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你，喜欢伤害其他人吗？
余尽肉体疼痛难耐，但心下一片清明，这应该就是破坏模组档位二【爆破】的描述了。
他记得刚才杨饭使出【爆破】时，黑色污染液柱向前连续喷发的样子。
虽然被白提佳的存在化解，但那种突兀的空间力量绝对是符合“爆破”描述的景象。
八字描述中的“实之一破”，讲的大概就是这样没错。
至于“虚之一痕”呢……
宛若暴风骤然止歇，脑中奔涌的数据流忽然急剧缩小，最后戛然而止。
抬眼再看时，只见那代表破坏模组的黑色光点阵上，杨饭的圆片状个人系统被磁场架起，稳稳悬浮在空中。
其四周散射的光线已经消散，只在中心亮着闪烁的绿光。代表数据已经传输完成。
现在破坏模组信息立体阵的第二层已经和第一层一样，暗色光点鼓鼓囊囊，如同即将孵化的虫卵般蠕动着。
这代表破坏模组档位二【爆破】已经被装载。
这段回忆正是杨饭自扶灵计划数据库取得前四阶基本常数之钥后，为自己装载【爆破】的过程。
“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余尽在脑中凝出疑问，杨饭应该可以读到。
他希望这家伙也能够给出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回答。
眼前的黑色圆片依然稳稳地悬浮在空中，情景没有改变。杨饭没有为他切进下一段回忆，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余尽此刻能感觉到脑内仿佛盘踞着一块半固体的黑色肿瘤，将他的神经压迫的不住抽痛。
这是杨饭通过两个系统连接过来的意志代理吗……
“为什么要在什么都没解决的情况下升级破坏模组？”他在脑海中对那块丑恶的肿瘤说。
沉默。静止。
“好吧。我记得一开始就问过这个事情了。如果你有难言之隐的话。就说‘是’。”余尽道。
一阵沉默和更多的静止。
“是。”他听见低沉的，压抑的，扭曲的回答声响起。
真是个配得上“破坏神”称呼的声音。
“跟我说实话，你到底要不要解决自己的问题？”他再次在脑内问道。
在这种直接的脑波沟通中，无法做任何动作表演和语气掩饰，余尽也无法在开玩笑，理智到冷淡的态度一览无遗。
“我想啊……”他听见那个沉重的声音说。
“你想个屁，我看你是想挨骂，找死。”余尽冷冰冰地在脑海中传递着话语。
刚才这段回忆说明，杨饭之前骗了他。
之前杨饭曾给他发送消息，说破坏模组的前四个档位的基本常数之钥，都存在青史研究所的数据核心里。
但很明显，他从《极乐雪都》中出来没多久，那时甚至还在琼桃路192号的家中，就已经升级并为自己装载了破坏模组的档位二【爆破】。
他还没有去青史研究所拿数据核心，就已经有了档位二的特殊基本常数之钥……
“青史研究所的数据核心中，到底有什么？”
“我……”
“我什么我，别特么废话！破坏神，你骗了老子，你在考验老子的耐心吗？”也许是一天中发生了太多的突然事件，也许是集中直面了太多诡异残酷的景象，肉体折磨和大脑压力双重到达极限的缘故，余尽竟然少见地感觉一阵不适的怒意涌上心头。
像毒蛇一样的愤怒。嘶嘶的吐着杀意的信子。
“好啊。你不说。我自己看。”余尽的感知还在杨饭创造的回忆景象里，双目无法在现实中视物，仅凭残留的一点点触觉操作手心中的“波动”。
他要开启全面管理权限，把杨饭的个人系统里的存的小九九翻个底朝天！
“你不能把系统和我全面连通，直面所有的破坏能量，你会死的……”那个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里面夹杂着一丝急迫。
“我要是怕死，十分钟前就回去了。破坏神，你这么喜欢伤害其他人吗？好啊，老子也喜欢！”
他弯曲僵硬的手指，去按确认执行的按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在脑中爆炸响起。余尽瞬间头痛欲裂，站立不稳，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不行！！不行！！！！”杨饭的声音几乎要震碎他的脑子。
“你一定要喊吗！！！！”余尽也在脑中吼道。
“青史研究所的数据核心里有扶灵计划的最机密文件和初始创设文档！”扭曲的声音惶惶地急忙说道，“白辟留下的！里面写了扶灵计划真正的目的！”
余尽用力吸气吐气，稳住身子。
不能晕过去……不能晕过去……
“什么目的？”他重新平静下来，对着那脑海中的黑色肿瘤问。
“我还没有破解出来……”那个声音说。
“你不是扶灵计划制造的合成人，这些和你一个普通的自然人又有什么关系？”
一阵难耐的沉默，充满噪音和疼痛，一点都不安静。
也许都不到零点几秒，但现在的每一刻对余尽来说都像世界末日般漫长。
“他说……正因为我不是，我才满足可以做他帮手的资格……”终于杨饭回答说。
“帮手？你为什么要帮他？他是谁？”
“第一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我问过他，该知道的时候，你会知道的……”沉闷的声音迟疑地响起，“总之，你是一个特殊的人……也许你会知道的……”
“好。那他是谁？”余尽不过分纠缠，干脆问道。
“他……我只能告诉你他的代号……”
“快特么说！”
“J75。”杨饭道。
原来如此……余尽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杨饭时，李丹七提过的压缩算法竞赛一事。
杨饭的确和J75有所联系……他原本以为只是J75的某些技术资料被杨饭拿到，或者是天才想法的巧合而已。
破坏模组的档位一，也许杨饭也是从J75那里得到的？
J75，他倒是没有想过这位隐没在历史中的天才黑客竟会在这里扯上关系。杨饭还听从于他的指示……
等等。
他心中忽然电光一现。
如此说来。J75会不会就是11GE？
第一百三十七章 约金约尔的致敬，直面黑暗
散落的线索在他心中串点成线。
J75的相关事迹中，没有任何和扶灵计划或和合成人有关的事件。
在科技大崩溃二十年后的今天，公共网络上的主流舆论根据多年间的蛛丝马迹一致认为：
当年那个一心纯粹只想追求更强技术的年轻人，神奇压缩算法PP的开发者，那个不敌资本之力被开除而心灰意冷的CEO——约金约尔，就是后来全球科学界灾难的罪魁祸首，令人闻风丧胆的黑客J75。
虽然他成为J75后行踪神鬼莫测，没有人能掌握到他的踪迹，所有向外部发出的信息也都经过了多层变换掩饰，透露出的东西少之又少。
但那当年那个年轻气盛意气风发，名为约金约尔的青年，为了自己的小公司东奔西跑之时，也曾抛头露面，留下了不少公开资料。
约金约尔是正常出生的自然人，只是早早父母双亡，这是公开网络上所有人都可以查阅到的事实。
因此余尽也从未把后来的天才黑客J75和扶灵计划联系在一起。
但时至今日，一旦开启了这种想法……
这念头竟然可以顺畅的流淌下去。
11，对应英文字母中的第11个字母“J”
G，正是英文字母中的第7位。
E，对应英文字母中的第5位。
11GE==J75，看上去严丝合缝。
他周围这些被选中的装载者收到的加密信息方块，都是J75发来的？
如同当年通过一次个人独立的行动引发了席卷全球的大事件，J75这次出手，携带着不可思议的奥秘力量，是不是又要在整个人类间掀起新的一轮风暴……
“我猜的对吗？”他向脑中那一大块黑色凝固的阴影问道。
刚才余尽已经把自己全部的思维流动向杨饭敞开了。他不需要多解释。
J75，或者用他年轻时的名字——约金约尔，他向他选中的人分发模组，如同在棋盘上摆上自己刻好的棋子。
是这样吗？
这一切是他新的阴谋吗？
“约金约尔有自己的计划。如所有人所认为的那样，他是J75。”余尽脑中那黑色的肿瘤——杨饭的精神具现物发声回答，“但J75，和11GE并不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
那是巧合？他们二者代号中，数字和字母的对应仅仅是巧合？
单次顺序转换，还是阿拉伯数字和英文字母之间……这的确是个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加密方式……
大名鼎鼎，技术力深不可测的J75，不会采用这种简单的方式来一边隐藏，一边暗示自己的身份。
他又有什么必要一边隐藏，一边暗示？
除非他并不是想隐藏和暗示……
除非他是……
致敬。
对，致敬。
J75这个代号，是根据11GE这个ID所起的名字。
也许11GE正是让J75带上黑帽子的领路人。
当年的约金约尔，从壮志凌云的青年摇身一变成为祸乱天下的黑客，这其中的转变的关键节点也许正因为11GE的参与……
约金约尔，出于某种纪念原因，为自己取名11GE的数字——字母变换ID：J75。
当然，反之亦有可能。
如果杨饭在有关自由人的文件记录上没有骗他，11GE这个ID最早出现于本世纪七十年代，和黑客J75在全世界网络兴风作浪的时刻大约在同一时期。
11GE，也可能是J75的崇拜者，或者模仿者。
对吗？
不是巧合，是有意为之。
如果是我猜到了，就不算你主动告诉我的了。
余尽开源自己的念头。
“是的……”杨饭远古叹息一般的声音在脑海中答道。
“你还知道多少？即使是J75联系的你，偶像崇拜也不够你为他卖命的吧？”余尽脑内冷笑道。
“我没有为他卖命……我是为……”低沉的声音响起，又停下。
最好别跟我说什么茶茶被人威胁了，必须你给他们打工才行的恶俗情节……如果是这样你更应该告诉所有人……
“呵呵。”
笑声。自嘲的笑声。
黑色肿瘤发出自嘲的笑声。
“现在外面有个树精状态的怪物女孩正在吃你的脑子，你不会就浪费时间在这里和我笑吧？哦对了，忘记你也是怪物了。”余尽对黑色肿瘤道。
“我是为了我自己。也许可以这么说，为了人类。”杨饭的思绪顺着脑波传来。
这情节也够恶俗的了……
“既然是为了人类，不如加我一个？”余尽道。
“你知道我已经接收到你刚才对这件事的想法了，对吧……”沉闷的声音响起，这句话非常像以前他们在饭桌上聊天扯淡抬大杠的语气。
浑身撕裂般的疼痛。
但余尽感觉自己要笑了。
“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么做。”他把这个念头传了过去。
然后摸索着，按下了开启全面个人管理权限的确认执行键。
“喂！！！！”他只听到耳边掠过一句撕裂的吼声。
然后就短暂的失去了知觉。
……
余尽醒来不知道身在何处。
无边无际的，灰色的浓雾包围了他。
针扎一样的疼痛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他低头看不见自己的脚，也看不到任何类似于地板的实体。
于是他伸出双手。
一对苍白但修长完好，骨节清晰的手出现在他面前。
左手上那已经蔓延到小臂的黑色【污染】不见了。
余尽懒得信什么身后世界。
这里要么是昏过去后的梦境，要么是脑波被严重影响后构建产生的虚幻世界而已……
紧接着他记起了刚才的事情。
……
“破坏神？”
他试图用刚才和杨饭沟通的方式在脑中凝结出念头。
但脑中信息的出口空空荡荡。另一边没有人。
断开连接了？
即使是真的进入梦里，脑控模式也没理由自动关闭……
“破坏神！！！”他干脆对着那无尽晦暗虚空，用嗓子大声喊道。
他眼前好像突然多了许多光的碎片。
那些碎片五颜六色，凌乱的闪烁着，跳来跳去。
每一次跳动都带起短促的一声咔咔的电流噪音。
五颜六色的碎片越跳越快。
啪的一声。好像磁铁般互相吸引在一起。
一个吊眼角，长了一张狐狸脸孔，戴着耳钉的瘦削男人形象出现在他面前。
杨饭。
“哦？梦里还真是啥都有啊？”余尽笑了笑，对那人说。
第一百三十八章 根本原因，两个维度
杨饭穿着不合身的格子棉衬衫和一条休闲裤，头发和眉毛平齐，一只耳朵上带着用于遥控系统的青色耳钉，和他日常的模样一般无异。
“这不是梦。”
杨饭扭过头，望着无边无际滚动翻卷的灰雾云舌。余尽注意到他的神色也夹杂着一丝茫然和游移不定，想来也只是在猜测。
“都差不多。我身上的伤全部好了。这个地方应该只是我们意志的投影罢了。”余尽回道。
肉体上难受的感觉一扫而空，这让他能更加轻松的集中意志去思考问题。他也恢复了平时那种六亲不认的冷静。
和病态的幽默感。
“不是我们。是你。”前面的杨饭缓缓摇了摇头，
“是你意志的投影。你的意志就在这里。你的意志也是自由的。但我不是。我只是‘杨饭’这个概念的一个具象化形象。我能感觉到，我的存在是你呼叫来的。你呼叫‘破坏神’存在的行为，生成了我。”
“我呼叫来的？我的行为生成了你？”余尽听完他说不禁笑了一声，“这是什么地方？心想事成空间？”
杨饭的眼睛直愣愣的，没有任何波动，也没有接话。余尽开始有点相信他仅是个概念的具象体而已了。
“不是心想事成空间。”狐狸样的男人呆板地说，“是幻梦空间。”
“随便吧，叫什么都好。”
“不，的确是幻梦空间。”杨饭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机械化的认真。
“哦……”
余尽拖长了声音。
想了想，先来不及深挖这名词后面的意义，他还有之前的问题没问完。
“你刚才说只有我的意志在这里。那你的意志呢？刚才我们通过各自的私人系统连接在一起，我以为这只是种新的沟通方式罢了。”
余尽把这句话用语言和脑波的形式都表达了一遍。
脑中空空荡荡，没有回音。
“你在问一个克隆他的原型去哪了吗？这个问题我自然回答不了。”面前的日常杨饭倒是毫无营养的回应了这个问题。
余尽眨眨眼睛，观察着他，“好吧。那你能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取决于我这个概念本身的能力，以及你想让我做什么。”杨饭声音缥缈，“第一个进入幻梦空间的人，就是这里的主人，他在这里无论想要什么，都可以心想事成。”
说了半天还是心想事成空间嘛……余尽瞥了一眼面前的杨饭具象体，感觉对这个虚影抬杠没有必要，转言问道：
“为什么说我是第一个进入幻梦空间的人？你既然说‘第一个进入幻梦空间的人’，应该暗示了幻梦空间是一个客观存在的事物。那这个空间为何今天才开放？为何又对我开放？警告，这次不能用‘你是一个特殊的人’来搪塞。”
“这超出了我可以回答的范围，朋友。我只是你的室友而已。”杨饭友好地说，“一个提示：在你的意识范围内，你在这里是心想事成，无所不能的。”
余尽立刻在一秒内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需要一个能代表这个地方的主持人！”他转头开口向虚空喊道。
声音穿透灰雾，效果立竿见影。
一个巨大的粉红泡泡在他们头上十米凝结成形，“嘭”地一声破裂，里面炸出个圆滚滚胖乎乎，爆炸头，长着小胡子的怪人。
怪人骑着一辆小小的摇摇木马，神气活现的在空中漂浮着。
看到余尽，这家伙发动木马在他头上环绕起来，同时从不知道哪里掏出一个金色的喇叭欢快地喊道：
“嗨，你好，我是编号737573的主持人强森波比，主流五大语言均为满级，精通逻辑辩论和数字计算，对幻梦空间更是了如指掌，最重要的是：非常崇拜您，非常喜爱您，非常乐意为您服务！”
余尽和杨饭沉默地看着头上飞来飞去的粉红小猪强森波比。
“你知道只要你动动念头，就可以把他换成另一个形象。”杨饭停了一秒对余尽说。
“无所谓的事情。”余尽挥了挥手——他的确在刚才要求主持人的时候，心里只有知识和逻辑沟通方面的要求，外貌和个人崇拜都是随机出来的值。
“强森波比。”他仰头对骑着木马的小胡子怪人叫道。
“得令~”小胡子怪人笑嘻嘻地摇着木马，飞至他面前。
“请告诉我，第一，我为什么在这？第二，杨饭的意志去哪了？第三，我该怎么出去？”余尽道。
“关于第一个问题，你是想知道直接的原因，还是背后的根本原因？”强森波比揉着木马的耳朵，那只木马竟然“噗呲”一声打了个喷嚏。
“根本原因。”余尽道。这选择对他来说十分自然，知道了根本原因，直接原因可以轻松推断。
“好。”强森波比双腿夹着木马，灵活地在空中翻了个筋斗。“根本原因，要从虚实之间的规则说起……”
他摊开一只手，慢悠悠地道：“虚实之间，据我所知，一共有两大维度。其一，我们称为毁灭与创造维度。请想象一条从左至右的横轴……”
“明白，这个不用说了，下一条。”余尽说。
“OK。”强森波比俏皮的做了个手势，显得更加古怪猥琐，“接下来请想象一条从上至下的纵轴，我们称其为真理和梦幻维度……”
“你说‘我们’，‘我们’是谁？”余尽问。
强森波比似乎被问住了，眨巴眨巴眼睛。“呃……我们就是我们啊。反正不是你们。”
“你的意思是，你们和我们是两种不同的存在？”余尽敏锐地把握到他的重点。
“偶像，真有你的！你怎么这么会打断人啊！我脑子都乱了！”强森波比的小胡子翘了起来，满脸通红。
“好吧。请继续。”余尽耸耸肩，道。
强森波比清了清嗓子，脸上的红色退了些许，慢慢继续道：
“在这个纵轴上越偏下的点，便越偏向梦幻，反之则越偏向真理。不过这不是简单的数学，在最中间的值，我们称之为观察。”
余尽看了一眼杨饭的具象体，“你听懂了吗？”
瘦削的男人点了点头。
“你记住的这些，能反馈到杨饭本身身上吗？”余尽又问。
杨饭的具象体摇摇头。
“喂，有没有人听我讲话啊。”强森波比摇着木马。
“哦。没事，请继续。”余尽转头道。
第一百三十九章 存在扭结
“综上所述，我们看来，真理和梦幻维度，以及毁灭与创造维度组成了一个二维坐标系，在最中间的值叫做‘观察’。”强森波比把喇叭贴紧一边脸颊，摇头晃脑，模样十分陶醉。“所有的虚实之力，都是这个坐标系上的一点。”
“先不管你所说的‘虚实之力’到底是什么。也就是说所有的模组能力都可以被真理/梦幻，和创造/毁灭这两种维度，加上‘观察’的五种尺度所量化？”余尽道。
“你知道你翻译了一遍反而把事情显的更复杂了，对吧？”杨饭的具象体摇着头道。
“在我脑子里这样更简单。”余尽耸了耸肩，看向强森波比，这是示意他可以继续说话了。
“偶像说的对。”骑木马的胖小人捏着自己的一缕胡须，把它从一个月牙的弧度拉成了直线。
“就像之前所说的，这不是简单的数学。相距较近的点之间自然是连贯的，但我们也惊讶的发现，相距较远的点之间，也有另外种类不同的联系。”强森波比笑眯眯地道。
我们。
这是强森波比第好几次使用“我们”这个词了，余尽无法不注意到这一点。
强森波比是“幻梦空间”的代言人，余尽推测他使用的“我们”指的便是幻梦空间所有信息和概念的规则共性拟人化称呼。
亲眼目睹了杨饭在现实空间中的污染行为，和白提佳的生命模组能量之后，又来到了这里。
余尽越来越觉得，世界背后的奥秘，不可能就这么简单。
强森波比反复地提及“我们”这个词，这代表了一种立场。
既然有这一种立场和相对的理论，就有一定其他的立场和相对的理论。
孰对孰错，又或者没有对错，还不清楚。
也就是说，即使是洞悉整个幻梦空间规则的强森波比，所说的事情也不一定是百分之百正确的。
强森波比所说的事情，也仅仅是从他的角度出发，所总结的经验规律而已。
想到这里，余尽心中一动，便道：
“也许这坐标系并不是二维线性的，甚至不是三维立体的，而是在其中有网状的扭曲虫洞联系。”
他伸出自己新的双手比划着：“就像一张纸中间剪开一些形状，折叠起来之后，在本来相距很远的纸面上的两点，也因为折叠和剪开而贴在一起。从而产生了联系，你们的模型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吗？”
强森波比直愣愣的看着他，嘴张成了一个O型。
然后他握紧一个圆滚滚的拳头捶了下手心，大声感叹道：“不愧是偶像，我还没有说，你就猜到了。”
他连连点着头，两只手摸索握住木马的把手向后一拧。
咻——
余尽眨了眨眼，只见就在某个眨眼的空隙间，好似变魔术一般，木马的身子拉长到原来的三倍。
木马的背上“嘭”地一声，多出来了两个放有粉红色软垫的座位。
“请上座~”
爆炸头的小胡子怪人摊开一只手，低下头向他们发出邀请。
“去哪儿？”余尽问。
“眼见为实嘛。”强森波比眨巴眨巴黑豆状的眼睛。
真是个糟糕的童话故事……余尽边想，边跨坐在木马的第二个位置上。
粉红色的坐垫软到让人怀疑材质不对劲的程度。
他看见杨饭的具象体还站在原地不动，便指了指身后。具象体果然听话，坐在第三个位置上。
“抓稳了！”金色喇叭里传来被放大十倍的吆喝声。
胯下的木马发出货真价实的嘶叫。
余尽只来得及拽住前面强森波比那条样式怪异的蛇纹腰带，就感觉整个人被向后扯去。
湿润冰凉的晦暗雾气打在眼睛上，伴随着嗒嗒的马蹄声，耳边狂风呼啸而过。
……
大约四十五秒钟后，余尽一头栽在强森波比堪比安全气囊的背上，同时自己被杨饭撞得差点腰斩。
“请看。存在扭结。”强森波比抬手示意，带着一种想要被夸赞的荣誉感庄重说道。
余尽把视线投射在他所指的方向，只见灰云翻腾深处，一柱巨大龙卷纵穿其间，旋转不息，周身隐隐有明暗风雷围绕。
“你知道你在这里是无所不能的，对吧？只要你一个念头，我们就可以直接传送到这个地方。”杨饭具象体闷闷不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余尽扭头看去，发现这家伙的额头上鼓起一个大包。
“我自己的意识就在这，没有空间代言人带路，传送到什么神奇的地方卡住了醒不来怎么办？”
余尽说着，打了个响指，那个大包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喂，你们就没有什么要问的吗？”强森波比又开始摇着木马，差点把后座的两个人都颠下去。
“听到了，存在扭结。把你知道的都说了吧。”余尽道。
“好的偶像。”强森波比挺起胸膛。
“所谓存在扭结，就是幻梦空间的原点。准确的说，即是幻梦空间的起始处，也是幻梦空间内含的所有元素，也是幻梦空间的能量来源。它就是幻梦空间本身。”
“来，我们再近一点。”说着他又将小木马开前了一大段距离。
那一柱纵穿天地的龙卷近了许多，余尽这次可以看到那隐隐的风雷中还明灭着许多发光影像。
在这其中他看到了自己的脸。
“也就是说，我的意识本体其实在这里面。现在在这里的，只是存在扭结展开后的一种表现形式，对吧？”余尽恍然大悟道。
“没错，俺也一样。”强森波比连连点头，又郑重地开始解释：
“这个存在扭结，就是偶像所说的那张纸上，贴在一起的两点了。
并且，每当那张纸上的不同两点贴在一起时，都会产生一个新的存在扭结。
每个存在扭结自然是不一样的，每个存在扭结所展开后的空间也不同。我们所在的空间就叫‘幻梦空间’了。这些空间的名称都是有严格规定的……”
“谁定的？”余尽打断道。
“呃……我们。”强森波比结巴着说。
第一百四十章 婴灵气球
余尽盯着那铁青的巨大龙卷，被叫做存在扭结的东西。
存在扭结中间有极窄的一段腰，明亮雷电和发光幻影多聚集明灭在这一处，看着的确像个拙劣的绳结。存在扭结越靠近两端则越黯淡宽大。整体像一个云雾组成的沙漏。
小木马就在“沙漏”下端山坡一样展开的地方飘着，三人姿势各异坐在上面。
“好吧。那就讲讲你们的规定好了。”余尽说。
“偶像，您终于问到了！”强森波比坐在木马的脖颈上，闻言立即挺起胸膛，细细的胡子翘起，声音透过金色喇叭而放大：
“好！那么还是回到我们之前的二维坐标系。”
他清了清嗓子。
“前面说过，所有的虚实之力在上面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点。当不同的点因为坐标系扭曲而贴在一起的时候，所产生的存在扭结的性质完全不同。自然这些存在扭结所展开的空间性质也不同，我们为这些空间起了不同的名称。”
强森波比说着，瞥了一脸冷漠的余尽一眼——这实际上是他最正常不过的表情，看到偶像的确在侧耳聆听，这才继续讲下去：
“两个维度产生四个象限，当在梦幻毁灭象限和梦幻创造象限的点，因为某种原因而产生碰撞时，就会产生名为‘幻梦’的存在扭结。
这个存在扭结所延展出的空间自然就被命名被叫做‘幻梦空间’。
然后，所有目睹这场碰撞的人的意识都会被拉入这里。我们也发现，第一个进入这里的意识会自动成为这个空间的控制者。”
余尽缓缓地点着头，脑中思绪飞转。
强森波比所说的话，的确和目前所发生的一部分事情对得上。
梦幻毁灭象限的点和梦幻创造象限的点……
按照强森波比的说法，这两个点应该指的是破坏模组的虚实之力和生命模组的虚实之力了……
“自由人”的记录里曾经写到过，生命模组遵循创造规则，而破坏模组遵循毁灭规则，这也符合他们之前的认识。
但自由人没有提到还有另一“梦幻和真理”维度的出现。
……
不对，他提到了。
他说“梦幻”是一个单独的模组，规则为“心灵”。
代表现实中科学研究观点的“自由人”，和本身代表幻梦空间的强森波比，究竟谁的归类理论是正确的？
恐怕都有一定的不足之处……
不管怎么说，按照强森波比所言，杨饭破坏模组的能量和生命模组的能量相碰，产生了名为‘幻梦’的存在扭结，存在扭结展开为幻梦空间，将他这个旁观碰撞的人拉进了这里。
又因为他是第一个进入幻梦空间的人，所以自动获得了这里的控制权。
到此为止好像强森波比的说法都很合理，可以解释的通。
问题是……还有一些漏洞。
第一个漏洞非常明显，生命模组之力和破坏模组之力发生碰撞的时候，除了余尽，还有白提佳和杨饭两个罪魁祸首在场。
即使身边这只杨饭真的不是具象体，那白提佳的意识到哪里去了？
还有，他被拉入幻梦空间，不是在“生命”和“破坏”对撞的那一刻。
而是他敞开大脑开放权限，直面黑暗的那一刻……
也许当时白提佳已经侵蚀进入杨饭的脑子。生命模组之力和破坏模组之力本已融合在一起……
是这样吗？
……
余尽专心致志的想着，直到身边的杨饭具象体用力推了他好几下，才回过神。
“怎么了？”
他问出口，同时看到强森波比不知道什么时候骑在了杨饭的脖子上，缩成一团。
两个人表情都难看的可以，杨饭简直是脸色铁青，一副要吐的样子。
紧接着他才感到两条小腿上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
余尽低下头。
这一低头，顿时和起码十张面目模糊，猴子一样的通红丑陋小脸对视起来。
余尽沉默地看着那些小脸。
是，婴儿……？
起码十个，不对，五十个婴儿。
不对。
起码一百个全身被药水腐蚀，浑身烂肉的婴儿，伸出歪歪扭扭的胳臂，密密麻麻的攀在木马下方。
余尽的腿上也一左一右，挂着两个最多有四个月大的丑陋巨婴。
巨婴满脸青紫斑痕，身上的肉看上去很不新鲜，像两串熟过头的葡萄。
我是不是应该尖叫一下……
余尽边想，边默默地甩掉腿上的小鬼。
这一动，所有的小鬼仿佛心连着心，张开嘴巴，同声哭喊起来。在灰暗的天地间显得凄厉可怖。
被甩掉的两只小鬼并没有直线坠落，而是像气球一样漂浮在空中。也同其他的小鬼一起，发出大量哭嚎。
杨饭又推了推他，好像说句话就会吐似的。
“偶像！”
强森波比把脸埋在肚子上（这的确是个难度很高的动作），也发出又细又尖又颤抖的求救声。
“知道了知道了。”余尽叹道。
他在这里是无所不能的。
他让心中涌起念头，挥了挥手。
哔咻——
只见所有的丑陋婴儿屁股上突然冒出一条肉色短芽，随即那短芽魔豆般急剧伸长，形成一条纤细的尾巴。
啪——
所有的婴儿突然脱离攀附的木马向上浮去，如同被无形的手聚拢在一块。
那些纤细的尾巴末端在空中缠绕在一起，打成了一个漂亮的结。
一百个丑陋的小鬼被尾巴拴在一起，在他们上空漂浮着。
余尽眯眼看着，伸出手，那个尾巴绳结听得懂命令一般，落在他手中。
小鬼们各种挣扎，但变出的尾巴非常结实，只把绳结扯的更紧了。
余尽抓着一百条尾巴的末端，好像拿着一束模样非常变态的气球。
他把那束“气球”系在木马的头上。
木马发出不情愿的嘶嘶声。
“好了。”他拍拍手。
杨饭呆滞地看着他，又看着那束婴儿气球，“这样显得更糟了。”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很不新鲜的小鬼们打断了他的话。
他们被尾巴拴住，在上空挤来挤去，尖叫着。
“你没有让他们不要叫吗？”
杨饭脸又绿了，他正和强森波比角力，试图把他从自己脖子上弄下来。
“试了，但是不行。”
余尽拍了拍强森波比，“你说，为什么不行？我不是控制者吗？”
胖胖的小胡子怪人拧过肥胖的脖颈，满头是汗，“啊！您可以自由控制这个空间内的事物，这是肯定的。但这些家伙不能完全算这个空间里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骑熊的女孩
这时的杨饭得到机会，好像摆脱一只大章鱼一样把胖胖的怪人揪住，丢了出去。
强森波比像一个沉重的粉色沙袋，拍在木马两个座位之间的马背上。
“不能算这个空间里的？”余尽对他们拙劣的格斗行为无动于衷，继续问着自己的问题。
“他们是外部意识，外部的。我们管不了。你能管理他们部分的表现，但也管理不了他们的强烈意愿。”强森波比脸朝下，声音非常沉闷，
“他们目前的强烈意愿，就是哭。”
“我目前的强烈意愿，就是吐。”杨饭板着脸说。
余尽想了想，伸手探向木马马头，拽住那坨尾巴绳结其中一条向下拉动。
一个哇哇大哭的丑陋婴儿“气球”被拽了下来。
婴儿一边尖声哭叫，一边拼命扭着身子想要给他一拳。
余尽伸直手臂轻松躲开，隔着一段距离眯眼看着那个浑身布满青紫斑块的肉团，紧接着意识到，类似的事物他没过多久前才见过。
的确没过多久。
深冻仓库的内层冷库的幼体胚胎区里，透明玻璃柱封存的墨绿色过冷液中，漂浮着许许多多这样的浑身通红又泛着青斑的紧急待品。
他再次抬头看着那一束动来动去的婴儿“气球”。
应该是没错了。
这些怪异的婴儿影像，应当是深冻仓库中，那些幼体胚胎的意识。
它们一直被丢弃在青史研究所深深的冷库里，处于半休眠状态，没有机会长大成人，所具有的意识自然也是残缺失控的。
至于为什么它们的意识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幻梦空间……
生命模组和破坏模组之力碰撞的位置，是在青史研究所七楼的数据控制室。而幼体胚胎们所在的深冻仓库，则在青史研究所的最底层。
余尽在青史研究所七楼，亲眼目睹白提佳和杨饭由能量场引导相遇，再至爆发冲突。
按照强森波比的理论，此时“生命”“破坏”两点重合，诞生代号为“幻梦”的存在扭结，展开成幻梦空间。
存在扭结开始吸入周围存在的活体意识，和杨饭本身脑波连通，距离最近的余尽自然是第一个进入这空间的人。
而接下来的事情也很容易猜测……
“生命”“破坏”的冲突越来越激烈，波及范围也越来越大，存在扭结的影响范围，也从刚开始仅仅通过全权限脑波影响，再至能跨越现实中的距离。
余尽进入幻梦空间不到半个小时，幻梦存在扭结的力量，就已经能够影响到处于青史研究所最底层深冻仓库中的幼体胚胎……
对了，还不仅仅如此。
按照欧几尺的介绍，那些幼体胚胎早就应该失活了，就算有个别保质期长的待品也应该奄奄一息了才对……
余尽瞥了一眼系在木马头部，尾部连接在一起的婴儿气球束，小鬼们肉体虽然残破不堪，嗓子却精神十足又不讲道理，有力的嚎哭声正反复穿刺着他的耳膜。
杨饭的具象体不堪噪音折磨，影像的边缘看上去都泛起了毛边，整个人简直要像卡了BUG一样的模型闪烁起来。
“要不你先把我遣散了吧，一会需要时再叫。”他小声对余尽说。
像平常一样，余尽沉浸在思考中。
所以这些婴儿意识，是先被白提佳的生命模组之力复苏唤醒，再随着幻梦存在扭结的力量场逐步扩大，而被卷入这个地方……
……
毫无征兆，突然间，
一声低沉的熊咆直穿天地。
音波荡来，婴儿们出于生物本能的被吓到，叽叽喳喳的吵闹声音一下子中止。
余尽，杨饭两人同时回头——强森波比则把脖子扭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也向后看去。
一个小山一样的棕色巨影。
一只巨兽正脚踏晦暗云卷，漫步而来。
走近了，巨兽的模样逐渐清晰，只见那是一头壮硕巨熊，其上方顶着一个小小的灰色身影。
巨熊低着头，面上嵌着两颗比火焰还要明亮的橘红眼睛。
……
余尽眯起双眼——上面的那个灰色的影子在别人眼中很容易因融入背景而被忽略，但他认得那是谁。
事实上他刚才在脑海里推演现实中事情发展程度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她的到来。
“这是外部意识，还是我呼唤来的具象体？”他扭头问强森波比。
“前者。”强森波比压低声音，没有用手里的喇叭回答。
他似乎对所有不属于这里的外来意识存在，都有些又敬又怕的情绪。
巨熊载着灰色的小小身影，又一声咆哮，眨眼已行至他们面前。比人头还大的火焰眼睛此刻几乎抵在三人身前。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升温了好几度。
杨饭的具象体一脸茫然，强森波比像一个粉红书包缩在余尽身后。
“小妹妹，刚才玩的开心吗？”余尽丝毫不惧，仰头笑道。
“当然呀。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一个轻柔的女孩声音从巨熊的肩膀上传来。
“我最喜欢和小熊一起玩了。”一颗好像棒棒糖一样的女孩头颅从上面探出。
那张脸瘦的几乎皮包骨头，看到让人倒抽凉气——如果不是这样，她应该会是个非常清秀的小姑娘。
“你一来，弟弟妹妹们就变乖了。”余尽继续若无其事地道。
他指的自然是那些半人半鬼状态的婴儿们，他们此刻整个笼罩在大熊小山般的阴影下，已经彻底鸦雀无声了。
“那是自然。我比他们资历可老多了。”女孩细细的声音多了一分自豪。
她一边笑，一边腾身一跃，顺着巨熊柔软的皮毛滑到它的脚掌上。
她穿着笼罩全身的灰色罩袍，即使如此，也能看出她的身子单薄的如同纸片一般。
“熊泡泡，举手。”瘦弱不堪的女孩白切妮盘腿坐着，仰头道。
沉默的巨熊听话的举起手掌，使白切妮的位置和木马位置平齐。
“怎么？有话跟我讲？”余尽笑了笑。
“哥哥，你对我这么好。我该怎么谢谢你呢？”骷髅一样的女孩眼睛放出明亮的光，热切地说。
“那不如帮我个忙好不好？”余尽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 唤醒
“什么忙？”白切妮俏皮的歪着头——这个动作让她的头看上去要掉下来一样。
巨熊熊泡泡举着前爪，威严而无声。
“帮我找一个人。”余尽伸出双手比划着，“这么高这么壮。可能带着个帽檐很宽的帽子。眼睛很小，下巴很宽。”
他描述的是欧几尺的样子。
目前所见，幻梦存在扭结所产生的能量场已经波及到深冻仓库的幼体胚胎，也把在八楼公共休息处的白切妮意识吸了进去。
那本就和白家“姐妹”呆在一起的生活管理员欧几尺，其意识也大概率会被带入这里……
余尽来的时候没有见到欧几尺。
也许他已经被破坏模组的污染之力侵蚀致死，或者被白提佳的生命模组之力变成了怪物。
最好是没有，他应该知道更多情报……
“这个叔叔啊~我见过。”女孩眨着大的惊人的眼睛，绽出笑容，“不用找啦。他就在这儿。”
“哦？”余尽扬起一边眉毛。
“熊泡泡~把那个叔叔给这个哥哥看。”
白切妮仰起头，对着巨熊的下巴说。
巨熊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它挪动沉重的身子，用两条后腿坐在地上，伸出另一只前爪。
它露出好像要打哈欠一样的表情，张开血盆大口。
波——
一个浑身黏糊糊，沾满口水的男人顺着巨熊挂毯一样的舌头滚下来，落在举起的前爪上。
男人四肢平摊，看上去已经陷入了昏迷。
是欧几尺。
这家伙在幻梦空间里的意识形象和外面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是下巴看上去光滑许多。因此余尽瞥了一眼便认出了他。
“醒醒。”
余尽用支配者之力变出了一根长棍，蹲下戳着欧几尺的肩膀。
戳了几下，欧几尺没有任何回应。这家伙的存在也属外来意识，因此余尽无法对他进行全权限操作。
“你的熊泡泡把他咬坏了。”余尽直起身子对白切妮说。
“才没有呢！”白切妮无比单纯，一受激整个小脸涨的通红。“我捡到他时就是这样了。我路过一个泥池子，看他栽在里面也不动弹。我一摸，浑身冰的要死啦，我才叫熊泡泡给他暖暖的！”
余尽看着满身口水的欧几尺。
碰到时就是这样……那看来欧几尺意识在被吸入这里之前，已经处于完全关闭状态了。
但他的意识还能在幻梦空间中凝聚出形体，所以欧几尺在现实中应该还没有彻底死亡……
“你之前见过他吗？我是说，在泥池子之前。”余尽想了想问。
按理说，白切妮是欧几尺的姐姐。
不过她有严重的脑疾，应该到了影响意识的程度。刚才甚至把欧几尺叫做“叔叔”。
余尽此问没报什么希望，不过是确认一下。
没想到瘦小的女孩点着头，眼睛瞧着一边昏迷的男子：“当然见过啦。”
“在哪里？”
“反正我见过他……诶？在哪里呢……”白切妮转着眼珠。“哦！”她好像一下子恍然大悟，“他来看我，还给我做手术来着。”
“你不是说没有见过其他人吗？”余尽记得两人在青史研究所楼梯间相遇时的对话。
现在的白切妮虽然形貌更加可怖，却比那时可怜兮兮的畏缩模样有活力的多。
也许这是她没得病之前的原生性格……
“对哦……那就是，在梦里见到的？”白切妮想了想，脸皱成一团，“这个叔叔有点可怕呢。他拿着钳子把我的膝盖扭来扭去。我尖叫来着，他也不管我。然后他一直一直一直一直盯着我看。”
她模仿着欧几尺那种着魔般的表情，让人想起一些古画上的厉鬼。强森波比已经把自己缩成了蜗牛大小，趴在余尽肩膀上。
余尽看了一眼瘦骨嶙峋的女孩，“那你还在泥池子里救了他？”
“我不怕了啊。”白切妮挺起小小的胸膛，再次绽放笑容，“我有熊泡泡和我在一起。而且我觉得他很可怜很可怜的样子……”
“大爱无疆，不亏是生命模组装载者的原型。”杨饭低声的感叹从身后传来。
“你知道？”余尽侧过头。
“我和她……也有些连通。”杨饭把右手拳心贴在额头上。
这句话里的“她”指的应该是白提佳。从白提佳处，杨饭得知了有关白切妮的信息。
余尽突然干笑了一声。
他忽然很想弄清楚杨饭的具象体到底知道多少。
“连通。在她的胃里连通吗？”他尖锐地说。
杨饭的具象体一脸木然。
“你太为难我了，兄弟。我只是你意识里的一个印象。如果你是这么认为的，那我也同样觉得如此。既然你觉得她把我吃了，那她就是把我吃了。而且这段记忆很不愉快。”停了一会儿他说。
弥天暗地的灰暗浓雾流动似乎快了一些。
“好吧，抱歉。”
“没关系，我比较喜欢你把我设定的很聪明。还有这么高的自省度。”杨饭的具象体挤了挤眼睛。
“你本身就是这样。”余尽叹了口气。
……
白切妮盘着腿坐在巨熊的右掌上，此时正用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二人。
余尽结束和杨饭的谈话，转脸和她相对。“小妹妹，你会不会唱歌？”
“唱歌？”白切妮眨巴眨巴眼睛——她的眼皮比鸡蛋蛋清和蛋壳之间的膜还要薄。
“我教你一首歌吧。”余尽蹲下身子，柔和地说，“跟我唱，采桑。”
“采桑。”白切妮懵懵懂懂地点着头。
春色映空来，先发院边梅……
余尽先唱一句，白切妮便跟一句。等所有句子唱完，白切妮看上去被激起了兴趣，把所有词连起来又完整的唱了一遍。
“怎么样？”歌声落下，白切妮给自己拍着手，模样十分兴奋。
“很……好……听……”
一个奄奄一息的嘶哑声音从侧面传来。
“呀！你醒了！”白切妮扭头一看，忙伸手指挥熊泡泡。
巨熊得令，懒洋洋地将两个手掌靠在一处。
女孩一步跳起，灵活地跨过两只熊掌间的缝隙，落在欧几尺身边。
被歌声唤醒的欧几尺艰难地仰起头，长长地凝视着她。
“怪叔叔，看什么呢？我刚救了你，快谢谢我。”白切妮得意的说。
“救了我……叔叔……”欧几尺念着这个称呼，眼中神采消失，将脸贴在地上。
“呵呵呵……”
“你笑什么？”白切妮奇怪地说。
“他那是笑自己呢。”余尽道。
他一步向前，凌空跃至欧几尺身边。
“怎么哪都有你……”欧几尺低声道。
第一百四十三章 欧几尺的坦诚
欧几尺浑身被巨熊的口水浸的透湿，歪七扭八的躺在地上，像个刚被捞上来的溺水者。
“我也不想在这。”
余尽坐在边上巨熊熊掌的一个凹陷处，摊开双手，注视着欧几尺，“走的时候我说过半小时后就会回来，我提前十分钟返回，但没有看到你。而且……”
他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做了个“诸如此类”的手势，“你不妨解释一下。”
“我有什么好解释的。”欧几尺有气无力地道，一边挣扎着想要坐起。旁边的白切妮看到他移动的艰难情状，好心地伸手扶住他手肘。
欧几尺整个身子向后缩了一下。瘦小的女孩受到冒犯哼了一声，甩手直起身来。
欧几尺快速的抬眼看了一下白切妮，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变得黯淡无光，他转过视线，目光穿过余尽肩头，忽然一下子凝固了。
“是你。”他用一种压抑着愤怒的语调说。
余尽扭头看向他目光的方向，随即明白了他什么意思。
他身后的是杨饭的具象体。
“你好。如果是我的原型杀了你的话，我替他道歉。”杨饭的具象体意识到欧几尺的目光，立刻反应过来，微微鞠躬十度，谦卑地说。
“如果你杀了他，他的意识就不会在这里了。”余尽提醒他的错误。
欧几尺花了差不多半分钟坐起——这好像耗尽了他浑身的力气，他用力抽着气，几乎所有人都听到气流急速流过浸水后的肺的声音。
“你没杀我。不过你突然闯入……破坏了我所准备的几乎所有东西。”
“真是个恶棍啊。”
杨饭的具象体叹了口气，评价着自己的行为。
欧几尺闻言死死盯着杨饭，面色变幻不定，“我在你身上感觉不到那种恶心的气息了。”
“这是个仅仅和那家伙共享记忆和性格的假人，是我用这个空间的力量召唤来的。你和我，还有旁边的白切妮才是现实中真实的意识转换来的。”
余尽插嘴道，“顺便说一句，如果你想迁怒于他也没问题。但这就和揍充气娃娃一样，只有泄愤的意义而已。”
欧几尺垂下眼睛，沉默了一会，“原来如此。”
“为了让你尽快适应，早早进入状态。你想知道你为什么在这个地方，这里又是哪里吗？”余尽一手支着下巴，耐心地说。
“不必了。”欧几尺低声道。
“好。”余尽双手一拍，“那么现在就请告诉我，在我走之后，发生了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呀，好无聊。”白切妮窝在巨熊一块非常厚实的皮毛内，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给你个蜗牛玩。他可以教你五种语言，对于小熊的各种知识也很了解。”余尽瞥她一眼，从肩膀上扯下一个黏糊糊的肉团，向白切妮抛去。
系着蛇皮纹腰带，脸上攀着两个上翘的小胡子，身穿粉色西装的强森波比在空中变大又变小，惨叫着落入白切妮手中。
骷髅一样瘦骨嶙峋的女孩接住那个粉色肉球一样的小人，发出咯咯的笑声，很快便将这些无趣的大人谈话甩在脑后。
余尽意识到欧几尺正在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该你讲了。”他提醒道。
“手术快要完成的时候，突然有人来了。”欧几尺转过目光，“我本以为是你，但却是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人。就是他。”
他示意着杨饭。
“我自然问他是怎么进来的。青史研究所最近几年内据我所知没有第二个人经常拜访。他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得来。’不得不说，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失常。”
欧几尺的表达比较委婉，余尽知道杨饭应当不仅仅是失常而已。
“然后佳佳站了起来。我以为只是镇静剂药效到期。但她浑身都发生了变化……”
“这个不必说了。”余尽打断道，他已经亲眼见过了。
欧几尺大口喘着气，继续道：
“还有这个来的人。我很难形容。他浑身开始往下滴黑色的水，变得好像怪物一样。同时我感觉浑身非常非常难受，脑子好像要炸开一样。
这时佳佳从我面前走过，我没看到她有什么动作，好像就是轻轻一招手……”
他呆呆地模仿了一个轻轻挥手的动作。
“你还记得那个保存她们的过冷舱吗？”
余尽点点头，这指的应该是白辟的秘密实验室内层，那两台巨棺一样的事物。
“佳佳一招手，那个过冷舱就从后面飞来。我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人能在现实中做到的。我叫她名字。她头也不回，又是招了招手……重力好像全部消失了，我飘了起来……”
“白团长，她把你装到过冷舱里了？”余尽道。
欧几尺僵硬地点了点头。
所以他才会失踪，意识又处在昏迷状态……
白提佳此举是为了什么，保护他？
“对啊。我醒来的时候，看见墙边靠着一个好大的棺材呢。我没敢看，赶快跑啦。”白切妮忽然插嘴道。
“看来之后的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了……”余尽叹了口气。
“我并没有立刻昏过去。”欧几尺抬眼道，“过冷液保存，要对保存体提前进行药物处理。不是随便塞进去就能适应的。”
“想来那一定很难受。”杨饭同情地说。
“你还看到什么了？”余尽问。
要求一个突然被塞进充满液体的舱室，还正在挣扎适应的人，还留意记得当时外面所发生的一切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不过欧几尺全身心都扑在白提佳身上，应该没有问题。
“奇怪的是，那个人明明是冲着佳佳来的，此刻佳佳起身回应他，他却扭头要跑。”欧几尺的言语中露出不能掩饰的鄙夷之意。
“佳佳也说了同样的话‘是你来叫我的，你又为什么要走呢？’然后她一抬手……我看到她手上伸出一条又粗又长，好像缠在一起一样的很多藤蔓，直接勒住那个人的脖子。”
虽然描述的景象十分惊悚，但他并无任何恐惧之意，语气中只透露出深深痛苦。想来白提佳就算变成丧尸他也不会有任何排斥和畏惧。
“那个人呢？”余尽问。
“他化成了一滩水。就从地面上流走了。”欧几尺面色变得煞白，“佳佳站在原地，我锤过冷舱的墙。但她应该是没有听到。她站在原地一会儿，然后出去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心之所至
“这家伙说的这些，和你记得的有没有出入？”余尽扭头对杨饭道。
杨饭面露诧异，“他都这样表现了，你还要和我对质？”
余尽没说话，耸耸肩。
“他说的没错。”杨饭幽幽地叹了口气说。
“然后你数据控制室，拿了数据核心。”余尽道。
“是的。”
“给我。”余尽面无表情地摊开一只手。
“什么？”
“你的系统我已经拿到了，但在这里我连和‘波动’的联系都很微弱了，无法做任何形式的数据提取。我希望你那里还有青史研究所的数据核心。”余尽说。
杨饭眨了眨眼，用一种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对面的余尽，诧异地道：“即使我知道有这么回事，也无法把数据核心直接给你啊。我怎么做？把脑子掏出来放你手上？”
余尽上下打量着他。
“你被我叫出来之前，最后一段记忆是什么？”他忽然转换话题。
杨饭不假思索地答道：“被吃了呗！”
“然后呢？”
“都最后了还有什么然后？”杨饭看了看余尽，发现他一脸严肃不似开玩笑的样子，于是也静下心来回想了半刻，又摇摇头道：
“在你叫我出来之前和被吃掉之间，全部都是模糊的。”
他伸手指向远方无边无际的晦暗翻腾云卷，“就像这里。意识里只有一片混沌。”
余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一片混沌，而不是空白。
他看着巨熊如火焰般燃烧的巨大眼睛，一个身罩灰袍的骷髅般的女孩正像逗弄刺猬一样，玩着手心中一个粉色的球形生物。
奇幻场景。
在这奇幻场景之中，他需要做更奇幻的尝试。
【我要去青史研究所的数据核心那里。】
他调动幻梦空间的支配之力，心中凝出这个具体的念头。
念头浮现的时候，他感觉脑中瞬间荡漾起呼呼的风声。
轻柔而有力的阻力随着风声出现。
余尽感觉自己的意识裸露出来，好像一个白色的，面目模糊的人，一个向着山顶攀登的冒险家，上方是闪耀着清光的山尖，下方是无尽深渊。
重力拉扯着他，风压把他向后推去。
他需要一个定位，一个锚点将他拴在山壁上。
要不然他随时可能被风吹落，在山壁上拍的粉身碎骨。
【数据核心就在这里，在云层深处。它在这个空间内有可以接触的实体，我要到它那里去。】他用力地集中信念，像在狂风中硬要把一堆落叶拢在一起。
他成功了。
身上那股无形的重担变轻了，云层裂开间隙，隐隐约约的天光从中渗出来。
【我要到它那里去。我要得到它。】余尽受到鼓舞，更加坚定意志这样想着。
【我要得到它。任何的阻碍都不在话下。】
【我要到它那里去。我要得到它。】
他听到无数双细小翅膀拍动的嗡嗡声。还有岩浆在地幔中冒出泡泡的爆裂声。
【我要到它那里去。】
【我要到它那里去。】
【我要到它那里去。】
山尖上那一点跃动的光芒炸开。天光乍泄。他陡然感觉全身变得无比轻盈。
到它那里去。
到它那里去。
白色的，面目模糊的小人溶解在了无尽的白光中。
……
坠落。
余尽感觉落在了一个很有弹性的气垫上。
视觉恢复。
身边没有一个人，四周只有隐隐液体流动的声音。
目所能及的是一个封闭的空间。所有的墙壁——如果可以称为墙壁的话，都是静脉一般的暗青红色，上面遍布大大小小的肿块，凹陷的弧度一直延伸到天花板，扭成乱七八糟的一团。
一个半米见方的球体吊在空中，以一条弯弯曲曲的动脉连接在天花板中央那一大团肉瘤上，里面隐隐透出橘红色的光。
心跳声。
这玩意有心跳声。
这就是我要找的东西。余尽心里涌出强烈的感觉。
他把手放在那鼓鼓囊囊的有机体上。手掌在透出的橘色光下照的透明。
从他皮肤接触的地方，球体的外皮向后退去，裂开一个口子，里面的光源暴露出来，那是好像橘瓣一样，由几个月牙形部分组成的一颗宝珠。
余尽伸手把它掏了出来，盯着看。
珠子的橘红色光芒并不耀眼，隐隐能看到极其细小的符号在上面循环往复的流动。
心跳声。
宝珠的心跳在他的掌心。
该怎么读取呢……
他想了想，把它放入口中。
首先感觉到的是温度，好像一团不会伤害人的火进入了他的食道。一路下行，“咚”地一声落进胃里。
他默默等待着脑中数据的显现。
过了一分钟，一切仍然如初。
方法错了？
四周并没有任何的出口。他一边在逼仄的空间中移动着观察，一边想着。
也许并不是方法错了。
在这魔幻的时空，平日只靠理性分析的思路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做出决策。他目前的所作所为都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是这个幻梦空间的支配者。我的意志必能得到整个空间规则的配合。他如此相信。
相信意志的力量。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种经过判断，成功可能性最大的思路。
沉甸甸的珠子在他胃里坠着。
他开始想象自己是一株植物，把那颗珠子当做土壤，从中吸取养分。
叮——
分不清是真正出现的，还是在脑海中出现的一声。
“候选者名单……”
随着这五个字在他脑中荡开，整个房间的暗青红色的四壁突然开始颤抖，像花苞开放一样向外摊开。
寒冷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卷来。
房间已经在地上摊成了一个圆润的十字，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寒冰平台上。
目光远眺，远处近处还有许多一模一样的平台，足有几百个，两两之间以透明的台阶连接。
平台的表面都结着砂糖一样的白霜，巨大的透明的锥形冰溜一条一条嵌在平台下部。每个平台上都有一个鼓鼓囊囊，上部尖尖的暗青红色敖包状物体，大小和他之前所在的空间一般无异。
背景是熟悉的，无边无际的灰色云卷。
第一百四十五章 孵化所，垃圾堆
他目光划过阴暗的云层背景。灰色云层在这里较为稀薄，能见度比之前要高看了不少，但目所能及依然是暗无天日的景象。
不管怎么说，这无疑是个好的定位信息，让他可以确定自己多半还在同一幻梦空间内。
“强森波比，出来。”余尽凝聚起具体的念头，调用支配之力。
然后他摊开双手。
手掌中的空气出现小小的扰动。
啪地一声，空间撕开五厘米见方黑洞洞的裂口——余尽注意到那裂口背后的空间也并不是纯黑，而是有漂尘一样的色块在底色上轻轻闪烁。
咻——
裂口只出现了一瞬，随即颤抖一下闭合。
一个粉色的圆滚滚生物落在了他的手上。然后迅速变大变重。
可以召唤强森波比……看来这里的确和之前存在枢纽的空间是连通的。余尽想。
强森波比本就是他召唤出的空间法则主持人，如果在同一梦幻空间内，再度召唤这家伙的存在对余尽来说易于反掌。
粉色西装，蛇纹皮腰带，翘着两个小胡子的怪人出现在他面前，余尽的两只手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拎在空中。
“快放我下来……偶像……嘶……不能呼吸了……”强森波比的两条小短腿在空中戏剧性的来回蹬着，脸色涨的通红。
“这是哪儿？”余尽松开双手，强森波比咚地掉到又冷又硬的冰面上，令人惊讶的是回弹竟然有五厘米之高。
“这……这里……”强森波比支起上半身紧张起来，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开始结结巴巴，“我……我不应该来这里的。您看……”
“这是哪儿？”余尽冷淡地重复了一遍。
“如果您要问名字的话……”强森波比嗫喏着，“这里是孵化场……”
“那我可以理解为……是类似于元件储存所一样的地方咯。”余尽边漫不经心地说，边向寒冰平台的边缘移动。
寒风凛冽。余尽凭空拽出一条黑色长大衣罩在身上，想了想又加上一个保暖头盔。
他不怕冷，毕竟他只有意识在这里，天气也很可能只是幻梦空间整体状态的具象化。但是他怀疑这寒冷本身是某种侵蚀伤害的预警。
“这……”强森波比双腿一夹，其中凭空出现了那个背着软垫的木马——它已恢复了正常的大小。
“偶像说的没错。”小胡子怪人摇动木马，飘飘忽忽跟在余尽侧后方。
“另外，候选者名单是什么？”余尽问。
“哎呀，我没听过这个词。”强森波比这次回答的很干脆。
作为主持人，强森波比是不会撒谎的，这个余尽很清楚。
看来是和幻梦空间无关的事物了……
脑子里没有新的数据流出现。
为何他吞下了青史研究所的数据核心，解析出的数据却只有五个字？
也许还需要一些特殊的操作……
思路受阻，目前只能先搁置了……
……
余尽所在的这座寒冰平台在整个网状结构中处于较高的位置，向下以透明阶梯连接着两个较低的平台，也有一架向上的冰质阶梯通往更高的台子。
他想了想，靠近那个通往高处的阶梯，拾阶而上。
透明的冰质阶梯没有任何护栏，这一条更是又高又陡，布满冰渣，按现实中的量度来看高度足有三十米。
余尽走的很小心。行至一半，目光向下扫去。
他的视线穿过透明的阶梯，层层叠叠发蓝的寒冰台子，于事物交错之间，落在最下方。
那里的雾气非常淡薄，得以让他看到具体的场景。
一个巨大的，冒着泡泡的深褐色泥潭。
遮挡太多，他只看得到这泥潭三分之一的潭岸，潭岸由大大小小的黑色碎石组成，围成不完美的弧度，高高地簇拥着岩浆般粘稠的半流体。
这玩意看上去太正常了。
太像一个现实生活中都很可能出现的废料滩或者沥青池。
正常到出现在这里反而显得非常不正常的程度。
“那里是什么地方？”余尽目光没有挪开，向下指了指。
“那个啊，垃圾堆。”强森波比忙答道。
“哦……”余尽点点头。
白切妮之前所提到过遇见欧几尺的沼泽，应该指的就是这个地方了。
至于垃圾堆……应该可以想象是回收站的意思。
或者，注释？他习惯性的套用着程序思维。
不，这样的话用“垃圾堆”来命名还是太草率了。
里面应该也有不少有用的东西，一会儿可以去检查一下。
余尽边想边登上透明阶梯的最上一阶。
……
这座寒冰平台是从上往下数第三高的平台。最中心也戳着一个圆帐篷样式的暗青红色“小房子”。
余尽绕了一圈打量，发现这顶“帐篷”也同之前的一样，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入口。
他试着用支配之力唤开这栋小房子，房子像活物一样惊悚地扭了扭，然而很快恢复沉寂。
奇怪，难道不是这空间内的事物……
“你能打开这东西吗？”他头也不回的问强森波比。
骑着木马的小人焦躁的拧来拧去，“呃……不能……”
“为什么？有什么特殊的规则？”
“偶像，你看，我是主持人，好多事情我只有解释权……”
“那就解释一下。”
强森波比搓着双手，一脸不自在，好像又一次看到了那些恐怖的婴灵气球一样，“不瞒你说，这里的好多东西都是外部意识。”
余尽瞟了他一眼，“怪不得你说你不该来。”
强森波比的确提到过，也强烈的表现过他害怕外部意识具象的事。
“害怕呀！害怕！”小胡子怪人搓着木马，变小了一号。
“为什么？怕空间的规则被反驳？”
“这个……我能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吗？”强森波比圆润的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汗珠。
“好。”
余尽没有过多深究，转过身，开始研究那顶“帐篷”。
端详了一阵，他又看了看附近其他平台上的“小房子”做比较，发现虽然外形都是花苞状，但是每个包囊还是有细微的差别。
比如说，眼前的这个包囊，约在他脖颈位置有一条横穿一周的黑色细线，将这个“小房子”分成了上下两个部分。
是两层的意思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 墙上的眼睛
这个包囊的确有三四米左右的高度，暗青红色的外墙凹凸不平，布满深深的褶皱，有心脏大小的肿块向外凸出来。
他绕至“小房子”的背后，一人高的地方有一条横向缝隙，缝隙呈弧形，向上弯曲，缝隙上部的包囊皮肤比周围要光滑不少。
像眼皮。
一个巨大的，闭合的人的眼皮。
余尽凭空变出两只手套给自己，从缝隙向上拉动。
触手的手感非常粘稠，但还算拉得动，如同揭开两片粘合在一起的纸，其中的胶水还没来得及风干。
“眼皮”被向上揭去。血淋淋的内在像新鲜的伤口，暴露在他面前。
只见一个橄榄球大小的，竖着的灰白眼仁嵌在最中间。
一只巨大的，血淋淋的眼睛。
背后的强森波比发出应景的，擦玻璃一样的尖叫声。
……
余尽无动于衷，两只手像法医检查尸体，四处按了按那鲜红色的“眼白”。这些地方的质地和肌肉差不多，按下去很快便可以弹起。
他在那只巨眼里又压又掏，试图找到有什么特别的关窍。
无意间视线扫过，他好像看到那只灰白色的眼仁中有隐隐的纹路瞬间闪现。
仔细注视检查，那些纹路却又好像从未出现过，灰白色的瞳仁浑浊一片，根本无从分辨任何踪迹。
红底灰瞳的巨大眼睛冷漠地看着他。
“刚才你看到了吗？这里面有什么东西。”他叫来身后的强森波比。
强森波比小心地伸出一个脑袋，充满畏惧的瞄了一眼那个竖立的灰白瞳仁，点点头，“嗯。”
“是什么？”
强森波比瞪大黑豆一样的眼睛，又端详半天，然后好像阻碍精神污染一样猛地紧紧把眼睛闭上。“看不清……现在也看不见了。”
“你觉得呢？”余尽问。
“按照可行的规则，应该是被意识主体故意掩盖掉了。他不想让别人看到，所以故意遮掩。”强森波比满脸焦虑，反复地抓着自己卷曲的胡子，想了两秒说道。
余尽仰面和红灰分明的眼球对视，陷入沉思。
不会……如果不想让别人看到的话，这个所谓的主体意识没有必要展现任何讯息……
“它”在提示，如果是有意的话。
如果是无意的，那就是泄露的信息。
无论如何都有迹可循。
但是这踪迹在哪儿呢……
“他会用什么方法？”他扭头问。
“什么什么方法？”空间法则主持人没听明白。
“在幻梦空间里，外部意识想要以某些形式的掩盖信息，都有些什么方法？”余尽道。
“喔……这个我知道。”强森波比恍然大悟，这个问题似乎终于问到了他熟悉的领域，这家伙用一根手指抵着额头，看上去放松了一点儿。
“很简单。就是各种挡着呗。一个是以实物遮挡……”
“这儿有实物？”余尽打断道。
“呃？比如说，这不就是？”强森波比拨动木马耳朵，划过一个笨拙的弧线靠近余尽面前，活像一个变异失败的中年男花仙子。
这只中年男花仙子拿出魔法棒——一个类似于古老的教鞭一样的小棍子，指着余尽的手部。
余尽眨了眨眼睛，他的双手上还戴着那对粗糙的手套，此刻已经粘上了点粘稠的红色，“你是说我的手套？”
“嗯。可不是嘛，偶像。”强森波比点了点头，这动作让他将下巴挤成三个，“您戴这手套，不就是为了隔离各种有可能带来伤害的物质嘛。还有这帅气的大衣，帅气的头盔，都是一个道理……”
余尽对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奉承没有反应，“一个道理？”
“物理隔离，物理遮盖。这不都是一个道理嘛，偶像。”强森波比摊开一只胖胖的手说。
的确……毕竟这是幻梦空间……
如同青史研究所的数据在这空间中可以具象为一个发光的珠子，不管这个主体意识要怎么进行抽象形式的掩盖意识，在这里的表现也仅仅是物理上的而已……
所以用物理的手段也许就可以解开这眼睛背后的机关。
事实上他刚才隐隐约约就感受到了这种规律，所以他才会去摸那只眼睛的眼底，看看是否有夹层或隐藏起来的具体事物，可惜并没有什么收获。
“还有呢？”他继续对强森波比问道。
“和第一条差不多。一般是通过一些变化，让那些东西在正常情况下变得看不到。但对您来说都一样，偶像。”空间法则主持人立刻流利地回答。
“这个主体意识对它自己所形成的东西也有控制权，您的支配权虽然不能完全覆盖，但可以介入。比如说，它可以把自己想要藏起来的事物设置成透明的。这时候呢……”
强森波比用小棍子指了指余尽的头盔，“您就可以给自己一双能根据折射，分辨透明事物的眼睛。这是规则内允许的。”
这倒是个新思路。
余尽想了想，脑中聚集念头，催动支配之力，闭上双眼。
……
再睁开双眼时，他的头盔正面已经经过了支配之力的变幻，只要透过这个头盔视物，视觉敏锐度，动态视力，整体敏锐度，色彩感知和黑暗视觉都可以得到极大的提升。
他再次把视线投向墙上那个圆睁的巨大眼睛。
所有的细节都尽收眼底，鲜红眼白上的所有凸起颗粒他现在都看得清清楚楚。
灰白色瞳仁似乎闪烁了一下，一片混沌中出现了影影绰绰的纹路，他眯起双眼。
纹路从上至下，分为模模糊糊的三坨，要明显亮于灰白的底色。
但还是看不清楚上面所画为何……
余尽想了想，聚集意识，一只手按住头盔，为其正面添加偏振滤波。
还有什么……光谱数据转换。
他再次补充。
放下手的一瞬间，那三坨模糊的影子从背景中显露出来，显示了自己真实的面目。
三个数字，笔画深深刻入灰白色眼仁的内部。
1，9，2。
我也许应该倒抽一下凉气。余尽想。
他太熟悉这三个数字了。
“怎么样？看到了吗？”强森波比无知无觉地驾着小木马，绕圈飞行。
“嗯。”他点点头。
第一百四十七章 欢迎回家
“喔~不错哦~所以是什么？”空间法则主持人贴在他背后，贼兮兮地露出一个头。
“我先问你。你不是曾经告诉过我，这里是孵化所。那为什么孵化所里会有一个这么强大的外部意识？”
余尽扬手向外指了指。
寒风凛冽，灰蒙蒙大片粗粝混沌之间，无数阴蓝平台各自怀抱一个暗青红色包囊，其方下挂着凝固瀑布一般的尖长冰棱。
纵目远望，透明冰质阶梯将所有平台连成蛛网一样的结构，整个区域的纵深和广度都足有千米。
如果余尽想的没错，整个孵化所这大大小小的孵化台和孵化间，都属于同一个意识。
“这个……”强森波比的脸皱成一团，用一根又粗又短的手指卷着胡子，“外部意识的情况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您明不明白什么叫‘感染’，或者‘中毒’‘生病’也可以……”
“我知道。”余尽叹了口气。
强森波比忙连点着头：“对对对，就是这样，这些外部意识对我来说，不可以太过接近，不然我会被它们感染变异的……我是这个空间的原始规则聚合嘛……”
“好吧。换个问题。这个‘孵化所’孵化的是什么？”余尽抹平面前那只巨大的眼皮，让墙上的眼睛闭合，那颗惊悚的灰色竖瞳也被遮盖在下面。
“这里是幻梦空间，所以当然是幻觉啦。”强森波比这次回答的十分干脆，“如果把幻梦空间比作一间屋子，存在扭结就是屋子的结构，幻觉则是幻梦空间运转的能量，类似于电力。
有了电力，幻梦空间里的东西才可以运转呢。您的支配之力也是从这里获取能量的。”
“这么说来，我对这个空间的支配之力也不是无限的。”余尽耸耸肩。
“哎呀，虽然理论上可以这么说。但是你看这儿~”
强森波比展开双手，优雅地转了个圈，“如此广阔的领域，如此多的幻觉之所，几平方公里的幻觉，全部都为您一个人供能，这难道还不够吗？”
原来这些小“帐篷”叫“幻觉之所”……余尽冷淡地点着头。
强森波比自我陶醉完毕，抓了抓自己卷曲的棕色头发。
“对了，刚才那个怪怪的眼睛上，您看到什么了？”
“我住所的门牌号。”余尽说。
“这样。这么巧啊。”
强森波比显然不很理解其中的关窍，假模假样的敷衍着。
我住所的门牌号。192。余尽想。
琼桃路192号。
……
他盯着面前鼓鼓囊囊的幻觉之所，这一间在离地约一米七的地方有一条细细的黑线。
我好像知道该怎么开启这个地方了。
停了一秒，他对着那间幻觉之所说：
“欢迎回家模式，On。”
骑着小木马的怪人凑了过来，“偶像，您说什么……啊！”
眼前的帐篷开始抖动，像一个冰块在高热的煎锅上从底部开始融化，慢慢地变得歪斜。
四面墙向外倾斜，像香蕉皮被剥开一样边缘开始翻卷，软软地垂下。
那只血红的巨大眼睛陡然睁开，眨了眨，然后闭合，融入这场无声的开启。
余尽确定它刚刚对自己俏皮地使了个眼色。
……
他向一边跳开，躲避朝这个方向倒塌的墙壁。强森波比也夹着木马向上飞去。
余尽没空看其他的。
因为一个篮球状的东西一下子从房顶的缺口直冲而出，吸引了他的全部目光。
他的视力被头盔加强，所以很容易就可以看出，那是一个……
一个人头大的桃子。
一个人头大的桃子在空中翻来翻去，到达最高点后向下垂落。
桃子的底部长着两只棉花糖一样的小脚。
余尽伸出一只手。
支配之力升起，将人头大的桃子送入他的手中。桃子的两只棉花糖一样的小脚踩在他的手心上。
那感觉也是像棉花糖一样的软。
人头大的桃子转了个身——他原本不知道这家伙原来还有正面反面之分，直到转身后，桃子的上部睁开了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
“打死你打死你！”人头大的桃子瞪着他——这只是让它的样子显得更憨了而已。
“好啦，别闹了。茶茶。”余尽叹了口气说。
“嘿~”大桃子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欢叫一声，扭身向回一跳。
她落在了一只头上刻着一个五角星的黑色野牛背上。黑色野牛粗壮的角上一边一个，还站着两只松鼠。
左边那只是粉色的，右边的则是淡蓝色，皮毛油光水滑。
淡蓝色的。
“晴天。”余尽对它唤道。
“你是笨蛋。”淡蓝色的松鼠好像没听见，扭头对粉色的松鼠说。
“你才是。”粉色的松鼠说。
“反弹。”淡蓝色的松鼠讥笑道。
“反弹你的反弹。”粉色的松鼠毫不示弱。
“好重的精神污染……受不了了……”强森波比一脸惊恐的捂着耳朵。
“哎呀！”两只松鼠忽然同声叫道。
原来是黑色的野牛不耐烦了，摇头把他们都甩了下去，人头大的桃子咯咯直笑。
余尽上前打量着这奇怪的动物植物园。
自从看到192这个熟悉的数字，他已经很确定，这孵化所中的外部意识就是杨饭本体的意识无疑了……
这间幻觉之所也显然代表的是他们在琼桃路192号的家。
从行为来判断，这颗活泼又可爱的大桃子，应该就是杨茶茶在杨饭意识中的形象。
淡蓝色的松鼠则一定是蛛心鹦鹉晴天。粉色的松鼠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死去的另一只鹦鹉“小猪”。
余尽凝望着那只黑色的野牛。它的双眼如湖水般平静温和，只是额头上妖异紫色的五角星缓缓透露出不祥之气。
这是杨饭内心所认为的自己形象？
“你们快骂他！”人头大的桃子俯下身，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形，对地上的两只松鼠煽风点火。
“别挑拨离间啊。”野牛甩甩尾巴。
“哥~玩嘛~”桃子说。
野牛是杨饭无疑了……只是他们似乎完全察觉不到自己和强森波比的存在。
“别玩了。”另一个声音响起。
余尽定睛去看，发现那是一只黑色的猫，因为和黑牛颜色完全相同，本身又蜷缩在地上的角落里而没有发现。
“你们没有听到，有人在叫我们吗？”黑猫伸了个懒腰，跳上牛背，迈着慵懒的步伐向前走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动物园风云
“好欠揍的口气。”余尽故意压低声音道。
黑猫的动作顿了一下，头向这边转过来。
一张标准而简洁的猫脸，模样高傲，挂着猫类共有的冷漠表情，两只幽幽的淡金眼睛朝这边投射来带有一点警惕的视线。
余尽向它友好的挥挥手。
“怎么啦怎么啦。什么人？谁叫我们？你看什么呢？”人头大的桃子跳到黑猫身边，甩出一串问题，好奇地贴着他看来看去，又顺着它的目光延长线向这边茫然地张望。
她的视线漫无目的的转动，停留在余尽身上，又穿过他的身体。
“什么也没有呀。”人头大的桃子看了一会，圆圆的身体摇来摇去，“又装神弄鬼的你，真是的。”她扫兴地对黑猫说。
“我确实听到有人说话了。”黑猫坐在自己的后腿上，直视着余尽——它好像能看到他似的。
两只松鼠哧溜哧溜爬了上来，一左一右。
“你听到了吗？你看到他了吗？”淡蓝色的松鼠吱吱对着粉色的松鼠道。
“你听到了吗？你看到他了吗？”粉色的松鼠说。
“没有。”淡蓝色的松鼠说。
“没有。”粉色的松鼠说。
“笨蛋看不见。”过了一秒粉色的松鼠小声讥笑道。
淡蓝色的松鼠想要反击，却被震了个屁股墩儿闭上了嘴——它们身下的野牛动了。
头顶印有五芒星印记的黑色野牛拍打着尾巴，开始绕着圈小跑。整个微型动物园在他的背上开始颠来颠去，只有那只猫伸出四个爪子牢牢钉在野牛的背上。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细密的牛蹄声单调的回荡在浓雾之间。
不管野牛跑到什么方向，那只黑猫的头都看着这边。野牛跑到余尽身后的时候，这家伙的脖子拧成了一个相当诡异的角度。
然后牛蹄声停止了。
余尽转身，发现野牛低着头，用力嗅着。
“我也觉得……这里的气味有点奇怪……”黑色的野牛说。
“喂，你怎么也开始装神弄鬼了。”淡蓝色的松鼠说。
“杨茶茶，话筒给你，你来批评他。”粉色的松鼠说。
“叫你不要颠啦！我晕车了……好恶心……”人头大的桃子抓着黑色野牛的一只角，哇哇地向地上呕吐，大量夹着软糖的肉色果汁顺着桃子两瓣之间的缝隙流出来。
她棉花糖一样的下肢缩水了，变成了两根短棍一样的东西，这让她脚下一滑，顺着牛背滚了下来，余尽伸手把它接住。
“耶，我会飞！你们看！我在飞！”人头大的桃子擦擦嘴，眨眼就恢复了精神。
“她会飞！”淡蓝色的松鼠惊呼道。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感觉我也会。”粉色的松鼠这次表现的十分淡定。
它爬上黑牛的另一只弯弯的角，在边缘张开双臂做出个飞翔的动作，然后纵身一跃。
咚——
然后它就一头栽到了冰冷的地面上。
“奇怪，我觉得我会的。我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粉色的松鼠支起上半身挠了挠头，一脸纳闷地说。
“哈哈哈哈哈！你真是个笨蛋！”人头大的桃子哈哈大笑。
淡蓝色的松鼠也手舞足蹈的嘲笑着它的兄弟，黑色的野牛则专心致志地闻着气味，只是瞟了它一眼。
虽然猫的表情和人类绝对不同，但有那么一刻，余尽觉得那只黑猫一定翻了个白眼。
“所以，你们这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吗？”黑猫依然坐在自己的后腿上，歪着脑袋。
“我觉得你这里不太对。”淡蓝色的松鼠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吱吱直笑，人头大的桃子闻言也在他手掌中前仰后合。
“很好笑。”黑猫冷淡地道。“你呢？”它踩了踩野牛的背。
野牛低着头。
黑猫从爪子中呲出尖利的指甲，不过野牛看上去没有任何知觉。
“喂，你怎么了？”黑猫警醒起来，推了推野牛。
野牛依然没有动，低着头，余尽注意到它背部壮实的肌肉绷紧了。
两只松鼠的笑声停止了。
人头大的桃子也不笑了，从余尽手中跳了下来。
“哥……？”她怯生生地说道，蹭着黑色野牛的前腿。
野牛非常缓慢地甩了一下尾巴，好像这对他来说十分艰难似的。
它头上暗紫色的五角星的刻线似乎比之前粗了，呼吸一样轻轻明灭着。
黑猫金色的瞳孔竖了起来，它直起脖子——余尽这下货真价实的确定它是在看着他了。
“你把它怎么了？”黑猫说。
“你是怎么看到我的？”余尽问。
“你把它怎么了？”黑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我什么都没做。”
“你把它怎么了？”黑猫继续问道。
余尽眨了眨眼。
该怎么沟通呢……
经过几波对话他现在已经明白了，虽然看似他和这些人模狗样的动物们处于同一空间，但其实二者类似于处于不同的位面，无法直接联系。
似乎可以总结出规律：
从他这个位面，能够单方向看到“动物园”里的情况。从“动物园”的位面则无法看到他。
但从他可以托住大桃子来看，两个位面之间开放了一些实体接触通道。
还有一些例外……
黑牛似乎可以闻到一点点他的气味。眼前这只黑猫则最为明显，虽然看不见，但可以感受到，甚至精确定位他的存在。
为什么呢？
余尽和那两只发着金光的锐利眼睛对视着。
和他自己对视着。
“是不是因为，你就是我？”余尽对黑猫说。
黑猫自然没有回答。
“你把它怎么了？”同样的问题再次袭来，他没有答案，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余尽想了想，在脑中凝聚出念头。
【你该来了。】
下一秒，身旁有身影闪烁，一个清瘦的狐狸模样的男子闪烁传送至他的身边。
余尽看着杨饭的具象体稳定下来。
这家伙正不住摇晃着脑袋，两个手放在眼睛上面揉着。
他看到了余尽，“要帮忙？”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几只怪异的动物上，面色一下子变得凝重。
他两步接近那只人头大的桃子，伸手抓了抓她的头。
“哎呀，忽然好痒呀！”桃子哇哇叫道。
“真奇怪……”杨饭的具象体低声说。
“就好像美梦成真，是不是？”余尽笑了一声。
第一百四十九章 唤醒
“美梦……噩梦成真差不多。”杨饭的具象体闻言露出苦笑，“虽然我只是个虚影，但也是有心情的好吧。”
“那你觉得它心情怎么样？”余尽缓步绕至那只黑牛的侧面，示意道。
杨饭的具象体转过眼，以一种奇异的眼光打量着眼前额头印有紫光五角星的黑色野牛。
这只野牛代表杨饭意识中的自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只野牛也是他的一个虚影。
只不过身旁的杨饭的具象体，是由这家伙的所知，和生理行为规律由幻梦空间经余尽所提供的信息所生成的。
而黑色的野牛则是杨饭潜意识中对自己的概念化，相较之下，属于完全唯心和主观的存在。
黑牛此时已经弯曲四腿，半卧在了地上，半闭着眼睛，鼻中喘出长长的粗气。
黑猫坐在自己的后腿上，歪头看着余尽的方向，好像在审问他。
“它心情不好。”杨饭突然出声说。他说的是那只黑色野牛。
“我想是因为这个。”余尽虚指了一下黑牛头上的五角星图案。
紫色的图案处的皮毛凹陷进去，五角星的形状好像被烙印烫在他的额头上一般。
星星的光亮随着黑牛身体的起伏缓缓地明灭着。
杨饭的具象体俯下身看着那只黑牛。
“摸一下看看？”余尽说。
杨饭的具象体扭过头，不确定地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我和这里的自己形象有特殊的感应，我想你也许也一样。”余尽摊开一只手，“只是一个尝试。”
杨饭的具象体把目光在余尽和那只黑猫之间挪来挪去，黑猫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你应该知道吧，我是这只小猫咪哦。”余尽用一种半死不活的怪异语气说。
杨饭试图笑一下，但并没有成功。
他紧皱着眉头犹疑着。
不过过了几秒，他还是蹲了下来，缓缓把右手手掌覆在黑色野牛的头顶。
他的手掌盖住那只诡异的紫色五角星。
余尽眨眨眼睛，黑猫也眨眨眼睛。
片刻之后，杨饭的具象体浑身震了一下，好像受伤了一样半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刚才摸过黑色野牛额头的那只手攥成一个拳头，按在他自己的膝盖上。
野牛慢慢地，悠悠地出了一口气。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
“怎么了？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余尽迅速蹲下问道。
杨饭的具象体发出类似一个人在努力忍耐痛苦的声音，余尽绕至他的正面，发现他苍白的额头上全是汗水。
“我……怎么……”杨饭的具象体几乎是从咬紧的牙齿间挤出的这几个字。
“坚持一下，慢点说。”
余尽伸手扶住他的肩膀，让他不至栽倒。
奇怪，手上的触感有些不对劲……
反正有手套……他来不及多想，就感觉背上受到一阵冲击，多了个软软的东西。软软的东西间还有尖利的刺扎着他的背。
是那只黑猫。
“抓到你了。”黑猫说。
余尽用另一只手去抓，黑猫灵活地闪躲过落在一边，幽幽的淡金色的眼睛看着他。
“你……”
“我能看到了。”
黑猫打断了他的话，歪着头打量着余尽的面孔，“奇怪……你这张脸我在哪里见过。”它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想起来了，从镜子里。”
“镜子里什么呀？”人头大的桃子突然出现，跳到黑猫身侧，桃子的绒毛和黑猫柔软蓬松的毛蹭在一起。
“你看不到？”淡蓝色松鼠加入谈话，使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哇，她看不到。”粉色的松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过来，添油加醋。
淡蓝色的松鼠假装惊讶地瞪大眼睛，“都这样了你还看不到！”
粉红色的松鼠拍着手，“低等生物，低等生物。嘿嘿，你是低等生物。”
“笨蛋看不见。”淡蓝色的松鼠讥笑道。
“笨蛋！笨蛋！”粉色的松鼠随声附和。
“什么呀！你们再说一句试试！”
人头大的桃子气愤地喊，挥拳去追打两只松鼠。
松鼠们一哄而散。虽然大桃子的动作也十分灵活，在松鼠的躲闪下也打到几下，但因为她的拳头和脚一样都是软软的棉花糖状物，根本无法造成有效的攻击。
黑猫全程没对它们做什么回应。淡金色的眼睛锁定余尽。
……
我该跟我自己说什么呢？余尽则是在想这件事。
照理说，如果真的是100%模拟出的自己的话，他们两个个体的所有想法和知识，所具有的信息应该都是一样的，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而且这只黑猫——也许是外形的原因，看着比他还要傲慢，冷漠和盛气凌人许多。
不过，眼前的黑猫毕竟是来自于杨饭主体意识的具象体，和他自己也许有某些关键性的差异……
只是……一个人该怎么对另一个自己问话呢。
“你觉得呢？”他斟酌再三，问道。
黑猫趴在地上，把两只前爪压在身子下，模样十分轻松，“我觉得，你该看看他怎么样了。”
它用尾巴指了指余尽身边，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杨饭具象体。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
“看到你之后，我的很多疑问都没有了。”黑猫平静的说。
余尽犹豫了一秒，“你知道……？”
“都不重要了。”黑猫打断说。
“我什么时候这么虚无主义了？”余尽没笑——他何必给自己笑呢。
“我不知道你……”黑猫打了个哈欠，眯起眼睛，“算了吧。我现在还在这呢。你的当务之急应该是看看那家伙怎么样了。”
它又抬起尾巴指了指。
余尽收回目光。
杨饭具象体和黑色的野牛靠在一处——两个家伙都好像昏迷一般，蜷缩着不怎么动弹。
黑色野牛额头上的紫色五角星，已经亮的折射出诡异的光晕。杨饭紧握着拳头，双臂夹着膝盖。
“还在吗，喂。”余尽摇着他的肩膀。
咯咯咯咯咯。
杨饭具象体的牙齿在打颤，他暂时说不出话来，但还没有真的昏过去。
余尽的目光落在他那只抓紧的拳头上。他想了想，把那只手硬生生掰开摊平。
杨饭的具象体发出痛苦的咕哝声。
手掌中心，一个紫色的五角星图案清清楚楚的显露出来。
第一百五十章 外部意识
具象体手掌心的五角星图案开始放射紫光，一时间照的两人脸色诡异。
余尽抓着杨饭具象体的小臂，感到这家伙肌肉一下子绷得极紧，浑身僵直。
牙齿打颤的声音很快变得微弱下来，一瞬间就消失了。
噌——
具象体突然大睁两只空洞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晦暗云雾弥漫的上空。
“你……”
余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手腕一紧，已被他反手牢牢擒住。
他下意识向后撤去，两个人拉成一条直线。
只见杨饭的具象体“砰”地直直坐了起来，“哇”地一声，口中咳出大量黑色黏液。
【解散。】
【我要解散这个具象体。】
余尽见情势不妙，迅速在心中聚集起念头，调动幻梦空间的支配之力。
【解散。】
【解散。】
【解散。】
奇怪的是，不同于之前召唤杨饭的具象体到来，这次他的念头虽然已经成形，却好像奔流的江水遇到大坝一般，被封锁在他脑海里，左冲右突，却找不到可以执行命令的目标。
具象体依然好端端的在他面前，并没有他的支配命令送走。
这家伙不住地剧烈咳嗽着，一股又一股黑水从他口中涌出，飞溅在他的衣襟上，不多时他的整个上身都污渍斑斑。
但他的手依然像铁钳一样钳紧余尽的手臂，一丝都没有放松。
支配之力失效了？
“你看到了吗？”
余尽心念电转，立刻要去问强森波比，扭头却见背后空空如也，身穿粉色套装骑着木马的主持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一边试图摆脱杨饭，一边再次在心中凝聚命令。
这次是召唤强森波比的命令。
他此时尤其需要一个来自空间法则主持人的解释。
脑中的大坝消失了。
这次的支配命令流畅的传递了出去，他能感觉得到。
嘭——
命令执行。
粉红色圆滚滚的主持人双腿夹着木马，带着惊恐的表情在他面前两米凭空出现。
他是看着杨饭具象体的方向的。
“我问你……”余尽没有继续问下去，没必要问了。
圆头圆脑圆肚子，像一只粉色气球一样的强森波比在他面前——也像只漏了气的气球一样的瘪了下去。
主持人张合着嘴巴，但他的喉咙已经完全变形，塌了下去，发不出一丝一毫声音。
他的整个变成了一张纸一样的形状，随风向下飘落。
下落甚至不到一米，那张纸像是被无形的碎纸机卷入其中，裂成了千万碎片。
“纸屑”像雪花噪点一样纷纷扬扬，很快没入在无尽灰暗中了。
没关系……主持人只是幻梦空间法则的具象，可以再叫出……
余尽再次在心中聚集起念头，从空间中召唤强森波比。
他已经多次见过主持人的形象，这次的召唤应该比第一次容易许多。
支配命令没有受到阻碍。
然而这次强森波比的形体只出现了一瞬，然后“叭”地一声像个肥皂泡一样破裂了。
两只松鼠大张着嘴，看着这诡异的景象，一时忘记躲避大桃子的攻击，一边一个被踹的从平台边缘飞了出去。相隔不久下方传来“吧嗒”两声，应该是掉到了不远处靠下的几层平台上。
人头大的桃子气呼呼地叉着腰站在台边，黑牛则把头贴在地上，彻底不动了。
“糟糕了哦。”
那只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找了个高高的台子趴着，此刻懒洋洋地评论道。
……
余尽再次试图召唤了一下强森波比，这次只得到了空气中的粉影一闪。再次解散具象体的尝试也失败了。
他感到杨饭的具象体拽着他站了起来。
这家伙不再咳嗽了，正用另一边衣袖擦着嘴边的黑色污渍——那只衣袖上早已浸满了同样的黑色黏液，他的动作只是把那些糟糕的玩意在脸上抹得更匀了。
具象体的正面几乎彻底染上了黑色，手握着余尽胳膊的部分也开始渗出黑色的液体——还好余尽在这里有全身的防护，没有沾染上。
他的两个眼睛有些发直，似乎在确认该不该马上发动攻击。
“hello~”余尽挣脱无果，干脆用另一只手在杨饭具象体眼前挥了挥。“有话快说，别拉拉扯扯的。”
杨饭的具象体笑了一下——那表情也只能理解为笑了，事实上这家伙是一下子把两边的嘴角拉到了耳根。
多余的没有嘴唇的缝隙处，像被剥皮的嫩橡胶树一样流出大滴的暗色液珠。他的脸随即开始蠕动着扭曲起来，黑色的细密波浪翻出一个又一个肿块，整张脸顿时变得丑恶无比。
余尽皱着眉看着这一切发生。“破坏神……”他不禁脱口而出。
具象体又笑了一下。
这次他已经拉至耳根的嘴角继续向后扭去，将他的头隔成两个部分。这让他尖利的牙齿和分为三层的舌头完全暴露在余尽面前，他的前额一左一右，开始长出弯曲的角。
那很像牛的角。就像那只黑牛的角一样。
“帮帮我……”他就以这样一种面孔嘶声说。
晦暗的无尽翻腾云雾变得更加浑浊，整个幻梦空间似乎被收紧了一点儿。
余尽歪头打量着他，“那……你是谁？”
具象体的表情已经不能用人类的标准来判断了，余尽只看出这家伙停了一秒后说道：“你猜到了……”
“我猜到了什么？”余尽眨眨眼，“哦，对了。想来现实中的我应该快死掉了。刚才感觉身上变得空洞了许多。或许是现实中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我的意志……我想不能再无休止的陪你玩下去了。”
具象体沉默着，没有表情，但是流露出悲伤的气氛。
不远处的黑猫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忘了。问题是‘你是谁’。”余尽耸耸肩，“我不知道你以何种手段寄生在自己的主观意识具象体上，又为什么跳到空间规则的具象体上。但我猜，你是‘破坏神’，我的朋友。”
“我没得选择。”杨饭说。
他现在的确是杨饭的本体意识了。那个具象体已经被鸠占鹊巢后，消失于虚空。
所以支配命令才不起作用。所以强森波比会在他面前强制解体。
他是幻梦空间的外部意识，但又是幻梦空间的起源之一。
破坏神意识。