她举起一只手，余尽注意到她的食指上戴着一枚巨大的血红戒指。
那枚戒指射出淡淡的红色光锥。女孩摆动一下手腕角度，让光锥扫描到那张“二维码”。
“我请你。棒棒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女孩豪迈地说。
第七十八章 白提佳
余尽笑了一下，没撒谎也没说实话，“我叫拳击天使。”
“好特别的名字。你姓拳吗？”白提佳感叹道。
余尽刚要接话，发现骨瘦嶙峋的纪念品店店员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他，“小伙子。别说笑。你不认识白提佳？”
余尽摇摇头，“白提佳是谁？”他笑嘻嘻地看着女孩，“你是谁？”
“我是白提佳！”白提佳说。
“好，好。谢谢你。快去找妈妈吧。”余尽和蔼地说。
“那不是我妈妈，我没有妈妈。”白提佳说。
“那刚才哪个是谁？”
“是我的保镖！我嫌她太啰嗦，让她在外面等着啦。她是我雇的，我还有一个生活管理员，也在外面。这个人是其他人给我发的。我是合成人，你是合成人吗？”白提佳一口气说了一大串。
“嘘。你说的太多啦。”余尽学着她的语气，吹一下右手食指。他已经用余光看到了店员略显诧异的表情。
白提佳挠了挠脑袋，“好吧，不说了。”
她叉着腰，迅速回复了神气，“那我走了，你还有什么要帮忙的没有？”
“没有了。”余尽认真地说，“你今天请我的客，我该怎么回请你呢？”
“手伸出来。”
女孩儿拽着他的左胳膊，余尽依然保持左手插在口袋里，递上右手。
白提佳没有计较，戒指在他手心一划，余尽抬手瞧了瞧，手心中多了一块鲜红的镂空拓印。
这血红宝石戒指还附带静电粉末成型功能……余尽下意识算了一下白提佳手上戒指的价格，估计不少于十万蓝点。
“这是我的名片。在这里把这个给别人看，五千蓝点以下的东西随便买。”白提佳一本正经地道，“我的公司在零区白辟路2号，想要报答我的话，可以来这里找我玩。”
“好的。”余尽微笑道。
他想了一秒，问：“白辟和你什么关系？”
这问题他不得不问，白辟是提出和主管【扶灵计划】的重要科学家。去世之后普林市为了纪念他，用他的名字命名了他的研究所所在的那条街。
结合白提佳所说的她是个合成人的信息，余尽很难不怀疑二者之间有某种特殊的联系。
“听说是个伟大的人。”白提佳说。
余尽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你还有问题吗？”白提佳又道。
“没有了。”
“好的，退下吧。”白提佳很有范儿的挥挥手，差点打到余尽的膝盖。
余尽点点头，把小绿盒子装进口袋里，腋下夹着香菇毛绒玩具，也向她挥了挥手，准备离开。
“小伙子，你做什么工作的？”年迈的店员突然说道。
“怎么了？”
店员笑了笑，颇有些意味深长，“没什么。一般的零区的家庭，每个礼拜都会去看一次真人秀。”
此“真人秀”非彼真人秀，2095年的真人秀专指由真人在正经现场演出，并且目标群体为真人观众娱乐的戏剧节目（以区别于为了人工智能，机器学习等其他目的制造的娱乐节目）。这样的真人现场节目门票的平均价格也自然是非常昂贵，通常平均可以卖到两千一张，而且一票难求，是第0区娱乐的首选。
“我住在二区，帮几个朋友办事。”余尽应付了一句，朝白提佳点点头，便走出纪念品商店。
……
他边走边思索着刚才的违和之处。
【扶灵计划】按理说早就中止了，他知道的麝香李丹七，吴疑，包括他自己，年纪都差不多，应该同属最后一批。但是现在忽然蹦出来个言之凿凿说自己是合成人的白提佳……
虽然为了大众更好的理解和配合，避免造成无谓恐慌，【扶灵计划】打一开始就是公开给社会各界的，旨在说明【扶灵计划】所制造出的人和普通人之间并没有显著差别。但光天化日之下直接说自己是合成人，还是有些离谱。
……
余尽朝“真的地球”环境场的内场走去，隐蔽的掏出波动，输入“白提佳”三个字，进行搜索。他在外面从来不接脑控模式，不想冒无谓的肝脑涂地的危险。
“波动”被缩小过的蓝色界面上出现一页资料：
姓名：白提佳。
职业：真人秀演员。真人秀剧场“呼夜原点”老板，真人剧团公司“单影人”实际拥有者。
曾获奖项……这一项非常长，余尽一个也不认识，不过日期都是近两年的。这已经很不容易了，这意味着白提佳起码四五岁就开始在这一行崭露头角。
下一项是她参演的“真人秀”作品，余尽自然也是一个都没看过，顶多是在城市间的立体滚动海报上曾见到过名字。
想了想，他又在搜索栏中增添了“继承”两字。
白提佳只是个六七岁的合成人小姑娘，就算她能力再出众，也不可能在这种年纪带出这么“单影人”大的真人剧团，管理“呼夜原点”这样的高端大型剧院。余尽这样搜索便是想搞清楚白提佳的背景是从何而来。
高级检索结果刷了出来，没有认证过的官方消息，只剩下各种传言。
明显这些传言都是票友写出来的，具有强烈的戏剧幻想风格。余尽大致看了看，要么说她是个天山童姥类型的人物，要么就说是孤儿怨类型的侏儒女孩。
各种传言一个比一个夸张，余尽皱着眉，草草地向下翻动页面。
终于看到一个偏僻的公共社区有人提到她，说白辟是给她提供基因的基因父亲，因此对她格外偏爱。
下面自然有回复，说白辟在白提佳出生之前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就算有可能是基因父亲，又哪来哪里来的偏爱之说？”
上面那个人回复了这条，只有一句话：“谁说白辟死了？”
余尽前后翻了翻，确定这个话题就这么戛然而止掉了。
可惜，
没有证据的一家之言自然无法直接相信。
余尽关闭“波动”，决定暂且认为白提佳是个天赋异禀的超级儿童。
……
“真的地球”环境场内场贴着边缘是一圈看上去很有风情的小帐篷，里面有活的菜贩在售卖着环境场内出品的蔬果和农作物。模拟快一百年前真实的菜市场交易。
土豆，茄子，青辣椒。余尽在一个菜贩面前停下，看着那些蔬菜的标签。
以前这些吃的名字真短……他拿起一个看上去很像骨杏的东西，但这玩意是橘黄色的，有些硬。骨杏则是灰色橡皮糖一样的手感。
神奇的水果……余尽把小乒乓球一样的杏放了回去。
第七十九章 满载而去
菜贩像僵掉的生鱼片一样，瘫在一把老式凉椅上，没有显示出丝毫热络的样子，这是因为他们都是“真的地球”环境场领工资的员工，而非他们所扮演的一百年前的个体买菜户。不过这种细微的差别想来也没有多少人能注意得到。
“三个人一顿饭，有什么推荐？”余尽对这些蔬果毫无知识。
菜贩这才抬起上半身，问：“是本地人吗？”
这问题可真够难回答，余尽没有较真，点点头，“是。”
生鱼片一样的菜贩指了指余尽边上的那些蔬菜，“喏，土豆，茄子，青辣椒，这三种，每样一百五十克。可以做一个‘地三鲜’。北区五城的人都喜欢吃。”
余尽有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看了看价签，发现这三样的价格在整个摊上确实属于比较低的，不到一百蓝点就可以买到一百克。
于是便干脆地道：“那就这些。还有什么？”
“平时经常做饭不？”真人菜贩就是不一样，居然不直接回答，而是非常人性化的反问。
“我看上去像吗？”余尽也跟着谈话的气氛反问。
“小伙子，人不可貌相。”菜贩竟然又跟了一句。
“在下表里如一。”余尽也说。
生鱼片一样的菜贩挪动上半身去够边上的一个铁皮大桶——余尽注意到他尽量保持着屁股牢牢钉在凉椅上。
菜贩把铁皮大桶拉在两腿之间，大桶看上去很沉重，里面溅出些水花。菜贩拿起边上一个笊篱状的东西向桶里深深地捞了一把。余尽定睛看去，只见几个小块岩石状的东西附在笊篱之上。
“牡蛎。”菜贩抖动笊篱翻动那些小块，好让顾客看的清楚些，“不需要加工，撬开就可以吃。”
他另一手在摊上抓了几个橄榄球状的黄色物体，“加一点这种原始柠檬的汁，一点酒，一点蒜末就可以了。”
余尽感觉地三鲜配生牡蛎的组合似乎不是那么和谐，不过还是问道：“多少钱？”
“可生食的，三百一枚。别嫌贵，这玩意冰海保护区内捕捞的，这里只有我这家有卖。”
菜贩口中的一枚便指的是一个长不到十公分，宽不到五公分的贝壳类生物。
冰海保护区……号称当世最后一块没有受到第四次工业变革影响的自然区域，靠近北极。里面的生物想想都是十分珍稀。
“贵？”余尽笑了一声，“冰海保护区的东西只卖三百一只啊？”
“哎呦，小伙子真是见多识广。”菜贩被戳穿，立刻改变口风，显示出人工的热情，赔笑道：
“种是冰海保护区里捞来的种，这个可没骗你。培育是在咱们环境场里的，不掉价，你放心。难得碰到个这么识货的人，一打以上算你两百三一只。”
“来一打尝尝吧。”
余尽也没有多计较。毕竟已经有旁人给他买过单了。
“没问题。”菜贩麻利地捞起一笊篱牡蛎，放在一个加了水的合成材料小箱子里，然后拿出一个带提手的压缩球，把之前余尽要的地三鲜原材料都丢了进去，又麻利地加上一只原始柠檬，“这个送你。还要什么不？”
“还有什么啊？”
“小哥不喜欢做饭的话，这个最简单。”菜贩说着弯下身在摊子下方掏了掏。余尽看到丝丝冷气从边缘冒了出来。几秒后菜贩直起身，把三板白色的厚片状物体拍在摊子上。这玩意呈圆柱状，两个手掌大小，大约四五厘米厚。
“老鳕鱼。煎一下洒点盐就可以吃了。”菜贩拎起一块鱼肉给他看；“五百蓝点一份。”
“也是冰海保护区的？”
“哎呀。小伙子，明白了就行了。现在除了冰海保护区，哪里还有这些东西的种啊，我们这里的不也是从那里来的吗？五百年前是一家。不是合成的，没有经过基因处理，不是培养基里出来的。这些我都可以给你保证，这还不值这个价吗？”
“有道理。那就这些吧。”余尽没有反对。
他张开右手，把白提佳给他留下那枚鲜红的“名片”朝向小贩，“这个可以吗？”
生鱼片一样的菜贩一下子坐的笔直。
“哎呦！您是白提佳小姐的朋友啊！”他眼睛睁大，然后一丝也不带犹豫的离开凉椅，蹲下一通捣鼓，拿出三片又大又白的鳕鱼来，迅速充满歉意地道：“牡蛎包好了，就不给您换了，您千万别在意，都是好东西。”
这玩意这么好使……余尽看了看手心的红色印记，感觉有点好笑：“行。”
菜贩将余尽买的所有东西都放在一个新的压缩球中，伸出身子递出来：“谢谢您，以后常来。”
余尽点点头，把压缩球收入手中。
他这下清楚白提佳的厉害了，在北方五城应该是超级明星的程度，那枚名片应该和古时候大总管的玉牌子一样，可以在一定范围内随意赊账。
原来白提佳说的五千蓝点，是每一家五千……
他不打算过分预支人情，东西也买够了。看着时间正好，便向场中心走去。
……
“真的地球”环境场的内部呈八角形，这里便是各种作物的种植和生物养殖基地。八角形的外圈划分为十六个近似直角三角形的区域，分为十六种不同的气候。内圈则是九宫格分割的水域。这些区域每隔四个小时会开放一次，供来人参观。
此时正是参观开放的时间，来都来了，余尽自然也没有拒绝这个机会。
余尽钻入场内，走过一条一半阴凉，一半炎热的小道——两边的区域温差极大所致，便到了最中心的水域前，这里聚集着很多人。
为了充分利用空间，水域的上层由四道拱桥架起一个宽阔平台，这里不是养殖或种植区域。场上一左一右有两个圆形的大帐篷，中间偏后是一个传统样式，做旧过的剧场舞台。
在营业时间内，舞台上每隔四个小时会进行一次真人演出。这也是“真的地球”环境场内场参观的重要节目。
演出还没有开始。舞台上只站了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正向着人群鞠躬。
余尽不习惯和陌生人挤成一堆，便挑了个高远的位置看着。
“非常遗憾的通知大家，原定于晚上九点的节目《叶与根》由于不可抗力临时取消。”舞台上的年轻人沉痛地说。
随着他话语落下，人群中顿时有些骚动，一阵不满嘀咕声响起。
“大家不要急！”他加重语气，“我们因此得到了一位特殊嘉宾的慷慨援助。”
斯斯文文年轻人深深地鞠着躬，伸出一只手：
“现在让我为荣幸大家请出，‘单影人’剧团的白提佳小姐，为大家带来今晚的演出！谢谢！”
第八十章 采桑
人群爆发出热烈和涵养并存的欢呼声。
余尽扬起一边眉毛。
主持人向边上退去，只见舞台侧边低垂的帘幕闪现出一个人影。
人们一下子安静了。
似乎所有人在同一瞬间被抽掉了呼吸功能。
白提佳穿着一身白色粗布长衣，黑色长发披于脑后。
她赤着玉人一样完美的小小双足，缓缓走至舞台中央。
余尽认得这是他下午在纪念品店所见的白提佳没错。然而那种气质完全不同了。下午所见到的白提佳虽然美丽，不过那只是所有小女孩中特别美的一个。但现在落落大方站在舞台中央的白提佳，宛若天人下凡，看到会让人忘记年龄，外表，性别，等一切刻板的东西。
余尽能听到身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叹息。白提佳的美丽窒息了他们。余尽看着她，也感觉脑门上好像挨了一棒，有些发蒙。
人群所有人此刻都一动不动面向这台上的精灵，像一堆木柴想把自己的碳原子在空气中献给火焰。
几个乐手此时悄悄地从后方上台，坐在舞台的一侧。
不是那么完美的琴声丝丝响起。
白提佳低目出神，开始唱歌。
她唱道：
春色映空来，先发院边梅。
细萍重叠长，新花历乱开。
连珂往淇上，接幰至丛台。
丛台可怜妾，当窗望飞蝶。
……
真是神奇。
在资讯爆炸，脑控项目遍地走的2085年，按理说一个现代人应该听过各种各样的声音，在虚拟环境中见到过各种各样的表演了。即使一个人的见识有缺陷，现场的几百人加起来，也能得出一个非常大的音源样本。
而且这么多人的情况下，总会有对音乐的好恶，说不定这其中有聋哑人也有可能。
然而就是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做出不和谐的动作。
琴声慢慢悠悠地响着，余尽确定这些乐手如果不是机器人，那必须是“单影人”的成员了，没人可以在第一次听到白提佳的歌声之时还能安心奏琴。
白提佳微微侧头，牵动所有人的目光，她眼中神光流转，唱道：
忌趺行衫领，熨斗成褫襵。
下床着珠佩，捉镜安花镊。
薄晚畏蚕饥，竞采春桑叶。
寄语采桑伴，讶今春日短。
枝高攀不及，叶细笼难满。
年年将使君，历乱遣相闻。
……
她的声音并不浑厚，有时纤细的甚至让人产生错觉，让人误以为整个环境场寂静如夜。
这种时刻余尽就能听到周围压抑过的哽咽声，是有承受不住的人在压低声音哭泣。
他目光扫过边上几人，只见热泪盈眶的几人中，其中一个女子身着一套高级衣裙，抱着双臂，是人群中唯一一个较为冷静的存在。
余尽认出那是下午在礼品店中拉住白提佳的那名“妈妈”，据白提佳所说，那是她的保镖。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台上。女孩光彩夺目，傲立如梅，又温柔如佛。他很难用一对不冲突的词语去形容她。
白提佳唱道：
欲知琴里意，还赠锦中文。
何当照梁日，还作入山云。
重门皆已闭，方知留客袂。
可怜黄金络，复以青丝系。
必也为人时，谁令畏夫壻。
……
余音落下，她一曲唱毕，所有人仍在原地呆立不止。
海妖之歌，天籁，仙乐，无论如何都是只存在于传说故事中的事物，没有人知道它们到底听起来是什么样子。然而今天过后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肯定地说，那就是白提佳唱歌的声音。
没有人见过天人，不少人也不相信天人真的存在，不过如果天人存在的话，那应该就是白提佳的样子。
……
白提佳一手放于身后，安静地看着人群。
余尽抬起手对她挥了挥。
白提佳目光落在他身上，大方一笑。这一刻她又像个飒爽的小女孩了。
逐渐地，
人群开始有一丝丝地动弹。
有人倾倒在同伴身上，坐着的人有几个摇摇晃晃站起来，开始走动，人群边缘有人捂面踉踉跄跄的离去，有些夫妻们挽着手。乐师也开始收拾乐器。
斯斯文文的主持人跳上台，再次致辞感谢来宾。不过人们浑浑噩噩，没有一个人听见。
白提佳鞠了个幅度很小的躬，像一个梦境一样轻快的消失在舞台后方。余尽身边那个衣着昂贵的女人连忙赶了上去。
人们这才如大梦初醒，开始鼓起掌来。
余尽坐着没有动。
鼓掌持续了很长时间。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余尽站起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杨饭和杨茶茶两兄妹应该等的要饿死了，他想。
……
“真的地球”环境场没有到关门时间，不过大家都有些神魂出窍，顺着一条内场的主干道慢慢外行走。
确实没有什么好留恋的，该做的事情也都做完了。余尽夹着香菇玩具，手拿装着食物材料的压缩球，也随着人群向外移动。
青色的“流矢”W9在大门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等着他。余尽走过去，发现那一排停的都是同样型号的车，足足有十一辆。是无人驾驶系统响应停车场，自动安排同样的车型停在一起。
“流矢”W9虽然是第2区和以外的人绝对负担不起的价格，在这里却十分常见。
余尽从那一排车前经过，杨饭那辆“流矢”W9乖巧地向他敞开车门。
跳了进去，车内自动开始播放起一直循环的音乐列表。
余尽将它关闭。
……
琼桃路192号。灯火通明。
他走进房子却没有见到人。
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破坏”的存在，余尽之前设置整体房屋控制系统的时候就将自己之前写好的生命监控系统写在了里面。如果屋内有人的身体指标出现严重问题，“波动”会接到自动报警。
“波动”没有报警。因此杨饭兄妹很可能只是还是在各自烦闷不愿意出房间来。
余尽在料理台上像打鸡蛋一样磕碎装有食物原料的压缩球，准备完毕，便依照菜贩教过的那样做起晚饭。
蒜米用不带糖的酒腌过，加上盐，挤上柠檬汁放在一个小碟中。撬开牡蛎以环形摆在冰上，这就算完成一道菜了。
下面是煎鳕鱼，这也很简单，三下五除二，古典味道的鳕鱼就开始煎锅里吱吱作响，渗出油脂。
最难的是地三鲜，他有些后悔没有在一开始就告诉那名菜贩“菜的做法要越简单越好”这个关键要求。
第八十一章 三杰的晚饭
菜贩没有告诉他要把油烧热再炸东西，害得余尽失败了一次。
认真破除迷信，亲自上网参考了一阵菜谱之后，他把土豆和茄子从凉的油锅里捞出来，洗了洗，烧热油重新再炸。
这次油温很热，切成块状的根茎蔬菜很快嘶啦作响着变成了深褐色。他连忙拿着一支钢铲去捞，只能用一只手的原因让这个动作变得分外困难。
“你在干吗？”本该在房间的杨茶茶突然直愣愣地出现在他身边。
“没什么。”余尽边捞边敷衍，“想明白了？”
“嗯。”少女面无表情的应道，“我明天就去申请学院。截止日期都快过了。”
余尽看她一眼，然后闻到油味儿里开始参杂起一股焦糊的气味。
他迅速扭头。
就这一口气的功夫，锅里的东西就变成了黑色。
“哎呀~余尽哥真笨！”杨茶茶恢复了平时娇嗔的语气，拍了他一下。她一边关火，一边从墙上挂着的一堆用具里抓过一只漏勺，动作娴熟的把锅里的焦炭一把捞起。“交给我吧~”
能者居之，余尽自然也没有推辞，“行。”
……
杨饭夹起一块炸的金黄，芡挂的十分入味的土豆放入口中——地三鲜放在一个大碗里，更衬托的只有一点点，他刚才的油炸失败使得原本预计的分量减少了一半。
“你还会做饭呢？做的不错嘛。”杨饭嚼了嚼，惊讶地对余尽说。
余尽刚要解释，杨茶茶对他使了个眼色，“那可不，尽哥今天专程去‘真的地球’买回来的原材料，少说话，好好吃。”她慢条斯理的说。
这倒是实话。
余尽拿过一只牡蛎，向上面浇了一勺调好的柠檬酱汁。
杨饭的视线无意间落在他手部，那里露出一点鲜红的印记，“右手又怎么了？”
余尽捏住牡蛎粗糙的壳，把肉和汁水全部吸入，摊开右手给他看那张“名片”。
杨饭花了几秒辨认，然后眼睛和嘴一起微微张大，“白提佳的私印？你认识这个人？”
“你知道？”
“白提佳是谁？”杨茶茶口中塞满鳕鱼肉，面前的碟子已经吃空了，她拿一只小手捂住下半张脸，好奇的插嘴道。
“一个超级明星，‘单影人’老板。中心区那个超级大的剧院，‘呼夜原点’，我带你去过，记得吗？那也是他的。”杨饭回过神，若有所思地给妹妹解释着：
“听说只是个小女孩，但是每个见过他的人没有一个不对她着迷的。曾经不少人都怀疑过她是智能机器人，不过去年智能机器领域权威人士联合发布了一个澄清声明，说现在的智能机器远没有到达那种程度，这种言论现在也没人提了。”
“这么厉害~一个小女孩能迷倒所有人，没有例外吗？”杨茶茶含混地说。
杨饭想了一秒便摇了摇头：
“好像还真没有，我们工作室有几个人听了一次她的表演，然后连着说了一个月这件事。到现在一提她，他们还会非常激动。要是有人说白提佳什么不好的话，他们绝对会一下子蹦起来。”
“你这个静电粉末名片哪里来的？”杨饭追问，一下子就看出了其中的技术原理。
“她和她妈妈掉水里了，我救了她。”余尽道。
杨饭用死鱼一般呆滞的眼神斜着余尽。
“好好说嘛~哎呀！”杨茶茶显然也很有兴趣，抱怨道。
“买菜路上碰到的。正好她在‘真的地球’有演出。和他说的一样，演出一开始，场内的所有人都被控制住了，大气都没人出一口。”余尽道。
“哇~听起来好变态的样子~真的假的~”杨茶茶赞叹道，戳了一下余尽的胳膊——这一下相当用力：“余尽哥，那你感觉呢？”
余尽想了想，觉得无论是红鸡工作室的那些人，还是现场观众的反应完全合理。
“确实很特别，能理解观众的反应。”余尽微微点头笑了笑，杨茶茶期待的看着他，等他说更多，余尽却没有再多补充。
他正在回忆。
白提佳是天生的魅力吗？还是某个未知的模组绑定者呢？
她也是人工培育的合成人，这让她不可思议的能力更加神秘……
“对了，对了。”见前一个话题似乎已经结束，杨茶茶拿着叉子，当当敲着碗，咳嗽一声：“我有要事要宣布。”
“宣。”余尽收回思绪说。
她来回看着两人：“我决定去申请万沃吉涅斯学院了！”
“好啊。”杨饭的情绪毫无波动。
“说过了。”余尽用一只手成功的把鱼肉切的乱七八糟，散作一团。
“喂~你们倒是给点依依不舍的感觉啊！”杨茶茶嘟嘴道。
“依依不舍什么？上学多好。你应该多上点学。”杨饭边吃边冷淡地说，他的面前散落着五六个牡蛎壳，从他的吃饭速度来看，他对这顿晚饭相当满意。
“那就按咱们之前说的，我来辅导你。截止是什么时候？”余尽尽量把语气放的温柔一些。
杨茶茶笑吟吟地：“四天后。谢谢余尽哥的好意。不过，我要自己来。”
“你确定？”
“实在不行再问你。那时候余尽哥不会不帮我吧？”杨茶茶娇声道。
“你需要的所有基本资料我已经都发给你哥了。需要的时候自己找他查。”余尽公事公办地说。
“送佛”杨茶茶实在是个越快越好的任务，他不得不表现的积极一些。
“谢谢二位哥哥~那我就去准备了~”杨茶茶一推桌子站起，大步向二楼走去，作为北方五城U16格斗冠军，她的体能和回复能力都远超正常人水准，被余尽打伤只是上午，现在就已经活蹦乱跳的像个正常人，只是身上还有一些瘀伤。
“去吧，飞弟。”
余尽对她的背影说道，杨饭在一边偷笑。
“笑什么？一边编草鞋去。”余尽觉得杨饭比他自己更不适合关公的角色。
他吃得差不多了，便从桌下掏出一个东西，向杨饭丢去，“给你玩。”
杨饭接过那物，发现是一个小伞一样的毛绒玩具，除了伞把特别粗壮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是干嘛？”杨饭有些摸不着头脑。
“本来想给茶茶的，后来有一些不好的联想，送你做纪念品算了。”余尽说。
第八十二章 向白辟路2号出发
二楼传来杨茶茶房间门关上的声音。
“我们的事怎么样了？你愿意了没？”余尽这才严肃地扭头对杨饭说道。
“我们，什么我们？我可没同意啊。我是一个男的。”杨饭玩着面前的鱼骨头，打了个饱嗝。
余尽瞟了他一眼，“你能学点好的吗？”
“能。”虽然已经生活在屋檐下有一段时间，大家都渐渐随意起来，两次被余尽制服的震慑力依然存在，感觉到他眼神不对，杨饭迅速收敛，丢下骨头，换了副面色忙答道：“没有。哎。”
他看着地面，犹豫着：“无论如何，我想等茶茶走了再决定。”
“别找理由。”余尽歪头盯着他不放，
“那到什么时候去了。几天后只是申请截止，就算申请成功，等入学怎么都得半年以后。你不会跟我说，红鸡技术第一的破坏神，有什么见鬼的拖延症吧？”
“不瞒你说，还真是这个样子。有一句话不知道你听没听过，搞技术，全靠白天的碌碌无为，引发半夜的愧疚心……”杨饭像小动物一样看了他一眼，又道：“当然，你的动力可能不太一样。”
余尽抬起眼皮，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面无表情，“我的动力是拯救地球。”
杨饭闻言停顿了一下。
“你和我在《混沌疆域》中的想象完全不一样。”过了一会儿他说。
“你也是。你比游戏中的形象正常多了。”
“谢谢。你正好相反。”杨饭干脆地回答，“而且我不知道你居然这么喜欢讲冷笑话。”
“不得不承认我并非热衷于一直诚实。”余尽拿着酒杯慢慢摇晃，“只有绝对的正面角色和绝对的反派才会一味诚实。很遗憾，在下并不属于二者之一。而笑料只是包装谎言，减少攻击性的一个方式。”
“你的笑话确实不总是一直好笑。”
“但它应该一直没有冒犯到任何人，起码相比绝对的真话来说。”余尽对答如流。
“好吧。我想我们之前不久才讨论过，那时我就说，我需要时间。”杨饭回到原来的话题。
余尽以一个极慢的频率缓缓点着头，俯视着桌面。
他开口道：“四天时间。等茶茶申请结束。这四天你爱怎么拖怎么拖，我也不会再多催你，问你情况。”
杨饭抬眼看着他：“四天之后？”
“取你狗命……”余尽一个怪笑，“说笑。”
他直视杨饭，“四天之后，你要是还这样磨磨唧唧的，我来装载‘生命’。当然，我会搬出去，你自己‘破坏’的问题，也得你自己处理。
那之后咱们再见面，模组升阶，多半只能是你死我活了。”
杨饭默不作声，良久，做了个“OK”的手势。
“撤了。别忘记洗盘子。桌布也该换了。”余尽立刻站起来说。
……
第二天一大早，趁杨家两兄妹都未苏醒，余尽就走出了大门。
“第零区白辟路2号。”他跳上流矢W9，发出命令。
他要去找白提佳，还钱。
顺便看看，这个神奇的女孩有没有可能是模组的绑定者。
这一路上他还是没有打开车载音响，虽然他情绪感知除了“有趣”，其他方面只有常人的十分之一不到，但白提佳表演和个人形象的魅力穿透强到不可思议，连他在一时内都不想听任何其他的歌曲。
流矢化作一团青云，沉默地将他运输至目的地。
天色此时已经大亮。
第零区白辟路是标准的办公区域，数个街区的建筑全部都是各式各样的商务高楼。
白辟路2号是其中较为娇小的一座，这栋楼通体呈白色，外形设计看上去十分轻盈，和白提佳本人风格相似。
这是白提佳平日遥控管理“呼夜原点”的地方和“单影人”公司的注册地，也是她的临时住所之一。
白提佳看上去小，却也是一个成熟剧团的管理者，自然不会把自己家里的地址给一个路上碰到的人。
余尽走下车，站在白辟路2号不透明的大门前。
门禁感应系统感应到了来客的存在，向内传送信息，没过一会儿有个机械的人工语音嗡嗡响起：“通行证。”
余尽抬起右手，给不知道在哪里，但是一定存在的摄像头看。他在手心贴了一层合成材料薄膜，以保证那枚鲜红私印的完整性。
“请进。”机械的人工语音机械的说。
白色大门无声地向侧面滑开。里面不是建筑，而是一架宽敞的电梯。
余尽走入电梯，大门在他身后闭合。
……
这间电梯的内部也是乳白色的，内饰材料均进行过磨砂处理，虽然是白色却并不怎么反光刺眼。电梯没有按键——或者说，按键只对有特定权限的人显示。大多数的商务楼电梯都是如此，在外面进行面部扫描，进入后会根据来者的权限数据进行楼层直达。
电梯快而平稳——虽然最后的停顿让余尽一瞬间感觉身轻如燕。它停在了十七楼。
门开了。
楼内装饰非常素雅，甚至连流行的全方向3D立体墙壁虚拟投影都没有做。走廊里所有的门都关着，每隔一段放着一盆和上一盆差异极大的花。
余尽无声的行进——地毯很厚。不过不时还是可以听到有的门缝里传来隐隐乐声。
走廊迎面两个一高一矮，穿着怪异短衫的人走了过来。两个人面色蜡黄，都戴着墨镜，余尽一时分不清他们是盲人，饶舌歌手，古琴琴师，还是古老的星际游戏玩家。
两个戴墨镜的人，看到余尽就好像没看到一样，直直地朝着他走来。不过这对余尽的判断没有任何帮助，他只是隐约觉得这两个人有些眼熟。
“我找白提佳，她在哪一间？”于是他上前主动问道。
两个人竟然仿佛听也听不到一样，毫无反应的穿过他走掉了。
“单影人”的企业文化是这样的吗……他向走廊的尽头边走边想。不一会儿就明白了。
刚才那两个是“单影人”给白提佳演奏的乐师。他们不但是盲人，还有听力障碍。
所以他们才不会受白提佳表演的影响……
第八十三章 厉芷
余尽敲开走廊尽头扇形的门。这扇门和走廊两边的其他房间门完全不同。如果白提佳在这里有固定据点的话，一定是这里了。
吱呀一声。
这扇门出乎意料的不是自动控制。一位打扮典雅的女士为他开了门。
余尽认得她的脸，这位是白提佳的保镖。她也有一头又黑又直的长发，相貌姣好，无怪余尽曾经把她认成白提佳的妈妈。
高贵的女士明显对他印象不好，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带他向内走去。
房间很大，不如说是一所迷你剧院更为恰当，周围有六七排棕红色环形座位，中间的舞台是下沉式。很可能是单影人剧团的排练场所之一。
有个小小的身影背对着他正和台上另外两名士兵打扮的演员说话。她穿着一身短绒白色戏服，戏服两边有五色花纹，鞋子做成了蹄子的形状，屁股的位置中心贴着一个小辫一样短短的尾巴。
看她身量，这应该是白提佳无疑了。
走在前面的保镖示意余尽止步，两人等白提佳说完话，女人才上前唤道：“佳佳。”
小鹿打扮的女孩转过身，一眼便看到了余尽，像一只真的小鹿一样从舞台上蹦了下来：“是你呀！你来啦！我在排练呢！”
“我来还钱给你。”余尽笑笑。
三人顺势便坐在迷你剧院前排的座位上，余尽空出一个座位和白提佳相隔，保镖女士坐在他们两个人后方中间。
“这是厉姐姐。我的保镖，她就喜欢盯着我不放。”白提佳半是抱怨半是快活地说道。
“厉芷。”女子优雅地点头，神情严肃，从她的仪态上很难看出具体的武力值。“抱歉我不能给你们私人时间，我必须要随时保证白提佳小姐的安全。”
“没关系。我只是来还钱的。”余尽干脆道，手一翻掏出“波动”。
一道幽蓝光线从波动的子弹状尖端射出，白提佳抬起一只世界上最可爱的小手，食指上还带着那枚血红戒指。幽蓝光线不偏不倚钻入戒指上镶嵌的宝石中。
蓝色光线变粗两倍，然后熄灭。
“谢谢啦。”白提佳挥动那只手，狡黠的眨着一只眼，压低声音朝向余尽，“你运气真好，要不要看看我今天排练的话剧？叫《五色鹿》，你听过没有？十分钟后开始。你就坐这里吧，第一排。”
厉芷皱眉道：“佳佳……”
“哎呀，我们不是经常会请些观众来看我们的彩排表演吗？一起呗。”
“那都是给我们剧团额外投资的贵宾，我个人对这件事没有意见。但这样会违反‘单影人’的规定……”厉芷说。
“你是想说，如果每个人都可以随便从街上拉人来观看内部彩排，那这里早就水泄不通了。也没错。”余尽平和地说道。厉芷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他竟然如此通情达理。
白提佳咯咯笑道：“你们说的我不懂，今天我就想请你看这个表演啦！你看不看？”
余尽瞥了一眼白提佳。收敛了气场的她不像正式演出时摄人心魄，反而像邻家的小女孩一样天真烂漫，举手投足都给人带来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好的，很荣幸。”余尽说。
“耶！”白提佳伸着两手轻盈的跳起，向舞台蹦去，嘴里哼起奇怪而动听的歌谣。
“哎……”厉芷轻轻叹息，面色无奈。
余尽有些同情的看着她——这种时候他倒是能感受到一丝同情，因为道理是站在她这边的，“抱歉，只是不想扫兴。”
“不怪你。”厉芷似乎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对他的脸色不像之前僵硬，“佳佳的个性就是这样。对每个人都有无限的热情。倒是我，因为老是管束她而让她觉得拘束了。”
“她真的是单影人和呼夜原点的管理者？”余尽问。
厉芷微微颔首，“剧团和剧院的资产的确都在她一个人名下。我们其实都可以算是她雇来的员工。”
“你很专业。对她非常上心。说是她的母亲也不为过。”余尽肯定地说。
厉芷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过了几秒才道：“我是她捡来的。大家都是。”
……
这确实有点出乎意料，厉芷看上去完全是一副高贵而有教养的样子。而且她虽然相貌年轻，但从眼角的细纹可以看出最少也有二十七八岁，剧团中的人，光说在走廊里碰到的两个琴师，年龄也不会少于三十，而白提佳的样子绝对不会超过十岁。
余尽忽然能理解为什么有关于白提佳是天山童姥或者侏儒怪胎的流言了。
“捡来的？什么意思？”
“我本来住在第4区，当然现在那里已经和第3区一起，都叫做第9区了。”厉芷抱起双臂，这个动作显出了她胳膊上结实的肌肉。
“细节就不讲了，总之出了一些变故，又恰逢第4区居住率暴跌时期。根据以前的经验大家都猜测第4区也要像之前的区域一样被废弃，加速逃离。
没过多长时间，第4区的确如所有人所预计的那样，很快被清理废弃，所有公共设施停用，但我还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滞留在那。”
她耸耸肩，“我不是很会形容。总之，你只要知道在遇见白提佳之前，我过着和流浪汉差不多的生活。很糟。
她雇佣了我，可以说，她收留了我。没有她，我应该没有任何机会能走进第0区。”
这中间的时间差，在细节上的模糊非常微妙。余尽立刻认识到厉芷不是只会打架和从玩具店拽走小朋友而已，她知道怎么能表达坦诚，又不透露过多信息。
第4区的废弃是二十年以前的事情，那时厉芷应该只是个小孩子，如果白提佳在那之后不久就收留的厉芷，那余尽对她们“母女”关系的判断可以说是完全反了。白提佳是厉芷的养母还差不多。
但也有可能，收留厉芷这件事确实发生在近期，那就简单多了，白提佳确实只是个有大把资产的热心肠小女孩。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余尽尝试开问其中的关键。
果然厉芷微微一笑，岔开话题：“你看，彩排要开始了。”
余尽把视线投在舞台上。
第八十四章 慈善组织和五色鹿
因为是彩排，舞台上摆了些木箱和木牌充当布景，舞台的两翼后方各戳着三个涂绿的长条木牌，不解释的话根本没人知道它们代表的是树还是大一点的灌木。乐手稀稀拉拉的聚拢在一边，叮叮当当的摆弄乐器。
另外有五个奇形怪状的人，高矮胖瘦全部都有，他们头戴粗糙的鹿角装饰，站在绿色长条木牌后，这余尽倒是能勉强猜出来，这几个人代表的是鹿群。
“是不是有点好笑？”厉芷注意到他的视线，微笑道：“大家确实都很业余。因为我们都是佳佳从各种地方捡来的。虽然说为了回报佳佳，加入之后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角色拼命训练，但好些人年龄都不小了，半路出家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这样。”
“我倒是没想过‘单影人’是个慈善机构。”余尽看着那一坨“鹿群”诚实地说。
厉芷大笑道：“你说的也没什么问题。你看那些拉琴吹笛的，都是隔壁葡石市人。他们市里最后一个残疾人保障中心前几年关闭了，有些人便流落到我们这，佳佳碰到他们，聊了两句，一开心，便把他们全部收入麾下了。”
她的眼神变得有些灰暗，“实话实说，佳佳值得比这好几千倍的乐手，演员和保镖簇拥她，我们说到底和领低保的拖累差不多。”
“有钱难买人愿意。”余尽倒没有赞同，目光扫过舞台上和舞台下所有人，“每个人都是她亲自从街上，呃，收服的？”
厉芷顿了顿，谨慎地回答道：“每个人我不知道。不过有两个不是。”
她示意了一下舞台侧前方，那里有一个坐着的男子背影——这人身穿一套淡蓝色便服，戴着一顶棕色的宽檐帽，看着像某种精神失常的牛仔。
“这个是佳佳的生活管理员，特殊情况的儿童都会由官方分配到这么一位，他叫欧几尺。”
特殊情况，指的自然是人工合成人，这个余尽很熟悉，曾经他也被分配过这么一位生活管理员，不过因为他的表现优异又稳定，他得以在十岁就通过了取消生活监督援助的测试，过上了独立的生活。
“还有一个。”
厉芷换了个方向，指向舞台侧面最靠后面的一个乐手，那人几乎被挡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截黑色衣角：
“这个人，看了佳佳的演出之后，专程来投奔佳佳的。现在是管理单影人器乐组的组长。主动投奔的人很多，不过佳佳在这类人里只挑了他一个。”她轻轻咳了咳，“包袱。五岁就开始拉琴。”
“什么包袱？拉什么琴？小提琴？”余尽并看不到，站起身去拓展视野，没什么用，只多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肩膀。
厉芷说：“这个人姓包名袱，拉二胡。”
二胡声适时呜呜咽咽地响了起来。余尽坐下。
……
尽管他对乐器比较外行，但也能听出这人技巧纯熟，感情丰富，仿佛真的在拉二胡一般。可惜这种纯粹音乐的享受没过两秒，一阵凌乱琵琶声就切了进来，好像要和之前的二胡声战个痛快。
没过五秒，叮叮咚咚的扬琴声响了，这回余尽听的很清楚了，扬琴这是要试图撮合之前的两种声音，然而二胡声和琵琶声遵循着一个古老的定理——打架先打劝架的，三种乐器顿时战成一团。
所有的乐器陆陆续续加入战场，虽然舞台上没有人动，余尽却感觉场面十分凌乱。厉芷倒是一副早已习惯的样子，托着腮耐心地在听。
器乐声逐渐变小，虽然让人感觉无比漫长，其实也不过只过去了十五秒时间。
两人谈话间，白提佳缓缓登上舞台。
她身穿白色带五色纹路的鹿样戏服，站在乱七八糟的“鹿群”最前端，好像一堆树枝柴火上方架起一颗温润剔透的美玉。
她抬起小鹿一样的眼睛，说：“我是群鹿之王。”
话语落下，气氛立刻就不对劲了。
很难用纯物理的词去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不对劲。
……
天人临世的气氛又出现了。不同于《采桑》的忧郁婉转，这次的感觉纯洁而明亮。
也许是被感化，之前各自为战的几种器乐声立刻变得和睦，顺滑，耐听。尤其是其中明显最为流畅专业的二胡声，简直催动人心。舞台上粗糙的布景仍然存在——六个涂绿的长方形木牌仍然是长方形，鹿群也还是那样高低不齐，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仿佛就在森林中，白提佳是永远站在最前方勇敢又善良的鹿王，率领着自己忠心耿耿的鹿群。
“神奇的五色鹿！”
“五色鹿！谢谢你救了我！”两个士兵打扮的人依次说。
白提佳继续着表演，五色鹿在舞台上轻盈地跳跃着念白，像一团白色的火，将整个单影人的枯枝柴火全部点燃，迸发出巨大的精神魅力，刚才看着还充满老弱病残，歪瓜裂枣的剧团，此刻在她的烘托下竟然显得无懈可击。
余尽仿佛能感觉到气温在升高，空气似乎都变得温暖又清新。他的手心微微渗出汗来。
白提佳的确有资本在街上随便捡人。
不论这些人真实水平如何，在她的补完下，一切都是完美的。她成十倍成百倍的放大了这些人的实力。她带的动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人都能成为她那美好风暴的一部分。
“五色鹿！快跑！国王来抓你了！”一个身穿黑色羽毛衣，头戴鸟喙的人登上舞台叫道。
白提佳扮演的五色鹿摇着脑袋，摆动蹄子，优雅坚定，“跑？跑到哪里去？我愿意把自己献给国王，换一个承诺，我的子民不会被杀戮，王国内的鹿群永远安宁。”
“鹿王，你又何必如此呢！”一个带着皇冠的矮胖演员说。
……
如同每一次白提佳演出，彩排结束后一段时间内，场内仍然安静无声。只有道具组窸窸窣窣地将在表演中改变了位置的道具放回原位。
白提佳下了舞台，便向他们两人跑来，两人看到一张笑脸由远至近——台下的她则远没有那么耀眼夺目，只有几个身边的人弯下腰和她击掌。
她扑到旁边的座位上。
“厉姐！拳击哥！怎样？”
第八十五章 包袱
没有人可以对白提佳说出“不”字，所以余尽说：“不错。”
白提佳叉着腰：“啊~不说点啥吗？”
一般情况下，余尽对于评论的工作当然是触类旁通，训练有素，只要有人问起就可以滔滔不绝。不过这场彩排很难评价，一方面漏洞百出，一方面又毫无破绽。
“如果让二胡多拉一段，再进别的乐器怎样？”他挑了个不重要的点随便讲道。
“包袱！”白提佳把手做成喇叭状，喊道。
一个有点驼背的黑色人影在远处“蹭”地一下站起，向这边走过来。他面色发青，看不出年龄，乱糟糟的头发贴在额头上，鼻梁上也架着一副盲人墨镜。余尽注意到白提佳的生活管理员欧几尺正拧过身子，看向这边。他帽檐的阴影遮住眼睛，只露出一个凹凸不平的下巴。
“白团长。”包袱恭敬地说。
“坐。”白提佳道。
包袱慢慢坐下，坐的很浅，看上去浑身不自在。
小大人一样的白提佳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现在坐在椅背上，得以弥补身高，“今天我们的特别观众说，你拉的很好，想要前面再加一段二胡solo。”
“是吗……”包袱露出个羞涩的笑，对着厉芷的方向说，“谢谢。”
白提佳抓掉他的墨镜，指着身边，“在这儿呐。”
余尽和包袱对视一下，包袱立刻低下眼睛。他凌乱弯曲的黑色头发并不能全部遮住他的额头——他没有眉毛，额头直到眼皮都叠满了烧伤疤痕，看上去就好像有人曾经把他的头按在烧红的铁锅里扭了扭似的。
余尽大概知道他为什么要戴着墨镜装瞎了，一方面是为了融入整个器乐组，另一方面就是防止现在的情况。
“白提佳小姐之外，你的表现最让人印象深刻。”余尽友好地说，“我想大家应该都愿意多听你拉一拉琴。尤其是在幕间，或者配角们表演的时候，你能给他们增色不少。”
包袱咽了一口口水，好像不知道说什么，最终还是小声道：“谢谢……我会考虑重新编一段加入……”
“好耶。完美解决！”白提佳欢快地拍着手，又拍了拍余尽，“拳击天使哥，你的意见很有价值！”她扭头朝着厉芷，“我们要多欢迎这样的观众！”
“确实。要不要考虑买一张单影人剧团的月票？一万五蓝点一张。可以给你九五折。”厉芷淡定地道。昨天在“真的地球”环境场原来是一场义演，想要货真价实的去呼夜原点剧场看表演，还是非常奢侈的。
听到价格之后，余尽就觉得没什么好考虑的了，“我考虑一下。”他委婉地说。
突然间他感觉到另一个人的视线向他投射。
穿过白提佳的位置，余尽看见包袱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包袱哑声说：“拳击天使？”。
厉芷随口接道：“不是真名吧。月票是和个人绑定的，要登记真名的哦。”
“厉姐，不要逼别人消费嘛！单影人不搞这样的！”白提佳说。
“好好好。”厉芷对着白提佳微笑。
包袱沉默了好一会儿，好像每说一句话都要鼓起很大力气。
他终于挪动嘴巴，指了指自己，对余尽低声道，“我是自首。”
《混沌疆域》里，游戏一开始就被辩论天使嘲讽跑路的队友，天使自首。
“什么呀？”白提佳问。
厉芷也停下说：“你们认识？”
“网友，网友。”余尽反应过来解释。
“包袱有朋友了！”白提佳眼睛睁地大大的，十分惊喜，“太好了。我经常说，我们包袱太闷了，得有人带着他散散心。不然会变成变态的。”她说着，怜爱地揉了揉包袱的脸。
“团长……”包袱向后幅度很小的瑟缩了一下，但没有拿开她的手。
厉芷耸耸肩，“看在包袱的面子上，月票九折。”
“祝你们友谊地久天长。”白提佳吟唱一句，跳起来，“走吧！我请大家吃饭！”
女孩的热情非常有感染力，几人稀里糊涂地跟着她站起。
……
“佳佳。”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众人的面前。余尽平视过去看见一个凹凸不平的下巴，再往上是双帽檐阴影盖不住的锐利小眼睛。欧几尺。
厉芷和包袱停住脚步，一脸冷淡地看着他。
“结合未成年人保护条例，我想我们之前已经达成共识了，一个月内的固定私人外出次数不可超过三次。截止现在19日，不但已经用完，还超出了一次。”欧几尺腰板挺的笔直，“就是昨天。”
白提佳仰着脸，余尽能看到她一副被扫兴的表情，“这样啊。”
“厉芷，你昨天跟她一起出去的，不但没有警告她，也没有通知我你们在‘真的地球’环境场的临时演出。”欧几尺转向厉芷道，“总之，这个月底之前我会禁止白提佳外出进行无关活动。”
厉芷抚了抚头发，一言不发。
曾经被配给过生活管理员的余尽对这种情况很了解。
扶灵计划对儿童的管理有三个等级，最宽松的自然是余尽后来受到的那种。最严格的则是当幼儿具备基本能力后，至成人前会一直被限制在公制的半封闭寄宿学校内——这其中倒没有不人道的事情发生，为了保证扶灵计划培育的人工人不和社会脱节，学校内的老师，开设的课程都完全按照全国统一标准，以保证合成人的心理问题和自然人尽量趋向一致，他们也做到了这一点。
只是到了计划末期，自然人的集体心理也有越来越崩的趋势，带的合成人也好，以人类大数据为学习模板的人工智能也好一损俱损。
二者之间的管理等级则是：如果合成人个体有特殊天赋展现，或者个体的性格导致了强烈意愿，自我管理能力尚可，便会像白提佳一样允许在社会上以普通人身份参与活动，只是要接受委派的生活管理员的各方面监督。像白提佳这样的超级明星，监督除了监管之外，还要起到保护的作用。
生活管理员的权力——虽然没有人规定过生活管理员的话一定得听，但是多次违反合理规定的话，会被上报给未成年人保护中心，管理升级。厉芷投鼠忌器，无法欧几尺正面对抗。
“好。”白提佳能屈能伸，一点也没有较劲的意思，这倒是出乎余尽意料。“那就先解散，撤退。”
她又扬起脸，若无其事的对余尽说：“改天再见。”
余尽本来就只是顺其自然，和白提佳的交集他只当一场奇遇，此时也不觉得可惜，便点头向众人道别。
第八十六章 失踪
余尽走至“流矢”W9处，正要上车，突然感觉肩背被戳了一下。
扭过头，他看见一张戴着盲人墨镜，前额烧伤的脸。
“包袱？”余尽想起自首天使，也是单影人器乐组组长，二胡演奏家的名字。
包袱向前一步，几乎和他脸贴脸，突兀地送上一个动作僵硬的拥抱。
“救救团长。”包袱用气声在他耳边说。
“我只是个打游戏的。”余尽也用气声说。
场面十分诡异。
“把消息传出去。找人……”包袱又说。
余尽皱着眉，“怎么回事……”
这时一声轻响，白辟路2号的电梯门开了，两人迅速分开。包袱的墨镜夹在他头发上。
“包袱，该带器乐组练琴了。”一个剧团成员走来说。
二胡演奏家原地踌躇了几秒，最终向返回的方向走去。
“等等。”余尽叫道。
包袱回过身，余尽将墨镜折好，递到他面前，“琼桃路192号，没事来玩。”
……
回家路上，余尽一直在想这件事。
杨饭发了条“我车呢？”的信息，被他自动无视掉。
告诉包袱地址属于实在不是办法的办法，毕竟这家伙只是个业余时间爱打游戏的二胡琴师，不能指望会什么独特的技术加密手段与他交流。
从表面上看来，白提佳最大的危机，无非是生活管理员不让她请客吃饭而已。凭包袱刚才的只言片语，根本不足以让余尽窥探到事情的全貌，余尽只希望他能理解自己明显到不行的暗号，自动跑到琼桃路192号跟他当面说个清楚。
如果白提佳的困境是他脑力范围内可以解决的，他当然乐意伸出援手，虽然只有一只。
……
几天内包袱都没有找他。杨茶茶也没有来要他帮忙。
左手的黑色污染又上行了一点，之前习惯的疼痛变成刺痒，余尽为自己订购了个长点的手套。
自从在“命运之角”灵媒店受伤，他有一段时间没有开过邮箱。反正测试委托现在还接不了，干脆连着广告和诈骗邮件一起眼不见为净。
另一方面，以前的测试和开发活动太过密集不允许，现在他终于养成了没事看看新闻的习惯。他这才发现白提佳的确很有名，在社会新闻和娱乐版块中都经常能看到她的大名。
……
又一天到来。
虽然第0区有整体覆盖的环境控制，还是能感觉到天气渐暖。
余尽钻出房间，叫上“晴天”——这鸟现在是家里唯一和他一样闲的生物，因此迅速培养了战友般的默契。
不得不说一个人堕落在这花花世界的速度总是快的猝不及防，早上喝酒的习惯被代替了，余尽熟视无睹地走过酒柜，在全自动咖啡机下接了杯咖啡。
他边喝边思考着以前没有注意过的小细节，例如自动咖啡机在近五十年内都没有任何发展变化。坐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半是杨茶茶买来的粉色躺椅上，他展开“波动”界面，开始浏览新闻。
第一则新闻是关于二区部分区域的废弃工作，这其中就是余尽原来所住的公寓，通篇用不咸不谈的笔墨讲述工作筹备和一些注意事项。
余尽直接略过这条。
因为他看见了下一条新闻：
“奇异女孩白提佳失踪猜想！曾为单影人剧团台柱，呼夜原点剧院实际拥有人！”
他放下咖啡杯，立刻戳进去看，发现讲的果然是白提佳在自家剧院呼夜原点彩排后台神秘失踪的消息。
日期是今天。
今天。现在仅仅是上午七点。杨茶茶和杨饭还没起床。
余尽紧盯着那则新闻，回想之前几次相见时是否有任何端倪。
门铃响了。
为了保证无论在哪个房间都能精确的听到门铃并做出开关动作，余尽将它也接入了整个房屋的系统。
“静音模式On。”他快速命令道。门铃只响了半声便被凭空切断。
余尽有足够的预感，这个人是来找他的。他推开大门，看到一个戴着盲人墨镜，前额烧伤的人站在门前。
包袱。
“来我房间。”余尽完全没有惊讶，将他请进，折身向回走：“办大事模式on。”
门窗顿时全部紧闭。
……
“手伸开，我需要检查一下。”二人进了一楼后方被隔断的房间，余尽马上道。
包袱拘束地照做。余尽掏出“波动”，发出蓝色光锥，扫描了一遍。
“安全。没被监听。”余尽出了口气，伸手示意他坐——并没有可以坐的地方，包袱仅仅是照着他的手势小幅度蹲起了一下。“事情我知道了。之前为什么没来找我？”
“厉芷说的。”包袱努力让自己的讲述流利，“她说没必要麻烦别人。她能保护团长。”
“厉芷呢？”
“也失踪了……团里有人说她昨晚就不见了。”
“我知道了。”余尽想了想，又问：“你在她们出事之前就找到我，你发现了了什么？”
包袱摇着头：“欧几尺，他很不对劲。”
余尽脑海中浮现生活管理员凹凸不平的下巴。
“我看出你们和他不对付。”他点点头，”但是如果排除掉这部分的情绪，他做了什么可疑的事情了吗？”
“他听起来可疑。”包袱沉默了一秒说。
“什么听起来？”
包袱用手在耳朵边上比划一下，“声音。我能听出他不怀好意。团长和欧几尺讲话的时候，她的声调也不一样了。变得很……”他想着形容词，“很空洞，听起来不像团长。”
余尽看着他。
盲人的耳朵会比常人更灵敏他知道，但包袱明明是个伪装的盲人……
算了，可能是优秀的音乐家共有的天然特质。
“还有今天早上，团长和厉芷已经失踪，我去找欧几尺，在哪都没找到他。”
这倒是个值得怀疑的信息。
“所以你希望我做什么？”余尽问。
“找到欧几尺。”
余尽瞥了他一眼：“你就这么确定？反正是我的话，从你告诉我的信息里我没有办法这么确定。照你说的，也有可能是厉芷把他们两个都绑架了，甚至可能是我把他们三个人都绑架了。”
他指了指天花板：“人都在楼上呢。”
“我不信。你听起来在说谎。”包袱坚定地说。
“好吧。”余尽叹道：“那我们就相信你的耳朵一次，如果是找人的话，我还是有些办法的。”
“白提佳，厉芷，欧几尺三个人我会一起找。”他补充道：“现在我们在这等一小时。”
“等什么？”包袱问。
“等找人的人起床。”
第八十七章 正义的事业
气氛缓和下来。一时间昏暗的房间内变得鸦雀无声。
包袱咽了口口水——这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特别的大，他扶了扶墨镜掩饰尴尬。
余尽开了房间的门，“出去等吧。”
二人来到客厅——现在可以说这个地方是客厅了，有杨茶茶购置的精致又做作的餐桌桌椅摆在靠窗的一侧，一边吧台上摆着全自动咖啡机，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啤酒机，厅里还有亚麻地毯，皮质沙发，青钢茶几，合成弹垫扶手椅等物，看上去来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到这世纪七十年代不等。
包袱靠在一边，戴着墨镜动也不动，让人甚至产生了他非常酷的错觉。
为了破除有可能的尴尬，余尽倒了杯啤酒给他，“你真的能听出别人说话的真假？有什么区别？”
二胡演奏家接过酒，认真地想了几秒，随后低声而快速地说道：
“说真话的人声音听着像英格拉姆10型冲锋枪，撒谎的人声音听着像特瑞塔克M200狙击步枪。不止是诚实或者撒谎，不同个性的人音色也有细微差别，比如说天性活泼的人音色听起来像雅典娜150手持激光发射器，阴郁的人听起来则像伯莱塔1301战术半自动霰弹枪。”
这段话出人意表，有非同寻常的震慑力，余尽不能免俗，摸着啤酒机半天沉默不语。
“我的声音，在你耳朵里听起来是什么样？”他过了一会终于想了个话头接上。
包袱想了想说：“不好也不坏，像……一把老枪，S1917美洲制史密斯维森。”
余尽呆了半晌，然后说：“你懂的真多，我以为你专注于搞艺术的。”
“搞艺术是什么意思？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词。如果你要说的话，白团长说过我是一个演奏家。”包袱专心致志地看着啤酒，但是不喝。
余尽盯着他看，包袱脸上那些烧伤的疤痕层层叠叠，此刻都仿佛是某种失传的密文咒语，散发着不可言说的神秘力量。余尽不禁有些好奇这天赋的程度，问道：“白团长的声音听起来像什么？”
包袱若有所思的点着头，然后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指戳着啤酒上的泡沫，那场景让余尽想起古时候专注于斗蟋蟀的纨绔子弟。
“白团长的声音分两种。”他把泡沫拢成一堆，然后用大拇指按进啤酒液体里，更多的泡沫翻了上来。“台下和台上。”
这个余尽倒是完全理解。
“台下的时候像82-2式全塑无柄钢珠手榴弹。”包袱说。
“等等。手榴弹不是应该‘轰’地一下就没了？”而且白提佳一个小女孩的说话声音应该无论如何和手榴弹的爆炸声沾不上边。
“响度那个是音波的振幅，相像指的是波形的特征线。”包袱小心翼翼地端着啤酒喝了一口：“就是……神似。”
余尽很想知道白提佳听到这种评价后的表情。又觉得她应该会笑嘻嘻的就接受了。“台上的呢？”
包袱露出迷幻的表情，嘴角微微有些颤抖，停了一会儿说：“像花朵力量Mx2A4F53激素爆炸型。”
余尽明显不能理解他的激动之处，问道：“那是什么？”
包袱紧紧抓着啤酒杯，深吸一口气说：
“本世纪七十年代最先进的场聚变元武器，花朵力量既是名称，也寓意攻击方式，以及外形效果。这一型元武器搭载生物技术，Mx2A4F53，M指元，x指十六进制，也是五十年代后武器编号使用的进制。前三位2A4指武器基体型号，后三位F53指所使用的技术所关联的基因编号。再细节分解一下，其中，‘2’这个数字指……”
包袱忽然抿住嘴唇，脸部绷紧。
“怎么了？指什么？”余尽坐在一把吧台椅上，支着脑袋，从发呆中回过神。
“……我以为你不想听。”包袱说。
“你讲吧。”余尽叹了口气，“时间还早着呢。”
……
杨饭睡醒下楼时被吓了两跳。
第一跳是客厅里站着个弯腰驼背，形迹可疑，满脸是疤，戴着盲人墨镜，一身黑衣的陌生人。这个陌生人正手舞足蹈滔滔不绝地讲着什么。
第二跳是看到余尽的面色，这家伙双眼发直，表情呆滞。
“你怎么了？”杨饭问。
“救救孩子！”晴天滑过他的头顶，怪声叫道。
包袱停下讲话，一瞬间像刀具淬火一样僵硬起来，站在一边。
余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杨饭，“你来了啊。”
“发生什么事了？这是谁？”
余尽揉揉脸，振作精神：“朋友，需要你帮一个小忙。你今天放假吧？找人。”
“嗯。”杨饭应了一声，“找什么人？帮你雇点赛博雇佣兵？”
“雇佣兵的水平你也知道。这活需要一个高超的黑客才能做。”
杨饭警惕地皱起眉，“我是白帽子。你忘了？”
简单来说，白帽子就是不干坏事的黑客，有道德的网络安全技术专家。在“变奏”干了十年，兢兢业业的杨饭自然属于其中一个。
“放心，这次真的是正义的事业。”余尽掏出“波动”点开界面，展开刚才的白提佳失踪的新闻，一板一眼地念：“无辜女童被无良生活管理员绑架，和保镖一起下落不明。怎么样，感不感兴趣？”
杨饭仔细打量着那则新闻，明显出现了动摇，“白提佳？”
他想了想，眯着眼睛看着余尽，“很神奇，之前我从来没从你嘴里听过这个人。突然间前两天你带着白提佳的私印回来，然后她就失踪了？”
“你不会在怀疑我吧。我对小孩没兴趣。”余尽道。
“他说的是实话。”晴天和包袱异口同声地说。
杨饭被说愣了，停了一会道：“好吧。”
他坐下加入两人。
“明天茶茶的申请截止，我应该有一天时间。你是？”他犹疑地看了一眼包袱。
“单影人剧团的器乐组组长，热兵器狂热爱好者。现在对白提佳的失踪非常担心，来找我帮忙。”余尽言简意赅地概括道。
“对。”带着墨镜的二胡演奏家又变得沉默寡言。
杨饭朝包袱点点头，算是认识了，“需要我做什么？”
“黑入扶灵计划的总资料库。”余尽说。
第八十八章 黑帽子
“啥？”杨饭一脸不可思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啊。”余尽用一脸无辜应对。
“你这是叫我去黑……”他压低声音，好像怕人听见似的，“去黑……近五十年历史上最核心……最秘密的部门之一……”
“对啊。”
杨饭睁大眼睛，“这还不是让我戴上黑帽子？”
“程序上来说的确如此。”余尽点点头，“不过公道自在人心……为了了解一位卓越的，可爱的，善良的，勇敢的表演家及小女孩的下落，而且她很有可能是被绑架中，这勉强可以算是正义的事业了吧。”
“从你说‘勉强’开始，我觉得这事业的性质就和正义远去了……”
“公道自在人心呀。”
“我人心里觉得不太公道。”
“哎。”余尽闻言，程式化地叹气，扭头对着一头雾水中的包袱说：“你在此地玩一会儿，不要走动。我要单独和他聊聊。”
戴着墨镜的二胡演奏家捧着啤酒杯茫然地点头，“好。”
……
“你这房间隔音没问题吧。”杨饭说。
“你不会在怀疑我的技术吧？我现在打断你的腿他们都听不到你的叫声。”两人这时已经回到余尽房间，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屁股下面垫着唯一的椅子。
“好了。现在说实话，你要干什么？”杨饭摸了摸门缝，发现确实没有任何光或声可透过的缝隙，扭过头抱起双臂对余尽说。
“你不会以为我说的不是实话吧？”余尽懒洋洋地半躺着，向外面指了指，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外面那哥们儿，听觉天才，用听的就能分辨出一个人在撒没撒谎，我还用得着等你来拆穿我？”
杨饭面露小小的歉意，“原来你是真的想帮单影人剧团找人。这当然是好事，我也愿意帮忙，但是如果要去黑扶灵计划的总资料库的话……”
“就不是好事了？”余尽道。
杨饭没接话。
“我还有个问题没问过。”余尽坐直，盯着他，“你虽然有时喜欢搞怪，但明明是个有家庭，工作稳定，思想甚至有点传统的自然人。为什么要为自己绑定破坏模组？我不相信你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过，这个模组有可能给周围的人，乃给至整个市，甚至有可能给整个人类社会带来灾难。”
杨饭沉默一会儿，才道：“我没办法告诉你。我有我的困难。”
“那我就不猜测了，万一猜错多没面子。”余尽眨了眨眼，“我提这事是想说，你把现在当黑帽子这件事，想的和你装载破坏模组的苦衷一样就行了。”
杨饭目光明灭不定，许久才说，“不行这不一样。”
“行啊你。真能顶。”余尽重重地拍了他一下，这是和杨茶茶学到的习惯，“一般人说到这，估计就知难而退了。”
“那你呢，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杨饭比哭还难看地笑了一个。
余尽嘿嘿笑道：“如果我再告诉你，破坏模组档位二的基本常数之钥，就隐藏在扶灵计划资料库的里面呢？”
杨饭的脸色一下子变青，非常难看，脱口而出说道：“不可能。我已经在别处拿到档位二的基本常数之钥了……”
“哦？是吗？那恭喜恭喜。”余尽毫不在意自己之前说错，甚至单手向杨饭作了个揖。
杨饭自知失言，缓缓叹了口气，别扭地捏着自己的膝盖。
窗外传来微弱的喧嚣声。
“好了好了，没关系。破坏神，你看，我原谅你了。”余尽摊开手，笑道：
“你是用档位一，【污染】伤到我的。把我手治好，再平复一下破坏模组的坏脾气，熟悉熟悉破坏神的身份，你欠我的也就差不多了。关于破坏模组的高等级档位，你的确没有义务告知我。”
杨饭有些惭愧，脸上微微泛红，余尽把道理说的明明白白，一点不怪罪他，反倒让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够仗义。
“你真的这么认为？”他多余就多余在问了这一句。
余尽忽然哈哈大笑。
“你当然有义务告知我了。你欠我的还多着呢。”他理直气壮滴说，拍了一下手——准确的说是用没受伤的右手拍了下左手胳膊，神色转肃，“好了。关于扶灵计划数据库的事，我是随口说的，不过我确实觉得里面会有高阶的基本常数之钥。这不是开玩笑。”
杨饭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这是他在这个诡异的合租生活中养成的新习惯。余尽每次出尔反尔，胡说八道，丧尽天良的时候他都会这样控制情绪。
他感觉比较心平气和，可以继续谈话了，“你是说破坏模组档位三？”
“不一定。我还没神到那种程度，稍微放低点期望值。可以告诉你我判断的理由。”余尽保持着微笑道：
“所有和模组事件相关联的人，里面来自扶灵计划的比率，比正常人群中的合成人比率高的太多了。
我非常清楚，最后一批扶灵计划的产物只有两万五千名，我和特派的生活管理员告别之后，十几年中见过的扶灵计划产物不超过三个。
而我们上次在远古国度餐厅吃饭，里面就有三个这样的产物，四舍五入可以开一桌麻将了。要说扶灵计划和模组没有关系，那才是见鬼呢。”
“这倒是，我从来没想过这一点。”杨饭低声说。
“因为你是自然人呗。”余尽笑了一声，“不管11GE这个身份后面是谁，他给你们发那些邮件有什么目的，几乎可以肯定和扶灵计划脱不了干系。
要么，扶灵计划隐藏有问题的关键，要么，他自己想弄明白关于扶灵计划的一些事情，而假借我们之手。
不管怎么说，既然大家都已经上了模组这条船，扶灵计划是必须弄明白的，这个资料库也必须得黑。”
杨饭思忖一秒，随即颇为赞同的点着头，“你早这么说不就完了。”
“这个理由必要不充分啊。”余尽理直气壮地道：“这个理由只能说服你，这个资料库我们早晚得黑。但是有白提佳失踪和杨茶茶申学的事情，那这个资料库在今天之内就得黑掉。”
“你真是事无巨细面面俱到。”杨饭说。
“我怎么听着你阴阳怪气，这语气跟谁学的？哦，跟我。”
第八十九章 四人会谈
两人商量完毕便走出房间。刚推开门便听到一阵如泣如诉的器乐声。
下一秒简直惊悚的画面映入眼帘。
餐桌上摞着一把餐椅，餐椅上摞着另一把餐椅，四把椅子以交错的形式摞成一栋摇摇欲坠的高塔，一个黑色的人影屁股下面垫着粉色桌布，像一个真的包袱一样堆在高塔平坦的顶部。
乐声正是从高塔的最上端传来的，包袱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自己的二胡，盘腿坐在最上方的椅子上拉着琴。整个椅子堆成的积木塔随着他拉动琴弓的动作微微晃动。
墨镜遮住了眼睛，他昂着头，下面的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两行热泪从那满是疤痕的脸上弯弯曲曲地流下来。
余尽听到了高亢有力的哭声，但这哭声不是来自二胡演奏家的。
哭声来自杨茶茶。
二胡琴声比平日更加忧郁，想来是因为包袱心系白提佳的安危所致。杨茶茶坐在开放式厨台上听着曲，一把鼻涕一把泪，豆大的泪珠在那张圆圆的脸上流下来，她用手背粗暴的来回抹。
看到余尽和杨饭出现，她一个纵身扑来，便将两人牢牢抱住。
这家伙力大无比，一只小手按在余尽背上，仿佛有千斤重，余尽艰难地别过头避免亲密接触，只听到另一边杨饭也发出肺部被挤压的咕哝声。三人好像一把被困在一起的树枝一样咯吱作响。
“太感人了，哥。”杨茶茶一边把鼻涕眼泪抹在两人衣服上一边说：“我决定了，我要报音乐专业。”
……
余尽没想过音乐可以如此陶冶人的心灵。
又暴力又浮躁又娇气的可爱少女杨茶茶，在过往的十几年人生中从未表现出对于任何艺术形式的任何爱好或者天赋，这从她给家里客厅毫无品味的装饰就可以看出。
但这一天可能是她人生的重要转折点。
少女现在对看上去像个失明流浪者的包袱欣赏至极，佩服的五体投地，恨不得自己立刻就打造个笼子把他关在里面，好听他每天拉琴——这邪恶主人的想法在杨饭的坚决反对下才作罢。
包袱看到两人走出，赶忙中止演奏，跳下来询问情况。
椅子高楼的上层被带倒，杨茶茶放下被夹成照片的左右护法，边哭边一手一个接住，脚上一勾，稳住底部的另外两把椅子。
余尽和杨饭总算能顺畅呼吸，余尽为表安慰，摸了摸杨茶茶的头，成功收获了一个蟒蛇一样的抱抱。
杨饭既然被余尽说服，便自己去和包袱沟通情况，三人从杨茶茶手里和脚上接过椅子，开始座谈，在介绍之后也发现了之前在《混沌疆域》里的巧遇，纷纷对此发表意见。
余尽自然照常提出一切过分巧合，也许又是幕后黑手的安排。不过按照轻重缓急，肯定还是优先处理和白提佳有关的事情为宜。
杨饭则表现的异常温顺，低调和惭愧。
一方面因为他是那场游戏里面唯一属战败恶魔方的选手，输了的一方自然天生不得不带上一种装死的气质。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作为一个正常的大男人，在自首天使两人面前卖了一场游戏的萌，羞耻程度不亚于一个青年混混出去打架，被对面发现这货带的不是砍刀，而是粉红色的魔法仙女棒。
不过对面的包袱也不是凡人，反而对杨饭的粉色魔法仙女棒行为表达了隐晦的赞赏，毕竟他在1V1的战斗中最终被杨饭制服，此刻又有求于他。
二人的个性和游戏里的虚拟形象性格相差都很大，游戏中跋扈自信的两人到了现实中，面对陌生人都不免有些紧张，各自用余光瞟来看去。
还好余尽天生感觉不到尴尬，按照计划发号施令，大家只要听从即可。
……
杨饭的任务如之前所说，是黑入扶灵计划的总资料库。余尽认为这是白提佳失踪原因的关键。
扶灵计划曾经已经宣布中止，不但出现了白提佳这个新的神秘合成人，而且还有官方配发的生活管理员，欧几尺作为监督控制，再加上她那超乎寻常的魅力能量，很难不去联想她的身份资料中隐藏某些秘密。
余尽将在“真的地球”环境场发生的事尽数告诉两人，又根据自己经验讲述扶灵计划合成人的特点，杨饭和包袱也认同了他的判断。
很快几人意见便达成一致，事不宜迟，杨饭立刻回自己的工作间去执行操作。
余尽平日的工作主要是测评游戏，能兼职开发已经是自身技术力的极限。黑入扶灵计划资料库这种需要高级网络安全专家的场合，基本功无比扎实，又极有天赋的杨饭才是所有能动用的人中的最佳人选。
……
客厅内剩下包袱，余尽，和杨茶茶三人。
杨茶茶已经擦干眼泪，此刻正一脸兴奋的看着包袱，似乎完全不把明天申请截止的事情放在心上。
白提佳的事情她也听到了，不过她明显对余尽和自己亲哥的实力有一定的偶像崇拜，觉得一定可以解决。再加上早在刚搬来时便答应余尽不多管闲事，因此也没有多言。
包袱躲避着女孩炽热的目光，尴尬地看向余尽求助。
余尽没理他，盯着凉了的咖啡，正陷入思考。
现在回想起在‘真的地球’环境场，白提佳那么随意地提到自己是合成人，确实有点像在偷偷暗示……只可惜当时没能理解……
余尽摇摇头，吹了声口哨。淡蓝色的蛛心鹦鹉晴天滑翔而来，落在他肩上。
想好了，他站起身对包袱说：
“带我去‘呼夜原点’看一看。”
包袱如临大赦，夺门而出——他本来是这么想的来着，结果是拍在了结实的钢门上。
“普通模式on。”余尽的声音传来，在他身后解除门禁。
包袱像一道黑色闪电疾驰而出，余尽一溜小跑跟在后面，口中呼叫流矢W9跟上。晴天飞过二人头顶，率先钻入车中。
青色的自动轿车起步加速，一个滑铲将两人运走。
“包师傅！你这就走了！哎！你的琴没拿！”杨茶茶喊了一嗓子，车已经开远了，两人都没听见。
第九十章 呼夜原点
上次余尽所去找白提佳的去处，白辟路二号，是单影人剧团公司的办公地址。也是单影人剧团常见的活动场所。
这栋三十层混碳结构的大楼包括剧团一般成员的宿舍，会议室，餐厅，娱乐室等必须设施，也包含两个简易的排练厅，其中之一就是上次排演《五色鹿》的地点。
不过这趟他们要去的是单影人自己的专业剧院，也是整个普林市最大的真人表演剧场，呼夜原点。
据包袱所说，白提佳的住所也正在此处。自然，随时要保障白提佳安全的厉芷，和要监管她动向的欧几尺也住在这里。
呼夜原点剧院，白辟路二号的大楼，以及单影人剧团都是白提佳名下的资产。
关于这一点曾经众说纷纭，不明就里的观众常传白提佳家室显赫，要么就说她的家庭背靠财团，呼夜原点剧场和公司大楼只是她家庭财富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喜爱她的人则会为她辩白，说白提佳一出道便震惊业界，随后飞快蹿升为超级明星，挣得的金钱足以置办一座剧院和一个剧团，光她一人挣的钱便能养活全剧团成员，现在的资产自然全都是理所应当，都是她的天赋和勤劳演出所得。
至于事实如何，连已经跟从白提佳两年时间的包袱都不得而知。
……
城市中心的道路平坦而宽阔，第0区和第1区给每个人都留够了足够的生活空间，路上也绝对不会出现堵车的情况。
呼夜原点的位置和远古国度餐厅同属同一个商娱区，在地图上的位置和“万花筒”区域正好相对，离白辟路2号也有不近不远的半个小时车程。
路上无事，余尽便向包袱了解情况。
二胡演奏家要跟着白提佳的理由和之前厉芷所说的没有太大出入。
包袱原本是传统器乐系科班出身，这一行人才凋敝，整个北区最近三年，一共有学生两人。
包袱在衬托下显得极有天赋，比第二名提前一倍通过所有能力测验后，便迅速成了北区小有名气的真人演奏家。
不过这段时期并没有持续多久，机缘巧合他观看了一次白提佳的表演，包袱立刻下定决心抛弃自己的事业，追随白团长的左右。
不过余尽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据包袱所说，他是单影人最早的成员之一，加入的时间在两年前。
……
“两年前她是什么样子？”余尽问。
“和现在差不多。”
“有多高？”
包袱用手比划着腰部，犹疑道：“大概到这里？”
余尽瞥了他手的位置一眼，“她现在也差不多这么高，她有长高吗？”
包袱想了半天，一脸迷惑地说：“长高了吧？也许。”
一看就问到了盲区，这家伙似乎从来不注意这种事情。
余尽想了想，换了个问题。
“你告诉我欧几尺和她说话的时候，他们两个的语调听起来不自然，所以你觉得可疑，才来给我通风报信。那他们说什么了？”
这回包袱回答的很快，“我没有听内容，主要是感觉。感觉。”
“好吧。”余尽说，打开了音乐。
石器时代女皇乐队的someone`sinthewolf从音箱中传出。
“好怀旧的歌。”包袱闭上眼听着。
……
流矢一个又轻又稳的刹车。
一座三层的精致剧院映入余尽的眼帘。虽然名叫呼夜原点，但这剧院和白辟路二号的大楼一样都是通体白色，漂亮的漫射外层具有自洁功能。
因为白提佳失踪，剧院暂时歇业，高高的大门紧闭。没有观众，大早上行人也十分稀疏。
一团密密麻麻小型的媒体无人机像苍蝇一样在四处嗡嗡飞着，虽然绑架案司空见惯，但毕竟白提佳是不可多得的重要明星，这次事件自然吸引了几乎所有娱乐媒体放出机器，随时准备抓拍。
包袱轻车熟路地验证了身份在前领路，粗暴地把苍蝇们挥去，余尽跟在后面。
里面是一条环道，分为一大两小三个演出厅。
据包袱所说，环形剧院的背后还有一栋小楼，白提佳便住在那里面。
包袱再验证一次身份，这是要进后台，穿过后台再经过一个花园，就是白提佳的私人居所了。
……
出人意料的是，本应空荡荡的呼夜原点剧场后台挤满了人。
两人刚进入后台，只见三个高矮胖瘦各不一样的汉子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情况。
“可算见到人了，我们一看到新闻就来这里找人，一个人也没见到。怎么样，找到团长了吗？”一个高瘦的团员说。
“厉芷也联系不上，这妞平时一个能打我们十个，要找她的时候跑哪里去了？”一个高胖的团员说。
“欧几尺……一定是他阴了团长……我非弄死他不可。”一个矮胖的团员说。
余尽认得那是《五色鹿》排练时的四人鹿群，只是少了一个。他越过他们肩膀远眺，发现还有一个矮瘦的“鹿”在角落里抽泣。“团长……”
包袱不知道怎么应对，只是干巴巴地说一些在找了之类的话。
三个聒噪的男子之外，更多的是沉默的人，形成乌云一般的气氛，器乐组的残障人士在墙边坐成一排，女士们则在一侧的平台上靠在一起，黑洞洞的眼睛和眼镜们望着他。
“你平时怎么和他们交流？音波转换器？”余尽指了指器乐组的聋哑盲琴师们。
包袱愣了一下答道：“买过，但他们不喜欢用，一般是这样。”
他把手指放在喉结上，震动喉结示意。
“好吧。那你去问他们，我来问剩下的人。”余尽拍了拍手，所有听力正常人的视线顿时击中在他身上。“关于欧几尺和白团长，告诉我他们之间的所有交流情况，尤其是这几天的。
有要说的，在我前面排队。”
人群中射来怀疑的目光。
“听他的话。他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包袱赶忙帮他树立威信。
怀疑消失，人群开始骚动，但半天没有人站出来，只有《五色鹿》节目中那个矮胖的鹿最为积极，一步迈在余尽面前。
“讲吧。”余尽对他说。
“他一直在要求团长遵循一些规定。如果她不遵守，就要把她送回封闭学校。”
“这一条还算正常，扶灵计划的儿童的确如此。”余尽道。
“不正常！”胖子握着双拳，“比如说，他一定要团长给他的花浇水，每天早晚还要给他的花唱歌半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